中国古代十大手抄本（之二）

中国古代十大手抄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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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e 3.1)

(See 4.1)

(See 5.1)

(See 6.1)

(See 7.1)

(See 8.1)

中国古代十大手抄本

礼，山呼谢恩。殿上传下圣旨，宣：“新状元钟景期上殿！”鸿 胪引钟景期出班升入殿，伏俯在地战兢的奏道：“微臣钟景期见 驾，愿吾皇万岁！” 明皇开言道：“昨日高力士奉旨，言久虚琼筵，幸卿无恙，深 慰朕心。”景期叩头道：“臣该万死！”明皇道：“卿有何罪？ 昨宵朕幸花萼楼饮宴，望见御街灯火辉煌。问 时，乃是卿等游街。盘桓，安能有此胜景。’朕今除卿为 翰林承旨，卿其供职无怠。”景期叩头谢恩下殿，明皇退 朝不题。 你我百姓人家，摆了酒席，邀着客人不来，心里也要焦躁。那里 有个皇恩赐宴的大典，等闲一个新进小臣，敢丢着一日，累众官 寻来寻去，直至晚间方来赴敬了。此时面君，没一个不替他担 忧。谁想皇上，不惟不加罪谴，反赐褒奖，这是什么缘故？”原 来，是虢国夫人怕根究隐匿状元情弊，未免波及自己。故妃、高 力士、杨国忠等内外维持，哄得明皇置之不问，因此景期面君这 般太平。有两句俗语道得好： 囊中有钞方沽酒，朝里无人莫做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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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期出了朝门，便分付长班，备上该用的禀谒名帖，去各处拜 客。先拜了杨、李二太师，并几个显要的大臣。然后到锦里坊来 拜虢国夫人与葛御史。到得门上人接了帖回道：“夫人不在府 中，今早奉圣旨宣召入宫未回，留下帖儿罢。”景期道：“相烦 多多拜上，说另日还要面谒。”门上人 道声“晓得”。景到葛御史家去。”从人们应了，摆队前 行。 景期暗想道：“论起今日去拜他，只为明霞小姐的缘故，所以 要早致殷勤，后日可央媒说合。我今日相见时，须先把些话儿倾 动他一番。”心里想着，那从人们早到马前禀道：。”景期下得 马来，抬头一看，但见： 狮石尘封，兽环掩门；只闻鸟雀啁啾，惟有蜘蛛成网。静悄悄 绝无一人，一把大锁锁在门上。两贴着。 那从人们去寻个接帖的也没有。委决不下。 毕竟葛御史门首为何这般冷落？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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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曰： 劈沧海洗嚣尘。 近来宇宙惟容物，何处能留傲俗人。 话说钟景期去拜葛御史，见重门封锁，绝无一人，不知何故？ 看官们看到此处，不要因摸不着头脑心焦起来。只为做小说的没 有第二支笔，所以一时说写不及。如今待在下暂将钟景期放过一 边，把那葛御史们听。 名太古，字天民，本贯长安人氏。科甲出身，官至御史大夫。年 过半百，并无子嗣。夫人已亡，止有一女，名唤明霞。葛太古素 性孤介，落落寡合。那富贵惟有诗酒二字摆脱不下。平日与学士 贺知章、供奉李太白、拾遗杜子美等，一班儿酒仙诗伯，结社饮 酒。 自那日二人到园中，太古将景期、明霞二人冲散之后，明日又 在贺知章家赏花。通是当时的文人墨士。葛太古与李、杜二人， 到得贺家，已是名贤毕集了。一时弹棋，看画的看画，投壶的投 壶，临帖的临帖，做诗的做诗。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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宾主尽一时名胜，笑谈极千古风流。 众人顽耍了一回，就入席饮酒。对着庭中花开，说的说，笑的 笑，欢呼痛饮，都吃得大醉，傍晚而散。别了贺知章，上马各 回，只同路。那李太白向葛太古道：“小弟今日吃得高兴，又大 醉了，与你又是同路，和你不须骑马，携手步回去罢。”太古 道：“如此甚妙。”就吩咐从人：“牵两人在街上大踱。 看看走到金马门来，只见一骑马，上坐着一个紫袍、乌帽、玉 带前面两个军官引导，从金马门内出来。李太白矇眬着一双醉眼， 问着从人道：“那骑马来的是什么人，这般大模大样？”从人看 了禀道：“是节度使安老爷。起来道：“是安禄山这厮么？罢了！ 罢了！天翻地覆了。这金马门是俺们翰苑名流出入的所在，岂容 那武夫在这里驰骋。”

葛太古掩他的口不住，那安禄山早已听

见。他更眼快，认得是李太白与葛太古二人。就跳下马来，向前 道： “请了，学士太古勉强欠身道：“李兄果然又醉，酒话不 必记怀。”太白就直了喉，又嚷道：“葛兄睬那武夫则甚，我和 你是天上神仙偶谪人世，岂肯与那泼贱的野奴 安禄山听见，气得太阳穴里火星直爆，也嚷道：“李太白，如 何这等欺人太过，我也曾与朝廷开疆拓土，立下，拜贵妃娘娘为 母，朝臣谁不钦敬。你敢如此小觑我么？” 李太白道：“呸！ 5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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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发放屁！一发放屁！难道一个中朝母后认你这个臭草包为子？ 葛兄，你酒、袋着饭、塞着粪，惹起我老爷的性子，将青锋利剑 剖开你这肚子来，只那腌臜臭气要呕死了人，怎及我们胸藏锦 绣，腹满文章。你那武夫还不回避！” 安禄山大怒道：“我方才又不曾冲撞你，我是武夫，不中用， 我道你们这些文官，作几首吃不得、穿不得的歪诗，送与我糊窗 也不要。我想我们在外边血战勤劳，你们在里边太平安享，终日 吃酒、毫也不理，如今世界通是你们文官弄坏了，还要在我面前 说三道四。” 只这句话，惹出一个助纣为虐的葛在里边解纷，听了安禄山 这句犯众的话，也就帮着嚷起来道：“你如何说朝廷的事通是 我们文官坏的？我想你那班武夫，在外克敛军粮，虚销廪饩。 劫，如老鼠见猫。若没有我们通今博古的君子来发布指示，你 那些走狗凭着匹夫之勇，只好去垫刀头。” 李太白拍手大笑道：“葛兄说得好，说得好，我们不要理他，竟 回去罢！”又对从人们道：“你们也骂那奴才几声，骂得响，回 去赏你们酒吃；骂得不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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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从酒风真正要打，只得也一齐骂起来。千武夫，万草包的 一头走一头骂，跟着葛、李二人去了。气得安禄山死去活来，叫 军士扶上了马，吩咐：“不要回第。中来。 上人通报了，请禄山进去。一声云板，李林甫出来与禄山相见。 林甫道：“节度公为何满面愠气？此来必有缘故。”

禄山尚

自气喘喘的半晌做声不得，直待吃了一道茶，方才开言道：“惊 动老太师多多有罪个酒鬼的恶气，特来告诉。”林甫道：“什么 人敢冲撞节度公。”禄山道：“今日圣上在兴庆宫与贵妃娘娘饮 宴，禄山进去，蒙圣上赐酒三 觞。从金马门出葛太古二人，吃得烂醉，开口就骂。”遂将适才 的言语一一告诉出来。林甫听了道：“天下有这等狂放 之徒，如今节度公又将怎样？”禄山道：“不过要求口 气。” 林甫沉吟一会想亲事，正要算计他。不想他自己寻出这个对头 来，正中机谋。”便笑一笑道：“节度公，我想葛太古这厮，摆 布他甚是容易。只是李白这酒鬼，倒难动摇李白为何难动摇 呢？”林甫道：“他恃着几句歪诗儿，圣上偏喜欢他。旧年春 间，圣上在沉香亭赏牡丹，叫李白做了什么《清平调》，大加叹 赏前连饮了三斗，醉倒在地。自称：‘臣是酒中之仙，喝叫高力 5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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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公公脱靴。’是日醉了，圣上命宫人念奴扶出宫去，着内侍持 了金斗、宝炬送他回院，如何就动弹得？” 禄山道：“圣上却怎生如此纵容他？”林甫笑道：“节度公的 洗儿钱尚然纵容了，何况这个酒鬼？”禄山也笑摆布那葛太古， 太师如何计较？”林甫道：“这有何难，你作成一本，劾奏太古 诽谤朝政，谩骂亲臣。激起圣怒，我便从中撺掇。那老儿看他躲 到那，再慢慢寻那李白的衅端便了。”禄山道：“都承太师指 教！只是那桩事不可迟延，明日朝房早会。”说完，两个作别。 明早，各自入朝。禄山将参劾葛太古的本章呈进，明皇批下： “内阁议奏。”李林甫同着众官葛太古谪戍边卫山中。又有几个 忠鲠的官儿，再三争辩，议将葛太古降三 级，调外任用，谪授范阳郡佥判。议定，复行奏闻，圣上允议。 有报房人报入葛太古衙内。葛太古看了圣旨，忙进内向明霞小姐 说知。道：“我儿，只因我前日同李供奉在金马门经过，乘醉骂 了安禄山。那厮奏闻圣上，我平日对官位最看得恬淡，那穷通得 失，倒也不在心上。只是我儿柔姿弱质，若带你赴任，恐不耐跋 涉之劳；若丢你在家又恐被仇家暗算。去就难决，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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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霞听说，眼含着泪说道：“爹爹仓卒遭谴，孩儿自当生死不 离。况孩儿年幼，又无母亲在堂照管。爹爹不要三心两意了，儿 死也要随着父亲前去的。”太古道：“既是如此，也不须胡思乱 想，吩咐家人、侍女们一齐收拾，服侍你随我去便了 里边说话，外边早有家人进来传说：“大司马差着官儿，赍了 牌票，来催老爷动身，要讨过关结状哩！”太古道：“你去回复 他，说我明早就起人应了出去。又有人进来道：“安禄山差许多 军士，在门首乱骂。我们向前与他讲，倒被他打哩！”太古道： “这个小人不要睬他便了。”差人一牲口，一面在家忙忙收拾了 一日一夜。 次早，拜辞了家庙，吩咐家人、侍女：路上好照管服侍，二来 省得留在家中，恐又惹出是非。”只留一个精细的家人，并毛老 儿在家看守。将前门封锁了，止许看家的在后门出入。自己拂衣 上男女，各自纷纷上了车辆、牲口。 将行装拴束停当，行出都门。 只见，贺知章、杜子美，与那起祸的李太白，与十里长亭饯 别。太古叫车辆先行。自己下马与众相见。各官奉上酒来，太古 一一饮了。又赠了许多饯别的诗章。各各洒泪上马而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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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古赶上了小姐一行人，饮，夜住晓行，不则一日，来到范阳 郡佥判衙门上任。 景期后来如何相逢？待下回慢慢说来，便知分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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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曰： 志气轩昂未肯休，英雄两眼泪横流。

秦庭有剑诛高鹿，汉

室无人问丙牛。 野鸟空啼千古恨 西风动处多零落，一任魂飞到故丘。

前面已将葛太古谪贬

的缘由，尽行说过，此回再接入钟景期的话来。 却说钟景期一团高兴，一团殷勤，来拜葛御史。忽见重门闭 锁，并无人影。景期心中嘀咕，便叫一个长班，到莲英儿巷里， 唤冯元到寓所来问他。长怏怏的上马而回。官听说，大凡升降官 员，长安城中自然传说。怎么葛太古这些事体，钟景期全然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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呢？原来，葛太古醉骂权臣，遭冤被谴这几日，正值钟景期被虢 国一毫也不晓得。 回寓，卸了冠带坐定。不多时，长班已唤冯元进来。冯元见了， 磕了四个头道：“小人闻得老爷中了，就要来服侍的，只因这几 日为迎进士的马匹，通是太的不得工夫，直到今早才得闲。小的 已具了一个手本，辞了本官，正要来投见老爷，不想老爷差人来 唤小人，小人一定要跟随老爷了，望老爷收用。”景，自然收 你。”吩咐长班：“将我一个名帖送至太仆寺，叫将马夫冯元名 字除去。” 长班应办去了。冯元又跪下谢了一声。景期道：“起来，我有 要紧话问你。那葛御史家，为着何事将大门封 锁？你定知道的，“不要说起，一桩天大的风波，使葛老爷的性 命险些儿不保。”景期忙问。冯元便将那金马门前骂了安禄山， 被他陷害，谪贬范阳的事情，细细说将出 景期听得，慌忙问道：“如今他家的小姐在哪里？”冯元道： “他家小姐也随他去了。”景期暗暗叫苦。打发冯元出去。那， 十分快活。叫人到家里搬了行李。自己又买了一件皂绢直身、大 顶罗帽，在外摇摆。只苦得景期一天好事忽成画饼，独自坐在房 5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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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长叹。想道：“我若早中段婚姻已成就了。”又想道：“他若 迟犯了半个月的事，我去央求虢国夫人替他挽回一番。”又想道： “他自去了，留得小姐在家也好再图一面。”又想：今碍着官箴， 倒不能象前日的胡行乱闯。” 左思右想，思量到帕诗酬和，婢女传情私会，花前稍伸鸾约， 这种种情景，不觉扑簌簌的坠下泪来期道：“我心绪不佳，不要 吃饭，须多拿些酒来与我解闷，不要你在此斟酒，你自出去！” 伺候人应着出去了。 景期自斟自饮，一杯、，恼恨一回，外面送进四、五壶酒，通 吃在肚子里，便叫收去碗盏。在房里又坐了一回。思量：“这事 通是李林甫、安禄山二人弄坏的。我在林下时，即闻戮忠良，就 有一番愤懑不平，今日侥幸成名，正欲扫清君侧奸邪。不想那二 人坏我好事，如何放得他过！不免轰轰烈烈参他一场，也不枉大 丈夫在世一生。 一时乘了酒兴，将一段儿女柔性变作一派英雄浩气，就焚起一 炉好香，穿了公服，摆开写起本来。本上写道：

翰林承首顿

首谨奏，为奸相窃操国柄，渎乱朝纲，伏沥愚忱，仰祈睿鉴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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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闻万乘之尊，威权不移于郡小；九重之家，聪明不蔽于俭 壬。故欲治天下，必先择人；欲择人材，必先正心。欲正其心， 必清君侧。此微臣下伏忘，思得陈一得之愚，以报皇恩千万之一 也。今陛下不弃鄙陋，侧臣讲院，目击权臣僭窃，不敢不以窥管 之见，谬为越俎之谈。窃见宰相李林甫，节度安禄侧目。舌摇簧 鼓，播人主若婴孩；眉蹙剑锋，杀官民如草芥。官爵之升迁，视 金钱之多寡；刑狱之出入，觐贿赂之有无。腹心暗结于掖庭，爪 牙密饰于朝党羽。种种凶恶，擢发难数。臣固知投鼠忌器，不敢 以怒螳挡车。第恐朝政日非，奸谋愈炽，将来有不可知者。故不 避斧钺之诛，以请雷霆之击也。如果臣下廷尉，明正其罪，或窜 遐荒，或膺斧锧。举朝幸甚！天下幸甚！臣不胜激切屏营之至。 谨奏。 景期写完了本，不脱公到得五鼓设朝，那早朝的常套不必细 述。景期将本章呈进，朝罢，各官俱散。只有李林甫、杨国忠二 人，留在阁中办事。 少顷，司礼监将杨二太师票拟。二人接了，将各官的逐一看 过。有的是为军需缺乏之事，也有为急选官员之事，也有为地方 灾异事，也有为特参贪贿事，也有为请决大狱事，也有为漕运衍 期事，李、杨二人一一议论过去。及看到钟景期一本，二人通呆 5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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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将全本细细看完，李林甫拍案大怒道：“这畜生敢在虎头上 做窠么？也一定要你这厮的驴头下来，教他也晓得我弄权宰相的 手段！” 杨国忠看了本，心里想一想，一来妹子虢国夫人曾为钟景期谆 谆托付，教我好生照顾；二来自己平日因李林甫百事总揽，不看 国忠在眼里，怒，就解劝道：“李老先生且息怒。我想这轻躁狂 生，摭拾浮言，不过是沽名钓誉，否则必为人指使。若杀了他， 恶名归于太师，美名归于钟景若置之不问，反见李老先生的汪洋 大度。”李林甫道：“杨老先生，你平日间也是最怪别人说长道 短的，今日见他本上只说我，不说你，所以你就讲出这等只怕唇 亡齿寒，他既会劾我，难道独不会劾你？况且他本内的‘腹心暗 结于掖庭’这句话，分明道是禄山出入宫闱的事，连令妹娘娘也 隐隐诋毁在内 这几句话，说得杨国忠低首无言，羞惭满面，作别先去了。李 林甫便将本儿票拟停当，进呈明皇御览贵妃都曾受虢国夫人的嘱 托，也在明皇面前极力救解，以此钟景期幸而免死。明日批出一 道圣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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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景期新进书生，辄敢诋毁元宰亲臣，好生可恶。本应谪降外 任，该部知道。 旨意下了，铨部逢迎李的地方来检补，将钟景期降授四川石泉 堡司户。报到景期寓所，景期不胜恼怒。思量那明霞小姐的姻缘， 一发弄得天南地北了。又想要与虢国夫人再会一面李林甫、安禄 山差人到寓所来，立时赶逐出京，不许一刻停留。那些长随伺候 人等，只得叩头辞别。

景期与冯元陪同出了都门，到乡间坟堂

屋里来住下。思量消停几日，然后起身。可恨那李林甫明日绝早， 又差人赶到乡间来催促。景期只得打点盘缠，吩咐苍头。冯元情 愿跟随前去，就叫安排行李马匹。 停当了，吃了饭，到父母坟上痛哭了一场，方才揽衣上马。冯 元随着而行，望西进发，一程一程的涉不惯，在路上一月有零， 只走得二千余里，方才到剑门关。正值五月，天气炎蒸。那剑门 关的旁边是峭壁危崖，中间夹着大涧，山腰里筑起栈道，又有万 丈余深；水中长短参差的凌峭石笋，有成千上万。涧水奔腾冲 击，如雷声一般响亮。一日只有巳、午二时，有些日光照下，其 余早晚间，惟有阴霾黑瘴张，并无屋宇。打尖时节，还有那些不 怕人的猢狲跳在身旁边看人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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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期到了此际，终日战战兢兢，更兼山里热气逼将下来，甚是 难行。且上又忧，不觉染成一病。勉强走了三、五日，才出得剑 门关的谷口。景期正要赶到有人烟的去处将养几日。不想，是日 傍晚时候，忽然阴云密布，雷电交加大雨，但见： 括地风狂，满天云障。括地风狂，忽喇喇吹得石走沙飞；满天 云障，黑漫漫遮得山昏谷暗。滂沱直泻，顷，转盼处，野无烟 火。千村冷落，万木悲号。砰訇一声霹雳，惊起那深潭蛟蟒欲飞 腾；闪烁一道电火，照动那古洞妖魔齐畏缩。若不是天公愤怒， 也须 这一场大雨，足足下了一个时辰。众客伴诚恐赶不上宿头，不 顾雨大，向前行去。只有钟景期因病在身，如何敢冒雨而走出一 座寺院，便道：“冯元，快随我到那边躲雨去。”策马上了山 坡，走到门前，见是一个大寺，上面一块大匾，写着“永定禅 寺”，山门半开半掩。 景期下了马，冯元将马拴在树上，随着景期进去。行过伽蓝 殿，走到大殿上来。见那殿上冷冷清清，香也没人点一炷。景期 合掌向佛拜了三拜四个和尚，赤脚露顶，在那边乘凉。景期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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欠身道：“师父们请了。”内中有一个回了问讯。那些和尚都睬 也不睬，各自四散走开。连那回问讯的 景期叹了一声，脱下湿衣，叫冯元挂起晾着，自己就门槛上坐 了。冯元也盘膝坐在地下。景这里的和尚这等大样？”冯元道： “岂但这里，各处的贼秃通是这等的。若是老爷今日前呼后拥来 到此间，他们就跪接的跪接，献茶的献茶，留斋的留斋，施主， 万施主，掇臀呵屁的奉承了。 如今老爷这般模样，叫他们怎的不怠慢！” 有几个和尚听见。便交头接耳的互相说道：“听那人口内叫什 么老爷，莫非是个官么？”内中一个说：“待我问一声就知道 了。”便来向景期道：“请问居到此？”冯元便接口道：“我家 老爷是去赴任的。因遇了雨，故此来躲一 躲。”和尚听见说是赴任的官员，就满面撮拢笑来道：“既如 此，请老爷到客 景期笑了一笑，起来同着和尚走进客堂坐了。和尚们就将一杯 茶献上，景期吃了。和尚又问道职？”景期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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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官为触忤当朝，谪贬西川石泉堡司户。”和尚暗道： “惭 愧，我只道是大大官府，原来是个司户。谅芝麻大的官有甚好 处，倒折了一杯，又慢慢走了开去，依旧一个人也不来睬了。 景期坐了一会儿，只见又是一个和尚在窗外一张，道：“你是 冯道人，如何在此？”冯元听得，奔出来见了道：“啊呀，你是 人鉴师父，为何在此？” 看官，你道冯元为何认得这人鉴？原来，当景期打发他出来 后，就投在人鉴庵里，做了奸情事逃走出来，在此永定寺里做住 持僧。这日，听见有个司户小官儿到他寺 里，所以出来张看。不期遇到了冯元。便问道：“你一向不见， 如何此？” 冯元听了道：“你休小觑他，这就是我旧主人钟老爷，是新科 状元，因参劾了当朝李太师，故此谪官到此。自己出来，不然几 乎得罪了。”慌忙进去打个深深的揖道：“不知贵人远来，贫僧 失礼，未曾迎迓，望乞恕罪！”又连忙吩咐收拾素斋。叫冯元牵 了马匹进。请景期到方丈中坐了，用了斋。 天已夜了，人鉴道：“今日贵人降临荒山，万分有幸。天色 已，不如就在小庵安歇了罢。老爷的铺盖都已打湿，不堪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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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面房里有现成床帐，老爷请去安置。这湿铺盖也拿了进去，待 我叫道人拿一盆火来烘干了，：“多承盛情，只是打搅不当。” 人鉴道：“说哪里话。” 说着，点了灯头，带景期走过了十数进房子道：“老爷 请安置，贫僧告退，明早来问安。”景期感谢不尽。因行 路辛苦，身子又病，见床帐洁净，不胜之喜，倒在床上就 睡了。 冯元在床前将湿衣、湿被摊开要大解，起来忙出房门，见天上 下过了雨，已是换了一个青天。新月一弯，在树梢上挂着。冯元 又不认得寺里的坑厕在何处，只管在月光之下闯来闯去。走下锁 了。只觉得门外火光影影，人语嘈嘈。

冯元心中疑惑，从门

缝里一张，只见人鉴领着七、八个胖大和尚，手中通拿着明晃晃 的刀兄们，我当初在长安居住时，晓得钟状元是个旧家子弟，此 来毕竟有钞。况且你们方才曾怠慢他，我虽竭力奉承，只怕他还 要介意。这个人，就是李阁老尚惹的。我们如今去断送了他，不 惟绝了后患，且得了资财，岂不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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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和尚进去行事罢。”人鉴道：“且住，这时节料想他有翅儿 也没处飞去了。我们厨下的狗肉正烧得烂了，且热腾腾的吃了， 再吃几杯酒壮壮胆，方好做事。”众”便一哄儿到厨下去了。 冯元听得分明，吓得魂飞天外，魄散九霄，连大解也忘了，慌 忙转身飞奔。每一重门槛，都跌一交，连连跌了四、五个大筋 斗，跑，将景期乱推道：“老爷不好了！杀将来了，快些起 来。”景期在睡梦里，惊醒道：“冯元为何大惊小怪？”冯元 道：“老爷不好了。方才我听见人鉴领着来害你，须快快逃 走。” 景期听了，这一惊也不小，急忙滚下床来问道：“如今从那里 出面门已锁了，只有西边一个菜园门开着哩，那边或有出路。” 景期道：“行李、马匹如何取得？”冯元道： “哪里还顾得行李、马匹，只是逃得性命 景期慌了手脚，巾也不戴，只披着一件单衣，同冯元飞奔菜园 里来。冯元将土墙推倒，搀着景期走出。谁想道路错杂，两人心 里又慌，如何辨得东西南北过山崖。景期还喘息未定，身边一阵 腥风，林子里跳出一只吊睛白额虎来，望着景期便扑。 不知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5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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词曰： 首处，客心愁绝。最伤情，目断西川，梦归地阙。芳草路迷行骑 缓，夕阳驴偕征人咽。问苍天，何事困英雄？关山别。合欢花， 被吹折。连理枝，凭谁接。结。万里雾深文 豹隐，三更月落乌啼血。叹孤身南北任飘蓬，庄周蝶。 --右调《满江红》 话说钟景期与冯元在寺中逃出，心里慌忙，也不顾有路无路， 披荆带棘，乱窜过山嘴。忽跳出一只大虫来，望景期身上便扑， 景期闪入”吓倒在地；冯元也在林子里吓得手软脚酥，动弹不 得。 那大虫因扑不着人，咆哮发怒，把尾巴在地下一剪，括得砂土 飞卷起来，忽喇一声虎啸，震得山。冯元正没理会，只见那虎 “扑”地一声跌翻了，在地上乱滚。那边山坡上，一个汉子手提 钢叉飞奔前来，举起叉望着虎肚上连戳两戳。那虎鲜血迸流那汉 子，甚么模样： 5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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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穿虎皮袄，脚踏鹰嘴鞋。眼似铜铃，须如铁戟。身长一丈， 腰大十围。错认山神显圣。 那汉子戳死了虎，气也不喘一喘，口里说道：里去了？”就转 入林里来寻。冯元慌忙跪下道：“可怜救命！” 那汉子扶住 道：“你这人好大胆，如何这时候还在此行走？若不是俺将药箭 射倒那孽畜，你” 冯元道：“小人因跟随主人钟状元来此，适才误入永定寺中， 奸僧要谋害我主仆，知风逃窜到此，行李、马匹，通在寺中 哩！”汉子道：元，为何不在朝中，却来此处？”

冯元道：

“我主人名叫钟景期，为参劾了李林甫，谪贬石泉堡司户。因此 路经这里。”汉子道：“如此说是个忠臣了，如今在哪里“那惊 倒在地的就是。”汉子道：“待我去扶他。”便向前叫道：“官 人苏醒！”冯元也来叫唤了十数声，景期方渐渐醒转。 汉子半晌站立不得，靠着松树有言没气问道：“唬杀我也，是 什么人救我？”汉子道：“休要害怕，大虫已被俺杀死了。”景 期道：“多谢壮士救命之恩。”

汉子道：“这是偶然相遇，

非有。”景期道：“如今迷失了路径，不知该往哪里去？望壮士 指引。”汉子道：“官人好不知死活。我这里名叫剑峰山，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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魍魉迷人，虺蛇布毒，豺狼是日里也须结队而行，这时便如何走 得？也罢。我敬你是个忠臣，留你主仆二人到我家中暂宿一宵， 明日走路未迟。” 景期道：“家在何处？”汉子道：“就在此山下。”景期道： “壮士刚才说这山中如此厉害，怎生住得？”汉子道： “俺若 是害怕，不了。俺住此二十年，准准杀的一百余只大虫了。”景 期道：“如何有许多虎？”汉子道：“俺若隔两个月不杀虎，身 子就疲倦了。不要讲闲话，快随我下山

说罢，将死虎提起

来，背在身上，手挂钢叉，叫声： “随我来！”大踏步向前竟 走。景期与冯元拽着手，随后而行。来，回头看着后边。 三加险峻，那汉子便如踏平地一般。景期与冯元瞪着眼，弯着 眼，扯树牵藤，一步一跌，好生难捱。那汉子回头看了这光景， 叹道：“你们不理会走山硬着腿，脚步儿实实的踏去才好。若是 心里害怕，轻轻踏去，就难于走了。” 景期、冯元听了，依着 言语，果然好走了。 又行了二、三里，早见山下林子里透出灯光。那汉子在林子外 站着不走。景期想道：“已到他家门首，一定是让我先走，所以 立定。”便竟向林子中走叉拦住道：“你休走，俺这里周围通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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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窝弓暗弩，倘误踏上了，就要害了性命。你二人可扯着我衣 袂，慢慢而走。” 景激。扯了他衣袂走了进去。早到黄砂墙下，一扇毛竹小门儿 闭着。那汉子将钢叉柄向门上一筑，叫道：“开门。”里面应了 一声，那门儿“呀”的开了，见丫鬟，手持灯，让他三人进去。 那汉子将虎放在地下，向丫鬟道：“这是远方逃难的官人，我留 他在此歇宿。你去向大姐酒饭。” 丫鬟应了，拖着死虎进去 了。 汉子将钢叉倚在壁上施礼坐定。景期道：“蒙壮士高谊，感谢 不尽。敢问壮士高姓大名？”汉子道：“俺姓雷名万春，本贯涿 州人氏。先父补授剑门关团练父母俱亡，路远回去不得，就在此 剑峰山里住下。俺也没有妻室，专一在山打猎度日。且有一个亲 兄，名唤雷海清，因少年触了瘴气，双目俱瞽，没甚手好琵琶、 羯鼓。因往成都赛会，名儿就传入京师。天宝二年，被当今皇帝 选去，充做梨园典乐郎官。他也并无子嗣，只生一女儿。先嫂已 亡，自己又是瞽目之人，不便带女儿进京。所以留在家中，托俺 照管。只有适才出来，那个粗蠢丫鬟在家，服侍答应不周，郎君 休嫌怠慢。扰不当，雷兄说哪里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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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说话，里面早已安排了夜饭。那丫鬟盘鹿肉，一盘野鸡， 一盘薰兔，一盘腌虎肉，一大壶烧酒。雷万春请景期对面坐下， 又叫冯元在侧首草屋里面坐了，也拿一壶酒，一盘獐肉与他 谈心，吃了一回。万春道：“近日长安光景如何？”景期道： “目今李林甫掌握朝纲，安禄山阴蓄异志，出入宫闱，肆无忌 惮，只怕铜驼遍生荆棘，石马埋前矣。”万春道： “郎君青年 高拔，就肯奋不顾身，尽忠指佞，实是难得，只是你窜贬遐方， 教令尊堂与尊夫人如何放心得下？”景期道：“卑人父母俱亡 万春听了，沉吟一会道：“原来，郎君尚未有室，俺有句话儿 要说，若是郎君不依，俺便不讲了。”景期道：“兄是我救命恩 人，有何见谕，敢不领教。” 万春道：“家兄所生一女，名唤天然，年已及笄，尚未字人。 俺想当今天下将乱，为大丈夫在世，也。只因舍侄女在家，这穷 乡僻壤，寻不出个佳婿。俺故此经年雌伏，不能一旦雄飞。今见 郎君翰苑名流，忠肝义胆。况且青年未娶，不揣葑菲，俺要将侄 女推却。” 景期道：“萍水相逢，盛蒙雅爱。只是卑人虽未娶妻，却曾定 聘，若遵台命，恐负前盟，如何是好？是谁家女 5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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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景期道：“是御史葛天民的小姐，名唤明霞，还是卑人未 侥幸之前相订的。”万春道：“后来为何不娶？”

景期道：

“葛公也为范阳去了。”万春道：“好翁婿，尽是忠臣，难得！ 难得！也罢，既如此说，俺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愿将舍侄女赠 与郎君，备位小星，虚位以待葛小

景令侄女怎好屈他，还须

斟酌，不可造次。”万春道： “郎君放心，舍侄女虽是生长山 家，颇知闺训。后日妻、妾、夫妇之间，定不误你。况你此去石 泉所在。俺侄女亦谙窝弓藏箭之法。随你到任，不惟暂主频烦， 还好权充护卫，不须疑惑，和你就此堂前一拜为定罢。”景期立 起身来道：“台意既决，敢不！”万春也跪下去，对拜了四拜。 复身坐了。 饭来。万春看了，笑一笑道：“还有一桩事，一发做了。这丫 鬟年已二十，气力雄壮，赛过男子。俺叫她是勇儿，想盛价毕竟 也未有对头。俺欲将他二人一协力的服侍你们，意下如何？”景 期还未回答，那冯元在侧首草房里听见，慌忙奔到草堂上就叩头 道：“多谢雷老爷，小人冯元拜领了。”景期、万春二人好 吃完了饭，各立起来。万春就取一本历书在手内道： “待我 择一个吉日，就好成亲。”冯元，要犯墓库运的。雷老爷不要 看。”万春笑道：“这厮好婆子话，听了倒要好笑。”揭开历本 5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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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看道：“恰好明日就是黄道吉日，就安排成亲便了。”景期都 同着行李丢在永定寺里，明日成亲穿戴什么好？”万春道：“不 妨，你开个单来，俺明早与你去讨来还你。他若不还，砍了他的 光头来献利市。”景期道：边有工码帐在此。”便在腰间取出帐 来。 万春接来一看，上边一件件写得明白： 大铺盖一副，内绸夹被一纻丝褥一条，绒单一条，小铺盖一 副，内布夹被一条，布单被一条，布褥一条。青布直身一件，捎 马两个，内皂靴一双，油靴一双，朔子两枝，茄瓢一等子一把， 银锯一个，并笔砚纸墨图书等物，皮箱一只，内红圆领一件，青 圆领一件，直身三件，夹袄三件，单衫三件，裤二条，裙一条， 银帽一顶，外剑一把，琴一张，便壶一个。 有什么物？”景期道：“还有巾一顶，葛布直身一件，仓卒间 忘在他房里。还有马匹、鞍辔并驮行李的驴子，通不在帐上。” 万春道：“晓得子，管教一件进去提了两张皮出来，说道：“山 家没有空闲床褥，总是天气热，不必用被，有虎皮在此，郎君垫 着，权睡一宵。那张鹿皮冯元拿去垫了睡。”说罢，放下皮冯元 各自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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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早起身，见勇儿捧一盆水出来说道：“钟老爷洗脸，坐，不 要在外面去闯。”景期道：“你二爷呢？”勇儿道： “二爷清早出去了。”景期在草堂中呆呆坐了半日。 到辰牌时分，只见雷万春骑着景期的马，牵着驴子，那些行手 里又提着一个大筐子，有果品、香烛之类在筐子内。到草堂前下 了马。那冯元看见，晓得讨了行李来了，连忙来搬取。万春道： “俺绝早到那秃驴寺中，有八十余岁的老僧在那里。俺问他时， 他说：‘昨晚走了什么钟状元，诚恐他报官捉捕，连夜逃走了。 那住持人鉴放心不下，半夜里还在山上寻觅有道人看见逃回说 的。’”景期道：“天道昭昭，何报之速也。”万春道：“你的 行李、马匹通在此了。俺又到那秃驴房内搜看，见有果品、香烛 等物。俺着的，被俺连筐子拿了来，省得再去买，又要走三、四 十里路。”景期道：“叔翁甚费心了。” 两人吃了饭。万春叫冯元跟出去，去了一会回来。冯元挑着许 多野鸡、野鸭、鹿腿、猪蹄，又牵着一只羯羊。 万春叫勇儿接进去了。少顷，一个礼人原来兼管做厨子的。这还 不奇，那吹手更加古怪，手里只拿着一个喇叭，一面鼓儿，并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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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件乐器。一进来，就脱下外面长衣，便去扫地、打水，这所在 的吹手兼管这些杂事的。景期看了只管笑。 见他们忙了堂中点起一对红烛，上面供着一尊纸马，看时却是 一位顶盔贯甲的黑脸将军。景期不认得这纸马，问道：“这是什 么神？”雷万春道：“这是后汉一方通奉为香火的。”景期听 了，作了一揖。

掌礼人出来高声道：“吉时已届，打点结

亲。”景期就叫冯元拿出冠带来换了。冯元也穿起一件青喇叭来 吹了几声，把鼓儿咚咚的只管乱敲。掌礼人请景期立了，又去请 新人出来。那新人打扮倒也不俗，穿一件淡红衫子，头上盖着绛 纱方巾。就是勇天地，又遥拜了雷海清。转身拜雷万春，万春也 跪下回礼。然后夫妻交拜完了，掌礼人便请雷万春并景期、天然 三人上坐，喝唱冯元夫妇行礼。那勇儿来做新人，同冯元向上拜 了两拜。 掌礼人唱道：“请新人同入洞房。”景期与天然站起身来，勇 儿又丢了新人脚色，赶来做伴婆，扶着天然而走。冯元拿了两支 红烛在前引导。那得响了。景期只是暗笑。进入房里坐定，吹手 又将喇叭吹了三声，鼓儿打了三遍，便各自出去。雷万春吩咐勇 儿送酒饭进去。景期看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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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心里想道：“身子倒也娉婷，只不知面貌生得如何？” 走 近来，将方巾揭开一看。原来又是个绝世佳人，有一首 《临江仙》为证： 秀色可餐真美艳，一身雅淡衣裳。眼波入鬓翠眉长。不言微欲 笑，多媚总无妨凤文凰。山灵毓秀岂寻常。似花花解语，比玉玉 生香。 景期看了，不胜之喜，吃罢交杯酒，叫勇儿收了碗盏，打发她 出去与冯元成其好事。自己关了房门，走近天然身边，温存亲热 了一番寝。一个待字山中，忽逢良偶；一个迍邅途次，反遇佳 人。两人的快活，通是出于意外，那种云雨绸缪之趣，不待言?? ?? 烦。景期在雷家住了数日，吩咐冯元、勇儿都称雷天然是二夫 人。那雷天然果是仪容窈窕，德性温和，与景期甚相恩爱。景期 恐赴任太迟，就与雷万春商议行李，一面去雇了一辆车儿，五头 骡子来。雷万春道：“此去石泉堡，尚有 千余里，比郎君经过的路，更加难走。俺亲自送你们前去。”景 期感激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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择了吉日，清早起身。景期一骑马在前，天然坐着车儿，冯 元、勇儿各骑一头骡子。万春也骑着骡子押后。个驴子，通将来 驮载行李家伙，一行人上路而行。又过了许多高山峻岭，鸟道羊 肠，方才到得石泉堡。 那司户衙门，也有几个衙役来迎接。景期进衙门住下。景期将 册籍来查看，石泉堡地方虽有四百里方圆，那百姓却只有二百余 户。一年的钱粮不上五十两。一月的状词难得四、五张。真正地 广人稀心里倒觉快活，终日与天然弹琴、下棋、赋诗、饮酒。雷 万春又教景期习射试剑，闲时谈论些虎略龙韬。 期正与天然焚香对坐。只见万春走进来道：“俺住此三月有余， 今日要别你二人，往长安寻俺哥哥。一来报侄女喜信，二来自己 也寻个进身地步。行李、即刻就走，快暖酒来与我饯行。”景期 道：“叔翁如何一向不见说起，忽然要去，莫非我夫妇有甚得罪 么？”万春道：“你们有甚得罪，俺恐怕郎君、俺已打点多时 了。” 肴来。景期斟满了酒，双手奉上，万春接来饮了。又饮了十数 大杯，抹着嘴说道：“郎君与侄女珍重。俺此去，若有好处，再 图后来聚首。”景期道取几两银子与叔翁做盘费。”万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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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盘费已有，你不必虑得。”天然道：“待孩儿收拾几种路菜与 叔叔带去。”万春道：“吃不了，要路菜做甚？” 天然又道：“叔叔少停一会，待孩儿写一封公也须寄一个通候 信儿去。”万春道：“俺寻见你父亲，自然把家中事体细细说与 他知道，要书启何用？。”景期、天然无计留他，只是两泪交 流，望着万春双双拜将下去。万春慌忙回礼，拜了四拜。冯元与 勇儿也是眼泪汪汪的来叩了四个头。万春看见天如此，你自保 重。”说完，向景期拱了一恭，竟自上马而去。 景期也忙上了马，叫冯元与几个衙役跟了，赶上来相送，与万 春并马行了二十余里。景期只管下泪。万春笑道：“丈夫非无 情，不洒别离泪。郎君期道：“叔翁的大恩未报，一旦相别，如 何不要悲惋？”万春道：“自古道： ‘送君千里，终须一 别。’后会有期，不须眷恋。郎君就此请回。”钟景期见。两人 跳下马来，又拜了四拜，作别上马，景期自领了冯元、衙役回衙 门不题。 却说万春匹马上路，经过了无数大州小县，水驿山村。行了两 个多月，不觉到了长安，寻个饭店歇下，便去问主人家道：“你 可晓得那梨”主人家道：“他与李龟年、马仙期、张野狐、贺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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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等一班儿乐官，都在西华门外羽霓院里，教演许多梨园子弟。 客官问他怎的？”万春道： “我特里而来，明早相烦指引。”只见旁边站着一条大汉厉声说 道：“我看你相貌堂堂，威风凛凛，怎不去戮力为国家建功立 业，却来寻这瞽目的优伶何干？”万礼。 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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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曰： 愁见干戈起四海，恨无才能济生灵。 不如痛饮中山酒，真到太平方始 话说雷万春在饭店中，寻问哥哥雷海清住处“看你威风凛凛， 相貌堂堂，似非凡品，为何去寻那瞽目的雷海清？况他不过是个 梨园乐工，难道你去屈膝嬖人，枉道希求进用么？”万春道： 人。俺乃涿州雷万春，向来流落巴蜀。因海清是俺家兄，故此要 来见他。”那人道：“如此小弟失言了。”万春道：“请问台兄 5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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尊姓大名？”那名霁云，邠州人也。一身落魄，四海为家。每叹 宇宙虽宽，英雄绝少。适才见兄进门，看来是个好汉。故此偶尔 相问，若不弃嫌，到小弟房，不知可否？”万春道：“无意相 逢，盘旋如此，足见盛情，自当就教！” 霁云遂邀万春到房中，叙礼坐定。万春道：“请问南兄到此何 干？”霁云人，姓张名巡，乃南阳邓州人氏。先为清河调浑源。 近闻他朝觐来京，故此特来寻他。我到得长想他又升了睢阳守御 使，出京去了。我如今不日就投见他去。”万春道：“兄要见 他？” 霁云道：“我见奸人窃柄，民不聊生，张公义气薄云，投他， 不过是辅佐他与皇家出一臂死力耳。”万春道：“如此说来，原 与不才志同道合，俺恨未得遇逢，时怀郁愤。 兄既遇此义人台兄挈带同往。” 霁云道：“若得兄同心戮力，当结为刎颈之交，死生相保，患 难相此甚妙，请上受我一拜。”霁云道：“小弟也该一拜。”两 人跪下，对拜了四拜。万春道：“明日去见过家兄，便当一同就 道。”霁云道：“既为异姓骨肉，当同去拜见。”是晚，霁云将 银子付与主人家，备了夜饭，二人吃了，各自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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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西华门羽霓院前。万春央守门人通报进去。不多时，守 门人出来请道：“爷请二爷进去，小人在前引 导。”将南、雷二人引到典乐厅上。早见雷海清身穿绣披着一双 眼睛，一个清秀童子扶着出来，倚着柱子立定，仰着脸，挺着 胸，望空里只管叫道：“兄弟来了么？在那里？” 万春向前扶 着道：“哥哥，兄弟在这里。”定睛一看，见海清鬓发已斑，须 髯半白，不觉愀然下泪。便道：“愚弟在此拜见哥哥。”捧着海 清的手跪下，同携了起来。万春道： “愚弟有个盟兄南霁云， 同在此拜你。”海清又望着空里道：“瞽目之人失于迎迓，快请 来相见。”霁云向前施礼道：“清慌忙回了揖道：“此间有子弟 们来打混，可请到书房中去坐。便吩咐安排筵席，三人同入书 房。 南霁云坐了客位，海清坐主位，万春坐在海清肩下。海清将手 在万春身上只管摸。又嘻嘻笑道：“兄弟的身材长得也这般长 了。好！好！祖宗有幸，与雷氏争气必吾弟也。”万春道：“愚 弟十年不见哥哥，失于问候。不想哥哥的须鬓这般苍了。” “我为朝廷选用，不得回家。我又将女儿累着兄弟，不知如今曾 将她嫁人否？”万春道：“若说侄女，哥哥但放心。愚弟已替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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配得个绝妙的对头了”万春便将遇了钟景期，将侄女嫁他，随他 赴任的话，一一说与海清听了。 海清道：“好！好！那钟景期是个参奏李林甫的我无憾矣！” 万春道：“如今李林甫那厮怎么了？”海清道：“他自窜贬钟景 期之后，不知那虢国夫人为甚切齿恨他，与高力士、杨国忠常在 圣上面前说，擅逐忠良。’圣上遂罢了他的相，使他忧愤成疾而 死了。”万春道：“那李林甫已死，朝廷有幸了。” 清道：“咳！你哪知道，还有大大一桩隐忧哩！自李林甫死后， 安禄山没了接应，只靠一个贵妃娘娘。那杨国忠又着实怪他，也 常常陈奏他的反情。禄山，封他为东平郡王，领范阳、平卢、河 东三道节度使，兼河北诸路采访署行台仆射，统属文武节制将 领，驻扎范阳，二月前赴任去了。”

南霁云大叫道：“不好

了，禄山此去，正如猛虎归山，青龙入海，天下自此无宁日 矣。”海清道：“我乃残废之人，已不能有为。然每击渐离之 筑。南兄与吾弟如此英雄，何不进身效用，以作朝廷保障。”霁 云道：“不才正有此意，故欲同令弟前往张睢阳处。只是贤昆玉 阔别数年，方才相袂。”海清道：“大丈夫志在四方，何必作儿 女子的恩爱牵缠之态。”霁云拍掌大笑道：“妙！妙！优伶之 中，有此异人，几乎失敬了！” 5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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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之间，外面筵席已定，请出上席。那雷海清虽是赏赉极 多，所以做事甚是奢富。筵席之间，就叫几个梨园子弟来吹弹歌 舞。这是他卖物当行，不消说得。海清就留霁云与万春住了数 日。霁云、万春人别了他，出城到寓所中取了行李，一齐上马登 程，向睢阳进发。 在路登山涉水，露宿风餐，经了些板桥霜”。不一日到睢阳， 二人进城歇下。在店中各脱下路上尘沙衣帽，换了洁净衣服，带 在包中。霁云写了名帖，万春是未曾见过面的，不敢具柬二跟 了，径投守御使衙门上来。 恰值张巡升堂理事，只见闹嚷嚷的健步军牢，杂沓沓的旗 牌听用。也有投文的，也有领文的，也有奉差的，具呈的， 也有塘报的。军民奔走，官役趋跄。南、雷二人站了半晌不 得空处。见有一个中军官走进辕门来，霁云便向前作揖道： “若是张老爷堂事毕了，说有故人南霁云相访，帖儿在此， 相恳传达。”中军道：“通报得的么？”霁云道：“岂敢有 误长官。”中军道：“如此少待。”说着进去了。 又隔了一会，那中军飞也似奔出来道：“南爷在哪里？老爷叫 声“有劳！”整衣而入。张巡降阶迎接上堂，忙叫掩门。霁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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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且慢，有一涿州雷万春与弟八拜之交，他因想慕英风，同 来到此，欲求一见，未知可蒙不弃而来，快请相见。”中军高声 应了，飞奔出去，请雷万春入来。万春手持谒帖，将欲跪下。张 巡向前扶住道：“岂敢！岂敢！不嫌鄙才，惠然赐顾，。”吩咐 掩门，后堂相见。三人转入后堂，叙礼已毕，分宾主坐定。 先是霁云与张巡叙了些阔别情由。茶过一通，张巡便向万春 道：“下官谬以菲才，兹叨重任。方今权臣跋扈筹未展。足下此 来，必有以教我。”万春道：“卑人山野愚蒙，惭无经济，辱蒙 垂问鄙陋，敢不披肝沥胆，以陈一得之愚。窃见安禄山久蓄异 谋，将来祸不，当江淮要冲，直东南之锁钥。为今之计，莫若修 葺城垣，训练士卒，屯积粮草，作未雨绸缪之算。一旦贼人窃 发，进可以勤王剿逆，退可以守地保明公熟筹之。” 道：“诚快论也。南兄有何妙见？”霁云道：“自古道，天时不 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以我愚见，尚当与郡守同志，加恩百 姓，激以义气，抚以惠政，背之心。外可驱之杀贼，内可令其保 城。上下相睦，事无不济矣。”张巡道： “妙哉！妙哉！得二 公相助，睢阳有幸矣！”即吩咐摆宴洗尘。二听得外面传鼓，门 上传禀进来，说：“有范阳郡王钧帖，差官要面投禀见。”张巡 道：“此来必有缘故。二公少坐，待下官出堂发放了，再来请 5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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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

别了二人，一声云板范阳镇差官进见。那差官手持钧

帖，昂昂然如入无人之境，步上堂来，向张巡作了一揖，递上钧 帖。张巡拆开一看，原来是要筑雄武城，向睢阳借调立等取用。 张巡看罢，向差官道：“本衙门又非属于郡王，为何来取用丁 粮？”差官道：“若是郡王统辖地方，就行文去提调了。因睢阳 是隔属用。”张巡道：“朝廷设立城堡，已有定额，为何又要筑 城？”差官道：“添筑军城，不过是固守边疆，别无他故。” 张巡冷笑道，我且问你，郡王筑城，可是题请朝廷，奉旨允行 的么？”差官道：“王爷钦奉圣恩，便宜行事，量筑一个小小城 池，何必奉旨。”张巡大怒道：“安禄山城，不轨之谋显然矣。 我张巡七尺身躯，一腔热血，但知天子诏，不奉孽藩书。” 说罢，须眉倒竖，切齿咬牙，将安地下，向差官道： “本要 斩你这驴头，函送京师，奏闻反状，兴师诛剿。可怜你是个无知 走狗，不堪污我宝刀，权寄下此头，借你的口，说与安禄山意， 弃职归朝，束手待罪，尚可赦其性命。若是迷而不悟，妄蓄异 谋，只怕天兵到来，把他碎尸万段，九族全诛，那时悔之晚矣！ 左右，与我打那厮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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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五十条木棍，齐向差官身上没头没脑的乱打。那差官抱头 鼠窜，奔出衙门去了。 张巡掩门退堂，怒犹未息，复与南、雷二人坐定。雷万春道： “我二人在屏后，见明公发放那差官可吓破逆贼之胆矣！”南霁 云道：“禄山知此消息，不日就举兵反矣！不可不预为提备。” 张巡道：“此间郡守姓许名远，亦是忠义之士，明日便请来商议 左右骁骑将军，统率将士。”二人称谢，上席饮酒，谈论战守之 策不题。 公打出，唬得魂不附体，慌忙出城，不分昼夜奔回范 阳，不敢去回复安禄山，先去见那大将尹子奇，把张睢阳 的话一五一十的说与尹子奇知道。子奇大见禄山，也把差 官传来的话说了。禄山听罢，大怒道：“孤招军买马，积 草屯粮，俱已停当，故此加筑外城，名为雄武城。已将次 筑完，方欲举事。这张巡敢如此无礼！也罢，一不做，二 不休，事已至此，丢不得手了。你可与我昼夜督工筑迟， 尽把丁夫坑杀，快去，快去。”尹子奇答应去

了。

又唤大将史思明，吩咐：“备一道矫诏，选一个无须标致军 人，充为内监，只说京，如此，如此。”史思明也应着去了。又 吩咐世子安庆绪，教他：“齐集人马，三日后在教场等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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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城中大小衙门飞报：“三日后，有圣旨到来，传各官迎接。” 那些军士果然往各衙门传报，报到佥判葛太古衙门来，葛太古也 自打点接旨。 原来，葛太古自贬范阳佥判，领了明霞小姐和家人婢女赴任之 后，不上半年，恰好那冤家对头安禄山推托有病，不出理事。安 禄山因要团结人心，假装大度，不来计较，因此太古得以安然。 只是明霞小姐一腔幽恨，难向人言，只有红于知他心事。看见 登科录上，人暗自欢喜。及见邸报上说：“钟景期参劾了李林 甫、安禄山，谪贬石泉堡司户。”却又背地伤悲。思量与钟景期 一段风流美事，眷恋绸缪，便纷纷落乐。不久恹恹染成一病，终 日不茶不饭，强坐强眠。有时闷托香腮，有时愁抱上腕。看看臂 宽金钿，腰腿罗裙。非愁非恼，心中只是恹煎；不痒不痛，笔 墨，无非是含愁蓄怨，并无淫艳之词。她的诗赋颇多，不能尽 述。只有《感春词》二阕，更为蕴藉。 调寄《踏莎行》 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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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怯花笺，心慵绣谱，送春总是无情绪。多情芳草带愁来，无 情燕子衔春去。倚遍山水蒙蒙处。青山隔断碧天低，依稀想得春 归路。 其二： 昨夜疏风，今朝细雨，做成满地和烟絮。花开若使不须春，年 年何必春来住。楼前漫把韶光与。未知春去已多时，向人还作愁 春语。 是日，明霞正与红于在房闲话。忽见葛太古进来，向明霞道： “我儿可着红于将我吉服收拾停当，明早要去接旨。”明霞道： “朝廷有何报事的只说有圣旨到来，不知为着何事？”明霞连忙 吩咐红于，取出吉服放在外边。 次早，太古穿扮停当，出衙上马，来到皇华亭。只见安禄山并 在那里伺候。太古向前，勉强各各施礼。少停半刻，内官赍着诏 书已到。众官跪接，上马前导，鼓乐迎进城内。一路挂红结绿， 摆列香案，行到教场中演武厅下，厅上内官展开诏书高声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朕惟丞相杨国忠专权恃宠，壅蔽宸聪。除 越礼僭分轻罪不坐外难容。朕欲斩首示众，第以椒房之亲，恐伤 内官兄妹之情。几欲削官罢职，诚恐蒺藜之祸难除。咨尔东平郡 5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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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安禄山，赤心报国，即命尔掌典大兵，武，听尔便宜调处，务 使早奏厥功。钦哉！ 安禄山率众官，山呼万岁已毕，请过圣旨香案，禄山下，开言 道：“孤家奉旨讨贼，不可迟延，即于今日誓师。孤家便宜行 事，今就将你等文武官员，各加一级，荣封一代，你等可谢恩参 贺。”众官听了，面谀逢迎的，并一班助恶之徒，便要跪下。只 见葛太古自班中走出来，厉声高叫道：“安禄山反矣，众官不可 参贺。”众皆大惊。 安禄山见太古挺身上厅，便对他笑道：“你是葛佥判么？今番 在我手下，尚敢强项，我劝你不如归顺于我，自有好处。首示 众，你须三思。”太古道：“你这反贼，还要将言来说我么？我 葛太古身受国恩，恨无能报效。断不能屈身顺你那千刀万剐的奸 贼。”安禄山大怒，喝出斩首报来。”刀斧手答应，向前绑缚 了。 方要推出开刀，旁边走过尹子奇来，爷，死有余辜。但杀了此 人，反成就了他的美名，莫若将他监禁，令彼悔过投顺。一来显 大王的汪洋度量，二来誓师吉期，免得于军不利。”禄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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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将葛太古监禁重囚牢内。昼夜拨兵巡逻，不许家人通 信。”左右应了，牵着葛太古去了。 尹子奇与史义兵，锄奸诛恶，宜先正大位，然后行师。”禄山 道：“卿言有理，今日我自立为大燕皇帝，册立安庆绪为太子， 尹子奇为左丞相、辅国大将军，史思明 为。杨朝宗、史朝义、孙孝哲为骠骑将军。改范阳镇为雄武军 都。” 克日兴师，拨杨朝宗、孙孝哲为先锋，自己统大兵三十万，南 京。又拨尹子奇、史思明，领兵十万，南取睢阳。留安庆绪与史 朝义镇守雄武根本之地。旨意一下，那各官谁敢不依，只得摆 班。参贺已毕，禄山摆驾，禄山与尹子奇，各统军马出城，分头 进发，只见： 悲风动地，杀气腾空。天飞雪；旌旗缭绕，暗沉沉白昼如昏。 那巡阵官，巡警官，巡哨官，旗牌官，司其所事；金吾军，羽林 军，虎贲军，神机军，水坐军，听其指挥。人绑头，电走；弓上 弦，刀出鞘，惨伤伤鬼泣神愁。 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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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众貔貅入寇来，挥戈直欲抵金台。

长城空作防边计，不

道萧墙起祸胎。 那军马浩浩荡荡，分为两路，一路向武牢进发。安庆绪送父亲 出城，然后回去，吆吆喝喝的进城。 个衙门前经过，见有巡城指挥的封条贴着。安庆绪在马上 问道：“这是谁人的衙门？”军士禀道：“这是葛佥判的 衙门，有家眷在内。”安庆绪道：“？那厮是个反贼，恐 有奸细藏在里面，军士们与我打进去，搜一搜。”军士答 应一声，一齐动手打将进去。

不知明霞小姐怎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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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 jz

诗曰： 云想衣裳花想容，青春已遇 功名富贵若常在，得丧悲欢总是空。 前树色隐房栊。 身无彩凤双飞翼，油壁香车不再逢 542

窗里日光飞野马，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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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葛明霞听得安禄山反了，父亲被他监禁，差人到监问候， 又被禁卒拦阻，不许通信。衙门又在房中与红于忧愁哭泣。忽见 外面“乒乒乓乓”打将进来，家人奔进说道：“小姐不好了，安 太子打进来了。”明霞惊问道：“哪个安太子？”家人低声道儿 子安庆绪。”明霞听了，大哭一声，昏倒在地。 那安庆绪领着众军，一层一层的搜进丫鬟，拔出剑来，搁在她 颈上问道：“你快快直说，葛太古的夫人在哪里？若不说就要砍 了。”丫鬟哭道：“我家没有夫人的，只有一位小姐。”庆绪是 小姐么？叫甚名字？”丫鬟道：“这是红于姐姐，我家小姐叫明 霞，倒在地下的就是。”庆绪收剑入鞘，喝叫丫鬟们：“与我扶 起来！” 众婢将明霞扶起。庆绪向前一看，见明霞红晕盈腮，泪珠满颊。 呜呜咽咽，悲如月下啼鹃；袅袅婷婷，弱这厮看得麻了。忙喝军 士：“退后，不要上前惊吓小姐。”自己 走近前来，躬身作揖道：“不知小姐在此，多多惊动得 罪。” 明霞背转身子立哭。庆绪道：“早知葛金判有这等一位小姐， 前日不要说骂我父王，就是打我父王，也不该计较他。如今待我 5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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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出你令尊，封他作大大官儿，我便迎小姐父王死了，少不得是 我登基，你就做皇后，你父亲就是国丈了，岂不妙哉！” 明霞听了大怒，不觉柳眉倒竖，星眼呔！你这反贼，休得无 礼。我家累世簪缨，传家清白。见你一班狗奴作乱，恨不得食汝 之肉，断汝之骨，寝汝之皮，方泄我恨。你这反贼不要想错了念 头。，知道一时难得她顺从。待要发怒，又恐激她寻死，心中按 下怒气，来到中厅坐定。明霞在房里只是大哭大骂，庆绪只做不 知。 在中厅坐了一会，吩咐：“唤李猪儿来讲话。”军士应着去 了。一面叫军士将葛衙里一应什物细软，尽行搬抢，把许多侍女 一齐缚入宫，又将他老幼家人一十八名，也都下了监。军士一一 遵命而行。 不多时，李猪儿唤到，向庆绪叩了头，问道：“千岁爷呼唤， 有何令旨？”庆绪，美艳异常，我欲选她入宫。叵耐这妮子与那 老头儿一般的性格，开口便骂，没有半毫从顺的意思。我想，若 是生巴巴的抢进宫去，倘然啼哭起来，惊醋拈酸，淘她恶气。我 故此唤你来，将葛明霞与侍女红于交付与你，领回家去，慢慢的 劝喻她。若得她回心转意，肯顺从我，那时将那娇娇滴滴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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搂在就死也甘心了。你这李猪儿，不肖说，自然扶持你个大大富 贵。”李猪儿道：“千岁爷吩咐，敢不尽心。正是得她心肯日， 是我运通时。”庆绪道：“好！”说罢，将明霞、红于交与李猪 儿，自己上马回宫去了。 看官，你道那李猪儿监，当日明皇赐与禄山的。庆绪要将明 霞、红于二人托人劝喻，思量：“别的东西好胡乱寄在别人处， 这标致女子岂是轻易寄托的。”所以想着这个没，故此叫他来， 将明霞、红于交与他。 李猪儿领命，就叫军士唤两乘轿子，将她主婢二人抬进李太监 衙内来。原来，这李猪儿生性邋遢。衙里小小三间厅堂，厅后一 边是厨房，一边是空闲的耳房，后面三间就是李猪儿睡觉的所 在。 明霞、红于被猪儿锁在耳房中，两人相对哭泣。坐了半日，看 看来，也没人送饭进来。明霞哭向红于道：“安庆绪那贼今日虽 去，日后必再来相逼。况我爹爹平生忠鲠，必死贼人之手，今生 料不能父女团圆了，不如寻个“小姐不可如此，老爷被贼监禁， 自然有日出来，小姐岂可先寻死路。况钟郎花下之盟，难道付之 东流了？”明霞道：“若说钟郎，越发教人寸肠欲断。我云山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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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未知他生死如何？想起三生夙愿，一笑良缘，天南地北，雁 绝鸿稀。我如今以一死谢钟郎，倘钟郎不负奴家，将杯酒浇奴坟 上，让他对着白杨青瞑目矣！” 红于道：“小姐为钟郎死，死亦何恨。只是老爷又无子嗣，只 有小姐一点骨血。小姐还是少缓。”明霞道：“我自幼丧了母 亲，蒙爹爹劬育，岂不欲苟延残喘，以事严亲。 只是安庆绪早晚必来凌逼。倘被贼人玷污，那时死亦晚矣。我胸 前紫香囊内的是与钟郎唱和的两幅绫帕。我死之后，你可将来藏 好，倘遇钟郎，你须付与他，教他见帕如见奴家。我那红于呀！ 我和你半世相随，知心贴意，指望同享欢离，好苦杀人也。” 小姐说哪里话，若得老爷死忠，小姐死节，独不带挈红于死义 乎？况红于与小姐半步儿不肯相离，小姐既然立志自尽，红于 自然跟随小姐前去，在”明霞大哭道：“红于呀！我和你不想 这般结果，好苦呀！”两人泪眼对着泪眼，只一看，不觉心如 刀刺，肝肠欲断，连哭也哭不出了。只是手扶着 只见门外火光一耀，一声响处，那门上锁儿开了。一个老妪推 开门来，后边跟着个垂髫女子，了。那老妪与女子一齐扶起明 霞、红于。老妪就道：“小姐不须短见，好歹有话与老身从长计 5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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议。”明霞见是两个女人，方始放心。红于偷眼看那老妪，生歹 人。及仔细把那女子一看，却好一种姿色，但见： 态若行云，轻似能飞之燕；姿同玉眉非怨而常颦，腰非瘦而本 细。未放寒梅，不漏枝头春色；含香豆蔻，半舒叶底奇芳。只道 是葛明霞贞魂离体先游荡；还疑是观世音圣驾临凡救苦辛。 那女子定。明霞道：“妈妈此来为何？莫非为反贼来下说词 么？”老妪道：“老身奉李公公命令而来，初意本是要下说词。 方才在门外听见小姐与这位姐姐，不觉令人动了一片婆心。小姐 不须悲泣，待我救你脱离虎口，何如？” 若得如此，便是再生 大恩人矣。请问妈妈尊姓？”老妪道：“老身商氏，嫁与卫家， 夫君原是秀才，不幸早年弃世，只生这个小女，名唤碧秋。老身 儿，母子相依活命。只因家住李公公衙门隔壁，故此李监与我熟 识。方才将你二人关在家中，他因今夜夫在家，又不便托男子来 看守，所以央及老身。一来看管你，二来劝喻你。他将衙门的匙 钥都付与我，又恐有军兵来罗唣，付我令牌没人，女儿年幼，不 便独自在家，故此一同过来。我想那安庆绪这厮，他父亲在此还 要淫污人家妇女，如今一发肆无忌惮了。容颇艳，住在此间，墙 薄室浅，诚恐露他耳目，也甚忧愁。连日要出城他往，奈城门紧 急，没个机会。今日天幸李猪儿付与我我和你如此，如此，赚出 5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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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门，就可脱身了。”

明霞道：“若是逃走，往何处投奔去

好？”卫妪道： “附近城池都是安禄山心腹人镇守，料必都已 从贼，只” 明霞道：“如此竟投睢阳去便了。”卫碧秋道： “且住，我们虽有令牌，只是一行女子，没一个男人领着，岂不 被人疑惑。倘若盘诘起来，如何了得？”便如何是好？”卫碧秋 指着桌上道：“这不是李猪儿余下的冠带在此。我如今可把此衣 帽穿戴起来，到城门如此，如此，自然不敢阻挡了。” 卫妪 道：“” 三人以为作喜，独有红于在旁血泪交流，默然肠断。明霞向她 道：“红于，我和你自分必死，不期遇着卫妈这等义人，方幸有 救，你为何倒如此悲惨？”红于道：“言相告。安贼属意的不过 是一小姐，如今小姐逃遁，明日，李猪儿、安庆绪知道，必差军 士追赶，我们鞋弓袜小，哪经 得铁骑长驱。红于仔细想来，小姐虽，依旧被贼人拿获 了。” 明霞道：“如此，怎生是好？”计在此。”明霞道：“你有何 计？”红于道：“如今只求小姐将衣服脱下与红于穿了，待我触 死阶前，你们自去逃走，那反贼见了，只道小姐已死，除去”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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霞道：“红于说哪里话，我和你虽是主婢，情同姊妹，方才我欲 寻死，你便义不独生。如今我欲偷生，岂可令你就死，这是断断 使不得的。”红于待，恨无以为报，今日代小姐而死，得其所 矣。若小姐不允红于所请，明日被他擒拿，少不得也是一死，望 小姐早割恩情，待红于引决。” 说罢，霞抵死不肯。卫妪与碧秋道：“难得红于姐这片好心， 小姐只索依了她吧。”明霞不肯，只是哭。卫妪、碧秋向前脱下 她衣服来，红于穿了。碧秋道：“红真似小姐一般，尽可迷安贼 之眼矣！”红于哭道：“与小姐说话，只在这顷刻，此后再无相 见之期了。小姐请坐，待红于拜别。” 明霞哭道：“你是我的 大，待我拜你。”二人哭作一团，相对而拜。卫妪与碧秋道： “如此义人，我母子也要一拜。” 红于道：“我红于当拜你母 子二人，万望好生看顾我的小姐得放心。”说罢，卫妪、碧秋也 掉下许多泪来。 三人哭拜已毕，红于起来便向阶下走去。回头看了明霞一眼， 那血泪纷心中不忍，方要向前去扯，那红于早向庭中一块石上， 将头狠撞下去，鲜血迸流而死。明霞看了叫道：“可怜我那红于 呀！”一声哽咽，哭倒在地心中也惨痛不过，忙去搀扶明霞，叫 了好一会，方才苏醒起来。卫妪道：“小姐且停哭泣，谯楼已交 5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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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鼓了。事不宜迟，可速速打点前去。”碧秋便将李猪儿起一件 紫团龙的袍儿。卫妪道：“我儿倒俨然是个内官模样，只是袍儿 太长了些。”碧秋道：“倒是长些好，省得脚小不便穿靴。”卫 妪便将令牌与碧秋道：“你二人稍停，待我外面去看一看光景， 然后出去。”说罢，走出去了。 一会猪儿只留四个小监在家，今晚又有两个随着去巡城了。只 有一人把门，一人在厨房后睡熟了。我们快快走吧。”碧秋扶明 霞出了房门，向外而走。卫着，碧秋扮内监随在后边。 走到衙门首，卫妪悄地将锁来开了。只见把门的小监睡在旁 边，壁上挂一盏半明不暗的灯儿。碧秋忙把灯儿吹灭了。卫妪 门。小监在睡梦里惊醒道：“什么人开门？”卫妪道：“是我， 卫妈妈，因身上冷了，回去拿一条被就来。里头关着葛明霞，你 须小心，宁可将门关好了，小监道： “妈妈真是好话，我晓得了。” 这边卫妪说话，那边碧秋扯着明霞，在黑地卫妪也走出来，小 监果然起来将门关上。卫妪忙到隔壁，开了自己的门，叫明霞、 碧秋进去坐了。自己去打起火来，向明霞道：“你须吃些夜饭好 走路，只饭在此，吃些吧！”明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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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我哭了半日，胸前堵塞，那里吃得下。”碧秋道：“正 是，连我的胸前也塞紧了，不须吃吧！”卫妪道：“有冷茶在 此：“口中烦渴，冷茶倒要吃的。”三人各吃了两杯。卫妪又领 明霞到房中去小解了，母子二人也各自方便，就慌忙收拾些细软 银钱，打个包裹儿卫妪南门而走。 到得城门，已是四鼓了。碧秋高声叫道：“守门的何在？”叫 得一声，那边早有两个军人，一个拿梆子，一，问道：“什么人 在此？”碧秋道：“我且问你，今夜李公公巡城，可曾巡过 么？”门军道：“方才过去的。”碧秋道： “咱就是李公公差来的，有令牌在来讲话。” 门军忙去请出守门千户来与碧秋相见。碧秋道：戚，着咱家送 出城去，令牌在此，快些开门。”守门官道：“既是李公公亲 戚，为何日里不走，半夜里才来叫门？”碧秋道：“你不晓得， 方才，一应男妇不许出城了。’因此，咱公公知了这个消息，连 夜着咱送去。”守门官道：“既是如此，李公公方才在此巡城， 为何不见吩咐我？”道：“你这官儿好呆。巡城乃是公事，况有 许多军士随着，怎好把这话来吩咐你。也罢，省得你狐疑，料想 咱公公去还不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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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咱赶上去禀一声，说肯开门，请他亲自转来与你说便 了。” 守门官慌了道：“公公不须性急，小细细盘诘，既说得明白， 就开门便了。”碧秋道：“既如此，快些开门，咱便将此令牌交 付与你，明日到咱公公处投缴便了。”守门官接了令牌，忙叫军 妪、明霞三人出城去了，门军依旧锁好城门。 到了次早，守门官拿了令牌，到李猪儿处投缴。走到衙门前， 只见许多军民守门官不知为甚，闪在人丛里探 听。只见人说：“昨夜李公公衙内，撞死了葛明霞小姐，逃 走了侍婢红于，有隔壁卫妪与碧秋同走的。还有令牌一 面！” 守门官听了，吓得目瞪口呆，心里想着夜间的蹊跷 了。慌奔回去，吩咐军士：“不要泄漏昨夜开门的话。”就里烧 了。 这边，李猪儿忙去禀来验看，见死尸面上血污满了，只有身上 一件鹄黄洒线衫儿，是昨日小姐穿在身上的。所以，庆绪辨不出 真假，只道死的真个是明霞，便将李猪儿大骂付与你，你如何不 用心，容她死了？没鸡巴的阉狗奴才，这等可恶。”猪儿只是叩 5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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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求饶。庆绪道：“且着你把她盛殓了，你的死在后边。”说 罢，气愤愤回去了。 猪儿着人买一口棺木，将尸盛殓了，抬到东城空地小石碑在冢 前为记。上凿“葛明霞小姐之冢”七字。猪儿安排完了，暗想： “安庆绪这厮，恨我不过。若在此，必然被他杀害，不如离了这 里吧！”计较放在身边，匹马出城，赶到安禄山营中，随征去 了。

却说卫妪与明霞、碧秋三人，赚出城来，慌慌张张，望

南而走。秋将衣帽脱下来，撇在林中。三人又行几里，寻个饭 店，到内暂歇。买些面来，做了许多饼，放在身边，一路里行 去。那地方都被军马践踏，城池俱已降贼只得打从小路行走。担 饥受渴，昼伏夜行。但见： 人民逃窜，男妇慌张。人民逃窜，乱纷纷觅弟寻兄；男。村中 并无鸡犬之声，路上惟有马驮之迹。夜月凄清，几点青磷照野； 夕阳惨淡，数堆白骨填途。尘砂飞卷，边城隐隐起狼烟；臭气熏 蒸，河畔累累

宁为太平犬，果然莫作乱世人。

三人在路行了许多日子，看看来到睢阳界口，当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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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啸虎道”三字。卫妪道：“好了，我闻得人说：‘到了啸虎道 就不远了。’”说话之间，走上大路来。见两旁尽是长林丰草， 远远有鼓角之声，旌旗之 。忽见前边三、四匹流星马儿，飞路而来，三人忙向草中潜躲。 偷眼看那流星马上，通坐着彪形大汉，腰插令旗，手持弓箭，一 骑一骑的跑过去了。到第四惊起一只野鸡，向马前冲过去。那马 唬得直跳，闯下路旁来。马上的人，早已看到明霞等三人，便跳 下马来，向前擒捉。 如何脱身？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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词曰： 切，斜阳古道添悲咽。添悲咽，魂销帆影，梦劳车辙。秦关汉川 云千迭，奔驰不惯香肌怯。香肌怯，几番风雨，几番星月。 --右调《忆秦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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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葛明霞、卫碧秋随着卫妪行到啸虎道上，忽遇游兵巡哨前 来。你道那游兵是何处来的？原来，是睢阳右骁骑将军雷万春与 南霁云，协助张巡、许远镇奇、史思明领着兵马前来攻打，已到 半个月了。只因葛明霞三人，鞋弓袜小，又且不识路径，故此到 得迟。 这里贼兵与官不过南、雷二将军骁勇绝伦。尹、史二贼将，不 敢近城，在百里安营。城内张、许二公，因粮草不敷，一面遣南 霁云往邻邦借粮；一面遣雷万春挡住要户，因此雷将军将兵马屯 扎此处，昼夜拨游骑四处巡哨，探听军机，搜拿奸细。 是日，游骑见明霞等三人伏在草中，个妇人，是从哪里来 的？”卫妪慌了，忙答应道：“可怜我们是范阳来的逃难人。” 那游骑道：“范阳来的，是反贼那边的人了，俺爷正要拿哩！” 便跳，把三人一串缚了。且不上马，牵着索儿就走。吓得明霞、 碧秋号陶大哭，卫妪也惊得呆了，只得由他牵着。 到一个营门首，只见三、四个军士，拿着梆铃在营门 上，见游骑牵着三个妇人来，便道：“你这人想是活得不耐烦了 么？老爷将令，淫人妇女者斩，掳人牵着三个来，你身上的皮还 想要留么？”游骑道：“哥们不晓得，那三个是奸细，故此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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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爷，烦哥哥通报。”军士道：“既是奸细，待我与你通报。把 辕门守备。守备道：“吩咐小心带着，待我报入军中去。”说着 进内去了。 卫妪偷眼看那营寨，十分齐整，四面布满鹿角、铁蒺藜。里边 帐房密密，戈戟丛丛，旌旗不乱，人马无声。遥望中军，一面大 黄旗随风讨贼”四个大金字。辕门上肃静威严，凛然可畏。 不多时，只听得里边“呜呜”的吹起一声海螺，四下里齐声呐 喊，放起三个轰天大炮，鼓角齐鸣，辕门大开。雷万春咐哨官出 去，将游骑所拿奸细，查点明白，绑解帐前发落。 哨官领命到辕门上，问道：“游骑拿的奸细在哪里？” 游骑 禀道：“就是这三个妇人。”哨官道：“你在何“她假伏在路旁 草丛中，被小的看见擒获的。”哨官道：“原获只有这三名，不 曾放走别人么？”游骑道：“只这三个并无别人。”哨官道： “既。”军士合应一声，向前动手。哨官又喝道：“将军向来有 令，妇女不须洗剥，就是和衣绑缚了罢。”军士遵令。把明霞等 三人一齐绑了，推进辕门 两边通是马军，铜盔铁甲，弯弓搭二层，通是团牌校刀手；第 三层，通是狼筅长枪手；第四层，通是乌铳铜人手；人人勇猛， 5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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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个威风。直到第五层，方是中军。帐前旁边，立着数十对红许 多穿勇字背心的军卒，尽执着标枪画戟，号带牙旗。帐下齐齐整 整的旗牌、巡绰将佐，分班伺候。 ，哨官上前禀道：“游骑拿的奸细到了。”万春见是三个女 人，并无男子。便唤游骑问道：“这一行通是妇女，你如何知道 她是奸细？”游骑道：“据的拿住。”万春道：“与我唤上来问 她。” 哨官将三人推上前跪下。万春问道：“你这三个妇女，既是范 阳人，到此作何勾当？”卫妪道：“小姓卫，因此人都唤作卫 妪。这一个是我女儿，名唤碧秋。那一个叫做葛明霞，因安禄山 反叛，逃难到此。望将军 万春听见葛明霞三字，心里想道：“葛明霞名字好生熟的，在 哪里闻的？怎么一时想不起。”又思想了一会，忽然想着。暗道 可是她？”便问明霞道：“你是何等人家？为何只身同她母子逃 难？” 明霞两泪交流说道：“念葛明霞非是下氏，父亲讳太古，原任 御史大夫。因触忤权臣谪来范阳佥判。近遭安禄山之乱，骂贼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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屈，被贼监禁。奴家又被安庆绪凌逼，几欲自尽。多蒙卫妪 母。”说罢大哭。 万春大惊道：“原来正是葛小姐。我且问你，尊夫可是状元钟 景期么？”葛明霞听见，却又呆了。便问道：“将军如何我与钟 郎忝在亲末，以此知道。”明霞道：“奴家与钟郎，虽有婚姻之 约，尚未成礼。” 万春慌忙起身出位，喝叫：“解去绑绳，连卫妪、碧秋也放 了。万春向明霞施礼道：“不知是钟状元的夫人，小将多多得罪 了！” 明霞回了一福，又问道：“不知将军与钟郎是何亲 谊？”万春道：“小将雷万春，前年因钟状元谪官赴蜀，偶宿永 定寺，寺僧谋害夜从菜园逃出，走至剑峰山，遇着猛虎，几乎丧 命。彼时，小将偶至此山，看见猛虎，将猛虎打死，救了状元， 留在家中。小将见他慷慨英奇，要将舍侄女背小姐之盟，再三推 却。小将只得将舍侄女与他暂抱衾裯，留着中馈，以待小姐。不 期今日在此相遇，不知小姐如今将欲何往？” 明霞道：“各处城池，俱已附贼。闻得睢阳尚奉正朔，故： “小姐来迟了。五日前，城中尚容人出入。如今主帅有令，一应 5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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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妇，不许入城、出城，违者立时枭首。军令森严，何人敢犯。” 明霞道：“如此怎生是姐休慌。好歹待小将与你计较便了。请小 姐与卫妪母子在旁帐少坐，有一杯水酒与小姐压惊，只是军中草 草，又乏人相陪，休嫌怠 慢。”就吩咐随身童旁帐去了。又叫安排酒饭，务要小心看待。 左右应着，自去打点。 万春独坐帐中想道：“明霞小姐三人到此，睢阳城又进不得， 又不便留在军中。想明霞乃是长安人氏，不如上难走，须给她一 张路引。”又想：“这路引，要写得周到，不用识字辨稿。”叫 左右取笔砚纸张过来，自己写出来道：

协守睢阳右事。照得

范阳佥判葛太古，不从叛寇，被禁贼巢，所有嫡女明霞，潜身避 难，经过本营，已经讯问明白。查系西京人氏，听其自归原籍。 诚恐沿途阻隔，合引本氏前去，凡遇关津隘口，一应军兵盘诘， 验引即便放行，不得留难阻滞。倘有贼兵窃发处所，该营汛官立 拨健卒四名护送出界，勿致疏虞，如遇节镇刺呈验挂号，俱毋违 错。须至路引者计开：女子一名葛明霞，系佥判葛太古女、状元 钟景期原聘室。同行女伴二名卫妪、卫碧秋右路引给葛明霞等， 准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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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 睢阳右营押 雷万春写完了，将朱笔来签一张油纸包衬停当，自己取出白银 三十两封好。 人，用完酒饭，到帐中面谢。万春道：“小姐，令尊既陷

一时未能相见。小将本当相留小姐躲难，，多有不便。我想小姐 原籍长安，故园想必无恙。为今之计，不如竟回长安去罢。”明 霞道：“路上难行，如何是好？”万春道：“不妨，我写有路兵 拦阻，将来与他验看，可保无虞。又有白银三十两，送与小姐， 为途中盘费。本该留住几日，怎奈军中不便。亵慢之罪，望小姐 容恕。” 说罢，将路引、银子交与卫妪收好。仗义周全，恩同覆载，落 难之人，得蒙提拔，将来结草衔环，以报此德。奴家暂为拜 谢。”说完拜将下去。万春忙跪下回拜了。卫妪、碧秋也来拜谢 母女出万死一生之计，脱葛小姐于虎口，难得！难得！自今一路 去，还仗小心照顾。” 明霞等三人，。万春又拔军士四名，护送出界。军士领命， 将三人送至睢阳界口，指引了路径，明霞等竟望西而去。 5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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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士回营，方才缴令。却见外面辕门上守备进营禀 道：“有雍邱守将令狐潮来拜将军，已到辕门了邻封守将，此来 必有缘故，快请相见。”守备答应出去，万春立在帐前等候。 只见，令狐潮步行入营，万春欠身相迎入帐，施礼坐定。令狐 潮道：“将军保障江淮，英名李之缘，今始遂识荆之愿，有言相 告，望祈鉴纳。”万春道：“某以袜线短才，当此南北要冲，贼 势猖獗，不知将军有何良策？”令狐潮道：“以将军之才掌。只 是如今朝廷，溺于衽席之私，惑于奸谗之口，荒淫失道，残戮彰 闻。我和你冲锋胄矢，血汗淋漓，空与朝廷出力，天子哪里知 道？况此睢阳，四围，那时外无援兵，内无粮草，如何是好？” 万春道：“如此说，终不然束手待毙不成？”令狐潮说：“岂有 束手之理，我想虽然智慧，不如乘势。方，足与有为。” 万春勃然变色道：“住了！哪个大燕皇帝？”令狐潮道：“就 是安郡王新上的：“就是那安禄山这贼么，我知道你的来意了。 你总是要用三寸不烂之舌来说我么？我雷万春，一点赤心，天日 可表，随你陆贾重生，张仪再世，也难说得言。”令狐潮道： “我此来是好意，我在唐朝不过是个雍邱守将，自弃暗投明之 后，即蒙大燕加为折冲大元帅，领兵协助尹子奇、史思明合攻睢 阳。我因与，因此不 5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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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加兵，特来好言劝谕，倘将军迷而不悟，只恐玉石俱焚，那时 悔之晚矣！”

