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魂引

Page 1

1

第一章

驚遇


目錄 第一章 第二章 第三章 第四章 第五章 第六章 第七章 第八章 第九章 第十章 第十一章

驚遇 4 翠袖與白袍 23 如意青錢 42 真真假假 61 恩情難了 81 賭約 102 遍地奇人現 123 索命怪客 139 絕地逢佳人 154 車坐下的秘密 173 高峰訪聖手 192


4 失魂引 驚遇 第一章 5

第一章

驚遇

西方天畔的晚霞,逐漸由絢麗而歸於平淡,淡淡的一抹斜陽,也消失於蒼翠的群山後。 於是,在這寂靜的山道上吹著的春風,便也開始有了些寒意。 月 亮 升 了 起 來, 從 東 方 的 山 窪 下 面, 漸 漸 升 到 山 道 旁 的 樹 林 梢, 風 吹 林 木, 樹 影 婆 婆, 濃 林 之 口, 突 地, 傳 出 一 個 清 朗 的 聲 音, 朗 聲 歎 道 :「 月 明 星 稀, 風 清 如 水, 人 道 五 嶽 歸 來 不 看 山, 我 雖 方 自 暢 遊 五 嶽, 但 此 刻 看 這 四 明 春 山, 卻 也 未 見 得 在 泰 山雄奇、華山靈秀之下哩。」隨著話聲,從林口緩步蹬出一衣衫華麗,長身玉立的弱冠少年,腰下斜斜垂著一柄綠鱉魚皮劍鞘、 紫金吞口的青鋒長劍,月光之下,一眼望去,只見這少年雙眉帶采,目如朗星,衣衫隨風飄起,有如臨風之玉樹。 他 目 光 四 下 一 轉, 施 然 前 行 數 步, 只 聽 到 風 聲 之 中, 隱 隱 有 淙 淙 的 流 水 聲, 隨 風 而 來, 他 劍 眉 一 軒, 突 又 慢 聲 吟 道 : 身 向 雲 山 深 處 行, 春 風 吹 斷 流 水 聲 ……」 突 地 回 首 喊 道 :「 囊 兒, 快 拿 來。」 微 一 搖 首 :「 你 要 是 再 走 得 這 樣 慢 的 話, 下 次 遊 山, 你還是跟著管福留在山下好了。」 樹 林 之 中, 應 聲 走 出 一 個 垂 髫 童 子, 一 手 捧 著 一 方 青 石 端 硯, 一 手 拿 著 兩 校 紫 狼 毫 筆, 肋 下 斜 背 著 一 個 極 大 的 彩 囊, 大 步 跑 到 那 少 年 面 前, 氣 吁 吁 地 將 手 中 毛 筆 交 給 錦 衣 少 年, 又 從 彩 囊 中 取 出 一 方 淡 青 宣 紙, 一 面 喘 著 氣 道 :「 公 子, 囊 兒 千 辛 萬 苦 跟著你從河北走到江南來,為的就是跟著公子多見識見識,公子要把囊兒跟那蠢阿福留在山下,那囊兒可要氣死了。」 那 錦 衣 少 年 微 微 一 笑, 接 過 筆 紙, 提 筆 寫 道 :「 身 向 雲 山 深 處 行, 春 風 吹 斷 流 水 聲。 隨 " 手將這張宇柬塞入那囊兒肋下的 彩 囊 裡, 囊 兒 烏 溜 溜 的 兩 顆 大 眼 珠 一 轉, 帶 著 天 真 的 笑 容 說 道 : 公 子, 你 今 天 詩 興 像 是 特 別 高, 從 一 上 山 到 現 在, 你 已 經 寫 下 」 他 話 聲 微 微 一 頓, 眼 珠 四 下 一 轉, 接 著 又 道 :「 現 在 天 已 經 黑 三 十 多 句 詩 了, 比 那 在 泰 山 一 路 上 所 作 的 還 要 多 些。 不 過 —— 」錦衣少年負手前 了, 公 子 還 是 帶 著 囊 兒 快 些 下 山 吧, 前 面 又 黑 又 靜, 說 不 定 會 跑 出 個 什 麼 東 西 來, 把 囊 兒 咬 一 口, 公 子 —— 行, 此 刻 劍 眉 微 皺, 回 頭 瞪 了 那 童 子 一 眼, 駭 得 他 下 面 的 話 都 不 敢 說 出 來 了, 鼓 著 嘴 跟 在 後 面, 像 是 不 勝 委 屈 的 樣 子, 錦 衣 少 年 雙 眉 一 展, 悅 聲 道 :「 跟 著 我 在 一 起, 你 還 怕 什 麼, 今 天 晚 上 就 算 下 不 了 山, 只 要 有 我 腰 畔 這 柄 長 劍, 難 道 還 會 讓 你 給 大 蟲 它掉。」 這垂髫童子「囊兒」抿嘴一笑,面頰上露出兩個深深的酒窩來,但他瞬即垂下了頭,似乎不願將面上的笑容給公子看到。 前面數十丈,泉聲竟是震耳而來,錦衣少年抬目一望,只見對面懸崖如削,下面竟是一條寬有八、九文的闊澗。 錦 衣 少 年 目 光 一 閃, 搶 先 數 步, 俯 視 澗 底, 其 深 竟 達 了 十 餘 丈, 山 泉 自 山 頂 流 下, 銀 龍 般 地 飛 來, 撞 在 澗 中 危 石 之 上, 珠 飛雲舞,映月生輝,波濤蕩蕩,水聲淙淙,與四下風吹本葉的簌簌之聲,相與鳴和,空山迴響,越顯清壯。 錦 衣 少 年 佇 立 在 這 道 絕 澗 旁 邊, 方 疑 山 至 此 再 也 無 路, 飛 珠 濺 玉, 一 粒 粒 濺 到 他 的 身 上, 他 呆 呆 地 楞 了 半 晌, 目 光 動 處, 忽 然 瞥 見 右 側 競 有 一 條 獨 木 小 橋, 從 對 面 崖 頭, 斜 斜 地 接 了 下 來 搭 在 這 邊 岸 對 面 橋 盡 之 處, 本 時 掩 映 之 中, 一 盞 紅 燈, 高 高 挑 起,隨風晃動,錦衣少年目光動處,面上不禁露出喜色,回首笑道:「你這可不用害怕了吧,前面有燈的地方,必定也有人家,

我們今夜在這裡借宿一晚,明天乘早下山,不比現在下山要好得多?」 這 垂 髫 童 子「 囊 兒 」 眉 頭 竟 突 地 一 皺, 搶 步 走 了 過 來, 道 :「 公 子, 在 這 種 荒 山 裡 面 任 家 的 人, 必 定 不 會 是 什 麼 好 路 道, 說不走比老虎大蟲還可怕,公子還是帶著囊兒快些下山吧!」 錦 衣 少 年 軒 眉 一 笑, 道 :「 你 平 常 膽 子 不 是 挺 大 的 嗎? 現 在 怎 地 如 此 害 怕, 我 們 身 上 一 無 行 囊, 二 無 金 銀, 難 道 還 怕 人 家 嘿嘿, 謀財害命不成?』』他劍眉又自一軒,伸手撫著劍柄,朗聲又道:「我七年讀書,三年學劍,若是真的遇上個把小賊 —— 說不定我這口寶劍就要發發利市了。」 他 撫 劍 而 言。 神 色 之 間, 意 氣 甚 豪, 邁 開 大 步, 向 那 獨 木 小 橋 走 了 過 去, 囊 兒 愁 眉 苦 臉 地 跟 在 後 面, 似 乎 已 預 料 到 將 要 有 什麼不幸之事要發生似的。 澗 深 崖 陡, 那 獨 木 小 橋 凌 空 而 架, 寬 雖 有 兩 尺, 但 下 臨 絕 澗, 波 濤 激 盪, 勢 如 奔 馬, 若 非 膽 氣 甚 豪 之 人, 立 在 橋 端, 便 會 覺得頭暈目眩,更莫說要在這橋上走過去了。 錦衣少年走到橋頭,雙目亦是微微一皺,回首向那童子說道: 「我先過去看看,你要是不敢過來,就在這裡等我一會兒。」口中雖在說話,目光卻在仔細察看前面的落足之處。 這 錦 衣 少 年 雖 是 富 家 子 弟, 但 生 性 極 剛, 正 是 寧 折 毋 彎 之 人, 乎 日 膽 氣 亦 在 常 人 之 上, 此 刻 見 了 這 絕 險 的 小 木 橋, 心 中 卻 無半分怯意,微一察看,便大步走上橋去,腳步之間,亦甚穩定,顯見得對武功一道,頗曾下過些功夫。 山風強烈吹得他寬大的文士衣衫,獵獵作聲,下面泉聲振耳,但他雙目直視,神色雖極謹慎,卻無絲毫不安之意。 眨 眼 之 間, 他 便 行 到 了 對 崖, 目 光 四 掃, 只 見 木 橋 之 側, 林 木 掩 映 中, 有 問 石 砌 的 小 屋, 屋 中 燈 光 外 映, 那 盞 紅 燈, 也 是 從這山間石屋的窗子裡挑出來的。 他 心 念 一 動, 方 想 回 首 囑 咐 他 那 貼 身 書 僮 一 聲, 哪 知 回 首 旋 處, 這 垂 髫 童 子「 囊 兒 」, 竟 也 從 木 橋 上 走 了 過 來, 此 刻 已 站 在自己身後。 他不禁為之展顏一笑,道:「看不出你居然也敢走過來。」 「囊兒」抿嘴笑道:「強將手下無弱兵,公子膽子這麼大,囊兒膽子要是太小了,怕不要被別人笑話了嗎?」 錦衣少年微微額首,輕輕一拍他的肩膀,意下大為讚許,卻聽緩兒已又高聲喊道:「我家公子山行迷路,想借貴處歇息一晚, 不知貴主人能否方便方便。」