万春大喝道：“令狐潮，你既降贼，便为敌

人，谁与你称宾道主？我，腰间宝剑却不认得。本待就擒你这反 贼斩首示众。只是袭人未备，不是大丈夫所为。你快快回去，准 备厮战。若再哓哓，决难容恕了。” 这一羞惭，唯唯而退，出营上马。回至贼营，贼将尹子奇、史 思明接着问道：“雷万春光景如何？”令狐潮就把那雷万春的 话，从头至尾，一一说了。尹子奇道兵决战了。”史思明道： “那雷万春骁勇异常，难以力敌，明日交战，须要如此，如此， 这般，这般。方得万全。”尹子奇、令狐潮道：“好计！了，打 下战书到雷万春营里来。万春批下：“来日决战。”也在军中打 点迎敌。 次日，官军与贼兵齐出，两阵对圆。门旗影里，雷万春出马， 头戴三叉凤翅盔，身挂连环锁子甲，腰系狮蛮宝带，脚穿鹰马， 手提丈八蛇矛，厉声大叫道：“反贼快来交战！”那贼阵上，令 狐潮出马，头装绛红巾，身披黑铁甲，手执长枪，腰悬利剑，睁 圆怪眼，大叫道：“雷今日与你决个雌雄。”雷万春大怒，更不 打话，挺矛直取令狐潮，令狐潮也举枪来迎。两般兵器盘旋，八 只马蹄来往，好一场厮杀。但见： 5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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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卷沙飞，云低天惨。一个是全忠效勇的唐室勋臣；一个是。 一个点钢矛，无些破绽；一个梨花枪，没处遮拦。鸣金擂鼓，数 声号炮震天关；呐喊摇旗，半指金戈留日影。胜负分时，转眼 见，血流满地；死生决处， 二人战有三十余合，令狐潮敌不过雷万春，拨马败回本阵。万 春将鞭梢一指，官军奋勇杀来，贼兵大败而走。万春紧紧追赶， 约有数里翳深密。万春勒住马道：“且休追赶，此处恐有伏 兵。” 话说未了，早听见连珠炮响，四下里喊声大震，伏兵尽起。当 先一骑马杀出叫道：“雷万春快快等候多时了。” 万春大怒 道：“你们这些反贼，将诡计来赚我。”即纵马来取尹子奇。子 奇舞刀接战，不上二、三会合，令狐潮又回转兵来助战。万春力 敌寡不胜众，贼兵不知有多少？重重围住。 万春正在危急，只见外面一支军马杀来。当头一将勇猛，东冲 西撞，如剖瓜切菜一般，砍得那些贼兵七零八落，尹子奇、令狐 潮大惊。 不知哪位将军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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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曰： 杀气横空声哀。 年来战血山花染，冷落铜驼没草莱。 话说雷万春被贼兵围住，正在危急之际，忽有一支兵马杀来救 援。万春就乘势溃围而出。尹子奇、令狐潮见来将勇猛，不敢追 袭， 万春马上定睛一看，人合兵一处。万春问道：“南兄往临淮借 军粮，如何却来此处救小弟？”霁云道：“不要说起，小弟到临 淮贺兰进明处告借兵粮。谁想那厮，一名兵借，倒排起宴来叫一 班歌儿舞女，留恋小弟，要留我在彼一同应贼。我因此大怒，就 席间拔剑斩下一指，立了誓言道：‘斩了安禄山，必斩贺兰进 明。’那贼，我便领着本部兵马回来。方才到啸虎道上，却见贼 将史思明，已占了道口。我正要与他厮杀，又有军人来报，说兄 长被困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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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特来接应。”万春大已被史思明袭了，这便如何是好？”霁 云道：“我和你再去夺转来便了。” 二人一头说，一头驱兵道上火起，二人慌忙领兵杀到。早有史 思明向前拦路。南、雷二将更不打话，竟冲杀过来。史思明如何 抵挡得住，正待败将下去。那尹子奇、令狐场。南、雷二将冲进 啸虎道，只是旧寨已被贼人烧了。只得暂回城中来，见了张、许 二公，备述上项事情。，有人来报道：“贼兵把城池团团围住 了。”忽有一人在许远身边转出来说道：“既是贼兵围城，只可 大家出去决一死战。”张巡喝道：“军机重务，汝何人道：“此 是小仆，名唤义僮。虽是臧获之徒，亦颇有忠烈之气。”张巡 道：“原来是盛价，我有一事用着他。”许远道：“张大人有何 事用 他？”张巡道：“应敌。城中仓廪无人看管，可拨兵一百随他， 叫他点视粮草。”义僮叩头领命去了。 不多时，又有报来道：“城外贼兵攻打甚急。”张巡便吩咐 南、雷二将去各门巡视，教将擂木、炮石之类滚打下 去，箭弩、刀。南、雷二将依令在城严守，贼兵不能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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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了月余，各门将佐，都到张、许二公处报称：“缺箭。”许 公大惊。张公笑道：“不妨。去传南、雷二将来。” 附耳二将 领计而去。密令军士，每人各束草人一个，头戴毡笠，身披黑 衣，每一个用长绳一条系着。至二更时分，都将草人挂下城下。 城头上呐喊起来，金鼓齐鸣 是夜，月色朦胧，贼营中方始睡下。忽听到喊声震天，不知哪 里兵马到来，人不及甲，马不及鞍，纷纷乱 窜。尹子奇起来，史思明飞也似跑来说道：“我只道何处杀来， 原来，是城中许多兵从城上爬下来，想必要来劫营了。” 令狐潮穿着一只靴也奔来道：“城上许多。”尹子奇道：“他 们既在城上下来，我们不要慌，快着军士尽发弓弩，乱箭射去， 不容他下城便了。”三个贼将一齐来到营门首，催督军士射箭。 去。 那睢阳军看见他们中计，呐喊一发响了。又将草人儿好似提偶 戏的一般，一来一往，一上一下。贼人看见，箭儿越射得紧了。 自二鼓起至雾散，推出一轮明月。有眼快的早看见是草人了。 南、雷二将便命各军收起草人，高声道：“多谢送箭。”那三个 贼将，气得死去活来。睢阳城中各军，在，齐送至张、许二公 5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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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计点共得箭五十六万二千有余。张、许二公就教南、雷二 将，分派各军去了。 又隔数日，探子来报道：“新店地方有贼军搬运粮车几十辆来 了。”适值义僮在旁听见。便道：“仓里粮少，个月的吃哩！” 张公道：“此言甚合我意。”便拨雷万春领兵前去，义僮随去搬 粮，南霁云在后接应，竟奔新店地方。果见一队兵马押着许多车 辆，车上尽”两字。雷万春挥兵一掩，那押粮兵马尽弃粮车而 去。义僮领军士向前把粮车推了，先行回到城下。 这里，史思明闻报，领兵来救，却被南霁云一支军冲出，把史 思明的兵截为两段。义僮先将粮车推入城中去了。外边南、雷头 鼠窜，史思明大败而去。南霁云与雷万春收兵入城，把粮米尽入 仓廪，共得米五千四百余石，料豆二千五百石米三千石。合城军 兵大喜。 次日，张、许二公亲自上城巡视，只见史思明在城下，教贼兵 大骂。义僮大怒道二位老爷，怎么不发兵去杀他？”许公道： “由他自骂，谁要你管。”义僮道：“我们小人也耐不得这等 气，亏你们做官的生得好一双顽皮耳朵。”

张公巡至东门，

南、雷二将来接着。南霁云道：“尹子奇、令狐潮在此窥伺，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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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攻城之状。”张公道：“南将炮响，开门杀出。”南霁云领命 而去。张公又吩咐万春道： “雷将军可率兵在城上，手执旌 旗，一齐站着，不许擅动，不许交头接耳，出言吐气，我自兵移 动，便放炮为号。”万春也领命了。 城外尹子奇、令狐潮正在观望，那边史思明也来骂。只见城上 的兵，都象木偶人一般站着。尹子奇道：“却怎生这般光景？” 令狐潮指着道：“你看那女墙边站的是雷万春，待我放支冷箭 去。”搭着箭一声射去，正中万春左面颊上。贼军齐声喝采，那 雷万春却动也不动。史思明道：“怎么射他不动？待我也来 射。” 说罢，也射一箭，正中万春右面颊上，万春只是不动。尹子奇 道：“这人真是老面皮，待我也射他一箭。”取箭过来，望着万 春一箭，却。令狐潮道：“不信有这等事，军士与我一齐放 箭。”贼军应声乱射上去，也有射不到的，也有射到城垛的，也 有射中别个军士的。那雷万春面上上中的共有六矢，他竟端然不 动，众军大惊。尹子奇道：“莫非又是草人么？待我近前一 看。”遂纵马来至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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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春见子奇来得近了。便向腰间取过雕弓，就自己面上拔下一 支箭来，向尹子奇射去，的尹子奇应弦落马。张公在敌楼上看 见，便将信炮放起，南霁云开门，发兵杀出。史思明忙救尹子奇 回营。令狐潮向前接战，不上数合，那些军士见睢阳将，便不战 而退。自相践踏，死者不计其数，令狐潮大败而回。南霁云乘势 追赶，便要抢入营去。贼营中的箭，如雨点一般射来。南霁云不 能进去，收兵奏凯 张、许二公接着，同去看雷万春。见他已二公亲自替他敷药。 义僮道：“雷将军真是铁面，那尹贼的面孔想是纸糊的，一箭就 射穿了。”众军都笑。南霁云道：“今日之战，贼人心胆俱破。 但可解围了。”许公道：“坚守待救，必须粮足，不知仓里的粮 还够几时用度？”义僮道：“小的看来，也不多了。明日，老爷 亲下仓来，盘点一番，便知多是。”一面吩咐：“拨医生调治雷 将军箭疮。”张公自与南霁云在城巡视。 次日，许公来到仓里，义僮接着将廒里的米逐一盘斛，刚刚只 够半个月的粮。许公大惊道：“若半月之后 救？”义僮道：“照前日这般杀起来，不够七、八日，都把那些 贼杀尽了，那消半月？若是粮少，等贼兵运粮来时，也象前日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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般，再去抢他的便了。计，只可一，不可二。我如今想起来，城 中绅衿富户人家，必有积储，明日我发帖与你，去各家告借些来 用。” 义僮道：“那些乡绅举监，只晓得说人情，买白宅，哪个是忠 君爱国的？富户人家经纪用的六斗当五斗的斛子家里，巴不得米 价腾贵，好生利息。小的看那等富贵人家，只知斋僧布施，妆佛 造相的事，便要沽名市誉，肯做几桩；其他，就是一个嫡派至 亲，贫穷出丑要怕他上门来泄他家的体面，便百般厌恶痛绝他。 小的看起来，真正是襟裾牛马，铜臭狗矢。老爷若要与他们借 粮，只怕这热气呵在壁上，到底不中用的。 许公道：“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偌大亲去劝谕他们，自然有 几家输助。”义僮道：“那些人再不吃好草的，不如待小的去到 几家巨富人家，只说要死在他家里，有人或者害怕出人命，肯拿 些出说！这是泼皮图赖人的勾当，做出来可不被人笑话。” 说罢上马，来到各乡绅、举监及富户人家门首，说： “郡守些 人家果然也有回不在家里的；也有托病不出来相见的。不多几家 助了些米，一共只得三百余石。张、许二公大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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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贼营中，尹子奇箭疮虽好，却正射瞎了一只左眼，、令狐潮 昼夜攻打。幸喜雷万春面上的伤也好了，与南霁云在城百般守 护。贼兵架起云梯，南、雷二将就将火炮打去，云梯上的军士都 被烧死。贼兵夜里来教将草把沾上脂油，点着火，投将下去，军 兵不敢上城。贼兵挖地道进来，南、雷二将吩咐沿城都阻深堑， 水灌入地道去，贼都淹死在内。尹子奇等无计可 城中争奈粮草已尽了，张、许二公只得教军士了，又教取纸 头、树皮来吃。纸头、树皮又吃尽了，只得教军士罗雀、掘鼠来 吃。可怜一个军士每日只罗得三、五只雀，掘得六、七个鼠。还 有罗不着那些小户百姓人家，也都绝了粮。有等游手好闲的人， 纠集了饥民，往大户人家去抢米来吃。也有以公废私的倒箪食壶 浆送到城上来，与军士们充饥。 不多几日，连大户人家的米，也抢尽了。城中老弱饿死的填沟 积壑，军士们就死人肉去煮来救饥。张、许二公无计可生，一心 只望救兵来援。叵耐贼兵攻打愈急，军中食尽，颇有怨言纷纷， 都要弃城逃窜。 是日，张公见了自坐下，左思右想，没做理会处。却好屏后转 出一个妇人来道：“老爷，外边事体如何？”张公抬头一看，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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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是他爱妾吴氏。心中便暗自估省别件可与军士吃得，只有这 个爱妾，莫若杀来与军士充饥，还可激起他们的忠义。只是这句 话，教我怎生启齿也？” 吴夫人见张公搔首长叹，沉吟不语，便道：“看老爷这般光 景，外面大势想必不济了。有话可说与妾身知道。”张公道： “话是有一句，只是不好说得身面前有何不可说的话？”张公 道：“只因城中食尽，我恐军心有变，欲将你……” 张公说到此处，又住口不言。吴夫人道：“老爷为何道：“教 我如何说得出这话来？”吴夫人等了一回，便眼泪交流道：“老 爷不必明言，妾已猜着了。”张公道：“你猜着了甚么？”吴夫 人道：“军士无粮饷士么？”张公大哭道： “好呀！你怎生就 猜着了？只是我虽有此心，其实不忍启齿。”吴夫人道：“妾身 受制于夫，老爷既有此心，敢不顺从。况且孤城少不得也是个 死。何如今日从容就义的好。老爷快请下手。”张公大哭道： “我那娘子，念我为国家大事，你死在九泉之下，不要怨下官寡 情。” ，拔出剑来，方举手欲砍，又缩住手哭道：“我那娘子，教我就 是铁石心肠也难动手。”吴夫人哭道：“老爷既是不忍，可将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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尺青锋付与奴家，待奴自尽“罢！事已至此，顾不得恩情了。” 掷剑在地，望外而走。吴夫人拾起剑来，顺手儿一勒，刎死在地。 张公听见一声响亮，已是血流满地，死在堂中。张公大 恸，向着死尸拜了几拜，近前脱下她衣服，全身用剑剁开。 吩咐火夫取去煮熟了，盛在盘中，叫军士捧了，自己上马， ，报与众军知道，众军还不信。只见张公骑马而来，眼儿哭得红 肿，前面捧着热腾腾的肉儿，方信传言张公杀妾是真的。便齐声 哭道：“老爷如此忠心二心，这夫人的肉体，小的们断然吃不下 的。”张公道：“我二夫人，也因饿了几日，肉儿甚瘦，你们略 啖几块，少充饥腹。”南、雷二将道：“众军此，决难下咽。主 帅请回府罢。”张公含泪自回去了。众军道：“我们情愿饿死， 决不忍吃她的。”南、雷二将道：“既是众军不忍食，可将吴夫 人骨肉军都道：“有理。”便掘开土来，将煮熟的骨肉，掩埋好 了。 南、雷二将率众军向冢拜哭，哀声动地。早有许义僮，在城上 来军鹄面鸠形，有言无气，就奔回府中，说与许远听。许远道： “有这等的事，难得！难得！”义僮道： “忠义之事，人人做 得，如何只让别人。我想吴夫出这等事来。小的虽是下贱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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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个男子汉，难道倒不如他。况老爷与张老爷事同一体，他既 杀妾，老爷何不烹 僮！”许公道：“我心中虽有此念：“老爷哪里话，他的爱 妾乃是同衾共枕的人，尚然舍得，何况小的是个执鞭坠镫的 奴仆。老爷不必疑惑，快将小的烹与军士们吃。”说罢，拔 剑 许公大哭，忙叫人将义僮烹熟了，自己亲送上城来道：“诸军 枵腹，我有两盘肉在此，可大家吃些。”众军此时，还不晓得烹 的是义僮来吃完了。许公包着两眼的泪，回府而去。内中有乖觉 军士见许公光景，心中有些疑惑。便悄悄跟到府前打听，只听得 人沸沸洋洋的道：“张、许二位老杀了爱妾，一个烹了义僮。” 那军士听得，奔至城上说了，众军大惊，大哭呕吐不已。贼兵知 了城中消息，便昼夜攻打。南、雷二将百计准备。 又隔了十数日，军士尽皆饿死，剩得几将尹子奇、史思明、令 狐潮就驱兵鼓噪上城，雷万春在东门城上，见有贼兵上来，便手 执长矛，连戮死十数贼。回头望见北门、西门火起，有军士来将 军撞下城头跌死了。西门已被贼兵攻破，张、许二老爷都被擒住 了。”万春听得，大叫一声，自刎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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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尹子奇等进城，教军兵把城中饿不死的居民，尽皆屠戮。衙 署、仓库、民房，尽行放火烧毁。移营城下，置酒称贺。尹子奇、 令狐潮、史思明三人，下：“将张巡、许远并擒获的军士，推至 帐前。”张公厉声道：“逆贼为何不杀我？”尹子奇道：“你到 了此际，还要骂我们么？”张公道：“我志吞反贼公道：“张兄 不要与逆奴斗口。我和你遥拜了圣上，方好就死。”张公道： “兄言有理。”二公望矣，生不能报陛下，死当为厉鬼以杀贼。” 尹子奇笑道：“活跳的人奈何我不得，不要说死鬼。”张公道： “你这狗奴不要夸口，少不得碎尸万段，！” 尹子奇大怒，喝叫左右打落他牙齿。左右向前将张公牙齿尽行 打落。张公满口鲜血，尚含糊骂贼。许公也大骂。尹子奇喝叫： “、许二公神色不变，骂不绝口，引颈就刃而死。同被擒军士三 十二名，一齐遇害。连前南、雷二将军，共有三十六人死难。所 以史一行道：“尹子奇等陷睢 阳，张巡、许远等死之。”又有长歌一首赞叹张、许、南、雷的 忠义： 睢阳城中尽忠烈，凛凛朔风飘铁血。 心欲补金瓯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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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障江淮半壁天，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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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声鼓角动睢阳，贼骑纷纷犯 二十四城俱已陷，天生张许人中杰。 伦，协守孤城靖臣节。

耀刀当风鬓欲竖，挽弓卧霜唇亦裂。

面留六矢尚能言，斩指乞兵不少怯。 援不来兮粮又竭，一烹爱僮 欲全忠义割恩情，宝剑锋芒凛霜雪。

五色芳魂化彩云，一片真心煮明月。 破城雄莫能屈。 又不见 连城空兮俱焚灭， 亘古流芳千万年，忠名留与人传说。 将斩了张、许二公等，开怀畅饮。一连在营中吃了三日 酒，忽有报来说：“朔方节度使郭子仪、太尉李光弼领兵杀来， 在五十里外安营。”尹子奇等。史思明道：“彼兵远 来，必然疲困。我们就今夜前去劫寨，必获大胜。”令狐潮道： “好计！好计！”便吩咐诸军，各自打点不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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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郭子仪镇守朔方，闻范阳安禄山之变，即兴师勤王，恰遇 太尉李光弼，也领兵前来。二人合兵而行。到了中途，听说： “尹子奇等围困睢子仪就与李光弼商议道： “睢阳张巡、许远 等人，死守孤城，我和你必须先解此 围，然后西行。”李光弼道：“所言有理。”二人遂驱兵望南而 行，来到：“三日前城已破了，张、许、南、雷俱已受害。”子 仪、光弼大惊，便教将兵马扎住。 安营已毕，帐前忽起一阵旋风，将一面牙旗吹折。李光弼道： “此主何兆？”郭子仪道：“今晚贼人必来劫寨。” 李光弼道 笑道：“我欲将计就计，如此，如此而行何如？” 光弼大喜， 便吩咐诸将，分头去料理。 那边，尹子奇、史思明、令狐潮领着兵马，人衔枚，官军营 中。三个贼将当先杀入，只见营中并无一人，只将几只羊缚在那 里打更鼓。尹子奇知是中计，大惊失色，慌忙回马退出。只听得 一声炮响，火光冲天知有多少兵马杀来。当头是大唐先锋仆固怀 恩杀到，令狐潮接着厮杀。左边有郭子仪冲来，尹子奇抵住厮 杀。右边有李光弼冲来，史思明抵住厮杀。六骑杀不上二十余 合，仆固怀恩大吼一声，将令狐潮一刀分为两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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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子奇、史思明慌了，拨马落荒而走。唐兵乘势冲杀前来。贼 兵大败。奔至营门，早见门旗影里一个年少将军在火我乃郭节度 长子郭晞是也。你那反贼的营寨，已被我夺下多时了。” 尹、史二人忙领兵转来，要进睢阳城中暂歇。来到城下，望见 城头上，尽是大唐旗号，站在城头高叫道：“我乃郭节度次子郭 暧是也。睢阳已被我取了。”尹、史二人手脚无措，只得望西而 走，后面郭子仪、李光弼、仆固怀恩又领兵追到。 贼人正待奔走，忽然一阵狂风，黑云密布，惨雾迷天。 半空中，隐隐见张、许二公，南、雷二将，领着许多阴兵，打着 睢阳旗号，飞砂走石，杀将过来，一个个头眩眼花，手麻脚软。 郭、李二公驱兵追赶前来，杀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尹、史二 人抱头鼠窜而去。仆固怀恩大声高叫道：“此际不擒反贼，切 齿，纵马向前。 不知在何处捉获尹、史二贼？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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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曰： 揭天鼙鼓动，悔赐洗儿钱。 九庙成灰烬，千家绝 霓裳初罢舞，玉瑟尚留弦。 杜鹃。 话说郭子仪、李光弼，将尹子奇、史思明杀败。先锋仆固怀 恩，奋勇争先。仆固怀恩来见子仪道：“小将正待追擒那厮，主 帅如何收军？”子仪道：“兵法有云：‘穷寇莫追。’汝不可乘 胜轻敌。”怀恩道：“主帅所见极是军，一面着人寻取张、许二 公并南、雷二将的尸骸。军士领命去寻了。 一日，领一个。那老叟昂然上帐，向着郭子仪、李光弼长揖不 拜。郭子仪见他气宇不凡，遂命坐了。问道：“老叟何人，何以 到此？”老叟道：“我姓李名翰，隐居山野、雷二将尽忠而死， 尸骸暴露城下，老夫特备四口棺木前来，已将四位忠臣盛殓了。 适见麾下健儿，各处查觅他们尸首，故此老夫特地前来，望二位 明公速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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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子仪、光弼大喜，留李翰在营暂歇。便从城南择南、雷二将 埋葬好了，立了墓碑。子仪、光弼与李翰率领诸将祭奠，哭泣甚 哀。 礼毕回营，李翰即来告辞，李光弼道：“我等欲屈先生在营筹 划军务，望先生休弃。”李翰道：“老夫性耽世，不敢从命。” 郭子仪道：“先生既爱烟霞佳趣，我等亦不敢相强。只是既来一 番，必祈指示一、二，方不虚此良晤。”李翰道：“二公询问刍 荛，老夫敢弼道：“愿闻大教。”李翰道：“目今安禄山统兵入 犯，二公可分兵二支，郭公领一支军入援二京，李公领一支军直 捣范阳。范阳乃贼人巢穴，若知有兵攻击首尾不能相顾，我事济 矣。” 子仪、光弼大加叹服。吩咐治酒送别，取出黄金三十两，白金 一百两，送与李翰。他一毫不受。向上长揖，飘然而去。子仪、 光弼就依他去征范阳，郭子仪来救两京不题。 却说尹子奇、史思明被唐兵杀得大败，遂领着残兵疲将，忙忙 如丧家之狗，急急如漏网之鱼，望西奔走了一日一夜。军马饥 乏，只而食。将士方才少息，只见前面一彪军马冲来。尹、史二 人大惊，忙取兵器在手，立马而待。只见当头一将大叫道：“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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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将军受苦了，我特来接应你们宗，二人大喜。下马施礼，就石 上坐定。 杨朝宗道：“蒙主上教我做个先锋以来，大获吉利，直抵武牢 关。那守关将封常清被我们杀败，乘势夺了关口。一路城池望风 投顺。到了东京洛阳地方，被俺们擒了守将哥舒翰。那厮怕死， 便教他留守东京，自己长驱大进，径到西京长安城下。唐朝并无 准备，明皇慌了手脚，连夜带了嫔妃、宫监、宗室大臣，逃出延 秋门，奔往巴蜀去了。 主上遂，如今现在那边受用。闻知二位将军攻打睢阳不下，着我 来协攻。谁想昨日有探子来报，说二位将军败于郭子仪、李光弼 之手，因此小将特来接应。 道：“为今之计将奈何？”杨朝宗道：“我们如今有生力军在 此，何不再与他决个胜负？”尹子奇摇头道：“休说这话，我有 十万雄兵，被他十停失了七、卒，哪里杀得他过。”史思明道： “不如往长安去，求主上再添兵马，方可再与他交战。”尹子奇 道：“有理。” 胡乱吃了些饭，一齐起行。过洛阳，济沐津，入潼关，渡渭 水。不则一日，来到长安，三人进去朝见安禄 5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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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备述睢阳前后之事。安禄山道：“你二人劳只是折了个令狐 潮也不足为虑。” 正说话间，忽报太子安庆绪到。安禄山即令进来。安庆绪拜见 了禄山，禄山就问道：“我着你镇守范阳根本之地：“孩儿在范 阳镇守，叵耐有太尉李光弼，前来攻打。孩儿同史朝义与他交战 不胜。闻得父王在此，甚是作乐，孩儿也想要快活几日，故此留 史朝义兵来此。一来避敌，二来省亲，三来父王做了皇帝，也带 挈孩儿在宫中享用些安稳富贵，不枉做个太子。” 安禄山道：“你既来了，那些家眷在彼，如何丢得 下？”安庆绪道：“许多家眷，孩儿俱已带来了。又有犯官葛太 古，监在狱。孩儿想，那厮是不服俺们的，留在城中恐有他变。 因此，将葛太古那老贼，与他家人一齐上了囚车，也解在此。” 安禄山道：本该立时枭首。只是孤家想起金马门之辱，还有个 李白漏网，今可仍将葛太古监禁，待擒了李白，将他二人双双在 金马门前寸磔，以泄前恨。”就吩咐监，杨朝宗领旨而去。又吩 咐李猪儿去迎接家眷入宫，李猪儿也领旨去了。安禄山又道： “今日父子君臣欢聚，可排宴宜春院中凝碧池上，令一班乐官侑 酒。”左右齐声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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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明皇幸蜀时节，因事情急迫，宫婢在宫。如今都被安禄 山差遣，一时领着旨意便去安排。禄山教安庆绪、尹子奇、史思 明随着，摆驾到宜春院中，上筵坐定，安庆绪等轮流把盏，。只 见： 第一队是乐官李龟年，头戴天青巾，腰系碧玉带，身穿青锦团 花袍。后边一个童子，手执绣龙青幡一面。上用大珠子串成“东 方角音”四个，手执小青幡二面，也各用珠子串成四字，左边幡 上是：“阳律太簇”，右边幡上是 “阴吕来钟”。幡下有子弟二十人，俱戴金花在头，穿着青绣织 金花彩定。 第二队是乐官马仙期，头戴绛红巾，腰系珊瑚带，身穿红锦 团花袍。后边一个一面，用翠羽贴成“南方徵音” 四个大字。 旁边两个童子，手执小红幡二面，也各用翠羽贴成四字，左边 幡上是“阳律仲吕”；右边幡上是“阴吕蕤宾”。戴金花在 头，穿着红绣织金花彩舞衣，摆列在南边立定。 第三队是乐官雷海清，头戴月白巾，腰系团花袍。后边一个童 子，手执绣龙白幡一面，上用赤金打成“西方商音”四个大字。 旁边两个童子，手执小白幡二面，也各用赤金打成四字，左边幡 5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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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是“阳律夷则”；右边幡上是“阴吕南吕”。幡下有子弟二十 人，俱戴金花在头，穿着白绣织金花彩舞衣，摆列在西 第四队是乐官张野狐，头戴穿黑锦团花袍。后边一个童 子，手执绣龙皂幡一面，上面用银子打成“北方羽音” 四 个大字。旁边两个童子，手执小皂幡二面成四字，左边幡上 是“阳律应钟”，右边幡上是“阴吕黄钟”。幡下有子弟二 十人，俱戴金花在头，穿着黑绣织金花彩舞衣，摆列在 第五队是乐官贺怀智，头戴赭黄巾，腰系密袍。后边一个童 子，手执绣龙黄幡一面，上用宝石缀成“中央宫音”四个大字。 旁边四个童子，手执小黄幡四面，也各用宝石缀成四字。前边幡 上是“阳律“阴吕林钟”，左边幡上是“阳律无忌”，右边幡上 是“阴吕大忌”。幡下有子弟四十人，俱戴金花在头，穿着黄绣 织金花彩舞衣，摆列在中央立定 上按着九宫八卦，中按着四时五行，下按着五音十二律。一共 五个乐官，统。都持着凤箫莺笛，象管鸾笙，金钟玉磬。吹打的 吹打，歌舞的歌舞。李龟年羯鼓，贺怀智琵琶，马仙期箜篌，雷 海清奏筝，张野狐手拍。各执一器，通是唱起来，众子弟相和， 唱出一套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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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步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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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寒宫，凄凉捣。婆娑树影高，碧海青天，瑞云笼罩。琼殿锁 无聊，嫦娥应悔偷灵药。 醉扶归 你道素娟娟，出落偏俊俏。谁知冷清清，长夜倍萧骚。杳冥 冥，鹤唳响中宵。灿荧荧，银蟾蜍影入池塘，乍惊看，误认楼台 倒。 皂罗袍 最是添欢添恼。论歌楼舞榭，酒社诗舫，冰轮偏喜助人豪。柳 荫花影秋千笑。只有长门永巷，云低树高。这些时景，实伤怀 抱。 好姐姐 步虚似姬静俏，环佩响，霓裳鲜皓。霞冠羽衣，扮的 别样娇，人间少翠翘。缕带真奇妙，掌上

尾

声 只剩得仙音缭绕，惟有寒蟾挂碧霄。 唱完此曲，那五面大幡，十二面小幡一，往来旋舞，真是合殿 生风，令人眼花缭乱。舞完，又依旧分开立定，再奏细乐。安禄 山大笑道：“真好看，真好听，快活！快活！孤家向来虽蓄大 5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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志，只以不忍，意欲待他宴驾了，方始举事。我想杨国忠这厮， 屡次发我隐谋，激我做出这些事来，正所谓：‘富贵逼人’。一 起兵时，呼吸间得了二十四郡，赶难投。想他不知费了多少钱 粮，用了多少心机，教成这班梨园子弟，自己不能受用，倒留与 我们作乐，岂不是个天数。”那安庆绪、尹子奇、史思明又掀髯 大笑。

这些众乐人，听了禄山这席话，一个个眼泪汪汪，低

头伤感，便觉歌不成声，舞不成态。安禄家连日在此饮宴，如何 众乐人有悲感之声？尹子奇，与我下去查看，但有哭泣声，即时 揪出，进前斩首。”尹子奇应声拔剑下阶来看，那众乐人吓得面 色如泪假作欢容。只有雷海清闭着眼睛泪流满面，呜呜咽咽的哭 个不住。尹子奇指道：“你这厮还要哭，不怕砍头的么？ 雷海清大叫一声，将手中的筝儿掷在地上哭道：“我乃雷海清 是也。虽是瞽人，颇知大义。我想食有一死，可报君恩。怎肯蒙 面丧心，服侍你这反贼。”禄山大怒，喝叫快快牵出砍了。尹子 奇劈胸揪出，雷海清骂不绝口。尹子奇将他斩在凝碧池 又饮了一回酒，外面孙孝哲飞奔进来道：“臣启陛下，适才城 外有飞报到来，说郭子仪兵至洛阳，斩了哥舒翰只怕早晚要杀到 这里来，须是早为准备。”安禄山道：“郭子仪那厮，如何恁般 勇猛，作何良策擒他便好。”尹子奇道： “臣看此人难以力 5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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敌，若得一个，得那人来投顺，天下不足虑矣。”安禄山道： “卿言固有理，只是没有这个说客。”

旁边转过李猪儿来跪

下道：“奴婢蒙皇爷抬举，无以为报，今愿效犬马之劳，单骑往 郭子仪营中走一遭，一则说他投顺，二则探听虚实。不知皇爷意 喜道：“你这人倒也去得，明日就起身便了。”又吩咐安庆绪 道：“潼关一路，不可疏虞，你可同杨朝宗带领一支军马，前去 巡视一番，就便打探领旨。 次日，李猪儿辞了安禄山，匹马出城，竟投东京。一路里想 道：“咱因葛明加害，因此来到长安。谁想那冤家也又来此，我 今讨这一差，做个脱身之计，有何不可？”又想道：“安禄山乃 无义之人，我向来勉强服侍他，甚是不平虐，荼毒生灵，眼见得 不成大事。咱不如于中取事，干下一番功业，也不枉为人在 世。” 数日，已到东京洛阳地界。只见郭子仪先锋仆固怀恩当道扎个 大寨，左边是郭晞的寨，右边是郭暧的寨，郭子仪屯在中军。李 猪儿大着胆，直过前营，早道：“相烦通报，说有个内监李猪 儿，有机密事，要见节度老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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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士报知郭子仪，即传令唤入相见。李猪儿入营，来到帐前 道：“你从哪里来，到此何干？”李猪儿道：“节度公在上，咱 家姓李，名唤猪儿。向蒙圣上赐与安禄山。咱见他恃宠忘恩，以 怨报德，心甚愤怒。公，故着咱家到此。咱想节度公忠勇盖世， 决难以口舌动摇。咱所以挺身来者，意欲暗约节度公袭取长安， 咱愿为内应。”郭子仪道：“你若果有此念，李猪儿道：“咱若 有二心，天诛地灭。”郭子仪道：“我再不疑人，你不须发誓。 本待款留，诚恐漏泄大事，反为不便，你快回去行事。我随后领 兵就来出营而去。郭子仪就与二子郭晞、郭暧商议进兵。 正说话间，营门外传进蜀中邸报。郭子仪接：“明皇驾至马 嵬，军士怨恨杨国忠、杨贵妃酿成大祸，尽皆愤怒，不肯前行， 鼓噪起来，将杨国忠杀了。又逼近御前，必要杀了杨贵妃方才肯 走士用白绫一幅，将杨贵妃缢死。军士方始护驾而行。又父老遮 留太子，在灵武地方得李泌为军师，诸将就奉太子即了帝位，遥 尊明皇为太上皇，改元召各路兵马，会剿安禄山，俱要在潼关取 齐。” 郭子仪看罢，以手加额道：“好了，好了。权相已诛，新君即 位，宗庙苍生之福也。”就吩咐安排香案，向西朝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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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毕起来，只见先锋仆固怀恩上帐逃难的妇女，在此经过，手执 睢阳已故副将雷万春的路引，禀求挂号。小将不敢擅专，谨将路 引呈验，伏候主将钧旨。” 子仪接着路引，展开看了道：“原来是葛太古的女儿葛明霞逃 难到此。只是这路引，是旧年九月中给的。为何来得这般迟？” 怀恩道：“小将也曾问过‘因一路贼兵劫掠，不敢行走。在武牢 关外赁房，住了四个月。直待主帅收了东京，方才行到此 处。’”郭子仪道：“既已盘诘明白，她乃忠臣之女定不差，可 与我挂号放行。只是路引上说：‘听其自归长安。’即今贼人占 据西京，如何去得？且教她在附近暂住，待复了西京，然后前 去。” 仆固怀恩领命，将路引挂了收执。又将郭子仪的话，吩咐了 她。葛明霞称谢，同了卫妪、卫碧秋，离却郭营，望西而走，要 寻个僻静去处暂歇，四下里再无人家。 行了两日，来到华阴山下，看看天色昏暮，慌，远望林子里一 所庵院，三人忙走至门首，敲门求宿。 不知里面肯留也不肯留？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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词曰： 此事《楞严》尝布露，梅花雪月交光处。一笑寥寥横天宇。蛱 蝶梦南华栩栩，斑斑谁跨丰干虎，而今忘却来时路。江山暮，天 涯目送飞鸿去。 --右调《渔家傲》 明霞与卫妪、卫碧秋，自遇着雷万春，得了路引盘缠，欲回西京 去。奈贼兵到处骚扰，路上行走不得，在武牢关外，赁房住了四 个月。直等郭子仪恢复了东，葛明霞等三人方始上路。来到洛阳 地方，恰遇郭子仪扎营当道，便将路引挂号。因郭子仪吩咐： “贼陷长安，不可前去。”葛明霞等三人，就在左近寻觅 是晚，见有庵观一所，三人向前敲门。里边有个青衣女童出来 开门，让三人进去。葛明霞抬头一看镇山门，挂有一匾，写着 “慈航静室”四个字，景致且不看，但见：

一龛绣佛，半室

青灯。蒲团纸帐，满天花雨护袈裟；瓦钵绳床，几处云堂闲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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杖。门前绿树无啼鸟，清罄房风暖。月锁柴关，烟消积火。选佛 场，经翻贝叶；香积厨；饭熟胡麻。正是： 紫雾红霞竹径深，一庵终日静沉沉。

等闲放下便无事，看

去看来还有心。 葛明霞、卫妪、卫碧秋走入佛堂，向投地，躬身礼拜。早有两 个老尼出来，接着施礼，留至后堂坐定。便问道：“三位女菩萨 从何处来？”卫妪道：“我等是远方避难来的，要往长安，闻得 被贼敢前进，欲在宝庵暂住几日，望师父慈悲方便。”两个老尼 道：“我二人住在本庵，向来能做得主的。只因近日有本庵山主 在此出家，凡事还须禀问。三位请俺山主出来，去留由她主 意。” 两个女童，随着一个道装的姑姑出来。头戴青霞冠，身披白鹤 氅，手持玉柄麈尾，颈挂密蜡念珠，缓步出来。三人忙向前施 礼，那姑姑稽首而答，分宾主何来？”卫妪道：“老身卫妪，此 个就是小女，名唤碧秋。因遭安禄山之乱，同这葛小姐打从范阳 避难来此。”那姑姑道：“此位既称小姐，不知是何官”明霞 道：“家父讳太古，长安人氏，原任御史大夫。因忤权臣，贬作 范阳佥判。因安禄山造反，家父不肯从贼，被贼监禁，因此奴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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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难此间。”

那姑姑道的葛天民么？”葛明霞道：“正

是。”那姑姑道：“如此说小姐是我旧邻了。”葛明霞问道： “不知姑姑是谁？”那姑姑笑道：“我非别人，乃虢国夫人： “奴家不知是夫人，望恕失敬之愆。只不知夫人为何在此出 家？”

虢国夫人道：“只因安禄山兵至长安，车驾幸蜀。仓

卒之此逃出都门，来到此处。这慈航静室，原是我向来捐资建造 的，故就在此出家。”葛明霞道：“目今都城已被贼 踞，奴家无处投奔，求夫人大发慈悲，日。”虢国夫人道： “出家人以方便为本，住此何妨。只是近来郭节度颁下示约，一 应寺观庵院，不许容留来历不明之人。小姐若有什么凭据，见赐 一观，霞道：“这个不妨，有睢阳雷将军的路引，前日在郭节度 处挂过号的，夫人电阅便了。”说罢，将路引送去。 虢国夫人接来一看，见葛明霞名下，注着钟道：“原来钟状元 就是尊夫。他一向窜贬蜀中，不知可有些音耗？” 葛明霞道： “地北天南，兵马阻隔，哪里知他消息。”虢国夫人听了，想起 前情，凄然夫人为何说着钟郎忽然悲 惨？”虢国夫人掩饰道：“我在长安，曾与他一面，因想起旧日 繁华，故不胜惨戚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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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霞见说，也纷纷滚下泪来。卫碧秋道：“姐姐连日风霜，今 幸逢故知，急宜将息，不要伤感。”葛明霞道：“我见夫人与钟 郎一面之识家想我父亲，年老被禁，不知生死如何？今我又流离 播迁，不能相见，怎教人不要心酸。”说罢又哭。虢国夫人道： “我正要问小姐，令尊既被监禁，不知巢穴？”明霞便将红于代 死，碧秋同逃的事，前后一一备述。虢国夫人道：“原来如此， 难得卫妪贤母女仗义相救。如今可放心在我庵中住下，不必愁 烦。 三人立起称谢道：“多谢夫人！”虢国夫人道：“我既出家， 你们不要称我是夫人，我法名净莲，法字妙香。自今以后，称我 为妙姑人齐道：“领命。”看官记着，以后作小说的也称虢国夫 人为妙香了，不要忘却。 话休絮烦。明霞三人，在慈航静室中，一连住了十照，花影横 阶，星斗灿烂，银河清浅。卫妪是有了年纪，不耐夜坐，先去睡 了。妙香在佛堂中，做完功课，来与明看月，讲些闲话。明霞心 中想起红于死得惨苦，父亲又存亡未卜，钟景期又不知向来下 落，衷肠百结，愁绪千条，潸潸泪下。妙香心里也暗想当日富 贵，回钟景期正在情浓，忽然分散。那个会温存的妹夫天子，又 远远的撇下去了。想到此处不觉黯然肠断。 5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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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碧秋见他二人光景，也自想道：“我红颜薄命，空具姿容， 不逢佳偶，母子苦流离，未知何日得遇机缘？”对着月光儿，欷 觑长叹。却又作怪，那明霞、妙香的心事，是有着落的，倒还有 些涯岸。惟有碧秋的心事，是没有着落眼泪是从何处来的？扑簌 簌的只管掉下来。葛明霞道： “奴家是命该如此，只是带累妹 子，也辛苦跋涉，心上好生难过。今夜指月为盟，好歹与妹子追 异日欢娱同享。”碧秋道：“但得姐姐提携，诚死生骨肉矣！” 正说得投机，忽闻一阵异香扑鼻，远远仙音嘹亮。见一个仙姬 冉冉从空而下，立在庭中说道：人，与琅简元君下降，你等速速 迎接。”三人半疑半信，毛骨悚然。 妙香忙忙焚起一炉好香。早见许多黄巾力士，羽服仙娥，都执 着瑶幢宝盖，玉节金符，翠葆凤旗，鸾舆鹤驾，从那贞肃夫人并 琅简元君，一样的珠冠云髻，霞披绣裳，并入轩子里来。 妙香等三人次第行礼。妙香与碧秋行礼，夫人、元君端然坐 受。只有明霞礼拜，琅简元君却贞肃夫人便教看 坐。妙香道：“弟子辈凡身垢秽，忽逢圣驾临凡，侍立尚怀惕 惧，何敢当赐坐。”贞肃夫人道：“但坐不妨。”三人告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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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战兢兢：“弟子凡人肉眼，体陋心迷，不知何缘得见二位圣母 尊颜？” 贞肃夫人道：“我与琅简蒙上帝嘉悯封此位。今因安禄山作 乱，下方黎庶凡在劫中，俱难逃脱。上帝命我二人，查点人间， 有忠孝节义愤激死难之人，悉皆另登一簿，听候奏闻，拔死城 中。日来查点东京地方，所以经过此处。适见妙香，根器非凡， 正该潜心学道，却怎生自寻魔障，迷失本真？我正欲来点化，恰 好琅简元君有故人在此葛明霞道：“幽明远隔，圣凡悬殊，不知 哪个是圣母的故人？”

琅简元君笑道：“三生石上，旧日精

魂，此身虽异，此性常存，何必细问？”妙香道：“既如此说， 弟子辈果然愚昧，望二位圣母“妙香本掌书仙子，偶谪尘寰，不 期汨没本来，溺于色界，遂致淫罪滔天。观察功曹，已将你造入 杨玉环一案。幸而查得有周旋文曲星之功，故改过。谁知你不自 猛省，艳思欲念触绪纷来。只怕堕落火坑，万劫不能超脱矣。” 妙香道：“弟子气禀痴愚，今闻恩旨，不觉茫然若失。但恐罪孽 深重，圣母指点迷途。”贞肃夫人道： “自古道：‘了心淫女 能成佛，人手屠儿但放心。’果能痛割尘缘，蓬莱岂患无路。” 妙香就向前拜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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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霞、碧秋同立起道：“听圣母所言，令人心骨俱冷。不揣愚 蒙，亦望一言指点。”琅简元君道：“二位虽灵根不昧，奈宿愿 未酬，尚难摆脱也。”葛明霞又问道：“弟子目今进退维谷，吉 凶未保，不知几时得脱这苦厄？”琅简元君道：“你尚有一载迍 邅。过此当父子重逢，夫妻完聚，连卫心，不必忧愁。” 葛明霞听了，便跪下礼拜，那琅简元君忙避席答礼。葛明霞 姿，圣母何故回礼？”贞肃夫人笑道：“琅简元君生前与你有些 名分，故此不忘旧谊。”葛明霞道：“请问琅简元君，生前还是 何人？”贞肃夫人道：“我张睢阳之妾吴氏，她即你侍婢红于 也！”明霞大惊道：“如此为何一些也不厮认？”贞肃夫人又笑 道：“仙家妙用，岂汝所知，你若不信，可教她现出生前。” 说罢，将袖子向琅简元君面上一拂。明于的面貌。便抱住大 哭。琅简元君，究竟在人世六道之中，未能解脱，也自扶了明霞 泪流不住。卫碧秋看见，想起当日红于触死那番情景，也禁不住 大叫道：“两个女鬼如何在此播弄精魂？”贞肃夫人与琅简元君， 并妙香、明霞、碧秋一齐听见。抬头一看，见一个番僧在半空降 下，大踏步走入小轩怪。但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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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缠大喇布，身挂普噜绒。睁圆怪眼，犹如一对铜铃；横亘双 眉，一似两条板刷。耳挂双环，脚穿草履，乍看疑是羌夷种，细 认原来净土人。 那番僧向众说道：“我乃达摩尊者是也。适在华山闲游，论 鬼，动了我普渡的热肠，因此特来饶舌。”众皆合掌拜见。达摩 便向贞肃夫人、琅简元君道：“你二人虽登天界，未免轮回，正 宜收魂摄魄，见性明心。一经失足，那地狱、天堂，相去只有毫 发，不可不谨。妙香既能皈依清净，亦当速契真如，不可误落旁 门，致生罪孽。迷则佛是众生，悟则众生是猛省。” 众人听了，一齐跪下，求圣僧点：“雁过长空，影沉寒水，雁 无遗迹之意，水无留影之心。会得的下一转语来。” 贞肃夫人 道：“万里浪平龙睡稳。”琅简元君道：“一天云净鹤飞高。腾 空仙驾原非鹤，照日骊珠不是龙。’”妙香道： “没底篮儿盛皓月，无心钵子贮清风。”达摩道：“何不道 ‘有篮有钵俱为幻，无月无风总是 妙香将手中拂子一挥，拍手嘻嘻笑道：“弟子会得了，总则是 ‘梨花两岸雪，江喝道：“妙香道着了，你三人洵是法器，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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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能了然。但须勤加操励，净土非遥。葛明霞、卫碧秋尘缘未 了，机会犹然。只是得意浓时急须回首，不得迷 众人又向前拜谢，达摩拂衣而起，倏然腾空而去。贞肃夫人与 琅简元君也就起身，护从们一拥而上，妙香、明霞、碧秋望空而 拜，遥见天上祥气半晌方散。妙香已心地豁然，不胜欢喜，同明 霞、碧秋、往佛堂中点香礼佛。 不觉乌啼月落，曙色将开。里边老尼姑也起来了，走到佛钟。 忽听见门外敲门声甚急。妙香道：“这时候什么人敲门？”老尼 道：“昨晚我着老道出去买盐没有回来，想必是他了。”说罢， 出去开门，果然是道人回 喘吁吁，面貌失色，奔进来道：“师父不好了，祸事到 了。”妙香忙问。道人道：“我昨晚出去买盐，因没处买，走远 了路，回来天色昏黑。路上巡哨的兵敢行走，在树下坐了一夜。 直待更鼓绝了，有人行动方始敢走。一路里三三两两，听见人 说：‘安庆绪领兵在潼关巡视，被郭节度绝了他的归路，那厮倒 望村，掳掠妇女、粮草，鸡犬不留。’ 看看近前来了，我适才 见许多百姓尽去逃难了，我们也须暂避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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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尼与妙香等听见，吓得目瞪口呆，没做理会处。卫碧秋道： “不要乱了方寸，快霞道：“正是。”忙叫卫妪起身。碧秋又 道：“那张路引是要紧的，不可忘记。”便在拜匣里取将出来。 明霞道：“我心里慌张，倒是妹子替我藏好罢！”藏在身边。那 两个老尼还在房中摸摸索索，妙香催杀，也不出来。碧秋道： “我们先走罢，不要误了大事。” 妙香、明霞都道“有理！” 一时间，卫妪、妙香、明霞、碧秋四个人，一齐走出静室，望 山间小路行去。不上里许，女奔来。四人扯扯拽拽，随着众人而 行。 过几座林子，山凹中许多军马，尽打着安太子的旗号，斜刺里直 冲过来。赶得众人哭哭啼啼，东西乱窜。妙香、碧秋手挽着手， 一步一颠正走时，回头连忙寻觅，并无踪影，放声大哭。妙香 道：“哭也没用，趁这时贼兵已过去了，我们且回静室中住下， 慢慢寻访。”碧秋含着眼泪，只得与妙香取路回 要知卫妪、明霞下落，且到后来便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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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曰： 塞下霜归满地黄，相思尽处已无肠。好知一夜秦关梦，软语商 量到故乡。 话说安庆绪同山旨意，来到潼关外边巡视。却被郭子仪差先锋 仆固怀恩，领骁卒五千，夜袭潼关，断了安庆绪的归路。庆绪、 朝宗不敢交战，只得引兵望东而来。却往各得各处人民逃散，村 落荒残。 是日，见一队男女奔走，纵兵赶来，将明霞、妙香等一行人冲 散。妙香与碧秋自回静室，明霞与卫妪庆绪大叫道：“前面有好 些妇女，你们快上前擒掳。” 众兵呐喊一声，正欲向前追赶，忽见孙孝哲一骑马飞也似跑将 来，叫道：“千岁爷住马，小将有机密事来报 知。”庆绪上欠身道：“甲胄在身，且又事情急迫，恕小将不下 马施礼了。”庆绪道：“你为什么事这般慌张？” 孝哲叱退军士，低低禀道：“主上自从斩了神恍惚，常常见海 清站在面前，一双眼睛竟昏了。不想李猪儿在东京回来，备说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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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仪并无西攻之意，劝主上放心，且图欢乐。主上听了那厮的 话，昼夜夜三更时分，李猪儿在宫中，乘主上熟睡，将刀戮破肚 腹，肝肠尽吐出来，被他割了首级，赚开城门，投往郭子仪军中 去了。” 庆绪听罢大惊道：“有这等事，我们快快回去，保守长安。” 孙孝哲道：“长安回去不得了。”庆绪道：“为何呢？杀了主 上，倒蘸血大书壁上，写着‘安庆绪遣李猪儿杀安禄山于此处’ 十四个大字。史思明只道真是千岁爷差来的，竟要点兵来与千岁 爷厮杀，亏得尹子三辩白，他还未信。如今尹子奇统领大兵离了 长安，来保护千岁，差小将 先来报知。”庆绪道：“既如此，等尹子奇来了，再做理 会。” 不一时，那尹子奇的兵马赶到。只见子奇当先叫道： “千岁 爷还来了。”庆绪大惊道：“如今投何处去好？”子奇道：“史 思明那厮假公济私，颇有二心，长安是去不得了。闻得范阳尚未 被李光弼攻破，彼处粮草尚多，可道： “有理。”便同尹子奇、孙孝哲、杨朝宗，领兵望北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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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上五十里，望见尘头起处，唐遍野杀到。军中大白旗上，挂 着安禄山的首级。那军兵一个个利刃大刀，长枪劲弩，勇不可 当。这些贼兵听见郭子仪三字，头脑已先疼痛，哪个还敢走，唐 兵掩杀前去。安庆绪大败，连夜奔回范阳去了。 郭子仪收兵，转来进取西京，直抵长安城下。城内史思明闻 报，暗自想他不得的。当初，我众彼寡，倘然杀他不过，我如今 孤军在此，怎生抵敌？还不如原去修好安庆绪，与他合兵同回范 阳，再图后举。”计较已定，便在宫中，玩好珍奇并歌儿舞女， 装起车辆，吩咐军士，一齐出了玄武门，望北而去。郭子仪不去 追入。下令秋毫无犯，出榜安民，百姓安堵如故。子仪便扎营 房，教军士将府库仓廒尽皆封锁。又教纵放狱中淹禁囚徒。李猪 儿道：“有范阳佥判葛太古山造反，他骂贼不屈，被他们监禁。 后来，安庆绪又将他带到长安。现在刑部狱中。节度公速放他出 来相见。”郭子仪道：“不是公公说起，几乎忘了请，一面教李 猪儿到宫中点视。猪儿领命去了。 狱里请葛太古来到营中，子仪接着叙礼坐定。太古道：“学生被 陷囹圄，自分必死贼人之手，不期复见天日，皆节度公再造之恩 也。”子仪道：“老先生砥目今车驾西狩，都中并没一个唐家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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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学生又是武夫，不谙政务，凡事全仗老先生调护，老先生可 权署原任御史职衔，不日学生题请实授便了。” 说罢，吩咐军士取冠带过来与葛太古换了。太古道： “节度 公收复神京，速当举行大义，以慰臣民之望。”子仪道：“太古 道：“今圣上在灵武，上皇在成都，须急草奏章，差人报捷，所 宜行者一也；圣驾蒙尘，朝廷无主，当设上皇、圣上龙位在于乾 元殿中，率领诸将九庙丘墟，先帝久已不安，我等当诣太庙祭 谒，所宜行者三也；移檄附贼各郡，令归正朔，所宜行者四也； 赈济难民，犒赏士卒，所宜行者五也；遣所宜行者六也。凡此六 事，愿明公急急举行之。”子仪道：“承领大教。”连忙教幕宾 写起报捷奏章，差将官连夜往成都、灵武二处去报了。 是晚，留太古在营中安歇。明早领了诸将同入乾元殿，摆列龙 亭香案朝贺。出朝，就到太庙中来，子仪、太古等进去，只见庙 中通供着安禄的牌位。子仪大怒，亲自拔剑将牌位劈得粉碎，令 人拿去撇在粪坑内。重新立起大唐太祖、太宗神主。庭外竖起长 竿，颅高高挑起。安排祭礼，子仪主爵，太古陪祭，诸将随后行 礼。万民观看，无不踊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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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毕出庙，太古向子仪道：“学生久不归私家，今日暂别节度 公，回去拜慰祖先，再到营中听教。”子仪应允。太古居来。那 十八个家人，也俱放出狱了，俱来随着太古。行到自己门首，见 门也不封锁，门墙东倒西歪，不先到家庙中拜了。然后到堂中坐 定，叫家人去寻看家的毛老儿 来。家人四散，寻了半日方来。毛老儿叩头禀道：“小的在此看 家，不期被贼兵占住，把小的不知老爷回来。”太古听了，长叹 一声，拂衣进内。先至园中一看，但见： 花瘦草肥，蛛多蝶少。寂寥绿园，并无鹤迹印苍苔；三径荒 芜，惟有蜗蜒盈粉壁。零色蓊葱；破窗掩映，不见芝兰香馥郁。 亭榭欹倾，尘满昔时笔砚；楼台冷落，香消旧日琴书。太古见了 这光景，心里凄然。忽想起明霞女儿，不见在眼前，不觉纷阳署 中，据家人出监时节说，安庆绪打入衙内时，已见我女儿。我想 那贼心怀不良，此女素知礼义，必不肯从贼。一向杳无信息，不 知生死如何？心里想着门首，依稀还道是她坐在房中，推门进 内，却又不见。 便坐在一把灰尘椅子上，放声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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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家人进来报道：“太监李猪儿来拜。”太古心绪不佳，欲待不 见。又想向在范阳，必知彼处事情，问问我女儿消息也好。遂起 身出外接着。李猪儿施礼，：“老先生为何面上有些泪痕？”太 古道：“老夫有一小女，向在范阳，不知她下落。今日回来，到 她卧房中，见室迩人遐，因此伤感。” 猪儿道：“老媛因清节 而亡了。”太古忙问道：“公公哪里知道？”猪儿道：“安庆绪 那厮，见了令媛，要抢入宫中，令媛守正不从。那厮将令媛交付 咱家领回，教该咱家巡城出外去了，令媛就在咱衙内触阶而死。 咱已将她盛殓葬在城南空地了。” 太古听罢，哭倒在椅上慰了一番，作别而去。太古在家哭了一 夜。明日绝早，郭子仪请入营中议事。子仪道： “迎接圣驾最是要紧，此行非大臣不可。我今拨军三百名，随李 内监拨军三百名，随葛老先生往成都迎上皇，即日起身，不可迟 延。”就治酒与太古、猪儿饯行。又各送盘缠银二百两。太古、 猪儿辞别了子仪，各去同出都门，李猪儿往灵武去了。 葛太古取路投西川栈道，平旷郊原。早到扶风郡界上，远远望 见旌旗戈戟，一簇人马前来。葛太古忙着人打听。回报说：“是 行营统制钟景期领三千铁骑，替上皇打头路旁，差人去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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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官，你道钟景期如何这般显耀？原来，景期在石泉堡做司 户，与雷天然住在衙门里甚是清闲。那雷天然虽是妇人，最喜谈 期讲论韬略，十分相得。恰值安禄山之乱，上皇避难入蜀，车驾 由石泉堡经过。景期出去迎驾，上皇见了景期，追悔当日不早用 忠言，以致今日之祸，因此

彼时，羽林军怨望朝廷，多有不

遵纪律的。景期上了 “收兵要略”一疏，上皇大喜，就命兼领 行营统制，护驾天然随驾至成都。闲时会着高力士，说起当初劾 奏权奸时节，都亏虢国夫人在内周旋，得以保全性命。如今不曾 随驾到来，不知现下如何？景期听了甚感激，又想起葛明霞一段 姻缘，便长吁短叹，有时泣下。雷天然不住的宽慰，不在话下。 后来，郭子仪收复两京的捷音飞报到成都，上皇闻知，就命驾 回都，令景期为前部先行。景期备了一辆毡车与雷天然乘坐，带 着冯元、勇儿领兵起身，见那些鸟啼花落，水绿山青，无非助他 伤感。 是日，正行到扶风驿前，见路旁跪着军士，高声禀 道：“御史大夫葛太古特来迎接太上皇圣驾，有名帖拜上老爷 儿，禀知钟景期。景期大喜，暗道：“不期迎驾官是葛太古，今 日在此相遇，不惟可知明霞的音耗，亦且婚姻之事可成矣！”便 扎住人马，就进扶风驿里暂。太古进驿来与景期施礼坐下。景期 6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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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老先生山斗望隆，学生望风怀想久矣。今日得瞻雅范，足 慰鄙衷。”太古道：“老夫德薄缘悭，流离琐尾。上不，何足挂 齿？” 了“下不能保家”这句话，心上疑惑，便道：“不敢动问，闻得 老先生有一位令媛，不知向来无恙否？”太古愀然道：“若提起 小女，令人寸肠欲断何？”太古道：“老夫只生此女，最所钟 爱，不期旧年物故。”景期惊道：“令媛得何病而亡？”太古哭 道：“并非得病，乃是死于非命的。” 景期忙问道其详。”太 古便先将自己骂贼被监的话儿说了，又将李猪儿传来的明霞撞死 缘由，自始至终说了一遍。 景期听了，一则是忍不住心酸，二则也忘怀了，竟掉下泪来。 太古道：“学士公素昧平景期道：“不瞒老先生说，学生未侥幸 时便作一痴想，要娶佳人为配，遍访并无。向闻令爱小姐才貌两 全，不觉私心窃慕，自愧鲰生寒陋，不敢仰，即欲遣媒奉叩，不 想老先生被贬范阳去了。学生又忤权奸，亦遭谪遣，自叹良缘不 就，两地参商，怨怅愁情与日俱积。今护圣驾回朝，便思前愿可 酬。适有缘千里相逢，姻事一言可定。哪知令爱已香返云归，月 埋姻冷。想我这等薄福书生，命中不该有佳人为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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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了这番心事，索性倒哭“学士公才情俊逸，若得坦腹东 床，老夫晚景甚娱。不想小女遭此不幸，不是你没福娶我女儿， 还是我没福招你这样快婿。”二人正说得苦楚，阶下将士禀百里 外了。”太古忙起身别了景期，上前迎接去了。景期也出驿门领 兵前进，在马上不胜悲伤。行了二十多日，早到西京。那灵武圣 驾，已先回朝了。景期天然安顿停当，寓中自有冯元、勇儿服 侍。 参贺天子。一时文武有李泌、杜鸿渐、房珪、裴冕、李勉、郭子 仪、仆固怀恩、李猪儿等侍立丹墀。景期随班行礼，朝罢，出来 就去拜望李泌、郭子仪下落，思量再图一见。谁想各处访问，并 无踪迹，景期惟有欷觑叹息。 隔了几日，上皇已到。天子率领文武臣僚出廓迎接，彼时护、 杜甫、葛太古、高力士等，随着上皇入城。上皇吩咐：“车驾幸 兴庆宫住下。”天子随率群臣朝拜，设宴在宫中庆贺。 次日上朝，召群臣直到殿前，降下圣旨，封李，郭子仪为汾阳 王，拜右丞相，杜鸿渐为司徒；房珪为司空；裴冕为中书令；李 白为翰林学士；钟景期为兵部尚书；杜甫为工部侍郎；葛太古为 御史中丞；元礼为太尉；仆固怀恩为骠骑大将军；郭晞为羽林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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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郭暧为驸马都尉，配升平公主；李光弼加封护国大将军， 领山南东道节度使。俱各荣封三代。文；武官荫一子为金吾指 挥。又授高力士为掌印司礼监；李猪儿为尚衣监。其余文武各官 各加一级，大赦天下。 阶下百官齐呼万岁，叩头谢恩。天子又降旨道，纵贼谋反。虽 伏冥诛，未彰国法，着仆固怀恩前去掘起林甫冢墓，斩截其尸， 枭首示众。”仆固怀恩领旨去了。班中闪出钟景期上殿奏道： “陛下英明神，得以扫荡群贼，克服神器，彼权奸罪恶滔天，死 后固当枭首。雷万春靖难诸臣，亦宜追赠谥号，以广圣恩。”天 子闻言道：“卿言甚合朕意，可将死难诸酌议褒封。” 景期谢恩领旨退班，天子退朝景期与李泌、郭子仪、葛太古在 议政堂将前后死节忠臣，一一开明事实，以陈御览。早见高力士 捧出圣旨一道，追封张巡为东平王；许远为淮南王；南霁威烈 侯；赦建张、许双忠庙，春秋享祭，以南、雷二将配享；追赠张 巡妾吴氏为靖节夫人；许义僮为骁骑都尉；又有原任常山太守颜 杲卿赠太子太保；常卿；葛明霞封纯静夫人。各赠龙凤官诰，共 赐御祭一坛，委郭子仪主祭。子仪奉旨，自去安排祭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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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顷又有圣旨：“命御史葛太古领东京安抚使踏勘破去处，奏 请蠲租；有失业流民，即招抚复业，即日辞朝赴任。”又命： “兵部尚书钟景期领河北经略使，统领大兵十万，进征安庆 绪。” 旨意下了，景期忙回寓所上命我讨安庆绪，不日起行，不知二 夫人意下，还是随往军中？还是待我平贼之 后，前来迎接你？”雷天然道：“妾身父、叔俱死贼手，恨不得 手刃逆奴以女流弱质，不能如愿。今幸相公上承天 威，挥戈秉钺，妾愿随侍帷幄，参赞军机。”景期道：“如此甚 妙。” 间，冯元进来禀道：“御史葛老爷来辞行。”景期忙出接 见。太古道：“老夫禀奉严旨，不敢延迟，即日就道，特来告 辞。”景期道：“东京百姓，久急解倒悬，正宜速去。学生还要 点军马，聚粮草，尚有数日耽搁，不能与老先生同行，殊为怏 怏。”太古道：“足下旌旄北上，必过洛阳，愿便道赐顾，少 “若到贵治，自然晋谒。今日敢屈台驾，待学生治酒奉饯。”太 古道：“王事靡盬，盛情心醉矣，就此拜别，再图后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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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拜别起身，景期也上马来送，直到十里长亭，挥泪分手， 景进发。 不知此去做出什么事来？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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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曰： 芭蕉分绿上窗纱，暗度流年感物华。

日正长时春梦短，觉

来红日又西斜。 话抚东京，走马赴任，星夜趱行，早有衙役前来迎接，来到东 京上任。那些行香拜客的常套，不消说得。三日之后，就要前往 各处乡镇、乡村，亲自踏勘抛荒民。有书吏禀道：“老爷公出要 用多少人夫？求预先吩咐，好行牌拘唤，并齐集跟随人役，再着 各处整备公馆铺陈，以便伺候。”太古道：“百姓遭兵火之带人 役，责令地方铺陈整备公馆，这不叫抚民，反而是扰民了。今一 概不许行牌，只跟随书吏一名，门子一名，承差二名，皂隶四 名；本院铺盖用一头小驴驮。至于盘费，本院自带俸银，给与他 们买籴柴米，借灶炊煮，不许擅动民间一针一草，如违，定行处 6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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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书吏领命而行。太古匹马，领着衙役出城，到各乡

是

日，来到华阴山下，见一座小小庵院，半开半掩庵院？”承差禀 道：“是慈航静室。”太古道：“看来倒也洁净，可就此歇马暂 息。”遂下马，吩咐衙役停在外厢，自己起立进山门到佛堂中礼 佛。，向前稽首。 太古回了一礼，定睛一看，惊问道：“你这姑姑好象与虢国夫 人一般模样？”妙香道：“贫尼正是。不知大人如何认得？”宿 禁门，常常见夫人出入宫闱，况又同里近邻，如何不认得？”妙 香道：“请问大人尊姓，所居何职？”太古道：“下官御史中丞 葛太古，奉旨安抚此地，所 妙香道：“啊呀！可惜！可惜！大人若早来三个月，便与令爱 相逢了太古道：“姑姑说哪个的令爱？”妙香道： “就是大人 的令爱明霞小姐。”太古道：“小女已在范阳死节。哪里又有一 个？”妙香道：“原来大人，百日以前，逃难到小庵住了几日， 因避乱兵在山路里失散了，如今不知去向。”太古道：“姑姑这 话甚是荒唐，小女既经来此，如何又不见了？若不信，现有同行 女伴卫碧秋在此，待我叫她出来，大人亲自问她。”便到里边叫 碧秋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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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秋上前相见，太古命妙香、向闻小女弃世，有李猪儿亲口 说，已将她埋葬。适才姑姑又说同小娘子避难到 此，教人委决不下，小娘子可细细说与我知道。”碧秋便将红于 如何代死，与母亲卫妪如何一齐逃难来到庵中，又如何失散，连 母亲也不知消息说了。说到此处，不觉泪下。太古大惊道：“如 此说起来，那死的倒是侍婢红于了气。只是范阳到此，有二千余 里，一路兵戈扰攘，你们三个妇女怎生行走？”碧秋道：“亏得 有睢阳雷万春给了路引，所以路上不怕盘诘。”太古道与我一 看。”碧秋道：“在此。”便进去取出路引，送与太古。 太古接来，从前至后看去，见葛明原聘室。便心里想道：“这 又奇了，前日遇钟郎时节，他说慕我女儿才貌欲结姻盟，并未遣 媒行聘。怎么路引上这般注着？”便问碧秋道：“那雷将军如何 原聘？”碧秋道：“连奴家也不见小姐说起，倒是雷将军问及才 晓得。”太古道：“如何问及？” 碧秋道：“他说：‘钟景期 谪贬途中遇着雷将军，雷将军要他说有了原聘葛小姐，不肯从 命。’因此雷将军将侄女倒赠与他为妾，留着正位以待葛小姐。 所以路引上这般注着。”

太古想道：“钟郎真是情痴，如何

寸丝道：“难得卫碧秋母子费尽心机，救脱我女，反带累她东西 飘泊，骨肉分离，如今此女茕茕在此，甚是可怜。她既救我女， 6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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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如何不提拔她。况她姿且慧心淑贞，种种可人，不如先收她为 养女，再慢慢寻取明霞，却不是好。” 心中计较已定，就向碧秋道：踪影，老夫甚是凄凉。你又失了 令堂，举目无亲，意欲收你为螟蛉之女，你意下何如？”碧秋 道：“蒙大人盛意，只恐蓬筚寒微，难侍贵人膝下。”妙香心， 你只索从命罢。”碧秋道：“既如此，爹爹请坐了，待孩儿拜 见。”说罢，拜了四拜。太古道：“我儿且在此住下，待我回到 衙内，差人夫、轿子来接你晓得。” 太古别了妙香，出静室上 马，衙役随着，又到各处巡行了几日。 回至衙门，吩咐军士、人役，抬着轿子，到慈航静室迎接小 姐。又封香金三十两，送与妙香。承差、人役领命而叫人着媒婆 在外买丫鬟十名，进来伏侍。碧秋虽是贫女，却也知书识字，太 古甚是爱她，买了许多古今书籍与她玩读。碧秋虽未精通，一向 与明霞、妙太古指点，不觉心领神会，也就能吟诗作赋。太古一 发喜欢。 隔了数日，门略使钟景期在此经过，特地到门拜访。” 太古 心下踌躇道：“钟郎人才并美，年少英奇，他属意我女，我前日 又向他说死了。倘他别缔良缘，可不错过了这知我女尚在，只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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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寻取回来，就与他订了百年之约。后日寻着明霞不消说得，就 是寻不着，好歹将碧秋嫁与他，却不是好。” 一头想，一头已走至堂前。一声云板，吹打开门，接入景期上 堂，叙礼分宾主坐下。两人先叙了些寒温，茶过一通。太古道： 公。”景期道：“有何喜信？”太古道：“原来，小女不曾死， 一向逃难在外，前日，老夫已寻取回来了。”景期忙问道：“老 先生在何处相逢令爱的灾荒，偶到慈航静室中歇马。却有虢国夫 人在彼出家，小女恰好亦避难庵中，与老夫一时团聚，方知前日 所闻之误。”景期道： “如此说，那范个？” 挈伴同逃的话一一说了。景期不胜嗟叹。太古道：“如今小女 既在，经略公可酬宿愿矣。”景期道：“千里睽违，三年梦寐， 好逑之念，何日忘之？今学生诺金无吝，当即遣媒纳采，岂敢有 负初心。”太古笑道：“经略公与老夫，今日始订姻盟，如何预 先在人前说：‘曾经聘定小女？’” 景期道：“我并不曾向从 何处来？”太古道：“小女逃难，曾遇睢阳副将雷万春，承他给 与路引，他说：‘当日要将侄女相配，因你说有了原聘葛明霞， 故此他将侄女倒送与你为小女名下就注定是钟某原聘室。’老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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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了不觉好笑。” 景期道：“彼时我意中但知有明霞小姐，不 知有别人，只恐鹊巢鸠占，故设言以推却。现今尚二人大笑。 忽见中军官来禀道：“有翰林学士期暗喜道：“今日正少一个 媒人，他来得恰好。”太古就出去迎接进来，各相见坐定。太古 道：“李兄为何不在朝廷，却来此处？”太白道：“小弟已告休 近欲往嵩山纵览，经过贵治，特来相 访。”景期道：“李大人来得凑巧，葛老先生一位令爱，蒙不弃 学生鄙陋，许结丝萝，敢求李大人执柯。”李白道： “生誓不饶舌，做媒人是有酒吃的，自当效劳。”景期道： “既如此，学生即当择吉行聘，待讨平逆贼，便来迎娶。” 李 白道：“说得有理。”一齐 太古送出衙门，回身进来，心上忽然猛省，跌足道： “适才 不该说她是慈航静室中寻着的。倘他到彼处问明端的，不道是我 的好意，倒道我说“看景期一心若渴，今日方且喜不自胜，何暇 去问，只索由他罢了。”便进内去说与碧秋知道不题。 却说钟景期回至馆驿，欢喜欲狂此事。天然不惟不妒忌，倒还 替景期称贺。景期吩咐军兵“暂屯住数日。”一面叫人去找阴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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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择了吉日，一面发银子去买办行聘礼物，忙了一日。景期向 说：‘虢国夫人在慈航静室中出家。’我 明日清早要去见她。”天然道：“相公若去，可着冯元随 往。” 冯元跟着，又带几个侍从，唤土人领路，上马竟投慈航静室中 来。到得山门首，只见里面一个青衣女童出来道：“来的可是钟 状元么？”景期大惊。下下官到此？”女童道： “家师妙香姑 姑，原是虢国夫人。三日前说：‘有故人钟状元来访，恐相见又 生魔障。’昨日已入终南山修道去了。教我多多拜海微茫，好生 珍重，功成名就，及早回头。’留下诗笺一纸在此。”景期接来 一看，上面写道：

割断尘缘悟本真，蓬山绝顶返香魂。

任东风啼鸟声。 景期看罢，泫然泪下，怏怏上马而回。到了吉期，准备元宝、 彩缎、钗环大吹大擂送去。景期穿了吉服，自己上门纳聘。李白 是媒人，面儿吃得红红，双花双红，坐在马上。军士吆吆喝喝， 一齐来到安抚衙门里。葛太古出堂迎接媒人；一则请新婿。好不 闹热，但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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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气盈门，瑞烟满室。喜气盈门，门上尽悬红彩；瑞烟满室， 室中尽鸾凤和鸣；锦褥平铺，绣几对鸳鸯交颈。 风流学士做媒人，潇洒状元为女婿。佳肴美酒，异果奇花。玉盏 金杯，玳瑁筵前光灿烂；瑶筝檀板，琉璃屏 筵宴已毕，太白、景期一齐作别。景期回至驿庭，雷天然接着 道：“相公聘已下了，军情紧急，不可再迟。”景期道：“二夫 人言之有理。”便吩各营齐备行装，次日辰时放炮拔营。”葛太 古、李太白同来相送，到长亭拜别。景期领了兵马，浩浩荡荡望 河北去了。 葛太门退入私署，走进碧秋房中，见碧秋独坐下泪。 太古问道：“我儿为何忧戚？”碧秋道：“孩儿蒙爹爹收养，安 居在此，不知我母亲与明霞姐姐却正是，我因连日匆忙，倒忘了 这要紧事体。待我差人四散去寻访便了。”碧秋道：“差人去寻 也不中用，须多写榜文各处粘贴，或者有人知风来报。”就写起 榜文，上写着报信的谢银三十两，收留的谢银五十两。将避难缘 由、姓名、年纪一一开明，写完发出去，连夜刊板刷印了几百 张，差了十数个差人领了榜文，分头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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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差人到西京，一路寻访，将一张榜文贴在长安城门上，又 往别处贴了。那些百姓皆来看榜，内中一个布 衫，在人丛里钻出拍手笑道：“好快活！好快活！我的造化今日 到了。” 又有一个老婆子，向前将那人一把扯住，扯到僻静处问道： “你是卖鱼的蛇儿，在这里自儿道：“你是惯做中人的白妈妈， 问我怎的？”白婆道：“我听见你说：‘什么造化到了！’故问 你。”蛇儿道：“有个缘故，我前日在泾河打鱼，在那里吃酒。 忽听见芦苇丛中有人啼哭，我上岸看时，见一个老妪，一个绝标 致的女子，避难到那边，迷失了路，放声啼哭。我便叫她两个到 渔船里来卫妪，后生的叫做葛明霞，她父亲是做官的。我留她们 在船里，要等人来寻，好讨些赏。谁想养了她一百三、四十日， 并无人来问。方才见挂的榜文，送到她们父亲处。报事人三十两 也是我得，收留人五十两也是我得，岂不是造化？” 白婆道：“那女子生得如何？”蛇儿道：“妙嗄！生得甚为标 致，乌油油的发儿，白莹莹的脸儿，曲弯弯的眉儿，俏生生的眼 儿，直隆隆的鼻儿，尖的脚儿。只是自从在船里并不曾看见她笑。 但是哭起来，那娇声儿便要教人魂死，不知笑将起来怎样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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哩！”白婆道：“可识几个字否？”沈蛇儿道：妪向我老婆说， 她琴棋诗画件件都会哩！”白婆道：“你这蠢才，不是遇着我， 这桩大财却错过了。这里不好讲话，随我到家里来。” 来到白婆家里。蛇儿道：“妈妈有甚话说？”白婆道：“目今汾 阳王郭老爷起建凝芳阁，阁下造院子十所。每一院中，有歌舞侍 女十名。又要十个能分居十院统领诸姬。如今有了红绡、紫苑等 九个。单单缺着第十院美人，遍处访觅，并没好的。你方才说 那，何不将她卖与郭府。最少也得二、三百两银子，可不强如去 拿那八十两的谢仪。” 蛇儿道：“那葛明霞不肯去怎么好？这样事体不可明白做的， 如今你先回去，我同郭府管家到你船边来相看。只说是你的女 儿，如此！如此！做定圈套”蛇儿道：“倘然她在郭府里说出情 由，根究起来，我和你如何是好？”白婆道：“你是做水面上生 涯的。我的家伙连锅灶也，一等交割了人，我也搬到你船里来， 一溜儿棹到别处去了，他们那 里去寻。”蛇儿道：“好计！好计！我的船泊在长安门外 来。”

说罢，回到船上，见明霞、卫妪坐在前舱，心里暗

自喜欢，也不与她讲话，竟到后艄与老婆讨饭白婆领着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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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个管家到船边叫道：“沈蛇儿，我们郭府中要买几尾金色 大鲤鱼，你可拿上来称银子与你。”蛇儿道：“两日没有鲤 鱼，别处去买罢。”管立等要用，你故不卖么？”蛇儿道： “实是没有。”管家道：“我不信，到他船上去搜看。”

说

着一齐上船来，把那只小船险些儿跳翻了。管家钻进舱里，假意 掀开平基搜鱼，那三、四双眼睛，却射定在葛明霞身上，骨碌碌 的看上看下面，奈船小又没处躲避，只得低着头，将衣袖来遮 掩。谁想已被这几个看饱了。便道：“果然没有鲤鱼，几乎错怪 于他。只是我们不认得别个船上，你可领：“这个当得。”便跟 随众人上岸，与白婆子齐进城来。 到白婆家子果然生得齐整，老爷一定中意的。”白婆便瞒着蛇 儿，私自讲定身价三百两。自己打了一百两后手，只将二百两与 蛇儿。管家又道：“方才同坐的那个老儿道： “也是亲戚，只 为无男无女，在我船里博饭吃的。”白婆对管家道：“郭老爷每 娶一位美人，便要一个保母陪伴。老妪既无男女，何不同那女子 到郭府一处，倒也使得。”蛇儿道：“只要添些银子，有何不 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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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婆又向管家说过，添了二十两银子，叫沈蛇儿写起文书。只 说自己亲女沈明霞同亲卫妪，因衣食不周，情愿卖到郭府，得身 价三百二十两。其余。写完画了花押，兑了银子，权将银子放在 白婆家里。叫起两乘轿子，沈蛇儿先奔到船上，向葛明霞、卫妪 道：“昨日圣上差一官员，但有逃册子，设一公所居住。如有亲 戚认的即便领回，人家都到彼处寻领。你俩人也该到那边去住， 好等家里人来认领，可要叫轿子来抬你们去？”明霞道：“如上 打扰多时没有甚谢你，只有金簪一支与你，少偿薪水，待我见了 亲人，再寻你奉谢。”蛇儿收了簪子。 少顷，轿子夫妇，一齐上岸入轿。蛇儿跟着轿子，送到郭府门 首，只见管家并白婆站着，蛇儿打了个照会，竟自回去。白婆接 明霞、卫妪出轿，管家领入府中。明管跟着走。白婆直引至第十 院中便道：“你俩人住在此间，我去了再来看你。”说着竟自抽 身出去。那明霞、卫妪举目一看，见雕栏画槛，奇花异木；轴牙 签，挂着琵琶笙笛，瑶琴锦瑟，富丽异常。 那本院十个歌姬齐来接见。又有九院美人红绡、紫苑等都来拜 望。早有女侍捧首饰、衣裳来，叫明霞梳妆打扮。明霞惊问道： “这里是什么所在？”红绡笑知，我这里是汾阳王郭老爷府中凝 芳十院，特请你来充第十院美人，统领本院歌姬。今日是老爷寿 6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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诞，你快快梳妆，同去侍宴。”

明霞听罢，大惊哭道：“我

乃官家之女，如何陷我于此？快放我出去便罢，不然，我誓以一 死，自明心迹。”红绡便扯着紫苑背地说道：“光景，万一宴上 啼哭起来，反为不美，不如今日不要她去拜见，待慢慢劝她安心 了方始入侍，才为妥当。”紫苑道：“姐姐所见极是。”便吩咐 诸姬” 别了明霞，集了众歌姬到凝芳阁上伺候。 到得黄昏时分，只听得吆喝之到阁上坐席，九个美人叩头称 贺。子仪道：“适才家人来报，说：“第十院美人有了。”何不 来见我？”红绡禀道：“她乃贫家女子，不娴礼数，诚恐在老敢 来见，待妾等教习规矩，方始叩见老爷。” 子仪道：“说得有 理。”一时奏乐，九院美人轮流把盏，诸姬吹弹歌舞，直至夜 分。子仪醉了，吩咐撤宴，就 次早起来，外面报：“有驾帖下来。”子仪忙出迎接，展攻取 安庆绪不下，奏请添兵。圣旨着子仪部下仆固怀恩前去助战。子 仪看了，就差人请仆固怀恩来吩咐。怀恩领命，点了本部三万雄 兵，望范阳进发

不知胜负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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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曰： 苍桑变公。 昨夜愁云惨雾，今宵霁月光风。 话说仆固怀恩领了天子圣旨、汾阳王令旨，统着兵马来协助钟 景期征讨安庆绪，星夜进发来到范阳地界。只见前面立着两个大 寨，上首通是绛黄旗绣着“奉旨征讨逆贼”六个大金字。下首通 是缟素旗号，中军一面大白旗绣着“誓报父叔大仇”六个大金 字。 怀：“朝廷只差钟景期来，那白旗的营寨又是谁的？” 就差 健卒先去打探。健卒去了一会，回来禀道：“上首红旗营里是钟 经略的帐房，下首白旗营里就是房。因贼兵势大，未能破城，故 扎营在此。” 怀恩听了，便叫军马扎住。自己领着亲随来到景期营门首，着 人通报进去。景期吩咐：“大”景期命怀恩坐下。怀恩问道： “贼势如何？连日曾交战否？”景期道：“贼锋尚锐，连日交战 胜负未分，下官因与小妾分兵结寨河上，为犄角之势。今将，灭 此反叛。”怀恩道：“待小将与他交战一番，看他光景。” 6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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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说间，外面报进来战。”怀恩道：“待小将出去，立斩此 贼。”说罢，绰刀上马，飞跑出营。景期在帐上听得外面金鼓齐 鸣，喊声大振。没半刻时辰，銮铃响处，仆固怀恩提帐前，下马 欠身道：“赖大人之威，与杨朝宗交马只三合，便斩那厮了。” 景期大喜。吩咐：“整备筵席，款待怀恩。”一则洗尘，二则庆 功。怀恩领了宴，请雷夫人进营议事。 不多时，雷天然骑着白马来锦缎缕成的软甲，手中俱执着明晃 晃的刀。这都是雷天然选买来的，尽是筋雄力壮的妇将，命勇儿 教演了武艺，名为护卫青衣女。一对对的引着天然而来与景期相 见坐定。天然道：“今朝廷差仆固将军来此助战，方才??斩一员 贼将，已折他的锐气了。但贼人城壕坚固，粮草充足，彼利于 守，我利于战。相公战一场，乘势抢过壕堑，方好攻打。”景期 道：“我意亦如此，故请二夫人来筹画。” 正在商议，只见辕门上报道：“安庆绪差人下战书。” 天然 喜道：“来得甚好。”便教将战书细看，见词语傲慢，大怒道： “这厮欺我是个书生，不娴军旅，将书来奚落下官，快将下书人 斩讫报来。”天然道：“两国相争，不斩来使，相公不须发怒景 期怒犹未息，就在书尾用朱笔批道： “安庆绪速整兵马，来日 大战。”批完，叫将官付与来人去了。一面差人知会仆固怀恩， 6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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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面下令各营准备点。