6 失魂引 驚遇 第一章 7

只聽得四山回聲:久…。方便……方便……」遠遠傳來,此起被落,相應不絕,但那石徹小屋之中,卻無半點回應。 錦衣少年劍眉微皺,一撩衫角,箭步竄了過去,探首朝屋中一望,面色不禁突地一變,蹬,蹬,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兩步。 那 垂 髫 童 子 眼 珠 一 轉, 亦 自 大 步 跑 了 過 去, 一 看 之 下, 面 色 更 是 駭 得 煞 白, 竟 然 脫 口 驚 呼 了 起 來, 身 子 搖 了 兩 播, 幾 乎 要 跌 倒 地 原 來 在 那 石 屋 之 中, 木 桌 兩 側, 競 一 邊 一 個 倒 著 兩 具 屍 身, 一 眼 望 去, 只 見 這 兩 人 身 軀 都 極 為 碩 壯, 但 腦 袋 卻 已 變 成 一 團 肉 醬, 連 面 目 都 分 不 清 了, 桌 上 油 燈 發 出 淒 涼 的 燈 光 映 在 這 兩 具 屍 身 上, 給 這 原 本 已 是 極 為 幽 清 僻 靜 的 深 山, 更 增 添 幾 分 令 人驚慄的寒意。 一聲蟬鳴,劃空搖曳而過,「囊兒」機伶伶打了冷戰,顫聲道: 「公子,我們還是快走吧。」 錦 衣 少 年 劍 眉 深 皺, 俯 首 尋 思, 根 本 沒 有 答 理 他 的 話, 暗 中 尋 思 道 :「 這 到 底 是 什 麼 地 方? 這 兩 人 怎 麼 會 死 在 這 裡 的? 桌 上 的 油 燈 還 未 熄 滅, 顯 見 得 他 們 死 去 還 沒 有 多 久, 但 殺 他 們 的 人 到 哪 裡 去 了 呢? 我 一 路 上 山, 並 沒 有 看 到 有 人 從 山 上 下 來, 難 道此人殺人之後,又跑到裡面去了?」 他 右 手 緊 握 著 上 面 密 纏 絲 帶 的 劍 柄, 掌 心 卻 已 微 微 沁 出 冷 汗 來, 暗 中 一 咬 牙, 又 自 忖 道 :「 我 學 劍 三 年, 雖 未 大 成, 但 京 城 俠 少, 卻 己 多 半 不 是 我 的 對 手, 記 得 我 學 劍 之 時, 師 傅 曾 經 對 我 說 過, 江 湖 遊 俠 並 非 以 我 恃 強, 而 是 濟 人 之 難, 扶 弱 鋤 強, 才能稱得上一個『俠』字,我乎日以『俠』字自許,如今遇著這等事,豈能甩手一走,好歹也得探查一個究竟來。」 一念至此,心胸之中但覺豪氣大作,閃目而望只見石屋左側,築著一條小石階,腕蜒通向崖下。 崖 下 水 影 星 羅, 將 天 上 星 月, 映 得 歷 歷 可 數, 竟 是 一 片 水 田, 水 田 後 面, 屋 影 幢 幢, 像 是 有 著 一 片 住 宅, 也 有 些 許 燈 光, 從影中映了出來。 那垂髫童子「囊兒」滿面惶急之容,望著那錦衣少年,恨不得他馬上和自己一起走開,遠遠離開這詭異的地方才對心思。 哪知那錦衣少年俯首沉思了半晌,竟然大步朝石階走下去,他暗中長歎一聲,也只得緊緊地跟在後面。 風聲穿谷,如怨如訴,四山之下,都像是彌濁著一種淒涼的寒龍弟。 錦 衣 少 年 快 步 而 行, 穿 過 一 些 田 壟, 只 見 左 側 是 條 寬 約 兩 丈 的 大 溪, 流 被 蕩 蕩, 勢 甚 湍 急, 右 側 峰 巒 矗 列, 峭 拔 奇 秀, 被 月光一映,山石林木,卻幻成一片神秘的銀紫色。 對面大山橫亙,卻在山腳之處,孤零零地建著一座莊院,走到近前,亭台樓閣的影子,卻變得十分清晰可見。

慶 院 外 一 道 高 約 文 余 的 圍 牆, 黑 漆 光 亮 的 大 門, 向 南 面 建。 此 刻 竟 是 敞 開 的, 門 上 的 紫 銅 門 環, 在 月 光 下 望 去, 有 如 金 黃 一般。 錦衣少年在門口一頓步,伸出手掌重重拍了拍門環,銅環相擊,其聲辯然,在空山之中,傳出老遠,餘音易易,歷久不絕。 但門內卻仍然是一片寂然,連半點回應都沒有,錦衣少年劍眉一皺,正待闖入門去,哪知身後驀地「閣」地一聲。 他 大 驚 之 下, 擰 腰 錯 步, 刷 地 躍 開 三 尺,「 嗆 啷 」 一 聲, 拔 出 劍 來。 回 身 持 劍, 閃 目 而 望, 月 光 之 下, 只 見 一 些 青 蛙, 跳 躍如飛地向水田中奔去,囊兒睜大著眼睛,呆呆地望著自己,四下仍是一片靜寂,甚至靜寂得有些可怕了。 他心中不禁啞然失笑,暗道一聲:「慚愧」,轉身向門內走去。 他一腳跨入門裡,全身便又不由自主地泛出一陣寒意,呆呆地站在門口,幾乎再也沒有勇氣向裡面跨進一步。 這 黑 漆 大 門 內 的 院 落 裡 面, 竟 然 躺 著 一 地 屍 身。 死 狀 競 也 和 先 前 那 石 屋 之 中 的 兩 個 彪 形 狀 漢 一 樣。 全 身 上 下, 一 無 傷 痕, 頭頂卻被打成稀爛。清冷的月光,將地上的血跡,映得其如紫,院落裡,大廳內燈光昏黃,從薄薄的窗紙裡透了出來。 錦衣少年膽子再大,此刻卻也不禁為之冷汗路路而落。 囊兒在後面悄悄地扯著他的衣襟,卻已駭得說不出話來。 他 仗 劍 而 立, 只 覺 吹 在 身 上 的 晚 風, 寒 意 越 來 越 重, 腳 下 一 動, 方 待 回 身 而 去, 但 心 念 一 轉, 便 又 自 暗 中 低 語 道 :「 管 寧 呀 管 寧, 你 既 然 已 走 到 這 裡, 無 論 是 福 是 禍, 你 也 得 闖 上 一 闖 了, 你 平 常 最 輕 視 虎 頭 蛇 尾 之 人, 難 道 你 也 變 成 如 此 人 物 了 嗎?」 他 胸 脯 一 挺, 右 手 微 揮, 一 溜 青 藍 的 劍 光, 突 地 一 閃, 他 便 在 這 一 閃 的 劍 光 中, 穿 過 這 滿 佈 屍 身 的 院 落, 但 目 光 卻 再 也 不 敢去望那些屍身一眼。 從院門到廳門雖只短短數丈距離,但此刻在他眼中,卻有如中間阻隔著千!山萬水一般,幾乎是不可企及地漫長。 他緩緩登上石階,用手中劍尖推開大廳前那兩扇半掩著的門,乾咳一聲,沉聲道:屋內可有人在?但請出來說話。」 屋內昏然沒有回應,廳門「呀」地一聲,完全敞了開來,他定睛一望,只見這間大廳之上,竟然一無人影。 他 暗 中 吐 了 一 口 長 氣, 回 首 望 去, 那「 囊 兒 」 仍 然 失 魂 落 魄 地 跟 在 自 己 身 後, 捧 著 那 方 石 硯 的 左 手, 不 住 地 顫 抖, 石 硯 裡 滿蓄的墨計,也因之淋漓地四下濺了出來。


8 失魂引 驚遇 第一章 9

他 憐 惜 地 扶 了 扶 這 童 子 的 肩 頭, 穿 過 大 廳, 目 光 四 下 轉 動 問, 廳 內 的 茶 几 之 上, 仍 然 放 著 一 碗 碗 蓋 著 蓋 子 的 茶, 安 放 得 十 分 整 齊, 並 沒 有 凌 亂 的 樣 子。 他 不 禁 暗 自 思 忖 : 茶 水 仍 在, 喝 茶 的 人 卻 都 到 哪 裡 去 了? 院 落 中 的 屍 身 俱 是 下 人 裝 束, 喝 茶 的 人 想必就是此間的主人。」 他暗中一數,桌上的茶碗,竟然有十七個,不禁又暗自尋思道: 「 方 纔 此 地 必 然 有 著 許 多 客 人, 但 是 這 些 人 又 都 到 哪 裡 去 了 呢? 前 面 的 屍 身 看 來, 都 是 主 人 的 家 奴, 難 道 他 們 都 是 被 這 些 客人殺死的嗎?」 他 暗 中 微 微 頗 首, 對 自 己 在 這 種 情 況 下, 仍 有 思 考 的 能 力, 大 為 滿 意, 只 是 他 卻 不 知 道 自 己 的 思 付 雖 近 情 理, 距 離 事 實, 卻仍相差甚遠哩! 思付之間,他已穿過大廳,從右邊的測門走了出去。 廳外一片迴廊,未欄畫棟,建築得極其精緻。迴廊外庭院深深,一條白石砌成的小徑,婉蜒著通向庭院深處。 他 手 持 長 劍, 一 步 步 走 了 過 去, 方 自 走 了 三 五 步, 目 光 動 處, 忽 地 望 到 這 條 小 徑 兩 側, 竟 然 各 自 倒 躺 著 一 個 身 穿 華 服 的 虯 髯大漢的屍身。腰側的大刀,方自抽出一半,身上亦是沒有半點傷痕,只有頭頂上鮮血模糊,血漬深深浸入小徑旁的泥地裡。 錦衣少年管寧心中一凜,一揮長劍,仍然向前走去。又走出三五步,卻見石徑之上,交叉著兩柄精光閃爍的長劍。 他腳步一停,轉目而望,小徑兩側,果然又躺著兩具屍身,身軀肥胖,俱是穿著一身輕裝。一人左手握劍,一人右手握劍, 劍尖雖搭在一處,屍身卻隔得很遠,而且伏在地上,髮際血漬宛然,傷痕竟也和先前所見的屍身一樣。 錦衣少年目光望著這兩具屍身,呆呆地楞了半晌。一時之間,但覺腦海之中千片暈眩,甚至連驚恐之心都已忘記了。 前 面 數 步 之 遙, 是 個 長 髯 老 者 的 屍 身, 再 前 面 竟 是 三 個 藍 袍 道 人, 並 肩 死 在 一 處。 接 著 見 到 兩 個 身 披 袋 裝 的 老 者 的 屍 身, 橫臥在路上,身上俱無傷痕,頭上卻都是鮮血模糊。 走過這段石徑,管寧的一件都麗長衫,已全部緊緊貼在身上。 此刻春寒仍是甚重,他卻已汗透重衫。 石 徑 盡 頭, 是 個 六 角 小 亭, 孤 零 零 地 建 在 一 片 山 石 之 上。 管 寧 茫 然 拾 階 而 登, 一 條 血 漬, 從 亭 中 筆 直 地 流 了 下 來, 流 在 最 上層的一級石階上。他無須再看一眼,便知道六角亭內,一定有著數具屍身,屍身上的傷痕也和方才一樣。 他暗中默默念了一遍,暗忖道:虯髯大漢,肥胖劍客,長髯老者,藍袍道人,僧衣和尚,一共是十個, —— 茶碗卻有十七個,

這亭子裡面,該是七具屍身吧?」

這是因為過度的驚恐,也是因為過度的哀憤,因此,他竟能在心中計算著這冷酷的問題。 ——

他 見 到 第 一 具 屍 身 之 時, 心 中 除 了 驚 恐 交 集, 還 有 一 種 混 合 著 憤 怒 與 悲 哀 的 情 感。 兔 死 尚 有 狐 悲, 當 人 們 見 到 人 類 屍 身 的 時候,自然也會覺得悲哀的。 但此刻他卻像是有些麻木了

踏上最後一級台階,他茫然向亭中望去,只見一個衣衫襤褸的破足丐者,倒臥在石階之上,一顆頭髮蓬亂的頭顱,垂在亭外, 從他頭上流出的血漬,便沿著石階流下。 一 個 滿 身 黑 衣 的 瘦 削 老 人, 緊 緊 地 倒 在 他 旁 邊。 一 條 隱 泛 烏 光 的 枴 杖, 斜 斜 地 插 在 地 上, 人 士 竟 有 一 半, 將 四 側 的 石 板, 都擊得片片碎落,顯見這跛足丐者死前一擲,力道是何等驚人。 但 管 寧 卻 沒 有 注 意 到 這 些, 他 目 光 已 轉 到 一 個 身 穿 輕 紅 羅 衫 的 絕 色 少 婦 身 上, 這 少 婦 的 屍 身, 是 和 一 個 亦 是 通 身 紅 衫 的 劍 眉修鼻的中年漢子倒臥在一處,月光斜照,他們的頭上也血漬淋漓。但這醜惡的傷痕,卻仍然掩不住這一對男女的絕世姿容。 管寧心中暗吸一聲,只聽見身後的囊兒也發出一聲沉重的吸息,但他卻無法分辨這聲歎息中包含著意味究竟是什麼。 那該是驚恐和憤怒的混合吧!他手上的長劍,軟弱地垂了下來,劍尖觸到石階板鋪成的地上,發出「噹」的一聲輕響。 他的目光隨著劍尖望去,越過那一對絕美男女的屍身,停留在一雙穿著福字的騰雲履的腳上。 於 是 他 的 心 便「 抨 」 地 跳 了 一 下, 幾 乎 不 敢 往 上 移 動 自 己 的 目 光, 因 為 這 雙 腳 竟 是 筆 直 地 站 著 的,「 難 道 這 裡 竟 然 還 有 活 人嗎?」 他 的 腳 步 生 硬 地 向 後 面 移 動 著, 目 光 也 不 由 自 主 地 緩 緩 向 上 移 動 —— 一 個 瘦 削 而 顧 長 的 白 衫 身 形, 緊 緊 地 貼 著 這 六 角 小 亭 的 朱 紅 亭 校, 一 雙 瘦 骨 嶙 峋 的 手 掌, 五 指 如 鉤, 抓 在 亭 校 兩 側 的 欄 杯 上, 手 指 竟 都 源 源 陷 入 那 朱 紅 色 的 欄 本 裡。 但 是 他 的 頭, 卻虛軟地垂落了下來,「他也死了。」管寧長長一歎,「只是他沒有倒下來而已。」 望著這具死後仍不倒下的屍身,他不禁又是呆呆地楞了半晌,卻不知道自己的一雙鞋子,已經踩到那片鮮紅的血漬上了。 一片浮雲,掩住了月光,本已幽黯的大地,此刻便更覺蒼涼。 星白如月,月白如風,只有地上的血漬……血漬該是什麼顏色呢? 那 垂 髫 童 子「 囊 兒 」, 手 裡 死 自 捧 著 那 方 石 硯, 順 著 他 主 人 的 目 光, 也 是 呆 呆 地, 望 著 那 具 死 後 仍 沒 倒 下 的 屍 身, 望 著 他 身上穿著的那件潔白如雪的長袍,腰間繫著的那條純白絲絛。