次日，景期军合做一处，摆列阵势以

待。门旗里，旌旄节钺画戟银瓜，黄罗伞下罩着钟景期，头戴金 盔，身穿金甲，斜披红锦战袍，稳坐雕鞍骏马，手执两把青锋宝 剑戴兜鍪，身挂连环甲，腰悬羽箭雕弓，横刀立马。军中搭起一 座将台，雷天然穿着素袍银甲，亲自登台擂鼓。勇儿也全身披 挂，手执令字旗，侍立在将台之 那范阳城里，许多军马开门杀出。两阵对垒，贼阵上僭用白旄 黄钺，拥着安子奇，左有史朝义，右有孙孝哲，史思明在后接 应。门旗开处，钟景期与仆固怀恩出到阵前。安庆绪大叫道： “安皇帝在此，钟景期敢来交战么！” 景庆绪举戟来迎。雷天 然在将台上大擂战鼓。 看官，你道景期是个书生，略晓得些剑法，一时交战起来，的 武艺原低，又且酒色过度，气力不甚雄猛，所以景期还招架得 住。两个战有十合，仆固怀恩恐景期有失，便闪在旗后，拔出箭 来拽满雕弓，嗖的一声射，那马负痛，前蹄一失，把庆绪掀下马 来。景期正欲举剑来砍，那尹子奇大吼如雷，杀将过来。怀恩看 他骁勇，景期不是他的对手，便舞刀跃马接住厮杀。去，景期自 回本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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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子奇与仆，未分胜负。怀恩心生一计，虚掠一刀，拨马便 走。尹子奇大叫道：“休走。”拍马赶上。怀恩觑他来得较近， 暗将宝刀挟在鞍桥上，却取着弓搭着箭，忙去。只听得一声响 亮，尹子奇两脚朝天，翻身落马，恰好射中他右眼。他的左眼先 被雷万春射瞎了，如今却成了双瞽，只管在地下乱爬。怀恩忙回 马来。景期鞭梢一指，将 台上战鼓大擂，官军乘势奋勇掩杀过去，贼军大败。但见： 刀砍的脑浆齐迸，枪戳的鲜血乱流。人和马尽为肉泥，骨与皮 俱成齑粉。弃甲抛戈，奔走的堕坑落堑，断头破耳听数声呐喊， 惊的个鬼哭神号；眼观一派旌旗，阴得那天昏地惨。正是： 劝君莫说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 官兵见贼兵退了，一齐赶杀前来。却被史思明领着三千铁甲马军 冲来救应，那马匹匹是骏马，驰骋处勇健如飞。雷天然望见，急 叫鸣金收军。将士各回营寨人为何鸣金？” 天然道：“我望见 贼人马军利害，故此收兵。”景期道：“你那见得他利害。”天 然道：“人到不打紧，只是那骏马，我营中一骅骝为前部，先扰 乱我的阵脚，我军不能得胜矣！” 景期称服，在营犒赏将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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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了两日，有人来报：“史思明纵放好马二千余匹，在河北岸 饮水。”天然听了大喜，便叫勇儿附耳低言，如此，如此。勇儿 依计，出匹，放在河南岸饮水。又差冯元领兵赶马，那骡马到了 河上打滚吃草，往来驰骋，望着隔岸饮水马，只管昂头嘶叫。 那贼人的马，见了骒马嘶跳，也都到河边来。这河又不阔，又 不深，那些马又通有腾空入海的本事，望着隔河骒马忍耐不住， 也有一跃而过的，也有赴水而过的。自，一匹走动了头，纷纷的 都过河来，那看马的贼兵哪里拦喝得住。南岸上，冯元教军士尽 数赶回营中，计点共得好马一千三百八十二匹。 景期欢喜，向天然道：“我今有一事用着冯元。”天然道： “有何事用他？”景期道：“差他到范阳城下，只说送还他马匹 书进去送与史思明，这般，这般而行。二夫人意下如此？”天然 道：“有理。此时君臣各自为心，正该行此反间之计。” 景期就写一封密计，教他只等有变，就在城中放火为号。又令 将抢来的马留了一千，将零头的三百八十二匹，又选自己营中老 疲病马五百余匹，杂在里头，叫几个军士赶下。冯元高声道： “经略钟老爷还你们马匹，可速速开门。”城上见果然有马送 来，便开门放入，贼兵不问好歹，一齐将马赶入槽内去了。冯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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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到史思明，抽身自去藏避行事。门上将书送进，史思明打开一 看，上面写道： 大唐兵部尚书领河北经略使钟景期再拜，致书于史将军麾下： 鸡口，勿为牛后。大丈夫当南面称孤，扬威四海，何能抑抑久居 人下。况将军雄才盖世，而安庆绪荒淫暴虐，岂得为将军之主？ 将军何不乘间杀之，自居范阳首。函驰长 安，大唐必与联合，平分南北，永不相侵，彼此受益，维将军图 之。 心下踌躇。次早，只见将官来禀道：“昨夜不知何人遍贴榜文？ 有人揭去送与皇爷看了。小将也揭得一张在此。”史思明接来一 看，上写道： 史本日晌午，唐兵入城，只擒安庆绪；凡你百姓，不必惊慌。 先此谕知。 思明看了，大惊失色，早见门外刀枪密密，戈戟森森，把衙门围 住，许多军士声声叫喊：“皇爷召史将军入朝议事，即便请 行。”思明见势头不好，道不得什么了。”点起家丁百名，披挂 上马，冲出衙门，军士尽皆退后，思明一径抢入宫来。安庆绪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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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吓得魂不附体，便叫道：“史将军，孤家有何。”思明更不 答话，直上前来将庆绪一枪刺死。 外面孙孝哲、史朝惊。史朝义道：“好嗄！弑君大逆，当得何 罪！”思明喝道：“我诛无道昏君，有何罪过。你是我的儿子， 怎生说出那样话来？”朝义道：“你既无君，我合。”思明大 怒，挺枪戳来。朝义拔刀来迎，父子两个在宫门交战。孙孝哲也 不来管闲事，只顾纵兵抢掠，城中大乱。冯元躲在城内看见光 景，便跑到一个磺焰硝引火之物，放起火来。 城外唐兵望见，仆固杀进，随后，景期、天然也杀入城来。史 思明听见外面声息不好，便丢了史朝义，杀出宫门，正遇雷天 然，举枪直刺，天然用剑隔住，就接着交战。遮右架，看看力 怯。正在危急，忽见半空中隐隐现出雷万春阴魂，幞头红蟒，手 执钢鞭，大叫道：“贼将休伤吾侄女！”举起鞭来向思明背上狠 打一下马跌翻在地。天然就叫军士向前捉了，紧紧绑缚。 景期杀入宫中，见安庆绪死在地上，便割了首级，吩咐将许多 宫女尽数放出，把安庆绪僭造的宫殿放火烧毁。那孙孝哲、史朝 义都被仆固怀恩杀了。景期救灭城中的火，出榜安民。”将思明 的宅子改为经略衙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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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期与天然进内坐下，差人去捉尹子奇。不一时捉到，可怜 尹子奇有万夫不挡之勇，到此时一双木偶人一般，缚来与史思 明一齐跪在堂前。雷天然忙叫供起雷海清、雷万春的牌位，将 尹、史二贼绑在庭中柱上，吩咐刀斧手：“先剖开胸腹，取出 两斩了两颗首级，献上来供在案上。”景期、天然一齐向灵牌 跪拜大哭。祭毕，撤开牌位。设宴与仆固怀恩并一班将佐论 功，诸将把盏称贺，宴完各散。 次日，景期出堂，一面令仆固怀恩领兵往潞州、魏博承嗣。一 面将庆绪、子奇、思明三颗首级，用木桶封存好了。又传令拿反 贼的嫡亲家属，上了囚车。写起本章，先写破贼始末，后面带着 红于代死的一段位号移赠红于。写完了表，差一员裨将，赍了本 章，领兵二百，带了首级，押着囚车，解到长安，献俘报捷。 来到京中，将本送入通政司挂号，通政司进呈御览，天子大 喜，即宣李泌、郭子仪入朝，计议封赏功臣。李泌、郭子仪齐奏 道：“钟景期、仆固怀爵。”天子准奏。钟景期封平北公，加升 太保。即命：“收复了附贼城池，方始班师。”仆固怀恩封大宁 侯开府仪同三司。其余将佐升赏不等。又将原封红于，立庙祭 享。命李泌草诏。李泌、子仪领旨出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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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到凝芳阁上来，九院美人齐来接见。子仪道：“范阳逆贼俱 已平复，老夫今日始无忧矣。可大开筵宴，尽醉方休。”众美人 齐声应诺。子仪道：“那第十余了，礼数想已习熟，今晚可唤来 见我。”红绡禀道：“第十院美人自从来此，并不肯梳妆打扮， 只是终日啼哭，连同来保姆也是如此。必有缘故，不敢不：“既 如此，可唤来，我亲问她。”

红绡恐怕诸姬去唤惊唬自己去

叫明霞上阁，连卫妪也唤来。子仪抬头把明霞一看，见她虽是粗 服乱发，那种娉婷态度绰约可有。明霞上前道了万福，背转身立 着，众皆大惊？在王侯面前不行全礼？”明霞哭道：“念奴家非 是下流，乃是御史葛太古之女葛明霞，避难流落，误入奸人圈 套，赚到此处。望大王怜救。” 子仪听了道：“葛太古之女葛明霞三字，好生熟悉，在哪里曾 闻见来？”卫妪就跪下道：“是在洛阳经过与老爷挂号的。”子 仪道：“正是。我一时想不起，啊呀！且住，我见路引上注着钟 景期原聘室，你可是么？”明霞道：“正是。”子仪忙立起身来 道：“夫人了。快看坐来。” 诸姬便摆下绣墩，明霞告了坐，方始坐下。子仪问道：“看你 香闺弱质，如何恁由细细说与我听。”明霞遂将自从范阳遭安庆 绪之难说起，直说到被沈蛇儿骗了卖在此处的话，说了一遍，不 6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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觉泪如雨下。子仪道：“夫人不必悲伤，令尊在东京安抚。尊夫 钟景期做了兵部尚书，讨平了安庆绪，适才圣旨封为平北公，现 今驻扎范阳。老夫明日奏闻圣上，送你到彼处成亲便了。”明霞 称谢十院中摆列筵席，款待钟夫人。去请老夫人出来相陪，我这 里止留诸姬侑酒。红绡等九院美人也去陪侍钟夫人饮宴。”九院 美人领命，拥着明霞同卫妪 子仪饮完了宴，次早入朝，将葛明霞的事奏闻天子。天子龙颜 大喜道：“好一段奇事，好一段佳话。如今葛明霞既在卿家，也 不必她备办妆奁，待朕再加一道诏旨，钦赐与钟景期完姻。就着 司礼监高力士并封赠的诏书一齐赍送前去。” 高力士叩头领旨，连忙移文，着拨兵护送，工部备应用车马， 銮仪卫备随行仪仗，各衙门自去料理。那郭子仪出朝回府，着家 人置备妆奁，将第十院歌姬十名就为赠嫁。那卫妪不消时，葛明 霞真是锦上添花。自古道：

不是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

香。 在府忙忙准备。又写起一封书，将明霞始末备细写明，差个差官 先到范阳去通报钟景期。差官领书，即便起身，在路餐风宿水， 星夜趱行。是日，到了黄河只渔舟泊在柳荫之下。差官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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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上人渡我过去，送你酒钱。”渔船上人便道：“总是闲在 此，就渡你一渡。只是要一百文大 钱。”差官道：“自然不下船，渔人解缆棹入中流。差官仔 细把渔人一看，便道：“你可是长安城下卖鱼的沈蛇儿？” 沈蛇儿道：“我正是。官人怎生认得？”差官道：“我在长 安 只见后艄一个婆子伸起头来一张。差官看见问道：“你是做中人 的白婆，为何在他船上？”白婆道：“官人是哪里来的，却认的 我？”差官道：“我是府门首领着丫鬟来卖，如何不认得？”只 这句话，沈蛇儿不听便罢，听见不觉心头小鹿儿乱撞。暗想道： “我与白婆做下此事，逃到这里，不期被他认情由，差他来拿我 俩人。他如今在船里不敢说，到了岸边是他大了，不如摇到僻静 处，害了他的性命罢。”

心里正想，一霎时，乌云密布，狂

风大作，刮得河中白浪掀天，将那艘小船子的一般，豁刺一声响 亮，三、两个浪头打将过来，那船底早向着天了。两岸的人一齐 嚷道：“翻了船了，快些救人！”上流头一只划船，忙一块平 基，在水底滚出，划船上慌忙救起来。再停一会，只见沈蛇儿夫 妇并白婆三个人，直僵僵的浮出水面上，看时，已是淹死了。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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惜骗卖明霞的身价二手一百两，都原封不动沉在水里。那蛇儿夫 妇与白婆昧心害理，不惟不能受用，倒折了性命。正是： 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 却说划船上人，且不去打捞三个死尸，慌慌的救醒差官，将船 拢岸，扶到岸上。众人齐来看视，差官呕出许多水，渐渐的铺盖 可曾捞得？”众人道：“这人好不知足，救得性命也够了，又要 铺盖，这等急水，一百付铺盖也不知滚到哪里去了。”差官跌足 道：“铺盖事小，有边，如今失落了，如何了得？”众人道： “遭风失水，皆由天命，禀明了，自然没事的。”就留在近处人 家，去晒干了湿衣，吃了饭，借铺盖歇了一夜。

明日，众人

又凑些盘缠与他。差官千恩万谢跄跄往驿中雇了一个脚力，望范 阳进发。 不知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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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曰： 6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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俏佳人，风流才子，天然吩咐成双。看兰堂绮席，烛影灿煌。数 幅红罗绣帐，氤氲看宝鸭焚香。分明是，美果浪里，交颈鸳鸯。 细留心，这回算，千万遍相宦波风险，回首微茫。惟有花前月 下，尽教我对酒疏狂。繁华处，清歌妙舞，醉拥红妆。 --右调《风凰台上忆吹萧》 话说汾阳王差官，在黄河翻船，失了郭子仪原书，又没处打 捞，无可奈何，只得怀着鬼胎走了几日，到上来，还未开门。差 官在辕门上站了一会，只听得里面三声鼓 响，外边鼓亭一派吹打，放起三个大炮，齐声吆喝开门。

等

投文领文事毕，差官央时，旗牌唤入，报门而进。 差官到堂下禀道：“汾阳王府差官叩见老爷。”钟景期问道： “郭老爷差你到此何干？”差官道：“郭老爷差小官送信来此条 性命，原书却失落了。求老爷怜恕！”景期道： “但不知书中有何话说？”差官道：“没有别的话，是特来报老 爷的喜信。”景期道：“有何喜信？钦赐一位夫人与老爷完姻， 因此差小官特来通报。” 景期惊道：“可晓得是谁家女？”差官道：“就是郭府中第十院 美人，小官也不晓得姓名。”景期大惊，想道：“圣上好没分 6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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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怎么将郭府歌姬赐与大臣不悦。吩咐中军：“将白银十两赏 与差官。”也无心再理堂事，即令缴了牌簿，放炮封门，退入后 衙来。 雷天然问道：“相些不乐？”景期道：“可笑得紧，适才京中 有差官来报，说：‘圣上要将郭汾阳府中一个歌姬赐与下官为 配。’你道好笑也不好笑。”天然道：“相公正在此委决不下。 想她既是圣上赐婚的，一定不肯做偏房的了。若把她做了正室， 那明霞小姐一段姻缘如何发付？就是二夫人与下官同甘共苦，到 今日荣姬之下？晓得的，还说下官出于无奈，不晓得的，只道下 官是薄幸人了。展转踌躇，甚难区处，如何是好？” ：“相公不须烦闷，妾身倒有计较在此。”景期道：“愿闻二夫 人良策。”天然道：“赐婚大典，决京中想必有几日料理，一路 乘传而来，颁诏的逢州过县，必要更换夫马，取索公文，自然迟 延月日。我想东京到此，比西京路近封，差人连夜到东京报知葛 公，教他将明霞小姐，兼程送到范阳先成了亲。那时赐婚到来， 相公便可推却，说已经娶有正室，不敢风败俗之事，又不敢辜负 圣恩，将钦赐夫人为妾，上表辞婚，名正言顺，岂不是两全之 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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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期大喜，连忙写起书来，就差冯元赍书前去。冯元领命，将 书藏在怀中，骑着快马，连夜出城望东京进发。 五日午城径投安抚使衙门上来，恰值关门。冯元焦躁起 来。方要向前传鼓，有巡捕官扯住道：“老爷与学士李老爷在内 饮酒，吩咐：‘一应’你什么人敢这般大胆？”冯元道：“你这 巡捕，眼睛也不带的。我是河北钟老爷差来的，因有要紧事要见 你老爷。你若不传，倘误范阳，砍下你的驴头来。”巡捕官没奈 何，只得替他传鼓禀报。 不多时，里面一声板，发出匙钥开门，放冯元进去。早有内班 门子领冯元到穿堂后花亭上来，见葛太古与李太白两个对坐饮 酒。冯元向前叩头，呈上主人的书。太古接来如何圣上却有这个 旨意？”冯元道：“他使着皇帝性子，生巴巴的要把别人的姻缘 夺去。家老爷着小的多多拜上老爷，说：‘一见了书，即连夜送 小姐先到上表辞婚。’”太古心内思量道：“争奈明霞女儿没有 寻着，只得把碧秋充做明霞先去便了。”就向李白道：“小女遣 嫁范阳，李兄原是媒人，敢烦一行？媒，理应去的，何须说 得。”太古大喜。就差人出去雇船，因要赶路，不用坐船，只雇 大浪船三艘，并划船六艘，装载妆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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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葛太古因景期下聘时节说：“平贼之后就要成亲。”所 以，衣服、首饰、器皿家伙都件件预备，故此一时就着人尽搬下 浪船，又发银子，雇了五、六十名人夫拉纤，一一安排了。进来 叫碧秋打点，连夜下船。 碧秋下泪道：“这是姐姐良缘，孩儿怎好闹中夺取？孩儿正宜 承欢膝下，何敢远离？”太古也掉下眼泪道：“做了女子，生成 要适人的，这话说他怎的。只是日后倘寻着明霞孩儿，须善为调 处。事情急迫，不：“孩儿蒙爹爹如此大恩，怎敢有负姐姐！倘 寻见姐姐，孩儿即当避位侧室，以让姐姐便了。”太古道：“若 得如此，我心安矣！”说罢，就叫十个丫鬟赠四人在船服侍，各 人领命收拾起身。 秋上轿，碧秋只得向太古拜了四拜，哽咽而别上了轿子。 那十个丫鬟并四个管家婆，也都上了小轿，簇拥着去下船。太古 也摆到船边，在各船上检点家到太白船上作别了，再下碧秋船内 叮咛一回，挥泪依旧上岸回去。冯元就在李太白船内，凭太白吩 咐。就此开船，各船一起解缆，由汾河入汴河 不上半月，已到范阳，早有人报知，钟景期出来拜望李太白。 太白接入舱中，施礼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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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说话时，飞马来报道：“司礼监高公公赍夫人已到二十里之 外，请老爷去接诏。”景期跌足道：“再迟来一日，我这里好事 成了。”便愁眉苦脸别了太白，登岸上轿来到皇华亭。只见军 士、侍从，，后面马上一个小监背着龙凤包袱的诏书。 再望着后边，许多从人，银瓜黄伞，拥着一辆珠宝香车，随着 许多小轿；，抬的抬；也有车子上载的，也有牲口上驮的；尽插 小黄旗，上写“饮赐妆奁”四字。金光灿烂，朱碧辉煌。景期接 了，没做理会处，只得接待高力叫：“安排龙亭香案，将诏书供 好伺候，吉期开读。”景期吩咐：“打扫馆驿，请钦赐夫人在内 安顿。高力士就在皇华亭暂歇。”一一停当。景期也没忙忙的作 别入城。吩咐： “立时在衙门里备办筵席，发帖请高力士、李太白。”

不一

时，筵席已完。力士、太白齐到，景期接入坐定，说了几句闲 话。堂候官禀请。李太白从来不肯让高力士的，这日，因是天 使，故此推他坐第一位，李太白第二位，景期主席相陪。方才入 席，那太白也不等禀报上酒， 便叫取大犀杯来，方才抹抹嘴，而后与力士一般上酒举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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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过数杯，力士问道：“为何学士公恰好也在此？” 钱。” 力士笑道：“学士公休取笑，咱是来送亲，不是媒人哩！” 太白道：“若是送亲的，只怕要劳你送回去。”力士道： “这是怎么说?”太白道葛太古之女葛明霞为正室，学生就是 原媒，今日送来成亲。我想圣天子以名教治天下，岂可使臣 子做那弃妇易妻的勾当。所以经略公还不敢奉 诏。”力耍咱家了。请教葛明霞只有一个，还是两个？”太白 道：“自然是一个。”力士道：“这又奇了，如今圣上赐来的夫 人正是葛明霞，哪里有第二个 太白笑道：“亏你在真人面前会说假话。圣上赐的是汾阳府中 的歌姬，如何说是葛明霞？”力士道：“学士公有所不知。葛明 霞因逃难江河，被奸府中。郭公问知来历，奏闻皇上，因此钦赐 来完婚。”太白道：“如此说，那个葛明霞只怕是假的。”力土 道：“郭汾阳做事精细，若是假，岂肯作欺君之那一位葛明霞是 假的。”太白笑道：“不差，不差。别人送来的倒是真的，她嫡 嫡亲亲的父亲面托我送来的，难道倒是假的不成？”力士道： “这等。”太白道：“不妨，少不得有个明白。今晚且吃个大 醉，明日再讲。”力士笑道：“学士公吃醉了，不要又叫咱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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靴。”太白又笑道： “此是我醉。”力士也笑道：“咱若介 意，今日就不说了。” 两人相对大笑。 只有钟景期呆呆的坐着，听他俩个说话，如在梦中，开口不 得，倒象做新娘的一般，勉强举杯劝酒。太白、力士又饮了一 回，起身作别。高力士自船里去了。景期送了二人，转入内衙 与雷天然说知上项事情。天然道：“这怎么处？葛公又不在 此，谁人辨她真假？”景期坐了一会，左思右想没个头绪，。 次早起来，天然向景期道：“此事真是难处，莫若待妾 身去拜望她两个，问她可有假了。”景期道：“二夫人言 之有理。”天然一面梳妆，景期一面传令出去，着人役伺 候。天然打扮停当，到后堂上了四人大轿，勇儿并十个护 卫青衣人役吆喝而去。景期在署中独自坐下，专等雷天然 回来，便知分晓。正是：

混浊不知般鱼。

景期闷坐了半日，早见天然回来，景期接着忙问就里。天然 道：“若论姿容，两事体越发不明白了。”景期道：“怎么不明 白？”天然道：“妾身先到船上，见葛公送来的那位明霞小姐。 她将范阳逃难，在路经过许多苦楚，后来遇见父身听了。妾身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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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可有甚凭据？她便将我先叔赠她的路引为据，妾身取得在 此。” “这不消说是真的了。”天然道：“圣上赐来那位明霞小姐， 也难说就是假的。”景期道：“为何呢？”天然道：“妾身次到 馆驿中见了她，她的说话那位说的相合，只多了被人骗到郭府中 这一段。及讨她的凭据来看，却又甚是作 怪。”景期道：“她有什么凭据？”天然道：“她取出白绫帕两 幅诗儿在上，妾身也取在此。” 景期接来看了，大惊道：“这是下官与作的。如此看起来，那 个也是真的了。”天然笑道：“有一真，必有一假。如何说俩个 通是真的？”景期道：“下官在千军万马中方寸未尝小乱。今日 竟如何物了。我想古来多有佳人才子成就良缘，偏是我钟景期有 这许多魔障。”天然道：“相公且免愁闷，妾又有一计在此。” 景期道：“你又有何计待妾设一大宴，请她二人赴席，等她两个 当面自己去折辨一个明 白，可不是好？”景期道：“此言甚妙！”天然道：“若在衙门 里不便，可请到公所便好一座大花园，是安禄山盖造的离宫，地 名为万花宫。我改为春明园，内中也有锦香亭一座，甚是宽敞， 6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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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设宴在内。我想当初在锦香亭上订葛小姐的锦香亭，可不是合 着前番佳兆？”天然道：“如此甚妙！”景期就发银子，着冯元 出去，到春明园中安排筵宴。 雷天然写了请启二道，差勇儿到二处 次日，天然戴着玲珑碧玉风头冠，穿着大红盘金团凤袍，月白 绣花湘水裙，叫勇儿随着。又有二十名女乐，原是史思明家的， 景期收在署中侑酒。一乘大轿抬着天然，许多人役跟随。到得春 明园里，天然叫人役在园外伺候，只带勇儿、女乐进园，来到锦 香亭上观看。筵宴上挂锦幢，下铺绒单蓉；银盘金碗，玉杯象 箸，甚是整齐。忽听一阵鼓乐，早报道：“东京葛小姐到了。” 只见十数个侍女，引着轿子进来。碧秋冉冉出轿，见她头戴缀珠 蟒，好似天仙模样。天然降阶迎入亭中，叙礼落坐。丫鬟跪下献 茶。 茶罢。又听外面报道：“钦赐葛小姐到了。”天然起身下阶立 八人大轿，前面摆着两扇“奉旨赐婚”的朱红金字牌，后面又随 着一乘小轿。碧秋在亭中，心里愤愤的只等她来，便要将葛太古 家中的事来盘倒她。那轿子女使将黄伞遮着轿门，等明霞出来。 天然一看，见她头戴五凤朝阳的宝冠，身穿九龙盘舞的锦袍。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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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黄伞遮了轿子，所以看不见明霞，那明霞恰早看见了碧秋。便 惊问道：“亭中可是我卫碧秋妹子么？却为何在此？” 碧秋听见，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大惊道：“我只道是谁，原 来正是明霞姐姐。”二人方走近来，那后面小轿里大的儿嘎！我 哪一日不想着你，谁知和你在这里相逢。”碧秋听见母亲卫妪的 声音，便连忙走下亭来。小轿里钻出一个婆子，果然是卫妪。母 子二人抱头大哭。明霞也与碧秋携手拭泪。 雷天然看的呆了，便与她三人秋道：“家慈母在此，奴家当隅 坐了。”明霞道：“若如此倒不稳便，不如请卫妈妈先坐了罢！” 碧秋依允。第一位明霞；第二位碧秋；雷天然主位；卫妪，天然 开言细问端的。她三人各将前后事情，细细说出，天然如梦方觉。 连她三人也各自明白了。勇儿禀道：“筵席已定，请各位夫人上 席。” 雷天然猛省道：“我倒忘了，今日卫老夫人在此，吩咐快去再 备一桌宴来。”卫妪笑道：“今日之宴，不便，雷夫人不必费 心，老身且先回去。只是今日三位须要停妥坐位，老身斗胆僭为 主盟，与三位定下坐次，日后共事经略公。就如今日然道：“奴 家等恭听大教。”卫姬道：“以前葛小姐与小女不知分晓，并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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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原，不知谁得谁失，今已明白。那经略公原聘既是葛明霞，葛 御史送来的也是是葛明霞，这第一座正位，不消说是葛小姐了。 小女虽以李代桃，但既已来此，万无他适之理，少不得同事一 人。只是雷夫人已早居其次，难道小女晚来倒是雷夫人。第三位 是小女便了。” 三人共同悦服。卫妪道：“今日老身暂去了，竟到小女船上， 待她回来好叙别情。”说罢，作别上轿而去。天然就叫勇儿传谕 冯元，教他备一席酒送到船上去，勇儿领命而行。天然吩咐作乐 主该是雷夫人定席，若照适才家母这等说，就不敢独劳雷夫人 了，我三人何不向天一拜，依次而坐，令侍儿们把盏罢！”明 霞、天然齐道：“有理！”后入席。葛明霞居中，雷天然居左， 卫碧秋居右。侍女们轮流奉酒，亭前女乐吹弹歌舞。宴完，一齐 起身，各自回去。

天然到署中将席间的事体说与钟景期听

了。士、李太白来说明了。择了黄道吉日，先迎诏书开读了，方 才发轿到二处娶亲。花灯簇拥，鼓乐喧闹。不多时，两处花轿齐 到。掌礼人请出两位新人，景期袍玉带，出来与明霞、碧 秋拜了堂，掌灯进内，雷天然也来相见了，饮过花烛喜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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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景期碧秋房里睡；以后，先葛、次雷、后卫，永远为 例。到得七朝，连卫妪也接来了。又吩咐有司，寻着红于的冢， 掘去李猪儿误立的石牌，重新建造纯静祀。景期与三位夫人，一 齐亲临祭奠。祭毕回来，恰好有报来说：“仆固怀恩招降了贼将 薛嵩、田承嗣等，河北、山东悉平。”景期遂领了家眷，班师， 就去拜谢郭子仪。 是日，圣旨拜钟景期为紫微省大学士谢恩出来，选了祭祀吉 期，同三位夫人到父母坟上祭扫拜谒。朝廷又将虢国夫人的空 宅，赐与钟景期为第。那葛太古也回京复命，与葛明霞相会，悲 喜交集通了葛家园，遂日与三位夫人在内作乐。她三个各有所 长，葛明霞贤淑；雷天然英武；卫碧秋巧慧。三人与景期唱随和 好，妻妾之间相亲相爱。

后来葛夫人连生二子，雷、卫二夫

人各生一子。到长大时节，景期将明霞生的长子立为应袭，取名 子姓了葛，承接葛太古的宗祀，取名葛钟英；因葛太古的勋劳， 荫为五经博士。将天然生的一子姓了雷，承续雷海清、雷万春的 宗脉，取名雷钟武，荫为金吾将军，将碧秋生的一子姓了卫，承 顶卫氏宗祧，取名卫钟美，后中探花。景期在朝做了二十年宰 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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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同三位夫人在锦香亭上检书，检出虢国夫人遗赠的诗 笺。看了忽然猛省道：“宦海风波岂宜贪恋，下官意欲告休如 何？”明霞、碧秋齐道：“曾记慈航静室中达摩点化之言说： ‘得意浓时急须回首。’相公之言甚合此意。”天然也道：“急 流勇退，正是英雄手段，相遂上表辞官，天子准奏，命长子钟绍 烈袭封了平北公。葛太古已先告老在家，与景期终日赋诗饮酒。 景期与三位夫人，欢和偕老， 潜心修养，高寿而终。后连绵，岂非忠义之报。有诗为证： 乾坤正气赋流形，往来从头说与君。 昧理权奸徒作巧，全 拈笔写出鸳鸯谱，泼墨书成鸾凤文。 聚合转眼去，皇天到底不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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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jxy 7.1 jz

明 沈三白抄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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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戏 换嫁衣 美夫妻割爱就功名 淫妇女轻身偷汉子 (See 7.2) 第二回 杏村店张拳殴秀才 花柳房败奸遭刑法 (See 7.3) 第三回 拒美色得美又多金 造假书弄假成真节 (See 7.4) 第四回 偷卖嫂错卖亲妻去 死守寡反守活夫归 (See 7.5) 第五回 阳路狭更遭阴路狭 喜冤家即是恶冤家 (See 7.6) 第六回 白魍魉赚杀黑魍魉 假州官显出真州官 (See 7.7)

第二戏 移绣谱 第一回 误油七子图母又重描 狠溺双生女父先落水 (See 7.8) 第二回 拿周取纱帽座客皆惊 乘夜抱 (See 7.9) 第三回 逼杀红娘子妒妇潜逃 逐去好先生顽儿肆志 (See 7.10) 第四回 马扁图馆月下献谄 重生 (See 7.11) 第五回 穷人说旧话字字伤情 富家迎新生般般引泪 (See 7.12) 第六回 欲认亲生女费尽心机 两遇戏文场带回败子 (See 7.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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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 jz

第一回 美 妇女轻身偷汉子

夜阑花影去，晓月又斜悬。何人留得住华年。枉把无多春绪自 摧残。昔年歌舞地，今日鬼狐眠。节义古今传。 右 我看世间的人，被“酒、色、财、气”四字，播弄了一生，到 头来都是悬崖撒手，自己本身，少在于何处？生平把许多恶孽加 人，翻将转来，都是自家弄自家。比如漱了唾津去吐天，必堕在 自己的身；捏了利刀去砍地，必伤了自家的手。那“酒、色、觉 得酒祸还少，也有天性不饮的，也有略饮而不乱的，至于醉糊 涂，不过十中一二。惟有“色、财、气”三字，自天子以至于庶 人，自男子以至于妇女，无国亡家，次则伤风败节，小则损身陨 命。虽有见识透彻的君子，心中明明晓得，不料睹美色，一时不 能裁割；见黄金，一念失于捺持；遇愤怨，一发不能强制节，到 老来又被这三字玷污；也有持了白日的公正，到暗地又被这三字 混乱。所以古人中，宝仪叱金情之戏，功名远大；杨震却幕夜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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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子孙荣显；张公居，而门闾光耀。这都不是悬崖撒手，在实 地上行，是自家好自家。我见世人，色又占不来，枉费心机，名 德又损了；财又取不来，徒伤天理，祸患英锋，仇敌又来了。至 于事体一败，悔之无及，此时情愿远色，情愿还金，表愿忍气， 而覆水已难收矣。正是： 被底淫人歪弄歪，门内伤人呆打呆。

失着原从得着见，快

心不遂悔心来。 当前若种烧身火，过后难寒祸事灰

试看新闻兄与弟，一枝

花发一枝摧。 离城十里之地，村中有一家姓花，兄弟三人：大郎名花妍，别 字玉人；二郎名花娇，别字笑人；三郎名花媚，别字隽人。父母 俱亡，家资不富，只靠祖弟中，唯有花笑人的性情爱慕风骚，色 字上紧急；喜欢刻薄，财字上歪念；纵心暴戾，气字上浮躁。读 书不上，考了几次童生，将书本就丢了。 本村有一个倒光的闲汉，姓乌字心诚，文理略通，会做几句词 状，会写几句启书。花笑人见他刻中有美，与他志同道合三分姿 色，意欲谋淫，每日到他家去下象棋，吃寡酒，撮空打哄。惟有 花玉人的性子，件件与笑人相反，不喜风流，不取歪利，不露矜 6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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骄，只是捏了书本此文经武策，无不淹贯胸中。于十九岁时，便 已游庠。兼且一貌堂堂，美如颜玉。 本县富翁岳东山有二女， 长女名文姿，次女名雅姿。文姿嫁与玉人美，若夫妇并坐一处， 人人都道似潘安西子。 一日，正值暮春时候，困人天气。玉人与文姿直睡到东窗日 满。但听见窗外莺歌声声，溜入耳中，方才惊醒乳圆尖，满身莹 白如雪，不觉爱切如珍，就抱上身来，合欢了一场。同同起来。 窗前有桃柳数株，此时红绿争妍。文姿开了明窗，对镜理妆。梳 洗完了玉人走近身边，并肩搭手，低声笑语道：“当初白乐天有 二美人，一名樊素，一名小蛮，人称她是‘樱桃樊素口，杨柳小 蛮腰’。今娘子的标致，以二人之今偏偏得与娘子，捧了樱桃小 口，亲唇弄舌；抱了杨柳细腰，蝶浪蜂狂，不知如何侥幸。”文 姿回言道：“妾自怅有貌无才，免不得配庸夫俗子。不料得配也 有万千侥幸。”说完，花玉人也梳洗了，整了衣巾，携了文姿之 手，却欲出房。只见二弟三弟急急走进房来，报道：“外面有一 位差官，说是省城内苏府见。” 听了，不知恁故，忙忙出来迎接。作揖过了，差官道： “俺家苏爷特差小官来，聘请大相公。”随即呈上大红名帖，是 “眷社弟苏元元顿首拜”。差官计有十种；又呈上安家银子，计 6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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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百金。玉人一一看过了。差官然后呈上聘书。玉人即逊差官坐 下，拆开看时，只见书上写道： 文苑联窗，少年豪放，兄赋诗，弟狂啸。或文完而茶熟，或读罢 而月来。此情此景，如昨日也。弟本庸驽，兹者谬叨圣恩，擢镇 秦中。奈才惭巾帼，而任重数甲兵如盟兄者，为军中韩、范，弟 之幸，苍生之幸也。所具溪毛，万祈笑纳。外具文驷一乘，幸如 五陵少年，策马而来。弟将倒屣不遑也。恭候，恭候。 花玉人看了，即通问些前后事情。茶后，进内与文姿商议，说 道：“这苏朋友是我昔日的同窗，是江宁人，曾府边关总镇，要 迎我去做监纪参谋。现有聘仪十种，安家百两，骏马一匹。看他 来意是决要我去的。我想向来把这书本儿读破了，巴不上一名科 举，便出去做些事业也是好的。只是我抛你不下，怎处？”文姿 道：“有二叔、三叔在家，又有了百两银子尽可度日。抛不下是 私情，功名是大事，岂可失来允了差官，收进礼仪，待茶待酒， 不消说了。一面打点行李，把一百两安家银子一厘不私，尽弟同 心协力，看顾长嫂。是夜，玉与文姿枕席之上免不得恩爱欢娱， 一时之后，云收雨散，说些离情别话，不觉潸潸泪下。玉人叫文 姿在家 玉人路上保重小心，各各安慰一番睡去。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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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恩爱从今割，明日相逢在梦中。 次朝起来，收拾行李停当。与差官同膳完了，玉人进到房中， 与文姿一揖，说一声道：“我去也。”眼眼相看，两人的泪儿不 觉滂沱注下。见不雅，忙忙擦住。又到弟妇秦氏房中揖别，吩咐 道：“可与伯母同心理家。”走出房来，差官早已门外上马了。 玉人只得到大门外，也上了马。可怜那花九次回头。更可怜那岳 文姿，倚了门阁半日，直到望不见了人儿，才回闺室，不觉长叹 了数声。正是： 闺房悄，马蹄茅店程途杳。程途杳，两处枕边，一般泪吊。北 望关山云缥缈，灯前月下思情绕。思情绕。何日

右调《忆秦

娥》 此后，文姿把房窗紧闭，恁它窗前桃柳争妍，只是不开。云鬓 懒梳，胭脂懒点，一味埋头做女工，拈针钱。有唐时孙夫人《春 闺》 晓日压重檐，斗帐春寒起又眠。，春山不喜添。闲抱绣丝，认 得金针又倒拈。陌上游人归也未？厌厌满院，杨花不卷帘。 话分两头。且说花笑人别兄之后，计划已定，同小弟花隽人， 到城边冲要处，寻一所宽超房屋，创置钉一片砂绿小匾额，题曰 6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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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花村”。外门上有一对联，是：牧童住笛披云指，游子提壶 带月敲。内间座头上面也有一对联，是：杏花村专引仙家来鹤驾 鸡声。这都是花玉人的社友名士所题，花笑人去求来的。及到房 厨处置停当，然后择一个吉日，挂金匾开业，那上写着“花笑人 安寓宦仕客商”。雇乌心诚 开店之后，来往客商仕宦，见他店中。渐渐兴旺，又雇了两三 个工人，勤紧服事。开了两年，趁有二百余金。 看官们，你道店中兴旺，就该把妻子接来同住，有个主持，为何 还住在乡中着脚，有些不秀气的妇女，每常夜深之候，亲身到花 笑人店中，做上门的阎婆媳。有时花笑人往妇女家中，做知趣的 张三郎，恐怕妻子碍眼。况且妻来，更加不便，故此仍放在乡 间。第三年，值大比之科。 到七月尽边，应试投宿的甚多。 一日，夜深之候，有一位科举秀才，姓云，名程，别字上升， 一主一仆进门投宿。因各房俱房中安歇。此房是个斗室，只容一 床一桌，平日相知妇女时常到此房中与花笑人取乐的。是夜，云 上升睡好，管家吹灭了灯，将房门带合，往外打铺睡着。打一铺 儿权睡。夜深时候，有一个邻家妇人柳氏，向与花笑人相好。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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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名唤杨三官，是县前做更夫的，此夜又去值更。柳氏对了一盏 孤灯，没情没绪，欲只得反锁了门，悄悄走到花笑人店前，见店 门略开。原来客店每遇人多，众客不住的起来小解，不是这位， 就是那位，故此门儿不能紧闭。柳氏照往常识之所，一溜儿走到 云上升房中。只道花笑人在内，低低叫了两声：“花官人”。云 上升刚刚睡浓。柳氏见不应声，竟脱了下身裙裤，上床去扯被 窝。醒来如何光景，柳氏如何解 结，且看下文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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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 jz

第二回 杏村店张拳殴秀才 花柳房败奸遭刑法

题辞： 雨意似波流，云情似泛鸥。恨孤灯、摇动心去，心既逝，意难 留。枕畔似仙俦，宫炉如热油。旧风流、都是新愁。方知淫欲是 冤仇，洗不尽，许多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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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调《唐多令》 云上升在睡中，觉得扯被窝甚急，挣醒来，喊叫两声“有贼，有 贼”。柳氏慌忙裤也不穿，跑出店外。花笑人也道有贼，忙走起 来赶去，原来是旧相知，把她赤的。花笑人轻轻说道：“为何如 此孩气？几乎做出事来。我去安稳了他们，少刻再来与你风 骚。”那云管家在梦中听见主人喊叫，爬起来，碰头撞脑，是半 日。问主人道：“贼在哪里？”云上升道：“去多时了，快点灯 来。”

花笑人自外走进，吹起灯来，到房中去照。云上升起

来，检点行李，一件也不失，见椅子上反多了两件裙裤。花笑人 看见柳氏裙裤挂这两条裙裤是我们的，尚且在此，清平世界，有 恁盗贼在此？大惊小怪！”烦恼了一番，拿了裙裤出房。管家也 仍去卧着。云上升想道：“方才分明有一我叫起来，听他走了出 去，难道是鬼不成？倒受一番恶气。只得又睡了。花笑人即灭了 灯，拿了裙裤，将店门活扣，竟到杨三家来。推门而入，把门上 闩了：“好个骚妇人，裤都脱了，竟要与他勾搭，几乎白白弄了 事，没处算账。”柳氏笑道：“我只道你在内，原来又做了客 房。”花笑人道：“今日客人多，没有房子，故此我权让与他。 以后不可造次。”二人即上床做事。柳氏道：“我被这客人惊坏 了。”笑人道：“不要忙，我明日少不得与他寻事，骂他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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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回店，即点起灯来，叫工人起来做饭，以便客人赶路。 渐渐天明，众客次第都出了门。云上升也起来，梳洗用饭，收拾 行李完事，到店前称银八分过去。花了，主仆二人该银二钱，没 有八分的！”口中说，手中即将银泼去。云上升便添上四分，是 一钱二分。笑人睁起一双怒眼道： “此一间房是我自家睡的， 让与反大惊小怪，扰动我们。二钱是一厘也不少的。”云上升 道：“我来投店，哪管是你的房别的房，昨夜分明有人扯我衣 被，我叫起来，听他走去了。你来意？”云管家接口道：“我们 相公是科举应试的，你敢欺侮么？”花笑人轻口薄舌道：“看这 个嘴 脸，料然举人轮不着你们。你们便有造化做了官，也管不

云

上升不觉发怒，便一掌撩去，打一个空。花笑人便赶出柜外，厮 打。乌心诚忙忙隔住了，说道：“相公是应试，要赶场期的，几 分银子是小事。况且这一间房，往常客人多了，他让出来，也要 二分头。他是粗人，言，我替相公称罢。”外面又有几个邻人进 店劝解。云上升只得在柜上摊开银包，乌心诚进柜内，拿了筹 儿，将手去包中撮了一块，约有二分余，假意一称，放过，即出 柜来，搓挪云上升出了门。向来花笑人与乌心诚，一个做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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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做好，见忠厚客人，明明要多诈两分，不知诈过了多少客人。 正是： 便晓前途苦，举目无亲客路难。 云上升只得忍气出门。管家道：“相公方才禀了官司，不得做 了官管不得本处百姓。”云上升道：“这也容易。只因场期迫 了，功名事大，那为这小人口舌，在此耽搁乱心。只有一件不明 的事，我疑他恨他事？”云上升道：“我早晨起床，见枕头的边 有一朵女人的翠花，床下又翻出一双女人的睡鞋，因此想起昨夜 的裙裤又是女人的。况且我睡之时，椅上从何来？早晨工人拿脸 水进房，我问他主人内眷，他说在乡间。又问他昨夜客人可有娼 妓接来在此玩花弄月，他说是店主自睡的卧房。我想来昨夜扯我 被的妇人，道我叫破，故来寻仇。我实恨他！”此后一心行路。 两日之期，已到南京省城。寻一所过三场。揭晓之期，云程竟 中了举人。原来，句容县县主是他本房座师。云上升在省城忙了 半月，回家时，路守句容，即去拜谒座师，殷勤叙话，不必说契 且缓归期，屈留在敝治数日，自有别赠。”即差皂快寻一所雅 房，送云上升寓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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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午后，戏宴云上升乘暇，将前乡试时投寓花笑人客店，说 他如何诈银，如何殴辱。又把夜间有妇人进房，与拾花朵、睡鞋 之事，细细说了一遍。县主道：“此人事了。只是无证无凭，难 好罪他。小弟明日拿他来，只罪他的诈银殴辱，奸情不究，也便 罢了。”戏完别散。 门，云上升入门谢宴，后堂相见坐话。忽闻仪门外有人喊叫屈， 似有厮打之声。此人向在县前值更，衙门人颇熟，故叫不来拦 阻，后堂但闻喊声迫近。县契少坐，待我坐堂问他。”县主步出 堂来，问道：“是何人喧嚷？拿过 来。”只见两人跪下。一人禀道：“小的是杨三，向充老爷台下 更夫。今晨更完回小的走到房内，灯还未灭，亲见这奸恶花笑人， 从小的妻子床上爬起来。小的挡住扭他，他打小的一拳，逃出了 门。小的随即跟他到店，喊叫地方小的乱打，反说小的诬奸赖良。 冤屈无伸，求青天爷爷鉴察伸冤。”花笑人道：“小的是开饭店 生理的。杨三常常到店，赊饭吃了，不有还银。今日赖。叩求爷 爷追银究治。”杨三道：“讨饭钱？何不日间来讨，偏在黑夜来 讨？小的是五更时叫破地方的。”县主问道：“你的住居与花笑 人店房，杨三道：“只隔得三家。”县主道：“是了。”即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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签一枝，速拿杨三妻子柳氏赴审。随即退入后堂，对云上升道： “贤契向来拾的花朵、睡鞋，即此 “门生在此听见，已稔知花笑人之奸恶矣。” 说话之间，柳氏拿到。县主叫带进后堂跪下，问道： “你这淫妇，为何前八月初一夜深之候，到花笑人卧房，做上门 行奸？花笑人现已招出，你从隶备子伺候。柳氏听说，句句刺着 了心，又听说备子，惊得心慌，不敢隐匿，便招出八月初一之 事，“实是有的。小妇人进得房时，被一位客人喊叫不曾行 奸。”县主笑了，道：“那日不曾行奸，向来与他行奸不消说 了，昨夜与他行奸更不消说 了。”即指云上升道：“那时喊叫的客人，即此云相鞋、花朵落 在他手中。” 说完，坐出堂来。花笑人与杨三、柳氏一齐跪下。县主道： “花笑人，你这奴才，前八月初一日，云相公投宿你店，此时杨 三妻奸，不料被云相公喊叫惊回。你次早反多方勒诈他，又多方 殴辱他。你昨夜又与杨三妻子行奸。你奸了他的妻子，反又打他， 又把饭金诬赖他，天地间有一把，叫打。花笑人嘿嘿无辞，甘受 了二十板，枷号一个月示众。随即又条柳氏二十板，逐出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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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入后堂，云上升立起恭手道：“老师听讼折狱，可谓刑酷楚， 而民情皆得。甘棠之颂，且啧啧也。”县主道：“小弟本欲为贤 契洗发殴辱之恨，不料他又行奸，自来投网，乃天心厌恶之所致 也。小弟何 可怜那花笑人，带了枷，眼泪双垂。两人抬了枷，还一步一步 儿，行走不上，就是那也没有这样袅娜。前日楚霸王的英雄，如 今变了一个夜宴的美人了。有一首《长相思》辞儿为证： 念君家，想君家，特请风流婿吃茶。辣面料多嘉。插红花，带 红花独卓实堪夸。 且说花隽人见二哥打闹，跟随到县前，又枷出来，忙忙出城， 跑到家中，报知二嫂。秦氏跌脚道：“咳！妻儿男女在家，一向 不来瞅睬，竟做出这样王八事来！怎好？怎好？”一面说，苦积 的针黹银子，带在身边。文姿得知，出来送秦氏道：“我该陪姐 姐同去的，只因家下无人，不好离身。婶婶去可小心伏侍调理， 休得要激 秦氏到得店中，天色已晓，见有许多衙门人在店闹吵，要分例 银。秦氏只来，安排些酒饭，亲自送到县前，夫妻各相垂泪。花 笑人道：“屁股打烂，疼痛难熬，坐又坐不得，立又立不得，困 6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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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困不倒。只一夜之间，几乎送死。云，听太爷口角，要送情与 他。你可央人去说，送他五十两，求他急急放我。再是几日，决 然没命了。” 秦氏回店，适值父亲秦和晋来看望女婿。秦氏即与和晋计较， 取银五十两，付与和晋，同乌心诚到云上升寓中见了，奉上下 礼，哀求恕罪。云上做了官，也管不得本处百姓。如今要我管， 一百两是一分不少的。”乌心诚道： “饭店人家，实是没有，还求相公开恩。”云上升道： “我当初乡试当来的，何故花笑人不肯开恩？” 秦和晋同乌心诚只得告别了，拿了原到枷前计较。花笑人道： “只因我当初托大，轻欺了他，如今来翻巢了！我实熬炼不过， 银是我挣的，依旧是”二人转身到店，与秦氏说了，只得又添上 三十两，再去哀求。云上升方才心肯。可怜那花笑人，熬过三个 昼夜，就似三年也没有这样难度。云上升 花笑人奸情一案，蒙师台治以夏楚，枷警过衙，在笑人已知洗 胃刮肠，改弦易辄之天，魍魉不敢再现。临楮不胜翘企。 主看守，知云门生有物到手，即叫皂隶取进花笑人，吩咐道： “你这恶人，本要枷完了，还要罚你修城。如今云相公在此求 6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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饶。放你去罢。以头，扶出到店中。只得耐心将息了月余，杖疮 方好。仍复开店。秦氏放心不下，就在店中居住，聒。又兼杨三 因柳氏杖了二十，时常临门叫骂，不成一店。主顾渐少，将花玉 人一百两安家钱都用尽了。 只得退还店房，仍回乡间居乌心诚撮空打哄，又惹出事 来，几乎丧死。且看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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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拒美色得美又多金 造假书弄假成真节

题辞： 黄金美色如蝇逐，安得人心足？得前途到处有春风。一枝花正 孤无侣，又送摧花雨。雪梅偏喜挺孤芳，独向岁寒时节傲冰霜。 右调《虞美人》 且说士，选了陕西延安府肤施县知县。到任之后，即来拜谒苏 镇。苏镇以乡里之情，整酒款待，花玉人同席。云上升一见玉 6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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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容貌堂堂，肃然起敬。通了姓字，近同乡。酒间，又见花玉 人谈吐经略，是文武全才，爱慕之极，就对苏镇台说要盟为兄 弟。苏镇大喜道：“这是古人的高风。二位先欲效古人之谊，即 今日”叫左右排香案来，铺下红毯。二人拜过天地，又并拜了八 拜。因花玉人年少，云上升为兄。拜完，依旧入席。 酒间，云上升问道：“贤弟宅上还有何人？”花玉人道：“先 父母早归花娇，贱字笑人；一名花媚，贱字隽人。”云上升心中 想道：“花笑人是我对头，原来是他兄弟。只作不知，假意问 道：“令弟俱可在庠序？”花玉人舍下，经营糊口。”花玉人也 问了一番。此后三人说些边关防御之事，又饮了一时别散。次 日，是花玉人设席，无非尽结义之欢。按下不提。 且说苏镇台有一房美妾贡氏，姿容艳丽，因窥见花玉人美如冠 玉，切切相思。一日夜深时候，苏镇难禁，便悄悄步到花玉人书 房中，玉人大惊。贡氏笑道：“我见你独自一人，清清冷冷，特 来伴你。” 不料苏镇台有事，黑夜来商，听见内间声音，即住足人道： “乞奶奶尊重，速还闺阃。万一苏盟兄知之，体面何存？”贡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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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彼已出巡，再怕谁来？”竟吹灭了灯。花玉人道：“隔墙 有耳，窗前岂无人。”推出门外，紧闭了门。 苏镇忙忙躲过。贡氏只得怏怏回房。苏镇想道：“此妇情私于 外，难以留身。欲遽绝之，未免不忍。明烛达旦，可以并美千 秋。他如今旅馆凄凉，古人将爱妾以换马，我今将爱妾以赠友， 岂不更胜？”不如假作不知，改日央云兄作筏，送与花盟兄，以 全二人恩。一面想，一面依旧巡关去了。 过了数日，云上升有事来谒。苏镇把前事先与说明，然后整苏 镇之意，花玉人仍然再三力辞。云上升道：“贤弟若坚执不收， 则镇台必弃此妇矣，此妇将何归乎？”说到此处，花玉人只得顺 从，当晚即完了姻。两不必说了。

又一日，苏镇有一名家

丁，名唤苏勇，因随征剿，得了万金，夜间瞒了主人，要求花爷 窝藏，情愿中分。不料苏镇又有事只见花玉人道：“倘使主人知 之，不妥。你可持此金，只说献与主人可也”。说完，苏镇径直 走向前拱手道：“花盟兄之正气，弟已感佩之矣！乞收一酬其 功。”苏勇惭愧感激，即跪下连连叩头。花玉人也推辞一番，只 得收了。此后，苏镇台感花玉人之高节，宾主愈加相得。云上升 也敬花玉人之大谊苏、云二人一齐动本，叙花妍参谋有功，提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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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监纪推官之职。次年，贡氏生下一子，因边关宁靖，名唤关 平。正是：

贪淫能招清正香。

杨花飘荡落泥涂，莲朵高擎吐芬芳。 话分两头。且说花笑人在家无聊无赖，一日，来到乌心诚家 中，说起“大哥去了五六年，也不带些银子回来，人竟杳无音 信，未知生死如何。每卖与富户人家，可有七八十两。只是她性 子刚烈，此事难行，怎处？”乌心诚向来在店，自家吃喝不必 说，连妻子白氏，也是花笑人养活。如今坐食说起卖嫂，低眉一 想，道：“这有何难。如今先写一封假家书，借令兄口吻，说边 关围困，为兄重病将危，叫妻岳氏自便。再过几日，又传一封出 来然不相仇了。”花笑人道：“日后万一大哥回来，如何肯甘休 了？”乌心诚道：“嫂子出门，没有对口，此时凭汝说了。只说 嫂子耐守不过，做了不去了。令兄自然无言。” 花笑人听了大 悦道：“若得成时，重重谢你。”白氏在旁，也笑堆满面，即将 头上挖耳簪除下，叫乌心诚到村店当了酒肉来，不半巡，乌心诚 即拿了笔砚来，写道： 愚兄字启二弟知之，自到任所以来，不料命运多舛，正值边关 危辞之时，日夜忧惊，积成重病，十分沉。三弟有汝，愚兄可以 放心。但汝嫂无子，谅难守节，听其自便可也。卧中泪笔，情不 6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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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言！

写完，花笑人取来读了一遍，拍掌笑道：“妙！妙！

还是心封好了，外又写道： 五月十五日 陕西延安府苏镇台南京句容县花村中二舍弟花笑 人收拆 写完说道：“趁你不在令嫂必然如此如此。”随即去央一个邻 家小子，叫他到花大娘家中，说花大爷有家信带回在此。那小子 担了书去，到花家依样儿说，文姿听见丈夫有家书回不得二叔回 家，自己拆开，央邻人来读。读完，文姿呜呜咽咽地哭将起来。 小子跑回家下，乌心诚道：“想必中计。你且吃酒，我去问问小 子的。”走娘忙拆了书，如此如此。乌心诚即走回道：“花二 哥，事已有绪了，再过三五日，我自央人来报死信。然后觅一个 好主儿嫁她。自伏妥贴。”两人欢别。 ：“外边谣言大哥有家信回来，可是真的么？”文姿道：“正 要等二叔回来，等不得，我先拆看了。”即将书递与笑人。笑人 假意读了一遍，说些宽话人，不该去惹武事。当时去时，我甚不 喜。如今弄得我又苦，他又苦 了！”过了五日，文姿与秦氏闲立在中堂，说些旧话，只见有一 个人自外走来，高叫：“姿与秦氏忙避进了。笑人走出来道： 6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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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尊兄何处人氏？有何话说？”那人道：“我小弟居住在城，有 一敝友，向来在陕西做客，今避乱回来，到舍下拜望六月初病重 身故，特叫小弟来报一声。” 笑人假意吃惊道：“果有此事？ 恐有讹传。”那人道： “敝友在陕时，与苏镇爷相处，是亲眼见的。苏镇爷买衣棺”花 笑人假意跌足道：“唉！这样果是真的了！怎好！怎好！”送了 那人出门。文姿听见，就号啕大哭，自晓达旦，竟不绝声。次 日，即将自己做下的绵布孝堂灵位，朝夕焚香上饭。正是： 别时容易兮相见时难，醒处抛残。 自断天涯兮几树云烟，

人

去时桃柳兮春到仍妍，

昔年人面兮有

悔教夫婿兮去入楼阙，

安得夫婿兮生入玉门

一日，花笑人对文姿道：“大哥既死，哭也徒然。大哥未死 时，曾有书回，说大嫂无子，谅难守节，总是 嫁。”文姿即拭泪道：“二叔休出此言，我生为花门妇，死为花 门鬼。我但随汝兄到黄泉，仍做夫妻，吾愿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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矣！”花笑人即应口道：“恐你守节烦难，以后我不管，恁凭大 嫂便是。”又耽搁了月余。一日，踱到乌心诚家中计议。乌心诚 道：“河上有一位大商，姓张，号洪裕，系济宁人氏。因发妻貌 丑用。我昨日已曾说过，他说要瞧一瞧儿，果然人物好，便多出 些礼金也甘心。”花笑人道： “这有何难？我们大嫂每日出到 中堂灵前上饭的，可引他二人就到张洪裕寓中，约定次日相亲。 第二日绝早，乌心诚便去引了张洪裕偕来。却好日中时候，文姿 果然到灵前上饭。张洪裕在外一瞧，只见。 柳腰樱口海棠姿，素缟妆来愈勤思。

三寸金莲常布地，一

心想着向天时。 原来济足的，一双脚儿，就发尺柜一般。那张洪裕见了这双小 脚，便已勾了魂儿，况人物原是标致，带了孝，愈加俊俏，十分 醉意。花笑人乌心诚在外同在，问道： “家嫂何如？”张洪裕 道：“果然佳妙。”乌心诚道： “就是今日兑银，明日成亲，便是不必耽搁。” 人看见三人张张探探，交头接耳，有些古怪，便远远尾着二哥与 乌心诚之后，一路跟随到张洪裕寓中，悄悄在外窃听，听见二哥 说：“要一百财礼作正犹可是不可少。”张洪裕道：“人物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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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一百也不多。只是小弟的货还在舟中，未经兑卖，手中不 足，还求让些。”乌心诚道：“交银是实，兑起来便让些。 张洪裕老到，恐怕人在他乡，地方有话，定要笑人写了一张卖 婚文契，又见乌心诚俱下了花押，然后兑银。不肯兑了。花笑人 道：“若是七十两，是不安的，要一百两。”乌心诚道：“依我， 九十两罢。你们不依我，我不管事。”张洪裕只得兑到九十两。 张又备了几味酒肴，与二人一酌。酌完，又拿出五两二封，谢了 乌心诚。临别时，花笑人道：“家嫂心中要嫁，奈口中卖清。若 好好的与她说，必然耽遣许多人役，抬了轩舆，见穿白衣的，竟 夺了上轿。一溜儿抬到船中，然后把温存的手段弄出来，与她偎 偎傍傍、弄盏传杯，自然与你一头了。前后事 是。”我想此番文姿虽有贞操，也难逃密计。且看下文演 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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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偷卖嫂错卖亲妻去 死 6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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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辞： 秋色将阑，黄花欲老，一场恨事凄凉早。可怜人去洞房空，寒 衣谁个捣？野寺钟迟，船窗月小，那边粉泪知多少。这边肠断又 魂销，换衣 右调《踏莎行》 且说花笑人同乌心诚、张洪裕暗计抢嫂之说，花隽人在外听了 大惊。见三人送别出门，花隽人闪过一边，又远远得乌心诚家 中，就将十两一封，谢了乌心诚，又拿出数钱碎银，叫买了酒 肉，二人开怀畅饮。花隽人忖道：“二哥又做没天理的事了！” 一竟走回家，到哥卖嫂兑银、明晚抢亲之事，细细说了一遍。文 姿听说，只是叹气，听完，呆了半晌，默默无言，要说也说不 出，要哭也哭不出。此时已是夜深时候，花隽上了灯，呆呆地倚 了桌儿，托了腮儿，对了灯沉沉吟吟儿坐着。坐到夜深，想了一 计，反笑一笑，自言自语道：“不曾想这般丑恶心肠，前番受了 这般磨叔不仁，嫂不义，明日不得不设计还他。” 随即灭了 灯，上床睡了。只听见花笑人来家，醉语糊涂，欢声高亮，秦氏 道：“有何快活心肠，何喝得这般了 罢”。此夜花笑人得了银子，与秦氏着实欢会了一场。

次

早，文姿起来，梳妆打扮，穿了白衫，带了孝髻，故意在花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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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笑人绝早即往乌心诚家中，叫乌心诚到张洪裕处，打点人夫船 轿。到午后之时，文姿涂眉扑粉，口唇上了胭脂，走到秦氏房 中，欢欢喜喜地说道：“汝夫二叔的客商。此去有得吃，有得 穿，料来不似花门中淡泊。 只是成婚吉礼，必须要换吉衣。但我与二婶衣服当卖已尽，只有 身上一衣，乞求二婶暂时相换。成亲之白衣二婶不必还我，我到 那边有得穿，白衣竟送与二婶罢了。”说完，即将孝髻除下，孝 衣脱下，付与秦氏。秦氏见文姿肯嫁，也觉欢喜，就把身上衣孝 衣。渐渐日色将西，文姿往自家躲过。秦氏领了六岁的儿子，坐 在中堂，意欲送文姿上轿起身。只见一乘轿子随着许多人拥到门 前，内有四个好汉，看飞跑进门，抢了出去，抬在轿中，把轿门 锁着，一溜儿抬得飞跑。乌心诚直送到河下上船，交与张洪裕。 张洪裕叫水手忙忙开船而去。乌心诚又立了片时回。 到得自己家边，天色已十分黑暝，但见门儿闩着，忽闻里面房 中似有笑语之声，因站住了听个男人低低说道： “你将腰儿填得高些，我方才齐根。”听见白氏轻轻说道：“你 可再送得重些，我方才快活。”又听见男人道： “我家大嫂嘴硬好受用哩。” 6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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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心诚听见这话，想道：“原来是花笑人这王八的！他又来奸 淫我的妻子！”咬牙切齿，愤耐不二人床上忙飞起来，急穿了 衣。白氏开门时，花笑人即蹲在白氏身后。白氏口中骂道：“帮 人卖了嫂子，回来为何出魂见鬼的，大惊小怪？”将身一挨，花 跑了出门。说得迟，做得快，白氏即闩了门。乌心诚骂道：“狗 淫妇，你做得好事！还不快点灯起来，待我杀这狗王八的。”白 氏道：“我做恁好事？我便你写做书、卖人嫂子的一般拙直。我 偏不点灯。”乌心诚只得自己吹起灯来，口中骂的“狗王八，狗 淫妇”，手中提了灯儿，各处去照。白氏道：“照恁 的？，在我房中。”乌心诚哪里能够照见，气得没法，只得忍 耐，做起了嘴儿坐着。向来村中这些人见乌心诚为人奸诈，因姓 乌，就称她是黑魍魉。见白氏背夫。这也是名下无虚。正是： 帮人卖嫂得便宜，魍魉仍遭魍魉欺。 破帚破箕宜作配，生成一 且说花笑人跑到家中，只见儿子在门前哭叫“我的娘”，哀哀 不住，有几个邻人围着解劝。笑人娘无颜见邻人，一头进门入 房。房中无人，只见小儿子在床上，呱呱儿哭的不住。房中唤不 应了妻子，就到灶边寻唤，灶边不应，又到后边大嫂房中去寻。 呆呆地坐在大嫂床上。花笑人近前道：“儿了在那里叫哭，你呆 6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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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此做恁？快去抱儿。”将手去扯一把。那文姿即立起身来， 将手一推，叫一声道：“啐，原来是大嫂穿了自己妻子的衣服， 依旧坐在房中，就叫一声道：“不好了！错了！”飞也跑到乌心 诚家里来，连叫道：“乌王八，你做得好事儿！你把我心诚怒悻 悻坐着，正要打那花笑人，听见笑人骂声，一头也骂道：“花王 八，你做得好事儿！你淫了我的妻子。”开门出去，两个打做一 块。且说文姿见二啕，情景可怜，就出外将两个侄儿抱进，又忙 唤三叔追上二哥，叫二哥去追赶二嫂，说去不多时，还未成亲， 可赶得转。花隽人急忙走到乌心诚家来吁地说道：“打做恁的？ 二哥可快去追赶二嫂，还追得转来。” 花笑人听见，即放了乌心诚，两脚如飞的往河上就赶，一路找 寻张洪裕，见船就喊，喊得喉咙声哑，竟喊不动了。跑了二十余 里，竟无寻处。此时又，冷汗如雨，见一所小庙在河边，就一跤 晕倒在庙门前。半时方醒，醒来时，手敲心，口叫屈，眼垂泪， 痛切的半晌，慢慢儿挣将起来，垂头丧气地寸裂，挂念两个儿 子，只得带羞回家。已是五更时候，叫三弟开了墙门，就问两侄 儿何在，花隽人道：“大嫂领去一同睡了。” 己房中，凄凄凉凉，没情没绪，哭了片时，上床欲睡，把手去解 裤带，腰间没了肚兜，连那八十两银子竟没有了。自从在白氏身 6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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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忙乱穿衣，出门东何处。此时花笑人开了口，竟闭不上，真 个是死不得，活不成。把自家的头发恨恨地了一回，随即出房 来，叫三、宅院门后细寻了一番，只得进房去，上床呆呆细想了 一遍，想不着头，昏昏沉沉地睡去了。次日，邻人得知，莫不掩 口而笑，远近喧传，偏成了四句歌谣 村里新闻真个新，讴歌不 花郎妙计高天下，送了夫人又失银。 句，是《三国志》中唱那周瑜的，说道：“周郎妙计高天下，赔 了夫人又折兵。”如今村间，就改换两个字儿，做了花笑人的歌 谣。 话休闲叙。且说苏镇台转迁内任，不多日，云上升也报升了济 宁一同归来。三人自江宁苏镇台家中分路，恰好此日，日色将 西，花玉人携了绝色的贡氏、三岁的关宁，一个丫头，一房义男 义媳。自己一乘轿子，贡氏与关许多驮担，闹闹热热归来。未曾 到家，先已有人看见，报说花大爷回来了。”花隽人进内报知大 嫂。大嫂道：“莫非见鬼？”花玉人与贡氏下了轿，走进中着， 即吃一惊，问道：“此是何人的灵位？”文姿与隽人慌忙撤过， 道： “坐了慢慢说。”花玉人且检点行李，打发了轿钱、担 钱、驴钱，然后一家见礼，“这灵座可是何人的？吾家可是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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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文姿道：“二叔十分强健。因前番从关中有书报来，后五 六日，又有一人来报，说你死在苏府任所，故此我排这灵位道： “我在任中，托天康健，何曾有病？因边关军务匆忙，往来人 少，并无家书带回。”文姿笑一笑道：“这又古怪了。这书我还 藏着，去拿来你看。玉人。玉人看过道：“这书全没影子，是何 人做此妄孽？”文姿道：“看起来也是二叔做的孽了。”花玉人 道：“二弟为何做孽？”文姿道：“说说。” ，将前开店，奸淫柳氏，殴辱秀才，受打枷之事，粗粗说来。未 完，文姿即接口道：“这也不奇，可笑他昨日又将我卖与济宁府 富商，叫他来抢我。因我带白衣的，抢了便是。幸三叔说知，我 将白衣换与二婶穿着，竟抢了二婶去了。昨夜去赶，五更方回， 如今还睡在房中。”玉人听说，叹不绝声，说道：“我银，一文 不私妻子，尽付与他，叫他与三弟协力同心，看顾长嫂。如今竟 不顾嫂之衣食，又卖嫂之肉身。如此为人，良心已死，原来自作 自受玉人叫义男夫妇搬运行李进房。 那花笑人自床上起来，不知大哥回来，低着头，憧憧地一头走 将出来，看见大哥在坐，吃了一惊，忙忙缩进了，恨他悖逆无 礼，只作不见，竟不瞅睬。笑人缩进了，在门里边张探，见大哥 下首坐着一个美妇，比大嫂又加娇媚，手中抱着一个孩子，比自 6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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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的儿子分男妇，搬运皮箱行李，络绎不绝。又听见丫鬟口中唤 一声：“二奶奶，可进房中里面去看着行李。”那美妇人即抱了 儿子进去。花笑人看见这些光景，肚肠；走到那床边灶边，好不 伤心凄楚。两个儿子在中堂哭叫母亲，大嫂担些果子出来，阿修 拿进去，好不惭愧。到黄昏时，文姿安排了一壶酒，一碗饭，两 碗叔房中。只见闭着眼，孤孤栖栖地卧着，叫起 来，胡乱吃了两杯酒，吃半碗饭，隽人出门，依旧卧了。 夜深时候，听见大哥与大嫂房中欢笑之声，睡卧不安。又爬起 来听听，初时像大哥说苏府与边关的事体与本身的事体，笑作一 团。花笑人此时真是有气无伸，有苦难说。此夜，玉人欢畅了一 宵，笑人又惶了一夜。次早，远近亲邻都来拜贺，该留茶的留 茶，该班，又来一班。一连忙了三日。第四日，花玉人出门拜 客，花笑人缩头了数日，闷气实难消得，这日绝早，乘着天色尚 暗，独自出 门，轻轻开了墙门，走出知遇着何人，讲着何话，且看下 文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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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阴路狭 喜冤家即是恶冤家

题 谁作孽，昔年曾把冤家结？今日萍踪合。 猛豺狼，变作瓮中缩鳖。请君魂魄消君业，是路皆成狭。 右调《 话说花笑人连日缩头闷气，实难过度，只得出门散心。思量往 乌家去不得了；思量往秦尤人家，又不中旧店邻友处谈谈，又恐 怕杨三来闹吵；思量仍到家中，又恐遇着大哥有拜望的亲朋。惶 惶了半日，只得走到本境的土地庙中。庙主迎进，请花笑人坐是 这样瘦了，难得到此，请宽心少坐。”边说话到此，边拿了一壶 茶儿出来，一面劝茶，一面说道：“贵宅上花大爷与花大娘，真 个是福缘善庆。那花节，就像观音一般慈悲自在，如今遇着一个 善才童子化身的好苏爷，送了许多银子带回来，又赠了一个如花 朵儿的二娘，生了一个粉团儿的小官，合家欢乐。一夜孤凄做了 奶奶。我看起来，已前倒也易守，这一夜儿辰光还难，若是见识 略略差些，便丢掉了一天福气哩，惹人许多谈论。我见戏文中， 朱买臣的妻子崔丢掉了一个状元夫人，那边的一年总还有老公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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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边的，便守也不难，如今大娘说丈夫不在了，又肯死守。这一 夜，又胜似一年儿多哩。我又听见说，花大大娘要把岳家雅姿姑 娘配与三爷。 阿弥陀佛，这样人，来生去又是享清福的。” 那道人一句冷儿一句热儿，说了半日，只不说出花二是祸因恶 积的报儿。花笑人本无心出门，无可投处，走到庙中。又被庙主 在。出门到了乡学堂，先生不在，这个学生学得四句歌词儿，高 声响唱道：

“村里新闻真个新，讴歌不唱太平春。

花郎妙

计高天下，送了夫人又失银。” 花笑人听了，只是叹气。走到家边，张一客，又远远望见岳亲 翁同岳大伯带一个小使，挑了盒子，慢慢踱来，笑人慌忙关了门 锁，缩进自己门内，紧闭了门。亲翁到内，文姿出来接着。未及 叙话，花与丈人岳东山父子作揖叙坐，各人通问寒温，自然留 饭。叫义男买办酒肴，文姿安排烹饪。须臾排出，意在求姻，着 实丰丰厚厚，款待二人。酒过数巡，文姿：“雅姿妹妹年已长 成，应该论聘了。”岳东山道：“要寻一分稳实忠厚人家，一时 不能对目，故此延挨。”文姿道：“我家三叔，年纪只比妹子， 姐妹同门，岂不是相当抵对？不必另用冰人，只女婿与我作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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聘金自厚，嫁送不争，岂不是好？”岳东山满心欢喜，满口应 承，只教择日发礼， 花笑人在门内听了半日，心中想道：“三弟呆人，有一天伶 俐，反弄得这般光景”。见外边酒完散别，到床上叹息片时，忽 听见外面一片嚷骂之声。哭天哭地，床上吃一大惊，起来张看， 原来是丈人秦和晋我的女儿。花玉人忙忙出来，作揖恕罪。秦和 晋道：“还不知大伯荣归，未及趋贺。但不知令弟何故将小女卖 与商人？”花玉人道： “舍弟不才，卖了房下竟抢了令爱去了。乞亲翁亲母少坐，待学 生赔礼。”那秦婆哭了又诉，诉了又哭，骂个不了。文姿只得发 排酒肴出来。玉人陪亲翁，文姿陪亲母，执壶口声声要秦老告 官。花玉人只得进内，拿出三十两银来，付与秦和晋道：“这银 子是学生代舍弟作孝顺之意的，还求亲翁亲母包容含忍。”那穷 老夫妻放松，被玉人与文姿搓挪出门去了。 花笑人在门内又懊恨了一场。只见昔年店中打闹的云管家走入 中堂，对花玉人叩了一个头，呈上大红帖??道： “云老爷来拜 花爷。”玉迎接。那云爷早已下轿，二人拱揖进内，登堂作揖。 云上升道个“轻造勿罪”，花玉人道个“有失远迎”。二人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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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各通了问安款曲。花玉人问道：“仁劳匆匆下顾？”云上升 道：“一则踵门叩谒，理之当然；二则闻知济宁州久缺州官，愚 兄凭拙抱愚，即当上任。想济宁是水陆冲衢，州务必是烦难的， 求贤见结义深情。”花玉人道：“未知苏盟兄处何如？”云上升 道： “已曾拜过苏盟台，他道内任清平，可以不劳贤弟了。” 花玉人道：“弟本庸驽，蒙仁目下因三舍弟聘娶在迩，不及同 行。乞宽期两月，小弟自当趋赴贵任也。”云上升道：“如此足 感高情。愚兄在敝衙恭候。”二人说妥了。花玉人自然已完备， 入席。席中饮酒言谈，不必细述。

且说花笑人在门内听看仔

细，想道：“这人是我对头，原来与大哥结义，做了济宁知州。 得他稍稍借力，夫妇可以重圆。我昔年与他结对头冤家，如今是 欢喜冤家了。心内想，肚中饥，闻得香喷气的酒馔，口中垂涎不 住。直到黄昏，外边酒散，玉人同云上升入房，促膝谈心。文姿 又安排些酒肴，叫三叔拿去与二哥。花笑人垂涎已过，偏又吃不 下了，身中不觉发起一阵寒来，战的不住，手足如忙报知哥嫂。 花玉人叫文姿快做芎汤，自家急去看，已是上路的了，只有心腹 还是热的。芎汤做到，灌了几口，才见鼻息中微微有气。守到更 深回房，便吩咐三弟与义男守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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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花笑人阴魂，飘飘渺渺走到乌心诚家边，门外八封银子在 桌上，称称看看。笑人认得是卖嫂的银子，意欲前去夺他，被乌 心诚走来，只得闪过罢了。又飘飘渺渺走到杨三家边，门外张 看，只见柳氏拿一银子在桌上，称称看看。笑人认得分明是自己 肚兜的银子，一脚跨进了门，把手去抢，又被杨三从房中走出 来，只得缩退闪过罢了。

又飘飘渺渺走到一个村中，见一所

庄院，墙内楼前，种有许多花木。只见园门半开，将身挨入，走 到楼上，氏，与张洪裕并坐一床，说些情话，又说些苦话。半晌 之时，有一个大脚的婆子，面粗貌丑，急急走进门来，看见秦 氏，便一掌打去，骂道：“狗婆狼妇，勾引家公，只怕把家公的 头儿钻进里边，磕着你的骚处，你还只是不快活哩！我看你弄杀 我的家公，如何了得。”只见张洪裕忙赔笑脸。那丑妇人又把不 过，意欲奋身入内夺了妻子回家，被一只狼牙狠狗高声乱吠，扑 上要咬。笑人惊慌，忙飞跑出，喉中略略有声。隽人急忙取来热 汤，大大灌了数口，花笑是五更天气。 笑人醒来，灯影之下见三弟坐着，又讨芎汤吃了两碗，渐渐觉 有精神。看望，只见笑人已醒。文姿也随着进房。笑人见了大哥 大嫂，连叹数声长气，把适间了去看见银子与看秦氏这些事体， 说了一遍。玉人道：“愚兄回来，本乐，奈你作事丧败人伦，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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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天理，愚兄所以不睬也。只要激发你改行为善。如今梦魂所 见，无非是冥中报应，毫发不差。你若从今改过，我便为你另依 前不改，这所谓自作孽，不可活了。”笑人道：“弟罪万千，自 今痛改，不必言矣。另讨弟妇，弟亦不愿。昨日闻云爷是济宁知 州，前所买弟妇，裕。但乞大哥转托云爷，求其缉访，将秦氏押 送归还弟，夫妇重圆，弟死亦瞑目矣。”花玉人道：“你爱妻如 此，难道愚兄独不爱妻？为何设计卖 嫂？”笑总乞哥哥宽宥。”玉人道：“这不难。”随即出 外到云上升卧房中，一面坐谈，一面想道：“卖嫂错卖妻 之事，难好直说。只说道：“家下有一件不幸之事云上升 道：“贤弟有何不幸？”花玉人道：“二舍弟岁年囊乏， 一时失志，将弟妇秦氏卖与济宁富商张洪裕为妻。今舍弟 念妻，几不欲生。乞长兄看小弟之查，速遣张洪裕送归弟 妇。小弟愿还身价，使舍弟得以夫妇重圆。不特舍弟焚顶， 即弟亦感二天矣。”云上升道：“无不尽心。”花玉人留 云上升盘桓数日，不敢久留，饭后，只得拜别。云上升路 上想道：原来花笑人之妻已卖往济宁，今又在我治下，足 见天理昭彰。此后，花玉人兄弟相好如初。笑人饮旧。正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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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苦受甘皆自作，报深报浅总分明。 且说云上升上任之后，一日撒签一吩咐叫缉访富商张洪裕，拿 来见我。那皂快领了签，在城查缉，果然访着。 次日升堂，拿到官前。云上升问道：“你可是张洪裕 么？”那人答道：“小的正问道：“你可是曾讨南京句容县秦氏 为妾么？”章红雨道：“小的原讨一房妾，是白氏，不是秦 氏。”云上升道：“她前夫可是花笑人么？” 章红雨道：“是 乌心诚。闻知白氏在家与花笑人私通，故此乌心诚卖与小的为妾 的。那讨秦氏的张洪裕，小的尽知。他居系是小的妹夫。那秦氏 现与小的妹子不和，老爷若要拿他，小的愿与公差同去。”云上 升道：“既如此，可立刻起身，速去拿来。”章红雨同上升想 道：“可恨花笑人，淫了柳氏，又淫白氏，使乌心诚夫妇分离， 诚可痛恨。若不是玉人盟弟的情面，永使他夫方快我心。退堂不 提。 未知后来秦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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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阳路狭更遭阴路狭 喜冤家即是恶冤家

题辞： 谁作孽，昔年曾把冤家结？今日萍踪合。

堪叹

勇猛豺。请君魂魄消君业，是路皆成狭。

话说花笑人连日缩头闷气，实难过度，只得出门散心。思量往 乌家去不得了；思量往秦尤人家，到城中旧店邻友处谈谈，又恐 怕杨三来闹吵；思量仍到家中，又恐遇着大哥有拜望的亲朋。惶 惶了半日，只得走到本境的土地庙中。庙主迎进，请花笑人今是 这样瘦了，难得到此，请宽心少坐。”边说话到此，边拿了一壶 茶儿出来，一面劝茶，一面说道：“贵宅上花大爷与花大娘，真 个是福缘善庆。那，就像观音一般慈悲自在，如今遇着一个善才 童子化身的好苏爷，送了许多银子带回来，又赠了一个如花朵儿 的二娘，生了一个粉团儿的小官，合家欢乐了一夜孤凄做了奶 奶。我看起来，已前倒也易守，这一夜儿辰光还难，若是见识略 略差些，便丢掉了一天福气哩，惹人许多谈论。我见戏文中，朱 买臣的妻子，丢掉了一个状元夫人，那边的一年总还有老公在身 6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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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的，便守也不难，如今大娘说丈夫不在了，又肯死守。这一 夜，又胜似一年儿多哩。我又听见说，花大大娘要把岳家雅姿姑 娘配与三爷。 阿弥陀佛，这样人，来生去又是享清福的。” 那道人一句冷儿一句热儿，说了半日，只不说出花二是祸因恶 积的报儿。花笑人本无心出门，无可投处，走到庙中。又被庙主 在。出门到了乡学堂，先生不在，这个学生学得四句歌词儿，高 声响唱道： “村里新闻真个新，讴歌不唱太平春。

花郎妙计高天下，

送了夫人又失银。” 花笑人听了，只是叹气。走到家边，张，又远远望见岳亲翁同 岳大伯带一个小使，挑了盒子，慢慢踱来，笑人慌忙关了门锁， 缩进自己门内，紧闭了门。亲翁到内，文姿出来接着。未及叙 话，花玉人已拜客回了，即与丈人岳东山父子作揖叙坐，各人通 问寒温，自然留饭。叫义男买办酒肴，文姿安排烹饪。须着实丰 丰厚厚，款待二人。酒过数巡，文姿自己出来陪坐，说道：“雅 姿妹妹年已长成，应该论聘了。”岳东山道：“要寻一分稳实忠 厚人挨。”文姿道：“我家三叔，年纪只比妹子大了两岁，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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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分质实，姐妹同门，岂不是相当抵对？不必另用冰人，只女婿 与我作主，聘金自”岳东山满心欢喜，满口应承，只教择日发 礼，毕姻便是。 花笑人在门内听了半日，心中想道：“三弟呆人，倒安安稳稳 了，我有一天伶俐，反弄得这般光景”。床上叹息片时，忽听见 外面一片嚷骂之声。哭天哭地，床上吃一大惊，起来张看，原来 是丈人秦和晋同婆子来吵闹，要还我的女儿。花玉人忙忙出来， 作揖还不知大伯荣归，未及趋贺。但不知令弟何故将小女卖与商 人？”花玉人道： “舍弟不才，卖了房下，叫商人来抢，不料竟抢了令爱去了。乞 亲翁亲母少坐秦婆哭了又诉，诉了又哭，骂个不了。文姿只得发 排酒肴出来。玉人陪亲翁，文姿陪亲母，执壶把盏，多方解劝。 那秦婆口口声声要秦老告官。花玉人，付与秦和晋道：“这银子 是学生代舍弟作孝顺之意的，还求亲翁亲母包容含忍。”那穷老 夫妻见了三十两银子，口中渐渐放松，被玉人与文姿搓挪出 花笑人在门内又懊店中打闹的云管家走入中堂，对花玉人叩了 一个头，呈上大红帖??道：“云老爷来拜花 爷。”玉人看了帖，忙忙出来迎接。那云爷早已下轿，二人拱揖 升道个“轻造勿罪”，花玉人道个“有失远迎”。二人坐下，各 6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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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了问安款曲。花玉人问道：“仁兄到宅未久，何敢烦劳匆匆下 顾？”云上升道：“一则踵二则闻知济宁州久缺州官，愚兄凭拙 抱愚，即当上任。想济宁是水陆冲衢，州务必是烦难的，求贤弟 前去相助办理，足见结义深情。”花玉人道：“未升道：“已曾 拜过苏盟台，他道内任清平，可以不劳贤弟了。”花玉人道： “弟本庸驽，蒙仁兄伯乐之顾，敢不效劳。但目下因三舍弟聘娶 在迩，不及当趋赴贵任也。”云上升道：“如此足感高情。愚兄 在敝衙恭候。”二人说妥了。花玉人自然设筵款待。 少顷，酒已完备，入席。席中饮酒言谈，不必 且说花笑人在门内听看仔细，想道：“这人是我对头，原来与 大哥结义，做了济宁知州。想我妻卖在济宁，若得他稍稍借力， 夫妇可以重圆。我昔如今是欢喜冤家了。心内想，肚中饥，闻得 香喷气的酒馔，口中垂涎不住。直到黄昏，外边酒散，早已打扫 一间卧房。花玉人同云上升入房，促膝谈心。文三叔拿去与二 哥。花笑人垂涎已过，偏又吃不下了，身中不觉发起一阵寒来， 战的不住，手足如冰，眼睛不动。花隽人慌忙报知哥嫂。花玉人 叫文姿是上路的了，只有心腹还是热的。芎汤做到，灌了几口， 才见鼻息中微微有气。守到更深时，不见苏醒。玉人同文姿回 房，便吩咐三弟与义男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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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花笑人阴魂，飘飘渺渺走到乌心诚家边，门外张看，只见 白氏摊着八封银子在桌上，称称看看。子，意欲前去夺他，被乌 心诚走来，只得闪过罢了。又飘飘渺渺走到杨三家边，门外张 看，只见柳氏拿一个肚兜走出，八封银子在桌上，称称看看。笑 人认银子，一脚跨进了门，把手去抢，又被杨三从房中走出来， 只得缩退闪过罢了。到一个村中，见一所庄院，墙内楼前，种有 许多花木。只见园门半开，将身挨入，走到楼上，在窗前张看， 见自家妻子秦氏，与张洪裕并坐一床，说之时，有一个大脚的婆 子，面粗貌丑，急急走进门来，看见秦氏，便一掌打去，骂道： “狗婆狼，人家讨了你这样淫妇，勾引家公，只怕把家公的头儿 骚处，你还只是不快活哩！我看你弄杀我的家公，如何了得。” 只见张洪裕忙赔笑脸。那丑妇人又把秦氏一掌。花笑人愤不过， 意欲奋身入内夺了妻子回家声乱吠，扑上要咬。笑人惊慌，忙飞 跑出，喉中略略有声。隽人急忙取来热汤，大大灌了数口，花笑 人方才起身，此时已是五更天气。 笑人醒来，灯影之下见三弟坐着，又讨芎汤吃了两碗，渐渐觉 有精神。玉人挂念，一早起来看望，只见笑人已醒。文姿也大哥 大嫂，连叹数声长气，把适间了去看见银子与看秦氏这些事体， 说了一遍。玉人道：“愚兄回来，本欲兄弟怡怡，一家安乐，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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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作事丧败人伦，。只要激发你改行为善。如今梦魂所见，无非 是冥中报应，毫发不差。你若从今改过，我便为你另娶一房弟妇 也不为难。你若依前不改，这所谓自作孽人道：“弟罪万千，自 今痛改，不必言矣。另讨弟妇，弟亦不愿。昨日闻云爷是济宁知 州，前所买弟妇，正是济宁富商号张洪裕。但乞大哥转托云爷， 求其还弟，夫妇重圆，弟死亦瞑目矣。”花玉人道：“你爱妻如 此，难道愚兄独不爱妻？为何设计卖嫂？”笑人道：“弟已知 罪，总乞哥哥宽宥。”玉人道： “到云上升卧房中，一面坐 谈，一面想道：“卖嫂错卖妻之事，难好直说。只说道：“家下 有一件不幸之事，敢求长兄周旋。”云上升道：“贤弟有何不 幸？舍弟岁年囊乏，一时失志，将弟妇秦氏卖与济宁富商张洪裕 为妻。今舍弟念妻，几不欲生。乞长兄看小弟之薄面，到任时即 行稽查，速遣张洪裕送归弟妇。小弟得以夫妇重圆。不特舍弟焚 顶，即弟亦感二天矣。”云上升道：“无不尽心。” 花玉人留 云上升盘桓数日。云上升因任期迫促，不敢久留，饭后，只得拜 别：原来花笑人之妻已卖往济宁，今又在我治下，足见天理昭 彰。此后，花玉人兄弟相好如初。 笑人饮食调理，渐渐身子复旧。正是： 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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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苦受甘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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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云上升上任之后，一日撒签一枝，差一名皂快，吩咐叫缉 访富商张洪裕，拿，在城查缉，果然访着。次日升堂，拿到官 前。云上升问道：“你可是张洪裕么？”那人答道：“小的正是 章红雨。”云上升问道：“你可是曾讨南京句容章红雨道：“小 的原讨一房妾，是白氏，不是秦氏。”云上升道：“她前夫可是 花笑人么？”章红雨道：“不是花笑人，她前夫是乌心诚。闻知 白氏在诚卖与小的为妾的。那讨秦氏的张洪裕，小的尽知。他居 住在乡，离城颇远，系是小的妹夫。那秦氏现与小的妹子不和， 老爷若要拿他，小的愿与公差“既如此，可立刻起身，速去拿 来。”章红雨同公差领签出外。云上升想道： “可恨花笑人，淫了柳氏，又淫白氏，使乌心诚夫妇分 离，诚可痛恨。若不是使他夫南妻北，方快我心。退堂不提。 未知后来秦氏得以归还否？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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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误油七子图母又重描 狠溺双生女父先落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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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辞［长歌］：