10 失魂引 驚遇 第一章 11

「 這 人 生 前, 也 該 是 個 極 為 英 俊 瀟 灑 的 人 物 吧?」 只 可 惜 他 的 頭 是 垂 著 的, 因 而 無 法 看 清 他 的 面 容, 他 當 然 也 絕 沒 有 走 上 去仔細看看的勇氣。 而管寧心中,卻在思付著另一個問題。

此 刻 這 些 人 全 都 死 了, 普 天 之 下, 只 怕 再 也 沒 有 人 能 夠 解 答 ——

「 …,· 藍 袍 道 人, 跛 足 丐 者, 黑 衣 老 人, 紅 衫 夫 婦, 再 加 上 這 白 袍 書 生, 一 共 不 過 十 五 人 而 已。 但 那 大 廳 中 的 茶 碗, 卻 有十七個……那麼,還有兩個人呢?這兩人難道就是殺死這些人的兇手? 但 這 兩 人 卻 是 什 麼 人 呢? 是 此 間 的 主 人? 抑 或 是 客 人? 唉 這些問題了。」 他 目 光 一 掃, 暗 歎 著 又 付 到 :「 這 些 屍 身 生 前 想 必 都 是 遊 俠 江 湖 的 草 澤 豪 士 心 口 今 卻 都 不 明 不 白 地 死 了, 連 個 埋 骨 之 人 都 沒有。 我 既 遇 著 此 事, 好 歹 也 得 將 他 們 的 屍 身 埋 葬 起 來, 日 後 我 若 能 尋 出 誰 是 兇 手, 究 竟 是 為 著 何 事 將 這 些 人 全 部 殺 死, 究 竟 誰 其實能將這許多人都 —— 殺死的人,雖然具有殺人的理由,手段也夠令人髮指的了。」 是誰非 —— 此事雖然與他無關,但這生具至性的少年,此刻卻覺得義憤填胸,一時之間,心中思潮所至,俱與此事有關。 月 升 愈 高 幣 亭 中 的 陰 影, 也 就 越 發 濃 重, 由 東 方 吹 來 的 晚 風, 從 他 身 後 筆 直 地 歐 了 過 來, 哪 知 —— 風 聲 之 中, 突 地 傳 來 一 聲陰惻惻的冷笑,這笑聲有如尖針一一般,刺入他背脊之中。這陣刺骨的寒意,剎那之間,便在他全身散佈了開來。 他 大 驚 之 下, 擰 腰 錯 步, 候 然 扭 轉 身 形, 目 光 抬 處, 只 見 亭 外 的 石 階 之 上, 緩 緩 走 下 一 個 身 穿 五 色 綵 衣 的 枯 瘦 老 人, 瘦 骨 嶙峋,有如風竹。頂上頭髮,用根非玉非木的紫紅長簪插做一處,面上高顴深腮,目如蒼鷹,一動不動地望在管寧身上。 此情此景,陡然見到如此怪異的人物,管寧膽子再大,心中也不禁為之泛起陣陣寒意,不由自主地後退兩步,劍尖控在地上, 發出一陣陣極不悅耳的「絲絲」之聲,與那陰森的冷笑聲相合,聽來更覺刺耳。 這身穿綵衣的枯瘦老人,垂手而行,全身上下,幾乎看不出有任何動作,瘦長的身軀,卻已由亭外緩緩走了進來。 管寧努力壓著心中的警惕之情,微挑劍眉,大聲喝道:「你及誰?這些慘死之人,可是你殺死的?」 那枯瘦老人嘴角微微一牽動,目光之中,突地露出殺意,一言不發地伸出手掌,向管寧當胸抓去。 只 見 這 雙 黝 黑 枯 瘦 的 手 掌, 指 尖 微 曲, 指 甲 竟 然 卷 做 一 團, 管 寧 心 中 一 寒, 手 臂 微 抬, 將 手 中 的 長 劍 平 胸 抬 起。 哪 知 這 桔 瘦老人突地又是一聲冷笑,指尖指甲電也似的舒展開來,其白如玉,其冷如鐵,生像是五柄冷氣森森的短劍。

管 寧 大 驚 之 下, 再 退 一 步, 只 見 這 雙 手 掌, 來 勢 雖 緩, 卻 將 自 己 的 全 身 上 下, 全 都 控 制 住 了, 自 己 無 論 向 何 方 閃 避, 都 難 免被這五個森冷如劍的手指,戳上幾個窟窿。 剎那之間,他閃電般地將自己所學過的武功招式,全都想遍,卻也想不出任何一個招式,能夠擋住這一掌緩緩的來勢。 情急之下,他猛地大喝一聲,右手猛揮,青光暴長,將手中長劍,全力向這有如鬼魅一般的枯瘦老人揮了過去。 哪知劍到中途,他只覺全身一震,手腕一鬆,不知怎地,自己手中的長劍,便已到了人家手上。 卻 見 這 枯 瘦 老 人 一 手 援 著 劍 尖, 輕 輕 一 揮, 這 柄 精 鋼 百 煉 的 長 劍, 竟 被 折 成 兩 段,「 噹 」 地 一 聲, 青 光 微 閃, 捏 在 那 枯 瘦 老人手中的半截長劍,被他輕輕一揮,競齊根沒入亭上的梁木之中,只留下半寸劍身,兀自發著青光。 管 寧 性 慕 遊 俠, 數 年 之 前, 千 方 百 計 地 拜 在 京 城 一 位 著 名 鏢 客 的 門 下。 學 劍 三 年, 自 認 劍 法 已 經 有 了 些 功 夫, 此 刻 在 這 枯 瘦老人的面前一比,他才知道自己所學的武功,實在有如滄海之一粟,連人家的千萬分之一,都無法比上。 只可惜知道得太遲了些。這枯瘦老人的一雙手掌,又緩緩向他當胸抓了過來,他心中長歎一聲,方待竭盡全力,和身撲上, 和這綵衣老人拚上一拚。雖然他已自知自己今日絕對無法逃出這詭秘老者的掌下,但讓他瞑目等死,卻是萬萬做不到了。 哪 知, 就 在 他 全 身 氣 力 將 發 末 發 的 一 剎 那, 他 身 側 突 地 響 起 一 聲 厲 叱, 一 陣 勁 風, 夾 著 一 團 黑 影, 劈 面 向 那 枯 瘦 老 人 打 了 過枯瘦老人雙眉一皺,似乎心中亦是一驚,手掌一伸一縮,便將那團黑影接在手裡,人手冰涼,還似帶著些水漬。 他 心 中 不 禁 又 為 之 一 驚, 不 知 道 這 究 竟 是 什 麼 暗 器, 俯 身 一 看, 原 來 卻 是 一 方 石 硯, 方 自 暗 罵 一 聲。 卻 見 眼 前 掌 影 翻 飛, 已 有 一 雙 手 掌, 劈 頭 蓋 臉 地 向 自 己 擊 了 過 來。 掌 風 雖 弱, 招 式 卻 極 刁 鑽, 他 的 武 功 雖 爐 火 純 青, 竟 也 不 得 不 徽 閃 身 形, 避 開 這 雙手掌擊向自已面門的一招兩式。 這 一 突 生 的 變 故, 使 得 管 寧 微 微 一 怔, 定 睛 望 去, 心 中 不 禁 又 為 之 一 驚, 閃 電 般 向 枯 瘦 老 人 擊 出 兩 掌 之 人, 竟 是 自 己 的 貼 身書僮囊兒。 那 枯 瘦 老 人 身 形 微 閃 之 後, 袍 捆 一 拂, 便 將 面 前 的 人 影 震 得 直 飛 了 出 去, 閃 目 望 處, 卻 見 對 方 只 是 一 個 垂 髫 童 子, 心 中 亦 是大奇,半晌說不出話來。 囊 兒 前 出 一 招, 身 形 便 被 人 家 強 勁 的 袖 風 震 飛, 心 下 不 禁 暗 駭 :「 此 人 武 功, 確 實 高 到 不 可 思 議。」 連 退 數 步, 退 到 亭 欄 之 側, 方 月 隱 住 身 形, 口 中 卻 已 大 聲 喝 到 : 你 這 老 鬼 是 什 麼 人, 為 何 要 加 害 我 家 公 子。」 小 小 的 胸 膛 一 挺, 竟 又 大 步 向 那 枯 瘦 老者走過去了,眼珠睜得滾圓,方纔的那種畏縮之態,此刻在他面上,竟也一絲一毫都不存在了。 此 刻 管 寧 心 中, 卻 是 又 驚 又 愧, 他 再 也 想 不 到 這 個 自 己 從 京 城 西 郊 冰 天 雪 地 中 救 回 來 的 垂 髫 童 子, 竟 然 身 具 武 功, 而 且 還


12

那 枯 瘦 老 人 目 光 微 睨 管 寧 一 眼, 便 箭 也 似 地, 注 在 囊 兒 身 上, 卻 仍 然 沒 有 說 話。 囊 兒 眼 珠 一 轉, 大 聲 又 道 :「 我 家 公 子 是 個讀書人,和你索無仇怨,你為什麼一見就要害他,你年紀這麼大了,卻對一個後生晚輩下起毒手,難道不害臊?」

比 自 己 高 明 得 多, 卻 從 未 在 人 前 學 會 兩 三 路 劍 法, 便 已 自 負 少 俠, 一 念 至 此, 心 中 羞 慚 大 作, 呆 呆 地 征 在 當 地, 幾 乎 抬 不 起 頭 來。

此 刻, 他 正 勉 強 地 張 開 了 眼 睛, 望 了 管 寧 一 眼, 見 到 他 還 是 好 生 生 地 活 在 自 己 的 面 前, 血 肉 模 糊 的 面 上, 便 綻 開 了 一 絲 喜 悅的笑容,似乎極為安慰,因為,自己的死,終於有了代價。

驀 地 —— 他 身 側 響 起 一 聲 輕 微 的 呻 吟 之 聲, 他 連 忙 回 過 頭 去, 俯 下 身 倒 臥 在 那 並 肩 斜 倒 在 亭 欄 之 前 的 一 對 紅 衫 夫 婦 前 面 的 愛兒,面門滿是血漬,挺直的鼻樑,亦被擊成血肉模糊。

此 事 原 本 與 他 毫 無 關 係, 然 而, 此 刻 卻 改 變 了 他 一 生 命 運。 在 當 時 他 走 過 那 座 小 小 的 獨 木 橋 的 時 候, 這 一 切 事, 他 又 怎 能 預料得到呢?

於 是 中 已 茫 然 的 管 寧, 此 刻 更 有 如 置 身 黝 黑 深 沉 的 濃 霧 之 中, 摸 不 著 半 絲 頭 緒, 只 覺 自 己 乎 日 對 事 物 付 度 的 思 考 之 力, 此 各種情感堵塞得像是要裂成碎片似的。 刻卻連半分也用不上。心胸之中,被悲憤、哀傷、自疚、詫異、驚奇、疑惑 ——

「我是誰……我是誰……」,叫喊的聲音,越來越遠,漸漸沉寂。

猛地伸出手掌,連連拍打著自己的腦袋,不斷地自語道:「我是誰?我是誰……」聲音越來越大,突地拔足狂奔,奔出亭外, 奔下石階,只聽得他仍在高聲呼喊著。

哪知這中年文士走了兩步,憲地停了下來,目光一垂,俯首尋思了半晌,似乎在想什麼。管寧又是一奇,卻聽他自語道:「我 是誰?我是誰?……」

此 時 此 刻, 此 情 此 景, 自 己 一 個 局 外 人 忽 然 插 入 此 間, 自 然 難 怪 人 家 會 對 自 己 如 此。 一 念 至 此, 他 心 中 更 是 百 感 交 集, 索 性動也不動地站在當地,靜觀待變。

這白袍文士,人一甦醒,便向自己走來,定然亦是對自己不利。

管 寧 心 中 暗 歎 一 聲, 知 道 自 己 今 日 已 捲 入 一 件 極 其 神 秘 複 雜 的 事 件 裡。 是 福 是 禍, 雖 然 仍 末 可 知, 但 此 刻 看 來, 卻 是 已 斷 言是禍非福的了。

管 寧 目 瞪 口 呆, 駭 然 而 視, 只 見 這 遍 體 白 衫 的 中 年 文 士, 緩 緩 張 開 眼 來, 茫 然 四 顧 一 眼, 目 光 在 管 寧 身 上 一 頓, 便 筆 直 地 走了過來。

但那一絲鮮紅的血漬,卻又給他帶來一種不可描述的淒清之意。」

這蒼白的面色,如雕艙面目,襯著他一身潔白如雪的長袍,使他看來有如不可企及的神像。

額下的微鬚裡。

那 垂 首 而 立 的 自 袍 屍 身, 此 刻 競 已 抬 起 頭 來, 一 雙 深 深 插 入 欄 水 中 的 手 掌, 也 正 自 緩 緩 向 外 抽 出, 夜 色 之 中, 只 見 此 人 眉 骨 高 聳, 鼻 正 如 削, 面 色 蒼 白 得 像 是 玉 石 所 雕, 一 絲 血 漬, 自 髮 際 流 出, 流 過 他 濃 黑 的 眉 毛 了 緊 閉 的 眼 險, 沿 著 鼻 窪, 流 入 他

他茫然怔了半晌,心中突地一動,回過頭去,心頭不禁又是驀地一跳,全身的血液,幾乎也為之停頓下來。

管 寧 一 怔, 幾 乎 不 相 信 自 己 的 眼 睛, 他 雖 是 個 聰 明 絕 頂 之 人, 但 究 竟 初 入 江 湖, 遇 著 此 等 詭 異 複 雜 之 事, 本 己 茫 無 頭 緒。 哪知這事的演變,卻越來越奇,莫說是他,便是江湖歷練比他更勝十倍之人,也無法明瞭此事的究竟了。

哪 知 這 枯 瘦 老 人 目 光 轉 處, 全 身 突 地 一 震, 眨 眼 之 間, 面 上 便 滿 佈 驚 恐 之 色。 腳 步 一 頓, 肩 頭 微 晃, 突 地 倒 縱 而 起, 凌 空 一個翻身,電也似地掠了出去,只見那寬大的彩袍微微一飄,他那瘦如風竹的身軀,便消失在亭外沉沉的夜色裡。

管 寧 眼 見 這 方 漸 成 長, 本 願 享 受 生 命 中 最 美 好 的 一 段 時 光 的 幼 童, 競 為 著 自 己, 喪 失 了 性 命, 心 中 但 覺 悲 憤 填 膺, 突 然 長 身而起,滿含怨毒地望著這冷酷的魔頭,只要此人再走前一步,他便會毫無猶疑地和身撲上。

隨著話聲,他又自緩緩走向管寧,瘦如鳥爪般的手掌,又伸了出來。

目光凜然轉向那已撲向囊兒身上,連連痛呼的管寧:老夫只得心狠手辣一些了。」

枯瘦老人一無表情地望著囊兒狂吼一聲,緩緩倒了下去,冷然接口又道:只怪你們走錯了地方。」

枯 瘦 老 人 神 色 微 微 一 動, 冷 笑 道 :「 你 這 娃 兒 倒 有 趣 得 很, 我 老 人 家 本 出 不 忍 害 你, 只 是 —— 」 右 掌 突 地 一 揚, 方 才 接 在 手 中 的 石 硯, 便 又 電 射 而 出, 囊 兒 只 覺 跟 前 一 花, 還 未 來 得 及 體 會 出 這 究 竟 是 怎 麼 回 事, 勢 如 奔 雷 的 石 硯, 便 不 偏 不 倚 地 擊 在 他的面門上。