桃柳菲

鸳鸯对对兮并宿双飞。 枝， 剑名双龙兮匣配雄雌。 律吕， 人有五伦兮父子夫妻。 兮他日乔枝， 今日孩提兮他日娇姿。 萦愿婢兮赎父有书， 曹娥入江兮抱父浮尸，

木兰往戍兮代父征西。

呜呼忍将孝女兮委汨沙溪！ 抛沉绿池！

呜呼忍将艳姿兮零落涂泥！

呼孤孩泣雨兮猿鹤悲啼， 香魂流月兮江涛凄凄。 情思

呜呼忍将淑质兮 呜

冤鬼号风兮林木哀嘶 嗟乎女何负于父兮愿父

女何负于母兮愿母心维，

女何负于兄

弟兮愿兄 这一首长歌，歌到后来，似觉悲风四起，凄雨一天，是痛悼那 溺女的父母，何苦如此，何乐为之？世乎人为万物之灵。若使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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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无女，则配我之闺人从何而来，则膝下之爱子从何而出？不但 如此，比如汉朝淳于意，官为太仓令，有五女，少女名曰缇萦当 刑，缇萦乃上书于天子，愿入宫为奴，以赎父罪。汉天子怜她， 诏赦其父之刑。假使父母当初道女多了，把这缇萦淹死了，后来 何人去救父出刑？难道娥之父，为巫师以糊口。一日去迎江神， 不料风大舟沉，淹没江中。曹娥即殉父入江。三日之后，对抱父 尸而浮于江面。岸上看的有恶少年，拍掌而笑抱父尸而出。岸上 之人骇异，即收拾两尸厚殓，立庙于坝上，永祀千秋。假使父母 当初把这曹娥淹死了，后来何人捞父葬尸？难道这个女子好溺死 的？父亲被朝廷入了军册要去从征，木兰上有姐下有弟，惜无长 兄可以代父，以不忍父亲从征，乃女扮男妆，代父去从军十二 年，人竟不知她是个女子，在边关边诗一篇，内中有云： “朝辞爷娘去，暮宿黄河边。不闻爹娘唤鸣溅溅。旦辞黄河去， 暮至黑山头，不闻爹娘唤女声，但闻燕山胡骑声啾啾。万里赴戎 机，关山度若飞。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假使母当初把这木兰淹死了，？难道这个女子好溺死的？不但 古人，便是今人，看见别家的孩子掉在水里，毕竟慌忙说道： “不好了，谁家的孩子落水了，快救，快救。”难道自，刚在肚 子里钻出来，便活活溺在粪里了。凡人看见自家的鸡儿下粪中， 6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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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忙忙说道：“不好了，我家的鸡儿落粪了，快捞，快捞。” 难道本身一个活活的能笑能啼的，便硬盖在马子中了。那杀人的 强盗，意在谋财，况且所杀的人还是秦人、楚人，非我亲生的骨 肉，尚且捉着了官府还要千拷万打，枭首通衢。又非为财，又非 秦楚，何故下此狠手？以情评论，岂不心惊？以理评论，岂晚冥 报？据贫家的愚意，恐怕女儿多了，日后衣食不敷。我看世间饿 死的，求乞，那曾有子婿满堂的饿莩乞儿。据富家的愚意，恐怕 日后赔钱送嫁，拖累娘家。我见人间有主意的父母，随家丰歉， 就把婿家来聘的薄礼结果出门。日后夫也相亲，偏是那有妆奁 的，夫妇相伉，岳婿不睦。你看： 春花簇，化工到处无偏曲。，千枝叶绿。谩言有子万事足，佳 人自古藏金屋。藏金屋，纵使无才，他偏多福。 右调《忆秦娥》

且说福建福州府城中，有一家姓逄，有姐妹

两人。姐名凤娘，妹名燕娘，乃是远肩姐妹。凤娘年十七，并无 兄弟。父亲名唤逄年，是个做田豪富之翁。大凡富家的闺女，若 不读书识字，自然描绣精工。她两姐妹在黹，绣的是交头鸳鸯， 或是并蒂莲花，无非是做女儿的常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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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她母亲亲田氏到绣房中来看顾两女儿。凤娘与燕娘见母 亲到来，忙起身见了礼，将交椅让母亲坐下。田氏将绣棚看的是 红杏状元图，见小女儿绣的是蟾宫折桂图。田氏道：“绣这些样 子，都是做女儿时要夫盈妻贵的套子。我当初做女儿之时，也 是，你爹爹非不富豪，我与你爹爹非不安乐，只是没有子嗣，面 前这些事业，都是空虚的。倒不如那不富豪的，有了子孙，可以 接书香拿两幅素罗来，我描两幅兰桂子孙图，把与两个，你们可 各绣一幅，藏在箱中，以祈日后子桂孙兰，岂不 来田氏当初是一个有名的才女，题诗写字，描鸾绣凤，无所不 能。向来凤、燕二女也常常听田氏教书，只因逄年与田氏恐怕女 子识了字，未免伤春悲秋恼寻出，以故始终不肯教两女识一个字 儿。田氏如今将两幅素绢各上了绣棚，先描了幅七子图，是郭子 仪七贤的故事，只因凤娘许与林家，女婿名唤林藏“林兰”二 字。题的是：

七茔芝兰秀，芳香绕画堂。

绣成林氏谱，愿

学郭家郎。 田氏题完了，即付与凤娘。又燕山五娃的故事。只因燕娘许与 宫家，女婿名唤宫芳，也题诗一首在图上，暗藏 “宫芳”二字。题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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夺得燕山种，移来月里芳。 闭，有子落天香。 田氏题完了，即付与燕娘。那燕娘是小女子的见识，就对田氏 撒出娇痴道我难道只得五子？我与姐姐移换了罢。”凤娘道： “这不过是个画意，怎的妹妹意认了真？日后便当真，有了五子 也就好了。”田氏道：“要换不难各各暗藏在内，难以移换。可 喜文理俱是相通的，便移换了罢。”那燕娘这些光景，都是父母 姑息了，所以有此痴态。不在话下。 田氏别去，姐妹二人各将两图用心刺绣，不多几日，竟已绣 成。绣成之时，天光已暝，两姐妹就中与母亲看。田氏叫丫鬟上 了灯，看过了凤娘所绣的五子图，随即去看燕娘的七子图，见都 绣得好，十分称赞。只见丫头鬟送茶进房来，燕娘即去取茶一杯 衣袖一拂，把一盏满灯油泼在绣图上面。慌忙再将灯来看时，那 绣图竟污透了。气得燕娘面如土色，大家不悦。田氏只得装了笑 脸，对燕娘道： “日前移换诗句，上有林氏两字，我原要描写 过的。如今不须烦恼，我明日再描一幅，你可绣过了便是。”燕 娘方才气平，同阿姐拿了绣棚回房，只是郁郁不乐。次日，内中 诗句“芳香绕画堂”原有芳字，如今将“绣成林氏谱” 这一 句，改了宫氏谱，暗藏宫芳名氏，倒觉比前换得更好了。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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闺门针线多名手，惜不开科考女工。 不几时，林家来娶凤娘。逄年与田氏将妆奁整备得丰丰盛盛， 嫁出了门。光阴易度，倏忽六年，凤娘连肩生下三女，长女名唤 锦云，名唤奇云，皆雇乳母抚养，爱惜如珍。一日，林兰见锦云 与彩云在膝，奇云在抱，对凤娘道：“我福州风俗，多道收女妨 子，溺死者多。偏我见了女儿倍加这也过些，我想起来，莫说是 自家女儿一时不忍，便是日后长成了，女儿有许多温柔体贴。父 母的痛痒，儿子媳妇哪里得知，倒是女儿在旁，不时知寒知热邻 人，父母双双有病，他儿子媳妇虽好，两个老家见了子媳，只是 生生疏疏的，多少不便。饮食之间，要咸偏淡，要热偏寒。老人 家说了两句，子媳便觉苦。后来接两个外嫁女儿回来，担茶送 饭，饥饿寒温，事事悉体，那老人家的病竟好了。”林兰道： “正是。我那门前对邻，有一家姓史，生下一男三女教得他满腹 文章。后来终日在朋友家中，结诗社，做神会，说大话，讲豪 侠，饮酒下棋，把爹娘丢在一边。还有时引了许多朋友到家坐 下，谈通，诮人闺房短处。那老人家央人买办东西，一个当厨， 一个烧火，儿子在外边安然陪客。娶了一个媳妇，时常要激聒公 婆，一年十二个月，倒有十个月住在功名不就，闻说外边好做事 业，就跑了出去。到得爹娘老病临终，俱亏三个女儿服侍送老。 那大女儿叫丈夫去远处寻了兄弟回来出殡，到过五朝七日，就说 6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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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候我，某按台在南京请我。’一溜儿又往别处去了。又亏得三 个女儿，年年清明拜茔，岁岁兰盆施食。这样看起来，女儿是好 的。”说完，只见逄家的义妇走我家老爹接凤娘回去。宫家来娶 燕娘，明日有盘来，燕娘开额发嫁妆，故此老爹打发轿子在外， 兼请林姑夫，明日早来些。”凤娘听了，即时收拾些随身衣半晌 时已到逄家。满门欢接，自不必言。那燕娘看见凤姐的连肩三 女，心中不悦，想道：“这样东西，姐姐只管养的她做恁？好没 主意。 道做花女的时节，就有这样一点心肠，日后便铁铸一个女儿出 来，她自然敢要锻消了。正是： 一胞生出双飞羽，凤燕存心各不同。 次日，宫家盘到，燕娘燕娘房中的器皿物件，内边田氏与凤娘 打点燕娘箱中的首饰衣裳，将嫁妆齐齐整整发出了门。那两家观 看的亲邻，暗暗喝彩。到娶日，但见宫门中： 门阑结彩，殿陛铺毡；花屏中，连理枝高莲蕊。银灼辉煌，色 映堂前明月；凤箫雅奏，声飘帘外春风。画堂中，美人济济，偕 迎仙女下瑶阶；雕栏内，佳客匆匆，伫看佳谐连理，悲翠衾中品 兰香。其余拜堂合卺，宴宾见庙，一概婚礼，俱不细述。晴光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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速，过了三朝，又是满月，宫芳与燕娘双双到逄宅回门。逄家肆 筵设席，婿，内堂待女，不在话下。 夜深酒散，自然送别女婿姐妹同床。哪知燕娘自从嫁了老公， 得了个中滋味，一夜儿竟睡不着。又被凤娘的女儿搅扰，尿儿也 爬起来撒了四五遭。三日后，姐妹在窗前做些针黹，燕为何没主 意？当初生下三女，就该溺了，白挂这事只怕又是女儿，早早生 得儿子，好承家计。倘若日后姐夫娶个妾儿，生了儿子，林门的 家产俱是妾子受用” 凤娘道：“哪有此话？娶妾生子，不过借 她一个肚子。丈夫是我的，儿子也是我的，养得长成，怕我不是 嫡母？我与你姐夫恐怕耽误，已曾托过媒忙接口道：“这姐姐的 主意一发差了。别家妻子所见丈夫讨小，定是阻的，阻不住，定 然吵闹，姐姐反替他寻小，天地间哪有此事？”只因燕娘一则心 家丈夫看样，故此听见凤姐的话，便觉惊怪。凤娘刚欲回言，见 自己丫鬟走来道：“张媒婆在那里说亲，有一家女子肯做小的， 年纪长成，人物齐整，姑夫要去。轿子在外了。”凤娘听说，即 时收拾，别了爹娘妹子，带了三个女儿上轿去了。燕娘送姐出 门，心中想道： “姐姐不听我说，日后少不得有许多闹哩。燕 娘，燕娘也别回宫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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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箭，次年有孕。怀胎十月，临盆之际，适值宫芳出外，宫芳之 父宫音，忙叫管家周才接了稳婆来，产下是一个女儿。燕娘主意 要溺，恐丈夫回来有阻一小桶水上楼。燕娘见水少，恐溺不死， 骂道：“狗娼根，这一点水儿，替她润发儿也不够。还不快换了 大桶提来。”莲女慌慌张张，提了一大桶水，身落地，跌得半 死。 燕娘在床中听见莲女跌坏，忙把血女儿提脚，倒入小，历历落 落的，苦挣了一时，竟去见阎罗了。宫音夫妇也听见楼梯上大响 一声，忙忙走到楼下看时，只见莲女跌得半死在地，浑身泼湿， 那桶儿将头打开，干面包好了头，扛扶起来，脚儿竟跌折了，即 请接骨先生调理。后来毕竟成跷。宫芳着晚回来，得知前事，说 道：“我家祖父三代受女之累，养女儿如养强不从容些，等我回 来，何苦将丫头跌坏？”燕娘笑道：“我怕你回来要阻，故此竟 自溺了。哪知你我心同。” 时光迅速，又度一年。燕娘又怀六甲，十月前番溺了头胎女儿， 十分不忍，如今闻知又是足月之期，恐妹子生女又溺，日日着义 媳到宫家探望。一日，燕娘说有些肚痛，义媳回去说了。凤娘备 了四个乘了轿子，仍着义媳跟随，到燕娘家来。叫锦云劝姨娘： “若生下再是女儿，可收了，莫要溺死，罪过。” 7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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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云轿到宫门，即到燕娘房来，说道：“母亲特着我来，劝姨 娘莫要溺女。我母亲说道，哪见女不如男，此番万一又是女儿， 叫姨娘收养了罢。”燕娘只来，见甥女难得到此，忙去买些鱼肉 之类，在房中待饭。饭后，一时燕娘肚痛临盆，生下乃是双生两 女。宫芳与燕娘俱要溺死，锦云苦劝，只是不听。意欲母得知， 必有阻劝，宫芳只得自己往后园池中提水。 锦转姨夫。宫芳走得快，锦云脚小走得慢。此时正是清明之 候，雨水甚多，池中满溢，石上青苔甚滑，宫芳将手去挽水，一 脚儿踏在青苔上面，一滑溜儿竟往底里去 了。但不知死活何如，曾救得否，且看下文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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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拿周取纱帽座客皆惊 乘夜抱血孩渔翁得利

题辞： ，笑伊误认蓝田玉。哄集满堂人，夸张我寿春。红颜非薄行， 渔郎实有幸。今日辄中鲰，将来上玉楼。 7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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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调《菩萨蛮》 且说宫度因提水倒见，慌忙转身报知亲翁亲母。合家跑到池 边，只见两只脚儿露在水面。管家们忙忙脱了衣服，落水去拖得 起来，已是半死货了。一家惊得没法，又是锦云说个学生，去年 七月间落水溺死，见一位针灸先生，将他脐上灸了几回艾火便 活。如今何不快把艾灸。” 宫音听了，忙忙取出艾来，对脐灸 下，口中便吐出水人已苏醒。燕娘在床闻知，吃是一大惊，恨心 切齿道：“此女刚才生下，几乎克了父亲。这亲恶命，断留不 得。丫头都到池边去看，房中并无一人。燕娘只得自己撑将起 来，将铜盆中洗脸的残水倾在血马子中，照依前法，颠倒闷死。 可怜两个娇娃，惊，又起来用了力，败血暴崩，殒去半时方醒。 只见丈夫是周才夫妇扶上楼，走进房来，敢在床上睡着。看来是 一对现世的夫妻。当晚锦云回家姨娘不听，姨夫如此如此，姨娘 如此如此。”凤娘叹气道：“咳！这也是天有眼。他定要颠倒溺 女，自己也颠倒入池。妹子笑我收女，如今若不能见妻，妻不能 见夫了。” 宫音夫妇见儿子媳妇如此行径，也只是没法。到得一月之后， 宫芳与燕娘方才康健。时光迅娘身又怀六甲，新年正月初五，果 然生下一男，满门欢喜。自家喜的是男，下人喜的是不消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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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亲邻贺三朝，庆满月，俱不必说。因是正月新春生的，取名寿 春。又寻了一家乳母在房抚养。渐渐又是新年，正月初五是寿春 周年，宫芳与燕娘早已商议儿许多品物。初四日下帖，广接亲 邻。初五日，亲邻自然来贺，大众齐集。宫芳叫管家中堂铺下两 片红毡子，上铺神了许多物件：上面；下边红圆领，相依宝带。 琴棋书画，列在东方；金银宝钞，排居西首。笔墨边两朵宫花， 纸砚上一颗印子。福禄寿三个金铃，三星片银牌，两路功名。正 是： 一生造化凭君手，万里风云在掌中。 燕娘把寿春穿戴得齐角袋，上系着无数珍珠；身穿大红衫，中 绣着许多花草。宫芳抱出来，放在红毡中间，众亲满堂圜他拿着 恁的东西。只见寿春在红毡中间顽玩耍耍，竟爬到上边去，一手 儿将乌纱小帽拿了。众亲皆鼓掌而笑。又见他顽玩耍耍，转身爬 到下边来，，右手儿将宝带提一提，又呆了半晌，转身向上面， 将小皂靴儿捧在脸前。众亲邻合家大笑，声声喝彩。喜杀了帘子 里的燕娘。有些献媚的邻人说道孙，他日必然联发科第。”有些 趋承的亲戚说道：“逄老先生的令甥，他年决然连中三元。” 年心中也忖想道：果然古怪，偏不去拿别物，倒单去拿那纱帽、 圆领、宝带、皂靴。此时，凤娘也接来在帘内。因昔年燕娘回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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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别后到家，便叫丈正月十三，也生一子。因是上灯夜生，取 名登郎，如今也近周年了。逄外公高兴，对林兰道：“可将登郎 也抱出中想道：“拿得好，未见得如何。万一拿得不好，徒被亲 邻见诮。回报逄年道：“拿它无益，这也不必的。” 只见帘子内丫鬟抱了出来，逄外公双手提来，放在红毡中间。 登郎也顽玩耍耍，一竟爬到拿了，又顽顽耍耍，一竟爬到纸砚 上，将印子儿拿了。众亲邻见拿得小器，俱不欢笑。宫音勉强称 赞两声道：“林外甥也拿得好，也拿的好。”内中了笔墨，日后 会读书的。”又有一个邻人道：“拿了印子，日后也做官的。” 称赞一句，觉得淡淡无味。此时，宫芳还有两个姐夫在座，向与 宫芳不投帽圆领，默默无言，心中以为未必其然。如今见林家登 郎拿了笔砚印子，便抚掌大赞道：“妙！妙！林侄印绶之品，恐 吾家内侄不及也。”宫芳不悦，众亲民觉怪他多言。宫芳即唤管 家们将物件收进，收过红毡，随即排宴。是日，众亲们行令猜拳 掷色，直别散。 是年，燕娘又有孕了。将近临盆喜，到箱中去捡襁褓的小衣， 因捡着昔年所绣的七子图。内中有一幅透油的，原是与凤娘换 的。看了，心中忖道：“这一幅原是林家的，果然不顺，如头胎 亲描过，如今生了寿春。正在想念之时，只见周才娘子走来，燕 7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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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便随手儿将油透这一幅绣谱付与周才娘子道：“这谱是我做女 儿的时节绣的，如今用它不”周才娘子接了而去。 到次年二月初三午时“如今便收养了罢。”燕娘道： “看得 你两个姑娘，只要劫取娘家；两个姑夫，只要笑话我们，收了 她，苦了寿春。只是溺死了罢。”宫芳因妻子要不利，如今叫周 才抱到城外僻静处，撒在河边，料她也活不成。”周才娘子抱了 女孩，便到自己房中，私下把一件天蓝旧棉衣包了女孩，叫丈夫 到河边去放养，救了她一命也好。随即又将这一幅油透的绣谱包 在外面，以防日后相逢。周才到城外，果然放在好处不提。 且说城外有一个穷汉，姓鲍名良，同妻单氏。年有四十，鱼营 生。是日五更，拿了鱼网出门，欲往江边打鱼。走过河边，听见 孩子哭声，近前抱起来，是一个血孩，将手一摸，是个女儿。想 道：“我家妇人日日烧个男女，不能够得。好歹抱回，与我妇人 商量，万一养得成人，日后也好靠老。把血孩藏在怀中，提了鱼 网回家。天还未明，单氏点起灯来看时，只见个孩子，欢喜无 极。又见外面包着一个绣谱，虽然油透，但觉彩色煌煌。鲍良 道：“此必是富贵人家女儿，因多了，故此抛弃，可将绣谱存 着，日后”单氏解下诱谱，将血孩紧紧抱在怀里，温存一晌，那 血孩竟嗤嗤地睡去了。单氏道：“替她取个名。”鲍良道：“日 7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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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招个折桂的丈夫，叫桂娥何如？”渐渐天明，鲍良到邻家讨些 乳来放着，吃了早饭，又提了鱼网，拿个篮儿，到大河边。看见 河中一处有许多水泡发起来，就立定了，撒手一网打去。见网中 水去摸。摸着是一个大鱼，用力将网儿拖将起来，原来是个鲤 鱼，约来竟有二十斤。鲍良打了两个寒噤，忙忙穿衣。河中有一 只画船咿咿喔喔地摇来，那阿哥，你今日造化，捉了这个大 鱼。”鲍良抬头一看，原来是梅翰林府中的大叔姚三官，回言 道：“便是，今日果然造化。请问姚大叔往哪里去？”姚三官的 小官今日上学读书，去接相公开馆。这鱼我们府中要买，你可拿 去我老爷买了，决不亏你的。”鲍良道：“既如此，我就去。” 随即把篮盛了鱼。见鱼儿一在上面，一竟入城，走到梅府门前。 原来梅翰林单生一子，年只七岁，是头一次上学读书，昌生日 开馆。要祈祷文昌，牲醴俱已全备，只少一尾鲤鱼，已着管家们 到街坊寻觅，不能凑巧。梅翰林领了儿子里边踱出来，意欲候接 先生。走到门“梅老爷，买鱼嗄？”就把篮里的网儿提出，那鲤 鱼便一跳跳入梅翰林槛中，连跃四五跃，有二尺余高。梅翰林见 了，欢喜无极，想道：“我儿今日上龙门之兆。况且我寻鲤鱼， 如今送来凑巧。就叫小使进内，要夫人称银一两出来买鱼。小使 进内出来。梅翰林也不称银，也不称鱼，竟递与鲍良。鲍良便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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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喏儿，拿了网篮，一路出城，想道：“我从来捉鱼没有今日这 样造的福气，刚刚抱了进门，就得这个彩头。 此后鲍良日日捉鱼有利，积了四五两银子。 到三月初二酒肉财马，向五圣神前烧个福纸，又买些素面，斋 敬观音。是夜，单氏睡去，见家中满屋有水，又见观音领了一个 大鱼，随着：“你家抱一小龙在此，鱼儿日日来朝，以后可莫要 捉它，放了它的命罢。”说完，那麈尾一挥，鱼儿都游去了。桂 娥在床上撒出一泡尿来，单氏惊醒，原来是梦，就叫醒丈夫，说 方才梦见如此如此。鲍良道：“这也希奇，我也刚刚在此做这梦 儿，道：“宁信其有，莫信其无。我向来焚香拜佛，自然显应。 况捉鱼的生意，杀生害命，果然不好。如今必须改业。莫若开一 豆腐店儿，腐浆水可当乳，省得。有了腐浆，再用些糕果，桂娥 便可度日，我们又可糊口，这是长便之业。”鲍良道：“如此果 好。明日初三是好日子，我就去城中寻一所店房，移去开张曾会 做，须雇一个人做方好。”单氏道：“我娘家当初是开豆腐店 的，我从小晓得会做，不须雇人。”鲍良道：“如此十分妙 了。” 次日入城寻店，但见俱是开满的，居然没有空房。踏来踏去， 想道：梅翰林后门楼可是空的，湾入弄中不过一丈之路，不为幽 7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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僻。况豆腐店不比别处，开过三五日，主顾自然都来。一边计， 一边已走到梅府门首。恰好姚三官担了腐篮走出来，要往街坊买 腐，看见鲍良，问道：“鲍阿哥，今日来此，可“没有。因我家 婆子道捉鱼生意杀生害命，今要改业开个腐店糊口。因大街无 房，想及你们府中后门，可是空的？今要认住，特来求见姚大 叔，烦姚大叔在”姚三官道：“府中后门果是空的，老爷道不谨 慎，常要招人赁住。因恐住人不好，反加不谨，是以不果。若是 你来，我对老爷说了，谅是肯的。你且在石腐就来。” 姚三官 去后，鲍良取出银包，称了一钱人事包好，等候姚三官转来，唱 一个喏儿，双手送去，说道：“这菲仪聊当一壶酒，万乞姚大叔 周旋。日后时相请。”姚三欢欢喜喜收了进去，见梅翰林独坐在 后厅，便近前说道：“前三月间来卖鲤鱼的鲍良，要赁老爷后门 空房，做些豆腐生理。 小人晓得此免虚检，赁与此人住了，也可放心。”

梅翰林听

说是前卖鲤鱼的，便投了心意，又听言道： “既是忠厚的，叫 他来住便是，只要小心照管。”姚三讨了消息，即转身出来，对 鲍良道：“老爷已应允了，你可择日移来。”鲍良道：“”姚三 道：“谅来不过四钱一月。你可先拿四钱来成了。日后我家老爷 是不论的，只要照管谨慎。”鲍良道：“这不必言，住了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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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了。” 别过。下午租银，另外一分小包，送与姚三，竟已成 了。置办些豆腐家伙，移进城来。开了几日，那邻家都到他店中 买腐，果然兴头。正是：

一梦能教鱼有命，

但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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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逼杀红娘子妒妇潜逃 逐去好先生顽儿肆志

题辞： 风和日丽，个中正好斗芳巧。闲寻风情，花枝，何故书声悄？ 非同调。严师去了，兰室生荆草。 右调《点绛唇》

话分两头。且说燕娘生产满月以后，寿春奶

娘的家公起早走来，对婆子说用。奶娘道：“待我对主母说了， 称起在此。你明早来拿。”奶公去了。奶娘等燕娘早饭以后，乘 间说起家公来此，因缺柴少米，要求主母还些银子用用，燕娘见 说，即去拜匣中取出银包，称起一块，有五钱重，递与奶娘。奶 7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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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接了，即走过自己房中，将包头的乌帕包了，打一个结儿，放 在床头枕边。娘也不在心。下午些，燕娘没情没兴，走到后园丈 夫的书房中闲散闲散，见床头上有一个乌帕儿，内边结着一件东 西。打开看时，是一块银子，认得是昨细审看，分明是奶娘一向 包头的。又见床头上有一本小书，拿起来揭开看时，是一本春 书，竟呆了一时。 燕娘向来见奶娘有几分姿色，恐怕丈夫勾搭，时时在心。况且 自从生产之后，丈夫不时在外边安歇，心中早有疑证，即沉吟暗 想道：“此银是我昨日称与奶娘的，缘何到在此间？况此春书专 写男女做事，何故倒瞒着我，不拿到我房中，反放在孤身独卧的 床上枕边？这的，这书儿分明是我那王八看了做事的。袖了回 来，一面走，一面怒火儿往太阳里爆出来。走到房中，便捉鸡骂 狗说道：“做妇人家的，也该存三分廉耻。把身上留着，好不识 羞！还亏你的老脸凑看些春书故事儿，一般做事。我雇你在此， 要你抚养我的儿子，难道要你勾搭我的老公？”奶娘听见，起初 骂时句，道：“分明是骂我了。这话哪里说起？”回言道：“大 娘，青天白日，莫要屈骂了人。若做这样勾当的，天雷打杀了 我。”燕娘道：“那天雷不来这勾当做也做去了，发恁么咒 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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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娘鼻涕眼泪一齐滚下，道：“哪个看见，叫他来对理！”燕 娘道：“你还要嘴硬？”这东西是飞到他书房里去袖中撒将出 来，撒在楼板地上。奶娘拭拭眼泪，拾起看时，果然是自己盘头 的帕儿，想道：这书儿在书房中不干我事，这帕儿是我昨日结了 银子放在枕如今凭燕娘数落，也不回她，只是细想一番，想不 着，只得低声去问跷脚丫头。莲女回报道：“我哪里晓得你们的 事体。”奶娘见莲女回言唐突，不敢来，问他便知明白。待她有 气力便骂，只不睬她罢了。燕娘见奶娘默默无言。又骂道：“见 了赃证塞了嘴儿，原来夹了丫儿坐着。如今还瞒得哪个理，越骂 得高兴，竟把恶妇娼根、淫妇娼根都搬了出来。奶娘气愤不过， 轰轰的走过房来，对了燕娘的耳朵连声高叫道： “啐，啐， 啐！你把女儿一个骂我恶。我离了老公三个年头，听见你夜夜抱 了老公做事，倒骂我淫，你的春梦儿竟不醒了。” 燕娘就一掌打来，奶娘也手来抓奶娘的头发，??头上线针一扎， 放了一空。奶娘也连忙伸手，拿着燕娘的鬓儿，拔了发。寿春见 打惊慌，哭得飞灰喧天。跷脚丫头抱了，忙到灶边房内，报知老 爹老娘。宫音问道：“为何相打？”莲女道：“大娘道奶娘与大 爷勾与大娘打闹。”宫音又问道：“勾搭可是真的，还是冤的？” 莲女道：“今日大娘到书房，说道捉真是假。”宫音夫妇随即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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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燕娘房中，二人方才放手。宫音道：“做奶娘的，也须识个高 低，不道这样放肆无礼。”奶娘回言道无端骂我，我实不甘心。” 燕娘见婆婆过一边去，数长数短，轻轻告诉。宫音道：“贤媳 妇也须稳重些，使下人敬服才是。如今做一出，又一出，却不被 人笑话。溺丫头；溺二胎女儿，几乎溺死了丈夫，千亏万亏，亏 了外甥女救了这命。就是前番拿周也可省的，你定要如此，教我 老人家又费坏了又是这样，竟不成一人家了。你看林家娶了令 姐，不溺女，不浪费，不妒忌，家门愈加兴旺。不道我两上老人 家，养了儿孙，今倒老苦了。万望贤媳妇忍耐将就些罢！”说 完，两老自回房。见儿子媳妇不孝，相对凄凉，想起来不知如何 结果，眼泪出了公婆来帮她骂奶娘，打奶娘，如今反说了自己一 番，十分扫兴，又骂奶娘道：“你不要慌，你打得我好。少刻宫 大爷回来，对他说究治。他若是偏心护你，我到娘家去，叫我爹 爹送官，决不饶你。”此夜，宫芳在朋友家中吃酒，竟不回来。 燕娘自家抱了寿春，边。奶娘独自上床睡了，想了一番，又哭一 番，想道：“我若明日竟自归家去了，她说我勾搭她的丈夫，做 破了，无颜而去，我的，被主母逐出，必然打骂，有口难分。欲 要仍在此间，今日打了一番，宫大爷一向惧内听妻，自然决不容 我。便是宫大爷容我，我眼，决住不得。万一明日逄老爹当真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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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累我家公用银，穷汉子得性命，决然难保。况且靠人家做奶 娘度日，有何出头日子死了他，倒得个干净。又低低咽咽哭了一 番，又想道：我若死在房中，她就好遮藏掩饰。我到大门外去死 了，惊动了邻人耳目，咽咽哭了一会，挨至半夜之时，听见燕娘 与莲女俱已熟睡，起来寻了一根绳儿，悄悄开了房门下楼来。一 路把门儿轻轻开出，到可怜一个红娘子，顷刻魂飞枉死城。 ，想道：“婆子约我昨日拿银，昨日因有事不去，谅必称到手 了。今早饭米俱无，可拿来籴米买柴，过度几日又处。走到宫家 门候，看他门外有一个死尸挂着，吃了一惊，连打几个寒噤，缩 退了十余步，那寒毛就如旗杆儿一般竖起来。人定睛一望，“这 却像 正在惊慌疑惑，周才出来开门，见门儿处处不关，想道：“昨 忘关了门儿，好不小心。一头走出大门，抬头一看，叫一声道： “阿呀！不好了，奶娘吊死在这里了。” 飞跑转身到燕娘房首， 叫不好了，奶娘吊死在外边了！” 飞也去叫自家家婆出来，相 帮解绳。只见奶公在外边哭叫：“四邻八舍，我的妻子缢死在这 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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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才叫妻子抱了下身，自头喉卡满，如何解得？飞跑进内，拿 了刀儿出来，割断了绳，放了下来。邻人渐渐聚集，观看的甚 多。里边跷脚丫头，因昨日夜膳，丫头将油腻多吃了些，刚刚起 来，到马子边解手，听见一声“奶娘吊死了”，就不开马子，忍 了一包水屎，走到楼梯脚边，泄屎儿撒出在地，竟到外边来看。 那燕娘在床上也听见一声“奶娘缢死了”，忙忙穿衣起来，收拾 些首饰银子带在腰边，走下楼来屎儿，溜了一跌，跌得屁股疼 痛，爬起来，叫一声“嗳唷”，把手去挪一挪，摸着一把屎儿， 将来一闻，是活臭的臭粪，也不暇去揩，忙到后边开了后门，一 溜儿到娘家去了。内边两个老人家听见说奶娘缢死了，宫音慌忙 摸衣不着，摸着老娘的衣裤穿了走出来不着，摸得老公的衣裤， 着了走出来。看时，只见墙门外拥挤了许多人，又听见奶公连声 哭叫道：“我的妻儿好苦嗄！可怜嗄！”，捶胸顿足，将老娘扯 了，竟自进去，叹气道：“咳！好个孝顺的儿子媳妇，她自身做 事自身当，我们老人家管不得这许多了，方才换了转来。周才忙 去寻主人宫芳，寻着在朋友家笑话。周才晓事，近前叫道： “大爷，老爹有话要说，请大爷即速回老爹有恁的话？” 周才 道：“大爷回去便知。”宫芳别了朋友，走出弄坊，周才附耳 道，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宫芳听了，摇头跌那不贤的妇人，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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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出事来了！”忙到门前，人丛里挨进墙门，一头去见爹娘。宫 音见儿子，顿足道：“好个孝顺媳妇，做出事来害得我老人家好 苦！”宫芳道：“原来这不贤之妇已逃回去了。老父老母不要心 慌，事已至此，不过是缢死的，料然不至偿些银子”。 未曾说完，只见丈人逄年已来探望。，蓬松了头发，穿一件随 身旧衫，后边有许多臭屎，走到娘家，满门吃惊。逄年与田氏问 她，她气喘吁吁地说不出声。田氏现三问亲到一角边去，说了两 声，如此如此。逄年早已听见，跌足道：“咳！好个女儿，不争 气！怎么好？”说了就往外走。走到女婿家来忙进内。宫音道： “亲翁，此事怎了？”逄年道：“都小女不贤，有累亲翁亲母。 但是如今时世不好，倘一经官，便千金也了账不须是放出主意， 调停事体为妙。”一面叫周才到棺材铺中买一口棺来，把尸儿贮 着；一面同女婿邀奶公进内厅坐下，叫亲翁去右邻俱是小家，向 来原是趋承官家的，一邀都到。请女婿作速买办酒肴，设筵请 众。少顷，酒已完备，逄年劝众人吃个风花雪月送邻人俱是二两 一封，打发散了。独留住了奶公，说道：“人已死了，不可复 生。你呼天叫地，也是无益。纵使经官，不过用些银如你自家得 些罢了。”随即拿出二十两银子放在桌上。一个穷汉，见了白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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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银子，自然口软，假意作势，又添了十两。夜深之间棺，着管 家们抬了，竟去安葬。此一番，宫音又用去了若干银子。 看官们，你道奶娘的帕儿如何忽在书房？只因此日早间寿春拿 了玩耍，宫芳抱到书房，放下在那边。这日宫芳到家有了妒妇， 生出上番大祸。正是：

妻贤夫祸少，子孝父心宽。

妇悍夫多 且说寿春到七岁，请一位先生在家读书，取名宫榜。刚刚拜了 先生，起来，口中连声说道：“我要妈妈嗳，我要妈妈嗳。”哭 了半日。燕娘叫跷脚丫头抱了进去。以后总是读一日倒歇两日。 读得一年孙李”，读不到《百家姓》终罢了。八岁上，又换先 生。先生见内里爱惜，只是胡乱混账，一本“天地玄黄”，读不 到“焉九岁上，又换先生，姓金名重。上学过了几日，金重见他 顽劣，就打了两下。宫榜回去，对娘眼泪出，骂先生道：“狗娘 养的” 燕娘也就眼泪出，两个哭出许多腔调。宫芳骂了两声， 送到学堂。燕娘即叫周才上覆先生，说请先生要教儿，不要打儿 的。人说的好：‘教儿须用打黄荆，不打黄荆定不成。’又道得 好：‘一片抚情竹，专打书不熟。’岂有教儿不打儿之理”？但 是在内读书又不能如此。”先生这一番说话，说得周才有口，竟 不传进。 7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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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数月，将到端阳，毕竟话不投机，先生解馆而去。宫芳 只得送完了修金。端阳后，又另请一位先生，姓 马，名何，且看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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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马扁图馆月下献谄 饿鬼遇恩人雪里重生

题辞： 幸有馆，又恐明年线断。逢迎东主丑多端，马变真马扁。溺女 夫妻行短，今日满房凄惨。请君消受雪风酸，谁道天无眼？ 右调《谒金门》 又另延一师，名唤马变豹。进门几日，冷眼看见宫榜，常有碎银 在手中玩耍，或时有珠子在手中播弄，想道：“上半年的先生， 是我闽学中最正气的好朋友，这样不成材的人家，分明生出一个 败子，落得骗些用用。混账罢了，认什么真。”一日，假意要打 宫榜。宫榜求饶，马变豹轻轻的说道：“你要饶打，以，我便不 7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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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了。不可使你爹娘得知，连管家、小使、丫头、嫂子也不可使 他得知，若得知了，我又要打。” 此日午后，宫榜果然偷了一块银子出来，送与先生。马变 豹随即到街坊买些果子着，道：“你再偷银出来，我再与你 吃。”后来，里边知觉无银，打丫头，冤嫂子，吵了一番， 将拜匣衣箱，俱上系严锁。马变豹教宫榜把锁匙去偷了，又 吵了一番，只得另配。宫榜此后捉空就偷。先生每日上几行 书，拌个日子，全然不读，全然不背。宫音见媳妇纵放，也 不去查考工课。可笑宫芳，也与朋友斗纸牌、铺骨牌玩耍， 全不去料理儿子课程。先生看见宫芳，每每称赞令郎聪明， 他日是大振家声之器。宫芳对燕娘道：“先生屡次赞儿聪 明，我看娘道：“想必先生好，学生自然长进。就像前番， 先生只管打骂，我儿见书便苦恼了，如何聪明得来？如今欢 喜读书，自然聪明了。”此后，燕娘把先生的点心加倍殷 勤。先生暗地掩口而笑。时光易度，已到中秋时候。正是： 月明人尽望，咫尺是蟾宫。

莫道云程远，诗书有路通。

马变豹晓得东翁必然有酒赏月，欲将宫榜献谄，看图来年馆 地写出下句，是“中秋月似绣裘圆”，教宫榜熟读这一句 儿，吩咐道：“夜间赏月，令祖令尊在前。我出一个课儿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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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对，你就把读熟这一句对来。对得凑巧，若背不出这一 句，我明日要打。”把那“中秋月似绣裘圆”教了一遍。教 过又背，背过又教，这句果然熟了。夜间月上，酒宴排列停 当，请先生到大厅明芳俱谦恭揖坐。说些时事，行个新令。 饮了一时，马变豹乘间道：“令孙聪明，他年必然高发。恭 喜，恭喜。”宫音惭愧道：“小孙愚蠢顽劣，是不才品。老 师过誉了。”马变豹道：“其实聪明，不然，出一个课儿与 他一对便知。”宫芳道：“就求先生出一个何儿、何儿。” 马变豹假意想了一回，对宫榜大，你可对来。”那宫榜两眼 翻天，摇头摇脑，口中念记“中秋、中秋、月似、月似、 绣、绣，裘、裘。嗳、嗳……”，嗳了半日，方才凑出一 句，说马变豹便拍掌抬肩，高叫道：“妙！妙！亏他逐字儿 对来，却又一气浑成。”宫芳也觉欢喜。 燕娘早在门边窃听，笑得眼睛没缝。独有宫音晓得孙儿不才， 必有缘故，中心不悦。意欲再试，恐怕做出马脚，先生不雅勉强 道：“这是老师训诲有方，所以如 此。”马变豹道个“不敢。”酒散不提。此后，内边不时失物。 周才嫂子竟不进房，只有跷脚丫头走动，燕娘不时冤宫芳拈了招 纸、四处寻人，反被丫头父母走来吵闹，要还我的女儿。宫芳又 7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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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了一块银子，人财两失。一日晚间，宫榜看见父亲有一主卖田 银子放在箱内锁处拿了锁匙，乘燕娘在灶边，竟去开锁开箱，取 出这一包银子，刚开了包，正要下手。不料燕娘尿急，进房撒尿 看见，夺了银子，骂道：“小猢狲，你”那一把锁匙，连道锁儿 在箱边。燕娘拿起一看，是前日没的这一把旧锁匙，便气恼道： “嘎！你小小年纪，便有这样贼智！原来前番没的银子、首饰计， 谅必有人教你的。你好好说来，我便饶你。你若不说来，打你个 半死！”便把宫榜头上打了两下。宫榜一边哭一边道：“是先生 教我的。”燕娘道：“榜道： “先生要打我，叫我偷银物出去， 便不打了，常常把果子与我吃。这锁匙儿，也是他教我偷的。” 燕娘道：“嗄！这个畜生，我道他是个好先生，原 刚刚宫芳走进房来。燕娘把儿了偷匙偷银、先生哄骗之事，说 了一遍。周才嫂子原来是这个狗贼，骗我们小官人的银物。大娘 只管冤枉我们，如今气他不过，去羞他一场。竟到书房，开口 道：“好个先生，书倒不教，哄骗小我们俱没体面！不知骗过了 多少用了，吐出来还了便 罢。”马变豹满面羞惭，情知非礼，居身不稳，张得周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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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才嫂子看见马变豹出了墙门，去对主人说知。宫芳，将书箱 锁儿探开，搜出斗角边有一颗珠子儿，有二钱碎银儿，认得是自 家的。宫芳即去对父母说知。宫音道： “原来如此。先生体面，难以非斥。我写书行李回覆便是。”取 过笔砚，写云： 小孙顽蠢，延师教之，非敢望大振家声，亦欲其目识一丁，循 循规矩耳。一丁不识，且教之以穿窬。岂云师严而道尊者欤？今 将书箱行李壁上，以后不敢辱师台之诲矣！万祈照亮。不宣。 且说马变豹离了宫门到家，见妻子祁氏卧吃了一惊，问道： “为何如此模样？”祁氏道：“昨晚忽然患了痢疾，一夜儿竟痢 了五六十次，又无人得叫你。今幸你回来，我大约不济事了！” 马变豹听劈头冲见周才，挑了自己书籍行李，将书一封送上，竟 自去了。马变豹拆书看时，见书中所说如此如此，懊恼了一场。 随即延医下药，总然无助。祁氏痢了。 马变豹当年有十两来金，俱落了空，骗得宫榜珠银，作为丧 费，只是不够。朋友们得知，笑他不是马变豹，如今是马扁报 了。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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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心正大天相佑，作事差池神必殃。

且说双老，见子媳孙

儿不好，一味忧愁气苦，双双抱病而亡。宫芳免不得开丧受吊， 出殡筑坟，做道场追荐，又用去了一块。次年，因无力延师，将 宫榜年，全不攻书，三朋四友，一味花哄，学成了一天败业，掷 色子，铺骨牌，打双陆，斗丝牌，掷升官图，吃月月红，将祖上 苦挣的家财，竟败得光光的了。本的头疼，决读不去，不知扯坏 了多少。但看了曲子，一读便熟，一学便会。到得十七八岁，竟 随了戏文子弟去学做戏。他心中爱得是大净，他说道：“丞相， 便是将军；不是大臣，定是太监，作威作福，打人骂人杀人，着 实有势，到得正生做官，便煞锣鼓了。”如此一心要学大净。况 且身子粗丑长大，声音的样子，竟学成大净，漂流出去了。 屋俱已卖尽，赁得一间小屋居住。凡身上衣服首饰，略略值钱 的，俱已当卖吃用，罄空一洗。可怜那宫芳身上一件海青，值不 了两文钱，燕娘身上一件时燕娘父亲逄年、母亲田氏俱已亡过， 继子当家，全不相顾，亏凤娘常常有些须银米周济，却又吃餐饿 餐。时值岁暮隆冬。一日，天空布起彤云雪来。但见： 天上撒盐飞白，云端柳絮飘空。 檐前飞鸟寂无踪，槛外行人受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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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壁粉妆琼界，四围玉砌 穷。

东君何必报年丰，怨杀长安贫

右 你道这等天气，那富贵的煨炉暖酒，作颂吟诗，去宾贺他，那 贫者，灶冷灰寒，衣单腹馁，惟有一身寒可怜宫芳家中，无米无 柴，实难过度，腰边幸还有银五分，对燕娘道：“如此寒冷，须 酒一壶，涤涤寒气方好。”燕娘道：“咳！饭也没得吃，还说什 这样穷了，一发买来吃了罢。”随即拿了一把瓦壶，穿了一双踏 板靴套出门，缩了头，掩了口，冲风冒雪。将到柴米店中，被雪 儿一溜，竟跌倒在街碎，手脚都冰硬了，半日爬掌不起。只见柴 米店中走出一个人来，用力搀扶了半晌，搀扶得起。那人仔细把 宫芳一看，却还认得，问道：“你可是宫相公么回言道：“我、 我、是、是。”那人道：“既是宫相公，为何如此潦倒？”宫芳 又寒噤了口道：“一、一、一言难尽！因天寒思酒，兼且无柴无 米，只得冒，恩感难尽。”那人回道：“哪说。”把宫芳扶进店 中，替他买了柴米。宫芳袖了米，提了柴。那人也肩了三斗黄 豆，手提一瓶老酒，叫宫芳扶了担儿，道：“宫相公，壶已跌 碎，不能买酒，可同到小店一坐，待我暖起酒来，酌一壶儿，涤 涤寒气。万勿嫌慢。”宫芳道：“非亲非故，何敢讨扰？”口便 推辞饭，便垂涎了，竟随了走。走到梅翰林后门巷中，原来是一 7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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爿豆腐店。那人进店，放下了豆袋，安好了酒瓶，邀宫芳入坐， 对家婆道：“难得宫相公到此，腐来。”说了，随即与宫芳坐 下。宫芳道：“仁兄，我也面善，但不知何处相会，尊姓？何 名？”那人道：“小人姓鲍名良，昔年捉鱼的时节，常常到令尊 老相公格外青目。但不知老相公近日可康健否？又不知宫相公何 故如此落扼？”宫芳叹气道：“咳！说起来真个伤心得紧！一天 的家事，俱被不才愁气恼，早已故世了。”鲍良道：“呀！原来 老祖公已故了，可伤！可伤！但不知令郎何故，便败尽了许多家 事？” 说到此处，鲍婆儿酒已暖排在桌上。见外边雪儿越大了。鲍良 扯宫芳上坐，将酒斟满道：“且一边吃酒，一边慢慢儿谈谈心 事。敢问令郎不知何故败尽了许多家事？” 宫芳饥寒倒，竟干 没了。鲍良又斟，宫芳抹抹须儿，又倒了一杯，又将豆腐着实吃 了一番，然后开言道：“我当初娶亲之后，第一胎生下是女，房 下便溺死了。第二。指望早年生子以承家计。到第三胎，生下不 才的小犬。房下惜如珍宝。自从庆七朝、贺满月、拿周年，以至 于延师读书，用去了多少俱不在话天赌艺，只是三五年，把我的 家计罄空败尽。如今随了戏文子弟，不知漂流何处去了，把我与 房下弄得好苦！”鲍良叹道：“唉！不是我得罪宫相公说这，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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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生的骨肉，子女一般，怎下得这毒手？敢问宫相公，可还有令 郎令爱么？”宫芳道：“第四胎又是一女，是二月初二丑时所 生。此番我要收养，房下又叫管家抱到城南护城河边，待她自死 罢了。我想起来，若是此女有人收养，今有十六岁了，家中还也 暖热。招得一个女婿，亦可相依相傍。如今追悔无及 鲍良听说，暗想自家桂娥，当时抱的所在与年月，因触动了 心，便觉与宫芳分外亲热。叫家婆再煮豆腐，暖过酒来，说道： “在下有一小女，今年也是十六岁了。如今亏得小女时常有银米 济我，叫我弃了生意，不忍抛弃，故此再守一年，等有了女婿， 然后弃此贱业也未为迟。”宫芳问道：“原来有一位令爱，为何 如今不见？”鲍良道： “在一个好所在，别如今在宫相公面 前，不敢相隐。”即附宫芳之耳，轻轻说道：“是一个官宦府 中，迎去做小姐了。如今穿的是绫罗，带的是珠翠，房中有一双 丫鬟服侍。故快活。”宫芳眼热，便要请问其详，道：“是系休 官宦？缘何迎着令爱作小姐儿？”鲍良刚要回言，只见梅翰林府 中，两个丫头开了后门，拿了两碗熟鱼肉中，附鲍良之耳道； “是小姐见下大雪，挂念你，特送出来的。” 依旧闭了后门进 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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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芳便已明白，即低低说道：“大约令爱就在此梅府中了？既” 鲍良道：“宫相公既已相知，不须过瞒。小女九岁时，三春之时， 见梅府的院门敞开着，小女进花园内玩耍，见红梅可爱，折了一 枝在手中拈弄。不料梅，也会得赌钱花哄。梅爷与夫人心中不快， 同立在轩子边玩花散闷，看见小女生得聪隽，便叫丫鬟唤到轩前， 问恁名氏。小女答道：‘贱名桂娥。’梅翰林与你对，如对得好， 送你一匹丝绸做衣服穿。’出的是‘女子爱梅梅爱女’，小女即 对道：‘才人攀桂桂攀才。’梅爷便喝彩道：‘对得好。’就和 夫人说关文法，梅花之梅，亦是我姓梅之梅，她对的也合着我的 意，是丹桂之桂，又是她桂娥之桂。不料这小妮子倒有如此聪明。 我那不肖的犬子，何能得学她一‘你是谁家女子？’小女道： ‘我家姓鲍。家父就在老爷后门开腐店儿。’梅爷即留住小女待 饭，便与夫人相议道：‘我你单生一子，已不成材，不得一个少 年科第，我你也有结果。’夫人十分乐意。即着丫鬟接在下进去， 说起要留小女作己女之事。在下此时满心欢喜，无不应允。梅爷 即付我十让房下做衣衫，又再三吩咐，叫我封口，不可说与人知， 恐后难招贵婿。我在下今见了宫相公，不知怎的触动了心，便守 口不住了。万望宫相公莫要漏泄。厚恩，岂敢有误。”叹一声长 气道：“咳！我当初把女儿作贱，哪知道有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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鲍良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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劝宫芳饮了一回，吃了饭，叫家婆量一斗米，捡一个柴，又恐宫 芳倒在雪中，自己送到宫家门内别去。 且看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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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穷人说旧话字字伤情 富家迎新生般般引泪

题辞： 回首当初上画楼，闲窗春色满帘钩。于今风雨一天愁。狠 把娇姿付流水，追思有恨锁眉头。逢人唯有泪珠流。 右调《浣溪沙》 自丈夫出门买酒籴米，去了半日不见回来，看雪儿愈加紧大，自 己孤孤单单，心中凄惨。想起昔年爹娘遣嫁之时，满房红绿，即 在丈夫家中，也是钱米家，不料孤单苦楚，一至于此。当初若收 得一女，今日也可相依，不觉伤心痛切，哀哀地堕下泪来。宫芳 醉醺醺走到房中，见燕娘哭泣，即抚燕娘之益，且煮起饭来吃 7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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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今天我亏得遇着好人，请我吃了酒饭，又送我柴米。我已饱 了。”燕娘收了眼泪，到灶间烧煮，问道：“你遇着哪个好人， 请？”宫芳把自己跌到雪中，鲍良来扶，留到店中饮酒，梅翰林 将他女儿做小姐之事，细细照依鲍良口角说了一遍。燕娘道： “这等，我们倒学他不，与梅翰林的有子，不如鲍良的有女。就 如我林家姐姐，连肩三女，我昔年怪她收养，如今三个女婿俱是 秀才；三个女儿，俱十分孝顺。我昔生的外甥，聪明笃学，可成 大事的。”宫芳接口道：“我听见有人说，林鼎外甥目今有府考 上道过了。他从的先生，是我们当初不合而去的金重先生今，再 不改换。”燕娘接口道：“我昔年怪先生打骂宫榜，如今恨不得 反宫榜的肉儿咬他几口方才快心。”宫芳又接口道：“我记得昔 年拿周的时节，圆领，林家外甥拿了笔墨印子。此时众亲人人称 赞我们，独有我家的恶姐夫提破。不料如今我们的败子做了大 净，带了戏场中纱帽，林外甥竟然翰墨精前边事体，说也伤心， 不必说罢。” 饭也熟了。喜得外边雪亮映来，夫妇乘亮吃了些饭，收拾了上 床。燕娘说起前边第四胎的女儿，“叫周才抛撇城外，只怕有人 收养也周才，可细细问他，也讨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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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宫芳道：“这点点孩儿，天寒夜冷，精赤了丢着，必然是 饿死冻死了。待我日后也问问，看是怎了。”

次早雪住，天

色晴霁。二人还未起床，听见有人敲门，宫芳穿原来是林家的嫂 子，肩了三斗米，手中拿了一包衣服，进门放下。燕娘忙忙起 来，说道：“这等雪天，为何劳你到此？”嫂子道：“我家小一 名。三个姑娘俱回来在家，说起姨娘这边穷苦，遇此大雪，不知 如何过度。故此这三斗米是锦云姑娘送来的，这三钱银子是彩云 姑娘送来的姑娘送来的。凤老娘请姨娘今日到我那边，与三个姑 娘会会，少刻有轿子来。这几件衣服，是凤老娘叫姨娘穿了上轿 的。姨娘可梳洗起来，轿子就要你看我这般穷形，如何可到得你 那边？你可去回复凤老娘，我是不去的。”嫂子听说，恐怕燕娘 当真不去，轿子空来空往，就道：“既然如此，衣服去与凤老娘 说知，凭她裁夺。”即转身到家回覆。凤娘道：“你可同了轿子 去，定要她 来。”嫂子道：“她不肯来怎处？”锦云、彩云、奇支一 齐说捉她来。”三姐妹各差一个丫头，凤娘也添差一个丫 头，同嫂子五人随着轿子来到宫家。嫂子道：“凤老娘定 要接姨娘过去，轿子已在外了。这是锦，这是彩云姑娘差 来的阿姐，这是奇云姑娘差来的阿姐，这是我凤老娘添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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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的阿姐，叫我们五人捉也要捉姨娘上轿去的。”宫芳道： “既然姨娘与甥走一遭儿。”燕娘只得梳洗，内边一身破 衣，外面穿了凤娘的衫裙，上轿到了林家。凤娘与三个女 儿俱来迎接。燕娘羞羞涩涩的下了轿，到内厅引燕娘进内， 到女儿房中坐下。先茶要，后酒饭，自不消说。住了几日， 这些外甥女日日讲笑话，唱心歌，茶水周旋，吃用丰盛， 如在仙宫一般是夜间上床睡卧不着，思量贫富相形，苦乐 不同，倒不挂念儿子，簇新思量那四个溺死的女儿，追悔 痛切，每每枕边泪如雨湿。又过了数日，闽县五日迎送新 生入学。林兰教凤娘留姨娘在此，待外甥迎学过了回去， 凤娘与三女自然苦留。不在话下。 说那宫芳自燕娘上轿去后，在家没兴，自己思量与鲍良谈谈心 事。锁上了门，踱到巷口，望见鲍良卖腐兴头。 立了半刻，见卖完了，然后进巷到致谢。鲍良欢喜道： “我在下独自饮酒，十分没兴。难得宫相公又来光顾，再酌一壶 儿涤涤寒气。”内边还剩酒，鲍婆儿忙忙热酒煮腐，比昨日加倍 原来昨日宫芳别后，鲍良即与婆子私说抱桂娥之时，即与宫芳 所弃之女年月日时，并河边所在，分毫二家是这样凑巧？这女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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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是他的。故此今日加倍殷勤。半晌时，排过酒肴。吃了三杯两 盏，只见有一个嫂子里边开门出来，肩了二斗米，提了一吊抬头 一看，是周才的娘子，叫一声道：“周嫂，你一向在何处？今来 此做恁的？”嫂子放下了米，也抬头一看道：“原来是宫大爷， 为何在此？ “你们原来是相熟的。”叫：“周嫂，你坐坐。”周嫂道：“这 是我的旧家主，我不敢坐。”随即问道：“大娘与小官近日可好 么？”宫那不肖的败子！你是晓得的，竟把我家资败尽，不知漂 流何处去了。如今我与大娘好不穷苦！”问：“你为何在此？” 周嫂道：“自从昔年离二人投入梅老爷府中。”便低低说道： “如今梅老爷的公子相公，也是这般伤败，老爷与夫人好不叹 气。喜的是小姐温柔孝顺，故此老爷与夫人略觉大娘昔年收了一 女便好。” 说到此处，宫芳就记得燕娘教问周才的话头，即问 道： “我十六年前二月初二丑时所生的女，叫周才抱到城外撇却。如 还是死了，还是活的。若是活的，恐或有人抱养。大娘簇新记 念，要问周才下落。”周嫂道：“总是此女有人收养，问周才也 无益，何处稽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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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面说，一面低头思想，转身出外，将手一招，招宫芳到巷中 深处，轻轻说道：“里边宫大娘宛然一般。又闻得小姐年庚十六 岁，也是二月初二丑时所生，又听见丫鬟们私说小姐是这豆腐店 鲍阿哥的女儿，故此夫人小姐常常有钱米酒想鲍家夫妇的嘴脸， 哪里生得这样女儿出来？我疑心必有缘故。”把宫芳的心肠说得 火滚的热，便道： “你可悄悄问问鲍婆，是抱来的，是亲生的不得。这是老爷体 面，一字扬声不得的。我们送钱送米，都是只作不知，倘若鲍婆 到老爷里边诉我小妇人多嘴，岂不讨一场打骂？”宫芳道： “既” 同到鲍良店前。周嫂进去了。鲍良仍邀宫芳坐下，问道：“适 才周嫂与宫相公说什言语？房下面貌声音一般相像，年庚八字， 与当初撇弃的小女一些不差，因我方才问她，故此招我去说说。 她还不知小姐即是令爱哩。”鲍良道：“爷的体面，不敢扬 声。”宫芳道：“便是。”鲍良又说些生意的话。宫芳道：“令 爱梅小姐教仁兄弃了腐店，甚是有理。仁兄弃了，小弟来顶了， 何下弃了此店，别无生意可做。况且离远此地，与小女音信难 通。如今府中送些柴米，人但晓是买豆腐的，倘右弃此贱业，难 以往来。小女总要照顾在且宫相公暂时落泊，有许多富贵亲朋， 7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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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贱业如何做得。”宫芳道：“富贵亲朋与我何干？我昨日雪中 买酒，走过朋友门前，他远远看见我，都缩进雪中扶起，竟同骨 肉，能有几人？”鲍良道：“自今以后，小人的腐店，就是宫相 公的腐店，不必分得你我。” 此后果然不时往来，如同瓜葛。 且说十一月十五知县迎送秀才入学，林家着人赍帖接请宫芳。 宫芳羞惭不去。但见林兰家中好不闹热：檐前搭青云初步”；厅 中挂一帧古画，内描着月中丹桂。正门上堂联古对，是“日高乔 木喧灵鹊，雷动中天起卧龙”，盟社弟敬赠。两楹间两句佳诗， 是“豹变文蔚国运昌”，学友弟拜题。其余鼓乐盈门，外有绿旗 耀目。内边三个甥女，邀了燕娘到帘子内，坐坐看看，见林姐夫 同一位严师、三个女打点迎接林鼎，跻跻跄跄，谈谈笑笑。燕娘 惹起愁肠，忍了眼泪，一溜到甥女房中，哭得呜咽咽。三个甥 女，也一齐进房，见姨娘如此，觉得无奈，同罗列了，多方解 劝，燕娘方才收泪。 傍午之时，听见外边箫鼓一时，又听见外边笙簧细奏，是林外 甥拜家堂，拜先生，拜父母，拜见各亲邻。三个甥女来请姨娘出 到厅前，待外甥拜拜，燕娘又悲切起来，决只得走进房来，对姨 娘倒拜下去。燕娘不觉开了愁颜，笑一笑，忙忙相扶道：“这等 行礼，教我姨娘怎生消受？只作揖便是。”林鼎作了四揖，转身 7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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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人材秀丽，举动端严，生巾边插着两朵银花，蓝衫上披着一肩 红锦，暗暗叹羡。又冷眼瞧见林外甥言语之间，只与嫡母说话， 再不与生母交谈；又看都来问与嫡母，并不去问生母，暗想道： “昔年凤姐姐曾与我说，娶妾生子，不过借她一肚皮，丈夫是我 的，儿子也是我的，如今显见得了。想我家败倒反成空！午后中 堂有戏，外边男客俱已接齐，宫姨夫不到。内边女客也俱接齐， 凤娘同三个女儿到房中，请姨娘入席。燕娘又悲切起来，决决不 肯出一桌在房，叫三个女儿陪姨娘，自家在外陪客。那三姐妹见 燕娘面带愁容，定要姨娘掷色行令猜拳，弄得燕娘不由不快活。 到上灯时了，丫鬟走进房戏文做到杀大净了。”燕娘听见，触着 自家的败子是个大净，又悲切起来，酒饭都不肯吃。三个甥女也 只得收拾了。又度几日，是十二月二十了，燕娘送别时，三个甥 女俱有银钱留赠。燕娘也随即要归，凤娘又有柴米送别。燕娘归 家，宫芳从鲍良店中刚回，看见柴米钱银，就如吕蒙正看见蛀 房，脱下了凤娘的衫裙，露出一身破衣，又忙忙到马子上撒了半 日尿儿，对丈夫细述林家的事体。说甥女如此如此，外甥如此如 此，林此。宫芳听了，无非是钦羡林家，懊悔自己。燕娘又问丈 夫道：“你这几时到何处去了？”宫芳也细述鲍家的事体。说梅 翰林的夫人、小姐看顾鲍良娘子，说梅小姐面貌与你相同，年庚 与弃女相合，如此如此。燕娘听了，也疑梅小姐是自家女儿，好 7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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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稽查。此时宫芳夫妇因有桂娥暗中一脉相联，渐有米，度过了 年。正是：

金屋茅檐隔九穹，那知亲

是非何处寻消息，情自浓浓意自忡。 说林兰屡欲为林鼎聘亲，说了几家，低的是林家不喜，高的又道 林鼎是庶生之子，不肯联姻，只因林鼎是闽县批首，文宗批准进 场。林鼎对父母道：聘亲未迟。”时光易度，到了八月，进场已 过，林鼎乡榜有名，中了举人。此时有几个宦家说亲，林鼎又 道：“有心待会试过了聘亲未晚。”一心进进场已过，林鼎会榜 有名，又中了进士。三月殿试，殿在三甲第十名，吏部观政，随 即上本，告假婚娶。钦赐驰驿还乡。京报人报到，合郡称扬 十年窗下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 分何事男儿不读书？ 且看林鼎告假完姻，钦赐驰，这般闹热，不知下回自 有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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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3 jz

第六回 欲认亲生女费尽心机 两遇戏文场带回败子

题辞： 昔将窈窕轻抛送，今日投归林凤。本是宫门燕种，相见难相 共。被真官打弄。堪笑爹娘护拥，不许先生责重。 右调《桃源忆故人》 说那梅翰林探听得林鼎是少年进士，尚未聘亲，一心要去拜闽 县知县，央求知县为媒。林鼎上年县考之时，原是闽县第一名， 又是门生，知县自然竭力。一日，林鼎驰驿到家，但见： 乌纱小帽罩着玉面书硕人君子。光银带悬得轻舒，粉皂靴蹬来 持重。 见有人了高堂，和余下人都相见了。又拜了林兰与凤娘。次日 去拜知府推官，俱以晚生礼见。去拜闽县知县，县主留入后堂， 林鼎照依谢师之礼相见。知县灯一恭道，年少联科，使小弟我不 胜雀跃。”林鼎亦打一恭道：“门生驽骀下乘，蒙老师伯乐一 顾，得以上进，深感知己之恩。”知县道：“贤契春闱，鞍马之 间，恐鼎道：“托烦老师福荫，一路平安。”知县道：“固知贤 7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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契钦钦赐驰驿完婚，佳礼是不宜迟了。”林鼎道：“匆匆到舍， 实在不遑。”知县道：“小弟即林鼎道：“门生不才，此事何敢 烦老师之九鼎。”知县道：“贤契佳偶，实已有之，向日梅翰苑 老先生有一们令爱，德容兼全，曾挽小弟牵丝，招贤契弟亦有半 面之光。”林鼎道：“门生草萝侥幸，何敢仰攀翰苑名楣？倘若 果然，门生即当禀过家严，无不如命。”知县道：“少刻踵门叩 拜，专领佳音 林鼎告别，一路暗喜，到家即将梅翰林小姐、知县作伐之事向 父母说知。林兰与凤娘大悦。少顷，知府推官到门回礼。不半晌 时，知县回礼罢，便又说起梅“吾已曾禀过家严，十分相悦。只 不敢高攀，心下踌躇。”知县道： “贤契不必太谦，专候择日 过礼就是。”告别上轿，随即吩咐皂快往拜梅爷。到门报进，厅 叙坐，道些寒温。知县即把林鼎姻亲允协之事，宛转说了一番。 梅翰林十分欢喜，送了知县，进内与夫人小姐说知，说佳期不 远，可上心打点妆奁。进士，俱暗暗欢喜。鲍良夫妇得知桂娥许 与新科小进士为婚，也暗暗欢喜。宫芳夫妇得知外甥定了梅翰林 小姐为妻，可以放胆稽查，也暗暗欢喜。，又择吉亲迎。此时， 燕娘早已被凤娘接过林门。到期，林兰发帖去接姐夫。宫芳此番 早早借一件海青等候，一接就来，有心要看梅小姐容貌，果与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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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林外甥顶冠束带，侍从威严。官宦人家做事，自然壮观。亲迎 奠雁，娶过了门。双双拜了花烛，处了洞房。合卺撒帐之后，揭 去新人盖头的拜帕，燕容貌果然与自己一般。众亲见了，也都说 容貌似燕娘。此时，周才夫妇梅翰林拨与小姐随嫁林家。燕娘暗 地叫丈夫商议，明知这梅小姐原是自家女儿，依今看八字，样样 与当初弃女相合，这分明是我的女儿，是鲍良收养的。但我想当 初一点血孩，必然是冻死饿死，焉能存活？如今欲对林奶奶面前 说明，竟相认为，于理不通。但问当初弃女之时，你可有什么衣 服裹她？或者去问鲍良，说得相对，就可相认了。不然，只好心 中自苦自知，对面相逢不相认，少不得苦杀当初抛弃之时，我心 中不忍，将一件天蓝小棉衣包裹好了，又将大娘与我的绣谱包在 外面，叫周才放在高燥之处的了。”随即对宫芳说知。宫芳竟到 鲍良店中，堂堂而问，先探一句道：“闻知令爱当初是河边收养 的，如今既为甥妇，鲍兄不必瞒我 鲍良此时正要求宫芳抬举，竟一一说明。宫芳道： “这就是日前所言第四胎的小裹好，外面还有一幅绣图包 的，不知如今可还在么？”鲍良道：“果然不差。我在下珍 藏在此，以防后有相逢。如今果然。”即叫婆子拿出那绣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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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时，原来是一幅油透的七子图，上面的标题是： 芝兰秀，芳香绕画堂。

七茎

绣成林氏谱，愿学郭家郎。

宫芳见有了证验，万千欢喜，心中娘子有一幅不油的七子图， 上面的诗是“绣成宫氏谱，愿学郭家郎”。如今此图，为何又说 “绣成林氏谱”？可见得我女如今为林门之妇了。一面想，一面 付与燕娘。燕娘见了，她万千欢喜，藏在身边。过了三朝，渐觉 工夫闲暇。凤娘与燕娘说起，新妇与妹妹容颜举动竟是两人一 体，这也罕有。燕娘笑一笑道一桩心事，要与姐姐说明。只恐外 甥是新贵人。甥妇是小姐，又是新奶奶，不敢斗胆。”凤娘道： “我与你是同胞姐妹，外甥是小辈，有事但说何妨。”燕四胎的 女儿，你妹夫不忍见溺，叫周才抱到城外河边丢着，待她自死。 周嫂私把棉衣一件包好我女，叫周才放得安稳之所，万一有人收 养，救她一命也直到前年雪天，你妹夫往店买酒，滑倒雪中，遇 一好人扶起。原来是城外捉鱼的，姓鲍名良，昔年常到我家卖 鱼，故此相认，如今住在梅亲翁后门，开夫到店饮酒。他说起有 一个小女，是梅老爷接进去做小姐了。”说到此处，凤娘便吃了 一惊道：“这等说来，我新妇是鲍良所生的女子？”燕娘道：孤 苦不过，簇新思量女儿，听见鲍良之女年庚与我弃女相同，教你 妹夫仔细打听。不料我周才夫妇投在梅亲翁府中。一日，你妹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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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腐店饮酒，偶见周嫂拿说是夫人小姐送出来的，你妹夫就问当 初弃女之事，周嫂招到静处，说小姐与旧主母面貌相同，年庚八 字与当初弃的姑娘一般相合，也疑心是我的女儿，是鲍梅老爷见 责，不敢扬声。你妹夫也碍梅老爷体面，不敢细查。日前拜亲 时，我见甥妇面貌相同，随即细问周才娘子，问明白了，随即叫 你妹夫去问鲍良。 他。”说到此处，凤娘又吃惊道：“这等说来，我媳妇又 是妹妹所生的外甥女了？”燕娘道：“面貌相同，天下亦 有，我小妹子也不好冒认。只因当初弃女之时油透这一幅 绣谱包裹在外，以防日后相逢。如今幸喜鲍良藏着，交还 你妹夫。小妹子见了证验，方才敢认。”一面说，一面将 绣图送过，又接口道：“结果。不料第四胎之弃女，竟得 成人。昔为翰林小姐，今为进士夫人，实出万幸。如今求 姐姐对姐夫、外甥、甥妇俱说明，抬举我小妹子与妹夫做： “我也道媳妇与贤妹的面貌天下有这样相同，可见原来如 此。想当初母亲标题绣谱，妹子定要移换，那时节大数就 已定了。” 当晚黄昏之候，凤娘入卧房，就叫丫头去接了老爷奶奶来，太 奶奶有话要说。丫头去请，林。凤娘将前事，依了燕娘口角，述 7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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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又问，问了又述。梅小姐回言道：“我媳妇果然姓鲍，因九岁 时节到我梅爹爹后院玩耍，梅爹爹看见我折了一枝梅花，，道媳 妇对得好，即与奶奶计较，说哥哥不肖，不如留了此女，日后招 个贵婿，反有个结果。如今不想姨娘是我亲生之母。”凤娘道： “如今既已说明，都父母自不必言，梅家父母，我儿与媳妇须当 孝顺，就是鲍家父母，也当接来，一同安享为是。”桂娥道： “媳妇向来原叫鲍父歇了腐店，只为媳妇未如今求公公与婆婆格 外抬举。”凤娘道：“你们可回房安息，明日我自有道理。”林 鼎夫妇回房，取笑说道：“原来我是你的表哥哥，你是我的表妹 妹。如该重叠干事。”桂娥也取笑说道：“今番我是妹妹，你哥 哥休得与我同床。”两人取笑了一番睡着。次日，凤娘一早就着 人去请了妹夫来，教儿子媳妇顶冠母。又着人去接鲍良夫妇到 家，叫媳妇也拜了两拜。西边打扫三间楼房，与妹夫妹子住下。 东边打扫一间楼房，与鲍良夫妇住着。下午备了牲醴之仪，。 光阴易度。到了次年正月，林鼎进京选官，见周才老成能事，带 在身边，路过浙江杭州，杭州府推官与林鼎是同年，请林鼎宴游 西湖。湖船上做戏相待。榜在内。当日宫榜听见推官请的同年是 闽县林进士，与自己同县，也有心要问父母的消息。做戏之时， 瞧见林进士身边服侍的，竟似昔年管家周才。周才也昔年宫芳的 小主人。两边各各心照。日落西山，散了筵席，推官送别林鼎上 7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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轿进城。宫榜竟跟随林进士到寓。林进士下轿进内，宫榜把周才 扯一把，周才回头转来一看，问道：“你可是宫家小主人宫榜 么？”宫榜回言道：“我正是宫榜。”周才也回言道： “我正是周才。”宫榜道：“你原来随了新母近日何 如？”周才道：“不要说起！大爷大娘为小主人败完了，又漂流 出来，好不穷苦。如今亏得这林老爷是外甥，目下便觉快活。” 宫榜道：“才道：“是凤姨娘的儿子，岂不是外甥？”宫榜道： “嗄！原来就是林家的表弟，竟中了进士。如今面貌魁梧，不似 幼年了，故不相认。你可进内说声，待：“这也自然，该见的。 你可在外，待我进去说了，来请。” 周才进内，对林鼎一一说明。林鼎即叫请见，周才出来邀入。 宫榜进内，作揖叙坐，低头落泪，脸上通红，启口羞涩。外，令 尊令堂十分挂念，理当归宁父母为是。” 此时宫榜也觉明白， 说道：“小弟不才不肖，上累父母受苦，真天地之罪人。目下虽 欲归宁，奈无路林鼎道：“路费小事，都在小弟身上。”即留宫 榜在寓安歇。写下家书一封，打点次日教宫榜起程回家。不料同 班戏子因宫榜欠了许多赌钱，时时防宫榜忽然不见，竟不回寓， 次日即去报了服色主人沈府。原来一脚好戏子，服色主用银数十 两买他身子，谓之班钱，若还逃去，同班俱有干系，故此去报沈 7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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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出外找寻。内中有一个班友道：“我昨日见他跟了林进士的 轿子去了。”管家同两个班友竟寻问林进士寓所。有人指说是清 波门内，寻到此处，却好望见宫城脚边去大解。管家即紧紧跟着， 等他解手完时，急忙扭住道： “你逃了班次，你逃得好，我寻 得好，同你去见主人。” 宫榜忙忙说道：“林进士是我表”那 管家骂道：“活放狗屁！”连打了十余个手掌。渐渐同班俱来， 扭着，不由分说，扭到沈府。沈相国公子即写一个名帖，送到仁 和县中，县主打了二十板榜哭哀哀，只得仍到戏班寓中，将息棒 疮不提。 且说林鼎因表兄不见，叫周才找寻了片时，恨道： “此人狼子野心。我如今也管他不得。”当日就起程，竟自进京， 候选得了广东潮州府推官。仍取原路，回到杭州。免不得依旧去 拜同年。那杭州理刑也免不得依旧戏酒班值官。宫榜已知是林家 表弟，因理刑在上，只得小心到案前叩头。林鼎抬头看时，想道： “此子分明是宫表兄。这不成人的贱才，且不要睬他，待他做明 月穿帘，戏已完了。林鼎吩咐道：“可唤那做大净的戏子来。” 宫榜只得低头到案前跪下。林鼎忙忙立起，那理刑见林鼎立起， 也急忙忙立起。林鼎问道书，叫你回去，自然有盘缠赠你。你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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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一去不别而逃，依旧做此贱态？”宫榜立起在旁，把此时出门 大解，沈府疑逃班次，管家捉去送官鼎道： “原来如此，竟错怪你了。”随即回头对理刑道：“此人 是年弟的表兄，偶然流落在此。上春进京候选之时，因扰 年兄，戏中相认，带到寓中留。不料被服色主沈家拘执。 今日又得相逢，年弟竟欲带回。倘沈府又有见责，全仗年 兄周旋。”理刑道：“原来是令表兄，适间多有得罪。年 兄。”林鼎随即告谦起身，此时同班听了，默默无言。 林鼎在杭又耽搁了数日，起程回家。一路上，把自己妻子， “系梅翰林之小姐，即是令妹。”细细对宫门。教表兄在 外片时，“待我进内，对令尊令堂说明，然后出来迎接。” 林鼎此时系新选推官，分外闹热，进门拜见父母，并拜见 了岳父岳母，一家坐戏相遇，叫他回来，被杭州沈相国公 子送官拘责，如今又是做戏相逢，带回在外。燕娘听了， 又气又苦，默默无言。凤娘道：“既如此，快请进来。” 了宫榜之手，邀入内堂。宫榜垂头羞脸的走进里边，见过 了姨夫姨娘，随即去拜父母。燕娘一把扭了儿子，连头撞 去，连声骂道：“你害的我好苦！我为娘成家立业、养老 送终，故此把你姐妹一个个俱溺死。哪料你这禽兽，竟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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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了一天家事，不顾爹娘，漂流出外。若非你的姨娘与这 个妹子，早做了沟渠饿莩号啕啕地哭起来。凤娘与子媳辈 俱苦劝道：“今日是你女婿带回，凡事看女婿分上，饶了 他罢。从今以后，改过自新。”劝了一晌，燕娘方才气平。 此后，时打骂。宫榜住在表弟宫宦人家，难以斩薄，渐渐 做了好人。林鼎后来挈家上任，三年好官，钦取察院。梅 翰林夫妻终身之事，是林鼎送老归山。鲍良夫妻也芳夫妇 也是林鼎送终收成。宫榜也是林鼎婚配。周才夫妇儿子， 林鼎格外抬举。 只是桂娥一女，三家享其福禄。桂娥又生子女，累受封诰。夫 妻寿至八旬以外小说，你道是溺女的好，还是不 溺女的好？呆人看了也该明白，狠人看了也该回头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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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rjl 8.1 jz

目录 明

田芝衡抄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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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小积德老蚌生珠 大聪明娇娃吐秀 (See 8.2) 第二回 成蕴籍妆男毕肖见公卿 势利官为女 (See 8.3) 第 敌国 奏陈情怜准还乡(See 8.4) 第四回 底里难窥真色相 泛常谁识假儒巾 (See 8.5) 第五回 憨公子为妹婚寻人立逼 美秀才苦推辞受尽肮脏 (See 8.6) 第六回 避风波鸿飞天壤 两无意割肚牵肠 (See 8.7) 第七回 无可奈何彩笔题诗怀遇友 为他心死机关再弄待将来 (See 8.8) 第八回 蓦 突然见此春深雷震始知名 (See 8.9) 第九回 尔骇我惊讳姓讳名无遁迹 你来我去印心印坎费推详 (See 8.10) 第十回 白茫茫水溢蓝桥 昏邓邓鱼沉雁杳 (See 8.11) 第十一回 至诚心登堂晋谒 暗有意且寓陈蕃 (See 8.12) 第十二回 帘控金钩天女素妆微露影 闲儒毫(See 8.13) 觌面惊奇疑是疑非魂欲死 题诗达意半真半假舌生莲 (See 8.14) 第十四回 说法藏身有妹愿偕婚好 冤家对面憨呆鸣鼓兴词 (See 8.15) 第十五回 花下赠金劝勉成名归急早 潜身逸去春风得意(See 8.16) 第十六 纳聘牵羊担酒 来天官恰逢圭婿掇上青云 (See 8.17) 第十七回 许探花嫌遇嫌表章葬娶 居公子美娶美花烛成亲 (See 8.18) 第十八回 一箭又雕俱得意 满门共庆乐人间 (See 8.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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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古代十大手抄本

8.2 jz

诗云： 从来积德可回天，燕燕于飞乐有年。 风道蕴籍成佳话，蛾媚生成体似仙

步趋学礼宜男子，幽阁

传香羡女嫣。 妆聊解一翩翩。 话说前朝南直隶松江府有个世族，姓居名敬，表字行简，由进 士出身权贵人，且落落寡交，所以做官二十余年，只做到鸿胪寺 少卿之职。这鸿胪寺是个清淡衙门，若不营谋差使，除俸禄之 外，并无所有。这居行简素甘宁随众入朝，无事只在衙中，同二 三知己饮酒赋诗而已。他既不营谋差遣，又不趋势升迁，又非谏 官言路，一连在任几年，倒也无荣无辱，这俱不在他足意的：年 将近五，子嗣艰难。因恐将来箕裘无托，宗嗣乏人，心中常有所 苦。向来夫人祝氏劝他收婢纳妾，居行简依从，收纳了几个婢 妾，不料绝无误了她遣嫁良人，务必使其得所为快。又且夫人贤 惠，能体丈夫之心，打发婢妾就如出嫁女儿一般。这些婢妾无不 感念深恩，各在背后，或向神灶之前拜求祝告，愿不多时，这些 侍妾在家绝不生育，嫁出之后，不是这家生男，就是那家生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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俱着人到夫人处报喜。居行简也甚欢喜。欢喜之后暗暗点头，甘 心命薄，生人也还劝他再纳，当不得居行简正言历色说道：“儿 女自有分定。我又何必害人女子，以干天怒？”自此夫人再不劝 纳。不期这年夫人四十上下得孕，生了喜道：“我已绝望，不意 天可见怜，赐我半子，何异掌上明珠。膝下承欢不乏人矣。”自 此夫妇爱如珍宝，就取名为掌珠小姐。正是：娶妾生儿谁不原， 娶而其中意，不赐麟儿也赐凤。夫妻二人自生了掌珠小姐之后， 满心乐意，恨不得她日夜长成，叫声爹妈为快。只将她金装玉 裹，锦绣堆中，抚养过日。不小姐果乃秀气所钟。她生得： 眉不描而弯弯，唇不朱而颗颗，脸不粉而如雪，腰不束而蜾 蜾，眼含水而鲜鲜，气吐兰而娜娜，休夸鹦坐。 居行简常抱她在膝上，教她记诵些诗句，一教便能记忆。有时 问她，她就清清朗朗，不忘一字，不期掌珠小姐性灵既秉天资， 父训即能领会，居行简不胜欢喜，自此时时教诲。过不多时便能 成章。居行简暗暗惊奇。一日闲暇，夫人同掌珠小姐欢笑间，居 行简叫小姐走近身侧道： “我进偶有一对，孩儿可能对么？” 掌珠道：“孩儿愿闻：云霞天结彩掌珠小姐听完，念了一遍，然 后对了一对道：山秀地呈文居行简一时出便这一对，也还疑掌珠 一时对答不出，谁知不待思索，对得工巧儿果是聪明。我还有一 7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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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妳还可对么？”掌珠道：“父命焉敢不对年，只恐对的不 好，要求父亲教诲才是。”居行简又出一对道：花月为知己掌珠 又应似故人居行简见她对的敏捷，不胜惊喜，遂双手将掌珠抱置 膝上，抚摩头项道：“我的儿有此异才，道统可继。只可惜 者……”说罢，就不说了。夫人听儿聪明能对，极该欢喜，为何 又说可惜？”居行简只摇头不答。当不得夫人再三相问，只得说 道：“孩儿如此聪明，我怎不喜欢？只可惜不是个儿子。书，自 是功名唾手，以振箕裘。如今是个女孩儿，虽具聪明只觉无 益。”夫人听了说道： “虽如此说，女孩儿只患无才无貌耳， 若果有才有貌，日后定招。”正说不完，早有门役报入内来，说 道：“朝中有事，快请老爷入朝。”居行简听了，连忙更衣，即 入朝去。原来此时四野生平，万民乐业，所以麟，就是鸾翔凤 舞，以及禾生九穗，或生孝子贤孙，或有贞烈妇女，地方官员俱 各纷纷进表，上达天聪，天子见表欢悦，遂谕大臣，遣官大赦民 间。上天之呈瑞。一时旨下谁敢不遵。賚诏者奉差而去。尚有川 蜀抚臣所奏的禾生九穗，只因路远，蜀道崎岖，无人敢去。朝臣 因知居行简不善营谋，久，将他填名，故此报到衙中。居行简入 朝，奉命领旨回衙。次朝奉命南行而去不题。 王臣蹇蹇涉西南，一纸丹书出九天。，褒忠旌节显高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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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与掌珠在衙署中闲暇无事，因忆前言，暗想一番道： “我今日何不将承欢膝下，嘻乐目前，有何不可？”遂取出 些绸绫绢疋，裁裁剪剪，不消两日，做成了几件小小男衣， 竟将掌珠上下打扮起来，又教她些行动轩昂，礼仪会，俨然 是一位小公子，日夕在房中与母亲作伴。夫人又吩咐下人， 只称公子相公，并不许说出小姐二字，童仆男妇无不遵依。 夫人见打扮得掌珠宛似男今看了亦难分别，且等连夜回来， 看他颜色如何再作商量。”且按不题。正是： 男装女扮亦常有，女扮男装世有之。 真真错错有于斯。 居鸿胪奉了诏旨，带了跟随，沿途伕马迎送，不多日到了蜀 中。一应官之后，若是别人，就去拜谒缙绅，新知故旧，讲人 情，说分上，无不满载而归。这居行简硁硁自守，决不肯以利欲 存心，只受些地方官的常规礼仪赆敬而时，依旧回旨归家。夫人 携了假公子说道：“老爷出门不久，有个人家着人来说他家儿女 甚多，特将这儿子送来过继与我为子。我见他生得也还秀丽，一 时此留下，等老爷回来商量，故此尚未取名。”说完，吩咐使女 铺毡。公子听了，连忙鞠躬，趋向居行简面前，低头作揖。连 请：“父亲请坐，容孩儿拜见。的拜了四拜。拜完，即立于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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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侧。居行简一时仓卒受礼，中不说，内心想道：“夫人多事。 别人家的儿子，怎就过继？又不知何等样人家？好不孟浪。看 去，只见他：头上巧梳双总角，身穿时样小男衣。粉底皂靴，行 步履声橐橐；金铃玉佩，摇摆响动琅琅。白净不须施粉，朱唇奚 用丹涂。庭前施礼，折旋规蹈矩。满门欢庆佳公子，遍处传扬美 少年。居行简看得惊惊疑疑，等这小孩子拜完，正欲问明来历。 夫人笑道：“此儿天赐，老爷心愿足矣，何必道：“妳既拜了父 亲，正该随侍，常言男子随父教，女儿从母训。孩子快去随侍了 父亲。”掌珠小姐听了，遂立父亲身侧，牵衣嬉笑，连叫父亲。 居行孩儿掌珠，也不觉欢喜道：“我就疑世间哪有此秀美儿童， 原来是夫人的作用。既是夫人将女孩儿改了男装，我今不得不认 做为男儿了。”因想了一想道：。异日倒也有一番佳话。”遂吩 咐家中童仆以及使女，自今以后只称公子，并不许说出小姐一 词。正是：

一认真。

到得认真还错错，认真错错结朱陈。 简与妇人竟将掌珠小姐认做儿子抚养下去，到了七岁上，竟请一 位先生来教她。取名宜男，表字倩若。这日先生进馆，点了几行 书，只教得一遍，公子便能。不到日中，有使女出来对先生说 道：“我奉夫人之命，说公子娇怯，不能久坐，着我禀明，叫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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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入内，以慰夫人之念。”先生听了笑说道：“公子才上怎就进 去？”却又不好拂了东翁之意，只得说道：“我今放你，方才所 教的书，不要忘记了。进去读得几遍，明早来背。”公子道： “方才先生教的这一页何必又读，先生如若不信，待门生背了去 罢。”先生听了，只疑他说谎，却又不好说他。只得消了一笑 道：“这一页书五六百字，你方才只读得两遍，连教能背之哩？ 你既说能背，若背得几行，不致断续错乱，也就算好了。你拿书 来背与我听。”公子不慌不忙，走到先生身边，将书置于先生面 前，只背得清清喜得先生欣花俱开，连叫神童，赞不绝，遂放他 入内。自此居夫人只到饭后打发公子上学，不到日中，就着人来 接公子进去，自此习以为常。这先生子，是他的性命，夫人又且 溺爱，又见公子资质非凡，教训绝不费力，倒自由自在。不知不 觉，一连三年，直教得居公子无书不读，讲明圣贤义理，然下笔 自成文彩。况且往来学中，只有一个时辰，有什破绽看得出来？ 故此这先生见了居行简，不是夸称令郎天资敏慧，就是赞学生才 思过人，再若造就先生之下。因将公子做的文字送看。居行简只 微笑说道：“小儿愚昧，有过顽石。若非先生琢磨砥砺，何以至 此？”入内与夫人说知，大家说说笑笑。正是 天，闺秀于今且学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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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来计巧可瞒

只为承欢无别意，谁道关雎咏二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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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这个先生是个老举人，一向流寓京中，姓王名谦六，居行 简知他朴实，故此请他做个西席，也只说教诲掌珠识字认真是公 子，不敢怠忽，虽是每日只有一个时辰在馆中，他却无不尽心训 诲，循循善诱。学者既具天资，能不一旦豁然？况且王谦六以为 今日师生，异日得意。先前还只在东翁面前称赞，后来他竟逢人 说项，到处扬名，以居公子为当世神童，异日功名定然翰苑。一 时长安城中，你我相传，俱晓得鸿胪寺居行，才如子建，就歆 xin 动得京师中卿绅士夫有女之家，无不愿结丝萝，欲见而不可 得。 先前居行简一个苜蓿冷署，又且落落寡交，不求荣辱的人，到如 今故旧攀谈，这边送去了故旧，那边又迎显宦辱临。这些人的来 意，无非注意求婚，欲识佳婿耳。一日来了一个显宦，叫做来应 聘，现任工科。门上人急来传入堂，各叙寒温之后，来应聘请西 席相见，并请公子一会。居行简听了着惊，不觉一时面红耳赤起 来，又不好遽辞，只得含含糊糊的说道：“小儿初，抑且本性柔 弱，举动倩人，往往不出中堂。近日虽曰延师，亦只不过小弟叨 列冠裳，使其识字，以免河东白豕开之诮。除识字之外，日伴老 妻于寝室趋庭学礼，一些不歆，今日焉敢遽出接见王公大人长 者？若见面失礼，开罪于王公大人长者之前，又不如不使之为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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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来应聘听了正色说道：“老不见，各有不同，小弟与年兄 通家世谊，非比泛常，令郎公子乃是年家子侄，又且同在京师， 何得拒人千里，以‘失礼’二字塞之？小弟此来殷殷犹予比儿， 亦可同珍同宝。抑且也闻传播，谁不目为神童？弟故浅陋，岂敢 自负伯乐，以识龙驹耳。在童稚之子，何得有失礼开罪而罪之？ 只不过垂涎老飞扬，尔喜尔喜，而愿见之也。且非闺秀不出户庭 之 比，正该使其趋庭学礼为妙。”居行简见他决意要见，一时无法 可回，只得传谕请公子出见。只因这一 门何必向空山。

世事渐非甘退隐，闭

不知居公子可肯相见否，且听下回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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词曰： 乔非俗。全非俗一腔心动，好逑方足。 盆中美色红红绿，樽 前满泛香浮醁，香浮醁势豪屏尽，自媒陈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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调寄《忆秦娥》

话说这来应聘现任工科给事他遂交给，倚

仗势力，若是有人与他不相合的，即便参他一本，故此人惧怕 他。他却与居行简是进士同年，两人虽同在京中做官，往来甚 少。只因他有母无不爱其女，向来为女有择婿之心。一者难遇其 人，二者见女儿尚有可待，虽是暗暗留心，不甚着急。近来有人 纷纷传说居鸿胪的儿子才貌双全，甚欢喜，常欲托人求亲。又知 居行简是个倔强老儿，不通事务的人，若是一回绝，便不好再说 了，只是人说他的儿子有才有貌，不知真假，只怕言过，貌俊才 虚，岂不误了我女儿的终身？况我早居风宪易得升迁，他今不务 修饰，将来不能在我之上，还该消停议婚才是，故此因循。当不 得这爱妾时常催他敢迟延。这日打了执事，先拜见了一个秉笔的 公公，顺便来拜居行简，定要请公子相见。居行简一时难回，只 得使人入内禀知夫人，立等出来相见来给事 夫人听了，一时只急得没法，埋怨道：“老爷怎这般糊涂？怎 么使孩儿出去见客，这怎么处？”掌珠在旁听了笑说道：“向来 父亲母亲不欲以女孩男子。今既为男子，而又不以男子行事见 人，男又不可，女又不能，岂不将来使孩儿做一废物？依孩儿主 意，竟出去见他。”夫人看了一眼道：“一个或问长问短，一时 露出破绽，岂不笑耻？”掌珠道：“母亲不必忧虑。孩儿日读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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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与圣贤作对久矣。但知圣贤俱是男子，未闻女流，故此孩儿 矣以男子自对圣 贤，倘或问难，自有应答万万不妨。”夫人见她要见，只得替她 换了套鲜衣，自己同着侍女送她到了厅后，然后使童仆引出厅 中。这公子竟昂然走踱了出先打了恭，即使小童移椅中间，又使 铺下红毡，然后恭恭敬敬的说道：“请老年叔台坐，容年小侄拜 见。”这来应聘者见居公子体态从容而出，要行拜见之住，笑嘻 嘻说道：“愚叔今此来，只不过便道与令尊叙些闲谈。因知贤侄 童年俊逸，故请一见，何必行此大礼，以干过份。”居行简道： “论子侄拜倒不如从了年叔罢。”公子听了，然后恭恭敬敬作了 四揖，又与先生父亲作揖过，在下首偏座坐定。来应聘再将公子 细看，果生得：气宇轩昂，满面春风和蔼冷清奇。问其年方十 一，试其学腹五车。最爱头皮青绿，红绳挽就时新角；可喜面庞 白粉，容光飞舞色惊人。休言有女争求婿，便是多儿也不嫌。貌 美潘安，贤侄实有过之矣。”因而茶罢，只不起身。居行简见掌 珠举动宛似男子，心中甚喜，见他不去，不觉忘其所以，笑欣欣 的说道：“今日老，一卮薄酒何如？”此时来应聘只苦心事一时 不便说出，忽听见留饮，满心欢喜，竟不推辞。居行简遂一面吩 咐童仆入内备酒，一面邀他同到书斋而间，收拾得甚是齐整，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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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简闲暇无事，在内看书消遣。或是掌珠执经问难，翰墨之所 故，此内中图书古玩无不雅洁。来应聘在内看了半晌，家人来请 入席，公子只朝上作了三揖，然后坐在父亲身旁，面前另是一副 小杯箸。来应聘此时已看得居公子十分中意，只是不好启齿，只 得先说些朝政得失，又说些仕途半晌，居行简满心厌听，因叫人 取过色盆，斟了一杯满酒自己立起身来道： “得失险易，不必 在酒席间论定是非。不如借此杯中，以博今日之欢。乞老年 酒。”说罢，着人送到面前。来应聘想了一想道：“老年兄要弟 行令，只得允从。”先吃了一杯令酒，取了六个色儿在手中，说 道：“我想当日做穷秀才时无间，所望者功名到手，衣紫腰金， 脱尽寒酸。选了有司，一味悛剥民膏，何愁不富？财既充盈，就 有喜庆之事。不是谋干升迁之喜，就有嫁娶生育喜欢。福消受。 有福消受，亦必要有龟龄之寿以享之。小弟今日所取的，是三为 财，四为喜，五为福，六为寿。如若不遇，竟饮四杯。各说酒 底，遇一者免盆中道：“取三财四喜五福六寿。”掷完，盆内却 是有财福，而无喜寿，该补喜寿两杯。先吃一杯，补喜的酒，说 道：“自喜恩深陪侍从。”后吃一杯“称觞献寿乐钧天。”说 完，叫人斟满了令杯，送与王谦六。王谦六接杯饮干，取色儿说 了下盆语，掷将下去，却是有财喜，而无福寿。遂吃了一杯补福 酒庭。”又补一杯寿酒道： “山翠遥添作寿杯。”说完，送与 7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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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行简。居行简亦照前掷下，却是无财无喜，该补财喜两杯。吃 了一杯，说道：“年年喜见山常酒道：“临财毋苟得。”说完， 叫人斟酒送与公子。公子立起身来说道：“父执之前，焉敢放 肆。但是年叔之令，小侄又不敢不遵，望先生、父亲恕罪容掷饮 干，也照前掷将下去。却无喜在内。将酒饮完，说道：“喜有儿 郎读父书。”说完着人斟酒，起身出位来应聘看了公子，接杯在 手大喜道：“却果是喜有儿郎读父书。老年兄有此佳儿，必得才 美之女配合才妙。今日小弟兴来，实不相瞒，意有所在。小令公 子同年，虽不貌陋，亦且聪明。若不弃嫌，弟与年兄今日结了儿 女亲家，成就此佳儿佳妇岂不快 美？”王谦六见他愿将小姐与居公子联姻，遂满老先生眼力不 差，这门生实系东翁千里之驹。小弟在此西席三年，公子每日进 馆诵读只有一时在馆，诵读的不两三遍，就能背诵如，再读几年 自是玉堂金马。就是前日居老先生入 朝，他题了首入朝的绝句大有才情蕴藉。”来应聘听了忙问道： “这首入朝诗，年兄可还记得么？”王谦六道：“怎么记不 得。”遂自念出道： 夙兴不寐去朝天，满腹忧民待生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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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寞自回衙署冷，只留衣惹御香烟。 来应聘听完，不胜击节道：二句忧天下之忧，只一待字，含蓄 甚深，不敢越隙，空怀满腹。第三句自怜官非台谏，冷署鸿胪。 第四句又以自慰，竟将居年兄童稚有兴匪夷，真可喜也。真可爱 也。”居行简只微微笑说道：“小儿雕虫伎俩，来年年兄教诲才 是，怎么一味夸称？听了宁不有们且顾饮酒。”一面送盆到王谦 六。王谦六也起了一令，令完，居行简也是行了一令，各各欢然 畅饮。来应聘因又笑向居想令郎诗中，说衙署冷淡，若要热闹， 有何难事？如今第一着热闹势利关头，只要奉承得几个宦官欢 喜，功名自然炫赫。小弟不瞒年兄说，近日若不走风鲜衙门，使 人知畏。”居行简却听得甚不耐烦，又把好抢白他，只叫人忙忙 斟酒，直吃饮得尽欢尽兴，方才告别，起身而去不题正是趋炎小 人事，宁久，趋炎不可钦。居行简同着公子别了先生入内，心中 一则以喜，一则以忧。埋怨夫人道：“我着人进来请公子出见， 只不过一时难回来给事，妳只该推托事故，不出才是，怎么竟打 发她出来？喜得孩儿乖巧不露破绽，绝不疑心。倘或败露，岂不 是一场笑话。”夫人道：“本相。孩儿道：父亲既认为男子，安 得不以男子见人。又说：司空惯家。故此放她出来。既不辱命， 又何碍也？”居行简道：“妳道来给事定要见我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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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道：“想必是他晓得我孩儿会读诗书，羡慕请见，也是年 家子侄常事。今已见过罢了。”居行知。你我坐在衙中，哪晓得 外面事情。不知谁人传出，说我孩儿人物清俊，文才秀美，歆动 得满城中有女之家，要与孩儿为婿。他今日之来，竟有个先眼见 过，心还不定，今日见了，我看他光景，死心塌地要与我给个儿 女亲家，岂不好笑。”遂将席间一番说话细细述知。道：“倘明 日着人来议婚求允 “原来如此。以后有人来说亲只推说孩儿年 幼，再过几年来说不迟。”说罢，也就不题。谁知这来应聘回 家，将居公子的相貌文才，席间礼仪细细述出花俱开。说道： “老爷千万替我作主，使我女孩儿结此姻缘，心愿足矣。”来应 聘道：“我今日席间已曾露意。只是他父亲绝不招架，欲待再 说，殊为失体。”爱妾道：“他只不过一个穷官，你是风鲜，谁 不愿巴结，何不明日再托一个势力之人去说。他难道自不思忖， 有个不肯附就的么？”来应聘道：“他虽，只是有些性子倔强， 不顺人情的人。我只好慢慢托人宛转去说，再无不成之理。”这 才是：有女求佳婿，生男愿好逮。谁知有圆缺，惹出许多愁。居 行简掌珠小姐改了男装，自己哄骗自己，以乐家庭。不料掌珠小 姐自改了男装之后，渐次长成，行动举止，竟自认作男人，绝不 露一毫女子之态。又常认真诵读举、中进士，解会、状元拿得稳 稳的一般。父母见她聪明，只得由她情性。不期读到十二岁上， 7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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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读得满腹文章，一腔才思，向来从不见人，今又接见了来随的 人一发传扬开去，以致媒人日日到门讲求亲事。夫人只是极力推 辞，说公子年迈幼小，不是议亲时候，再过几年不迟，怎奈回了 这家，那家又来，是当道显官，缠扰得无法可处。回又回他不 得，应又应承不得，只终日含含糊糊，担了许多愁肠干系。欲待 对人说明了是个女儿，又因白己现立朝堂，一旦说明，岂不被人 笑耻。欲要使掌珠仍改女装，深藏闺阁，使人慢慢的透露出来， 以绝众人求亲之念，因又想道：“这事如何使得？再若知道是个 女儿，的多了。你想长安子弟尽皆纨绔，半属富豪，哪一个可称 坦腹？”遂想来想去，一时竟想不出什么妙策以回众人。往往忧 愁，又当不得来给事托了王谦求亲。先前也回，无奈王谦六是在 家中的先生，早晚劝允，居型简一日忽想定了一个主意，来寻夫 人商量，以应将来。只因这一商量，有分教： 人心险恶原无准，一日风波十二时。 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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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才秀美都欣快，倩托良媒无懈。谁道眼空世界，辞却人人 怪。 祸应急避须无怀，丹陛历陈年默默芥。 调寄《桃源忆故人 话说来给事，自从酒席间见了居公子是个粉妆玉琢，又试问些 古典，对答详明，见其才华锦秀，岂的入朝诗，遂在他同寅面前 无不时常夸说。又因当日席间曾说结为儿女亲家，心中十分拿 稳。又托王谦六在内撮合，料这事决无不成之理。谁知说是含 糊，竟无半句许允之意。来给事不是作了字来，就是着人来问王 谦六。王谦六又不便裁答，只得因因循循，似允不允的意思回 他。来给事见不允亲。因请了王谦六来，发话道：“可笑居年兄 老来颠倒，这样不中抬举！我一个风宪当权，将一个如花似玉的 女儿与他结亲，有什辱没？有什不愿？他却应承。只消我寻些事 故，提起笔尖，看他这个少卿可做得安稳不安稳！”王谦六听得 甚觉没趣，不便回言，只得连连告辞道：“小弟今日回去，若有 好音过回到馆中，因劝居行简说道：“老先生既有令郎公子，如 此美貌文才，日后自然要择名嫒贤淑以成佳偶。小弟闻得来老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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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的这位小姐，虽是宠妾文，甚得其父之所钟爱，不啻明珠。向 来慎于择婿，留心已久。今见令郎公子年相若，貌相当，实是一 段良姻。他又苦苦来求，又且托小弟再三恳允，只不知老先生有 何高见，而不允其请也？”居行简道：“嫡出庶生何关轻重？大 凡男女结亲，总同一理，无不慎重再三。小弟方才与拙荆商量， 说弟只柔。今若一旦妄许，焉知其女将来果是贤慧？倘或情性乖 违，不能定准。所以古礼女子二十而嫁。况且小弟近见仕宦之 家，往往贵财慕势，一有男富贵浮云，就是男顽女劣，有乖懿 行，甚至夫妇成仇，彼此怨恨父母误结此婚，往往有之。今日小 儿年才十二，齿发未齐，虽不能遵古礼男子三十下之间，使男女 成交之时，审其贤良，观其四德，然后各因其材而使之婚配。所 以古人有相女配夫，无不各得其所。何必在可待之年，以误儿女 终身？故道： “老先生议论，实乃持正。但小弟想来，婚姻二 字实有天意存焉。有强之不来，拂之不去。若据小弟看来，这段 婚姻大有天意。既有天意，老若只一味拘循，未免不通于世。亦 且仕途窄狭，时有风波，近闻吴家宰、钱司马、靳詹事俱托人来 求允，老先生一概谢却。倘能一一体贴老先言。设或有人不能相 谅，若道老先生不屑与此辈联婚，恐堕恶道，后悔晚矣！依小弟 愚见，莫若允了一家老先生与老夫人熟商为妙。”居行简听了这 番说话，想了一想，复又笑了一笑，寻些别事与王谦六闲谈了半 7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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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遂别了入内，来寻：“他们只知我恋此乌纱，以为荣贵，殊 不知我弃掷有等鸿毛。我今想来与夫人在京数年，俱在半百之 外，家园祖业久已荒芜。但不理朝政，无奈奸佞滋生，边庭衅 起，流寇纵横，吾恐将来便有不测之患。我今何不趁此告老归 家，以乐吾余年婿，不知夫人意下如何？”夫人听了，说道： “识时务者，吁为俊杰。老爷主见甚是有理。”居行简主意已 定，遂写了一道表章。本内奏的是： 鸿胪少卿居敬，谨奏陈情，乞骸归里，以彰恩恤事：臣闻幼学 壮行，佐圣明而赞理，筋衰力惫，乞仁主以于今，朝朝不乏；矜 于老，恤其衰，代代有人。是以臣心窃慕而景仰者也。臣今多年 犬马，乞怜准恤之覃恩，时昔衔环，望赐归骸之圣德。修其墓， 安；耕其田，课其子，报君亲于有待。茕茕之，望帝阙以谢隆 恩；孑孑孤身，瞻光天而祝圣寿。伏乞睿准行，不胜特命之至。 天子看罢表章，准其所奏，着他致仕荣归。居行简领旨谢恩， 回到衙中，即行三知己，闻了此信，俱来饯别。 这些求亲不遂的，只要与居行简为仇，忽听见他告老致仕，朝廷 已准，一时没处下手，也只得罢了。居行简先与王谦容同着夫 人、公子，带领仆妇离开了京师，一路往南而来。此时居行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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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则离了是非险地，二乃夫妻儿女同归故乡，三来是告老致仕荣 归，不比降官员迎送，也觉十分高兴。一日在舡中无事，与夫人 商议道：“当日一时游戏，将掌珠女儿改了男装，是欲暂时在闺 阁往来娱日，不过以真作假之事。教诲，以假作真。谁知播满长 安。喜得是我早些见机，不致败露。不然贻笑京师，即欲致仕， 也觉无颜。如今离京已远，不日将到家中，莫若改了女有话 说。”公子听了，笑说道：“孩儿改装，甚是容易。只是前日孩 儿看见父亲本稿中，有耕田课子，今若无子而归，岂不有欺诳之 名！况且长安这宁息，只怕将来还有其人。莫若依孩儿愚见，仍 是男装到家。到家之后，料想不比京师，慢慢改装。若是有人知 男，即以宜男见之；若是有人游龙变化，令人莫测端倪。不知父 亲意下如何？”居行简听了，不禁大笑，对夫人说道：“这般说 来，岂非夫人有女，我亦有儿，到也风事，有何不可！”大家说 说笑笑，日在舟中，一路进发，不知不觉早已到了松江家中。未 免料理一番之后，甚觉清闲散诞。居行简自与一班昔日老友，， 寻山问水，邀月赏花。且有一件心事不能摆脱，借此行游，往往 在美少年中时常留意，要与掌珠小姐择一佳婿。而目中所见所遇 者，仅是外貌可观，竟无所长。要寻一个才貌俱优者，绝不可 得。居行简致仕来家不觉将近一年，居公子已是十五岁了。自从 来家进门之后，绝迹不到中堂，却依旧男装三间精致书室，遂日 7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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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到内，无非涉猎诗文，讨论古今。忽一日间，看书困倦，遂掩 了书卷，凝神定目想了一想，不禁大笑起来。服侍使女听了，忙 来看了哪篇得意，这般喜欢？”公子又笑，说道：“好笑！我竟 忘了本来面目，只一味钻研穷究！朝中又不开科考较女才，何必 终年矻矻，作老死牖内有个使女名唤素琴，因掌珠小姐男装出入 书馆，要个书童服侍，遂将她也改了男装，做个书童贴身服侍公 子。公子喜她作事乖巧，说话灵变，她不得，也就教识些字儿。 却与公子同年，也是十五岁。今听见公子说出笑的缘故，因接说 道：“岂不闻阳春白雪，曲高和寡？老爷、夫人当日游戏一时。 谁知习以为常，从师学业，不期小姐赋性聪明，文才日誉，以致 有女之家争相求偶。若不是老爷先见早归，是非得免。今日回 来，只仍是男装。我常听见诗经上说是：‘窈窕淑女，君子好 逑’。如今小姐窈窕淑女也，非君子也。以小姐依旧男装而作君 子，如今回来喜得才名未播，京师人来求偶，一时男装不可，女 扮不能，得毋男装以娶淑女耶？将欲辗转反侧，寤寐以求之子之 于归耶？此素琴之不可解也！况且近日闻得老爷玩觅寻佳婿，寻 来访去，目无一人。盖因老爷知小姐之才之貌直如白雪阳春，要 寻一个阳春白雪的男儿与小姐而咏河洲，绝不可得。岂不是曲高 依素琴之见，莫若换装，静字闺中，以俟君子。”掌珠听了，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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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点头，因说道：“尔言亦是正理。我今岂敢以有才自恃，如果 有事，男装亦可，女再作商量。”正是： 有才自古必风流，才不风流非好逑。 换装束，关关怎得近河洲？ 掌珠小姐自此以后，也就不似当日手不释卷的涉览。因见园中 疏、山不嵯峨、水不曲折，遂终日在园中着仆妇栽名花、植嫩 柳。又使人寻了惯叠假山之人来收抬点缀，竟将这座花园布置得 花团锦簇的一般，居行喜。夫人见掌珠渐次长成，亦时常劝她改 装，习些女红针黹。掌珠只得遵依母命归到绣阁中，更了女装学 习。你想一个才色聪明的女子，有什难学的事学成。忽一日，管 门的家人传进一封书来，封函牢固。居行简接了，慢慢拆开看 去，其见上面写的是： 久违师范，只缘阻隔河山；未报深恩，盖为阶瞻紫阙，又适老 师台予致荣归，徒然念切，形诸寤寐矣。新膺简擢，试士南都。 吴郡文才，冠于诸国。自惭目无犀照，难操月旦之妍媸；识不充 盈，幸出之门墙，蕴之有素。靡不矢公，而负老师台之教育深恩 耳！因思庭前玉树，久已名播京师；膝下神驹，定使飞扬霄汉。 意欲攀援以展愚忱，不尽生吴志顿首百拜。

这吴志，字本

怀。当时居刑厅时，分房入帘，看了吴志的文字，十分得意。呈 7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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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主考，主考嫌他文字纤巧，不肯中他，居行简极力苦求。主考 见他秉公，只得依允中了。吴志亏房师居行简之力，拜见之日， 称为恩师。隔了几科，又成进士，遂选了陕西咸阳县知县，屡坠 外任。只因彼此升迁，再不能够相会。今值任满知居行简已经告 老归家。细访告致缘故，方知为谢绝求婚，致于当事，所以归 家。吴志在京遭际，特点了江南提督学院美差，他就十分欢喜 道：！”遂不等到任，先着人来下书。居行简看罢，忧喜相半。 吩咐家人道：“好好管待来人一饭。说我老爷不及回书，等吴老 爷到任时相会罢。”说人，说知书中来意，道：“这怎么处？我 又并无子息，谁人去考？空负他一段美情！”夫人道：“没人应 考，只消写字回他。就不回他，到了考时，没”居行简听了，绉 眉顿足道：“妳还不知书中的意思，自因掌珠自幼男装，知我有 后，又且他在京中知我致仕，皆为辞婚，有触当事。故此知我有 子着人先下此书，叫我儿子应考。今无人应考，也可支吾。倘他 来见我，一个师生来后，必请师母相见，又必请师弟相见，那时 又怎么处？”夫人听了，处的事？他若要相见，少不得还是掌珠 会他一面罢了。”居行简道：“会他也还容易，只怕会面之后， 又生别端，亦非美事。”夫人道：“他虽是我处况且又是你的受 恩门生，就有什事，他也为你周全，何必忧疑？”掌珠在旁听 了，笑说道：“父亲、母亲俱不必为孩儿思虑。据孩儿的主意， 7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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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到临时日且不必细说。”居行简道：“孩儿临时固有妙用，但 我正在忧疑，何必隐讳，妳今可快快说来，使我放心也好。”掌 珠因而说说笑笑的说将出来 是消愁语，始信婵娟可作儿。 不知她说出什么话来，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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词曰： 尽认宜男，衡文校士，恰值来南。为念前恩，修函先 生，欣照须参。 通今博古沉酣，笔到处，纵横妙谭。宫 墙高揭，无愧无惭。

调寄《柳梢青》

行简见了来书，忧疑未决。却是掌珠小姐说临时自有妙用。居行 简再三问他是何妙用，掌珠小姐道：“吴世兄此来，胸中已有成 竹，来时不可不见。孩儿十五年有子之名，竟成虚话？既见之 后，必须应考。倘能侥幸，做个秀才，也不负他报父亲昔日之 恩。”居行简与夫人听了，不等她说完，连忙说道：“他手中不 7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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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侥幸，莫说孩儿有才，便就是略有可观，或者不及完篇，少不 得他为妳周全，必定高高放出。孩儿不想一个秀才，也是朝廷名 器，关系重大，岂是做了秀才，定有一班同案以及先进互相往 来，不是以文会友，就是以友辅仁。那时推之不去，却之招尤， 这怎么做得？”掌珠小姐道：“正为人所不奇事。若虑做了秀 才，怕人缠扰，只消使人递了一张游学文书，在家总不见人，从 此换了女装，静俟闺中，岂不先受了一番荣华。” 居行简同夫 人直儿此见，一如蛟龙变化，首尾莫可测度。” 大家说说笑笑 以待宗师到任不题。正是：

盈盈闺秀高性有天。

若不恃才还逞逞，暗香何 过不多时，吴宗师早已到任。到任之后，即来拜谒。果然拜见 了居行简，即请拜见师母并世弟。见文之职，恐生外议，不便款 待，因而自去。吴宗师回到衙中，因是岁考，按临各府州处。又 府，先考苏州，后考松江。少不得先从县考。居公子是宦家公 子，进考时随身带了素琴服侍。题目到手，即举笔濡毫，不假思 索居公子为第一名。 不日宗师按临昆山，调考两处生童。居行简只得同了公子，带了 仆从到昆山寻个寓所。公子这番不便带人进院。到了一乘小轿， 从五鼓先抬进辕门安歇，居公子坐在轿中等候点名。候不一会， 7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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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已放炮开门。居行简久已嘱托教官护庇公子进考。这县府一起 起报名，应声鱼贯而入。点到松江，教官即走到居公子轿边，请 公子出来，一同入院，故此井无一人敢来搜检。又引公子坐了多 时，题目方才到手。果是才高三峡，一泻千里。不到两三个时 辰，早已做完。欲待交卷，却见并无一人做完，只得坐在房中。 直，方才看见有人上堂交纳卷子。此时宗师已退入在内，堂上无 人。公子看在眼中，道：“他若出来，反有不便来，置放案间。 正值开门，随众而出。到了辕门，轿夫连忙迎接，公子坐轿回 寓。居行简看见公子出场回来，无限欢喜。着人收拾，连夜下船 回居公子的文字，竟如美女簪 花，鲜妍秀色，深合己意，不胜击节道：“果是名不虚传，长安 久誉！怪不得府他案首，我又有何嫌疑？亦以案首取之。”过不 一日，发出红案，竟是第一名居宜男。有人来报喜，居行简一一 打发而去。居夫人使人置备了一副极齐候送学。到了送学这日， 官家行事不同，厅堂结彩，侍从多人将居公子打扮的风风流流而 下学。下学之后，一路迎来，直看得满街塞巷的男男女女，无不 啧一个风流美少年。你道居公子一路迎来，怎生好看？只见： 面如傅粉，头发齐眉，一顶儒巾笼总角；唇若朱丹，身材俊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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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领蓝衫遮盖体。巾插银花光耀。衫披锦绣成双。坐罩黄罗深 伞。人人喝采，潘安出世好儿郎；个个称奇，西子重生如处女。 居公子坐在马上，一路迎来。见见人俱喝采，昂然右扬鞭，左 绾缰的东瞻西盼，越显得逸。竟有个看杀潘安，想杀卫玠，被人 拥拥挤挤，拦不肯放行。还有那些宦家富室的门，重帘之内，夫 人、小姐见了这般似美女的一个小秀才，恐他容易走了过去，叫 使女、仆妇出来拦住马头，不容他径去，定要多看一会子见帘内 俱是妇女，越卖弄精神。手勒丝缰，斜翘两镫，两眼注目，射入 帘中，两边观看。一时就哄得这些夫人，小姐，以及妇女看。内 有年纪老成的，恨不得扯她下马，搂入怀中叫声儿子；内有年纪 与她相仿的，恨不得一时凑合拢来得松江城里城外，这些乡绅富 室，各着人来拦路邀截，要看居公子的标致。居家的跟随人役， 又不好变脸呵斥，只得由他截去。先前还是顺路，到了来邀截。 家人们怎肯依他，两下吵吵嚷嚷，这边不肯去，那边又不肯放。 公子在马上暗笑不止。只得说道：“索偏了一边，由他去看罢 了。”那边家人听见居公子肯去，就来笼着马头，引到自家门首 帘下，帘内的夫人、小姐竟看一回才肯放行。故此耽耽搁搁直到 一更时家中厅堂结彩，鼓瑟吹笙，肆筵排席。居行简同居公子先 拜谢了天地、宗亲，然后与夫人坐下，受了八拜之礼。拜完，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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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推说辛苦了一日，不能同贺喜的亲友饮酒，搬演戏文，欢饮 终宵。居公子入内，将路上邀截看看的光景与母亲细细说述，各 笑一番不题。正是： 善戏谑兮岂是谑，多才必定逞奇才。 真迂而腐，迂腐之人何有哉！ 这番举动，果是有女之家，打听得居公子尚未有亲，俱央人 辞，说公子年还幼小，况且有志，必得中了进士，才肯议亲。无 奈愈辞愈有。又是一班新进的秀才，来约居公子去谢宗师，居行 简欲要回他不去，掌生，孩儿不去亦可。今以孩儿为宗师的门 生，似乎要去。况且孩儿案首，为诸生之领袖，岂有不去之 理！”居行简听了，点头许允。 只得同公子与一日，居公子与众秀才，各穿戴了儒巾儒服，当堂 拜见。拜见完，宗师发放了诸生出去，独留居公子到后堂小酌。 因请罪道：“愚兄今日荣幸，皆受尊公老。适才贤弟与众生员， 在公堂之上同行拜谢，使愚兄心有不安，贤弟似乎多赘矣！”居 公子听了，连连打恭说道：“老世兄与家严昔日之师生，小弟与 老世敢缺典。”说罢，饮酒间讲论些文字、古今典谟，甚是雅 饬。宗师笑问道：“愚兄在京时，闻得尊翁老师台为贤弟辞婚。 只不知贤弟近日可曾有聘定否？”只因愚弟有执意欲得成名之 7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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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议亲不迟，故此尚然有待。”宗师道：“此乃贤弟志士所 为。异日走马春风，看花上苑，少什么金屋阿娇！只不知谁家有 福！”两人说说笑笑饮够多时，居公子再三辞行。宗师不能相 强，只得起身相送大门之外。居公子同了素琴走出辕门外来，忽 见一个秀美少年翩翩迎面而来，一时不便交言，各将手拱一拱， 各自走开。居公子走得远了，方回头看少年。还立在那里，有徘 徊不忍欲去之态。居公子因对素琴说道：“谁知世间也经过。” 素琴道：“果然生得神清秀美，丰韵飘然。据我素琴看来，到也 与公子可以并驱中原。”居公子一面走，一面又说道：“不知谁 氏之子，只学，亦不足取也！”素琴正欲讲谈，早已有家人来接 公子。公子坐入轿中，到了寓处。次日同父亲回家不题。正是： 各抱奇姿各抱才，忽然相遇费疑猜。

乍喜乍惊还脉脉，勾勾

引引到家来。 却说居公子别过了宗师，路上遇着这少年，你府秀水县人，姓 许，名汝器，字瑚琏。因幕唐伯虎风流倜傥，遂又别号绣虎。却 是世代簪缨。他父亲也是有名之人。这许绣虎自幼资格不凡，读 书过目能个秀才，他就看得功名，有若探囊拾芥。不期进学之 后，不上半年，丁了父艰，又不到一年丧母。他因双亲连丧，祖 父遗业原不丰厚，故此家业渐替，也不的书。除了读书做文之 7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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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毫无所长。亏得有个族叔许璜，字近是，在京做官，常有所 赠。又得家中一个真诚仆妇，故此薪水灯火之费不致经心，得以 安 时，因在制中，功名尚早。一日读书闲暇，因想道：“当今士 子，只不过熟习时文，相沿剿抄袭，已成陋规。功名到手，即便 弃掷。即有一二锦绣时，无有实际。怎得有才如班马，诗成李 杜，字字敲金戛玉，令人吟咏，颊生香！我今在守制之年，何不 博学以取名。奈何拘拘然束缚胸襟，于八股中去求且我文章，奚 往了然，有何可读。再若读去，若读成了一个不迂即腐，不通世 务之人，那时想法救精，便觉繁难了。”自此以后，想定了主只 博览群诸子百家之言，无不潜心领略矣。许绣虎资性既高，又肯 勤读，何患无成。到了十六岁上，竟学成了一个博古通今之士。 又且自小生得眉清目秀，亭亭发长成得美如冠玉。况且胸中学问 充足，自然而然不觉的晬于面，盎于背，而英华发现于外矣，竟 是个风风流流的美少年。但他父丧虽已三年满，母丧也是六载 矣。故此向来不留心领略与人交际，如遇要事方肯出门一走，事 毕即便归家。在家中竟如处女的一般。每日间嘲风咏月，遇景题 诗，兴怀作赋而已。不十八岁上，服满，方才出门行走，拜见学 师，烦他出文书到宗师处起服。这年正值岁考，竟考了一等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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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宗师发落时，不胜施旌。旌奖之后，不要说同文章古秀，就 是称他诗才擅美，无一不来交好。只是这番称赞，就歆动了城内 城外，乡绅富室有女之家，无不羡他少年貌美，要招他为婿。俱 托人来说亲，上小姐仪容绝世，就说李财主家姑娘容貌无双，终 日走来缠缠扰扰。这许绣虎一概不肯应允。又被一班慕他才名 的，不是今日来求题诗，便就明日坐着索那个又来相求。终日绵 缠，手不离笔。喜得他诗文敏捷，送来笺纸、扇头，举笔诗成， 限韵即成，故此不致堆积。这还是腹中所有，易于许人。最苦的 是婚扰得无计可回。即使回了张黄李赵，又有吕蔡陶姜来问信， 只弄得许绣虎青黄无主，黑白难分。欲就了这家，又恐此女虽有 姿色，未必多才，岂是我家，又恐怕其人之女，虽是有才，未必 便称佳丽。终日只是含含糊糊，又且不便与人说知心迹。无奈这 些做媒的人，俱是受了女家的嘱托，一早一晚不耐烦。枯且又 琐，极力俱辞。到了后来，这些女家见他东也不允，西也不就， 恐怕媒人舌笨拙不善言辞，只得另又托嘱乡坤家寻了乡绅，财主 寻了财主，说亲求允。 许绣虎终日迎送不暇，十分愁苦。一日梳洗对镜照了一 番，不觉暗笑起来，道：“从来人以貌美为佳。不意今日我许绣 虎反以貌美受累，岂不是，岂不可笑？”梳发未完，老仆走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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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有一位冯老爷来拜相公，坐在厅上立等。”许绣虎问道： “哪一位冯老爷，他来为什缘故？”老家出什么话来。只因这一 说出，有分教：

安排陷阱牢鹦鹉，得开金锁脱蛟龙。

不知

后事端的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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词曰： 韫椟才高，青年貌美，久着时髦。愿结求婚，央媒月老，招赘 劳，魆地里、安排虎牢。关禁煎熬，憨呆狂且，潜奔生逃。 调寄《柳梢青》 话说许绣虎听见老家人说是冯主事来拜访，知他必无别事，毕 相公做媒的。许绣虎道：“原来是他。”速忙将衣巾整齐，出厅 相见，道：“小侄不幸严慈俱背，读书不出户庭者六载余年。有 失问候。今虽服满，尚反赐辱临，侄罪多矣！”冯日敬道：“我 记令先尊年兄在日，贤侄尚在髫龄，已知贤侄必非凡品。光阴瞬 息，已经六载，今观贤侄伟然一丈夫矣，深来，非为别事，只因 7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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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了来大冢宰之命与贤侄为媒。这来大冢宰，近日告假在家。有 位千金小姐，姿色之美，不待老夫言述。只因为父者过于溺爱， 不免慎美之婿，所以这位小姐盈盈二八，尚然待字深闺。不意近 日大冢宰忽有所闻，而知贤侄才情高卓，容貌不群，实可称东床 坦腹。前已托人来说，贤侄一例推却来人或者言语未周，或者未 堪郑重。因知老夫与贤侄世交通好，故此特命老夫亲自来厅作 伐。必能善为我言，因而受托。乞贤侄允从。一则不负冢宰殷殷 辜老夫执操柯斧之意。”许绣虎听，连连打恭道：“小年侄赋性 愚鲁而且钝，又兼家寒，向蒙诸位簪缨，通家旧谊，往往议结姻 亲？年小侄非不愿纳，但心固有志也。尝思天下美貌女子，何处 不有，才智之女，亦何地而无？若貌无沉鱼落雁之佳，才无咏絮 之雅，小侄不，能与小侄之才旗鼓相当，你吟我咏，才是小侄的 佳偶。况且男子之娶妇，与女子之嫁夫，若无定见，一有所失， 终身怀恨，悔莫大矣。负大冢宰夺也，还望老年伯善为我辞 之。”冯日敬听了，不觉的哈哈大笑道：“我只道贤侄具此青年 秀美，必要谈吐凌云，襟怀俊逸。不意贤侄幼失双亲，个迂腐木 雕，不通时务之论。乌呼可也？你说沉鱼落雁，避月羞花，此不 过赞美之词，以比美貌之女。你说咏中，以赞美之称。所云尽信 书，不如无书之谓，何而贤侄执此以为定论？吾未见其人也！莫 怪老夫言过于激，若依贤侄这般见识，错过好事姻缘，将来老了 7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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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头亲事才是。万万不可错过，失此良姻。况且这来大冢宰，现 任当朝一品，求婚于汝，不为辱没。亦且将来富贵功名，何须力 求！”许绣虎听了，只：“老年伯见教的极 是，无奈士固有志，不可夺也！”冯日敬见他不从，只得起身别 去。正是： 炎炎赫赫做高官，为女求婚有 谁道儿郎坚执意，推三阻四万千般。 许绣虎己回到书房来。想清早起被他缠了半日，又被他抢白了 一场，好不气闷。直到午后，方才气平，道：“我有如是之丰 姿，必不肯等闲弃掷，断送于村姬嫫母老劝我不可错过，老大伤 悲，倒也是正理之言。但不知此女果是何如？”因想了半晌， 道：“岂有此理！从来天生万物，各有匹偶。今既付我如是之才 鳏在下？亦必生有一才美之女，以作蒹葭好合。苟无才美之女与 我而终其身，岂非天之所赋为虚也我今须拿定主意，万不可被人 摇惑。”忽又想道：来，为何不曾见、不曾闻有什么奇才异色之 女子有只字流传。他方才说尽信书，不如无书，倒也说得有些道 理。难道生于古，独不生于今乎！”因又我今守制六年，出门甚 少。况且一水一洼之地，又无山川之毓秀，岂有沉鱼落雁，避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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羞花之女子？我想遍天下之大，必然有才貌兼全的女子也！还是 我不广见广闻，而于此留心寻访，必有一番奇遇，也不可知。不 要被这老儿挫吾志可也。”遂依旧回绝媒人不题。正是： 姻缘自古前生定，若是今生便可为。 不是推三并阻四，怎能得见 再说冯主事，见他不允亲事，心中不悦。遂一径来见大冢宰， 将许绣虎辞婚，固执不从，细细述知。道令，大都此子无福，有 违盛意。”冢宰听了，笑道：“婚姻之事，固不可强为，亦非一 言而决。明日有友人相约游览西湖，等我回来再处。”来公子在 旁听小畜生！这样可恶，不中抬举，藐视我父亲大人！怎见我妹 子便是无才？便是无貌？休讨得我公子性发。从便从，不从写个 帖子与学院，革他的衣巾，他也道：“公子不必性急。既是令尊 大人友约游湖，且等回来再作商量。”说毕，别去。当不得这来 公子使公子性儿，听见不允他妹子的亲事，心中十分懊恼。： “我今只消如此这般，不怕他走上天去。”遂悄悄吩咐家人，等 老爷起身后行事。过不两日，来大冢宰出门去了。这些家人奉公 子之命，无不尽心打听。察他的动静。不期一日，许绣虎因母舅 寿诞，叫老仆备了礼物，从清晨出门去拜了母舅的寿，母舅留他 吃一日酒，至傍晚方才辞别回家。行至途中，忽有三近前来搀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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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扶的说道：“今日许相公不在家中，我等寻了一日，却在此处 相逢，快走一步，免得我家相公等久。”此时许绣虎虽不十分沉 醉，两眼蒙眬的问道：“今日是我出门拜寿才回，汝家相公是哪 一位？叫你们寻我做什事？”青衣人道：“小人等奉了相公之 命，来请公子到家做些诗文。了，我要回家歇息，明日到你家做 罢！” 众人道：“这个使不得。若请不去，就是连累我们受 责。” 一面说，一面扶拥着而走。许绣虎道：“请做诗文好 辞。你家相公，端的是谁？若是俗人，我就不去了。”众人道： “我家相公是个文人，到那里相见便知。”说罢，不由许绣虎的 脚步做主，各自用手搀扶，高峻、房舍连云，一个大人家的门 首。许绣虎见了，心中却是明白，遂立足道：“着哪个人去报知 主人，可出来迎接才是。”众人道：“晚间不须迎接，且到说 罢，又搀扶着许绣虎入到中堂，转入后厅，又进耳房，又出夹 道，弯弯曲曲，逶逶迤迤，一重重，一进进，不知走过了多少厅 堂廊庑，然后到一小室中来，虽不是精致书室，却也有儿幅歪斜 诗画，数卷残书。再看那厢，有纸帐梅花，竹床半榻。许绣虎看 了，想主人必是个俗物，我回去罢。遂回过头要问众人，旧路， 走到门边，竟关锁得无路可出。不胜恼怒，道：“这些奴才，是 何缘故将我诱哄到此，意欲何为？”只急得甚是没法。急了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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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来路关锁，必得走入小室中，要寻后路，将灯四下照着， 但见周围粉墙高有数丈，插翅也不能飞出，急得酒气全无，暗想 道：“请我来做诗文，是文人韵事，怎么着来，是个门第人家。 今又如此深房邃生将我关禁，难道怕我逃走了不成？”又想道： “着人请我是真。恰好我今日不在家，这几个家人遇见了我，遂 自人此时已入梦乡，不便相见，家人们不知道理，怕我走去，我 将关闭在此。”正想未完，忽听见里面一众人声音。西壁厢开了 一扇小门，有十数人点了灯火。许绣虎忙抬头将他观看，你道这 人如何模样？只见他： 一脸糟粕气，满腹势豪矜。头上飘巾歪戴，身穿鹤氅披风。一 双近视眼，对面不分你我，两肩斜亸侧，横行岂识高低。吐语出 言，嘴上白沫乱滚踱轻狂。人人尽道呆公子，个个称他似丑驴。 这个人跨入门来，见了许绣虎，拍手呵笑道：“果然好个小 许！”遂将两手做了一个手势道：“竟可以如此这般。怪将我妹 子做个牵头，要他入赘。”说完，将手笼着两只大袖，一顿摆 踱。许绣虎见他出言无状，大怒喝道：“何物狂奴，作此丑 态？”那公子道：“人不晓得我是来大冢宰的大公子，恩萌世袭 锦衣卫，将来做官。你若与我妹子做成了这头亲事，你就在我 家，吃我的饭、穿我的衣，我就与你如此这”许绣虎听了，方晓 7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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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就是冯主事说的这头亲事，不肯应允，着人哄来。遂十分恼怒 道：“我是文人才子，岂可与你一般见识，快着人送我回去，翁 老先生闻知，反为不美！”公子道：“暂与你个榧子儿吃。我家 老官实要招你为婿，你为什么推三阻四不肯应允？我今日趁我家 老官儿不在家中，略施地，我实对你说吧，快快应承我妹子的亲 事便罢，若不应承，只叫你来得去不得。你说你是什么文人才 子，难道我来公子六爷不是文人才子？你说你是个元宝在家？料 必想不如我家，堆着整千整万个元宝在家！你若不信，我领你到 库房去看看。你难道不晓得，单才不如实有财的么？”许绣虎见 他一味胡言，：“丑驴！你为妹子招婿，也要人情愿。怎么设计 哄人来家，岂不可耻可笑！” 公子也喝道：“你怎敢将人比 畜，叫我丑驴！我做公子的人，海量宽宏，不的标致，日后还要 与你做个龙阳君哩！” 许绣虎大怒道：“我是黉门秀士，你怎 敢毁辱斯文！”公子道：“啐！莫说你是秀才，你不晓得吏部堂 上坐亲亲的父亲！天下各省大小官员，不知在他手里降迁谪调了 多少，希罕你这样穷酸饿鬼放屁的秀才！你如今允了亲事便罢， 再不应承，只消关锁在此不怕你不做穷酸饿鬼了。今夜同你说 话，觉动了心火，要入内去吃酒，睡妇人了！”说罢，吩咐家人 锁门，遂一哄而去。许绣虎直气得手足冰冷，浑身动渐渐回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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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大骂畜生丑驴。骂了一会，因想道： “我今被他锁禁在 此，你看四围一似铁壁铜墙，怎得出 去？岂不将我性命断送在此！不如等他再来，且再处。”又想 道：“如何使得！这样丑驴，怎得有好妹子？我若失允许，倘或 勒逼成亲，叫我许绣虎与丑女子作合，如入万丈污泥，如死的一 般，这亲事等他再来，一把扭住与他拚 命。不怕他不送我回去！”想定了主意，等了多时，早有人开门 出来。只因这番出来的人，有分教：

休言施德无人报，始信

今朝恩报恩。 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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词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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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雅仪容天赋成，自然好合不虚生。若还强逼似无情。 人世岂无同我并，蜗居焉识产奇英。今朝得见

调寄《浣

西沙》 话说许绣虎，被来公子黑夜锁禁密室，又受了一番恶待进退无 路，要拼性命，以待其来。出来，正欲上前去扭，却见是个妇 人，手执灯火，后随一个男人。连忙立住。你道这妇人为什子与 许绣虎说了许多呆话，内有个家人服侍公子入内，回到自己房中 嘻笑不止。其妻子问道： “你今日跟随公子做了什事，这般快活，笑个不止？” 知。妻子道：“这许相公，可是许举人家的大相公？”家人道： “正是他。果然这许相公生得人物俊秀，怪不得老爷要招他为 婿，他却不肯。公子恼厅小室中。他若再不见机，惹了公子呆性 起，就要绝他饮食。”妻子着惊道：“这是我恩人的儿子，我若 不设法救他出去，就是忘恩了！”家人问道：？”妻子道：“当 年我父亲欠了钱粮，追逼无偿，将我卖与过客。彼时父女分离， 难割难舍之际，亏得许举人见了，将银赎我回家，这日才与你做 了不是我恩人之子？快快同我救他出去，免遭毒手。”家人道： “原来如此。知恩报恩，实是好事，妳如今虽要救他，也无处可 救，只好稍停，取个巧着急道：“若到明日要救，也不能了！” 7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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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人道：“这怎么说？”妻子道：“这呆公子，明日见他不从， 一时发起呆气，叫几个恶管家一顿处死，与他作对？要救他须在 此时。”家人道：“公子方才将门紧锁，钥匙带去，方才入内， 怎么放得？就是放去，日后查究起来，妳、我岂不受累！”夫人 救他。”说罢，连忙去见夫人，将事细细说述。夫人听了，大惊 道：“这呆畜生，怎敢如此胡为！就是你父亲要将妹子结亲，只 可央媒说合，怎么报知，快同我去放他！”到了门前，没有钥 匙，不得开入。遂叫这妇人到小姐房中取了许多钥匙来，却喜内 中有个凑巧，得开而入。这许绣虎正要上前拚，连忙立住道： “妳这妇人来做什么？”那妇人道：“我是来救相公。此时不必 细问，快同我夫妇出去！”许绣虎听了，连忙同出。又听见黑影 里许相公到家”。袁德应诺，夫妻各持灯火一路开门出来。袁德 先去与管门的说明了夫人之命，方得一同走出。许绣虎在路问 明，方知他夫妇报恩。，好生感激。 到了家中，打发袁德回去，然后坐定歇息。此时天色渐明，因 吩咐老仆道：“我今概不会客。若有归。”因而寻睡，直睡到下 午，方才起来。想着夜来的事，不觉忿恨 道：“无端受此凌辱，我今要与他作对也不难，只怕到那其间官 官相护，一时分狂无耻的人，与他计较反为有辱。只可笑来冢 7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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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有了女儿嫁不出人来，定要寻我。我今虽得救援而归，只怕 其心不死。若在家避患，岂是常法法儿来，只得吩咐老仆妇收拾 酒肴，不时送到面前，摆列桌上。许绣虎遂推开了两扇纱窗，此 时秋深时候，一园秋色，红黄白紫，俱开得烂漫，自酌自饮，以 消积闷。饮到半酣，不觉闷积难消，有若如慕如泣，自嗟自怨起 来。因想道：“我许绣虎自失双亲以来，外无所恃，内无所怙， 使我风木之恨，岂不虚生了一十八年。今虽叨列宫墙，每以才华 自负。因想古来有才美淑媛之称，私心景仰，不意竟不可得。即 或有之，我许绣虎亦无处寻消求偶之心，徒作天姝之想？迩年以 来，执柯者有人，作合者有人，若以俗情论之，岂无佳丽，岂乏 奇葩？而与我宜室宜家，以终其身。奈何欲得佳不意昨日受了来 公子之憨呆，今后如来公子之憨呆者谅亦不少，倘或又如此恃蛮 使呆势强逼成婚。莫说其女不能有才有貌，即使才貌俱全，而与 此辈为今细细想来，前日冯年伯这番话，亦似有理。虽如此说， 然亦不可尽信，而惑我初心。亦不可不信，而操其守。我今有个 主意，不必定求如何羞花闭月异貌，只要与我年相若、才相配、 貌相当，不致枋榆白豕之诮足矣。奈何作此高远难行之事，尚乏 蘋蘋藏繁，有虚中馈！”忽又思道：“我今在镜中，何形虽不 陋，才非劣剪，既是这些有女之家，思寻美才郎以作配偶。我岂 不择才美之妇而为好合，得毋自弃自堕，而失初心之不有求 7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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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因又想见易闻，至于才美之妇，生长深闺，若使吐露才 华，香奁佳咏，流炙人，还可易闻，留心寻访。至于美丑妍媸， 怎能得窥半面，以作寤寐反侧之想谓徒怀吾志，只好老死丘山， 勿作蒹葭钟鼓之音。”偶然间想到此际，不觉长叹数声，泪澘两 颊，暗泣了半晌。忽又想道：“我许绣虎向日聪明，。我今想 来，既无父母定省，又无家室牵挂，何苦恋此烂头巾、破蓝衫， 在此浇薄一隅之地，以寻生活？何可惜也！古云：燕赵多佳人， 我今叔父在京相聚。我今何不趁此使人到学中递一张游学文书， 将这家计交付老仆看管。我只带了小芳跟 随，以作四海求凰之念。倘能侥幸，也不可知。欢然。正是： 方寸之中千万想，想无头绪费疑思。

想到万千终有得，方

知多想有便宜。 次日许绣虎写就了一张游学文批准了来家，遂料理一番，带了 小芳起身。他这出门，原无定准，故此在路行止自如，有若天外 冥鸿，不为世俗所羁。路上有花看花，遇景玩景脂粉以增容，藉 绫罗而饰丑。要求其洗尽铅华，天然娇媚，竟不一见。行到苏州 府来，因知苏州府乃文人繁华之所，少不得要物色一番。遂寻寓 那名胜的所在，无不领略。就是幽僻曲往，也要留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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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闲步入城，寻访吴王旧迹，遂到锦帆泾、百花洲而来。一 路闲行闲玩，亦只不过有其旧名而已，并无可观可游之处。行到 学院衙前，得知苏州宅基，相传当时有一异人对范文正公说道： “这块宅基乃是一府的龙脉。住居于此，子孙科甲绵绵，直可天 地不朽。”范文正公道：“日后子孙贤，富，而占此基址，以享 富贵，天岂佑之？既然我的宅基是一府之龙脉，又乃科甲绵绵， 私于一人，不若公之于众，科甲富贵岂范姓所独享？”遂将宅基 虎兴怀羡慕而来。不期学院衙门，就在府学之旁。此时宗师坐考 苏州，调考松江。虽是考完，却因有事耽搁，不曾起身。适值这 日居公子同众秀公子衙内饮酒，出来恰遇着许绣虎对面而来。直 看得许绣虎惊惊疑疑，暗想道：“我平日自负秀美，天生当今无 两。今若与此生相并，殊觉形秽相识，无由接谈，只将手拱了一 拱，直看他走远了，尚还立住徘徊，出神凝想。直看到无可奈何 之际，方回过身来，因而问人，方知今日的秀才来谢宗师的。许 绣虎又问道：“可知方才过去的这小相公，他是姓什名谁。住在 哪里？”那人见问，笑说道：“松江秀才，自然是松江人。我得 他姓 名！”许绣虎听了点头，遂不再问。欲待再往别处闲走，只觉心 中若有所失，游兴索然，只得同小芳回到寓中，到了夜间安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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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知就枕之后，将日间所见之人，不觉兜上心来， 道：“我自从做了秀才之后，不期受制迩来见人，人人只称我为 美男子，我亦不自知其美。然我目中所见之友人，并无如我之 貌，这还是一隅之地。如今出门以来，又至吴下，往往留心，妇 人女子中，并不见有什么倾国倾城的美色。何独今日无意中，遇 见这个少年，比花还媚，比柳还柔，而一种幽静恬澹，步履端 庄，殊令我见而魂销矣据我想来，我这副形骸，尚然被有女之家 为其所苦，但不知这位少年，可曾受室，亦曾为人所苦否？我许 绣虎今日倒为他担忧。”忽想道：“人各有才女，或者他人有所 遇，亦未可知，我怎么为他担忧？”想罢，欲要去睡，怎奈一时 再睡不着。忽又想道：“他是男子，我亦男子，想他做什 么。”地间造物，有物必有则，有则必有偶，决不独生而使之独 往独来。以成孤孑。所以同声相应，同气相求之理存焉。我今细 细想来，五伦之内，夫妇、朋不得才美之女以成夫妇，莫若有此 才美之友以为友，岂不是以美爱美，以才爱才，成天地间造物而 有，此去不远，我今何不访寻彼地，与此生订一知已之交，何其 快也！”一时想得欢然，而甜其寝矣。正是： 未见君子，岂不迩思？既见君子，惄如调饥。 到了次日，收拾起身，竟往松江而来。 7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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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指引到西门外观音庵作寓。庵内寺僧见他主仆不俗，知是 文人，有些来历，就使人打扫了一间洁净书室，将他安顿金。 虎请见庵中主僧，彼此叙谈，方知主僧叫做慧静。慧静问道： “相公语音却是嘉兴府音，不知有什贵干到此？”许绣虎只静 道：“小僧失敬了。请问相公，令叔在京官居何品？既约相公进 京，为何错了路头，得临敝地？敝地乃偏僻之处，奠非此处有 什？”许绣虎道：“家叔职居谏议。我今到此实为游学，进京次 之。前过吴门，已领略了山川诸胜，因思云间负海枕江，文人渊 薮，代旷隐逸者常多。故借此一枝栖息，以凿胸襟耳。非敢谒贵 也！”慧静道：“原来相公如此青年，却具有高雅旷达，甚是难 得！”许初到此地，尚未出门游览，不知此地何处可以先游？” 慧静道：“松江名胜甚多，一时难以尽述，相公也不必尽到。只 说府城之北美异常，当时陆机、陆云生于此处，人比他是昆冈出 玉，故此叫做昆山。灵秀之脉咸萃于斯。山下有白龙洞，相传下 边淀湖，每。山不高而独峻，水不深而常清，虽武陵源无过之。 府城东南近海，如值天晴气朗之时，可以相望宁波地方，历历可 见。俟于之声。再者云间洞天，陈朝双桧九峰书院，自有奇花异 卉，古松怪石无处不有。只这几处，也可尽够相公游览了。”许 绣虎道：要去。只是不知那里可有文人韵士到此来往么？”慧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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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怎么没有！这样名胜所在，若无骚人墨客吟咏点缀，岂不 令山川寂寞了来往，往往有奇色奇才的女子往来游玩。不是长 篇，就是短赋，令人传诵，顿令山川倍彩。相公这般少年，若游 此地，必有一番佳话些说话，直听得许绣虎心窝里俱痒，一时无 可挠处。笑说道：“若果有佳话流传，此来不虚矣！” 只因这 一出门，有分教：

一春鱼雁无消息，两地兴怀各有思。

不

知后事果是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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词曰： 一见谁知难摆划，寻访到天街。一枝班管，数行 改装人在东 风里，好句岂沉埋。抄录送览，惊惊细想，暗暗安排。 右调《眼儿媚》 话说许绣见慧静，说出云间名胜，不觉心旷神怡。因此日日出 门，带了小芳跟随，又叫他携了文房四宝，以便见景留题。他虽 闲行游玩，却暗暗留心寻访所见之人， 7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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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见溪流明净，古木扶疏，一带远山参差如画。许绣虎不觉 心目爽然，遂沿溪逐步。东顾西瞻，无处不可兴怀游玩。上得山 来，见树林包裹着许多绕过山岭，走到山后，也就有人在内游 赏。许绣虎入到寺中，见的不过是村悄老幼东三五，西四六的人 来往坐立。他随众人登殿绕走回廊，却见有高阁知是元时名人所 建的，叫做来青阁。他遂上楼眺望，果然山林、城市、人家、鸡 犬、桑麻俱历历 可观。不觉诗兴勃然，叫小芳拂去壁上浮尘，题了一首诗， 来青楼询可陶。 满目山川消日月，一肩风雪旧渔樵。 石上寻棋局，侠士松边挂柳飘。 寂寂奇姿难问询，空遣抑郁度昏朝。 后写“游学云间许汝器，访友不遇，有感漫题。 许绣虎题完下楼。随处俱而发。且按不题。 却说居公子，那日谢了宗师出来，带有三分酒意，越显得兼且 若不胜衣，遂脱去外面大服，又除了巾帻，付与素琴拿了。居公 子发才覆眉，身穿浅色衣服，更觉的楚楚可人，同着素琴飘飘冉 冉而行。不期许绣此注目凝眸。却见许绣虎步年貌美，眉目间文 彩焕发，令人可爱。不意许绣虎与他拱手，居公子只得用手也拱 7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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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一拱，不觉的小鹿儿在心头，撞了几撞的一般？他是个自在男 装，见过了多少士大夫。又经过这番考试，做了秀才，行动哪一 件不似男子？怎么今日见了许绣虎，心窝里惊跳起来？只因往时 在家见客，先之人，皆是齿德兼优之辈。今日忽见这许绣虎翩翩 美少年，又是满面春风洒脱风流，一团和蔼，殊觉令人心乱。正 喜得出神，忽然与她拱手，百忙中不曾打点，动。忙移步向前， 有若欲倩人扶之态。喜得早已有轿迎来，慌忙坐入轿中回寓，同 了父亲一路来家。过了几日，方到书室中坐定，翻阅了一回书 籍，只觉走入园亭消遣。只觉得精神恍惚，无头无绪，有时对花 不语，有时独笑凭栏。一连数日，早被素琴看在眼中。一日乘机 说道： “我素琴蒙小姐训诲，颇得天地之气，以佐其时，又得 阴阳之性以顺其适。阴主静，阳主动，故时措合宜，以得天地阴 阳之正。若乃以阴窃阳，以阳窃阴，是塞天地之气，而性禀纯 阴，而欲以阴窃阳，则是塞天地之气而拂其性。苟拂其性，则时 措皆非，未免紊乱。近日以来，窃观小姐目之所视，而心已往。 听若罔闻，食可。而有一种脉脉关情，大有异于往昔，何也？时 之使然，亦性之使然也。向来小姐男装，只不过幼时游戏，以悦 双亲。今又游戏以窃衣冠，试思岂理。今小姐一蛾眉耳！且擅美 才华，自是山川毓秀，将来芳香著美，自不待言。然在标梅可咏 之期，定有好逑之君子。而与小姐共赋桃夭，以乐关雎之雅化固 7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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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也。今只合改装，静候闺中，守贞待字，而奈何尚窃此衣冠， 于风尘中潇洒作游戏事耶？”小姐听了，笑说道： “妳这些牵枝带叶之言，虽有可取，向来之事虽近于嬉戏， 而实是与男子争衡，勿谓蛾眉中不能博领青衫。今我占窃， 足可谓擅千古之奇，为女中吐气。但近来心不宁贴，神有 未守，连我识破。我向来只谓男子擅才者有之，要求其俊 逸宛若蛾眉，而与我仿佛，目所未有。不意前日谢别宗师， 路遇这个少年，亭亭姣姣有若子都之美，处女接谈，适彼 与我拱手，有若如故，而嫣然余韵，足令醉心。但此生仪 容虽有，只不知他胸中可有实际。我想天地间每多缺陷， 往往不能相兼。若此生徒具非天地间一大缺陷也！我故此 深为其惜，一时不能释然。今亦只索置之矣。汝说标梅待 字，此我分内之事。至于桃夭雅化，缘出于天，亦且椿萱 作道：“小姐之见固是，但历年以来，行事秘密。向日在 京，人只知老爷有公子。如今回来，又只知有公子。且又 青青子衿，孰知老爷有明月之珠，侧，以作寤寐之求，不 可得而有也！就是前日所见之生，若据素琴看来，此生不 独犹如处女，眉分并彩，目带澄清，自是玉堂仪表，岂是 天才之比！况且迎施礼间，大有深情也。他还只认作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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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个男子，以美爱美之意。设若此生窥其堂奥，知是小姐， 我不知他作何求想？”小姐听了，又笑 道：“我今细做了秀才之后，而以游学为名谢绝众人。如 今换装不为晚也！”说罢进内与父母商议一番。一面禀知 学师出外游学。一面更装换服。正是：

脱却男袍更绣

衣，风流 儿女转关心必巧，及期哪得不于飞。

掌，恶绝脂粉，只

是淡扫蛾眉，天然佳丽，在闺阁中习些女红。一个聪俊之 人，何消学习，只消母亲略一指 点，做出来无不精巧。居行简与夫人见了，“我二人果是求男得 男，求女是女。向来男装被人择婿。担尽了无限虚名。今日女 装，择婿不免，只是我孩儿具此闺质，岂容轻易匹偶，也是难 事。”夫人患无人！”居行简道：“夫人有所不知，你想门第之 人，只不过叨祖父之荫，半属憨呆。即或有二三俊秀，亦不能练 达老成，其间尚有虚名僭窃儒冠者不少吐珠玑，而与我女孩儿眉 目相对，朝吟夕咏才是佳偶。迩年来，我亦留心久矣，从不一 见！今见孩儿换装，盈盈三五，正在不可待之时，我今只得要紧 为她家，不知我家有女，不便一时说出，这怎么处？”夫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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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选择有人。若果有人，见消通知孩儿的母舅再作商量。” 居行简道：“这话有理。”自此终暗访。暗访了多日，无奈耳闻 目见者，虽有好美儿郎睹其貌，堪为坦腹略似恂恂然，细叩其 胸，却是空空如野。及至有些才情，却又恃才狂傲。自春，竟无 属意之人，可作乘龙之客。因暗想道：“世间才貌双全者，得一 极难。儿女终身断不可草草。云间乃寸土之地，怎得就有佳儿？ 自来才俊出自吴，必有可得。”遂出门访择不题。正是： 不为名缰利锁，亦可散诞称仙。 系悬悬。

心事只因儿女，赤绳不

居行简出门之后，夫人在家也只为掌珠官人此番寻访可能称 心，遂暗许了香愿，要往各寺烧香拜佛，求神明之指点，作巧合 之姻缘。选定了吉日，此时素琴已改女装，这日陪了夫来。原来 这法界寺乃丛林古刹，却是居鸿胪的护法。今见夫人来到，众寺 僧各各趋迎。夫人到佛前拈香。拈香毕，即留茶点。素琴原来与 小姐男装久，正要乘机闲玩。因见夫人有人服侍，她就走出门到 各殿瞻仰。不期走到一座影壁间，看见影壁上写着数行大字，却 写得龙蛇飞舞，光彩耀人，遂走近仰首七言律诗道： 疑是也非，缘何有美在于斯？

衣冠的是人龙虎，玉貌依

菲质自惭难共与，情深何碍话新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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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忽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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倘能日作我师。 其二： 声气相同应有求，芦花明月各 春深何处藏娇燕，愁锁空劳步玉洲。 举酒问天。 年来若结金兰契，笔墨先通代舌喉。 器游吴门茂苑有遇，今寓云间访求感怀自述 素琴读罢，想道：“诗中之意我虽不能颇堪吟诵。我家小姐酷 好诗词，何不抄录一纸，带去与小姐看看。”正要回身寻笔 砚，却见殿中柜上有写缘簿的笔砚，遂自取来抄下了，藏在身 边。恰，各自乘轿而回。到了夜间，笑嘻嘻对小姐道：“小姐 向来爱诗，未见题咏。我今日偶见寺壁新诗二首，虽末晓诗中 之意，只觉入目不忍弃掷，特地抄来，袖中取出。小姐接来看 完，不觉惊奇错愕道：“此事甚奇！这两首诗，不但清新隽 逸，而中有一种深心爱慕、想念，猜疑，无址着落。难道就是 所见将我行藏句句为他道破，其可喜也！真可爱也！”素琴忙 问道：‘小姐见诗这等欢喜，必定可以入目。怎又说此生可 爱？莫非题诗之人与小姐见过、熟识见是见过的，熟识却是不 曾。我只就诗意猜度，一定是妳、我所见之人。今日来访无 疑。”索琴道： 7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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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以见得就是此生来访？小姐可将诗中之意：“他后面落款说 是吴门茂苑有遇。我那日见宗师出来，不是吴门茂苑之东乎？两 个偶尔相逢，他生平所见只平常姿色而已，今忽见我，而心中忽 疑而谓男子中没有此姿色，故尔疑是疑非。又见我是儒衣，故就 称男子中之龙虎。却又疑男子中，如何有此貌美，故疑宛似女 儿，几几乎将我道破矣！岂此。他又自谦容貌不及于我，不敢并 较，自觉羞惭。而又自慰道，貌虽不及，而我之情深无限，又何 妨以对知己。奈何匆匆道路，初见不能接谈，故此欲是为旧识， 必倾心吐胆，酬此想慕之情。即有百于我，为彼之师。彼亦输 服，何等情深，何等想念，何等温存，何等软款，真令人心欲 死。再看他第二首男子，彼此俱是秀士，自然有同声相应，同气 相求。于是这样的朋友，有切磋琢磨之益。恐我有拒人千里，使 我勿拒其求，延接无碍。他心中如此设想，通名，何处再遇，一 时心中多了无限凄楚。所以说是明月芦花杳不可寻。还比我如春 藏娇燕，有若飞入王榭堂前，又若飞入寻常百姓人家，往来无 定，栖此愁思，不得不双眉常锁。有甚情怀而步玉洲，以作青云 之想。想到无可奈何之地，又不可以告人，又不可以告友，只得 自解自慰，举酒问之于天，惟，而奈何天杳不可问矣！又无奈何 辨一片至诚心与月筹度。将来可有相见之时，而奈何月在空悬， 筹之无策。此情此衷使人读之听之能不凄然欲泪？筹度于月，而 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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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心终不能如死灰，只得到处访寻，以望相遇。拜结金兰契友， 以共死生。又虑没处访求，只得想出访寻的计策，到处留题。倩 笔墨之容。倘能侥幸将此苦衷传人，必能感动，以邀一见，以慰 生平之想念也。吾不意此生具此秀美，又能具此才情，真乃情之 所钟，不由得不将人拘束得为他如之奈何？”素琴听完，也不觉 呆了半响，方说道：“我当日原料他是个有才情之人。他今到此 访求，只道小姐男，愿结良朋。谁知小姐却是闺秀，真乃梦想不 到之事。据素琴想来，此生美貌，遽逢小姐已见之矣。此生之才 情，今小姐又已见之矣，莫若来，订定终身之约，了却百年大 事，岂不为美。”小姐听了，只是不语。

素琴又道：“他今

访求不见，寸心碎矣！小姐尚在闺在乌有之乡摸索，甚觉可 怜。”小姐听了摇首，终不一语。素琴见了只得又说道：“莫若 与老爷夫人说明，将他入赘来家，成此一段良缘。再来，若错过 了此生，再难寻第二个了。”小姐方开说道：“我今自有主意， 非尔所知。”素琴急欲问明。只因这一问，有分教： 惊奇百拜还嫌少，鹘突相思疑更疑。 不知后事果是如何，且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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词曰： 重换衣巾看俊才，佳句有言哉。满怀心腹，一腔幽思，暗逗相 猜。 重来审视人知否？陡见两眉开，似是似假，昏昏懵懂，忽 忽疑猜。 调寄《眼儿媚》听了小姐解明诗中之意，不觉生怜，遂力劝小 姐早订终身，无奈只不肯应允。最后小姐才说自有主意，素琴急 急要问明是何主意。小姐笑道：“妳何必性况于我！若据妳这般 主意，终属下乘。若由捷径，便觉无味，怎显得文人风雅所为？ 我今细想来，他既仗笔尖将情束缚于我，我岂不也将情束缚于 他。若，焉有不拜倒河洲，愈作天姝之想乎！我明日与妳再换男 装，到那里和他前韵，使他鹘突惊疑，那时再作区处。”素琴听 了笑道：“小姐弄人遂至于此，将至四鼓方才安寝。正是： 既是怜才怜貌美，如何做作恁千般

文机转折方成妙

到了次日，小姐与素琴仍旧男装，与夫人说知就里。又带几个 家人，俱是与寺僧不认得，叫他们同着素琴出门缓行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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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却有人认才，无不啧啧称美。小姐与素琴只做不曾听到的 一般，竟一味摇摇摆摆踱进法界寺来。虽有寺僧看见迎接，却是 个不识面的少年到此游玩，又疑他是过客。是女装，不曾十分看 明。今又男装，哪里看出真假。故此迎接进来后，寺僧各自散 开。素琴引小姐走到影壁之前，将手指示小姐看了一遍，果是墨 迹未久。素得端端正正将墨磨浓，小姐举笔在二诗之后也题了二 首，题完落款。素琴遂收了笔砚，又同小姐闲步到来青阁里，见 也有人题诗在壁。小姐近前一步看手，遂读去，不胜惊喜，赞美 不绝。正欲和韵，不期府尊入寺拜客，忙同素琴出寺而回。 却说许绣，每日高高兴兴出门，到晚回来，攒眉叫苦。一日天 雨不能出门，慧静烹了一壶茶、几碟果品，到他房中坐了，两人 吃了半晌，因说道：“相公到此多时，致不曾问得相公访友之 事，可曾访着否？”许绣虎道：“若是访着，倒不纳闷了。”慧 静道：“相公所访的，必是个有来历名望的，这还是易访的事， 为何访我小僧自幼在此，城里城外这些乡绅富室，也还略知一 二，除非过客，小僧便不晓得了。请问相公所访的人，是何名 姓，住在哪里？” 许绣虎道：“若访？却是松江府人，只是寻 他不着。”慧静笑道：“相公又说得好笑了。今来寻访的，不是 与相公通家世谊，就是相公的新交旧识，怎不晓得他的江一府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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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地方也甚广阔，知他在城里城外，又知他在哪一县中？寻这 无名无姓的人，莫说寻了半年，就再寻他九年半，只怕也寻不着 哩。不如且请不迟！”许绣虎道：“老师父不必性急。莫说十年 寻他不着，就再多几年也不妨事，房金必不敢少。我只寻着了， 才有日期进京。”慧静听了，不觉晌，说道：“小僧岂敢要相公 回去。只是这件没头脑的事，恐怕枉费心机。小僧想来，莫非相 公少年遇了花街柳巷之人或什么情种，今来要结情缘，却又匆此 特来混寻？”许绣虎笑道：“情缘情种，是我读书人的事。你出 家人晓得什么情种、情缘？”慧静也笑道：“相公倒会取笑。小 僧虽是出家人，然具此是母养的。相公不想上至天地阴阳，下至 昆虫草木，莫不有情，何相欺之甚也？”许绣虎也笑道：“不是 这等说。老师父出家人，不涉世外情缘。只恐说出来说也好。” 慧静笑道：“小僧说得是正理，相公只是取笑。岂不闻读书人要 聪明，出家人要觉悟，这觉悟便是小僧一生的受用。”许绣虎听 了，点头道：“，竟将我的心事觉悟了八九，我今只得说知。” 遂将来访、相遇、不识姓名，细细说出，道：“彼时就问旁人， 说他是松江的秀才。”慧静道： “这就是题至少也有三千多秀 才，相公只在秀才中访问，定有其人，为何不在秀才中寻访，却 又如此混访。岂不错走了路？”许绣虎道：“我只因不知名姓， 亦必有出门的日子。我故此日日游行，指望相遇以道衷曲，不想 8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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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来竟无影响，不意如此少年，却是个闭门潜修的士子愈令可 敬可想。”慧静道，不言情种情缘。但无处不慈悲。今见相公为 情种情缘所迷，牵缠苦恼又只得分挑担子，为相公寻访何如？” 许绣虎欢喜道：“若得如此，感深五内矣！满怀心事无由说，天 雨僧留半日闲。

消息漫云无定准，水绕山弓山绕湾。

不期连日风风雨雨，寸步难行。许绣虎急得没法，欲要赋诗遣 兴，怎奈诗兴俱被愁肠塞断，不能有一字下笔，只得闷坐了几 日。 却喜一日天晴，方才畅快。只不便清早出门，到了饭后，带着 小在城中。他原不拘去处，顺着街衢闲玩，不期却走到法界寺 来，因想道：“我已在内中滞，寺中无什可观，只不过是些泥神 木像，枯俗罐流，进去也无益，忽又想道：“寺内虽无观，却是 我前日在内题了两首七言律诗在影壁上，不要被这俗僧厌人污壁 抹去。我今进去看看也好。”遂转身入寺，一径，喜见诗迹宛 然。心下暗喜道： “可惜今日不曾携带得笔砚，还可留题。”遂近前看去，却似多 添了几行在后，因跌足恼恨道：“再无别人，必是什和原韵，岂 不被俗气污了这两首诗？这怎么处？我今且去看他和得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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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走近影壁细看，只见上写的是： 诸喜有斯。

认真焉可又疑非？韫椟藏

诲冶自来君子意，识字岂让是胡儿。

相逢国美

非无故，羡遇王孙各有知。 藉此耳提如面命， 其二 心坚奚用再他求，若涉他求使有矛。 从巧凑咏河洲。

水到渠成波叠锦，缘

愁肠百结终无补，探息 岂为尽情明吐露，应怜怜惜仗宣喉。 后写看了又看，读了再读。遂不胜惊惊喜喜，颠颠狂狂起来， 朝着和诗恭恭敬敬先作了一揖，然后跪下又是四拜，说道：“我 许绣虎一见了良友之后，即尔求寻竟有忘食废寝之举，怎奈杳无 音耗，探息无门，自以为断送云间，毕此身命矣。不意良友能鉴 予怀，和诗解慰，此情此德何日敢忘！”说罢，又拜了四拜，了 一遍，不觉手舞足蹈。又是一揖，道：“我许绣虎方谢知己 矣！”遂欢欢喜喜回到庵中，连忙磨起墨来，拿出一幅笺纸，将 二诗录写出来，后写落款。二诗高声朗读起来。朗读到无力，遂 又默念。念过了，又细想道：“我当日见他丰姿秀丽，必定是个 慧心之人，自然知我情种。他不晓得我追随到此。我见十五岁上 下，自然腼腆见人，我与他又非素交。况且又有父师兄长在前， 8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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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肯容易放他出来接见外人之理。使我终无见期，我那日愁极无 聊，题此二深渊，百无一得。谁知他偶尔逸出，慧心者已见一 斑。遂甘心和我。你看那一句，那一字，不是有情，又起相怜相 爱之意，我许绣虎怎当得怜爱起来肠寸断矣！”遂坐着只痴痴地 暗想。小芳早已点灯，送入夜饭来吃，只得吃些，忙叫收去。遂 在灯下又吟诵半晌，不觉大惊大骇，说道：“可，不暇审辨。先 前这些见解俱是差矣，错矣，竟不审矣！竟不辨矣！只懵懵懂 懂。误认是此生！如今细细看来，却与此生毫不相涉，岂不空欢 喜了？”后一回道：“终不然，难道他不是男子，是个女子不 成？若不是女子，为何诗中全无男子的气概，纯是香闺角？况且 写个名字叫做掌珠，却是他父母爱女命子，此生也还与我有一 面，见诗不为无因。怎么这个女子与我既不谋面，又不曾知我的 姓名，为什的见我二诗竟依韵属和，并和得这般有情，许结同 心，他想念，瘦损潘安；又虑我心不牢坚，恐有他求，致有白头 吟叹。故此先用怜惜拴住我的心猿意马，足见这女子心细如发而 至于此！只是我自怜命薄，怎转念道：“岂有此理！毕竟还是前 日所遇之友。你看他‘相逢国美非无故’，岂不是与他路遇的缘 故？又知我一时艰涩难访，故此只要真心访问，就如之缘。又何 必多愁，而使我怜惜不已也！非我良朋，何能体贴至此。”忽看 了掌珠之名，又疑她是女子。一时间左解不是，右解又不着，弄 8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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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许绣虎心内想男，就是想女，心中鹘突闹吵了一夜，何曾合 眼。到了天明，反又睡熟。正是： 知想燕儿？

先前只道莺求友，今日谁

不识莺莺还燕燕，

直睡到次日饭后，才醒起来。正复思想，忽见慧静入来问道： “许相公自从到此，小僧从不曾听般发愤？想是宗师有了考信， 还是见了什么得意诗文？”许绣虎道：“诗文倒有，谁知得意处 反有不得意处，使我着实费解，再解不出，我只索死矣！”来说 笑了。一个聪明的人，怎说得这般难解？就要赖死，这是为何？” 许绣虎道：“我自读书以来，上自诸子百家之言，无不一目了然。 而知其义理，今日得了两首诗，倒叫我横猜竖猜，左解右解，一 总猜解不着。不得不由人心急欲死。”慧静道：“等难解？何不 念与我听听，也好替相公猜猜？”许绣虎就将抄录的诗拿与他看， 逐句念与他听，又逐字指与他看。道：“这是疑男不可，猜女不 能，静也看读了半响，道：“莫说难解难猜，越觉得此人难寻难 访。”许绣虎道：“怎么难寻难访？他今明明属和，执此就是一 证。又明明写着掌珠，怎说倒难寻难访？”慧静道：“相公还不 曾想到，你怎知他明明属和？又怎知他是真名假名？若说是男子， 却不曾写出真姓有个女子属和男子的诗之理！着认真是男子，又 无姓名可寻？若认定是女子，你着这女子做出这样好诗，必是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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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闺秀，岂同等闲易探易寻音？依我念头罢，不要思想坏了。” 许绣虎道：“我今四海求凰，少年之美见矣。掌珠之名，亦已闻 矣。岂肯半途而废！我今拚此身躯，朝寻夕访，或者天可怜念不 使我枯寂而死！”说罢，不觉两泪交流。慧静见他悲楚，也自凄 然。半晌。忽说道：“相公不必哭了。我今有主意了。”许绣虎 收泪来问，慧静道：“和诗，俱在法界寺壁上。我今只消同相公 去问那寺僧是何人来和的，只此就好访寻了。”许绣虎大喜。有 分教： 糊涂到底糊涂，不白终还不白。 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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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0 jz