囊 兒 面 色 一 變, 但 眼 殊 一 轉, 瞬 即 恢 復 常 態 又 道 :「 你 也 不 要 問 我 的 師 承 來 歷, 我 也 不 會 告 訴 你, 反 正 我 家 公 子 不 是 武 林 中 人, 只 是 為 了 遊 山 玩 水 才 誤 打 誤 撞 地 走 到 這 裡 來 的。 你 們 江 湖 中 的 仇 殺, 和 我 們 根 本 無 關, 就 算 這 些 人 是 你 殺 死 的, 我 們 也 不會說出去,你今天要是放我們走,我一定感激你的好處,今天的事,我絕不會說出去。」

枯瘦老人突地冷冷一笑,尖聲說道:「你方纔那招『龍飛風舞』是從哪裡學來的?金丸鐵拳杜倉是你的什麼人?」聲音尖銳, 有如狼嗥。

失魂引 驚遇 第一章 13


14 失魂引 驚遇 第一章 15

管 寧 只 覺 得 心 中 所 有 的 情 感, 在 這 一 瞬 之 間, 全 都 變 成 濃 厚 的 悲 哀, 兩 滴 淚 珠, 奪 眶 而 出 面頰上,也流入他熾熱的心。

冰 涼 的 眼 淚, 流 在 他 滾 熱 的 ——

他 仍 任 它 流 下 來, 也 不 伸 手 試 抹 一 下, 硬 嚥 著 道 : 囊 兒, 你. …。 你 何 必 對 我 如 此, 叫 我 怎 麼 報 答 你。」 囊 兒 面 上 的 笑 容 兀 自 未 退, 斷 續 地 說 道 :「 公 子 對 囊 兒 的 大 恩 …… 囊 兒 一 死 也 報 答 不 完, 這 …… 這 又 算 得 了 什 麼。 若 沒 有 公 予 …… 囊 兒 和 大 姐 早就凍死,餓死了。」 他痛苦地扭曲了一下身軀,但此刻他心中是安祥的,因為任何痛苦,他都能面帶笑容地忍受下。接著又道:「只要公子活著, 囊兒死了算不得什麼,但是……囊兒心裡卻有一件放不下的事。」 管 寧 強 忍 哀 痛, 哽 咽 接 道 : 囊 兒 有 什 麼 放 不 下 的 事, 我 一 定 替 你 做 好, 就 算 那 件 事 難 如 登 天 ……。 不 過, 囊 兒 別 怕, 囊 兒 不會死的,像囊兒這麼乖的孩子要是死了,這世界還算得是什麼世界。」 囊兒淒然一笑悄然合上眼睛,默默地停了半晌,接著又道:「囊兒死了,希望公子即好看待囊兒的姐姐,囊兒的姐姐也很乖, 公子以後要足娶了親,就……就叫囊兒的姐姐侍候公子的夫人。公子以後若是沒有喜歡別的女孩子……就喜歡囊兒的姐姐好了, 大姐對囊兒真好,可是囊兒卻永遠不能看到大姐了,大姐,你會傷心嗎?」 唉 -管寧方自忍住的眼淚,此刻便又不可遏止地流了下來。 過 度 的 悲 傷, 已 使 他 再 也 說 不 出 話 來。 囊 兒 又 張 開 了 眼 睛, 只 見 他 不 住 地 點 著 頭, 嘴 角 便 又 泛 起 一 絲 笑 容, 微 聲 地 說 道 : 囊兒還有一件事,想求公子,公子一定答應囊兒,囊兒的……」 他這兩句話說得極快,但說到一半,便停止了;竟已說不出話來了。 他 的 嘴 角, 還 帶 著 一 份 笑 容, 因 為 他 的 生 命 雖 然 短 促, 卻 是 光 輝 而 燦 爛 的。 他 生 得 雖 然 困 苦, 死 得 卻 極 安 樂。 他 不 會 虧 負 人生,人生卻有負於他…… 人生,人生之中,不是常常有些事是極為不公平的嗎? 伏 在, 管 寧 哀 哀 地 痛 哭 了 起 來, 將 心 中 的 悲 哀, 都 和 在 眼 淚 之 中 如 泉 湧 地 哭 了 出 來。 有 誰 能 說 眼 淚 是 弱 者 所 獨 有 的? 勇 敢 的人們雖不輕易流淚,但當他流淚的時候,卻遠比弱者還要流得多了!

我當然不知道。」 ——

他 也 不 知 哭 了 多 久, 肩 頭 突 地 彼 人 重 重 拍 了 一 下。 他 心 頭 一 跳, 回 頭 望 處, 卻 見 那 白 袍 文 士, 不 知 何 時 又 已 站 在 他 身 後, 帶著一臉茫然的神色,凝視著他,一字一字地問道:「我是誰?你知道嗎?」 痛哭之後,管寧只覺心中空空洞洞的,亦自茫然搖了搖頭,道:

「你是誰,我怎麼會知道,不管你是誰,與我又有什麼關係。」 白袍中年文士呆了一呆,連連點著頭,長歎了一聲,緩緩說道: 「與你本無關係,與你本無關係。」語聲微頓,又道:「那麼和誰有關係呢?」 管寧不禁為之一愕,又自搖了搖頭,道:和誰有關係,你問我,我也不知道,哼

那 白 袍 文 士 又 是 一 呆, 突 地 雙 手 疾 伸, 一 把 將 管 寧 從 地 上 抓 了 起 來, 豎 眉 吼 道 : 你 不 知 道, 我 也 不 知 道, 那 麼 誰 知 道? 這 裡上上下下,前前後後,都是死人,我不問你,難道去問那些死人嗎?」 管 寧 雙 肩 被 他 抓 在 手 裡, 但 覺 其 痛 徹 骨, 全 力 一 掙, 想 掙 脫 他 的 手 掌, 但 這 中 年 文 士 的 一 雙 手 掌, 竟 像 是 生 鐵 所 鑄, 他 竭 哼 哼, 還 是 死 盡 全 力, 也 掙 不 脫, 心 中 不 禁 怒 氣 大 作, 厲 聲 叱 道 :「 你 連 自 己 是 誰 都 不 知 道, 活 著 還 有 什 麼 意 思, 我 看 你 —— 了算了。」 這中年文士雙眉一軒,瞬又平復,垂下頭去,低聲自語「我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活著還有什麼意思呢?」 突地手掌一鬆,將管寧放了下來,連聲道:「是極,是極,我還是死了算了。」 轉 身 一 望, 見 到 那 雙 插 在 地 下 的 鐵 枴 杖, 身 形 一 動 掠 了 過 去。 將 枴 杖 拔 將 起 來, 再 一 擰 身, 使 又 回 到 管 寧 身 前, 將 枴 杖 雙 手捧到管寧面前,道:「就請閣下用這枝枴杖,在我頭上一擊,把我打死算了。」 管 寧 只 覺 眼 前 微 花, 這 中 年 文 士 已 將 枴 杖 送 到 自 己 面 前, 身 形 之 快, 有 如 鬼 物, 心 中 方 自 駭 然, 聽 了 他 的 話, 卻 又 不 禁 楞 住了,忖道:此人難道真的是個瘋子,天下怎會有人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就算他是個瘋子也不致於會瘋到這種地步呀!」 那 中 年 文 士 等 了 許 久, 卻 貝 管 寧 仍 在 垂 首 想 著 心 事, 雙 眉 一 軒, 道 :「 這 技 枴 杖 雖 然 不 輕, 但 你 方 纔 那 一 掙, 兩 膀 之 間, 罕少有著兩三千斤力氣,這枴杖一定拿得起,來來來。就請閣下快些動手吧!」 他 雙 手 一 伸 將 枴 杖 送 到 管 寧 的 身 前, 管 寧 連 性 搖 首, 說 道 : 殺 人 之 事, 我 不 會 做, 閣 下 如 果 真 的 要 死, 還 是 你 自 己 動 手 吧!」 那 中 年 文 士 目 光 一 涼, 突 地 大 怒 道 :「 你 叫 我 死 了 算 了, 卻 又 不 肯 動 手, 難 道 要 叫 我 自 己 殺 死 自 己 不 成, 哼, 你 這 種 言 語 反覆之人,不如讓我一杖打死算了。」 管寧心中一動,忖道:方纔我是掙了一下,此人便已仿出我兩膀的力氣,不會是個瘋子。」 他轉念又付道:「他讓我動手殺他,必定是戲弄於我,試想他武功之高,不知高過我多少倍,怎會無緣無故地讓我打死。」