词曰： 默投针芥，宁不令人拜。有处可寻莫懈，试看何人喜爱。 少年秀美儿郎，可怜无限窕，霎时重整垣墙。 调寄《清平乐》 8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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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掌珠小姐与素琴，那日和诗回家之后，放心不 下。因与素琴商量道：“我一时高兴，诗便和了他的。如今想 来。”索琴道：“这是为何？”小姐道：“这法界寺乃游人属目 之所，他题诗访友不致有人嫌疑。如今有了这两首和诗，倘或被 人看出，甚不雅观。况且他怎得寺来看？设使他求无踪迹，又往 别处访寻，岂不有诗在壁昭彰露目？又不知可果是他？若果是 他，又不知见了和诗作何行径，故此心中悬悬，如之奈何决不他 往。况且小姐之名怎得有人晓得？但他昔日所见，是一个少年秀 士，今日见诗反使他猜疑不定。他一个少年人，怎禁得小姐如此 播弄？”小姐笑道播弄他，方见才情。”素琴道：“我今细细想 来，莫若明日同小姐到寺探听探听才觉放心。”小姐道：“我出 门走动招摇，许多不便。倘或一时撞着怎么回避，又恐不能细 心，须得妳去。就是遇见此生，此生当日只注目于我，未必与妳 认识。明日着管花园的老苍头同妳去打听，可有人来看诗。如果 有人，再作商苍头，引着素琴又到法界寺来。此时却是阴雨了几 日，才得初晴，寺内游人尚少。因是小姐吩咐不要惊动寺僧，故 此只在寺中闲行缓走，东也坐坐，西也走走见远远一个儒巾儒服 的走入，他是个心上有事的人，只一径来看墙上的诗句，不提防 有人看他，却被素琴看得分明。但恐被他看见，就忙将身子闪在 苍头背后来。见他到壁下看诗，遂同苍头闪在一旁，见他狂喜揖 8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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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的光景，俱看在眼中。直等他低头出寺，亦同老苍头回来。见 了小姐，不胜欢喜，说道：“古来有心生者，足令我可敬可 怜！”小姐忙问道：“妳今日所见何人，果是此生 么？”素琴遂细细述了一番，道：“今日方知情种矣！小姐万万 不可辜负他这点至半晌。说道：“这点至诚果然可爱！”因想了 一想，说道：“此生这般吟咏狂态时，可有人来看见笑他的 么？”素琴道：“喜得今日初晴，游人甚少，道：“赖得此耳。 倘被人看见，这怎么处？”遂又自悔。踌躇了一番，道：“我今 快着人去涂抹了方好！”素琴道：“这是为何？留得诗在，他还 容，一发使他难寻，岂不误 事？”小姐道：“他今见我这诗，作此颠狂，这是情之所至，也 难怪他。但我想年少书生，颠狂固执者十有八九。倘若由此颠我 之过也！况又少年容易泄露于人。若使好事者传扬败露，岂不使 我钟爱之情顿作乌有。先前题和不过束其身心，既束身心矣，何 妨灭迹以俟将来。我今，寺僧必知我家所为。我今有个主意，法 界寺是我家老爷护法。只消使人持一名贴到府中讨张告示，不许 游人秽污佛地以及粉壁。寺僧敢不遵照重饰矣！”。正是： 闺中虑事十分精，灭迹公私煞有情。 往往衅偏生。 811

谁道途间小燕子，来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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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法界寺内有一寓客成，专会趋迎，在几个乡绅人家走动， 帮闲效事。因见他人还儒雅，语言甜净，故此个个喜他，托他。 他就倚主人的势力，于中做事寻趁。他也生长嘉子十分得意，时 常许他进京，要父亲与他个官儿做。这燕器趁着了这个大主儿， 时时借来公子的名色，不是向县间讲分上，就是向府尊说人情。 府县官不曲从。果然是宰相家人七品官，这燕器得过了几宗想 头，又见府县俱优礼相待，他竟忘了本来面目，高谈阔论，好似 与大冢宰至戚莫逆的一般，故此到松江府来，拜了府尊。府尊差 人送他在法界寺内作寓。在寓无事，故此终日在外闲行，兼打合 些事情。 一日回寺，见粉壁题有诗句，墨迹尚新，遂立定观看。及看到后 面落款，见是许汝器。因想了想道：“这许汝器，毕竟就是我那 里的小许了。他怎么也到这故友在此？”遂留心将诗看去，念 道：“这诗却是与他情深怀想，访寻不遇的意思。只不知他寻访 的这个人，却是什么人？与他这般有情、有义。”因他遇见的不 过一位美少年，怎么这等惊惊疑疑比做美人，作此呆想？我想他 现放着一个吏部天官，要他做个女婿，不肯应允，推脱逃走，岂 不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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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两日过。只见壁上多了数行，遂定睛看去，却是有人题 和。因将和诗念完，不觉叫道：“这不是奇事！前边题的是访朋 友，不过夸美，他比他是美人，也还是男和诗，竟以美人自居？ 不但自负其美，又且与他订结婚姻，岂非奇事？”因想道：“他 诗说是衣冠龙虎，又说声气愿结金兰好友，怀想的却明明是个美 少年子？若说不是个美女子，为何说是河洲？叫他不必猜疑，坚 心守约？”一时猜想不着。道：“我且看他可曾留名。”因又看 他落款处，却写“云间掌珠属这个名字，宛然是个女子之名，不 必再猜了。只是这女子与他素不相识，竟来酬和，就许终身。我 想这个女子，不但有貌，又且有情，实是难逢难题在此，若不细 心访寻，岂不辜负了这女子的深情，甚为可惜。”说罢，遂走离 了粉墙，出寺闲走。他虽闲走，却是暗暗的算计道：“这女子生 长云此才情，与人和诗暗订，竟不怕人看见。”因又想道：“这 女子既具此诗才，必非小户人家女子，定是大家闺秀，一时以才 爱才，吐露真情，也或有物虽然聪俊，只恐是未必有福。故此使 他颠颠倒倒，不允来冢宰的亲事。若使他允了，功名富贵顷刻到 手。既是命薄之人，又怎能够消受得这有才有貌的女我想天下女 子，孰不愿为富贵之妻！她今一时高兴，或者在哪里窃见了小 许，只不知小许篷户卷枢之士耳！若使她知其底里，必不乐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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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今有个主意，向娶，何不将此女报知公子，得娶此才美之女， 也可完我报德之心。”一时主意定了，想得欣 欣得意，寻些事情，说了几个分上，忙忙回去，且按不题。正是 呵泡捧屁小人常，附势趋炎于有光。 多少豪华门下客，往来奔走效 再说许绣虎与慧静商议到法界寺访问。不期将要出门，却来了 几个施主将慧静缠住，慧静连忙吩咐徒弟打点见不得空闲，只得 在自己房中纳闷。及至众人去了，已是傍晚，忙见慧静。问道： “如何？”慧静道：“正要同相公去访，不意施主来请我们师徒 做些好他去。”许绣虎忙问道：“好事是哪一日？”慧静道： “就是明日做起，三昼夜道场，如今叫人收拾，五更就到他家 去。”许绣虎听了，连连跌足长叹，道静道：“相公不必心急， 先前访寻是无头绪的事。如今既有了这首诗在壁，便有头绪，易 于访求。只等我事完，同去一问便知。何须着急？”许绣虎，苦 于不识不知。今既有头绪，又安肯怠忽！若使怠忽，岂不令题和 之人视我为无情之蠢物矣。既是老师明日有事，只得我自去一 问。”慧静道：“矩，有不许妄言俗家之事。你是一个外路人， 又不相识，哪个肯对你说实话，不要空走，还是同我去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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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绣虎只急得没法了，半晌道：“只是不得了。”说罢，遂自归 房内，一连三日，无心出门。 到了第四因法事辛苦，直到下午方同出门，一径到法界寺来。 许绣虎不往别处闲看，一手携了慧静，到粉壁下看诗，不看还 可，一看，竟似一桶冰雪水往头顶间一泼上下抖战起来。连连跌 足道：“苦哉！苦哉！我今死矣！是什么人与我作对，洗灭和诗 无遗，使我不能再读芳香，亲聆珠玉矣！只可恨我许绣虎懵懂糊 道：“俱是老师误我，若无老师间阻，我竟在此寝食，一则吟 咏，一则护持，焉得有人擅敢灭迹，既已灭迹，如今叫我无据可 访，这怎么处？”慧静相公你看这壁上新粉未干，不是有人洗刷 去的，要与相公作对，大约是什么施主化缘，重新粉饰此壁，不 要错怪了人。”见那边壁上贴着一张告示，我去看。”许绣虎只 得同他去看告示。只见写的是： 松江府正堂为禁止事，照得： 法界寺乃云间古刹，道行禅林。甚高庄严，法相肃然，有。昭 显相之感，安敢有慢亵招愆，不思顶礼者也。 近因闲游诸色人等入寺，恣意蹂躏，狂言污壁，大为不敬。速着 寺僧粉饰更新，以清天人眼目。 特示。 8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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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绣虎看罢，呆了半晌。又跌足捶胸地说道：“我与你何怨何 仇，而至此哉！”慧静在旁劝道：“从来好事不易 求，相公张告示，必非无故。我今入内一访，再作商议。” 说 罢，竟入内去。许绣虎见他去了，复走到题诗壁下来，注视着一 片白茫茫的粉墙儿，呆呆而立。立了凄楚。因此想一回，自恨一 回，又叹息一回，在粉壁之下痴痴迷迷，又不禁颠头播脑，早被 一人看得亲切，走近身来，笑问道：“请问相公，壁上又无画一 面白粉墙垣，相公有何隐衷，在此面壁悲伤？殊令人不解，何不 向我明言？”此时许绣虎正想得出神之际，后有人来问他，欲待 不理，却听见出言不俗，又且句句触着他的心事，只得回过身 来，看是何人。只因这一回身，有分教：

面壁凄楚，回头自

有好音。 不知背后之人是谁？再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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词曰： 8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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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是还非，思念终无已。急睹再来谁毁，怨恨何时得止。 龙蛇字迹，定然还可推详。连夜风雷变换，感怀宁平乐》 话说许绣虎，在粉壁下不见和诗，胸中万千愁苦。忽有人在背 后问他，原来这人是居行见许绣虎看诗狂喜，回报小姐。小姐深 悔不曾虑及，恐有人看破不雅。遂商量使人讨了知府的告示，着 寺僧粉饰过了。事虽做得稳当，然心中只觉得情 一日夜间与素琴商议道：“我想这许生当日只不过路途一面， 遂尔寻访至此。我一时见他这两首诗，不禁情之所钟，酬和。如 今细细想来，我一个闺秀女子，忘了本来面目，而与不识面男子 倡和，甚觉愧心。今喜灭迹，谅少人知，我心始安矣！”素琴 道：“小小姐所言，情之所钟与彼酬和，既酬和矣，今又灭其 迹，使他问息无由，寻求何据？日日昏昏懵懂，在于乌有之乡东 摸西索，则又令人可怜。”，只得勉强说道：“这种机关又非你 我所知，只合听之而已。他果必欲访求，他是个有心之人，我已 留名落款，谅能会意。”素琴道：“我今想来，”小姐道：“我 有何事害人？”素琴道：“当日许生与小姐路遇，认小姐是男 子，只合留名落款，亦以男子之名，使他在男子寻访。况且小姐 是秀才，他还容易寻求。如今合诗中又许以婚好，落款又写的是 小姐的闺名，却叫他何处寻求？小姐深藏闺中不出，他要寻求， 8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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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恐皓首琼年，终不得见。先前他爱他，又慕他少年，恐他少年 癫狂无度，束其身心。我恐将来反使他颠颠倒倒，糊糊涂涂结疑 团而不解，置身在无可奈何之天？先前小姐欲使检束其飘忽，岂 不将小姐一段怜他爱他之念，竟做了害他之意了。”小姐听了， 呆想道：“这怎么处？不如等老爷回家，将此事说知，着人访 他。”素琴道：“外，他今在穷愁逆旅之中，感怀甚切，憔悴甚 易，怎么等得老爷回来？”小姐想了半晌，笑道：“我今仍改男 装，着人招致一见，但恐有涉嫌疑，姐若肯仍旧男装相见，何有 嫌疑？”小姐道：“且到明日再作商量。”说罢，各自安寝。到 了次早，恰好居行简回家，夫人同小姐接见，闲谈爷离家许久， 阅人多矣，不知可有一属意之人，完得你我的心事否？”居行简 见问，只皱了双眉，摇头 道：“我此番出门繁街陋巷，到处经心，俱一二入目者，及至托 人去访，又已有了亲事，故此终无一有。”夫人道： “老爷既不曾有遇，我到访得一人，只等老爷回来商议。” 居 行简问道：人？”夫人道：“也不是我访的，倒是女儿自家访寻 的。”遂将当日偶遇，今又题诗相和的事，细细说知。居行简问 道：“他的诗可曾抄录来否？抄录。”因着素琴到小姐房中取 来，不一时取到。居行简先看了许生原 8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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唱，不胜心喜。后看女儿和诗，点头说道：“此子之才，已见一 斑，此子之儿和诗中，已露微词，可为好逑矣！我今只须着人请 来，与他面订婚姻，也算完妳、我的一件大 事。”说罢，看着小姐，只俯首不语。居行简说道，襟怀旷逸， 为何今乃默然？”小姐道：“只为孩儿愉悦双亲，腼颜不以为 耻。今又为女儿终身之事，以至两大人日夜经心，未尝少懈，孩 儿岂敢言母视作男儿，无有拘束。不期与许生遭遇，认孩儿是男 子，有欲愿结金兰，访寻至此，题诗在壁，为孩儿所见。孩儿一 时失检，忘其本来，和为深愧，幸尔去迹。不意母亲不能隐讳， 在父亲前悉为露达，使不肖女抱惭无地！”居行简笑道：“行而 持正，有合于礼，亦事之常，孩儿何游戏而行正礼，才是文人所 为。只不知此生寓在何处？我欲使其来家，观其人品方妙。”此 时小姐渐有喜色，道：“大约此生所去不远。孩儿料他摹拟，而 不去者有之。若不低回摹拟，是无足取，只索置之。但孩儿细 想，向来男儿入泮，人只知庭前玉树，未闻有闺阁藏娇。倘或要 请相见，还应之？”居行简又笑道：“向来有子，只得以有子应 之。如欲请见，孩儿亦不妨以男装见之。只恐异日花烛之下，使 他疑男却是疑女，却非到也是夫人与小姐齐笑不止。正是： 话成趣处方成话，事到真奇始是奇。 8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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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出寻常还泛泛，村夫遇妇一 居行简遂带一个小童，跟随出门到法界寺来，不去惊动寺僧。 只闲行缓步半晌。忽见有个僧人引着在一旁。却见这位少年对着 粉壁凄凄楚楚，知是许生。遂立在他背 后，问道：“郎君有何隐衷难于对人，而效此面壁？诚恐面壁九 年，终无一得，何见闻，亦可指示？”这许绣虎对着粉壁，气苦 得无可奈何。忽听见背后有人问他，欲待不答，却听见问得有因 只得回转身来一看。却见这人面丰貌秀，位先辈。连忙深深一 拱，道：“晚生实有苦怀，不可对人言者。只索向此墙壁增悲添 恨耳！何敢在先生之前琐亵，惟存愁恨而已。”此时居行简见他 还润，已是暗暗欢喜。遂故意问道：“郎君莫非爱此新壁，欲写 愁肠，恨有禁约，不能抒意么？”许绣虎道：“晚生先前已有题 感，深喜有人属和，欲在此诗壁之下，寝食以候。不意府尊禁止 涂秽，若使原诗并存，希图和诗之友常来，或得一见。谁料被寺 僧一例粉饰重新，以致晚生茫然若失。”居行简道： “郎君在此留题，却为何事？”许绣虎道：“是访友不遇而 题。”居行简道：“寻师访友，亦儒事之常。郎君访此友，必是 交情绣虎道：“若是交情笃厚，何必访求？”居行简道：“既非 交情笃厚，必是一位声名远播的了？”许绣虎道：“若有声名， 8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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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消到此登堂可见，又何必影响。”居行简道：“这等说来，必 是与郎君诗文来往，神交契合的 了？”许绣虎摇首道：“若有诗文，也还可寻。只这神交契合四 字，却被先生猜着路过吴门，偶遇一位不识姓名的少年，青青子 衿宛若子都。因思这少年擅此美貌，必有奇才。又思朋友乃五伦 之一，或者堪作吾师，吾则以师事之。堪奉之。故来寻访。不意 寻访无门，只得题诗壁上，以明怀感。不意题诗之后，竟有属和 之人。得一属合，又是少年，已是喜出望外。细玩诗中之意，又 颠倒。若说是个少年，只该订知己之交情，为何言及婚好？以致 晚生难猜难想。了不可问。正欲摹其腕迹，炙芳甘，孰知有此禁 示，使寺僧粉饰，以吊影徘徊，追求无策，几欲触死壁间，以谢 知己。不意先生垂问，不得不以实相告也！”居行简笑道：“原 来郎君是个情种。只不知这和诗的处人，也还易访。”许绣虎 道：“当日途遇，原不曾问。问及旁人，说是松江秀才。就是和 诗后，也说是云间。”居行简道：“这个不难江秀才，老夫也还 识熟有半。郎君不必自苦，今日老夫有些事体，明日屈过舍间， 为郎君于秀才中寻访，何如？”许绣虎听了大喜，正欲手一拱， 带了小童竟出寺大门而去。许绣虎心中欢喜，因暗想道：“难得 此老有些婆心，替我去寻访，真幸中之大幸也！忽又一想，不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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跌足道：“怎又这等懵懂！与他说了这半日，怎么不曾问他姓 名、住处。他今替我寻访，明日又从何处寻他？”欲要赶去问 明，怎奈此老者在前面，几个转弯，问。急得没法，皱着双眉复 身走入寺内，来寻彗静。却见几个寺僧俱穿着得齐齐整整，同着 彗静走来，问道：“相公方才同着居老爷说话，如今老爷道： “同我说话的是一位老人家，已去远了，并没有什么居老爷 来。”众僧道：“这位老人家就是居老爷。怎么相公不认得？” 许绣虎道：“你们僧事，何足为奇？我实不认他是什么老爷。” 彗静道：“相公到此不久，怎认得他。他是我松江府第一有名的 乡宦，又是本寺的护法，曾做过鸿胪寺少事，不曾着人在山门外 伺候。适才有人看见，忙来报我，我赶来迎接，他又去了。只不 知他几时到此的？”许绣虎听明，方欢喜道：“我因心事正在追 悔。也疑他是个有道长者，原来出过仕的，自然交游甚 广，不误我事。”说罢与寺僧别过。路中与慧静细细说知， 道：“我明早要去拜他到各房问信，俱说不知，却喜得相公今 日遇他，他只消着人到学中一问，就晓得题诗之人了。” 许 绣虎欢欢喜喜，回到庵中。晓得居行简是做过鸿胪寺轻忽。 到了次日，许，取了一个大红柬帖，写了一个年家眷小侄的帖 子，吩咐小芳跟随，觉得尚早，只得停了一会，方才出门，一径 8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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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居家门投到门上，管门的接了名帖，进去半晌，笑嘻嘻出来 说道：“家老爷晓得相公今日必来相访，要在家等候。不期来了 一位过客，船在万不能辞，只得清早出门回拜去了。临行吩咐 道，若是许相公到此，必要留请进厅宽坐一时，回来相见，相公 可请进厅宽坐。”许绣谒长者，礼当谨候。”说罢，那仆人就引 许绣虎走入大门来，即有两个老仆开了中门，引着许绣虎到厅上 客位坐下。就有小童送过，坐了半晌，茶过三杯，旁边一个小童 笑嘻嘻说道：“老爷临行吩咐道，许相公到此，倘若会客来迟， 厅上不便久坐，况且许相公，就如子侄一般，不妨请进书室略候 片时。如若许相公不能久坐，或别有他事，不妨请回，改日再来 相见也可使得。”许绣虎“得蒙老爷推念世谊，待以子侄，何敢 言外。况且我有事干渎你家老爷，必要面见指明，万不能缓，岂 可以老爷公出，而竟回，敢不敬从？”小童听了，遂在前引走， 不多时走入书室中来。许绣虎走入书室，但见书室中牙笺玉轴， 古玩充盈，图书琳琅满忽抬头一眼看去，不觉吃了一惊。只因这 一惊，有分教： 终日糊涂，到底不明不白；连宵细思，难推谁是谁非。 不知后事果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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词曰： 心中愁苦万千般，有个人儿兰，且自从宽。 来到画堂机巧， 稽录写无端。恳求明告得心安，闻说多欢。 调寄《画堂春》 书室，看见摆设果是十分精洁，因想道：“他乃年高出过仕的 人，料想无书可读。即有书，何得有闲工夫在此翻阅？怎么这室 中竟咏的一般？”又想道：“岂无子侄以继书香？若看这外貌， 亦可想见其人必非纨绔俗物，是个钻研穷究有意诗文的了。”一 时不便古玩，复又抬头看些名人诗画，也还不算新奇，逐幅看 去，及看到一幅，内中有几行字体，却写得墨酣笔舞，大有可 观，遂走近一惊道：“为何将我题壁二诗俱抄录在此，岂非奇 事？”及再看去，连那两首和诗，也写得清清楚楚一字无遗。暗 暗惊喜道：“我只道此再见，不意于此室复睹，真侥幸也！但我 想这诗题于寺壁，他人见之殊属泛常，无所可取。若不拾芥相 投，何劳记忆，且又抄录想道：“我当日自恨，不曾在和诗之下 8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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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夕相守，寝食不离，今得见诗，深遂我愿矣。只是我与此老素 不识面，只不过昨日偶题和诗之人，故我来求于他，他同我寻访 足矣。至于访寻不着，他亦无可奈何。终不然赖在他身上要人不 成。若我到无可奈何之时，未知他肯留我在书室，朝夕与此诗相 守乎？”一时想到此际，不觉先前喜颜变作愁颜。不顾有小童在 侧，竟跌脚捶胸起来。又呆立看，忽又大喜道：“你看这笔迹， 却与掌珠如同一手，纤毫无二，难道就是他写的不成？若果是 他，此乃意外之奇逢，必要问明诗中之意。只是不知这掌珠是主 人的什么人？可肯与我识面否？若得在此与他朝吟夕咏，以成契 合，吾心快矣！”一时又想得欢欢喜喜地道：迹又无疑矣，只消 主人来家，一问了然。只是这主人，是个齿德兼优、位尊名重的 人，说话间决不可骤然遽急才是道理。”一时想来想去，绝无半 点候久欲回：“不期家老爷耽搁未回，致相公等久。家主母因知 相公来得早，备有几种果品，相公若不弃嫌，请坐一吃。”许绣 虎大喜道：“我已安心愿等，怎敢蒙主母”却见那边桌上，已摆 得端端正正，遂走来坐下，小童奉过茶来。许绣虎觉得茶味清 香，又见果品精 致，竟欣欣自吃。因见窗外园亭花卉俱栽得疏疏道：“这般看 来，必定是个文人朝夕在此，嘲风弄月，抒写幽怀之所。不然， 8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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焉能结构得这般幽雅？如今虽未见其人，而其人之品已窥八 九。”传入，报说道：“家老爷已回，晓得相公在此，就出来相 见。”许绣虎听了，连忙起身立侯。只见居行简履声橐橐走入， 满脸笑容的说道：“昨日偶尔相期。 又适他出，不及迎接，老夫获罪多矣！”许绣虎忙打一恭道： “年小侄昨在寺中，有眼不识泰山，又为愁肠百结，无暇动问， 幸得寺僧说明，方知居老年诚多。幸不督责，包容实广。今得趋 府仰瞻仪表，敢请老年伯台坐，容年小侄拜见。”遂将家世述 知。居行简大喜道：“原来是茂林之 子，近是之侄，老夫长揖才是。”许绣虎再三固请，居行简只得 立着受了两拜，连忙扶住同揖，揖毕逊坐。许绣虎将椅移侧坐 定。茶毕，居行简说道：“老夫居官日久，以致桑归丘壑，只不 过以待余年，绝不干涉世务久矣。令叔在京，时常接见。不意令 尊已作故人，却喜今日得见贤侄，喜出望外。”许绣虎道：“年 小侄自幼凉薄世凌夷，只博得一领素衫。然亦素恃笔腕，目无王 侯，往往与世俗为忤。自甘踽踽凉凉，以安其分而已。不意近日 家叔有字，必要小侄进京，义不敢，遇友之事，昨已言明，今不 复赘。倘能践言，同访得遇友人，感恩不尽。”居行简道：“贫 者士君子之常，所喜贤侄青年秀美，自是金马玉堂，何何，谅已 8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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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室了，又何苦远涉风霜，心怀内顾，甚为不取。”许绣虎道： “小侄行年十九，尚然纸帐梅花，室家尚未有定。” 居行简听 了，暗暗欢喜。么缘故？还是聘娶无力，还是以待成名？”许绣 虎道：“聘娶固然无力，一缕可结；成名虽属虚悬，视若囊物， 又何患焉？所患者……”说此，欲言而止。：“这就是了。贤侄 具此才美，亦必得才美之女，以乐兼葭，理固然也。”说罢，家 人来请入席。许绣虎起身告辞。居行简道：“只不过籍薄莱疏肴 以谢失谈，不妨倾吐，以便寻访何如？”许绣虎正虑不能细问， 得他留饮，喜出望外，遂不推辞，因而入席对饮。 饮至中间，难，以及诗文好尚。许绣虎随问随答，无不曲当精 通，会合旨趣。居行简心中甚喜，不住举杯相劝。此时许绣虎欲 待不饮，又恐不能久坐。若是多饮，又恐饮，说道：“小侄蒙老 年伯赐饮醇醪，岂独醉酒。请问老年伯有几位世兄自然英俊，谅 非小侄比。何不赐令一见，以遂夙怀？”居行简微笑道：“不瞒 贤侄，宦情心冷，不曾虑及后嗣，自甘失矣。到了五十上下，方 才膝下有人，岂有多得？”许绣虎道：“原来只有一位世兄，青 春几何？谅已成名飞黄久算来贤侄长我儿两岁，今年十七。虽未 读书，却喜窥其堂奥，已赖文宗收为桃李。近日游学未归，归时 自当令见。”许绣虎道：“小侄初入书斋，只觉文光是世弟朝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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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翻阅？”居行简道：“小儿赋质柔弱，且为拙荆过惜，不肯 使他在此寒窗勤读。此乃妇见之偏，使我亦不能切责。”许绣虎 道：“世弟又饮半晌。许绣虎忍不住又问道：“世弟既是出外， 此室固是台空，不知近日曾有人先我而至否？”居行简笑道： “此室虽无重器，却近老夫卧榻，贤侄若无玉润之温，为予鉴 赏，何由至此？”许绣虎忙又问道：“既无外人，则小侄题寺壁 之诗与属和之句，何以抄录在此室中，岂不奇事？”居行简道： 颇酷好诗词，凡有感触，随手涂鸦。若遇清新俊逸的诗词，或有 一句一字可以入目，必要经心。老夫时常戒饬他道：吟成数行 诗，费尽心中血。何不移此以求中竟有不然，故此拙荆不容他在 此吟哦拈弄，正谓此也！只不知他几时见这四诗，就录出在 此。”许绣虎道：“小侄为寻知已，不惮胼胝之劳。忽有和者， 又旦被人伐檀削迹，几不欲生。深悔见诗不曾坐卧其下以作护持 为恨。忽得老年伯慨许寻求，虽未寻求，于心少慰。今见此诗录 于老年伯书室中，有若相逢好护持相对？但我今想来，昨日小侄 得遇老年伯，实出无心。世弟抄录四诗，亦皆无意。此中大有天 缘。只可恨小侄未具诚心，不能即晤世弟一面。若晤世弟，自何 人？即未知人，又何所见而抄录？倘能于此深求细察，必有见闻 矣！奈何恰不相值，复增惆怅也！”说罢，神色黯然。居行简见 了大笑中，慢作寻求之策。”遂使人斟过酒来。许绣虎道：“小 8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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侄此时肠为愁填，点滴不能进矣！惟望老年伯指明一线，庶有生 机，不然死矣！”居行简沉因见贤侄情怀苦楚，暂时宽慰之言， 怎么认真要我访寻？况且我己久谢世缘，从何寻觅？这等看来， 转是我多事了。”许绣虎见他推辞，只是低头恳又笑道：“我今 推辞，贤侄又要赖死。若是应承，却又难觅其人。事出两难。我 今细细筹度，贤侄在此，果乃相逢者，尽是他乡之客，实难访 寻。且安寓僧语之人。我想这室中，虽不足以寓高贤，然亦可下 陈蕃之榻。如不嫌弃，暂尔居停，以俟小儿回来，或者别有商 量，不知贤侄之意何如？”许绣虎听了，直道：“年小侄见此和 诗，实是不敢骤然而去。不意老年伯能鉴苦怀，收作入幕之宾， 以继坐卧之志，以俟将来消息，真乃天地父母不过是矣！”居行 简见，遂又说说笑笑，两人酒到即饮。正是： 愁来半盏真难咽，喜到千杯亦不辞。

却是糊涂浑不解，暗

藏哑谜费猜思。 两人饮毕，居行简吩咐家人到庵中去取行李。又吩咐于书室偏 房收拾卧榻，遂携了许绣虎向花间散步。原来这些延商议停当， 以游戏中试看许绣虎果是情真意切，好招为婿。许绣虎哪里晓 得！到了傍晚，居行简辞入内去，与夫人、小姐细细说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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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生不但才学渊流蕴藉，而一种态度安徐，不独可爱，抑且可 敬。如今招致来家，虽是收其放心，我恐终要奔驰。他方才求我 同访，我不应承，竟有不欲生之意。此等情切，只得慰他，且俟 小儿回来商议访寻，他才肯安心在此。我今笑他，这个哑谜实是 难猜，他还认定有人可访。若日后终无其人，岂不放心复 萌？”夫人道我孩儿早遂于飞，也可免我心内悬悬也。”居行简 道：“说明固好。只是向来孩儿，外人只知是个公子，怎好一旦 箫鼓钟声，明明嫁娶，甚有不便。”掌珠今既要与孩儿相见，孩 儿不妨与他相见。相见过，六轡在手，控驭自如。又何愁奔逸之 野马也！”居行简摇首道：“这怎么使得？”掌珠小姐又笑道男 子，今日仍以男子相见，必无男女嫌疑。即使时常接见，论文终 日，又何碍于礼！若到后来，必须如此这般计较而行，有何不 可？”居行筒听了，哈灵心机巧，真可谓愈出愈奇，到也是一番 佳话。”遂又细细商议与许绣虎相见。只不知相见有何话说，可 能识出些 破绽否，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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词曰： 青青无意桃红柳，欲寻好句。动花树影那人儿，惊避 又还回顾。 无可奈何难去，又添思慕。镇日双眉作锁攒，援笔 调寄《玉连环》 话说许绣虎在书室中，虽然书籍满架，哪里有心去看。终日痴 痴迷迷看着抄录和诗。一日夜间，有个小童送入灯来，不一时又 送上一壶好生得清秀，因问道：“你家老爷只生一位公子？如何 舍得使他游学在外，这是什么缘 故？”小童道：“我家公子年虽幼，生性却与人不同，我尝听见 他对人理，理有所得，不若旷观以寻益友。’故此公子自做秀才 之后，只借游学为名，实是访求益友。”许绣虎听了，惊惊喜 喜，忙问道：“如今你家公子结识道：“相公怎么看得结识朋友 这等容易？”许绣虎道：“出门相遇，无非朋友，有什不容 易？”小童道：“原来相公是个滥交不择的人。我家公子要结识 的谅、友多闻的益友，再者要与他诗文堪敌，年貌相仿，方肯与 他订交，誓同生死。不然，不与他结识。”许绣虎道：“若这般 说来，真不容易。只不知你么？难道不曾有人？”小童道：“实 8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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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没有。”许绣虎笑了一笑道：“我初到此，只为愁肠充塞，笔 花未吐。你今看我的年貌，可入得你公子的眼么？”来，虽不知 相公文才深浅，若以年貌取之，只怕公子见了，也还留意三 分。”许 绣虎正要再问，不期里面有人呼唤，小童连忙走入。正是： 曲曲弯弯无尽期 听来虽是糊涂语，引得人心平属迷。 是素琴假装来夸说公子，好使许绣虎在此安心。 许绣虎见他去了，只得默坐了一寝便寝了，一时那得睡着。因 想道：“若据小童之言，我想这公子勿论有才无才，而胸怀磊 落，超越过人，如此又难得。他父亲以顺其性，倒也难得。小两 年，胸中怎得如此操守？行择友的事。倘或一旦沦入匪类，不求 益友，反交损友，方才说的益友；倘或是友便辟、友善谀、友佞 的这一类的人，也不，莫知其苗之硕，得以外务。毕非君子之 朋，是与小人之朋为朋也”想了半晌，遂假寝欲睡，不期再也睡 不着。因又想道：“方才小童说他读书只，则理无所不明。自然 目无王侯，等闲世俗岂能入他之眼。我今想来，我为访友费了无 限苦心，终无一见。他去访友，不知又作何状？我今虽不敢自 夸，大小人损友之列。怎得寄个信与他，使他早归一见，以定生 8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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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如若彼此意气不投，我还去寻我的好友。我今有个主意，明 日在年伯面前，想慕世弟如饥有何不可！”想罢睡熟。到了次 日，居行简出来。许绣虎道： “小侄蒙老年伯收入乐笼，愧无 参益，何不招致世弟与小侄同班，得能定省，互相切磋，以图 仪，不识老年伯肯从否？”居行简道：“昨日与老荆商量，游子 在外，为父母者心中无不牵挂。况十步之内必有芳草，十室之邑 必有忠信，友贤事仁何须外求使小儿与贤侄彼此切磋，鼓励上 达。今聆贤侄之言，不期而合也！”许绣虎听了暗暗欢喜，只得 谦逊了几句。自此在书室中，看书消遣，安心守候居公子来家 时来花信连朝发，不 若欲看花须耐性，好花应历岁寒来。 一日亭，忽听得风声竹韵，好鸟鸣枝。遂步入竹林赏玩，看见 一条幽径，俱用小小白石铺砌得成文锦，湾湾绕绕令人可爱。就 随着湾湾曲径，绕着花街，走过了，更是幽雅。怎见得？但见： 娇花常欲笑，春色会撩人。双双孔雀起舞，两两鸳鸯交情。最 喜满眼芳草，宜随蝶过墙西。左榭右台，看不尽园中美景；东兰 香馥郁，俱从风里袭人衣；帘控金钩，偏向眼中留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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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绣虎到处玩赏，说道：“我在此半月，总无心绪，只道竹林 止矣。怎知竹林之后，又有如此妙境。今日！忖想此处收拾布 置，大有才思，只是我年伯已老，何得有此细心？又焉能在此时 常玩赏，岂不虚设？”又想道：“可惜我世弟，负了虚名，出外 浪游，何供吟咏足矣！”因低头自忖，却见苍苔印履鲜鲜，往来 却是几步金莲小鞋痕迹。因暗想道：“世弟料未授室，多应老伯 母常来。你看扬花飞絮，花落呼童，不然屋角牵丝，残花满径 矣。”想罢，又走到一带斑竹屏边，却见竹屏之内可通出入。遂 立住了脚，道：“此处必通内室，我今在此被人看见不便，况且 前内庭卧室。快快回去罢。”正欲回身，忽听见楼窗帘钩幌响， 忙抬头看去，吃了一惊。却见窗内立着一个少年绝色的美女子， 在那里半窥半掩。许绣虎见了忙转身闪在竹屏之侧，两眼注入楼 窗偷看。那女子见有人看他，不慌不忙走入帘后而去。此时许绣 虎已看得惊惊呆呆，道：“我向来只道世间难逢绝色人，何其幸 也！只是这美女见我看她，惊避而去，不知是喜我、恼我？只合 速速回到书室中，倘或老年伯来问，也可混赖。”遂急急走回书 室，一时心张太师椅上，只低头不语。小芳见了，不知为什缘 故，连忙送过一杯茶来。许绣虎接来吃完，小芳向前问道：“相 公独步花间，自当领略芬芳，欣欣，神色有异，却是为何？”许 绣虎摇头不答。小芳又问道：“莫非园中寂静，风动花梢，惊蛇 8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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拨草，以致受惊么？”许绣虎又摇头不答。小芳又送过一杯茶来 景有所触，一时不得好句，推敲结构么？”许绣虎道：“何得有 此心绪，已掷笔久矣！”小芳道：“毕竟为什缘故？敢是怀念故 园，顿生归想，或遥望神京许绣虎连连摇首，道：“俱不为 此。”小芳又道：“相公在家，只为辞婚宦室，险些受累，喜得 太老爷信来，乘机进京，以免悬望。不意相公路遇不识面的往， 遂尔系心。今来寻此不识面之少年，逗留于此，半年有余。今得 居老爷留居此室，近日以来，但见相公不言，而心苦戚，终日锁 结眉端。若据小芳想来，人？莫若速进京中，京中乃群英会集之 所，岂患无人可交？何必恋恋于此？倘或因思成虑，因虑成疾， 大为不便，望乞相公听之为幸！”许绣虎笑道：，非汝所能知。 以后可言则言，不可言毋自辱焉！”小芳听了，不敢做声，只落 得终日出门自去顽耍。正是：

进言反触东君怨，不意东君别

有思。 越叫知重那人儿。 原来那楼上美女，就是掌珠小姐。这些时已是女装，绝不敢露 人眼前，只在 这日饭后无事，因见春色融和，遂独自走上这博雅楼来。这博 籍之地。因外面书室有了许绣虎，不敢再出，故此到楼上来，一 则看书，二则不负春光。上得楼来，遂启珠帘，正欲观看园中这 8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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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嫩柳娇花，争妍桃李佛有人，心知是许绣虎闲步至此。却见他 听见帘动金钩，仰面迎看，不敢正视。掌珠小姐恐他看明了色 相，遂影身帘后。见许绣虎虽未全窥，却微露芳容，有之态，遂 尔下楼，悄悄吩咐素琴。素琴因来书室壁后窃听，细细听了主仆 之言，遂走来对小姐道：“小姐若不使我去窃听，许郎的心事何 由而知？今许郎真情种也！”遂把所听之言细细说出。小姐听 了，微微笑道：“幸喜不曾被他看明，若使看明，露出破绽，便 觉无味。”说罢，居行简走来。父女 再说许绣虎斥退了小芳，暗暗想道：此金屋婵娟，系人肠肚。 但不知这位美人，是年伯的什人？难道是他所生之女？只是我方 才虽不敢光明正大看她芳年，却见她芳年只有十六七的光景。正 前日老年伯说的世弟，年才十七。若是他所生，怎么年纪不相上 下？不知谁是哥哥？谁为妹子？我今微见妹妹，粗俗的人品。在 此候他一见，也不枉然。况且要问他和诗底里，为何抄录在此， 在他身上要人，焉得不在此等候。”忽又想道：“我方才见这美 人、发如鬒、肤如雪、齿如贝，润泽有若如脂。怎么有些与我路 遇的这位少年相似，岂不大奇！难道是与他兄妹不成？怎得相似 至此。”又想道：“岂，翩翩举止，丰彩昂藏，端的是我辈人 物。试想这美人，幽娴贞静，窈窕天生，必非不待君子之逑。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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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被和诗人束定，岂可不定情于和诗人空怀，以作天姝之想？ 设使异日得遇和诗者，岂不怪我！我今只合具此至诚心，而与和 诗人订交足矣！”想罢，一时放开室，绝不敢住竹林中闲走。 又候了数日，怎奈这公子回期绝无影响，不胜气进去问 年伯讨个信儿，又恐怪我少年没坐性。若不去问，只是在 此，是何了期？”又想道：“进来服事，俱是面憎语俗的 人，叫我如何问得他？怎得如前日到我面前问他些动静也 好。为什么绝迹再不来？”因在书室中，终日猜疑，终无 定见。正是：

猜是宜。

终日猜疑猜到底，猜疑不尽自成奇。 虎胸中有了许多猜疑，园中虽有好景，也无心玩赏，只望居公子 早回，才是他的心事。但在书室中甚觉无聊无赖，难以消遣。因 想道：“古人以填将此一段爱慕思念之情，谱成词曲，倒也可破 一时寂寞。倘或想到无可奈何之际，将曲以消怀，有何不可？” 一时想定主意，因见园中几树海棠初放，花蕊欣然举笔，以成一 套词曲，然后细细录出，以供自赏，他做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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兜底上胸膛，好教我费尽端详。他家何处是？料近天旁。访 云间，踏遍衢街，鱼雁杳绝无音耗。只应夙世交情兰。 《黄莺儿》 潇洒少年郎，是丰姿，意气扬。风流记得娇模样，心悚 企抑，何时敢忘。怨天公付我男儿相，细思量，此身速 变，下嫁凤求凰。《集贤宝》肯换衣裳，不亚当年西子庞。 枝头鸟雀争喧嚷，诚求上苍。倘若许我商量，何须长，敢 将缺陷自芬芳。

《猫儿咽》

两形判人顶立同天壤，笔砚将来友谊长，订交生死有何妨。恳 望，这种相思担子承当。 《尾声》 天教相见非虚谎，若得论心共饮浆。敢怕事到方浓醉海棠。 许绣虎做完，遂自悠扬低唱一番，甚觉解怀。不期家人来报说， 老爷来看相公，许绣虎忙起身迎接。只因这一接见，有分教： 前事分明，后来若漆。 相见，不知说出什么话来，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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词曰： 当时瞥见相逢巧，今日里把人惊觉。暗忖欲消魂，愈令忧心 悄。 偌多未解求明告，半幅花笺达意好。试问是何人， 调寄《海棠春》 话说许绣虎将做成的词曲，唱了一回，洋洋得意。不期被素琴 窃听得明明白白，走来报知小姐，念得一字不差。居行简道再若 不露机关，未免太忍。我今出去与他说明了罢！”小姐说道： “露是终久要露，今若说明，又觉直率无味。我想他方才曲内有 句‘事到方浓醉海棠花下与他一见！须如此这般，看他又作何 状？”居行简听了点头，遂走到书室来，笑道：“向来屡劝贤侄 开怀静俟，竟不信从。近日我因有事，无暇闲，又值园中海棠初 放，已嘱老妻治酒来与贤侄共醉花前。不意走来，却见贤侄神情 开爽，与往日大不相同，想是会过意来，不为愁神拨弄，或者机 以工笔墨？不然，何乃斗室中，觉得文光直射也？” 许绣虎 道：“向蒙年伯谆谆戒谕，小侄愚鲁固执，不能豁然。不意今日 愁魔退舍，鬼腕生机犀火。小侄实不敢隐，偶将心事谱入填词， 8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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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消积闷，此乃狂奴伎俩，何敢言文！”居行简道：“古来多少 骚人韵士凡有感怀，莫不填写词中，趣。何不使我一观？”许绣 虎就将录出的词曲呈 览。居行简看完，不胜击节赞道：“如泣如诉，如怨如慕，至 矣！极矣！即此之善词如伯虎、东坡不过已将酒肴置于花前， 来请入席，二人到花下坐饮。居行简道：“贤侄有此佳章，可 惜见得迟了，不然使优童熟习，在此花间，听他循腔按板，一 字字吞吐酒消几何矣。遂说说笑笑，饮了半晌。 忽家人来报道：“公子已回，请老爷入内拜见。”居行简听了， 立起身来，故意沉吟道：“正欲同贤侄在此花下畅饮，不期小儿 恰归，这怎么处？”许喜，忙说道：“既是世弟远归请见，为子 者正当如是，万勿为侄留连，请年伯自便。” 居行简道：“我 想贤侄非比外客，我何必要进去。”因吩咐家人道，许相公是年 家子侄，不妨出来相见，何必见我于内庭。”家人领命入去。此 时许绣虎惊惊喜喜。喜的是回来，可问清诗消息；惊的是见面 时，不知可等不多时，不期居公子不从书室前面走来，却从前日 许绣虎到过的后园走出竹林，望着花下冉冉而来。许绣虎一眼看 去，只见那公子覆发飘巾，满身罗童跟随，依着一带曲径雕栏， 粉底靴声橐橐而至。此时尚远，许绣虎暗想道：“果然好一位豪 8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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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公子！”及至走近，不觉心中乱跳，暗暗惊讶道所见的少年相 仿！”及到面前，见几个小童铺下红毡，这公子朝着父亲拜道： “孩儿不能膝下承欢，有亏孝行，请求督责，以补罪愆。”居行 简况我筋力未衰，何足介意。你起来，快与你许世兄相见。”公 子拜罢，起来。许绣虎此时，已看得惊惊呆呆。听见与他相见， 连忙出席疾趋，公子，篷壁生光。无奈小弟远出，有失趋迎，敢 不拜谢过愆。”因而彼此觌面。许绣虎方得细细看明，不胜惊奇 错愕的说道：“老年伯呀，谁知当日访求不遇，以致魂梦俱劳， 无有底止，如今认明，却原来就是年伯之毓俊钟秀，自叹惊疑， 世间怎得有些翩翩俊逸。而小侄向来欲结良朋而未能，谁知，使 小侄得附骐骥之末，何其快也！何其幸也！”居行简听了，说 道：“向来贤侄诉尽苦怀，我只道别有其人，谁知贤侄耿耿于怀 者，竟非别人，就是不留居舍间，贤侄虽走遍天涯终不得遇 矣！”居公子听了微笑道：“小弟才如袜线，毫无寸长，怎当得 老兄青目，一至如此，使弟宁不自愧！”许绣先，有愿拜为师之 句。今日相逢，敢不拜识而践其言也！” 居行简笑道：“此乃 不过贤侄思慕之言。况且小儿实无所学，岂有为师之理！今在世 谊，以论绣虎居长，倩若理宜拜见才是。只是今日远归，不堪匐 伏，只长揖罢。”二人听了，作了两揖。揖完，居行简即入席上 坐，两人东西对坐。家童举杯，只沉吟不语。居行简笑道：“绣 8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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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向日怀疑，今已消释，只宜与愚父子开怀畅饮一番才是。又为 何停杯，若有所思，这是什么缘故？”许绣弟，疑团尽释。但胸 中尚有踌躇，意欲求明。怎奈一时拙腮心不随。”说罢，又想了 一想，叫小芳取笔砚笺纸来，题诗一首，送与公子。公子接一首 七言绝句。只见上写的是： 而今花下又踌躇。 海棠素自称娇艳，若比如花花不如。 公子看完，暗思道：“当日诗中比我似女儿，今又比我如花。 虽是赞美游戏之言，岂不直窥底里，使我无可容 身。识人一至于此，我若，二则不能绝他疑念。”遂微笑 了一下，取笔就在诗后题一首，使人送与许绣虎面前。绣 虎与居行简同看，题的是：

今既相不须躇。

风雅戏言成韵趣，上材何必羡相如？虎看完，不胜欢喜道： “只以世弟貌美，故此将花比喻。却又具此敏捷之才，不假思 索，洵得良朋之乐也！再有何事可躇？只是尚有未明笔题一首， 送与公子。公子与父亲同看，只见题的是： 事不求明眉岂舒，和予转辗得多躇。 恳如天天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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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看毕，见他要和诗之人，一时难于措辞。因想了一首， 遂依原韵和了一。绣虎同居行简看去，只见上写的是： 曾闻人和实心舒，又得传言在耳躇。 事，看花酌酒快何如？ 居行简看完，含笑道：“据小儿诗中，必知和诗的量，以花酒 为欢。”因叫左右筛酒，许绣虎不敢再言，遂欢饮多时方散。居 行简同公子入内去。许绣虎亦归书室。因饮酒过多，眼巴巴等公 子出来，问明端的，不料竟不出来。欲着人去请，又才初次相 识，一时不便，只得空等一日。不期一连来。心下着急，因走到 园中亭上独坐。因暗想道： “我看他料必多情。向来他还在外 访寻好友，怎么与我一面之后，绝迹不出，待忽又想道：“莫怪 他待我寡情，毕竟是我才貌不如他，不能入他之眼，不足使他景 仰，以致如此。想是我前日唐突了些，不该题诗这几首诗，倒被 他看轻了。怎怪他不是这般冷落？”又转想道：“我今细想他诗 中，何必羡相如之句，看来看去，只这一句想来，还或者他连日 有事，不得工夫，也不可知，岂是无情之辈？这是我多疑，作此 呆想。正合古人云：想得人心越窄。”正想不完，只见林后走 来，手中拿着东西，走上亭来，笑道：“老爷，夫人因知相公独 坐园亭赏玩花卉，故特遣小童烹送好茶与相公吃。”许绣虎蒙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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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夫人如此厚德，感不可言。我今问你，为什这几日再不见公 子出来？”小童道：“公子出外多日，夫人要他在内费精神。适 才已曾禀过老爷、夫人，方许他出来与相公闲叙，故此先着我送 茶来。”许绣虎道：“原来你家老爷、夫人这般爱惜公子在竹林 中飘然曳裾而来，许绣虎连忙趋迎出亭。居公子将手一拱道： “高贤在迩，不能朝夕接见以启愚蒙，何自惰一拱道：“驽骀庸 碌，顽石无攻，幸蒙不弃，得以琢磨，何其幸也！”二人同上亭 来，对面而坐。小饮毕。各自吐露才华，彼此十分钦敬。十分可 爱。居公子因问道：“老世兄人才迥出寻常，万万应有天姝以乐 琴瑟。又为何远涉吴门得与小弟路遇，以家严相引，不负访寻之 意。但缘小弟枋榆无所取材，空负访寻之念。每一寻思，殊觉抱 惭也！”许绣虎道：“小弟心事向无一人知者，今对知己敢不露 物必有则，有人必有偶。若物不得其则，人不得其偶，物非其 物，人非其人矣。弟虽不才，然亦往往自忖，乃不俗之物，但耳 目之所见闻者，大都安往往抱着必要择友、选配，要求其男而能 与我称朋作友。要求其女可以与我此唱彼和者，绝不可得，是以 虚度十九，友无一人，尚然有鳏在下。又不是相邀树立词坛，就 是愿言婚好。但自谓此身终不可失。倘或一时不察，误遇匪友， 或结非缘，此所谓一失足兮千古恨。存心如是，往往为友斥： “滥交，士君子所鄙，无足怪者，但婚姻亦人所当重，然亦岂无 8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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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当？毕竟还是老长兄才目太高，是以寡合。请问世兄辞婚、愿 婚，亦人世之起来，这是什么缘故？”许绣虎道：“只因敝地有 一冢宰，姓来，字应聘，慕弟才貌，他生一女，屡托人来议亲， 小弟固执偏见，因耳未闻其才，目，冢宰尚不见责。不料其子欺 弟孤寒，恃强抢劫，因禁内室，若不成亲，必欲置弟于死。亏得 冢宰夫人见怜，黑夜放出，得逃到家。又虑他势焰追寻趁此机会 进京。故此路过吴门，恰遇世弟，愿结为友，遂访寻至此。谁知 难遇，只得寓言寺壁，心中望以为得相逢良友。不期属和诗者， 又是一人。唱酬者，往往不乏，而奈何和之者落款不留姓而留 名，亦风雅骚人之人常有，而奈何留名之有异，以致欲访之而不 能见，欲求其名而无路。日走彷徨于心，几不愿生矣！幸遇年伯 牵引到室，而室中竞有写录者。及问年伯，而年伯不知，要等世 弟回来。及至相逢，与吾弟花下一见，不敢明问而世弟又以花下 不谈底里，只得坚忍于心，以图再问。不期世弟一会之后，连日 不出，弟在室中度日如年，今喜得蒙赐见，大快吾心。请问世弟 端的是男？还是女？愿明以告我。可能与我一见，以男为友，女 为牵丝否？”居公子听了微微一笑，然后说出。只因这一说，有 分教：

天上碧桃原有种，人间乐事必多磨。

只不知这许绣虎可望得见掌珠，以成婚室否，且听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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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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词曰 如簧巧语心欢乐，说不尽喜是眉梢。路径接桃源，此德非同 小。 宿怨未释今来到，这事儿重增懊恼。呆性发咆哮 调寄《海棠春》 话说许绣虎同着居公子在亭中叙谈，必要问明掌珠是什么人。 居公子笑了一笑道：“请问老世兄题壁二诗，端的为谁而发？” 许绣虎，今既知是世弟，题诗自然是为世弟而发。此乃极易明之 事，何劳又问？”公子道：“老世兄既钟情于弟，又何必更问掌 珠？今问掌珠是弃弟矣！何瞬息绣虎听了攒眉半晌，方说道： “弟之苦衷实难告人，今在知已之面前，又不敢不以实告。因思 人生天地间，能享五伦之乐者，世不乏人。如缺其一，终非全严 慈早背，失一伦矣。兄弟无有，又失一伦矣。才疏学陋，未佐圣 明，又失一伦矣。愚兄已失三伦，不得不求其次。欲求其次者， 8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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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为夫妇乃人生之敌体貌相当，闺阁中见月不能分题，怀春不能 拈韵，效雎鸟而不能和鸣，如琴如瑟，苟无其人情愿孑然以终其 身，不作夫妇之想。既不作此想，必得好友而合，芝兰同室，以 消岁月。此二者日夜存心，时无步懈，是以天涯求知己，四海凤 求凰。谁知胼胝奔求，终无一遇。不期路遇世弟，虽未订交，而 羡慕之腑矣。故题壁二诗，愿与世弟订交良友，以定生死之谊。 又不意和诗之掌珠，属意大有不同，不与我言朋，竞欲与我订百 年之好合。及今细想，必非士子，有，其才已见一斑。今得世弟 允合，佳朋无疑，得一伦矣。又不得不寻佳偶之掌珠以为夫妇。 故近日以来，怀念之私，心摇摇也。爱慕之情，苦如荼也。竟不 知何烦，意不乱自乱，更且魂梦无依，饮食俱废矣。故此恳求世 弟早赐指明。即泥首阶前，奚啻百拜也！” 许绣虎这一番说话，如泣如诉，如怨如慕，直听得居公子如处 而知感。又不得不正襟危坐，微微而笑道：“原来老世兄果情种 也，怪不得移情于彼矣！然情之所钟，正在我辈。世兄既具此深 情，小弟不敢不以情结情，世兄罢！” 许绣虎听了，不胜措愕 惊喜道：“这等说来，掌珠果是女矣！若得世弟为我撮合，则世 弟又不独良朋，而兼有骨肉之爱矣。敢请直言，莫使愚“实不相 瞒，掌珠是系妹名，和诗者即是舍妹。”许绣虎听了，不胜大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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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喜，遂又连忙谢罪，道：“姑念愚兄远人，唐突之罪多矣！原 来老年伯与老伯母，真可喜也，真可爱也！敢问令妹，青年几 何？怎有如是之才？又怎知我与世弟相逢羡慕？又怎得入寺和 诗，这段情由，乞为细说？”居公子道：“当之间说及世兄之俊 美，世罕有俦，不期舍妹留心。近因小弟游学，家母与舍妹入寺 烧香，见壁上有诗，因而停步，细玩诗意，知是小弟所遇之人， 不胜，即于诗中微露以托终身，遂尔抄录室中，以志不忘之意。 前日小弟初归，舍妹即以世兄在室相告。若以舍妹之才，别具一 种。小弟只不过文字经心妹为父母钟爱，自幼训以诗词，做来无 不精美。所以两大人欲为舍妹觅一佳婿，试思富贵贫乏之士，一 时怎得有，尚然待字。今弟如今入内即与两大人言明，成就这一 段良缘，岂非佳偶！”此时许绣虎直听得浑身酥软，心窝奇痒， 无处抓挠，只得深深拱揖，谢道不足以望登天。苟能如 是，终身佩德别无他望。”正欲再问，忽见小童走来传说： “夫人有命，恐公子言过多，有损精神，立请入内。”公子连忙 起身 从来巧计可瞒天，便是神仙难测焉。 流的是锦团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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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行来如此去，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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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绣虎回到书“再不想这掌珠是倩若的妹子！我前日看见楼上 的人，就是掌珠。今日若不说明，岂不使我在梦中！如今细想 来，深得我二诗之力。只说寻友，谁知又是非人力，乃天作之合 也，我许绣虎何幸而得良友才美之女，异日与她花烛之下一一说 明，其乐也何如？”忽又想道：“她虽诗中有意，倩若今又相 许，自儿女之私情爱慕，婚姻大事，主张还待父母之命。倘或他 父母不从，这怎么处？”因又疑疑惑惑的起来。不意次日居行简 走到书室 来，许绣虎连忙接见行简道：“当此暮春风和日暖，今日愚父子 欲同贤侄向郊外一乐。不期小儿被他母舅请去，郊游不果，只得 使老妻洁治一觞在园亭对饮罢。”许锈虎花开花谢，家人来请入 席。许绣虎到了席间，沉吟了半晌，因说道：“世弟出门大约即 归，何不少停以待何如？”居行简道：“他母舅夫妇最爱小必留 经月，如何等得他来？贤侄莫非笑我年高，不善诙谐豪饮么？” 许绣虎只得坐下而饮。二人饮到中间，居行简道：“昨日小儿细 述贤侄辞婚受侮，来应聘之女。这来应聘有女也曾托人要招小儿 为婿，未曾许允。谁知他又见贤侄如此才貌，欲招贤侄为婿，此 是有女之家，为女择婿的美意，若以贤侄之，亦无足怪也。只是 老夫近日闻他的令爱亦擅才美之称，贤侄又何为而推辞以成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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恨？”许绣虎道：“若以天下之大，何患无才美之妇。然不有一 番者，终非奇偶，且人各有志耳，故小侄不取也！”居行简听了 点头。又饮半晌，道：“设使贤侄若无相关弄情之奇偶，甘心虚 度，岂不可惜？”许绣虎道：弟之前吐尽矣。岂敢复饰赘词。” 说罢，只低头恳求应允亲事。不意居行简见了，含笑道：“小儿 已在我老夫妇面前，委婉曲尽。贤侄又为老夫妇所爱，若。只是 小女蒲柳之姿，又不曾与贤侄默默相关弄情意表，若使下嫁，终 非奇偶，又将奈何？”许绣虎听了，连忙起身拜谢道：“老年伯 与老伯母德重如。今又世妹许结丝罗，深愧孤寒菲陋，诚恐有玷 门楣，难堪入选。老年伯若虑无默默相关，弄情意表者，即属和 二诗，岂非一证。又岂不是许绣虎子，聘乏囊空，徒增怀耻 耳！”说罢，伏地而拜。居行简连忙搀扶，道：“言出我，奚用 聘。为喜得乘龙，我心毕矣。只消择日使小女于归，以奉箕欢喜 喜，竟大拜了四拜，居行简受拜不辞。重新畅饮了一番方散。正 是： 良缘已订待风流。箫鼓喧天入画楼。 无奈世情多幻变，又从巧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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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此许绣虎执子婿之礼，安心守候，以待择吉与掌珠小姐成 亲。不期候了多日，尚不见有消息。一日想只因寻访，无暇登临 览胜。慧静说了许多旧迹，竟不曾一一玩 赏。我今清闲，何不去寻他做个导引闲游，有何不可！”遂将衣 巾整理，带了小芳到观音庵，他出门游玩。 不期闲游观玩间，冤家路窄，却来了一人。你道这人是谁？原 来就是来冢宰的公子。为何来应聘假满进京，来公子在家憨呆行 径，已不必说，只因来公子得了燕器为爪牙，燕器又仗了公子的 势力，讨了几封荐书到苏松二府打些抽丰，文武官来，寓在法界 寺，因见了许绣虎与掌珠的诗，写录完了带回嘉兴府报知来公 子。来公子大怒道：“我锁禁，不允亲事，要饿杀他。谁知我母 亲放他逃走，造化了他。如今逃到松江，自然说我妹妹无貌无 才，不肯为婿，说得沸沸扬扬坏我体面。如今怎，将他处死才快 我心。”燕器道：“若要处置他，有何难事！只消公子自往松江 着人打听，他一个孤身，拿锁来家慢慢处置。”公子欢喜道： “事不宜遂带许多家人乘了一只四橹四桨如飞的快船，只走小路 淀湖，向松江赶来，不消两三日就到了松江。他也不寻下处，就 在船中安歇。燕器引了公子到各处游玩了几日，然后着人通报知 府。知府亲自来拜，相见施礼道： “不知公子驾临敝邑，有失 8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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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迎，望乞恕罪。”来公子见他打却将手中一柄金扇向知府纱帽 上轻敲，说道：“你这顶纱帽，靠谁人之力得来？”知府道： “是尊公来天官大人所赐，小弟焉敢忘恩。”来公子道：“这就 公子道：“我今此来，只因有个仇人许绣虎，潜匿贵地，相烦缉 获带回，远见高情。”知府听了连声说道：“领教。”遂作别回 衙。一时不知就里，吩虎，系嘉兴人。衙役领了牌票，分头缉 访，缉了多日，绝无影响，受了许多屈棒。不期一日合该有 事。来公子住在船上，日日着人来催知府替他拿人，。谁知这日 慈静引许绣虎到云间洞天九峰书院，看些古迹碑亭、名人镌记， 欣赏了半日，因叫小芳谁知这许绣虎在书室中闲坐不住，来寻慧 静，慧静引他到云绣虎看些古迹碑亭，名人镌记，不胜欢欣览赏 了半日。因吩咐小芳先去寻个幽雅的酒肆饮酒。自同慧静慢慢而 来，不期遇着一起闲游的人，内中一人认得许这人就是小许！” 忽然间有十数个青衣小帽的人拥上前来，一个簸箕圈儿将两人团 团围住，不容前走。许绣虎、慧静不知就里，只听得有人喝叫 “快快拿势头来得不好，连忙问道：“你们为着何事？”还喜这 些人不敢动手，只围住不放，称“我家公子要请许相公回去，并 非恶意。”正说未完，又来了二人，人说道：“原来你就是许绣 虎？现今来公子告你是脱逃人犯。在府太爷着我们到处密拿，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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逼得好苦，快跟我去见太爷销签！”说罢，腰间取出一条住。许 绣虎大怒，喝道：“好大胆奴才！我是黉门秀士，在此游学，府 尊误信这来丑驴，这事了不得！”此时来公子也赶到，听了这 话，心中大怒，只叫家差动手。府差听见是许秀才，哪里还敢发 话，因叫来家人围住，此时就引动了许多人观看。许绣虎正在难 分难解，忽有一乘轿子，内中却是居行简拜客前喧嚷，因推帘看 是何事。却见多人围着许绣虎喧闹，叫跟随救护。跟随的将轿歇 在一边，遂叫一声：“来救我家相公的有赏！”只这一声，前后 左右老爷家相公被人欺侮，遂一个个磨拳擦掌打入围中，直打得 来家人各抱头鼠窜，救出许绣虎、慧静，同着轿子一路而回。到 了分路处，慧静告别回庵。这来曾见打劫的事，又见势头凶恶， 强龙难敌地头蛇，恐怕有人打他，遂不顾性命，扯住了燕器逃到 船中。安息多时，家人陆续俱到，说道：“小的们正要拿他如今 问明，才晓得是做过鸿胪寺的居老爷着人打劫去了！”公子大 怒，道：“什么鸿胪敢来打劫，太岁爷头上动土，了不得！了不 得！”燕器道： “公子不头官司，明日公子坐在知府身上，问 他要人。他若不献出人来，说他自恃乡绅凌辱公子。若知府不能 处他，就要他参详六院。再若处他不倒，就写书与令尊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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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不怕他不倾家丧命。”来公子大喜。次日来到府中，不期知 府从五鼓出门，迎接上司未回，且按下不题。 同许绣虎到家，居行简自入内去了。半晌，同了公子出来相见。 公子道：“不意来公子踪迹老世兄，于此地相值，亦可谓为妹求 婚之恳切矣。”居行简道：，倒也难得，只是过于憨呆，没有强 迫之理。今喜走散，贤婿安心在此，不必介意。”许绣虎道： “岳父之命，敢不敬从。只可恨憨呆将小婿之名入府，府，到处 缉获。因此小侄实是气他不过，明日去见府尊，自有定论。”居 公子道：“去见固好，只恐府尊见是姻亲，无不劝言美成，。那 时推辞又觉费力。弟叔相召，不期路遇小弟，因而逗留在舍，今 又与舍妹天缘结姻。原拟吉期迩，谁知又遇狂呆，必欲追回就 亲，就亲必无此理。舍妹之成亲可缓。为今进京中，可一免令叔 悬念。二则秋闱不远，倘能赖令叔之力，援例在任进场，以老妹 丈之英才，自然入彀，衣锦回来与舍妹成亲，使小弟与简听了， 大喜，道：“吾儿之言实是有理，贤婿不可不 从。”即吩咐收拾行李，打点许绣虎进京。只因这一番，有分 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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姻缘注定前生谱，反复成全认一家。

不知后事果是如何，

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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词曰： 寂静无哗，天街明净，暗想嗟呀。许结姻亲，。 今宵一见天 涯，顾不得叮咛眼色。手赠黄金，言入于耳，名就归家。 调寄《柳梢青》 话说居公子替许绣虎划策，认为进京为万全。，里面送出酒 肴，三人入席，饮了半晌，居公子推说有事入内。此时许绣虎情 兴俱无，默然不语。居行简道：“方才小儿之言，实有见识，我 焉得不怂。但恐登临未惯，北地实有异于南方，我今遣一老仆与 你同伴而去。京中事情，谅令叔自能周致，不使我念。倘能得 意，早寄好音，以免悬望。” 许绣虎连今之后，不独感念承结 丝罗，而受恩情有过于父子，正欲借此以敦子谊，不意又有远行 之别。但想世弟之言，又觉此行不可不少。但此行有经年之隔， 意欲求之 8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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忱，不知可使一见否？”居行简笑了一笑，道：“贤婿请坐于 此，我去为汝一说。”遂起身入内。正是； 锦，曲从悠处始为高。

茧若抽丝成美

试看这番多转折，大都欲吐复牢骚。

许绣虎坐了半晌，因想道：“公子进去已久，为何不出？我今 行期就在此刻矣，若不与他一诀，叫我此去如何子在内中走出。 许绣虎连忙走上前，同立在在一架荼藤之下。问道：“岳母大人 肯赐愚兄拜见否？”居公子说道： “适才老妹丈之意，小弟已 转禀家母奉家母之命传言，家母因临行之际，非不出见以笃亲 情，但在此仓迫临行之际，礼不合于礼，不如不礼，一见即别， 反而惆怅于心，况且姻亲有待，莫若俟妹时相见，方能折旋中 规，合于有礼，岂不胜如今日耶！故遣小弟敬辞。”许绣虎听 了，沉吟不语。居公子见了，因说道：“今日之行，将来腾达飞 黄，一行而必果勇，为何疑滞？若有牵留，以作儿女之态。我观 不言者，谅是欲言疑忌，欲隐怀忧。但弟之与兄较今比昔，昔为 文章知己，固结深盟。今则由舍妹之攀附当更为亲切，相逢知已 尚可尽言，今有何事不可言，而不之告 也！小弟虽不敏，设有可言，不妨明示。”许绣虎听了，见旁边 有两个石墩可坐，遂请居公子弟之与倩若，实乃天作之遇好友良 朋也，有时而聚，有时而行，原无定止。孰意天作之遇，得蒙老 8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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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伯不以门祚凉薄，才疏貌陋为嫌，不惜掌上明珠许幸，荣莫大 焉！然细细想来，实由天作之缘，岂是时聚时分之比。一言许 可，终无变更，生死共之，贫富守之，乃纲常不易之定理，何待 赘言也！但难期者贫富。又不得不细细寻思，弟与令妹姻亲尚属 虚悬，在于难测难期之际，何也？奈弟乏玉镜之合，又无执柯之 斧，只因受知过爱，言出乔梓，听矣，岂能保此行后，独无名门 豪贵百辆填门，才高班马，怎肯为我踽踽凉凉，贫而且贱之许绣 虎坚盟守约！思想至此，能不使我许绣虎行不果勇，而履步趑凄 然欲泣之状。居公子听了，连忙改容说道：“妹丈怎么以世俗鄙 谈视我，愚父子为何如人哉！思妹丈是个男子，尚且怀疑至此， 又何怪我舍妹之多疑，而欲绣虎听了，忙改容惊问道：“令妹怎 么疑弟，反欲质订，乞勿吝言！”居公子道：“从来多疑莫过于 妇人女人。舍妹是一女子耳，方才再三嘱弟来说道，‘移，但恐 许郎此去富贵易交，况且长安花柳最易系人，万勿以六礼未施， 便作白头之咏。’小弟再三为老妹丈以慰我妹矣，妹信弟言。但 念妹丈此去囊空，金镯，约值百金，以资膏火，则静候闺中，以 望泥金之捷。万勿似此处羁留，令作望夫之名，此舍妹之素心 也。”说罢，袖中取出以授。许绣虎接了，大喜先前小弟欲拜别 尊堂，正欲伸明此意。不期令妹具此鼓励苦心。”因解腰间玉玦 道：“此玉温润圆洁，琢自良工，自幼喜佩，乞致令妹权表寸 8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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衷。后日团我蹙损春山，益增我罪也！”正欲再言，居行简走来 催促起身，许绣虎只得拜别，无可奈何与居公子无限依依，屡次 来携公子的素手，居公子只不肯伸时居行简俱吩咐停当。从后园 转出小门，早有一乘轿子伺候，使许绣虎坐入轿中而去。正是： 依依不尽复依依，无奈依依猿闻啼。

自此天涯限南北，车投

东去马投西。 居行门去了，遂回入内室与夫人说了半晌，因笑道： “谁知 来应聘为女择婿，亦如我为女孩儿选择一般。当时在京也只知我 有子，再三绝，哄动诸人。我因告老回来，方绝了他的念头。他 今看中了许绣虎，将女招婿。不期许绣虎不愿，脱走出来，反与 我女孩儿订此有天意，必非人力可强。”夫人道：“果是真有天 缘。我也只道早些完了我的心事。谁知又遭间阻他忙忙远去，心 中甚不割舍。只可惜我方才不曾见他一面，嘱他有名无名急须早 归。”居行简道：“夫人倒也不须虑得，此去必得成名。我只可 笑这一至于此。今日幸得解救了许生，又亏孩儿打发了他去再 处。” 掌珠小姐道：“许郎虽然去矣，孩儿方才细想，只怕将 来还有衅端。”居行简道：“衅隙可乘？”小姐道：“今日路 中，吵嚷救归，来公子怎肯甘心不究？再者许生进京，若不成名 到也罢了。设或成名，这来吏部赫赫显尊，先前许郎为书生，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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肯放过。不是以势压他，定然托人委曲言亲。那时我恐许郎视功 名为重，视孩儿为轻矣！况且孩儿闻得这来小姐也还有些才貌。 那时贵贵尊亲，我想许小姐胡然而大，胡然而帝矣！又焉肯记忆 孩儿！弃掷糟糠，古今有 之，岂独许生一人耳！孩儿亦只听之而已。”居夫人听了，不觉 垂泪。居行简亦顿足道：我一时怎想得到如此。如今快着人赶 回，完此姻缘。来公子虽然憨呆，又岂肯将妹子与许生作妾之 理！”说罢，即欲遣人。小姐忙止住道：“父亲，母亲不儿筹之 熟矣。为今之计，父亲只须如此这般，孩儿亦须这般如此，一则 遂了来吏部始初择婿之心，以待乘龙。二则使许生合卺惊讶，如 梦方觉，才知笼行简听 了，哈哈大笑道：“孩儿愈想愈奇，百弄百巧，使许生占尽风 流，能不知感！”居夫人也听得喜欢，且按下不题。 却说这松江知府，姓滕，名必显，科甲出身，莅位，远近百姓 敬服。这日迎接了上司，回到衙中，正欲歇息。不期被来公子坐 在府中，诉说被居乡宦倚势受他凌辱，劫夺了脱逃赖亲的许绣 虎，如今要知府见他言语憨呆，只得含笑说道：“仁兄受辱，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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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自当效力。”说罢，起身送出，即吩咐衙役将来公子贴身得力 的家人拘来见我。 衙役去不多时，将来家人拘到。知府唤入后堂，细细问明要与 许绣虎结亲不遂的缘故。然后打轿来拜到厅，宾主礼毕，坐定， 说道：“治生衰朽，不出户庭，当事者每每见谅，是以无奔走趋 迎之苦。今日不知老公祖何事降临？以光蓬荜。”知府打一拱， 说，徭役重繁，日无宁刻。然素仰之心，渴欲一见，绝不可得。 今乃遽尔登堂，惊动高贤，诚然有罪。但今日之来，不谓无因。 只缘来冢宰有位小姐，，才貌无匹，极为来冢宰公钟爱，留心择 婿久矣。偌大长安无一可儿。春间告假回里，不意本地有一许生 名绣虎者，其人才貌堪为冢宰公甚为羡慕，托人执不意许生坚持 不从。冢宰公假满还京，而来公子体冢宰公择婿之心，又为令妹 愆期，遂从权邀致。又不期许生坚执，百折不回，潜走云间以作 明河之子竟自访寻，必得完姻为快足。又虑云间地广民稠，难于 相值，来见晚生，绝不明言其所以然，只含糊要人，只得差役四 下访寻，竟无影响。却于昨日出望外，意欲要劫而归。不意许生 藏伏有人，一呼而起，拥护而去。来公子以到手之许生，忽被抢 劫，心实不甘。遂造晚生公堂，称说劫许生者，乃老之盗红绡， 必要晚生还他绣虎。因想老先生既解许生之围，必知许生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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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望乞示知，庶使晚生以复来公子。”居行简听完，微笑说 道：“原来老公祖为许子不识大义，不察事宜，而欲以姻亲强 逼。老公祖有所不知，无足怪也！这许生之父亲与治生虽有南浙 之分，却有年家之谊。当日许年兄在日，知治生有一小许年兄弃 世之后，这许生家业渐凋，但志有在，怎肯贪来年兄之富贵，而 弃我退位之弱息。故此苦苦推辞，致触公子之怒。幸而躲避于 此，治生又岂敢负盟日来许相遇于途中，来公子恃强劫夺，治生 又焉肯以东床之客为阶下之囚耶？因嘱童仆逐散方免，将许生搀 扶而归。小婿屡受其辱，自思在治生处，终久不在掌科，或可护 持，故此今夜挂帆而去。只此真情，乞老公祖转达来公子，以释 此念罢。”知府听了，忙谢罪道：“晚生实不知许绣虎是老先生 之坦腹。就是不知有此一段姻亲。只消说明，自当别择。”说 罢，起身告辞。居行简留住，有事相托。只不知所托何事？有分 教：

燕燕于飞，

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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词曰： 有议非赊，今言旧好，聘纳黄荼。莫道寒轻，牵羊担酒，亲送 君家。 篇篇似顶双花。谁想增烦，焉知怀恨，忙点归他。 寄《柳梢青》

话说居行简留住了知府，一面使人备酒，一面

请知府到园中看些花草。闲步半晌，邀请入席而饮。饮至中间， 知府问道：“适才老先生云，有未尽之谈，不知有何教诲，望乞 言明。”居行简道：“治生姻亲琐事，本不该渎陈，今因来公子 言，终无可奈矣。治生向年待罪卿职，公余之所，尝与来年兄面 暇，则有朝夕杯欢，见小儿聪俊，托人结秦晋之婚。彼时治生以 为小儿年有可待，力辞不允有女子家，纷纷愿婚，治生一力辞。 又恐力辞中毒，不若退位苟安。又不意退位之后，来年兄升迁如 此之速，迩来又属意于许生。但许生有婚，固辞即。今又必欲追 回成就，而强纳之。若使不知者，岂不有辱于来公！今治生细细 想来，来公之女，公子之妹，必是当年欲配小儿之女也。许生为 来年兄今已受婚矣。小儿亦来年兄昔日之爱，尚未有婚。治生意 欲烦老公祖申践前言，复两姓之婚，不识老公祖肯亵一言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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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府听了公前既有此一段美意，则来小姐之愆期而待者，未必 不为令公子而愆期也。此中天意，人力安能强求。”遂满应承， 欢然别去。正是： 计就谋成只自知，他人作鼓绝无疑。

行藏到底无须破，也

是天缘分所宜。 知府别过，见天色渐晚。遂回衙内。道：“昨蒙见委，若执一 偏，几乎使弟得罪居老先生。弟今请问仁兄，尊公在朝无论远年 近日的事情，老仁兄可能尽知否？”来公子笑道：“实不相瞒二 人，朝夕不离。舍妹虽为家君钟爱，而小弟更尤过之，家中事情 实不有瞒。”知府道：“闻得昔年令尊公，曾将令妹欲许居老先 生之子倩若联姻，这事可真这事怎么不真！那时小弟同舍妹俱在 京中，时常闻家父称说居家之子貌美才多，要将妹子许他。又说 他家生得好儿子，我家不如。使我耳内听得好不耐烦。后也快 活。”知府听了，笑说道：“偌大长安岂无一人可得尊公大人之 意，而独注意于居倩若？今令尊公之意，又独注意于许绣虎？则 许绣虎之人才大约与日欲偕婚好，而许绣虎不肯允从，甘心遁迹 而去。小弟只道书生命薄，昨日问明居老先生，方知许绣虎之先 尊却与居老先生有年家世谊，当初自幼与居老但以许生椿萱俱逝， 家业虽然凋谢，然而姻亲有存，不能草率成亲，遂而笃志芸窗， 8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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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期上达，完此婚好。孰知仁兄遵令尊之意，势必成亲而后已， 所于书房，以待择吉完此儿女之亲。又不期为仁兄访知，竟以脱 逃具词，小弟不察，差役获逃，而仁兄恰遇许生，又为居公救出。 小弟如今想来，许绣必无再强以允令妹之婚。令妹决不肯嫁纨绔， 以玷门楣。但天下择婿一事，最是繁难。令尊公当此铨曹，王孙 公子中岂不留意，而独留意于居、许二可想八九。今既不得于许， 莫若得之于居。昨日已知居公子尚未有亲，小弟意欲为媒。以遂 令尊公之初念，不知老仁兄肯使小弟吃杯喜酒么？”来公许绣虎， 我今实恼他不中抬举的小畜生！我也有些不情愿将一个如花似玉 的好妹子，落他狗。倒不如依你的主意，遂了我父亲先前中意的 居家儿子罢，趁备一副极盛的聘礼送来，也好替我妹子喜欢喜 欢。”知府也笑道：“这个容易。请问仁兄，可要禀知令尊公大 人么？”公子笑道：“这又是你的迂腐之谈允了，此时我妹子的 儿子也有了。看起来，这是旧亲新做。况且我父亲托我要许生， 故一切事情的权柄在我手中，你难道不晓得长兄为父的道理！” 知道是，辞别而去。正是： 才。 今日若得笑盈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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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豪公子易憨呆，若不憨呆是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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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府果然来见居行简细述允亲之事。居行简父女商议停知府为 媒，押着居家的礼物，进到来公子寓处。来公子见聘礼不薄，遂 欢欢喜喜一面款待知府，一面打发居家人回去。来公临行烦他致 意居亲家，打点迎娶，且按不题。且说这许绣虎到京，拜见叔父 母，遂潜心着意早晚温习。他叔子替他援例在任少，达者为先， 直做得篇篇如锦，出场甚是得意。许近是叫他誊写出来，看了不 胜欢喜道：“若论援例入场，主司不肯举荐，然亦不出五名之 外。”到了揭晓日，报人报到衙来，果中了第二名亚元。许近是 更加欢喜，以为眼力不差。许绣虎拜恩房师，房贤契作元，誊榜 时，主考见贤契援例，恐违祖制以招物议，是以有屈。”许绣虎 感谢回来，即修书固封，遣发居家老仆回去报喜。自此与同年日 日往来，拜见题名录上，中试举人第二名许汝器是浙江嘉兴府 人，原是我同乡。暗想道：“我处并无富贵姓许的，只有许璜是 工科，必是他的子侄。只不知可是我属意着人去打听，若是许 生，我自有处置。”即着人暗访，果是许绣虎来京。他叔父与他 援例，入场得中。来应聘听明，又喜又恼道：“前日他不允我亲 事人才，今又中了，却是可喜。我今要处置他甚易。要抬举他也 不难。我想他先前是个书生，士各有志，倒也无法奈他。他今已 进一阶，敢与功名为忤说亲，定是依从。只是我今细想，我的官 尊已极，虽然择婿不论门楣，只视其人之贤否。他的贤才，我已 8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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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知矣。这门楣尚有相悬。我今何不暗暗替他标，则名愈亮，而 心自谦矣，有何不可！”一时想定了主意，暗暗行事不题。正 是：

作威作。

谁道这等威与福，威威福福自家人。 时，才得宁静。不觉又是春天，到了场期，依旧入去。不道笔墨 有灵，竟是朱衣暗点。你道一个吏部天官嘱托，主考敢不理依？ 榜发之日，竟将许绣幸异常，连他叔父益增光彩。到了殿试之 日，来吏部先从内里暗通关节，要将许绣虎殿作状元。谁知事不 凑巧，天子在金瓶之内信手拈出，直拈到第三才是中了探花，赐 与状元，榜眼游街三日，谢恩出朝。许绣虎这番荣遇非凡。来家 拜见了叔父、叔母，道：“侄儿若非叔父提携，焉得致身如 此。”许近是与夫此合门喜庆，不必细说。 只说来应聘欲将许绣虎中作状元直上青云，招他为婿。不意天 子点作探花。却也不为玷辱。即托向年求居公子为媒的考举人前 事。王谦六领命来见许绣虎，叙过寒 温，方说道：“请问探花今日荣贵，得谁人之力？探花不可不 知，以申知感。”许绣虎听了，惊愕了半晌，方说遇，实乃平昔 寒窗勤苦，一旦见知于主司，主司荐之于天子。天子受命之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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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此乃至公至明，并不私相授受。先生今日忽有人力之言，何 欺之打一拱道：“蛟龙变化固是难测。请问探花，贵地显宦者何 人？”许绣虎道：“敝地显宦，实无逾于来公，先生为何问 及？”王谦六道：“探花既知，摄百僚之去就，言出谁敢不遵， 势所然也！晚生今日之来，实有益于探花，可喜可贺之事！”许 绣虎不待他说完，就正色道：“学生侥幸以来，公卿大有喜可 贺？”王谦六道：“前喜之贺，乃朝廷爵禄之公喜，以贺之也。 今日之喜可贺，是探花之私喜，为私贺耳。晚生实不相瞒，领了 来公之命，只因来性具幽闲，貌堪闭月，才过道蕴。来公最为钟 爱，无不慎于择婿，每每于富贵贫贱之中无不留意，怎奈绝不可 得，以致这位小姐尚然待字。”遂将向日告允，细细说出。又将 近日为探花暗中谋托得如此这般，方才探花亦不自知。可知会场 中，第一道策内不顾忌讳，贺表中少一抬头之“彤庭”二字，而 主试受中首元。来公犹不足以此为荣，必欲得状元为婿方得始 快。遂又托内侍近臣。不意内侍近臣临时安排讹舛，以致天子误 拈于彼而失于此。然今日探花耶！今知人力所致，必当生感，勿 负来公具此一片婆心成全之意。而来公的美意，盖欲招致探花以 结翁婿儿女之良姻。今以言明，伏乞俯从，以副来之有忌者悉为 诵出。许绣虎听了，不觉惊而惧，惧而惊，惊惧半晌，因想道： “若说他不是美意，却表策中果系更改得不差。”因而定了半 8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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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只得辅，意到笔随，忠良剀切，自亦不知。至于表中之错， 竟尔茫然。则来公成我之恩德于无穷，终身何敢忘也！但学生之 有隐情，来公不曾加察。今日不得不在日，结婚于松江居鸿胪之 女。又将来公子一般始末，细细说述一番，道：“有拂来公，不 得已也！今又来京，侥幸又蒙来公如此盛意，今后自当铭也！但 学生结婚居氏，又岂可变易。欲就来婚，有乖名教；欲就居婚， 实负来德。若允来亲，纲常倒逆；若欲两全，学生又无分身之 术。为今之计，则将教我？”王谦六听了，不胜惊喜， 道：“原来探花是东翁居行简老先生之令婿！昔年居老先生在 京，有子宜男，字倩若，曾受宗于晚生，与晚生有师徒之公相托 言婚于倩若的事，细说了一番，道：“当日居东翁亦托弟致辞于 来公，不意致决归。今晚生又受来公之托，求亲于探花。弃居必 无是理，弃功名，真乃事在两难，但晚生细想起来，与其就居行 简所操守，不若就来而有益于功名。在探花必能辨之。”许绣虎 道：“功名两字得失，不足为忧学生今又细想，不得不效前人之 事而为之，孰可立身于天壤，不为史官之污笔也。我宁可弃来而 有碍功名，断不可弃居而有乖名教也！愿先生善为我事。至于功 名得失，学生只听之而已。”王谦六听了，知不可强，只得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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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别，将此言回复来冢宰。只因这一回复，有分教：