16 失魂引 驚遇 第一章 17

一 念 至 此, 他 便 冷 冷 說 道 :「 閣 下 若 是 真 的 要 死, 我 便 動 手 好 了 產「 劈 手 奪 過 那 枝 黑 鐵 枴 杖, 高 高 舉 起, 方 待 擊 下, 目 光 斜處,卻見這中中文士竟然真的合上眼睛,一副閉目等死的樣子。舉在空中的黑鐵枴杖,便再也落不下去。 在這一刻之中,管寧心中思如潮湧,突地想起了許多事。 他手中的黑鐵枴杖,仍高高舉在空間,心中卻在暗地尋思道: 「 我 幼 時 讀 那 先 人 札 記 中 的 秘 辛 搜 奇, 內 中 曾 有 記 載 著 一 個 完 全 正 常 之 人, 卻 常 常 會 因 為 一 個 極 大 的 震 盪, 而 將 自 己 一 生 」 他 目 光 緩 緩 凝 注 到 那 白 袍 書 生 的 頭 頂 之 上, 只 見 他 髮 際 血 漬 宛 然, 顯 然 曾 被 重 擊, 而 且 擊 之 中 的 所 有 事 情, 完 全 忘 卻 的 —— 得 不 輕, 心 念 一 動, 心 中 又 自 忖 道 : 莫 非 此 人 亦 因 此 傷, 而 將 自 己 是 誰 都 忘 得 於 乾 淨 淨。 如 此 說 來, 他 便 非 有 心 戲 弄 於 我, 而 是真的想一死了之?」 目 光 一 轉, 見 這 中 年 書 生 面 目 之 上 果 然 是 一 片 茫 然 之 色, 像 是 已 將 生 死 之 事, 看 做 與 自 己 毫 無 關 係, 因 為 生 已 無 趣, 死 又 何妨? 管 寧 暗 歎 一 聲, 又 自 忖 道 :「 方 纔 那 身 穿 彩 袍 的 高 瘦 老 者, 武 功 之 高, 已 是 令 人 難 以 置 信, 但 他 一 見 著 這 白 袍 書 生, 卻 連 頭也不敢回,就飛也似地逃了出去。可見這白袍書生必是武林中一個名聲極大的人物,他的一生,也必定充滿燦爛絢麗的事跡, 人們的腦海,若是變成一片空白,仍麼事也無法思想,什麼事也不能回憶, 想必全是經過他無比艱苦的奮鬥點『能造成的。唆 —— 甚 至 連 自 己 的 姓 名 都 不 再 記 得, 那 該 是 件 多 麼 痛 苦 的 事。 若 是 有 朝 一 日, 我 也 變 成 如 此, 只 怕 我 也 會 毫 不 猶 疑, 心 甘 情 願 地, 讓 別 人 一 杖 擊 死 一 念 至 此, 他 突 地 對 這 白 袍 書 生 生 起 同 情 之 心, 手 中 高 舉 的 黑 鐵 枴 杖, 便 緩 緩 地 落 了 下 來,「 噹 」 地 一 聲, 落 到地上。 那白袍文士倏然睜開眼來,見到管寧的目光呆呆地望在自己的臉上,雙眉微皺,怒道:你看我作什麼,還不快些動手?」 管寧微唱一聲,道:「生命雖非人世間最最貴重之物,但閣下又何苦將自己大好的生命,看得如此輕賤。」 那 白 袍 書 生 神 色 微 微 一 動, 歎 道 :「 我 活 已 覺 無 味, 但 求 一 死 了 之 —— 』』 他 雙 眉 突 又 一 皺, 竟 又 怒 聲 道 :「 你 這 人 究 竟 是怎麼回事,方才叫我死了算了,此刻競又說出這種話來,難道我自己的生死之事,竟要由你為我作主嗎?」 管 寧 心 中 突 地 一 動, 暗 暗 忖 道 :「 我 方 纔 所 說 的 話, 他 此 刻 竟 還 記 得, 想 必 他 神 智 雖 亂, 卻 還 未 至 不 可 救 藥 的 地 步, 以 他 的 武 功, 在 江 湖 上 必 非 無 名 之 輩, 認 得 他 的 人, 必 定 也 有 很 多。 我 若 能 知 道 他 的 些 許 往 事, 假 以 時 日, 也 許 憶 恢 復, 亦 未 可 知。」 這 念 頭 在 他 心 中 一 閃 而 過, 在 這 一 瞬 之 間, 他 便 已 立 下 幫 助 此 人 之 心。 一 個 生 具 至 性 之 人, 往 往 會 因 人 家 的 痛 苦, 生 出 同 情 之 心, 而 忘 卻 自 身 的 痛 苦。 管 寧 此 念 既 生, 便 道 :「 小 可 雖 是 凡 庸 之 人, 卻 也 能 瞭 解 閣 下 的 心 境。 閣 下 如 能 相 信 於 我, 一 年 」白袍書生神色又為之一動,俯首凝思半晌,抬頭說道:「你這話可是真的?」 之內,小可必定幫助閣下,憶起以往之事 ——

管寧胸脯一挺,朗聲道:「我與閣下素不相識,焉能有欺騙閣下之理。閣下若不相信,我也無法,只是要我動手殺死閣下, 我卻是萬萬無法做出的。」 右手一彈,將手中的黑鐵枴杖,遠遠拋出亭外,身形一轉,走到囊兒的屍身之前,再也不望那白袍文士一眼。 白袍書生又緩緩垂下頭去,目光呆滯地停留在地面上,似乎在考慮什麼,一時之間全身競動也不動。 管寧俯身將「囊兒」的屍身抱了起來,眼見這半日之前,還活活童子、此刻卻已成僵硬而冰冷的屍身、心中不禁悲憤交集, 感慨萬千。悟了半晌,轉身走出亭外,活著石級,緩緩走了下去。 庭院之中,幽暗淒清,抬首一望,星群更稀,月已西沉。 他 沉 重 地 歎 息 了 一 聲, 走 到 林 蔭 之 中, 將 囊 兒 的 屍 身, 放 了 下 來, 拆 了 段 樹 枝, 捲 起 衣 袖, 想 掘 個 土 坑, 先 將 屍 身 草 草 掩 埋起來。 泥土雖不緊,但那樹枝卻更柔脆。掘未多久,樹枝便「吧」地斷了,他便解下腰間的劍鞘,又繼續掘了起來。 哪知身後突地冷哼一聲,那白袍書生,競又走到他身後,冷冷說道:你這樣豈不太費事了些。」 一把搶過管寧手中的劍鞘,輕描談寫地在地上一挑,一大片泥土便應手而起。

抬 起 頭 來, 白 袍 文 士 早 已 將 士 坑 掘 好, 冷 冷 地 望 著 ——

管寧暗歎一聲,付道:「此人的武功,確是深不可測。卻不知又是何人,能將他擊得重傷 —— 那數十個屍身,傷勢競都相同, 能 將 這 些 人 在 一 段 極 短 的 時 間 裡, 都 一 一 擊 斃, 這 實 在 有 些 不 可 思 議, 這 些 人 在 一 夜 之 中 不 約 而 同 地 到 此 間 來, 又 同 時 被 人 擊 斃,這其中必定關係著一件極為重大隱秘之事。但這又是什麼人呢?這些人又都是何許人物?這間莊院建築在這種隱秘的地方, 主 人 必 定 是 非 常 人 物, 這 主 人 又 是 誰 呢? 是 否 亦 是 那 些 屍 身 其 中 之 一, 這 些 人 是 否 受 了 這 主 人 的 邀 請, 習『 同 時 而 來? 十 七 碗 茶, 卻 只 有 十 五 具 屍 身, 那 兩 人 跑 到 哪 裡 去 了? 勞 我 能 找 到 這 兩 人, 那 麼, 此 事 或 許 能 夠 水 落 石 出, 只 是 我 此 刻 卻 連 這 兩 人 是 難 道 此 事 永 將 無 法 揭 開, 這 些 人 永 將 冤 沉 誰 都 不 知 道, 所 有 在 場 之 人, 都 死 得 乾 乾 淨 淨, 這 白 袍 書 生 又 變 成 如 此 模 樣, 唉 —— 地底嗎?」 他 翻 來 覆 去 地 想 著 這 些 問 題, 越 想 越 覺 紊 亂, 越 想 越 覺 無 法 解 釋 他。