仕途窄

狭休生忏，姻有盟言岂变更。 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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词曰： 昔时已谢可相忘，何必又商量。强逼是彷徨，急上陈情 表洞房花烛，守待才郎，共嫁是才郎，说明后，情长意长。 调寄《太常引》 话说许绣虎被王谦六缠了这半日，今虽别去，心内甚不喜欢。 因又好笑道这段眷爱，要我为婿之心，殷殷念切。况且又蒙他夫 人放走，今反于心，只觉当日固执。但我如今与居倩若已订良 朋，且又与他妹子结姻，万无移易。则来小世姻缘，以续今生之 负情罢了。只是我今名愈高贵，其虑愈多。试看古来当权显要， 为儿女姻亲不从，而受累者不少。如今不必求于古，而验之于 今。昔岳父不允，惊动长安有女之家愿招为婿。我岳父上表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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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只恐患起萧墙，岂不是识时务之俊杰！我如今只得效而行之 为妙。”正想间，不期他叔父回朝，走他颜色有异，遂问道： “贤侄为何神情恍惚，莫非寂寞所致么？”许绣虎道：“非也。 今侄儿有事关心所致耳。”许近是道：“贤侄有事，何不明言告 我许绣虎道：“人生莫不以婚媾为念，不意侄儿尽以姻亲嫁祸， 将来不得不忧耳！”许近是听了，忙问道： “向日贤侄初到 时，说已聘定了居小姐为侄即荣归娶。如今好事在迩，何得又起 隐忧，以祸虑之，殊令不解？”许绣虎道：“侄儿亦以成名为完 此佳偶，谁知又生竞端，是可虑耳。”许近是大惊，道：“这又 奇了，莫说贤侄已中探花，即使尚为贫士，亦是我的亲侄！况且 居行简索行端方，立言不苟，既念年然复有豪贵以变此盟么！却 不知争竞何来？”许绣虎道：“豪贵实有，居小姐之盟终无变 易。只这争竞，却是不免。”许近是道：“姻亲既不变更，有是 谁？”许绣虎道：“这个豪贵，不是与居小姐争竞为婚，却是与 居小姐争竞侄儿为婿。但侄儿之身不可分，心亦不能为二。既无 分身之法，二者不可加，而患自至矣，岂不可虑！今在叔父之前 敢不实告。”遂将来应聘觅婿，公子诱逼之事，细述一番。“不 料今日议亲，缠扰了半日，好不耐烦，不识叔父何以教之？”许 近是想了半晌，道：“这事果是两难。贤侄还是允与不允？”许 绣虎道：“小姐姻亲生死不渝，想来，这来应聘不过官尊权重， 8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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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势欺压侄儿。侄儿拚弃此职，以归林下，完居小姐之姻，志愿 毕矣。”许近是道：“除非如此。若不允亲，必要寻动，今夜速 写成表章，明早面陈，得能赐归，来应聘亦无隙可乘。回去即与 居小姐完姻，彼也无望了。”许绣虎即连夜做成表章，五更入 朝。朝问是何臣。许绣虎奏道：“臣蒙圣思，新授探花许汝器谨 具陈情，伏乞睿鉴。”天子命内臣接来，龙目看去，见奏的是： 新科探花许汝器，谨奏陈情事，臣蒙圣思。使臣以草茅贱士， 世之隆恩，希逢之遭际，敢不尽忠以勤报效。臣幼失怙恃，零仃 孤苦，在幼不识不知。迨及长成，每抱欲养不能之戚，至今两骸 尚露，此乃饮泣于心者也为臣结婚居氏，久在笄年，奈臣不谋衣 食，焉能娶妇？惟发愤诗书上达，以完家室。今遂所怀，不能不 日夜思维：两亲未葬，孝行有亏，少女愆期，伦情，赐臣归里葬 亲、完娶。使臣父母入土为安，娶妻延祀有望，则死者衔恩，而 生者感戴也。伏乞假臣数月来朝，以展犬马于无穷矣。谨奏陈 情，不胜待命 天子览完，不胜恻然，道：“自古之忠出于孝子。今有孝 子，而使其父母未葬，有妻未娶，岂盛世所宜见也！朕今赐汝 归葬两亲，千端，黄金五百，赐汝完姻，限期一载来朝，以佐 朕躬。”许绣虎山呼万岁，谢恩退出。此时来应聘闻他决意辞 8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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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正欲寻隙以势相逼，忽闻此信，欲待。怎奈旨意已下，无 可挽回。只急得无法。道：“不料这小畜生虑不允亲，怕我寻 事，面陈圣上，得能赐归，我今且放他去，少不得有日来朝， 岂肯轻轻。正是：

事机而作是能人。

早知日后欢同笑，

悔却从前怨怒嗔。 却说许绣虎退朝回至府第，早有内官带了多人，扛抬许多御赐物 件而来。许绣虎忙排香案迎接，拜受谢恩。礼毕，太监自回宫去 了。 这些在京同年以及同事俱来饯行。许绣虎拜别叔父母起身，打 着两面葬亲，一面写的是：钦命归娶。又有两面是金字书之：探 花及第。路上逢着州县官员，俱出城远接，好不风光，兴必头头 而来。不题。 正是： 人生到此须知贵，何事男儿不读书。

试看风光并摇曳，人

人争看探花车。 许绣虎这番荣归，早有报事人，报知居行简。因是女婿从中 举、中会元、探花，俱有报录的来报讨赏，故此许绣虎感念居行 简父子恩情，赘他为婿。一中了会元，即作书与松江知府。知府 8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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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到居家送匾额、立旗杆。不久又中了探花，遂日日趋走不停。 此时掌珠欢喜无限，而最喜的是目能识人，以为鉴赏的不差。 一日素琴看了小姐，嘻嘻而笑。这丫头今日无故，为何笑个不 止？”素琴道：“我想小姐自幼瞒人，将来要露本色。许郎今中 了探花，不久回来与小姐成亲，何不礼物旋节，趁学些女子举 动，到合卺时不致失礼。倘或那时见许郎作揖，小姐也作起揖 来，岂不使满堂人笑滚？一时便想到此，不得不对小姐而笑 也！”小姐听了，也自理，只是这男装要改还早。”素琴道： “这是为何？”小姐笑道：“等我娶了来小姐成亲之后，与她说 明。那时改装，双双待他回来，我在其中摆弄，许郎般成亲，才 觉有趣。”正未说完，居行简来寻小姐说话，因走入房来说道： “向日许绣虎去时，孩儿前料他，进京倘得成名，来吏部决不忘 情于他。不料今小姐道：“来吏部还是好意，还是恶意？”居行 简道：“好意竟是恶意。他见许绣虎中第一名举人。因是一个举 人，不足为他女儿之配，反为许绣虎暗晴夤近守将他中了探花。 以为这个美婿拿得千稳万稳，遂托了王谦六说亲。先以势压，后 以势吓，逼他允亲才罢。”小姐道：“他可曾允么？”居行简 道：“他我，坚执固辞。又恐他暗害，竟上了一道陈情表章。蒙 天子见怜，赐他荣归葬亲，以完婚好。又且赐币帛千端，黄金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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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如今已出京矣！”说罢，袖中取道：“如今孩儿作何商量？ 来小姐事情亦早计议，莫待临时忙乱。”小姐笑道：“父亲不必 忧虑，孩儿已筹之熟矣！他今奉旨葬亲，必先公而后私，决此， 岂不虑来吏部之虎视眈眈，以生别议？明日父亲与知府说明，如 此这般，事无不妥矣。”到了次日，居行简来见知府，说道： “治生为儿女已有烦在前，安得不渎于后。向日蒙老公祖为小儿 执柯，为来公之婿，治生以为可待了，不意内子所见不同，以暮 景之年，急欲使儿媳在前，早得饴孙为乐小婿侥幸，忙碌至今。 忽于昨日接得邸报，知小婿奉旨葬亲、归娶，不久入境。今治生 细细想来，探花既为治生之佳婿，治生之子又为来公之东床，舅 之亲，探花与小儿亦郎舅之亲，则来公子与探花亦如郎舅矣！彼 此交婚，亲亲之谊。昔日探花与来公子之嫌隙，定当冰释。烦老 公祖与来公子说明后好忙打一拱道：“令婿已登荣贵，来公应释 前愆，俱在晚生言白。”居行简道：“治生还有所请。”知府 道：“更有何事？”居行简道：“小婿奉旨葬亲、完娶小女。既 先娶，恐得未成亲，则小女是探花之妇矣！岂有探花奉旨葬亲， 治生不得不使小女同探花，以送舅姑入穴之理！小女视安葬毕即 归，以俟择吉，小女既临浙地，愚夫妇与小儿必无不送之礼。既 然相送，则小儿之婚，何不以近就近觅一闲室，使小儿与来小姐 完百年之好，此乃一举两得之事，不闻言，连连打拱含笑说道： 8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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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公子与来小姐这段美满姻缘，晚生执柯，以冀来公之盼睐。 今又以老先生之闺秀作合探花，晚生则又望于探花矣，敢不简别 了回去。正是：从来官小望提携，指望提携敢不依。试看府尊来 撮合，这般亲事世间稀知府到了夜间，就写了一书，次日差人到 嘉兴府与来公子不题。了松江，要拿回许绣虎与妹子成亲，却得 知府解劝，将妹子许了当日父亲所爱的居公子，遂望内来细细说 与母亲与妹子知道。又将聘札交与母亲，自己出外乃是最为来吏 部所爱之妾，生了一男一女。又因正妻亡过，家中大小事情，俱 是她掌理，故此称为夫人。今日听见原受了居家的聘礼，心内倒 也欢喜。这见了礼物，走回自己房中闷闷不悦。夫人知她的意 思，将 礼物收好，遂来劝说。只因这一劝，有分教： ； 牙床锦被，全无云雨说风流。 不知可肯相从否，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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词曰： 本然是婢娟，孰意有相牵，鸳鸯交颈并头莲。 满门齐庆，享 乐人间，希有说天缘。尽道是天缘，细谱出，人间乐传。 调寄《太常引》 话说来夫连忙走来，笑说道：“从来姻缘事皆前定，非人可以 强为。当初我们在京，妳父亲原中意了居公子为婿，不料他父亲 不允。如今居行筒回心转意，托了松江主，受了居家聘礼，倒也 是件快心的事，以遂妳父亲之愿。”来小姐道：“虽如此说，只 是多了许生，不该诱哄。虽亏母亲放去，许生未免怨恨。后又追 寻无可议之人，被许生轻弃若此。”夫人听了，只得又宽慰说 道：“许生乃一寒儒，居氏之子却是宦门，将来前程正未可量 也！”来小姐道：“若论贫富贵贱介怀。孩儿那夜同母亲在黑影 中细看许生状貌，自是玉堂人物，岂是久贫之人！”夫人道： “居氏之子，妳父亲久爱其才貌俱全，不鸣则已，鸣则冲霄。昔 日许。今又不得于许，而仍结于居，岂非天意有姻媪录志之姻缘 簿上，而作合也！”来小姐听了，方作喜道：“结此婚姻，必当 告知父亲才是。”夫人道：“此催公子写书通知。怎奈公子只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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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长兄可以专主嫁妹，进京书中绝不提起与居家的亲事，故此来 冢宰暗暗扶持许绣虎成名为婿。这来公子在家日日同有人传说许 绣虎中了举人，他也不在心上，忽又听见中会元，不久又中了探 花，他方才有些追悔。追悔当初原该托人议亲，不该动蛮关禁。 因想道：“我不敢奈何于我！且我又无求于他，怕他怎的！”不 期过不多日，忽松江知府差人下书，书中说居少卿一为送子娶 亲，一为送女就嫁，则许探花是令妹之实系郎舅之亲亲矣。来公 子见书大喜，遂与母亲、妹子说知，准备居家迎娶。正是： 只道寻常嫁娶，谁知别有机关。

天缘凑合人事，行来曲曲

弯弯。 却说居行简与夫人、小姐商议，料理得停当。府寻下一房居 住。一面将家中事，着老仆妇看守，然后同夫人、小姐动身。 不一日已到嘉兴，料理停当。此时许绣虎也回到家中，而家中 之门第虽不高大，却得然一新，即时择地料理葬亲。不期居行简 着人先来报知，许绣虎大喜，忙来拜 见，说道：“小婿蒙岳父母之恩，宁甘折挫，何惜一官！非敢先 归，父母是能见谅也。”居行简说道：“贤婿为小女而忤权臣， 陈情赐归，自当次序而行。我今日之来，不独使小女归事探花， 8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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抑且使吾子来娶来女为媳，以待吉期也！” 许绣虎大喜，说 道：“岳父母为小婿如此周全，感莫大焉！请问大舅结亲来姓， 只不知这来姓者，又系何人？此地姓来冢宰族中之闺媛否？”居 行简笑道：“来族怎得有才美之妇堪为儿妇。今为儿妇者，即来 冢宰之千金小姐，是探花所不录。不期小儿姻缘有在，竟成婚 好。我想嫁女、娶妇同在此地，行一举两得便宜之事也！”许绣 虎听了，踌躇半晌，方说道：“来小姐缘，这也罢了。只是这来 小姐之兄难堪同堂共语。向日与小婿如此作恶，今以言亲，相见 时彼自无羞恶之心，而小婿能无恶恶而已。”居行简笑说道： “小儿这姻缘，贤婿有所不知。”遂将当日在京，来应聘曾托人 议亲，细细说了一遍。道：“向日贤婿不曾信人言，心存非偶。 又见来公子如此憨故不愿耳！我今允此来婚，知贤婿进京必能侥 幸。侥幸必有是非。若小儿成此婚姻，异日相见，各有亲亲之谊 公自然相望于探花。亦是一举两得，为贤婿之故，我前及贤婿有 嫌，已托知府言明。来公子见贤婿得中探，正恐无隙修好，今结 亲情，大快其愿，贤婿亦可相忘。”许绣虎听明，方才欢喜。又 与居公子各说些别虎有事，只得别了回家。正是： 一番相见一番新，恰是相逢尚未明。 知无妄想，安排车马自来迎。 8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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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绣虎自去料理葬事。居行简自打点娶亲，先着人与来公子 说，来公子一一允从。送过嫁妆，无不丰盛。 到卿的执事娶媳，一边是吏部天官的执事嫁女。一路上，迎娶 的鼓乐笙箫喧阗震耳。居公子儒巾儒服，金花挂彩，打扮得风风 流流。坐着一乘轩昂大轿，面前望着来天官府第而来。此时许绣 虎乌纱帽，大红绣补照品级的服色，打着自己执事，为舅爷接 亲。在居公子轿后，一时到了天官门首停着。娶亲的放起爆竹， 震地惊天。一起起的鼓乐笙箫，吹打伺候，开门、管门的讨赐赏 钱。居公子坐在轿中，叫人揭起帘儿，对我行古礼亲迎到门，自 应有赏。我想你家小姐多才多貌，我该有催妆诗请教。只是结亲 以来，从未睹你家小姐的珠玉，只得要反而行之，未为不可。烦 小姐不吝挥洒片言，使我捧读登堂以待，何 如？”管门人传入内，去了半晌，只见有个使女走到新郎轿边， 笑嘻嘻说道：“我家小姐从不夸才炫色闲贞静于内，以俟好逑之 君子。今以天作良缘，配偶公子，亦素闻公子之才貌，将来吟咏 以乐闺中。不意公子不容少缓，反要小姐抛砖引玉得草率应命， 以博公子一笑。”说罢，袖中取出一幅红绫送入轿中。居公子连 忙接着，只见写得笔法字做苏黄，龙蛇飞舞，先是欢喜心窝，然 后看诗，言绝句，上题的是： 8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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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闻才美胜瑶仙，愧我枋榆羡有缘。 尚德自应无貌繁箕帚旧家传。 居公子看完，：“她将我比做瑶仙，又能自谦，夫妻宿世之 缘。又叫我娶妻不在容貌，只取四德三从。又直说自己只晓得事 夫，亲操井皿，以奉姑此，余非所能，实是个才能、不妒之贤女 子。我今为许郎得此佳妇，不但许郎得美妇为喜，我亦得此女为 友，洵可乐也！”此时许绣子，只左右相并。居公子将诗看完， 笑嘻嘻着人送与探花共赏。许绣虎看了点头，喜贺公子得此贤 子。居公子心中已有笔砚准备，叫人捧着，取笔蘸墨，就在红绫 之后，题了一首和诗付与使女。使女将诗持入，奉与来小姐，来 小姐接着，只见上面题 鹊桥已驾待天仙，箫鼓喧阗娶好缘。

缘有缘无何必问，风

流潇洒古今传。 来小姐看完，笑了一笑，将诗笼入袖中。外面三声炮响，大门 齐开，来公子将居公子迎接大厅相见。厅前阶下笙箫一时，来小 姐已在后厅坐入花轿，出到厅中，居公子亦坐入轿在前。出了大 门，让来小姐在前，居公子轿在后，来公子同了诸亲俱来相送。 又添了吏部天官鏗锵锵，威仪整肃。一路灯光灿烂，火炮流星， 尽极人间之盛。不一时到了厅中，两位新人共立红毡，先拜天 8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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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后拜居行简夫妇。居公子与来小姐过许绣虎来相见。许绣虎 相送新郎二人入了洞房，即出来同着居行简在厅堂宴饮待客。 居公子同来小姐入了洞房，另有一班女乐伺候的鼓瑟吹笙，左 右的伴婆，在花烛之下，念了许多吉利的诗赋。 将来小姐头上方巾轻轻挑起，露出美容，真不啻胡然而天，胡然 而帝，直欢喜得居公子心花俱开右使女奉酒，各人饮过交杯。居 公子即打发女乐并请人出去，一时静悄。 但见宝鼎中异香缭绕，洞房内兰麝薰人。

此时居公子只嘻嘻

笑笑，风风流流，举杯向着来小姐频频劝酒。来小姐满面娇羞， 不敢应答，俯首默然。居公子见她害羞，遂又笑说道：“小姐出 自生虽承父荫，尚系寒儒，得邀天眷，成为夫妇，三生之幸也！ 但百年夫妇，今宵伊始，况小姐赐教有缘。既有缘矣，当此洞房 花烛之下，何事不可言谈姐听了，欲待不答，却偷看居公子，果 然貌美有若妇人。又见他说话温，柔风流可爱，暗暗欢 喜。只得说道：“妾乃蒲柳之质，得配君子，固邀天幸矣，自觉 不敌。既为夫妇，郎君自能为妾包涵，只堪铺叠供役而已。”居 公子笑道：“小姐何太谦至此。”遂叫侍女奉酒。 小姐见不能推却，只得微微而说笑笑了半晌。 8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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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公子故作酣然醉态，使人撤去筵席，遣发众侍女出去好，回 过身来，已见小姐坐入帐中。居公子遂笑嘻嘻走来同坐，说道： “小生草率和章，已言鹘驾矣。虽不敢牛郎作比，而小姐实系天 仙，敢不想欲渡明河来小姐低头不 答。居公子又笑道：“今夕何夕，欢娱夜短时也，毋谓书生瘦 怯，不能为鲁莽汉耶！”来小姐见有恃强之意，愈觉满面通红， 娇羞畏缩，只得不免，然亦有告免宽限，郎君何必拘拘于此，此 时妾已惊惶无措，莫若以待情熟而后言情，未为晚也！何必乘人 之危以危人，妾为郎君不取也！”居动乎中，方能浃洽，非小姐 不能语此，敬从尊命，挑灯谈论何如？”来小姐道：“固所愿 也！”居公子遂携小姐的手，到灯前对坐，谈论古往诗文。来情 熟。居公子笑问道：“闻得当年岳父曾为小姐选中许生，这事确 否？”来小姐道： “家君选许生才貌双全，事实有之。”居公 子道：“那时彼乃一个寒儒，屏中选？”小姐道：“人是寒儒， 心慕才美，故此不从，然亦天意有在耳！”居公子道：“小姐才 貌世间罕俦，许子才华当今无匹。闻他当日拘禁内室，逼情放 走，此事亦真否？”小姐道：“此乃家兄憨性，见不允亲，遂萌 无礼之加。传入闺中，使我惊骇抱惭，因思婚姻礼与愿耳，不愿 而强之，悖礼甚矣！故真。”居公子道：“情之所钟，我辈当 8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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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小姐真情种也！”来小姐道：“只不过一时为礼怜才起见， 非情也！”居公子笑道：“天下事最不可料者，情之置之不闻， 听令兄处置，许生势必捐躯，却得小姐周全，以结我妹之缘。今 又成名，不独许生与舍妹感小姐之情，而我亦知感矣！但有情于 前，自然有情于天地、父母之后，请来相见的这位白面乌纱即许 生也，小姐可认得否？”小姐看了居公子一眼，道：“我怎么认 得？” 居公子道：“小姐固不认得，试可惜我是男子，若能使 我变换形骸，甘心愿嫁此人为快。我今细细想来，我既不能嫁 他，小姐却有情于彼，我意欲与小姐相商，愿为撮合，使小姐与 我种为缘，不知小姐肯允从否？”小姐听了这话，一时颜色变 异，移身向灯黑处坐着，低头说道：“郎君醉矣！夜已深了，可 安枕矣。”居公子听了侧，除下巾帻，脱去外衣，道：“我为此 巾服苦了一日，姐姐妳试看我是何人？”来小姐正在恼处，背身 不理他。忽听得他改了称呼，只得回过脸来，只见一窝青丝细 发，令人可爱。再定睛看时，却是女子的三绺梳头。再看她脱了 外衣，宛然是个绝色的女子。不胜惊异道：“妳是什么人？难道 你不是居公子？哄到此，快快直说，使人送我回去！”居公子笑 嘻嘻地说道：“姐姐不必惊疑，我妹子并非歹意，却是为姐姐成 就了一段美满姻缘。小妹的父亲，就是鸿胪小姐道：“这是居小 姐了。居倩若是令兄，还是令弟？怎么今日姐姐冒名假装将我娶 8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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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我家兄将我已许嫁居倩若，此乃明媒正娶，自然美满姻缘， 何必又不解！敢望明言，以慰小妹，以免心惊欲死！”居小姐遂 将自幼男装一段始未，细细说清。又将许绣虎一段缘由，细细说 出。“所以因思才美不易多得，与来，与小妹同嫁许生，故托知 府为媒，喜得令兄晓得前议未就，一旦许允。又将许绣虎成名， 实赖令尊以招贵婿。许绣虎以妹为婚，坚辞。妹与家君商议，姐 姐名姝，该为金马玉堂之配。设使当日许绣虎与姐姐订盟，则小 妹焉能又与许绣虎订盟。我今所以仍是男装娶姐姐到此，非敢占 静俟闺中熟商妙策，行人之所不能行，使许绣虎惊疑而后喜欢， 成千古美谈，不识姐姐为何如？”来小姐听明了这一番缘故，一 时笑逐颜开，不胜感激，道尽心机，以同嫁许生。怪不得方才催 妆诗中，有缘有缘无之句，已寓微词。姐姐若不说明，愚妹何 知？敢不一拜，以明知己。”说罢下拜。居小姐含笑连忙了许多 夫妻之礼，岂不胜如姊妹礼耶！”两人欢喜无限。来小姐放心乐 意，问起年庚，却是居小姐长两个月，俱是十八岁，遂定了姐 妹。 又将后事商议一番 花烛自来成好合，于今花烛得相知。 吃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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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早居小姐仍是男装出去会酒谢客。许绣虎虽是不成亲的女 婿，却是彼此无嫌，时常相见。背地里与居公子笑说道：“姻缘 分定，我弃汝娶，竟是一对玉人，真好福分也！”居公子道： “老妹丈领群英三百辈，占尽天下之福，岂独不能福！天下事虽 有定理，然亦有定不定之理，非人所能测。只怕将来老妹丈，亦 能受其福，也未可知！”许绣虎自知失言，连忙谢罪。居公子笑 了一笑，笑过葬亲。 到出殡这日，居公子同来小，俱来送殡直至坟前。许绣虎再三 拜谢丈人，丈母，又拜谢居公子夫妻，与来小姐觌面，又看得亲 切。丧事一完，即择吉日准备成亲。居行简托了秀水县县是招赘 言亲，今虽寄居，嫁出未便，仍欲以招赘探花，庶与前言有 合。”县尊与探花说知，许绣虎欢喜，无不允从。到了这日傍晚 时候，许绣虎乌纱吉居公子同亲戚迎接进厅。乐人分左右赞礼， 里面仆妇使女使簇拥新人出来，与探花并立红毡，先拜天地、后 拜岳父岳母。又与居公子相见，亦行拜合礼是新郎不便说话。又 因前日被公子说了几句，故此不便相请。各各拜完，一众笙箫细 乐，送新郎新妇齐入洞房。居公子打发乐人、宾相一齐都出去， 将门掩虎说道：“今日舍妹与探花成百年姻眷，洞房中自有宾 相、伴娘撮合言好。小弟是过来人，知此辈无非熟习鄙俗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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岂堪入耳。故此小弟在洞房，权怍喜人共饮合卺筵宴。却要依我 言语，新郎不可造次，新妇不要含羞。”遂一手携了新郎道： “请坐此席。”许绣虎不解其意，含笑而坐。居公子携了新人的 人坐定，居公子笑嘻嘻，袖中取出一柄金如意来，执在手中，然 后轻挑慢揭新人的方巾，中念说道： 如意揭方巾，佳人貌娉婷。

风流今夜始，百子诞千孙。

居公子将方巾揭去，来小姐几乎发笑起来，没奈何只身 将金如意付与许绣虎，中又念道： 轻款须留意，魂销另有香。

如意付新郎，洞房

许绣虎听了，不觉大笑道：，独

不顾令妹娇羞耶！”居公子笑道：“弟与妹闺中无日不作戏谈。 今一旦被君窃去，岂不使我日坐枯禅。只得与家君、家母细细商 量一个妙策，使小弟充作舍妹与来小姐趁此花烛之下，一同嫁了 探花，不知探花以为何如？”许绣虎一时听得糊糊涂涂，认真不 得，认假不得。欲回言，却又不知头绪。先前居公立新人面前， 后又回身将如意付绣虎，看不见新人的颜色。如今居公子走开， 抬头将对面新人一看，却是往常相见的舅母来小姐，不胜大惊， 连忙立子见他欲走，即一手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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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笑道：“先前在来小姐府中不曾说明，容你逃走。如今在洞 房中，亲已成矣，怎又复萌野性，以怍前态耶！”许绣虎只是要 不得走脱，弄得没法起来，说道：“尊舅还须尊重，此是何地、 坐对何人而游戏若此？使我干名犯分得罪名教，快放我出去与岳 父母说明。”居公子笑嫁出，我已遵父母之命，更有媒妁之言， 已成洞房花烛。虽不曾近体沾身，今日之权皆由我出，何必又去 禀明！”许绣虎道：“终不然，尊舅就是令妹掌道：“我若不是 掌珠，掌珠不是我，我怎得又嫁起你来！今且坐下细说。”遂将 前后一切事情说明。许绣虎方才大悟道：“我原疑天下男子，怎 得有此美色！动疑，怎得一般相似！今日若不说明，打破疑团， 日夕在疑团中做梦矣！”就向来小姐再三谢罪道：“当日误听匪 言，得罪无穷。后又蒙岳父暗处提携，致而我毫不知感，竟如木 偶，将谓无可报德。谁知居岳父却具天地之心，居小姐又能不嫉 不妒，而暗暗周全，施巧结为姊妹。怪不得前日，有定不定之 论。则香顶礼不足报也！此后只好将我许绣虎之身心，竭力以事 二位小姐，得图寸进罢 了。”说罢，来小姐、居小姐一齐大笑，三人笑作一团。 居行简与夫人一齐入此时居小姐入到后房，更换得天仙貌 美。居行简就在后厅，使他三人同拜了天地、父母，来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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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房，三人俱是情熟。许绣虎到此，真若左挈天仙，右扶 帏，以敦夫妇之好，其乐也何如？正是：

大作好逑。

雨露俱沾情畅满，浮生此外复何求？ 酣寝。次日早起，三人拜见了诸亲，方知这段缘故，交相称羡。 来公子知妹子原嫁许探花，不胜快活。连忙写书着人进京报知父 亲。来吏部闻知，心才，还成就了自家女婿。幸喜不曾下手处 他。又知居公子是女扮男装，今日得她之力与女儿同嫁许绣虎， 满心欢喜，即着人回来贺喜。 居行简因离家日久，明。许绣虎原是赘婿，亦不愿住本地。来小 姐又同居小姐时刻不离，遂别母亲同到松江与居小姐同住。居小 姐又劝许绣虎，收纳素琴为妾。许绣虎因假期将复命受职。就拜 见叔父、叔母并岳父来吏部。翁婿相见，更甚欢悦。不久着人接 两位小姐，并素琴来京。许绣虎得来吏部之力，不多几年，做到 詹事府。因便入阁办事。许绣虎常得美差，丰裕无比。两位小姐 各无间言。一家和气，各生二子。后来居小姐的次子，继了居行 简。素琴亦生一子。居行简悠然林下，。许绣虎、居小姐极尽孝 思。许绣虎到四十上下，入阁办事了几年，遂辞疾告归，与二小 姐在闺阃中，享尽人间夫妻、父子之乐，五伦毕具。富贵荣华无 称羡。故名之曰：《人间乐》云。 8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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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shh 9.1 jz

目录 清

吕天成抄本

第一回 无情有情陌路吊淡仙 (See 9.3) 翘坐痴想梦题断肠诗 金千里盼东墙遥定同心约 (See 9.4) 第三回 两意坚蓝桥有路 通宵(See 9.5)

第四回 可舍不忍宗沦 姻缘断而情难忘犹思妹续(See 9.6) 第五回 甘心受百忙里猛弃生死 断肝肠(See 9.7) 第六回 孝女舍身行孝犹 费周旋 金夫消屈得金全不费力(See 9.8) 第七回 含羞 忍耻赋狂且 失身之始(See 9.9) 第八回 王孝女甘心白刃 马秀妈计赚红颜(See 9.10) 第九回 惜多才认作贼子 坑薄命偕侠图财(See 9.11) 第十回 破落户反面无情 老娼根烟花教训(See 9.12) 第十一回 哭皇天平康 寄恨 醉风流金屋谋娇(See 9.13) 第十二回 卫华阳智伏马娼 束生 员喜(See 9.14) 第十三回 别 意深全不说破(See 9.15) 宦鹰犬移花 接木 王美人百折千磨(See 9.16) 第十五回 活地狱忍气吞声 假慈 悲写经了愿(See 9.17) 第十六回 观音阁冒险相视 文殊庵陶情题咏 (See 9.18) 第十七回 盂兰会突遇魔头遭堕落 烟花寨重施风月遇英雄(See 9.19) 第十八回 王夫 徐明山金赠有恩人(See 9.20) 第十九回 假招安明山殒 命 真断肠翠翘消劫(See 9.21) 8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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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古代十大手抄本

第二十回 金千里苦哀哀招生魂 王翠翘喜孜孜完宿愿(See 9.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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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 jz

闻之天命谓性，则儿女之贞淫，一性尽之矣。何感者亦一，而 应者亦万端？又若夫其性之所能尽者，性中之喜怒哀乐，又妙有 其情也。唯妙有其情，故有所爱慕而钟焉，有所偏僻而溺焉，有 所拂逆而伤焉，有所铭佩而感焉。虽随触随生，忽深忽浅，要皆 此而成其为贞为淫也，未有不原其情，不察其隐，而妄加其名 者。大都身免矣，而心辱焉，贞而淫矣；身辱矣，而心免焉，淫 而贞矣；此中名教，惟可告天，涂名饰行者道也。故磨不磷，涅 不缁，而污泥不染之莲，盖持情以合性也。 翠翘一女子，始也见金夫不有躬情，可谓荡矣。乃不贪一夕之 欢，而则是荡而能持，变不失正，其以淫为贞者乎？亦已奇矣。 及遭父难，则慷慨卖身，略不顾忌，虽眷恋其人，亦不过借李代 桃，绝不以情而乱性，此不为尤身非辱也，行孝也；茹苦非苦 8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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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甘心也。何也？父由此身而生也，此身已为父而弃也。此身 既弃，则土也，木也，死分也；生幸也，何敢复作闺阁 迨后，抱书生之衾裯，作虎狼之伴侣，岂其情之所钟焉？卉逃 死耳。故一闻招降，即念东南涂炭，臣主忧劳，殷殷劝降，此岂 溺私恩而忘公义者哉？此岂贪富贵而甘作逆者哉？了可辨也。若 明山一死，我实误之，不心，外不负人之余烈也。略其迹，观其 心，岂非古今之贤女子哉？

至于死而复生，生而复合，此又

天之沛流离之苦，而曲遂其室家之愿也。乃天曲遂之，而人转道 而不尽速，以作贞淫之别。使天但可命性，而不可命情，此又当 于寻常之喜怒哀乐外求之矣。移之，颠倒之，万感万应而后成全 之，不失一线，真千古之遗香也。 余感其情而欣慕焉，聊书此以代执鞭云其遭逢，不察其本末， 日此辱人贱行也，则予为之痛哭千古矣。 天花藏主人偶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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词曰： 薄命似桃花，悲来泥与沙。足夸。东零西落，知是阿谁 家。想到伤情，伤情眉懒画。只落数番惆怅，几度咨嗟。呀 呀！不索怨他。从来国色招认妒，一听天公断头咱。 右调《月儿高》 这一曲《月儿高》，单道佳人命薄，红粉时乖，生了绝代的才 色，不能遇金屋之荣，反遭那摧残之苦。试看从古及今有几个得 无破败！昭君色夺三千，不免塞外之尘；贵妃宠隆一国，难逃马 嵬之死；飞燕、合德，何曾令终；西子、貂蝉，徒贻话柄。这真 是造化忌盈，丰末年抱怨，朱淑卢晚节伤心，蔡文姬悲笳哀咽， 尤为可怜。大抵有了一分颜色，便受一分折磨，赋了一段才情， 便增一分孽障。

往事休题，即如色性无不第一。嫁了恁般的

呆丈夫，也折得够了。又遇着那般的恶妒妇，生生活活直逼立苦 杀了，岂不可伤，岂不可伤可痛，故感动了这些文人墨士，替她 刻文集，编传奇，留贻不朽，成了个一代佳人。 谁个不闻名叹息！若令小青不遇恁般狠毒的女平章，稍得优游 于小星之列，将愁云怨雨化为雪月风花，亦何能留传不朽哉！大 8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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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玉不焚不知其香，非惟小青为然也。凡天下美女，负才色而生 不遇时，皆小青之类也，则皆可与小青并传不朽。我如今再说一 女子，深香，不减小青。而 潦倒风尘，坎坷湖海，似犹过之，真足与小青媲美千秋也。 话说北京有一王员外，双名两松，表字子贞。为人淳笃，家计 不丰。室人子王观，学习儒业。长女翠翘，次女翠云，年俱妙 龄。翠翘生得绰约风流，翠云则天娇艳倩。翠翘性喜豪华，翠云 则性甘宁淡，俱通诗赋。翠翘尤喜音律，最：“音乐非闺中事， 外人闻之不雅。”翠翘道：“吾非不知，但性喜于彼，不能止 也。”尝为《薄命怨》，谱入胡琴，音韵凄清，闻者泪下。曲终 有云： 怀故国兮，叹那参商；悲沦亡兮，玉容何祥。姐妹固宠兮，一 朝俱死灭亡。侯门似海兮，萧郎陌路；失身非类兮，茂林争光。 为郎憔悴兮，及尔同死；离魂情重兮，浅唱低觞。死负父尸兮， 生代父死；宠哀纨扇兮，尔生不乎失侣；门前冷落兮，老大谁 将。今古红颜兮，莫不薄命；红颜薄命兮，莫不断肠。我本怨人 兮，乃为怨曲；谁闻怨曲兮，谁不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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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下翠翘胡琴之妙，且说里中有一富家秀士，姓金名重，表 字千里。胸藏万卷，学富五车赋潘安三都之貌。年方弱冠，梦 想好逑。闻得翠翘精擅胡琴，且通诗赋，每每思慕道：“何物 老妪，生出如许尤物！即使异代他乡，尚欲求之寤寐，何况当 一晤，岂不当面错过！”因多方以伺其出入。 一日清明，王氏合家扫墓，就借此踏青。翠翘同弟行。忽行到 一个流水溪边，看见一座累累孤冢，因对王观道：“兄弟，你看 此坟，山黛列眉，树烟绾髻，甚是幽雅，怎无一人来替他祭 扫？”王观道：“乃本京第一名妓刘淡仙之墓。她在时才名卓 越，倾动一时。后死之日，其鸨母不仁，就要将她委之沟壑。幸 遇一远客，慕名来访，见她已死，因哭道无缘也。生前既不能亲 偎色笑，死后收尔骸骨，也不枉了一段因缘。’遂买了一具棺 木，备了一副衣衾，将淡仙收葬于此地。这乃无主孤坟，有甚 翠翘听了叹息道：“可怜，可怜！生做万人妻，死是无夫鬼， 红颜薄命，一至于此。恰好我与你遇见，且上前看那碑记是怎么 写的？，半扇小桥，见四壁藤萝，一堆古墓。那碑上青苔都已长 满。翠翘上前拂草细看，依稀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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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认出是校书刘淡仙墓。因长叹道：“淡仙，淡仙，你生 前何般寂寞。我王翠翘与你才色相亲，本该奠你一杯才好， 却又不曾带得酒来。也罢，我题诗一首，少致悲情，九原有 知，也不辜我王翠翘一种热肠也。”因祝道：“香魂不断， 应解依人。刘淡仙，刘淡仙，我翠翘今日吊你，你须听 者。”乃撮土为香，倒身四拜。拜罢题诗一首道：

色香何

处也，凭吊痛心哉。

玉虽

黄土瘗，名未白云埋。

明月冷鸳被，暗尘封镜台。 尚有如渑酒，无人奠一杯。

翠翘题罢，凄然泪下，情殊不胜。翠云、王观道：“姐姐好没 来由，我与你行春到此，遣兴陶情，为甚朝着古墓下泪？又非亲 知了。”翠翘道：“妹子、兄弟不是这般说，红颜无主，从古皆 然。这刘淡仙生来难道就是妓女！也是事到其间，落了火坑。前 船后船，安知你我不是她，这生老病死是躲不过的。而最可怜 者，无如美人。你看古来那些女子，如西施，如贵妃，能有几个 得善始善终的。思及于此，不觉睹物伤情，心灰肠断姐好笑，一 发讲远了。此乃荒墓，阴气凝重，不宜久坐，去了吧。”翠翘 道：“既要去，待我辞了淡仙再行。”复向墓前嘱道：“淡仙， 淡仙！我我看，也不负了我王翠翘这段情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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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未毕，只见悲凄惨淡，呜咽哀号，山摇水沸，树振草啸。忽 喇喇金戈铁马，昏惨惨天暗云迷，急不能睁睛定眼。王观与翠云 甚是惊慌。那风卷到翠翘身边，周身三匝，：“淡仙是好阴灵 也，果然不负我王翠翘的知己。”王观、翠云一齐道：“我说这 里阴气重，早些去，只管恋着这坟咕咕哝哝，这阵风好不怕人。 还不去，还 翠翘笑道：“那不是风，是刘淡仙显灵与我看，我还要题诗谢 她，方她死也不知死了多少年，若恁般灵应，她倒成菩萨了。” 翠翘道：“死者躯壳，不死者精神，精神千古犹存。你读书人岂 不知‘骨化形销，丹诚不泯话？你不信，我替你跟那风看来踪去 迹，定有影响。”王观道：“我是不信，大家也寻一寻看。” 只见苍苔上一路半明不灭的屐印，自西而东，隐隐约约，到墓 而灭。王观、翠云看了，方才骇然，急催翠翘起身。翠翘道： “莫忙，如此灵感英魂方去哩！”遂取头上钗儿，将吊诗并慰诗 都刺于树皮上道：

西风何忽起，阵阵使人哀。

惨切。 乘鸾疑乍去，跨鹤讶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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苔。

翠翘刺毕，尚留连不舍，忽见一书生，飘巾彩服，骑

马远远而来。王观认得是窗友，恐怕撞见，忙对翠翘道： “金 家哥哥来了，快些回避。”翠翘听了，急抬眼，已看见那金生风 流倜傥，雅致翩跹，乘马将到墓前，因与翠云敛

那金生走到

墓前下了马，见王观只作无心，反说道： “海望兄，为何也在 这里？我慕刘淡仙高致，到此一游，不想遇着仁兄。适才二位女 客，是：“就是家姐。”金生 道：“原来是令姐。通家兄弟，没有个不接见之礼，烦兄通报， 小弟候见。”王观辞之不得，只得到墓后对翠翘、翠云说。金重 随步遂同妹相见金生，致恭而退。 但见翠翘眉细而长，眼光而溜，容如秋月翩跹，鸿惊龙游，不 足喻也。翠云精神静正，容貌端庄，明蛑皓齿之外，别有一种丰 采，未可以模拟得也。金生神为色夺，暗暗锁魂道：“这相思索 害也。我不得二女为妻，终身不娶矣。”因碍着王观，不好久 留，只得辞别先行。王员外亦着人来接翘、云上轿回家。 到了家里，翠翘与翠云道：“这金生倒也有趣，怎么也晓得去 吊刘淡仙？”翠云道：“只怕不是吊淡仙，还是来看二乔。”翠 翘道：“这也想当倜傥，大雅不群，自是士人中俊彦。”翠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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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姐姐既看得中意，何不赘了他，带挈小妹也风光，风 光。”翠翘道：“男子生而有室，女子生而有家，虽定，婚姻牒 不是摩尼珠，怎能必得来！今日我替你同遇他，知道是我的姻 缘？还是你的姻缘？则索听那月中人主张。若论此生举止端详， 若非金马客，定相薄，只恐承受他不起。我看妹妹福德胜我十 倍，可称美对。且此生既见你我，定寻奇计相晤，你我当以正遇 之。盖女人之身，重之则泰山，轻之则鸿毛。，不可不慎也。” 翠云道： “姐姐也忒沾枝带叶，我不曾说得一句，姐姐便缚头 缚脚讲了一篇。”翠翘道：“我是正经话，妹妹怎么倒恁般说， 你难道不要一红，走去睡了。正是： 难将我意同他意，未必他心似我心。 不知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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词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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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落等飘烟，东西实可怜。背影偷弹血，逢人强取怜。情怀恁 的，有甚风流传。旧谱难翻，难翻弦屡变。那 更宫商错乱，寂莫转。青楼朱箔知音少，辜负潇湘一段缘。 右调《月儿高》 话说翠翘见妹子去睡了，因暗想道：“女儿家不叫冲撞你，就 把金生配你，也不叫玷辱你。妹子，妹子，你这样装乔怎么，我 还怕福薄缘悭，承受他不起。”因辗转无聊，起看夜静如□，天 空似 天空云净迥无尘，宛似冰壶坐玉人。 若有多情勤问讯，别来无恙只伤 翠翘题罢，情思不快，隐几而卧，朦朦胧胧。忽见一女子走近 前来道：“翠翘姐姐，如此春光，怎不里打盹？” 翠翘忙整衣 相迎，见那女子淡妆素服，杏脸桃腮，袅袅娜娜，娉娉婷婷，宛 如仙姝，不减神女。各道万福坐下，翠翘道：“有劳光顾，未及 远迎行，珠宫何处？因甚降鸾？” 那女子道：“流水桥边便是 妾家，姐姐已曾到过，怎就忘了？妾今日在断肠会上，道及姐姐 的高才，并姐姐的芳名，断肠会中人，因命妾将断肠题目十个， 送与姐姐题咏。姐姐快些题了，待妾好送入断肠册去。”翠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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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这断肠教主在哪里，可容我去参见吗？”那女子道：，他 日自明。”因取出十个题目递与翠翘。 翠翘接了一看，却是《惜多《悲岐路》、《忆故人》、 《念奴娇》、《哀青春》、《嗟蹇遇》、《苦零落》、《梦故园》、 《哭相思》十样。翠翘道：“真好题目，待我题去。倘能在，也 不负我王翠翘平生才调。”因滴露研墨，舒纸展毫，笔不少停， 裁成回文十首。词云：

惜多才

惜多才，鸳笺不忍裁。合欢年年为人谱，自身只把相思挨。相 思挨，惜我才。 怜薄命 怜薄命，夜夜成孤零。金屋常闻贮阿娇，偏咱一面难侥幸。难 侥幸， 悲岐路 悲岐路，艰，一折差时千折误。千折误，悲岐路。 忆故人 忆故人，眼见白头新。何曾昔宿云霄上，认得平生车笠真。车 笠真，忆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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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奴娇 念奴娇，对镜顿魂消。我见犹然频叹息，怎教红粉不相嘲。不 相嘲 哀青春 哀青春，林春色好，愿祈风雨润花神。润花神，哀青春。 嗟蹇遇 嗟蹇遇，好梦都醒去。非是逢人便乞怜，只因不识朱门路。朱 门路，嗟蹇遇。 苦零落 苦零落，一身无无处着。落花辞树自东西，孤燕失巢绕帘幕。 绕帘 梦故园 梦故都不识，白云芳草默无言。默无言，梦故园。 哭相思 哭相思，哽咽已多时。心痛有声吞不住，情深颁吐忽伤悲。忽 伤悲，哭相思。 翠翘题毕，递与那女子道：“幸不辱命。”那女子接了一看， 道：“好词，好词！字字含心恨，声声损玉神，外若不假思。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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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断肠册中，应为第一。教主候久，妾身要去了。”翠翘道： “既承垂盼，定有情缘。忽尔言旋，情缘又安在？况今此一别， 未识何时再会。苟非无女子道：“姐姐情深，妾怀不薄，钱塘江 上定来相晤。”言毕，抽身往外就走。翠翘要赶去留，忽被风敲 铁马，“铮”的一声惊醒，却是一梦。 只见，月明如昼，花影参差，正是三更时分。回想梦中那些诗 词说话，句句分明，只不解那女子是谁，反复沉吟，顿然大悟 道：“是了，那。’我日间在刘淡仙墓上见一湾流水，半扇小 桥，不消说定是她的精灵也。以我题词，揆彼言语，我是个断肠 部中人无疑了。红颜无主，白面怕我和你无缘也。”又想道： “她曾说一句钱塘江上，此身尚不知如何结局，怎么妄生他 想？”不觉掉下 王妈妈见女儿不去睡，不知她因甚事，拿了灯盏上楼来。看见 翠翘不言不语，半醒半梦，清汪汪两泪交流。妈妈吃了一惊魔， 忙说道：“翠翘儿，夜深人静怎不去睡，却呆坐在此？” 翠翘半晌无言，但凝眸熟视。忽一声长叹道：“娘，你女道： “我儿，好端端怎说这不祥邪话？”翠翘道：“倒不是邪话儿， 因玩月神倦，隐几少息，梦见一女子自称是断肠教主那里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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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女孩儿临行又说：‘钱塘江上再会。’ 我想女子之嫁，不出 乡里。钱塘乃是越地，相隔不啻数千里。她乃断肠会上之人，与 我相会有甚好处，莫不你女 儿”言讫，神情恍惚，泪流满脸。妈妈宽慰道：“痴儿，梦随心 生，心随念起。你兄弟说：‘你日间在那刘淡仙墓上十分留 连。’故睡着有这样梦，你去睡了吧。”方扶之而去。 正是： 性苦味方苦，思深愁始深。

猿声在何处？先有断肠心。

按下翠翘情痴不题 且说金重自见二女回家，经史懒观，茶饭少进，终朝痴坐，彻 与二翠一面，再无计策。这一日忽然想道：“似这样天各一方， 虽有机缘，何能凑巧”须到她左右前后，觅得一所房子，只说要 做书房，住下打，有些消息，便可图矣。”算计定了，因央人千 方百计在王氏宅后，觅庄衙揽翠园一所。金生得知大喜道：“园 名是揽翠，则二翠之事不卜可谐矣。”，只见那园中： 怪石嵯峨，古松草芳菲。牡丹亭紧对蔷薇架，金线柳低挂碧桃 花。流觞曲水，不减兰亭；修竹茂林，尽堪修禊。中厅三间，名 曰挹青；后楼一座，扁名来凤。轩后假前怪石，形如卧虎。 9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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园中景致虽佳，金生也无心赏玩，只捡贴近王氏的一间阁中住 下。每日或仰面观东墙之下。不觉一住月余，只恨不能与二翠一 面。欲待放下，即又思想她转眼送情，侧身寄恨，心不能甘，情 不能已。 这日也是愁种合生，信步走到英半落，绿荫渐成，枝头好鸟引 人观听。金生一片痴情，正无所寄，忽见一株碧桃，最高枝上斜 挂一物，金光灿定睛细看，象似一股金 钗，暗惊道：“此非闺阁，安得有此？”因忙取竹杖桃下，再看 时，果是一枝点翠的金凤钗儿，制造甚是精巧。暗忖道：“金 物，莫非就是她二人的？不知因甚遗落在此，定有人来追寻。今 喜落吾手，大有机缘，且收藏好了，再看光景。”因欢欢喜喜在 假山下探望。 探望，隐隐约约象有个美人窥看一般。金生心知是了，恐怕失 去机会，忙取出金钗拿在手中，在假山前走来走去的卖声道： “好枝凤钗，不知是哪家要送还她，却又不见有人找寻，无门可 入，奈何，奈何？”高高说了两遍，忽听得墙头有个女子羞羞涩 涩低声说道：“那钗儿是奴家误失的，君心，可还了我吧。”金 生忙答道：“原来是邻家姐姐之物，理当送还。”因抬头，指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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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窥其面，可是不期二翠影闪在半边，不与你看见，止听得她又 低声说道：“郎君若肯见还，感激不尽。” 金生见她躲躲藏藏，因哄她道：“既是姐姐之物，怎敢姐细看 明白，方无差错。”那女子隔着墙又说道：“是一只金凤钗，银 脚点翠，上有三颗宝石，九粒珍珠，不消看得。”金生道：“说 来果然不差，理该送看何妨？” 那女子俄延半晌，没奈何，只得露出半身，打了一个照面。金 生看见正是翠翘，不觉喜动眉宇，忙仰面举手，笑嘻嘻说是王家 姐姐遗失的，我金重是哪里的造化，拾得在此，却得借此又见姐 姐芳容，真侥幸也。”翠翘已知是金重，也暗暗欢喜，因回说 道：“金家哥哥，怎反造化，恰遇哥哥拾得，肯许见还。这段高 义，何以图报。”金生道： “金钗能值得几何，还钗怎算得造化，要姐姐图报，只是小生拾 此金钗，一片苦心，要道：“小妹失钗，只为贪摘桃花，忽被抓 去，何曾有意。就是哥哥捡得，料亦出于偶然，有甚苦心要小妹 怜念？” 金生同出无心。而因钗得失，忽然会面，岂非天缘。论起来， 姐姐闺秀，小生路人，本不当轻言唐突。但恐天缘不再，会面甚 9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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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小生这一段拾钗苦心，罪。”翠翘道： “拾钗苦心，妹所 愿闻，哥哥不妨直说。”金生道：“得罪了。小生虽不才，反侧 好逑，不啻性命。久闻姐姐胡琴绝世，恨不能一见仙情有日矣。 前邀天幸，得睹容光，遂令仰慕变作相思，但恨身无彩翼，不能 飞傍妆台。费了千思万虑，方能谋居于此，得以痴望东墙。又朝 朝夕夕，金钗，以见姐姐。由此想来，则拾此钗岂非苦心乎？望 姐姐可怜，怎生发付？” 翠翘听了不觉两脸通。忽叹道：“哥哥怎如此多情，但妾女子 也，虽有怜才之心，怎敢自主。承哥哥至爱，男既未婚，女亦未 字，何不图百年谐老计乎？若夫因爱生情妾所知，亦非妾所愿 也。”金生道：“明谕顿开茅塞。姐姐既许谐老，小生之愿遂 矣，何敢复作不肖之念乎！但求一订盟，以慰渴慕。翠翘道： “郎心如玉盟，又谁渝之？”金生道：“盟以申好，又何伤 乎？”翠翘道：“郎欲如此，妾安敢强辞，请以异日，今立久恐 有人来，还妹钗儿去吧。”金生大喜我去取件接脚物来。” 因回入房中，取银串一双，白银五两，汗巾一□；又持一小 梯，到假山直接墙头，与翠翘对面，献上金钗腆，聊为贽见。” 翠翘满脸通红道：“钗敢领去，厚礼决不敢受。”金生道：“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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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表真意，卿何作套辞。”翠翘笑而受之，因以手中金扇，袖内 锦□答之散。 金生自此心快神怡，回到来凤轩中，书童烹茗消渴。晚来一盏 孤灯，千种情思。书也不看，香也不烧，跏坐。忽一阵西风，吹 得窗纸儿淅淅沥沥，有如环佩之声。金生出神过度，只道美人来 也。既觉其非，自笑自喜。按下金生留连思慕不题。 暗想道：“金生好情深也，我王翠翘一腔热血，今日遇知 音矣。”仰见雾气当空，天清不染，树声入牖，月影穿 窗，感遇金郎，喜而不寐，因成一律，

女子芳香路，儿

家认 名花欣顾影，娇鸟怕亲人。 自分伴明月， 从天忽有美，一语已终身。 题毕，以与金生。正是： 全凭尺素传心事，漏泄春光到客台。

不知翠翘怎生寄书？

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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词曰： 冷语怕黄昏，凄凄独闭门。展转愁无寐，酸辛泪有痕。单衾薄 枕，谁共又谁温？任他好事，好事消磨尽。只索挑灯倩影，厮伴 香魂。君君，哪个承恩？笑芙蓉小殿焚。 右调《月儿高》 话说翠翘对景怀人，题了一首情诗，要寄与金重，匆匆不得其 便领带妻女并儿子到至亲人家去上寿，翠翘探知，托病不行。候 父母弟妹出门之后，忙收拾下几味佳肴，一壶美酒，先自到后花 园来，要寻见金生，致谢墙头，只见金生早已在那里痴望。一见 了翠翘，便连连跌足道：“狠心人怎不顾，盼杀小生也？”翠翘 道：“岂不知郎君情切，然妾非狠心，奈父、母、妹、道：“卿 知我苦，虽死甘心。但今日怎敢大胆至此？”翠翘道：“喜今日 合家俱去上寿，妾托病不行，故能遂心再晤，以谢前日之 惠。” ：“多承费心，多承费心。”因取梯直上墙头，两人觌 面，恍若遇仙，快不可言。翠翘因取出前诗，付与金生道：“一 时情见乎词，非敢云诗，望郎略去可也。”金重看了一遍，惊喜 欲狂。再看一遍，不觉津津叹羡道：“姐姐怎有如此才华，真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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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快杀。此诗可谓花落无言，人淡如菊，已造绝顶，叫小片深 情，桃花潭水不足喻也。”翠翘笑道：“诗也未必甚佳，只怕郎 君还是爱妾推爱于诗，故如此见赏。这且丢开，还有一事相 商。” 金生道：“何事？”翠翘道：“妾治日谈。恨墙高人隔，咫尺 一天，如之奈何？”金生大喜道：“芳卿有此美意，何不逾墙而 过？书室无人，尽堪浃洽。”翠翘道：“不可，彼此只有一梯， 立何？我闻此园本是一家，后以假山隔绝，分为二宅。我想幽僻 疏略处，定有相通之隙，我与郎君入洞中细察一番，或可穿凿， 强似越险多多矣。”金生道：“言去寻。” 寻到一处，微有小孔，透些亮光，彼此看得，叠断下露。二人 因大喜道：“兰桥不远矣。”金生因取个铁如意，在亮处着实一 连几勾，浮泥松动，淅沥下响，连草连泥脱将下来。早露出一个 大缺来得，才钻了过来，就去偎抱翠翘。翠翘拒之道：“六礼未 成，怎便作此轻狂之态！郎若如此，妾不敢复见矣。”金生道： “业已蒙许为夫妇矣，此之有？芳卿既诺之，又拒之，莫非心 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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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非变也，有说焉。妾思男女悦慕，室家之大愿也，未必便 伤名教。只恨始因情重，误顺良人，及至联姻，已非处子。想将 来无限深情，反出一场女子不能自爱，一开男儿疑薄之门，虽悔 何及！崔、张佳偶也，使其始莺娘有投梭之拒，则其后张生断无 弃掷之悲。正其始，自能正其终。惜莺娘轻身以媚，心实薄之 矣。人见生之弃莺，在游京之日，而不知实起于抱衾之时。再来 相访，欲免羞郎之悲，乌可得乎！卓氏私奔，难免白头之叹。西 子归越，且遭沉以自取之，与良人无与也。愿郎以终身为图，妾 以正戒自守，两两吹箫度曲，玩月联诗，极才子佳人情致，而不 堕淫妇奸夫恶派。前人不必有其迹，后踞一席，作万古名教风流 榜样，岂非极可传可法之盛事乎！” 金生感叹道：“久慕乍逢，岂不思窃取芳香。今闻正教，只觉 桑濮化作河洲，钻窥皆成反侧，令人不敢生爱而生敬，虽说多情 而无愧也敢复萌邪念，可同到敝馆，畅叙片时。”翠翘道：“既 要去，待妾携了酒来，与郎君作扑蝶会。”金生道：“极妙，但 须快来。”翠翘点首而去。 须臾，挈一壶一盒而来，金生接着，同翠翘逾过缺来。翠翘 问：“可有馆童？”金生道：“自见芳卿，悉遣去矣。”遂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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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凤轩。翠翘琴，甚是清楚，因说道：“好个潇洒书斋也。”金 生道：“独不念闷杀读书客么？”翠翘 道：“如今也可不闷了。”金生道：“还有一些儿，若得闷怀翘 道：“丹桂自是郎君分内事，嫦娥天边，岂易得也。”金生道： “吾实指活嫦娥言，岂妄作翘道：“嫦娥吾安敢比，但冰心玉 洁，似不相让耳。” 金生道：“待我借花献佛，斟一杯，问嫦娥可曾裁就绿罗 衣？”因递与翠翘，翠翘接饮道：“荷衣已”饮毕，也满斟一觞 复金生道：“权以此酒当奴巾栉。”金生双手接了道：“承赐琼 浆，愿卿同寿。”对饮甚欢。金生因出素所题咏，请教翠翘。翠 口，自是一代名儒，不知奴家可有福消受否？”金生道：“我与 卿已定盟矣，何又作此冷语，莫非又有别疑乎？若有贰心，狗彘 不食吾余。”翠翘道：幼时曾遇一相士，他道妾一代才情，千秋 薄命，纵有平吴之功，不免西江之恨。前日踏青回来，又梦。这 等梦兆，恐未能招郎君恁般夫婿也。”言毕泪下。 金生沥酒誓道：“我金重若不得王翠翘为妻，有。”翠翘忙收 泪道：“妾过矣，今日与君乍会，怎就谈事！”乃洗盏更酌，传 □飞觞，甚觉快乐。忽见壁上一幅山居图，未有标题。翠翘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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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画甚佳，何无题咏？”金生道：“此小生新做米家笔意，尚 未标目。芳卿何如？”翠翘酒浓情快，诗兴勃然，遂不辞道： “既是郎君所作，妾安敢藏拙！”因挥笔便题，诗曰： 面面溪山缭绕，村村花木蒙丛。 图中。

人在渊明记里，家居摩诘

赏道：“写作俱工，不减卫夫人。何物天工，产此异

品，真令小生爱死乐死也。尚有小阳春图，自谓奇绝，亦未标 目，并求珠“一之为甚，其可再乎！”金生道：“多多益善，再 何伤耶？”翠翘笑而从之。展开那图，见淡黄疏绿，甚是爱人， 乃走笔一绝道： 十月轻寒叶未凋，淡黄疏绿短长条。

无情有态堪怜处，日

角云头雨半腰。 金生看见翠翘羡道：“一字一珠，虽十五座连城不易也。而寄 怀深远，更得画工未到之意，可谓愈出愈奇矣。” 翠翘道： “称扬太过，君意殊“草草虚称，予意未申万一耳。”翠翘道： “若如君意，又将如何？”金生道：“若如我意，除非金屋以贮 婵娟。”翠翘道：“薄命君恁般情况。”金生道：“据我看来， 芳卿原是天上神仙，暂谪尘寰，鲰生凡胎俗骨，得奉末光。虽焚 香供养，犹恐不恭，岂但金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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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翘道：“感郎笃爱，镂刻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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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不知今生能补报得郎君恩山义海否？”因以身投入金生怀 中，呜咽不胜。金生道：“常闻心坚石穿，尔我志愿如厮，上苍 自应矜怜，玉成乃事。”翠翘道：“造化忌盈，至于忌才忌美犹 甚。君不见娇红之事“卿卿放心，余忝为男子，岂不能庇一女 子。万一事变不测，当出生入死，以完夙盟，断不作薄幸人，辜 负卿卿至情也。”因扶之就席，洗盏再酌。翠，恐父母归来，看 破不妙。”金生见说要去，便惨淡不能言。翠翘道： “妾亦不 忍舍郎，但义有不可，时有未及耳，愿郎耐心以待合卺。”因立 起身父母不归，当西窗剪烛，共消长夜。” 金生黯然点头而 已。翠翘再四安慰，方收拾壶盒回家。 金生送至假山，将欲同到王宅，俄闻敲户之声，金生遁回。翠 翘藏过壶盒，连忙来开门，不是爷娘，是亲眷家着人来回说道： “员外、安人今夜关门睡了吧。”翠翘道： “晓得了。”关了 门，暗喜道：“金生可谓有缘，剪烛之约当践矣。”复整理些酒 肴，到后面从假山直抵金生书室。 此时，金生隐几沉卧，翠翘因上前抚其背道：“襄王梦犹未醒 耶，神女下阳台矣。”金生惊觉道：“醒耶，梦耶，其真翠卿 耶，抑金重道：“虽然是醒，未必非梦，郎君须要认真。”金生 道：“这等说来，则是睁眼梦矣。且问芳卿何以复能至此？”翠 9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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翘道：“侥幸父母不归，奴携酒与鱼，了大喜过望道：“酒且慢 饮，芳时难得。况三星在天，正好订盟，盟毕欢饮未迟。”翠翘 道：“盟则不可无章，请郎君执牛耳。”金生欣然不辞，遂走笔 成 同心人某月某日某时生，谨心香一炷，水醴一卮，订盟于高天 厚地之灵。切闻夫妇尚义，义在终身不移；儿女多情，情切死生 无负。前时翘愿有家，重愿有室，怜心。今日重虑其始，翘虑其 终，沥胆倾心，敢言盟于异日。自盟之后，男期九死靡变，女誓 一节终生。纵外来之盟，或有不测，而吾心之夭断乎！一定 盟词曰： 结盟不结留不得。 结盟不结兰与竹，兰竹败坏谁结束。 易烂兮金易沉。

结盟不结石与金，石

结盟不结山与海，山可崩兮海可改。

结盟

不结风与云，云散长空风不停。 结盟不兮月易缺。 结盟止结地与天，天地从无衰死年。 盟万古犹留传。 某年某月某日，金重、王翠翘盟。 914

天长地久不可问，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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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盟毕，翠翘满斟一杯递与金生道：“自今以后，一蒲一 柳，非妾之身皆君之身也，甚无贻妾白虑，断不负盟以负卿。” 亦斟一杯递与翠翘道：“今夕相对畅饮，为欢已极，但不揣尚有 一过分之求，不知可能更邀垂听？”翠翘道：“除苟合之外道： “未盟之先，且守卿谕，既已定盟，苟合之戒已闻命矣，岂敢乱 之。所请者，闻卿胡琴之妙，能遏云生风，不识可能拜求一曲， 以闻所未闻？”翠翘道，何惜为郎君一弹。但此有限时光，言情 尚忧不足，何暇及此。况胡琴在家中，去取又多一番起倒，请以 异日何如？”金生道：“我非不知情至音生，岂受催闻片响，足 慰平生。若胡琴，小生自有。”因忙忙取出，双手跪捧，递与翠 翘。 翠翘连忙扶起，笑说道：“郎君为此织指弦声，屈体于妾，不 亦亵乎！”金生道：“屈体不过以表急情耳。倘怜此急情，肯为 一弄，荣且不道：“郎君钟情如此，妾死且不朽矣，何惜一 弹。”因轻舒柔臂，转移玉轸，斜飞织指，拨动冰弦。初疑鹤 唳，继讶猿啼。忽缓若疏风，忽急如骤雨。 律悠扬，如怨如慕，如泣如诉。金生侧耳倾听，狂喜不胜。有时 正襟危坐而愀然，有时点首赞羡而欣然，有时感叹于心而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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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弹至斗转参移，铜，以告曲终。因说道：“为君情重，杂沓繁 音，有污君子之耳。” 金生道：“一字字更长漏永，一声声衣宽带松，正谓此也。虽 土木偶人之亦不禁唏嘘怦悼，况有情有才人哉！但声近凄惋，曲 折皆牢骚不平之调。芳卿身居闺阁，顺适安常，似为不祥。愿卿 此后勿复再弹，弹之恐断人肠而伤己向读《离骚》，有感于屈 子，漫成此调，习矣不觉。今承郎君正训，再不复弹矣。”因嫣 然妩然，将胡琴付与金生道： “妾情尽于此矣。” 金生见翠翘星眼朦胧，红蕖映脸，如烟笼芍药，雨润桃花，情 思不禁，因偎抱于怀道：“慈悲提以救焚原苦海，心何忍也！” 翠翘道：“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只消自解自脱，何须问道于 盲。”金生熟视翠翘不语，翠翘已悟道： “郎君又着魔了，妾情之事。但义有不可，时有未及，今日之 守，实为君耳。苟涉淫荡，君何取重于妾。”金生道： “古之 烈女，亦有行之者，何独不可？”翠翘道：“妾以不以古人之可 谅妾之不可，始知妾之不可，乃所以全其可者大矣！女人之守身 如守瓶，瓶一破而不能复全。女一玷安得复洁？他日合卺之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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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何为质乎！彼渝盟者，未之有也。君念及此，即使妾起不肖之 念，君方将手刃之，以绝淫端，乃先以淫诲妻子耶！”言方义 正，说得金生冰冷，因起谢道：“卿言是也。 忽闻鸡唱，安息，妾不敢再留，恐父母归也。”金生道：“再 停一停何如？”忽闻有人叩门，金生方忙送翠翘从假山归阁。正 是： 一夜绸缪伤草草，霎时归去□□□。 不知是谁叩门？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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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只为情多，情多苦奈何！宁受冤家累，怕遭恩爱魔。伤身值 甚，痛杀是心窝。最恨风波，不容人好心死黄河。呵呵，臭名能 作香名播，弃如铁骨磨。 右调《月儿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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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金生听得有人叩门，忙送了翠翘回去见书童慌慌张张来报 凶信道：“二老爹死在辽阳，大老爹急要去搬柩，急急请大相公 回去商议，即刻就要登程。”金生慌张了，因打发书童先回，忙 钻过假得翠翘未归，尚在后园。见金生道：“郎气哽神怆，其有 意外之变乎？”金生道：“不幸叔父丧在辽阳，父亲促我同往， 说行李俱已打点端正，今日即马首“才得相逢，又早远别，我心 碎矣。奈何奈何！”

翠翘听了也吃了一惊，恐金生凄楚，转

安慰道：“男儿志在四方，岂以妇女留连。但早去早回，不使妾 望断衡 阳，叨爱多矣。”凄然泪下不能仰视。忽书童叫门，又来催促。 金生恐怕看见，掩泪而别。急回到家，鞍马行李已匆匆在门，只 得随父往辽阳不题。 且说去了，方才寻扇破门，将假山下缺洞遮了。回到香房，哽 哽咽咽，不茶不饭，痴痴坐到近午。听得父母叩门，方开了接着 道：“爹妈为何此时才来？”父母你姨夫家中住了两个丝客，不 晓得他是响马，卖丝时被原主认出告发，咬定你姨夫是窝家。我 同他吃了几席酒，只怕也要被他攀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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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说不了，忽七、八个做公的闯入来，不由分说，竟将王员外 父子一绳一个锁吊在柱上。道声搜赃，里里外外，前面后后，厨 房下橱柜，是件打开，凡有可值数分者，尽皆搜去。王婆是拜寿 回来，身上衣服新鲜，尽行剥去，钗环首饰一件不留。见翠翘、 翠云衣服虽半旧，却是绸绢， 翠翘发言道：“列位公差，拿去的物件也够了，哪家没有妻 女，怎么衣服也不留两件把人遮身！公门里面好修行要做恶过 了。”公人道：“姑娘莫要怪，我们奉官差来起赃。拿的东西， 难道我们要得？少不得拿去见官，认赃不是，自然还了你们。” 翠翘道：“哪家不穿别物有记认，吃的米，穿的衣，难道也有记 认的？你们只管拿去，我左右拚着命也要鸣一鸣冤，才辨得明白 这桩冤屈。”众人见翠翘嘴硬，便道：“她们贼赃，还她们穿 吧。米也还她，好煮饭把我们吃。”可怜一个好好的人家，立刻 变成冰山雪海。

王员外父子蓬头跣足，手肘做公人百般拷

打。二女并王妈妈跪地哀哀求饶，哪里肯听。打了一回，又骂 道：“老贼头，小贼头，你不怕打，且试试绳子看。”因将王观 一把拎将过精赤条条，露出嫩藉一般的皮肤，听他施为。一应捕 将绳缚定王观二足大指，紧绑庭柱上。脚跟沾地，足指朝天。又 将左右手大指通臂捆定，将绳头丢过屋三人用力一扯，早将王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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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跟拽得离地五寸有余。王观怎受得此刑，大叫一声死也，气绝 昏死。慌得娘叫儿，姊叫弟，哀求苦苦。王观才得苏醒，忽王 员。”母子急回头看，只见王员外四肢反吊朝天，面胸朝地，背 上压起一块石头，压得三百六十骨节，节节皆离，八万四千孔 毛，孔孔皆汗，面如土色。 翠翘急了，上前一把拽住应捕道：“公差不必作恶，不过是要 银子，你性命，听你要多少银子，我情愿卖身子把你。”那应捕 道：“姑娘你果有这样孝心，我自当替，是定然要杀的。除非 一、两日内得三百银子，送捕盗官一百，着一百买了贼了，不要 牵连你家。这一百把我们弟兄做效劳之资，方做得来。”翠人作 妾作婢，三百金还可取办。” 那应捕道：“久闻姑娘精于胡 琴，多少名公仕官欲以千金构求。姑娘不难的。”翠翘道：“事 到如今，说不得了，求上司先放了父亲、兄弟，好好商议便 是。” 那应捕见她许了卖身，因叫众人替他父子松了绳。不知吊着倒 是活的，其绳一松氏母子一齐号泣，应捕道：“不要慌，我叫他 活来。”一手抓住头发，兜面一口冷水，他父子两人打个寒噤， 叹了一口气，渐渐回生。正是：死，鬼门关上又还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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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子二人半生不死，泪也没有，只是嘤嘤的哼。应捕道：“有 气。”翠翘与金生吃的，还有未了酒坐在锅中，斟了一碗，递与 王老，王老接着吃完。又斟一碗递与兄弟，兄弟也吃了。便觉哭 得转声，有些眼泪。那应令尊、令弟，乘早设法，迟则我们要带 到官了。”翠翘道：“公差上司，待我办些早饭，请列位吃了。 家父、舍弟，老爹带上，我这里央媒婆设法便是。得有理，却是 要上紧的。” 公差吃。又拿些与父亲、兄弟吃。二人吃不下， 翠翘道： “事已至此，只好死中求活，法内求宽，恼也无用。 爹爹同兄弟暂到公差家住一、两日，女。”王员外道：“这事怎 么使得，则索听天罢了。”翠翘道：“此事到官，决无生理。 父、弟死则宗枝绝，而母氏无依，我姐妹亦必流落。何如弟以全 宗嗣，全宗嗣以全母妹。所舍者一身，所全者重大。家贫见孝 子，为子死孝，正此时也。苟可救父，死且不惜，矧未至于死者 乎！我志已决，爹爹勿外向，原非家中物。愧女不能为缇萦上书 救亲，独不能为李寄卖身庇父乎！”言毕，词气激烈，颜色凄 惨。王员外呜咽不能答一语，惟低头堕泪而已。

应捕酒饭已

完，对翠翘道：“多谢，我们且带令尊、令弟去，姑娘作急理 会，三日后便要带到官了替你担迟两日，你却不要自误大事。你 父亲、兄弟，我不难为他，饭是要送来吃的。王妈妈你却要同到 我家走一遭，方认得送饭。这是贼情事，没人替你央个媒婆，寻 9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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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好人家，也不枉了她一点孝心。”翠翘道：“娘，上司说得极 是，你要同他走一遭，看爹爹、兄弟如何着落，才好计较。”王 妈

翠云道：“姐姐，这事怎鬻我一身，则全家无事矣。” 翠

云道：“大家罹难，怎把姐姐一身当灾。”翠翘道：“事到其 间，不怕你不走这条路。你年幼怎做得此事。你做良臣，孝身成 仁罢了。你看爹爹、兄弟那般受刑，能经几次吊打。他二人一 死，大家少不得也要流落。舍我一身，保 全一家，苦事亦是快事。我已看破此身，一任东便住了口。 翠云道：“姐姐有甚不了语，到这样时候还不我看你满脸含 忧，两眉积恨，有万千心事，似又在忧愁苦恼之外。” 翠翘 道：“然，信有之。欲对妹言，难以启齿；如若不言，又怕辜负 了那志“所谓志诚种，莫非金千里乎？姐姐从未觌面，何从知其 志诚？”翠翘叹道：“余承金生不讳之盟，誓同偕老。今日祸生 不测，全孝安能全义。我此一彼及归来，万种相思安托。贤妹端 坐，受我一礼。”翠云道：“姐姐要拜我却是为何？”翠翘道： “此拜不为别事，金郎未了恩情，尽托贤妹为我偿，因风委露， 亦含笑于地下矣。”言毕，放声大哭，死去移时方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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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云慌抱之怀中，道：“姐姐之命好自珍重。”翠翘道：“金 郎辽阳才去，救父救弟又不能少待须臾，事出两难，不得不托妹 氏，以偿恩情债负。金生与我有盟章一道，银串一双，尽付贤妹 求以为好可也。金生之情不多得，金生之品不易逢，我与他无限 期许，悉赖贤妹完之。他日夫荣妻贵，慎毋忘作媒人也。倘媒婆 一至，则不及再言，聊薄命，至今斯验矣。回想月下之盟，可复 得乎？金郎体薄而耽于酒，幸少节之，以成其志。所有胡琴《闺 怨》一阕，乃我生平得意之作，予以情近《日抚我胡琴，度我怨 调，凄风苦雨之中，啾啾而至者，乃尔姐也。尔夫妇其沥酒以吊 之。余昔梦刘淡仙约我题《断肠吟》，又道余亦断肠会中人，大 约会外。前为金郎守身，是道其常也。 今遭大变，女子一身苦乐由人，何能自主。则索听其在天，非 不坚贞也。万一金郎多情，妹氏顾念，或有远访之雅，大约。 妹须记者，钱江之兆，得之梦中。前兆既符，后事大约必 应。”因顿足哭道：“金郎！金郎！我翠翘负汝也！我翠翘负 汝也！我不能酬尔深情，特托妹翘，志可怜矣。” 多时，忽然 自止道：“妹子，我不哭了。娘回家，媒人必至，此乃贼情 事，近处断无人来娶我，定是他乡外府之人。一讨便要走路， 那时要留只字，笔。你可取文房四宝来。”翠云忙寻笔砚，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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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磨墨。翠翘染翰舒毫，一声长叹，两泪交流道：“金郎，我 翠翘的恩爱止于此了。向全此身，不从郎欲，只质。千不肯， 万不肯，以质情郎。早知如此，守何为乎！”乃破涕为书云： 翠翘薄命，祸起萧墙。不能为缇萦代父鸣冤，而仅为李寄卖 身，聊苏家难。卖身必为君辱，愧矣恨矣。回思花下投梭之拒， 竟为翠翘薄情案此，得无欲断翘之首，悬之市朝，为十日哭也。 负此薄幸，无能自续，敬以淑妹代充下陈，君子不弃而俯成之， 庶可少酬恩情于万一矣。天涯海角，指已成妄想。胡琴一张，怨 曲一套，道香一封，他日同我妹焚香调琴，赓歌度曲，香烟缭 绕，凄风淅沥中，有愀愀唧唧自小窗而来者，人耶？鬼耶？，幸 以杯茗沥我怨魂，其受惠已多多矣。生死之别，聊尽于此。言短 情长，不能悉布。惟祈努力加餐，幸毋以妾为念。父母兄弟，统 冀破格垂青。 上千里金郎盟下，辱爱妹王翠翘敛衽拜。 盟兄启，”才交付与翠云。 忽闻叩门之声，翠云收起，翠翘去开门，王妈妈已同一门问道： “是哪一位姑娘？”翠翘道：“便是妾身。”咸媒婆道：“姑娘 倒多，若是近京人，他们一则出不起大钱，二来怕你们是贼情事， 不敢来成交要讨个美妾。银子倒是肯出的，但要讲明，他怕是非， 9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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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财便要带人起身。要替姑娘断过，方好去说。”翠翘听了满 眼含泪道：“既是他出得银子，救他去便了。”说得这一句，泪 似湘江水，涓涓不断流，哪里再说得半个字出。咸媒婆道：“既 是这等，一说便成，不须忧虑。”翠翘连连点首。 晌，领了几个人来。内中一人云巾华服，上前见礼，仔细将翠翘 看了又看。咸婆捋手扎脚，抹胸按臂，果然是个十分全足的女 子。那人又问：？”咸媒婆道：“诗词、歌赋，件件俱精。胡琴 可为天下首绝。”那人道：“我有金扇一 柄，便求一挥。”递与咸媒婆。咸媒婆递与翠翘。翠翘道：人 道：“以春日闻鸠为题，阳字为韵。”翠翘不待思索，援笔一 绝，诗云： 东风吹暖至，百草媚春阳。

何事鸠呼雨，花神欲洗妆。

题毕，付与咸媒婆。咸媒婆接与那人，那人道：“写作俱工， 胡琴也要请教一曲。”此时翠翘只要救父，顾不得出乖露怨》， 拨动胡琴，弹了一曲。其音哀怨凄楚，如清秋鹤唳，幽谷猿啼， 闻者不禁涕之无从，而弹者业已心灰肠断。那人道：“果好绝 技，真未”咸媒婆道：“他要救拔父亲，非五百两不济事。”那 人道：“那要得许多，三百两吧。”翠翘道：“以肉身卖钱，不 9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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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济事，卖之何用？”那人百两吧。”翠翘道：“非五百不 可。”那人又增五十，两下讲定，问：“那个出笔？” 翠翘道：“这却要我爹爹主张。”因对咸媒婆道：请我家父 亲、兄弟回来，当面交银。待我亲见父、弟脱了患难，就去他乡 外府，我也瞑目甘心。如今你东我西，知他怎的？我却自家送了 自家身子得是，我明日同令尊、令 弟、终老爹一齐约了这位同来，成事便了。”那人着跟随的送了 三钱一个相封，同媒婆去了。 翠翘道：“娘，你也收拾些水饭，拿与爹爹、兄弟吃，就邀终 公差同来，我要在他身上讨爹爹、兄弟清白文书，方放心如呆没 了主意，听女儿这般说，便是恁般。翠云忙收拾了些水饭，与母 亲拿了去不题。 且说翠翘姐妹等到黄昏，不见母亲回来。翠翘道：“妹子，夜 大约在终家住了。我两朝未睡，明日要替父亲、兄弟讨清白，须 要一段真正精神对他。妹子，你将厨下收拾一收拾，仔细看管灯 烛，我假寐片你谈心。”言毕，神昏体倦，就从乱草榻上和衣而 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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朦朦胧胧，忽见金生自外而入道：“翠翘，你为何在此呆睡， 道：“哥哥来得正好，若到明日，妾身已属之他人矣。”金生道： “怎遭此变？”翠翘道：“姨娘家误住响马贼，连坐如此。终公 差许三百金，可，已许卖身保全。早上讲了四百五十两银子，明 日兑了，便要随他起身。料来不能见郎，已将盟章等物尽付小妹， 嘱他终事君子，代报哥哥恩情，”金生道：“我正欲起身，闻卿 罹祸，怎忍舍卿而去。日里不敢探望，乘夜相访。既是止要三百 金，此事容易，我一力为之。” 少倾，公差、父母俱至，那日闲人来看的，也同在里面坐下， 便讲价钱。金翘原是我的妻子，我因出外事急，乃为此举。今我 已至，三百金我自代用，岂随你远方人乎！”那人道：“既有三 百金，自然是金生叫书童取白金三百两，放在桌上。终公差写了 一张包管文书，收了银子，放了父、弟。那相的人不肯去，道： “我费了多，我要拿去趁几千两银子，你却不知不觉要夺了去， 那个肯替我你两个跌一交？”金生大怒道：“你这般说起来，你 是个贩稍我拿了这贩卖人口的贼。” 那人看见不是风色，抽身便走。翠翘同父母再回拜谢，乃择日 完婚。笙箫鼓正欲成亲，忽见那相她人，统一班凶徒，打入洞 房，抢了翠翘便走。后面金生领人追赶，一人将翠翘扶上马背， 9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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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坐好了，看跌下来。”翠翘攀住，其马四足腾空，其去如 飞，人渐不见。翠翘道：“如是快马，金郎怎赶得我上。待我攀 住一物，跳下来等他，岂不是好。”信手一扯，扯住一根树不放 翘正欲跳下地来，往下一看，呀！不好了，却不是平地，乃没天 没地大的一个火坑。烈焰腾腾，光飞万丈，磨盘大的火块滚将上 来。那树通身都着，悠悠。正在危急存亡之际，树上飞下一块斗 大的火球，照翠翘劈面打来。翠翘大叫一声，“烧杀我也！”惊 醒乃是一梦。 但见，四壁萧然，孤灯半灭。月影横窗，微风窥户。泪眼朦 胧，金生何在？惟有小妹睡于脚后凶梦也，我之生平，大约在此 梦中结果了。咳！金生，金生！归来相忆， 空结半生缘。我王翠翘再不能和你邀月联诗，指天矢日矣。”正 是： 马，方知身是幻中人。 遂挑灯题《惊梦觉》九咏云：

其一

惊梦觉，鼯鼠频窥烛。烛光明灭似含愁，何曾照见残妆束！ 其二 惊梦觉，檐前铁马摇。水火不知何处也？已烧妖庙倒蓝 9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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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三 惊梦觉，角鼓悲声壮。可怜红粉怅怏。 其四 惊梦觉，参横四生，来朝分手天涯杳。 其五 风摆错。冉冉依依似阿侬，飘飘荡荡无着落。 其六 惊梦觉，子规啼夜半。血泪征人催出门，不如归去何须唤。 其七 惊梦觉，鸟啼残月落。天昏地暗秋寥，露冷风凄人寂 寞。其八 惊梦觉，松声低作涛。耳边似诉相思杂，心上疑闻怨恨高。 其九 惊梦觉，花影疏棂罩。悄悄冥冥疑去来，杜鹃移到窗前叫。 翠翘题罢，心绪如麻，不复就枕，惟有低徊肠断而已。正是： 已极梦中苦，复作苦中梦。

苦梦不复离，惊觉亦何用！

翠翘不知更作何状？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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词曰： 谁肯死，咸轻。悲流尽是鹃啼血，痛杀无非猿断声。 右调《捣练 话说翠翘徘徊既久，天色渐明，因呼翠云道：“妹妹，且明 矣。怕有人来，可起来打点茶汤，等候爹妈：“姐姐，几时醒 的？”翠翘道：“我半夜间作一恶梦，大约今日必行。我身流 落，命已定矣，我亦无怨。但有‘惊梦觉’九咏，金郎回时，你 可付与他，为”翠云道：“姐姐做甚恶梦？”翠翘道：“梦境之 恶，言之更增悲苦，则索吞声忍气罢了。只要吾妹善保此身，好 与金郎偕老，吾生平志愿尽托于汝矣。” 翠云接诗，正欲细看，俄闻叩户。翠翘说道：“我儿，你爹爹 说道：‘死生有命，富贵在天，则索听乎数吧。倘必不能免，拼 得大家同死，到转干净。怎忍将你一人飘泊天涯，合家却受全 含泪道：“爹爹所说，自是慈父之言。但为女孩的，目击严亲罹 此惨祸，若杀此身可以免祸，亦所不惜。况卖未必至于死乎！且 9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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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生外向，一落娘胎便属能报酬父母之恩，今遇颠沛流离之日， 正人子死孝之时。虽云患难，倒也了却做女儿报亲的一段心肠。 况儿薄命，又负才华，为造化所忌。若不遇蹇折，定泯无闻，死 于床第，与草木同其腐朽；无宁为父母做得一桩大事，烈烈轰 轰，死于烈火场中，可以名传不朽。儿心已定，儿志已坚，情愿 舍身以保全家之难碎身，亦所甘心也。我若不舍此身，以致父死 囹圄，弟丧牢狱，那时寡母弱女，报冤无地，度日无粮，怕不流 落作人之婢妾！与其家破人亡，后为婢妾，何如天不负吾，此去 自落好处安身。若命该挫折，也去消了这段苦楚公案。安见远父 母兄弟而受磨折者，傍父母兄弟而遂能免零落乎？又安知儿此去 不胜如数，固不由人也。且此人既以四、五百金讨一女子，非千 金之家不为。女此去小心勤谨，以事姑嫜，以敬夫子。万一得其 欢心，求其周旋，父母、兄弟知也。女筹之熟矣，父母无为我 虑。” 母大哭道：“儿呵，你是怎样生的，怎样养的，怎舍得你卖把人 家做小。你不晓得那做小的苦楚哩！如今他爱好娶了你，到家见 了正妻，吵吵闹闹，丈肠，被众人一挑一说，也放落了八、九 分。况你人生面不熟，那个肯来怜你。到其间生死由他。我的 儿，只怕你受不得那般狼藉哩。况大娘子最易吃狼如虎之毒，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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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畏惧丈夫的，不敢加害于你，那些假贤假惠亦是屠肆菩心，饥 狸悲鼠，有甚真心见呵！那样冷面冷孔，怕你不能假逢迎，诈鹘 突去喜华丽。到人家做小，要睡迟起早，妆扮老成。思及于此， 可不痛杀你娘也！”言罢，哭死于地。 翠翘慌快些苏醒，你女孩儿无过是卖身，又不至死，怎倒先痛 杀老娘，叫爹靠何人？妹靠何人？兄弟靠何人？娘不是爱惜女 儿，倒是加添女儿之罪了。娘，你须支爹，看我妹，看我弟。你 们若能完完全全，做女儿的就死在他乡，飘流异国，也是甘心的 了。娘若有差池，莫说是生，就是死在阴司，儿也不能瞑目。” 翠云忙拿了一盏滚汤来灌，灌了两口，王妈妈方渐渐还生， 道：“儿，我想你不去，父不能全生别生离，都是一样。你娘想 到你爹爹受祸，又伤心；言到你卖身，又肠断，实实不忍目击这 些光景，倒不如我一命归泉，眼不见，随你们罢了。”言毕、翠 云双双抱住道：“娘，你若一死，这事一发急急。”言到伤情， 都说不出。母子三人相抱而哭，好伤感人也。正是： 死别已吞声，生离常恻恻。 何况死与生， 任是铁石人，难免不呜咽。 何况骨肉 9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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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正哭得无解无休，忽听得门外人声如沸。翠翘道：“娘且 勿哭，爹行来矣。”大家一齐住声兄弟，同终公差、咸媒婆、马 客人一齐来至。王员外见了翠翘，便扯住放声痛哭。翠翘道： “爹爹，哭且少住，讲了正经事，再哭未迟。”那王员外，方才 稍歇。 翠翘心如刀割，硬了肚肠，对终公差道：“终老爹，如今我有 银子了，且请教老爹怎生出脱我？把个凭据执照与我，我好兑银 子交与老爹，我便随马爷起身了。若是不能干净，银子用了，官 司依然不结，何苦将我身又去出丑！拼得一个同死，便击了场冤 屈。只图皮不破，血不出，安耽无事，所以舍了此身，以全一 家。终老爹须要做得老成方妙。” 终公差道：“我老终身子虽在衙门中，却吃一口长素，做得的 做，做不得的决不去沾染。所以官府晓得我忠厚，抑且肯相信。 朋友晓得我直了一句就是一句，再要我改第二句口，就砍了头我 也改不来。姑娘你为令尊卖身，是甚么样钱财，敢花费了姑娘 的！我将三百银子都放在宅上，先同令尊、讨个执照，与你家无 干。然后将银子送将进去，就见响马贼，替他说明，不许攀扯你 家。把他多少银子，我们这伙子里有十个头目，纳拢来吃一事管 的，凡各衙门有甚风声，都求列位遮盖。把你们乡里的名色，做 9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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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张公举呈子，到该管衙门，讨了印信，与你家无干。我老终 外写一张包管文书终无事，你还怕甚的？”翠翘点头道：“这等 做得老靠停当，我无虑矣。” 终公差又对那客人道：“马老爹，兑起银子来，成了文书。待 我替他完了公务，就打发姑娘随老爹起身。姑娘原为她父亲卖 身，她若不见而去。”那姓马的有难状，终公差道：“马老爹， 不妨的。人有几等，她是有行止忠厚人家，我终事包得起。若有 甚话说，都在我身上。我写个领票把你就既是终老爹肯招当，成 交兑银子便是。”终事取笔砚，写承管文书一纸： 立承管文约人终事，今因孝女王翠翘为父卖身与马客人为 妾，当得财礼银四百五十两，期三日内官司结局过门，随 行出境不误。恐人心不测，立此承管某年某月某日。 立承管文约人终事，中人咸老娘、晏九如。 终事写完，递与马客人。客人看了收下道：“既老爹担当，没 有不肯之理。写起婚书，兑银便是。”终公差对翠翘道，快些立 了文书，兑了银子，好去干正经事。”翠翘对父道：“事急矣， 除了此着，别无生路。爹爹放硬了肚肠，只当不曾生女孩儿一 般，快些写起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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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员外听了，放声大哭，气都不能转声。娘同兄弟、妹子也哭 做一团。翠翘看了这个的，咬定牙根，忍住眼泪道：“终老爹， 我爹爹怎忍写卖我的文书，罢！罢！罢！此念原是我自家起的， 我”终公差道：“姑娘言之有理，看来令尊是不忍落笔的。姑娘 自写一张，倒撇脱些。” 翠翘含泪研墨笔，想起金生，默叹道：“金生，你好无缘也， 翠翘好薄命也，造化好刻毒也！前夜订盟，昨日身文契。分离险 阻之苦，无人不可，何独使王翠翘尽尝其毒也！”思及于此，泪 如涌泉。恐怕愈增父母之患，只得强忍眼泪，破涕写成婚书： 立婚书女王翠翘，系北京大名府民籍，因父屈陷缧绁无救，情 愿央媒嫁与马门为妾。当得财礼银四百五十两，当日一并收足。 过门之后，或住或行，或妻或妾，听从自便。恐后无凭，立此婚 书存照。 嘉靖某年四月望日。 书女王翠翘，中人终子真、晏九如，媒人咸老娘，父王章，母何 氏，弟王观。 翠翘写完，自家签了一个花押，递与咸媒婆。咸媒婆也画了个 字，递与终公差。终公差画了花押，叫王员外道： “王老爹， 9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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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填了个花押，好兑银子。老爹，我为父的不能荫庇女儿，为 她择配名门，今日却叫她一人卖身，救我一家之难，于心何忍？ 于情何安？终老爹，我肝肠寸 断，心量俱摇，教我怎么忍道：“爹爹，签了吧，只当不曾生女 孩儿，不要只管迟捱，恐误了正经事体。” 王员外听了这句话儿，就象热油灌顶，钢刀刺心一 般，赶上前一把抱住了翠翘道：“苦命的儿呵！你在那里生来那 里养？却嫁在哪风光嫁你，到如今风光在哪里？不想风光也罢 了，天哪！还要卖你身子救我性命，我要这苦命怎的？”言罢， 照墙一头触去。早已亏得终公差挡住，

翠翘忙赶上前抱住，

道：“爹，一家人眼睁睁要你做主，你怎么想这样短见。兄弟又 小，妹子未嫁，官母亲靠着何人？兄弟靠着何人？妹子靠着何 人？莫说女孩儿一身流落他乡，就是他三口儿也要做飘零之辈 了。爹，你怎不想想孰轻孰重，孰急孰缓？我去，家散败。爹的 身子关系甚大，怎忍自经沟渎。今虽好人多磨难，然留得青山 在，自有砍柴时。你挨过此难，自有回天日子。兄弟读书，岂无 长进时，富贵骈臻，男婚女嫁，果若不忘了女孩儿，差一苍头寻 见女儿，同兄弟来看我一面，便是爹爹不忘女儿再生之恩，女孩 儿感德无量矣。你今日死了，有甚 9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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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员外道：“儿，你言虽是，却叫你爹怎么舍得！”翠翘道： “爹，事到其间，再无别着可以解，果敢丈夫，当割不忍之爱， 斩不断之恩，以成大事。怎效儿女柔肠，啾啾啧啧，毫没有英雄 之气。爹，你女儿倒做得杀身成仁的女子，爹怎不做那明哲保有 重，但要死得其所。有死重于泰山者，惟恐不得其死；有死轻于 鸿毛者，惟恐轻身受死。所以曹娥、缇萦以身殉亲，以死之所系 者重也；窦娥、西施身辱关于身世也。今当家难流漓之日，正是 女孩儿舍身报亲之际。古人说得好：‘养儿防老。’又道：‘家 贫见孝子。’你女孩儿正在这急水滩头，要立定脚跟留与后人作 话柄相传。虽说不幸，实有大幸存焉。况儿赋命原薄，不贱必夭。 假如你女儿偶得病身亡，虽有孝心，何人怜念？今不幸遇此父难 家殃，反成了于心，无愧于怍，此虽极惨切事，亦是极快志事。 还有一说，假如你女孩儿赋情不肖，败坏家门，行那文君、莺红 勾当，弄出恶名丑行，父母国人方欲手刃惜一声。这样比起来， 女孩儿今日之事，岂不是绝美、绝好、绝佳的。你看，父母为我 悲伤，旁人为我涕泗，女岂非天上人乎？生女而令之闻者赞扬，？ 何必首饰之盛，衣服之饶，乃为陪送也。儿闻仁者赠之以言，今 父赠之以孝义，生可与缇萦、李寄争芳，死可与曹娥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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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极不朽之盛事以少减愁烦。时光不待，签了花押，等马老爹 好兑银子。”

大家一齐道：“姑娘说得有理。女生外向，原

是要嫁的。况此处离临清也不甚远，你事体完了，安顿家眷，不 妨又去看得的。又不是文姬远嫁，国内，何须苦苦伤悲留恋，辜 负令爱一段孝意。且这马老爹以数百金娶令爱，定非以下人家， 你老人家不必忧虑。他们百年夫妇，你倒爽利些。马老爹只要命 好，到他家中生了一子，撞着正经妻子死了，就扶起正来。丈夫 中了，便是夫人；儿子长进，便是大奶奶，那个敢轻薄。若是命 不好，嫁到人贫穷一日，撞丈夫不着，生儿子不着，将家私荡费 完了，要穿没得穿，要吃没得吃，枵腹终年，愁苦一世，要比那 命好的妾，哪里赶得上来。这叫做：‘万都是命安排。’为女儿 嫁人家，就象借舍投胎一样，哪里是用心拣择得的？令爱该好， 到马家享福起来，安知不好似在你身边？马老爹一朝发达，怕不 是个你听： “江西有一刘按台，到扬州充作客人讨妾，到周家看了一个女 子中意。那周家临嫁之时，舍不得亲生女儿远去，将一个养的女 儿换了，嫁去：‘你不是昨日所定的。’ 这女子道：‘我不如 她么？’按台道：‘卿庄重艳逸，胜渠十倍，福享亦当过之。但 我乃相士，抽丰而回，无子讨妾，恐屈主，我有福，夫君亦不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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贫贱。舍妹年幼，父母不忍远行，妾特代之拜。’那按院大喜。 归家值夫人已死，便立为正室。次年生一子，那按台升山东巡见 其父母，妹犹未嫁。道其巅末，妹悔悬梁而死。令爱这点孝心， 安知没有恁般遇合？”说得王员外低头无言。正是：无限伤心 事，尽在低头不语中。 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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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尽孝，想成仁，岂惜捐躯与杀身。涕流梅子酸侵鼻，胸咽莲 心苦死人。 右调《捣练子》 话说王员外的说、讲的讲，逼得进退无计，只把眼看着翠翘， 扑簌簌两泪交流。翠翘见爹不肯动笔，因发急道声：“爹，你不 画字，事必难成。此事不成，爹行必死，立而视爹行之死，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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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落，毋宁我身先死，不见为净。罢！罢！罢！休！休！休！满 腔心事一齐丢。”因大叫一声：“爹爹，我先死也！”照着柱子 王员外突然看见，魂都惊出，忙向前急抱时，已撞晕了，扑身 倒地。慌的他乱你爹爹画字了。”王妈妈、王观、翠云一齐围 着，叫儿的叫儿，叫姊的叫姊，叫姑娘的叫姑娘，一面取滚水来 灌。灌了多时，翠翘方醒，道：“爹，你不肯？”王员外连连 道：“儿，我画，我画，一家人都画就是，儿好挣揣。” 又半晌，翠翘哭要抢着做？只是若不如此，必至大家同死，王 家宗祠一旦断矣。想上想下，舍我一身，便全了多少大事。你们 若画字，我自不消说；若不画字，我不是刀中就是火中，寻个自 尽便了。决不看你们死的死，流的流，苦的苦，刑的刑，受这些 活地狱。” 王员外道道：“你莫骗我，你舍不得女孩儿死，一家人都签了 花押把我，我方才起来。”王员外见女儿如此行径，不敢执拗， 忍气吞声，含泪咬牙，只得拿起笔与妻子。王妈妈哭道：“儿， 我不签这字，还是我的女儿，签了字便是马家人了，叫你娘怎下 得手来？”翠翘道：“娘，譬如你女儿病死了，也要过日子。你 死，还可宽一着，不要恁的悲哀，反添人的肠断。”王妈妈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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泪，也画了一字，递与王观。王观道：“姐姐，自古道得好： ‘养儿防老。’今日之事，刀斩斧，与你何干？怎么叫姐姐远去 天涯，卖身救父，我心何安？我心何忍？姐姐，叫我这笔怎么拿 得起来？”言罢，又放声痛哭。

翠翘道：“兄弟，我值得甚

来，你一身上关祖宗享祀，中关父母孝养，下关子嗣宗枝。你姐 姐止于此了，不能报父母善事双亲。兄弟你若以姐心为念，克孝 双亲，你姐姐就死在他乡，也是瞑目甘心的。”言罢，倒身便拜 道：“年老爹娘，全托兄弟孝养。”姊、弟哭“王大爷，签了字 兑银子，好做正经事，要不只管悲伤，哭坏了令姐。” 言，便住了口道：“事已至此，哭也无益。兄弟你且画了字，清 结了官司，还有日把耽搁，替你慢慢再说。”王观见父母都已画 了字，硬着心肠也签一个咸媒婆，咸媒婆递与马客人。 马客人看了，叫伏侍的取出银子，兑了四百五十两。翠翘央终 公差到缎子店里借了一个天平，一封封兑过，少五两天平。翠翘 添，但我为父卖身，不得不如此明白。”那姓马的又添足了。翠 翘对终公差道：“今日还见得成么？” 终公差道：“这个早晚 见得的。”翠翘道：“写了一张清白文书，我把公分银子交了与 你，官里银子待我兄弟拿了，你同我父亲去见你本官，当面讨个 清白执照。事完回到我家。吃个清白酒。马 9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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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公差，会做事。就着我儿子终勤在这里相帮买办，我们同进 衙门，先完了官府的事，再来写清白文书，完这私事。”对那姓 马的道：“马爷也同到衙门前耍子酒。”就叫那姓晏的写起一个 讨清白的手本，一纸邻舍十家联的公举呈子，拿一个释匣，盛了 一百两银子，大家一齐到中城兵马司前，同王家父子进衙门 传梆直入后堂，叩见杨兵马，道了前事。兵马道：“既有公 举，合是屈情，我替你十分脱个干净沾关你父子。那贼头我带 来还要分付他，不许沾关你父子。把这公举呈子落房存案，执 照一个、去示一张，你拿去作护身符。若有人干连你。都在我 本执照，就着该房凭那张公举呈子，立了一个清白案，当面开 了镣肘枷锁。王家父子磕头谢恩而出。 终公差又同他见响马道：“你们都是好汉营生，这王家父子实 是与他无干。你就咬定他，左右也替不得你。可怜弄得他家破身 亡，卖女儿银五十两送与列位买命，列位可怜，不要扳他，放条 生路吧。”一个响马道：“他原不曾与我同事，只替我吃了两席 酒是真的。后来我犯事，他便怪他没情，因此上牵连他句把儿。 既是说过，今后不牵连他便是。”王家父子连连叩谢，献上银 子。响马道：“多谢你了，我们再不扳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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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公差同王家父子出了监门，道：“便宜了，做得案卷便挣 些。”王员外听从，称了五两银子递与终公差，同见刑房，刑房 原是官府分付过的，落得做人情，立时做起案卷，洗得十分干 净，送 王家父子脱了罪名，余下四十五两银子，在街坊上买了两件衣 服，回家见了妻女道：“官司倒都了帐了。”翠翘转悲为喜道： “只要人家来。爹爹、兄弟如今是无罪人了。 去梳梳头，带了巾儿，谢谢终老爹。”父子两个真正去梳洗，梳 洗，穿起衣服。文物衣冠，非复囚头囚脑之状。上前又替姓马的 见了礼，咸媒婆亦作了揖。 终公差写了一张清白包管文书方完，那些“闻得衙门里说，王 家父子都已释放，想是心事妥贴了，我们特来恭喜。”终事道： “来得正好，王员外备了一个薄礼，欲着我来相请。有五十两银 子在此上签一花名，便领去公分就是。”众人见官府已是清白， 落得做好人，一齐道：“这事原是假的，既是终老爹代管，我们 自然听命。”一人签了一个花恭喜。”拿了公分去了。 终事对翠翘感，开口件色顺溜，两处省下了一百两。” 翠翘 道：“此皆老爷所赐，就将这五十两送与老爹作辛苦钱。”终公 9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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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道：“姑娘再不要说起，哪家挂得没事牌你卖身救父，这样银 子是用不得的。我家也有女儿，人心都是一样，见贤思齐。员外 亏得有你这样好女儿，所以逃得这条命。我看你父子恁般伤情， 我若是用了这项银子，全了你父子分离，也是阴骘勾当。可惜我 有此心，无此力，空抱了一点好念头。我是不想趁你银子的，若 是要趁银子，怕这一百落下来的我里接五十两银子。这话再不消 提起，留与令尊作本钱。可怜遇事之后，室如悬磐，野无青草， 不知几时做得人家起来？这张清白文书好生收了，是要紧的。 翠翘欲强他受，终事发激道：“我说不受，定是不受的，若受 这横事，女儿也去卖身！”翠翘连连道：“不消发誓，我晓得终 老爹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了。但负此大恩，何日方能图报！待奴 家拜为继父，远嫁他方，早朝父终 公，愿你多福、多寿、多男子。”言毕，倒身下拜。终老辞之不 得，受了两拜。 须臾酒至，外则马客人、晏九如、终子贞、终勤、王员外父 子；内则咸老娘、他们母子姊妹。酒至半酣，马客人官司已完， 令爱却要明日过门。小弟来日已久，急欲登程，不能少待。”王 员外含泪道：“尊客明日求停一日，待老夫办些铺陈衣服，后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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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要在后日，我承姑娘拜我为继父，也要寻些首饰、衣服，打 发山妻、小女来送至。”马客人没奈何，只得应成通家之雅。王 观读书长进，讨了终子贞女儿为妻，也受县君诰命。这是后事， 按下不题。 当日酒为事扰，不能畅饮而散。终公留马客人到自家屋里居 住，恐他信，留在自己家中，以释其疑。

客散，王个个劳

倦，都去睡了。独有翠翘为金生一案，怀在胸中，不能顿释。想 着前日定盟光景，今日卖身光景，后日相思光景，以足顿地低声 哭道：“金郎，金郎过别船了，你回来时若是刚肠男子，将奴撇 开一边，翠翘之罪犹可减却一半。若真情不化，卧柳吞花，朝思 暮想，你妻子之罪，擢发莫数矣。匆匆离别，无物别怀。表我大 不得已之心，诉我无可奈何之苦，金生其有以谅我也。”裂素裙 一幅，咬破了中指，沥血传情。简曰： 自君之出，祸起萧墙。仰盼归期，痛焉欲绝。父罹法网，抱， 实为君羞。锦水有鱼，玉山有鹿，彼物而亲。嗟世之人兮，苦分 离而莫聚。书不尽言，言不尽意。临别拜言，珍重万万。义盟千 里，金兄文台。辱爱妾。附上俚言二律，别情怨况，殊不成诗， 聊布此衷一点赤血耳。仁人不弃，置之案头，尚有依依小妇向君 子诉别怨也。诗曰： 945

寄别伤心一纸书，封缄清泪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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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边云水惊回雁 柳色低垂春正好，梅花遥折意何如。 知君返旆应怜我，无奈东皇促去车。 情不能已，又续一律，单言昔日要盟，后日会： 慷慨深，花魂月魄几追寻。 心？

回首论盟

梅花不寄南来信，芳草谁牵别后

来凤轩高云五。

相思莫下临清泪，梦兆当时卜武林。 题罢，泪已湿透鲛绡，一派血红，难分孰是血书，孰是泪痕。 正是： 泪痕珠上又加痕。

且听下回分

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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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说翠然惊醒了妹子，见姐犹未睡，连忙爬起来道： “姐姐，这是甚时候，你还不去睡，可不劳倦杀也。”翠翘道： “心中有事，实睡不着，亦不见其为劳明朝所事匆忙，说也不能 9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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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括。我又成一简，望妹子一并收下，他日金郎回，道你姐背 盟，抱琵琶过别船也。”言讫，呜咽不能话。

翠云道：“姐

真有情人也，到了这样时节，身子已属之他人，而毫无一点自为 怀，虽倩女之情，不足多也。不知金郎如何报答姐姐。”翠翘 道：“我与金生虽未形亲，实已心定，乃我仰慕终身之良人也。 马氏子乃事急相随，岂孽障，乃结成这段恶姻缘。我此去，可 事，即忍事之；非事也，前生不了孽障，借此偿还；不可事则死 之，非不爱生也，见前无端恶魔，托死缴案。为虑彼深情，九殒 难报，生死不敢忘情。叫他努力功名，看顾我家爹娘弟妹，胜念 我百倍矣。翠翘今生不能还他恩情，待来生再补他厚爱罢了。” 言讫，晕死于 翠云惊慌了，叫道：“爹爹、妈妈快醒，姐姐死去 了。”父母、兄弟一齐惊醒。但见：翠翘面如土色，牙关紧咬。 大家叫的烧汤，灌将下去，移时方醒。见了爹妈兄弟道：“呀！ 怎惊动爹娘兄弟，想只是梦中相逢耶。”父母道：“儿，你惊杀 我也，为甚事突然昏死？”翠翘把眼四肉，道：“爹妈，你女孩 儿有一心事，欲言之父母，其实含羞。欲待不言，又恐负了那人 德意。事到其间，也顾不得羞耻，不得不说了。”父母道：“儿 是。”翠翘哭道：“你孩儿……”又便住了口，只是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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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母以问翠云，云将遇金生前后事说了一遍，并那些诗词、书 盟都把父母、兄弟看过有不讳之盟，又知女儿以贞自守，不涉淫 亵，愈见尊重。道：“儿，你书中之意，我尽晓得了。为父母一 一依你，将妹子续了这段姻缘便是。” 翠翘听得此话爹爹，你 若是恁般替女孩儿满了志愿，莫说是替人为妾，便是死在他乡， 也无怨心了。” 一把抱起道：“儿，是你爹爹误了你，陷了你。你怎么还是这等 说？今生是不能够报你了，待来生你做我的爷娘，我做你的女儿， 补报偿还你罢了。儿！说不出，疼又疼不 止，直寸寸肝肠断。儿，莫说是人了，就是铁石，闻之也断 肠。” 大家正哭得热闹，忽听得鸡报三啼，钟鸣漏尽。王员外道： “翘儿倦极无聊，扶她去安息片时。我到外边去办些物事，替女 儿上头，打点些奁仪，送她起身。”王妈妈同翠云扶翠翘去睡， 王员外同头，换了几件首饰，买些食物肴馔，整起一桌酒席。 终公差的妈妈，同女儿苏娘一齐到来，替翠翘开面上头，把盏 待酒喉如土塞，那里吃得一口酒，一块肉。王员外父子陪终公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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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子在外面吃酒，看了这个光景，哪里吃得落去，草草供献一番 而散。 翠翘谢终公，终公以白银，父母含泪道：“愿我儿夫妇齐眉， 子孙满堂，福寿骈臻。”翠翘唯含泪而已，与兄弟妹子厮叫。王 观道：“愿姐姐此去助夫发家，早生贵子。””翠翘道：“兄 弟、妹子，愿你功名显达，福履嘉臻。你为姐的不须说起了。” 此日郁郁而罢。 次咸媒人俱到，对王员外道：“马爷说：‘客中成亲，凡事不 能尽礼。’上复员外，减省为上。”王员外道：“晓得了。” 此日，翠翘放声大哭道：“金生，金生，你妻子今日与你分离 了。今生不续旧姻。我王翠翘好命薄也，放着风流佳婿不能受 享，而抱琵琶去嫁狂且。可怜一朵娇花，浪插浮泥之上。天， 天！既不生我恁的好命，索性不遇着才人就不结了此才缘！”悲 悲切切，哭哭啼啼。无奈良时已届，花轿登堂，把酒三杯，送亲 过门。可怜一个绝代佳人，伴了个马牛蠢物。 却说那姓马的，自家原是个监生。久恋姻花，多年子弟变成 龟。遇着监淄一个妈儿，叫名马。撞着这马监生，一心相投；一 个也不想嫁，一个也不相娶；一个做妈儿，一个做帮龟。讨了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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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粉头，好过日子。因手下一个丫头从良去了，接得自家又凑了 两百，到京中来讨个人手，撞着媒人，就讨了王翠翘。翠翘才色 兼全，技巧无二，十分中意。不说出临淄，只托名临清。 当日讨了翠翘进门，款待了媒人，马临生回房成亲，想道： “如此这样一个标致女子，拿到手，不可破了罐 子。”又想道：“还不曾出京，若不与他成亲，这妮子替父母一 说，岂不吵出事来。就是睡破了，到家里教他装做未成人的光 景，这主里。待我落得讨她个头汤，快活，快活。我那秀妈晓 得，还要吃得个醋不要哩。不要管他，到了家里交把他，我把那 做舅舅的面孔放将出来，他自然不怪我撒娇，我对秀妈一说，一 顿皮鞭，打得她落花流水，她再怎敢妄动。今夜且落得受用那新 新鲜鲜的活宝贝着。” 思想已定，然后收拾进房成亲。 却说翠翘坐在床上，人俱退去，四顾无人，连姓马的也不在。 忖道：“这是个什么人家，将几百银子娶个人，也不着个人来相 伴。新郎恁般行径，实不象个好人家，倒像以我为奇货了。跟随 童仆虽有，却无大小之分。接耳交头，哪似大家气象。我王翠翘 错投胎也，不如一死，免受污辱。”门，就去寻死，到官也要连 累我父亲。他费了四、五百银子讨个人，不曾成亲就死了，怎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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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心。罢罢，拼得一死，放在胸中，且随他到家。如不妥贴，死 累我爹妈了。”抬头看见桌上一把剃刀，翠翘起身，轻轻走到桌 边拿了，将汗巾包扎，藏在袖里。 忽然，马龟走进房了。”翠翘不答，那马龟替她解脱衣裳，上 床成亲。可怜倾国倾城色，一任狂风妒雨欺。她这嫩芯娇香，哪 惯狂风骤雨。游蜂浪蝶，岂识惜玉怜香。一觉睡去。翠翘枕上流 泪道：“可惜王翠翘，就断送在恁的个 人身上。”辗转无眠，乃成《见狂且》九章。

乃见狂且，狗如其人。

狺语哮声，不入人伦。

我得何罪，与之为亲！ 其二 乃见狂且，沐猴蠢粗。

非儒非客，令令

如卢。 我得何罪，以之为夫！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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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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乃见狂且，叹我红

我贫而嫁，岂曰姻缘。

我得何罪，以之为天 其四 乃见狂且，其老如父。 而蛊。

父兮君子，彼猾

我独何罪，以身伴虎！

其五 乃见狂且，鬼面蛇心。 反复张 我狂何罪，以嫁伊人！ 其六 乃见狂且，藏头露尾。 心悔。

度彼行止，使我

我独何罪，以人嫁鬼！

乃 金屋婵娟，勤余仰止。 我独何 其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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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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乃见狂且，如狐假虎。 其质，绥绥自露。 以之为伍！

本非

我独何罪，

其九

乃见狂且，枭张狼顾。 胡为我晤？ 非我罪也，姻缘之误。 天李，打点离京。早有终公差来相探，见这个行径，道：“马 爷何日荣行，令岳打点相送。”马龟不能掩道：“只在今日。” 终公差道：“成亲也要三日，今，为马爷饯行，明日早发罢 了。”马龟没法，只得又停了一日。 到三朝，马龟收拾了一辆小车，雇两个脚夫，载了翠翘，自家 骑了一匹却好王员外同王婆儿女一齐来到，翠翘心如刀割，泪似 湘江，一句话也说不出，倒身四拜道：“女孩儿止于此了，善保 暮年，看弟妹们长进吧。”王得一句： “你好保重”，便哭得咽硬喉干，西风猿断。马龟行色匆匆，催 赶起行。王员外留不住，只得同送一程。 一路上哭哭啼啼，何曾歇口。来到五里亭，终家父子早已提壶 挈盒，在那里等迎着道：“马爷今日南回，薄具一樽，少壮行日 过扰，宿酝未醒，今日怎么又叨远送厚爱。” 只得跨下驴儿， 9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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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店中坐落。终公差外备一盒一壶，与翠翘子母在里边坐。他 母子们这时节才得在一处。景何 如？”翠翘道：“娘，你女儿落在这人手里，生则无凭，死则有 准矣。你把女孩儿一刀割在肚肠外，再不要想儿的好日子。” 王婆忙问所以，翠翘道：“娘不要问，言之伤心，则索吞声忍 气布我，听我怎生对敌他罢了。”王婆再四叮问，翠翘道：“入 门三相，便知其家。听言三句，便知其品。越王在流离颠沛之 中，不失夫妻君臣之冀，人主仆分明，内则鲢鲤不辨，此非大人 家，必假斯文也。以数百金娶妾，应是富翁行径。我看他鬼头鬼 脑，到归房后犹摇摇无主，似不欲成姻者。仔细思更深，方进房 来。此非千金买妾之主，乃以儿为奇货可居之人也。家有千贯， 身值千贯。彼既以数百金娶妾，明??正娶，满京中俱知儿颜，亦 尽堪留爱留住周年、半载，以畅其情。乃头一日成亲，第二日就 要起身，若非终公留，昨日已出都门矣。若云怕正妻，一发不该 就行。以新娶爱妾送入虎口，有此情妻。其住居也，未必在临 清。不是讨我作美人计，定是以我为行头，再不然则娼家流也。 三者之间，言语失措，忽呼秀妈，忽呼妈妈，忽呼大娘，二、三 其说，已是可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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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听跟随人道：‘家里等人久矣，急早收拾回去‘正是 哩，我心中如焚，恨不得插翅飞去。秀妈是极多心的，不要 等她赶进来，还是一场把戏哩。’一人道：‘人家自赶进 来，看见你替这行货如此，连我们都是一顿好骂，你的打闹 不消说起。’大家一齐踌躇道：‘正是，快些去方好。’他 道：‘我巴不得今日就离不能脱身。’此言虽不十分明白， 却句句有碍着我的。我早起临妆，那跟随的长子叫我‘翘 姐，快些梳头吃饭。’我把眼看他一眼，他连连改口道： ‘姨娘家主公的爱妾，用人敢如此放肆胆大乎？其中之可疑 还多，不能细记。即此三言三相，已非良善人家矣。你女儿 生是他乡之人，死是异域之鬼，任磨任灭，也是多说的。娘 善保尊体，看顾爹爹，抚养弟妹。金郎一事，乃女孩儿三生 未了公案。可怜母亲念儿远嫁他方，去人之言，尚其听 之。”王婆听这些们于启行不利。欲不哭，又忍不住。 忽听得外边催上车，大家一齐放声大哭。终家父子先辞回。他 们又送一边留连不放。马龟道：“日且暮矣，此处不是住的所 在。出嫁之女，跟不得这许多，你们回去吧。” 王员外听了此 言，好似和针吞却线，刺人肠断系人心。全靠你照管。念他远离 膝下，举目无亲，可怜！若得我这孝顺女儿身安境顺，我生死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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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永不敢忘大德。”言至伤心所在，扑身跪在地下，一家人都 跪下车马，同拜在地。

马龟，罚誓道：“若是马某轻贱你女

儿，生遭强人支解。今日启行，把个顺溜与我，路上不耽干 系。”翠翘道： “爹妈回去吧。送行千里，终须一别。”王了 泪，安慰分手而别。 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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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0 jz

词曰： 漫道落花圈套，自是甘心行孝。一死结冰霜，岂不免人 嘲笑！知道，知道，雪

右调《如梦令》

话说王员外夫妇子女，看了一回，又望一回，直等去得无踪 无影，方大哭一场。无奈何，只得呜呜咽咽哭回家中。

不

言他父母兄弟恁的悲哀，且说那马龟别了她父母兄弟，叫车夫 赶行。一路，非止一日，来到临清地方。翠翘问车夫道：“这 是甚么所在？”脚夫道：“这是临清地方。” 翠翘道： 9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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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呀！如此到家了。”脚夫道：“早哩，早哩！再” 翠翘点 首叹道：“果不出吾所料。” 一路上见车驰马骤，落日浮云，无一非伤心之地。回望京畿， 遥在碧泪枯气短，漫成一绝，以志怨思。诗云：漫，浪迹萍踪不 忍言。 惟有痴情丢不去，浮云落日满山前。 又数日，方到临淄地面。那脚夫道：“小娘子，如今好到家 了。” 原来，这临淄是古齐地，乃山东地方。那马龟已到本境，便先 着跟随的去报家信，他下了牲口，跟车儿慢走。见两个带鬃帽的 人对他道：“马爷讨喜。”他答道：“不敢，不敢。”再行一 程，见一婆子，年约四十以上，肥胖长大，面颇白净。接着道： “翘儿下车来。”翠翘见她恁的称呼，不知是甚等人要相叫。那 婆子道：“进家里去，参拜了家堂香火，再行大礼。”翠翘只得 随她进门。见那门上一对联句道：“时逢好鸟即佳客，每对名花 似美人。”心中疑家？”

进得门来，只见内中已有两个妇

人，浓妆淡抹相迎。又见有四、五个读书的在那里探头张望。翠 翘一发心下不解。行到家堂之处，早已有供献果品在，细看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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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道白眉。这神道叫做白眉神，凡是娼妓人家，供养他为香火。 若是没有生意，这些娼妓便对此神脱得赤条条，朝着他献花祷祝 一番，把筷头，第二日便有客来嫖。 若是过年，将鸡鱼肉三献五供。一碗饭，三杯酒，献五供并在 一个沙盆里，酒饭俱别用碗分盛，亦坐在那放供献的沙盆中。将 日用的马子，预先洗刷干净，到此日请献过神道，将沙盆放入马 子里过除夕。浪子来贺节，取出与他吃了，那人便时时刻刻思念 着她家。就要丢开，那禁陡的上心来。所以人家好子孙，新正月 初二、三切不可到妓家去。 翠翘认不得是白眉神，只道乡风不同，各处供的上 神，倒身就拜。那婆儿嘱道：“保佑万人爱。朝朝寒食，夜夜无 宵，贵客阗门，嘉宾满座。”翠翘虽不能尽识其乡音，大约晓得 不是好说话，泪如雨落。拜完了。那婆儿领他到堂前道翠翘无奈 何，依她磕了四个头。婆儿道：“磕了舅舅的头。”翠翘道： “他是我丈夫，替我同眠同宿，今日怎么叫我叫他做舅舅？我却 又嫁哪个？” 那婆儿听得此言，急得三尸神暴跳，五陵豪气冲天。道：“这 等老公了！”翠翘道：“明婚正娶，讨我为妾生子，怎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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占？”一发急得那婆儿气都转不来，对着马龟骂道：“臭乌龟， 臭忘八，我叫你去讨人来接客挣？” 那龟子一句也没得说，只得努了那张嘴。婆儿骂翠翘道：“贱 人！好子妹不钻龟，他就要替你睡，你也不该肯，都是你这乱 做。今日若不打你，下次怎管得你来！”不由分说，一把头发抓 住就打，翠翘此时已晓得她是娼家，已打点要寻死，拿出藏的剃 刀在手中，看得行事。撞着这婆儿不知来头，一把头发抓过来就 打。翠翘大叫一声“苦命翠翘，不要命了”，望喉一剃刀，扑身 倒地。但见：

血似涌泉流出热，尸如草萎玉山颓。

翠翘横死地下，血流满屋，赶进一班地方人等，道： “马秀 妈，你着马不进，充作富翁讨妾，诓骗良家子女。 她不肯接客，你却千打万打事牵连地方的，却是放你不 得。不死便罢，死是要偿命的。我们先去报了官府，免我地方干 系。” 言毕，就要去。马秀妈着了慌，道：“步，我不曾问得她的来 头，听见她不拜舅舅，说他是丈夫。我道初不断，后来乱，打她 几下，做个例头。不想她如此性烈，就刎死了。若是死了，也我 择个好人家，嫁了她就是。列位且莫报官，省得又多费一番事 9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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体。我这里备一东道，列位宽饮一盅，我们抬这女子去救一救 看。救不活，自然要到便。 若救得活，薄具微礼，求列位不报官司。” 人做好做歹道： “秀妈是晓得事的，我们便依她而行，她自然晓得我们。大家一 齐在马家吃酒。这秀妈讨个人进门，不曾趁得一个钱，倒先要破 钞，这是”这贼妈儿真个慌了，叫一人扶定翠翘头，不教她摇 动。两个人轻轻抬上板门，到内房铺下毡条褥子，将翠翘放在地 下。到她胸前一摸，微微还有些热开牙关，灌将落去。幸得喉管 虽伤，未曾断破，尚进得水落。 直至黄昏，翠翘口中忽然长吁了一口气。秀妈道：“谢天谢地， 有生气了，快拿些热汤水来灌。”又去请一个神效刀疮药的先 生，替她渗上金疮，缚定道：“不可动她，将这两服药如今调灌 一服，到五更阳转，方可回生，再服第二服 药。一百二十日内，着不得一毫气恼。一经恼怒，金疮复裂， 秀妈谢了先生，又着人守着翠翘，自己拿十两银子，见那些地 方乡约道：“列位老爹，多多起气，料来不致于死。薄具微意十 金，与列位老爹作辛苦钱。若明日好了，还要叩谢。”大家见她 人已活了，银子是落得的，便接口道：“秀妈，你却是要晓报一 9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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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官，你多得二、三十两银子用。我们这样替你省费，都因你做 人好，所以肯如此。”秀妈满口称谢，许他还要外酬，大家多谢 散去。 秀妈回房，酒也不敢吃，客也不敢留，也没客敢来嫖。一家人 都守着翠翘半，翠翘道：“哎哟，痛杀我也，疼杀我也。王翠翘 身为甚孽，罹此不幸！”睁眼见一房人，三、四个妇女，道： “这是甚处！好收我亡魂。”那秀妈道，不曾察得来历，不晓得 你是好人家女儿。他恁的骗你来的，你可善自保养身子。好了， 我寻个王孙、贵客嫁了你。你若不愿嫁，就跟我做女儿终身，贱 事。” 翠翘昏迷之中听了此我那要这命！”叫得一句，气满胸膛，四 肢厥冷，金疮并裂，血似涌泉，依然死去。这遭竟没气了，惊得 秀妈要死不要活，道：“罢了，罢了，摇钱去扪了口，敷上药， 调起金丹，连连灌将下去。 直至次日傍午，又略有回生气儿，再不敢去动弹她。救了三 日，翠翘眼睛方能正视。但闭了在旁道：“孽债未完，如何去 得？钱塘江上，佳致不浅，汝须耐者。”翠翘忖道：“明明是那 断肠会上的刘淡仙，她道：‘孽债未完，如何去得？’明强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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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到底来生要来还债，不如当场结了这重公案去吧。”以此茶 汤略肯沾牙。 哪里当得秀妈伏事殷勤，粉头昼夜帮衬，渐进水米。秀妈一口 道：“儿，我说过不把你接客，我养得你好了。寻个正经人家， 打发你起身。一夫一妇，把你娘决不失信，你可挣揣。可怜你去 国离乡，远兄弟父母，千里迢迢，跟他到此。我叫他讨个粉头是 真的，那叫她将一个良家孝女讨来为娼，又破了你的玉你若不依 做娘的说，自家保养，倘有个山高水低，娘的银子不消说了，也 可惜你青春年少，一枝花才开，就是这般没结束了。你娘与你前 日无冤，今日无仇，也是你心情愿卖身救父，实在得我四百五十 两银子，盘缠不要说起。你不为娼便罢了，何苦又害我吃人命官 司。儿，你是个女中丈夫，妇人中豪杰，度人度得起，折不起 的。儿，你不要不言不语，一味拿着个要死的念头。蝼蚁尚且贪 生，一死不能复生。你有甚言语，对娘说了一番，娘不听你，你 再寻死也容，恳恳切切。 翠翘听了，暗回想道：“她也说得有理，她实在费这一主银子 讨我，我一家实得了她那几百银子的惠。一些不曾补拖累她吃官 司。我今生虽得个清白，来生难道不要填还她。况闭眼见刘淡仙 道：‘孽债未完，如何去得？’若是死了，不但前生孽债未完， 9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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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增今生一种冤。她既道我好了寻个人家嫁我，我且将计就计， 替她说个明白，又还了她的身钱，又完了我的孽债，多少是 好。”因开言道：“妈，我实是得你身钱，我岂当时明白讲过， 我自起笔卖与马家做妾，却不曾说卖来为娼。这纸亲笔文书见在 妈处，可以质证。怎么今日叫我做起粉头来？我是甚等人家女 儿，甚等自贵的得，不得不寻了尽头路了。妈既说把我择人另 嫁，这个只管使得。我貌非丑陋，才非蠢，倘若遇着主儿，就高 出前价些也未见得。我与妈何仇可解，不可结。可以全生，何苦 要死，便依娘使得。但只一件要断过，经不得我好了，娘翻转了 口，那时做下来，却不要怪我哩！”

秀妈连连道：“我的

儿，你妈妈若是骗了你，好了又逼你接客，等我遭遇红。况生死 在你，逼得你身，逼不得你心，做妈的决不食言。你再不必狐 疑，好保重自家身体。” 翠翘由此强进饮食，渐渐好了。 秀妈恐外面人杂，又将翠翘移到凝碧楼上居住。此楼三面铺 翠，一面凌空。东望沧桑，一泓海水细杯城双凤阙；南望金陵， 龙盘虎踞真人毓；西望岐山，兼葭白露美人怀。回思父母，已是 梦魂飞不到之境矣。翠翘对镜无聊，遥忆景，宛如昨日。而路远 人离，杳不可问，题十不谐以记其悲。 一 9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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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不谐，一不谐，盟言未尽祸飞来。哎呀，祸飞来，两 分开。

其二

二不谐，二满怀。哎呀，积满怀，苦难挨。 其三 三不谐，三不谐，思到无思泪满腮。哎呀，泪满腮，不能揩。 其四 四不谐，四不谐，旧事新怀难摆开。哎呀，难摆开

其五

，恨咬银牙半似呆。哎呀，半似呆，强托腮。 其六 六不谐，六不谐，别酒将倾日色歪。哎呀，日色歪，头 怎抬。

其七

七不谐，七不谐，怨杀王孙去不来。哎呀。 其八 ，八不谐，死到黄泉复转来。哎呀，复转来，孽应该。

九不谐，九不谐，生生拆散凤鸾偕。哎呀，凤鸾偕，怎 安排。

其十

十不谐，十不谐，哀哀翠翘命儿乖，真可哀。 9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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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毕，愈觉无聊，情殊不胜，坐卧，见新水浸溪。阜草拖岚， 潮声嘘座，帆影拂阑，又成一律。诗云：

入窗新水浸溪花，

阜草拖岚四望赊。 海潮声嘘座湿，隔城帆影拂谏斜。 人倒

风扶瘦我轻登阁，浪促征

往事不堪频泪落，瓯香慢煮雨前茶。

翠翘题罢，无人和答。正自无聊，忽听得隔楼有人良吟。翠翘 侧耳静听，只听得那人吟道，诗云： 声隔碧桃花。

楼外谁家青鬓娃，长吟

愁侵笔底低疑咽，怨向风前教若嗟。

嗔蝶粉，微通幽意喜窗纱。 卿须怜我才多藻，我却怜卿未破瓜。 翠翘正在污辱场中，忽闻隔楼有人吟诗，以为。因探头一望， 只见一个书生，飘巾华服，在那里低徊想望。翠翘看见暗忖道： “此生听他吟咏，虽非白雪阳春，却也还是诗书一脉。但不知是 甚样人？”生叫做楚卿。因又暗暗思量道：“我如今身堕火坑， 怎还由得我往日心性。只要脱去火坑，便是万幸。若能脱去火 坑，便随了此生，又是万幸了。”正是： 只徒苟且全，翻致流离碎。 竟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9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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词曰： 眉弯弯，眼团团，怎把山鸡认作鸾？饥来不择餐。心说酸，泪 垂干，不道人情狼虎般。娇花怎不残？

右调《长相思》

话说翠翘因见，不合起了个妄想的念头，便一时浑得没了主 意。 卿又在隔楼吟咏，翠翘不觉倚窗凝睛熟视。那楚卿初时故作不 见，等翠翘看他时，三不知回过头来向翠翘深深一揖。翠翘仓卒 中回了一个万福，缩身便自语道：“如此国色天姿女子，怎么落 在娼家，真令人怒气填胸，须发上指。若有商量，待我效昆仑盗 出红绡，等她一马一鞍，也见我这点热肠。只其详细。她身在笼 中，又不解侬意，怎能出此火坑。美人，美人，虽说佳人已属沙 叱利，犹幸义士还逢古押衙。只可惜今日当面又错过了。”言 罢，掩窗而咄不绝。 却说翠翘虽敛迹退入，却不曾去远，那人说的话，却句句都听 得明明白白。心中暗喜道：“我只道他是个文人，原来也是个侠 9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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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今幸有求告他。”又想道：“若是求告他，隔墙私语，被人 看破，出丑不便，莫若写下一封书，隔窗投去，细诉苦情，他自 然怜我。若能拔出火坑，就跟随此为娼多多矣。”主意定了，因 作书一封书曰： 翠翘不幸，遭逢家难，堕落烟花。每至清风朗月，痛红颜之失 所；秋帐冬，伤薄命之无归。自谓风尘贱女，难希君子垂怜；岂 料侠烈高人，深为裙钗动念。口口开笼，声声救苦心。倘遂其 言，则虽死之日，犹生之年。昔人云：“骨化形销，丹忱不泯。 因风委露，犹托清尘。”良有以夫。本欲哭诉君前，奈身无彩 翼。所望者，郎君义必能出奇计，引困龙离孽海也。平康恶况， 度刻如年。早一刻，则沾一刻之惠。君之德也，妾之愿也。谨摇 尾伏首，惟仁人是望是祷。 翠翘写完了书，欲要隔窗，失落了，被他人看见。欲要寻人寄 去，却又无人。正费踌躇，无心中走到楼下园内闲步。忽见一童 子来挑水，翠翘问道：“你是哪家小官？” 那童儿以手指翠翘 疑是楚家家人，因问道：“你莫不是楚家小官吗？”那童子连连 点头。翠翘又问道：“我闻哑者必聋，你可聋吗？”那童子摇头 作不聋状。翠你相公，烦你带去，不可失误。”那哑子点头，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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伸来接。翠翘便忙忙取了递与他道：“收好了。那哑子紧紧藏在 贴内，打完水，竟自去了。 次日翠翘走近前问信道：“可有回书吗？”那哑童儿点头相应， 取出一条素纸封儿，递与翠翘。翠翘接了，便转身上楼抓开，止 有“昔越”二字，不解其意。解。忽然有悟道：“是了，是了， 他约我二十一日戌时越墙相见。今乃二十一，晚上他约来相会， 须索要伺候他，经不得妈妈屋中有事耽搁哩。天，我王义侠，脱 离火坑，全靠神灵默佑。”将楼上收拾洁净，以待楚生。 将乃黄昏，忽然秀妈来看他。问道：“我儿身子健 否？”翠翘道：“这几日渐觉平复。”秀妈道：“如此却好。你 妈妈这两日为你婚姻终十分纳闷。你在这里甚是不便，那些浪子 闻你的名，日日来扰，巴不得寻个主儿，等你也了却终身，你妈 妈也有几两银子别用。如今有一邹家要来，甚是心焦得紧。连日 不曾来看得你，放心不落。今略少闲，替你清谈清谈。”翠翘 道：“有累妈妈费心。”锅边秀拿酒至，两人对酌，攀古论今， 直 翠翘心下十分，将门重重关上，又将灯细照了一番。上楼开窗 一望，早有一梯靠于窗前。翠翘且惊且喜，咳嗽一声，外面也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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嗽一声，便有人扶梯登楼，缘窗而入。翠不胜之喜。因倒身下拜 道：“薄命翠翘，流落烟花，望乞仁人，提出坑陷，生当衔环， 死当结草。”楚生答拜道：“久仰芳卿，孝义绝人。近见牢笼娼 室指。昨又承华札下颁，尽悉芳卿五内。小生虽不比许俊押衙， 亦当勉力出卿于火坑孽海之中，必不敢负芳卿一片心也”。 翠翘流涕感谢道：“若能如此，是翘之一天也”楚生因调之 道：“身在娼门，孤芳自守，亦寂寞乎？”翠翘道： “心似太虚，一任浮云来往，何能染我？”楚生道：“只怕已染 半蓝也。”翠翘道：“任道：“人非草木，未免有情，亦复谁能 遣此。”因以身逼翠翘道：“良宵相遇，已不可虚度。况吾定计 脱卿，岂可无以谢我。”翠翘道：“此身不死，愿“今日发仞之 始，若不和谐，恐后事不利。” 翠翘因要厚结其心，求他救拔身子；又因此身已失，非复昔日 之比，便应道：“求郎拯救，岂敢惜荐衾枕。但愿他日切莫中道 弃掷，使奴有白罚誓道：“我楚卿若负了王翠翘今日之情，强人 开剥，碎尸万段，全家尽遭兵火。”翠翘因扶起道：“愿君转祸 成祥。”于是男贪女爱，携手登床。一霎时无限温存。〔此后缺 山歌一首，九十字〕雨罢云收，铜壶漏箭，且四催矣。翠翘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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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妾感郎君义侠，蒲柳之姿竟蹈崔、张之辙，唯定奇计，脱解妾 身，终事君子，实心愿也。”楚生道：“此我事也，三日内定以 奇计脱汝。”翠翘再三致谢，比及五更，楚生别去。 次晚复至道：“我着人探访妈儿口气，她原无心把你从良，只 想你身体强健，依然卖与番儿手，有两家在这里说，许了她七百 银子，她还，我一时又凑办不起。那主儿出了七百，若添百数讨 了去，可不辜负了你这番义气，我一段热肠。吾今已另有一计 矣。”翠翘听了，半信半疑道： “如今道：“三十六着，走为 上着。”翠翘道：“此非上策，万一拿着，郎君脱身去了，叫我 翠翘浑身是口，也难分说。一个好端端的人，倒弄得要死不愿君 再定良谋，此策殊未尽善。”楚生道：“不妨，吾有名马一匹， 日行千里；马奴健儿，武勇超人，一夜工夫有三百里走。明夜缘 窗而下，跨马往。再雇了骡车，一同进京。我楚府里家眷，那个 敢来拦阻。” 下犹疑，欲不依他，业已失身于彼，恐怕翻转面皮，为害不小。 若是随他去，又恐一个走不脱，这番跟人逃走，免不得任她磨 灭。千番思量，万般踌躇，。点头嗟叹道：“又遇魔头也。咳， 我王翠翘错认他是个仗义君子，那知他是个行险小人，这事多管 要做出来。也罢，也罢，不去也不好，去也不好，，只得依他去 9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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吧。”两泪交流，对楚生道： “此去行险侥幸，凶多吉少，须 要郎君全始全终，当不得半路丢了我，我就死在黄泉，断断不肯 放你。”那出头出脚时节，我挺身认了，拼得还她原银，怕她怎 么奈何了我。” 翠翘道：“郎若如此，妾无虑矣。”楚生快活 无极，翠翘忧郁千般。 次夜更深，楚生越窗而至，对翠翘道：“万事已备，请卿启 行。”翠翘犹有迟疑状，楚生又誓道：“任，而致令翘娘受辱者， 千虫万毒，攒食其身。”翠翘遂意决，下窗上马。楚生亦上马同 行。翠翘见那马夫青褶，携伞同行。 此时，九月天气，霜降以后，地面近海，便觉寒色侵人。正值 廿三四，又无月色，好生凄惨。在马上叹道： 也。”意懒心灰，随马而行。忽闻鸡声报晓，口吟一绝。诗 曰： 四野鸡声齐报，一村晓雾重封。

小舟漫移曲浦，篙师未谙

西东。 楚生道：“天且明矣，急早加鞭好安住了。”翠翘加鞭赶行， 忽听后面喊声大作，翠翘晓得不是好声息。对楚生道：“后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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喧，定是追我者矣。郎害我也。”楚生道：“无妨，我一力承看 后人追至，楚生将马一拎道：“我去替他说话。” 此时天尚未甚明，不知楚生往那条路去了。翠翘还认定他真放 马回去，马等候。追者赶上道：“拿着了！”却原来是马龟同秀 妈。几个邻里地方见了骂道：“好淫妇，不肯接客，却跟野汉子 逃走。替我反绑起来，锁了！”手下来。翠翘此时死又死不及， 悔又悔不得，心中还仗着楚生来救驾，那知他打鼓弄琵琶，相逢 是一家，不知哪方去了。 秀妈吩咐道：“她一人不能独行，必有个奸夫，寻一寻看。” 树旁边寻出一条汉了，认得却是都诈。秀妈道：“你这奴才也不 曾薄待你。你吃酒撒泼，我方才打发你出去，你却怎的敢拐我家 的人走？”抓住了就是一顿鞭子。都 诈，只是不做声。秀妈骂翠翘道：“好客不接，却腌泼贱，且带 回家去，再替你说话。”一齐回转本境，已是巳牌时候。看的人 尽叹息道：“恁般一个好女子，却跟了个保儿走。”翠翘羞的脸 红气胀，只将。忽一人道：“你们不要恁的胡说，坏了那女子的 名声，这事多分又是那楚卿烂心的笑耍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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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古代十大手抄本

翠翘初时还要倚楚卿为泰山，今忽听了人，做弄她一个。咬牙 切齿，怨一声自家，恨一声楚卿，叹一句命薄，骂一句乔才。 嗟怨未已，已至家中。秀妈分付锅边秀，将翠翘衣服尽剥了， 连裹脚也去个干净。将绳子兜胸盘住，缚住两个大指头，吊在梁 上。离地三寸。止容脚尖落地。那壁厢也将都诈吊起，只不脱他 裤子。翠翘无寸丝遮盖，赤身露体，羞得没处躲藏。到此地位， 生只得闭着眼睛，随她怎的。秀妈骂道：“好淫妇，好贱人！我 叫你接客，你就将刀刎颈图赖我，你跟人走去就是该的？你道是 好人家儿女，不肯做娼家事，在后楼居住，不教你见客迎人，日 日替你寻个好人家，打发你起身。哪知你都是假惺惺，几日？儿 就痒难过，去偷汉子。偷别人也还好看些，恁般急得紧，你这样 贱货，不打你哪里怕！”提起皮鞭，一气就打二、三十。 可般刑法。手是吊住的，脚下只得二大指沾地。打一鞭转一 转，滴溜溜转个不歇。正是： 人情似铁非为铁，刑法如炉却是炉。 翠翘欲死不能，求生打不得了，待我死了吧。”秀妈道： “咦，你倒想着死哩，我且打你个要死。”又一气打了二、三十 皮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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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古代十大手抄本

翠翘心胆俱碎，道：“娘，真打不得了，听你卖了我吧。”秀 妈道：“我正打你个要卖鞭。这番翠翘气都接不来了。道： “娘，真正打不得了，要我生则生，要我死则死，要我接客，也 情愿接客了。”秀妈道：“你来骗我，我若放你，你就要五十两 银子不着，只活活打杀你。”正是： 由人定主张。

只因赚入牢笼内，生死

未知翠翘性命何如？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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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2 jz

走青□，飞冥鸿，鹦鹉笼中梦也空。学语敢朦胧。粉太 工，脂太浓，羞杀全无闺阁风。教妾

右调《长相思》

话说翠翘熬刑不过，哀求道：“妈妈，是我不是。自今以后， 再不敢撒矫做作，一听妈妈教训了。求妈妈棒下超生，王翠翘不 合一时志短，妈妈逃走，原非我的本心。今日这桩事落在妈手， 生死听妈，存亡听妈。只求妈哀怜我去国离乡，飘流到此。妈妈 法外施仁，开一面之法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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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古代十大手抄本

妈，翠翘实翠翘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疼得肝肠碎，痛得心胆裂。 妈，得饶人处且饶人。妈，你打死翠翘值甚的，可不丢了你四、五百 银子。妈，你不看人面看银子面上。 妈，你这遭有言，我若不听，再打也不迟。” 言到伤心之处，旁人无不替她堕泪。秀妈道：“如此还要打了 一百做样子，再替你断。”拿出道：“罢了，熬不得了，是死 也。”头打两、三个旋，脚一连几搓。只见那双丢丢脚儿上，十 指。鲜血直喷，头发尽散，口中白沫吐出，眼睛之中一齐跪下替 她讨饶。 秀妈看见那个模样，也怕弄杀了，便应道：“饶便依众人说， 饶了你却要招过打多少皮鞭？”翠翘道：“若再违妈规矩，愿打 一百。” 秀妈道：“自今日以后，逢人要出来相叫，客至要唤点茶，献 笑丢情，逢迎佐饮，却都是不可违拗的。违拗也要打一百皮 鞭。”翠翘连连道妈道：“哪个肯保得他无事，我便放她下 来。”翠翘道：“好姐姐，哪个保我一保？” 内有一粉头唤做马娇，道：“翘姐，我保便保了你，却是死觅 活，我的命便送在你手里了。”翠翘道：“事已至此，死亦无 975

中国古代十大手抄本

用。我自知孽障深重，不能解脱，已安心听命，决不连累于 你。”马娇道：“如此，娇至秀妈面前，跪下道：“女儿愿保翘 姐。若她有事故，都在女孩儿身上。” 秀妈道：“娇儿，你好 大包袱，保便把你保了去，却是要包得完完全全的都在你身 上。”马娇道：“女儿一概包到底。” 秀妈道：“如此，替我 放下来。” 马娇叫锅边秀轻轻放落，哪里站立得住。就替她穿了衣服，挽 起髻儿，替她套上鞋子姐去洗个浴，再来谢罪。” 马娇扶入， 安慰她一番，暖一壶酒把翠翘吃道：“翘姐，你恁的一个伶俐 人，怎也中了他们的托刀计？那楚卿乃天下薄情子有落肚的盟 义，也不知赚了多少子妹，害了多少内家，骗了多少朋友。是龟 奴才挽他出来，许他三十两银子，教他定计来骗你的。你带去的 书，他约二十不晓得，但不敢走漏消息对你说耳。你如今落了她 的局，只好收心耐意，待时而举。适才你不该说出楚卿带你走的 话，他若知道，还要来分清。你若证，他极反得面皮的，你却不 要斗了他的性。”翠翘道：“他与我盟言在耳，只怕不是恁般负 心。”马娇道：“我言不差，你见便知。且吃口酒去谢入教门。 得睡，又打了几百皮鞭，神疲力倦，肚中又饿，口内又渴。亏这 几碗酒吃了，方硬挣些。走到秀妈前磕头谢罪。秀妈正欲开言， 976

中国古代十大手抄本

楚卿自外而入。秀妈起风吹到此处？”翠翘还痴心，想他是来替 他分剖的，低头不语。那楚卿应 道：“无事不登三宝殿，闻得一句不白之冤，特来一对。闻你那 跟保儿走的丫头逃走，这丫头是甚等人？叫这淫妇出来，待我当 面问她。他认得我是甚等主儿，却来图赖我。” 秀妈道：“楚 相公，并没有这话，不要听闲人言语。我公身上。”楚卿道： “我家人在这里看打，见那丫头亲口指名说我。我只要见她一 面，问得她哑口无言，我便罢了。” 秀妈被他吵不过，只得叫道：“翘儿，快到楚相公面前陪 礼。”翠翘眼中出火，心内飞刀，没奈何，走近前福了一福。那 楚生到此地位也未那个赚陷人的名色，一把拽住翠翘道：“就是 你这丫头乱说。你几时见我来？我几时同你走？你好回我一句有 无，我便去了。不然，不替你干休。” 秀妈，伏个罪便罢 了。”翠翘无奈道：“你说不曾，便是不曾了。”激得楚卿怒发 三千道：“你看这泼淫妇的声口，还咬着我不放。我几曾约你 走？好还我好歹的娼妇，不打缘何气得过。”走近前，劈面就是 一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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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古代十大手抄本

翠翘就地滚，就地跌，喊道：“辜恩负义的楚子任，你道不曾 约我走，你‘日，越窗相逢，难道是假的？你强我同行，我固辞 不肯。你道事败，我一身任之。皇天在上，你可罚得咒么？你强 我成奸，许我白头偕老。你盟天饶你。你将我堕入万丈淤泥坑 中，不思量替我方便一言，委曲一句，倒来撇清。我以妈在上 头，不说你一句，完你个体面回去，也万万分好了，你还来打可 以释旁人之疑，只怕难将一人手，掩得天下目。人可欺，天不可 欺。你道： ‘不曾带我走。’你来，我替你赌咒！”一把拽住 楚卿衣，不放楚卿前后俱讲得是真情，本欲盖今日之短行，反彰 露从前之亏心。 众人听了，一齐道：“依楚子任害了她，反来做这样乌腔，我 们众人替王翠翘抱个不平。”大家发了一声喊道： “骗害翠翘的是忘八、乌龟的鹰犬。”这一声，楚卿置身无那 里，又见翠翘数数落落，哭个无歇无休，倒不好意思，默默无 言。秀妈还要存他体面，对翠翘道：“不要是这样没规矩，你跟 保儿走，怎冤屈楚相公去了。”翠翘也支撑不来，又怕触了妈 儿，乘势同马娇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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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古代十大手抄本

秀妈道：“我十分帮衬你，差不多就罢了。怎的定要撞壁？” 楚卿道：“秀妈有所不知，此事外人俱道：‘替你设计，赚了这 妮子。’这偿命，又添得他亲口咬着我，我再怎么做人？想着仗 秀妈压着这妮子头，发挥一番，好掩一掩人的耳目，不想反道： “半路好买，半路好卖。你方才满帆风使得忒猛了些。也罢，今 日她冲撞了你，本该我留在这里吃一杯解闷酒方好，人一发道： ‘我们是柳隆卿胡二星，折一小东，相公回去自饮一钟吧。”楚 卿道：“我那在这两钱银子，但今日受了人无方之气，却得要买 壶消消闷哩！” 收在袖中，从后门 当夜无辞，次日，翠翘起来不得，浑身疼痛，发寒发热。马娇 报与秀妈，秀妈也自来看她，道乃无籍光棍，你怎么被他哄？此 人着若带你脱了，他也是卖你的，哪里要你做妻子。他自己的妻 子也是卖落如今心下是怎么说？还是在我家，愿卖到别家去？我 如今条直对你说，你若在我这里做生意，我另着眼睛看待你。你 若不愿出得钱的主儿，依旧卖你去接客，听你自裁。” 翠翘道：“甑已破矣，伴新不如伴旧。，我愿死跟妈妈做生 意。”秀妈大喜道：“儿子，妾，深闺寡妇，星前月下，濮上桑 间，求一行乐而不可你身入其中，却是这样千推万阻。你且将 日，我替你讲明门户的制度，枕上，方好行事。” 979

中国古代十大手抄本

分付锅边秀，拿好酒、红花、苏木、桃仁行血之药，吃一 日。秀妈道：“儿子，我替你更一名字。你叫王翠翘，把王翠 二字丢开，叫名马翘。如今有一客人要来看你，你却一些事 故。若留了他，被他笑耍了去。”翠翘道：“睡便是这等睡， 难道有几样不成？”秀妈笑道：“痴儿子，若娼不嫖了，个中 有许多妙境哩！”翠翘道：“求妈细讲一番。” “（缺二一四 字）就要学那日用的制度，其法有七：第一曰哭。接着有钱撒 漫的嫖客，住了几时要收起身，你便哭将起来道：“情哥，你 怎舍得丢了我去了不舍。任他恁样刚肠，哭得他手酸脚软。他 若是在行的，定说你客来客去，那留情得许多。我替你是逢场 作戏，你怎忒认真了。你便两泪交流，呜咽道：“毒，不要说 两人相得，留恋不舍，就是一块石头抱久也抱热了。接客虽 多，情有独钟，我实有恋你意。”两行清泪，能生既去之春； 一转秋波，足夺骚人之： 情郎欲待整归鞭，清泪临风可续缘。 任是铜肝铁汉子，也教心软再留连。 翠翘道：“若没有眼泪出来却怎么处？”秀妈道：“不妨，只 要把生姜汁染就汗巾一条，将来揩眼，则泪如涌泉矣住久，他有 意恋我，我此时就要定计以结其心。恐怕别家见他，替你合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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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古代十大手抄本

好，引他去跳槽。朋友们见你二人相好，拆你们的风月，与他一 同剪香云，结为结发之意。有诗为证，诗曰： 一缕香云截下新，赠与情人订夙盟。

只为烟花空结发，青

楼也赋白头吟。 “三曰刺。两情既洽，必用子弟之心最易变。更闻得某人 温存，便要想着那边去调弄。见了哪个标致，便思量去绰 趣。到了这样时节，乃下手工夫，趁他有银子时，要令他心 中便是我从前工夫都空用了。如今要用个重手法去拿他，或 在两臂下，或在脚股上，或忽于脚板底下，以花针刺亲夫某 人在上，以墨涂了，使他，他必堕术中，死心塌地在你身 上。他若去了，后来别客看见，想道某人不知怎样待他好， 他所以如此恋他。又必多方加厚于你，欲夺前人之爱。你就 可因：“某人在我身上费过多少银子，怎么用情，怎么好 人，怎么知趣，我不曾报得他。言罢，吊下几点假泪。不由 此人心中不转要绰趣，自肯用钱了。有诗为 刺法机关不可当，情人一见便心降。 镪黄金顿复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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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他名色行我计，白

中国古代十大手抄本

“四曰烧。烧乃是苦弟也乖巧。要得他的欢心，赚他的钱钞， 没有迫切肫动人心锁人意的法，那能笼得他堕入个中。只得用下 这苦肉计，替他双双罚誓，男不变心，女不。两人同灸，第一穴 替第一等心上人，恩情最厚者灸，名曰‘公心中愿’。两人解开 怀，肚皮合肚皮，胸前对胸前，以香灸之。第二两头相并而灸， 名三我左手合他右手臂灸，名曰‘联情左愿’。第四我右手合他 左手臂并灸，名曰‘联情右愿’。第五我左股合他右股同灸，我 曰‘交股左愿’。第六我右‘交股右愿’。当时曹操八十三万人 马下江南，被黄公复一个苦肉计断送了。希罕世上这些蠢男子， 不曾替他好，他尚且在人前卖弄某子妹替我好。你真家荡产，卧 柳吞花，死也不悔了。有诗为证，诗曰：

欲得痴儿情意坚，须

将烈火肉身燃。 皮毛虽热心还冷，苦肉于今万 “五曰嫁。嫖客不言娶，有何趣味；姐儿不言嫁，有甚温存。 但这个嫁字比不得真正女儿的嫁字，打铁，见景生情的妙用。他 是千金之家，问你身价要多少，你便道我原是多少身钱卖把他 的，替他接了几年客，趁了多少钱，也有几个本利了。子尽够 矣。终日议嫁，说盟说义，说情说誓。他心昏了，自然舍得用银 子。银子完了，他娶你不起，不用你辞他，他自善善而去了。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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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古代十大手抄本

诗为证，诗曰：

盟山誓海用机关，针芥相招情实难。

嫁法

从来夸妙诀，任他豪客也留连。” 正要说第六法，忽锅边秀相访妈妈。”秀妈随即去了。 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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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3 jz

词曰： 今日何时？此中何地？思来想去令心碎。旁人说与不关情，关 情惟有潸潸泪。哭告皇天，尽人遮庇，如何独不垂怜，拼游地下 相回避。 右调《踏莎行》 却说秀妈送客去后，复唤翘儿，听说完了六、七二 法。“六曰走。手头空乏，要娶又无资财，欲嫖又无钱钞。前法 已施，后事难继，要打发他出门，止有一走法，可以骗得他动。 或约他走到何方，或叫他讨船何处，哄了那日，收拾起身，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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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古代十大手抄本

撞破，声言要拿送官，他自然没趣去了。此散兵之计，他只道缘 悭分浅，被人撞散好事，那知计中拖刀。有诗为证，诗曰： 欲散穷坯不出门，此中妙计走中寻。纵教聪慧过颜闵，岂识包 藏有祸心。 七曰死。人生只得一个死。若是接一个客没有许多身子死得。 此乃假死，非真死也。两人好的时节，看他心有动摇，便道我生 是你的妻，死是你家鬼，我是定要嫁你的。你若不娶我，我死也 死在你身小，明知他不能娶你，便道我不能嫁你为妻，枉替你恁 般相得。我虽接了多年客，那个象得你恁般温存，知疼着热。你 既不能娶我，我替你双双同死是在世不能结同心，死后愿为连理 树。不怕他不倾心在你身上。有诗为证，诗曰：

致之死地复

能生，最妙机关暗用情。 得其中奥，闪杀风流赚杀人。 晓得了这七字阴符，就好行登坛杂技。立在门前，过客看你。 若牙齿生得好，便微笑露齿，以献其美，名曰 ‘献银牙’。脚小不歪者，以脚踏门阈，低首自视，名曰 ‘凤点头’。若身材美艳，便立出一少，名曰‘献身春纤，或眼 角而传情，或闲吟而丢俏。无非欲勾引他春心，打动他欲念。通 斯旨，可与为妓矣。”翠翘道：“原来如此，儿善领会矣。” 984

中国古代十大手抄本

只因命犯桃花劫，任你清真也是淫。 才技容颜无不第一，名倾一时，王孙、公子求一见以为幸。胡 琴、诗学之名，扬溢远近，都称道：“马翘儿能新声，善胡琴。 动人心，引人魂。博一笑，每回想：“出身是甚等人家，生平是 何等期许？今日却堕落在这孽海罡风中，何年月日乃有出头日 子？”深自怨恨。因为《哭皇天》以志其不平。 余生命薄家不造，舍身救父落火坑。 也曾轻做下人。 无端陷入奸人彀，浑身是口难辩明。 得皮开鲜血淋。

将奴捆吊高梁上，打

疼死三番昏四次，哀哀求告不容情。

求告

百般方肯住，要奴招成愿弃迎。 赚骗情！ 听她一一从头教，无耻无廉丑杀人。

学成枕席妖狐态，夜

夜乔妆去伴人。 人未眠时不敢睡，人如睡熟莫虚惊 留心防他行。 颠倒温柔媚心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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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要留心怕他怪，又要

中国古代十大手抄本

熟客相逢犹较可，生客接着愈难承。

任他粗豪性不好，也

须和气与温存。 妈儿只贪钱和钞，不分好丑尽皆迎

鲜花任教拈藤伴，美女

无端配戆生。 疾病疮痍谁敢憎！ 若是微有推却意，打打骂骂无已停。

生时易作千人妇，

死后难求无主坟。 人生最苦是女子，女子最苦 为婢为妾俱有主，为妓死生无定凭。 天哭，一字吟成万结心。 寄与青楼多娇艳，乘早抽身出火轮。

莫待冷落门前日，泪

洒西风泣断魂。 此词一出，闻者伤心，见拨之，凄怨悲怆。莫说姊妹行中闻者 俱号泣，不能仰视，即如秀妈之狠毒，听了亦觉潸然泪下。 且说此地有一游学书生，姓束名守，字其心，乃常州府无锡县 人氏。父亲开店临淄，从父到此。年方娶妻宦氏，乃吏部天官之 女，既美且慧。只是有些性酸，却是酸得有体面，不似人家妒 妇，一味欺压丈夫。她却要存丈夫体面，又要率自己性情。又不 986

中国古代十大手抄本

肯人不能分其爱。又有一付奇妒奇才，能制人而不制于人。这束 守才智哪里及得她来，所以手下事情甚多，宦氏井井有法。 束守虽有外心，只落得眼饱而已。因从父游学到此，闻马翘新 声之妙，胡琴之美，叫书童拿了拜了父亲，同一帮闲，姓步名 宾，来访马翘。翘适不在，迟数日又至，乃得一晤，送上拜帖礼 物。翠翘道：“有劳光降，已增荣宠，遽承厚礼，何以克当。 卿，无缘少晤，薄具不腆，非敢言敬，聊表寸心之企仰耳。”又 送东道银三两。秀妈盛设款待，此日极烹龙炮凤之奇，罗猩唇豹 胎之异，传□飞觞，呼卢杯酒，脸媚桃花，柔情雅语，愈觉风流 可爱。但见：

茂矣美矣，诸好备矣。盛矣丽矣，观测究矣。

上。环恣玮态，不可胜赞。其始来也，跃乎若朝曦初出；其少进 也，皎乎若明月舒光。美貌横生，烨兮如花；恣态肆露如玉。五 色并驰，不可殚形；详而视之，夺人目精。其盛饰也，则罗纨绮 缋。盛文章，极服妙，采照万方。毛嫱障 袂，面，比之无色。步依依兮，曜殿堂；婉若采凤兮，乘云翔。 束生看了，快心乐意，道：“小生虽不擅诗韵，但遇此美貌佳 人，岂可无赠词，以纪今日之幸会云。”诗曰： 无瑕无瑕宛似 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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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古代十大手抄本

从来未识芙蓉面，何幸相逢玳瑁筵。

纤手持觞明月下，晚

妆临镜宝凳前。 闺中逸俊知多少，此乐当为第一篇 歌罢，酒阑人散，携手归房，恩爱甚笃。其后又值束生之父回 南，无人督率，更得大展其情。二人联诗，逢时玩景。一连三月 有余，留恋马家。束生挥金如土，马家个个欢喜。貌性温和，风 流大雅。马翘亦十分相得。一晚，翠翘浴起，说道：“宋玉之赞 神女云：‘被服，薄装，沐兰泽，含若芳，性和适，宜侍旁，顺 序卑，调心肠。’殆以赞卿也。”翠翘道：“远之有望，近之既 妖。君生道：“私心独悦，乐之无量。端详卿状，殆非风尘中人 也。貌丰盈以庄妹，苞温润之玉颜。眸子炯其精朗，了多美而可 观。眉联娟以娥扬，朱蜃的，志解泰而体闲。 既于幽静，又婆娑乎人前。不意风尘中乃又妒忌又眷恋也。今 见卿浴罢残妆之态，亦是罕遇，偶作数言，以志浴景。”诗曰： 月夜青楼倒玉壶，美人乘醉洁氍毹。 冰肌有无。 初起带羞呼伴拭，乍行含笑倩人扶。 上低声唱鹧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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淋漓快入芙蓉帐，枕

中国古代十大手抄本

翠翘道：“盛扬之下，难负美名。承君过忽动尘外之想，笔为 乡思所搁，姑俟他日。”束生惊道：“然则卿非秀妈女乎？”翠 翘道：“郎君无问此断肠事，一时不能罄谈。 且去睡觉，慢慢对你讲来。 束生听了，愈加惊讶，定要问她起根发脚。翠翘道： “妾乃 瓶花，公乃浪蝶。东皇固自有主，一枝聊供采玩足矣，公何索之 深也？”束生故谆谆致问。”翠翘道：“娶妾难，从良不易，何 敢轻口也。你今在平康队里，见我倜傥风流，绰约多姿，故十分 错爱。若一到你家中，这些琴棋书画、着。洗清铅粉，作良家行 径，你就未必如此爱我了。况我嫁了你，定要跟你回家，单单只 靠着你一个，父母念头也靠着你，亲戚念头靠着你，连一行子， 令正乃侯门小姐。两下青春，极称和美，添了我一个，便有许多 说话，千万议论。好端端的夫妇，为我一人搅得参商反目，其罪 尽在我矣。况郎虽间了你们的夫妇恩爱，也还讨得安身；若靠着 个女平章，轻则鞭捶，重则断送，我马翘求脱火坑，又受患难， 倒不如在此苟延性命。有朝孽满障消，少不我与你逢场作戏，露 水夫妻，可聚可散。你不十分深求我，我亦不十分厚责你。平平 淡淡，尽有镜花水月光景。子妹不言嫁，不能深中子弟之意。难 道你不嫁你？实是此事，退妆至难至重，不可轻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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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古代十大手抄本

束生长叹道：“卿言至此，事始虑终，深觉有理。但我讨你之念 已起，虽有摆脱之心，终不止已。发之愿，若不能娶马翘以遂此 心，非丈夫也认真了。”束生道：“事到其间，安得不认真。你 若不嫁我，我就死在你身上。”翠翘道： “嫁亦不难，但恐嫁 后不如今日耳。”束生便发誓道：“若日变心不似今日者，天不 覆，地不载。”翠翘道：“郎君勿发誓，要我嫁须是要依得我一 件事。”束生道：“说来，莫说一件，十件也依你。”翠翘道： “乃风流士子，博学才人。嫁了恁的一个丈夫，也不亏了我。但 我是受人牢笼怕了，我却不跟你回无锡去，只在你店中居住便使 得。” 束生连连道：“我原不打点带你南回，我各居半载，两边分 住。讨你正是此意，难道带你回去，看内子们嘴脸？妇人家，眼 不见也罢了，我如今娶了你，也不就带你到店中，有的是空屋， 且安居住下。等家父回店，说个明白，然后到店中住不迟。”翠 翘道：“君说倒容易，只怕能说不能嫁我，汉家自有制度。家父 极是爱我，纵然有话，不过说两句便罢了，有甚大事。” 翠翘道：“你莫看得我此身轻易了，我既嫁了你，出了马家 门，虽刀斩斧砍，鼎烹锯解，死也死在你家里，是决不吃回头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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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古代十大手抄本

的。不要打发我回马家。今日替你讲明，做得做不得，切莫强 做，不要害得我翠翘出乖露丑。”束生道： “翘娘不必深虑，决不至于此。”翠翘道：“但愿不应我话大喜 道：“说过你嫁我了？”翠翘道：“有甚不嫁你，只怕你娶不 成，或娶了多故耳。”束生道：“但愿你肯嫁，诸事我能任 之。”翠翘道：“然则妾愿大喜，方携手归房同宿。 正是： 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 不知翠翘后来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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词曰： 贱谢青楼，荣归金屋，岂侬心，如何还把眉儿蹙？檐际 笼金，梁间垒玉，谁知不可栖鸿鹄。早知薄命是红颜，何 劳厚意垂青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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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调《踏莎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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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嫁束生，睡不着，展转思想道：“此事未见其可，我被他缠住 了，一时失口应了他。他上有大，下有小，中有妻子。妻子又是 侯门小姐，好不大的势耀。喂虎，以燕啖龙，断无好意。不若我 回复了他，从容等一等，无拘无束。敢作敢为豪杰，嫁了他，也 有个出头日子。这样软弱书生，怎做得事业来。”将欲，转念 道：“我不合已允了他。如今替他恁般说，他不道我替他商量， 只道我又有甚别样肚肠。况他一心一意，说定了要娶我，怎肯一 两句闲言，便收拾了千王翠翘，这样从良，只怕不是你结局收场 处哩。”郁郁不乐，勉强成眠。 次日，束生将翠翘接到店中，调居别室翠翘娘赎身。秀妈急 了，一步一跌，赶到束家店中。店中人道：“不在这里，到杨府 花园中避暑去了。”赶到那里，又说不在。一连赶了十多日，只 得。一头撞着步宾，一把拽住道：“步爷，我女儿今在哪里？求 爷指我一个实在去处。” 步宾道：“起公来，后来他替你女儿合好了，便用我们不着。 至于赎身嫁娶一节，我们一毫也不晓得，所以也不曾来探望得 你。昨日打从县前过，听见人哄哄的说道：‘子说：‘年纪还小 哩！’一人道：‘不知叫做甚名字？’一人道：‘就是那第一有 名，能新声善胡琴的。’我听了这话，着实一惊道：‘这名色只 9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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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一个马翘，到人中间去看，并不见人。只有青围暖轿一乘，倒 有二、三十人护着。忽然县官出来，轿中走出一个女子，浑身是 青，头搭包头，手拿一张状纸，高叫：‘爷起共有二十余张状 纸，一张也不准。单叫门子把那妇人状子接上来，抬在轿子上， 停着轿看了许久道：‘准了你的’。官轿去后，那女子转身上 轿，打 个。从人撮着如飞而去。我问那衙门前人：‘马翘告从良要嫁那 一个？’那人道：‘甚么无锡的束秀才。’我道：‘那束秀才却 不是秀妈的对手。’那，却不知他的帮手硬挣着 哩！’他的帮手即是我这里通省闻名的卫华阳。你要知你女儿下 落，须到卫华阳那里去访问。” 秀妈听了“卫华阳”三字，便软了一半，道：“咳，罢了，寻 出对来了。这卫华阳原替我有他手中，定然要取气的。步爷，我 央烦你，见束相公道：‘他要娶我的女儿，只消对我面说，何须 请人告状。可惜费了钱钞，多把我些，也见他美意。’几日不知 在哪里？决没所在寻他。我一连寻了他四、五日，并不能一面。 他的服侍书童撞着我，我扯住问他。他道：‘我相公这几日有正 经事，不及爷家去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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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与不见，那里方有的信。别所在寻，只当鬼门关上占卦。’我 今日正欲去那里探望他，不想撞着秀妈。” 秀妈道定要做事的。就浼步爷替我讨个信，千万替我老身传言 婉达他。要人，银子却是要把我的，我并无别意。上复他，不要 可惜了财饷。若果在卫家，万望回日便办个盒子去托他玉成，事 完自当厚谢。”步宾道：“好说，我若得见，自然劝他。”说 罢，两下分头走开。 便是奉卫华阳、束生来行计的，却好撞着秀妈，讲了这些真情实 话，忙来报与束生、卫华阳。卫华阳道：“如此，她锐气杀矣！ 你乘夜去回她信，道，他道：‘马不进买良为贱，秀妈陷烈为 娼。她若知风犯，且暂饶她。她若不知进退，除了翘姬不算，还 要告她，二罪俱发。’” 步宾傍晚走去回复秀妈，秀妈接着问：“可有的确音信？”步 宾道：“信倒有实的，但他那里揭帖状子，件件备到，只等你一 言斗气，便：‘以良为娼。’许多事故。我道：‘你也替她说一 番，不肯，再与她斗气未迟。’他道： ‘人在我屋里，他要 紧，自然来求我。县间状子是已进的了，”秀妈道：“步爷，他 如此声口，我还该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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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宾道：“依我说，，是不怕事的。若一经官，必要弄出当年 落水根源。莫说回到这上头，便问到此地位，也要费钱费钞。连 连断得他身钱来，也要费却一半。不如知鬼贴鬼华阳这些做大头 光棍的主儿，输软不输硬。你去求他，他便把前怨丢开了，我的 主意如此。你若定要替他打官司，他银子便意入手，就去了千 金，也知鹿死谁手。全靠你的才干力量，我是不敢撺掇的。” 秀妈道：“我自然依步爷去求和。将甚么与他抵敌，鸡蛋那能 斗石头。我一心一意去求他，凡是全仗步爷撮合。” 步宾道： “这个事不消说，我今”秀妈道：“步爷就在我家草榻了，明日 好商议行事。”步宾道：“事未有些影响，怎么就在这里打 搅。”秀妈道：“简慢不责，便见相知，怎讲个扰字竟留宿于秀 妈家。 束生久候不至，卫阳华道：“老步一去不返，大事济 矣。明早秀妈必，如此。”束生道：“领计。” 却说秀鸨儿办些个攒盒，打了一乘轿子，竟到卫家 来。先托步宾为之。秀妈先至，步宾立门伺候道：“卫爷尚未梳 洗，秀妈少坐，即至矣。”同入中堂。须臾光降，有失迎候。” 秀妈道：“惊动起居。”礼拜，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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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华阳道：“甚阵风吹得秀妈至此？”秀妈道：“有事相求。 闻知我来浼卫老爹作伐，成两家之好。”卫华阳道： “他打点 替你吴越交兵，你反要替他秦晋婚姻之好吗？” 秀妈道：“做 子妹自然不是了局事，从良是极妙的。束相公怎么怪得我？就是 翘儿在我身边，虽不曾十分好待他，比待别人定高两分，她自然 明白。我闻得她告从良状子，怕她疑老身有甚别肠，激出事来， 所得一实信。昨步爷说在卫老爹府上，特虔诚来拜，浼卫老爹成 两家之好，定百世之姻，万望不却是恳。” 卫华阳道：“秀妈还不知就里。起初，令爱。我劝束相公且从 容，看你那边如何行事，再发未迟。秀妈既自来央我作伐，是求 财卦了。待我请出束相公来，三面好说话。” 秀妈道：“这个 更见起身邀出束生。 束生见秀妈道：“妈妈到此，还是讲和，还是斗气？” 秀妈 道：“要斗气便不上门了。我是鸡蛋，束相公是石头况且翘儿原 是好人家女儿，如今从了相公，可谓物得其主。我就十二分舍不 得她，也要割断了从良。我也打点把她从良的，但道她年纪还 小，就耽她今日既是束相公娶她，这是好事，我怎么去阻她？我 特来央卫老爹做媒，把女儿嫁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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束生正欲开言，卫华阳道：“束相公，秀妈今日一词不发，反 来央我做媒，这是个识也要把那副肚肠丢开了。你既替她赎身， 翘娘的身钱是要把她的。秀妈，你既来修好，托在我身上。你那 马监生讨她为妾的文书，要还她婚书。一边兑银子，一边交契便 了。”秀妈道：“身钱之外，再加一倍吧。”束生道：“她接客 三年，趁人，就是我老束一个，在她身上费了二千余金。别的合 来，何止数千？算将起来，虽十倍不止。但起初之意，原打点替 你打官司，二两也不处与你。今日你处一半把你赎契罢了。”卫 华阳笑道：“一个要多，一个要少，都作不得准，只依我，原价 取赎便罢了。束相公不肯，我也要强是这样做。秀妈不肯，一 听：“卫老爹也不知处了多多少少公务，罕稀这丢丢儿小事。” 卫华阳道：“既是如此说定，今且吃了酒，明日成交便是。秀 妈，实不相瞒，县中原有状子了，只等你一发动，便四今既说 明，一家得人，一家得银，安安耽耽，各家俱保平安，只是忒便 宜了你。”秀妈道：“多谢！多谢！”吩咐鸨儿打开盒子，烫起 酒来。卫家又妈道：“请出女儿来也同吃一钟。”束生道：“少 不得相会，今日尚非其时耳。”秀妈看他做事十分牢靠，也不去 强他。此日尽欢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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