他 又 自 長 歎 著, 將 囊 兒 的 屍 身 埋 好。 於 是 他 點 起 一 把 火, 讓 這 些 詩 句 都 化 為 飛 灰, 飄 落 在 囊 兒 的 屍 身 上。 他 突 然 對 囊 中 那 些曾無比珍惜的詩句,變得十分輕蔑。在解下他身畔的彩囊的剎那,管寧的眼淚,又忍不住流了下來。 跪在微微凸起的土丘前,他悲哀地默視了半晌,暗中發誓,要將殺害這無辜幼童的兇手殺死,為他復仇。


18 失魂引 驚遇 第一章 19

雖 然 他 自 知 自 己 的 武 功, 萬 萬 不 是 那 身 穿 彩 袍 的 詭 異 的 老 人 的 敵 手, 但 是 他 的 決 心, 卻 是 無 比 偽 堅 定 而 強 烈 的。 當 人 們 有 了這種堅定而強烈的決心的時候,任何事都將變得極為容易了。 白 袍 文 士 一 言 不 發 地 站 在 旁 邊, 面 上 竟 也 流 露 出 一 種 淡 淡 的 悲 哀 之 意, 直 到 管 寧 站 起 身 來, 他 才『 低 聲 問 道 ;「 現 在 要 到 哪裡去呢 」 T 管 寧 沉 重 地 移 動 著 腳 步, 走 出 這 悲 涼 的 樹 叢, 他 知 道 這 中 年 文 士 向 他 問 這 句 話 的 意 義, 已 無 異 是 願 意 隨 著 自 己 一 起尋求這些疑問的解答,但此刻究竟該到哪裡去呢?他卻也茫然沒有絲毫頭緒。 步 出 樹 叢, 他 才 發 現 東 方 已 露 出 曙 光 了, 這 熹 微 的 曙 光, 穿 透 濃 厚 的 夜 色, 使 得 這 幽 暗 淒 清 的 庭 院, 像 最 有 了 些 許 光 亮, 但清晨的風吹到他身上,寒意卻更重了。 更何況在那條婉蜒而去的碎石小徑上所例臥的屍身,又替晨風加了幾許寒意。 他默默地位立了一會兒,讓混掩的胸海稍微清醒,回過頭道: 「這些屍身,不知是否閣下素識。」 他話聲微頓,只見那白袍文士茫然搖了搖頭,低聲道:「我也記不得了。」

我連我究竟有沒有家都不知道。」 ——

管 寧 長 歎 一 聲, 道 :「 無 論 如 何, 你 也 不 能 任 憑 他 們 的 屍 身, 暴 露 於 風 雨 之 中。 唉! 這 些 人 的 妻 子 兒 女 若 知 道 此 一 凶 耗, 不知要如何悲傷了。只可惜我連他們的姓名都不知道,否則我定要將他們的死訊,告訴他們的家人,也好讓他們來收屍。」 說到後來,他話聲也變得極其悲搶。 白袍文士呆了一呆,突地垂下頭自語道:我的家人是誰?唉 兩人無言相對,默然良久,各自心中,懼是悲思難遣,不能自大地由黑暗而微明,此刻陽光已從東方的雲層中照射出來。 管 寧 默 默 地 抬 起 這 些 屍 身, 將 他 們 懷 中 的 遺 物, 都 仔 細 包 在 從 他 們 衣 襟 上 撕 下 的 一 塊 布 裡, 因 為 這 些 東 西 縱 然 十 分 輕 賤 ; 然 而 在 他 們 家 人 的 眼 中, 其 價 值 卻 是 無 比 貴 重。 管 寧 暗 中 希 望 有 一 無 能 將 這 些 東 西 交 到 他 們 家 人 的 手 裡。 因 為 他 深 切 地 瞭 解, 這對那些悲哀的人,將是一種多大的安慰。 那白袍文士雖然功力絕世,但等到他們將這些屍身全部埋好在這深深的庭院中時,從東方升起的太陽早巳偏西了。 在他們掩埋這些甚至連姓名都不知道的屍身的時候,他們的心中,卻有如在掩埋最親近的朋友一樣的悲哀。

管寧目光一掃,神色突地大變,但覺一陣寒意,自心頭升起,一時之間, ——

於 是, 在 這 相 同 的 悲 哀 裡, 他 們 雖 然 沒 有 說 話, 但 是, 彼 此 之 間, 卻 都 覺 得 親 近 了 許 多。 這 在 他 們 互 相 交 換 的 一 瞥 裡, 他 們也都瞭解到了。

但這可是一種多麼奇妙的友誼的開始呀! 踏著小徑的血跡,走進曲折迴廊,走人大廳去 竟驚嚇得說不出話來。

那 白 袍 文 士 茫 然 隨 著 他 的 目 光 在 廳 中 掃 視 一 遍, 只 見 桌 椅 井 然, 壁 畫 羅 列, 廳 門 半 開, 窗 紙 昏 黃, 卻 沒 有 什 麼 奇 異 之 處, 心中不禁大奇,不知道管寧驚駭著什麼? 因為他的記憶力已完全喪失了,若他還能記得以前的事,那麼他也一定會驚詫,甚至驚詫得比管寧還要厲害。 原來大廳的桌几之上此刻已空無一物,先前放在桌上的十七隻茶碗,此刻竟已不知到哪裡去了。 瞬息之間,管寧心中,又被疑雲佈滿,呆立在地上,暗自思忖道:「那些茶碗,被誰拿走了?他為什麼要將這些茶碗拿走, 難道這些茶碗之中,隱藏著什麼不能被人知道的秘密嗎?」 這些問題在他心中交相衝擊。他無可奈何地長歎一聲,走出大廳,因為他知道他縱然竭盡心力,卻也無法尋出答案。 院 中 仍 有 十 數 具 屍 身, 管 寧 回 頭 望 了 望 白 袍 文 士 一 眼, 兩 人 各 自 苦 笑 一 聲, 又 將 這 些 屍 身, 都 堆 在 大 廳 旁 邊 的 ☆ 間 空 房 裡。 管寧心中突地一動,低語道:「不知道這座莊院中的其他房間裡,還有沒有人在。」 話猶未了,白袍文士已搖首道:「我方纔已看了一遍這莊院中除了你外,再也沒有一個活人了。」 於是管寧心中的最後一縷希望,使又落空。 走 出 那 扇 黑 漆 大 門, 四 面 群 山, 歷 歷 在 目。 那 片 方 自 插 下 秧 苗 的 水 田, 也 像 往 昔 一 樣 沒 有 變 動, 只 是 插 秧 的 人 卻 已 無 法 等 待自己種下的秧苗的長成了。 驀 地 —— 一 陣 清 脆 的 鈴 聲, 從 晨 風 中 傳 來, 兩 人 面 色 各 自 一 變, 搶 步 走 上 石 級。 定 睛 一 望, 只 見 隔 澗 對 岸 獨 木 橋 頭, 竟 悄 然 住 立 著 一 個 翠 裝 少 女。 左 手 拿 著 一 個 拳 大 金 鈴, 不 住 地 搖 晃。 右 手 抬 起, 緩 緩 撫 弄 著 鬃 邊 的 亂 髮。 一 雙 明 如 秋 水 的 眼 睛, 瞬 也 不 瞬 地 望 著 這 石 砌 小 屋 頂 上, 正 自 滿 臉 驚 奇 地 自 語 道 :「 真 奇 怪, 怎 麼 這 些 人 競 將 一 支 已 經 燒 得 七 零 八 落 的 燈 籠, 還 高 舉 在 這裡,難道這四明山莊裡的奴才下人都死光了嗎?」 日光之下,只見這翠裝少女,雲發如霧,嬌艷如花。纖腰一握,臨風如柳。說話的聲音,更是如葷如燕,極為悅耳。 管 寧 目 光 動 處, 不 禁 為 之 一 愕。 他 這 一 夜 之 間, 身 經 這 連 串 而 來 的 詭 異、 殘 酷 悲 哀 之 事, 此 刻 陡 然 見 著 這 種 絕 美 少 女, 在


20 失魂引 驚遇 第一章 21

這種荒山之間出現,心中亦不知是驚,是奇? 那 白 袍 書 生 面 目 之 上, 卻 木 然 無 動 於 衷。 這 巨 震 之 後, 記 憶 全 失 之 人, 此 刻 情 感 的 變 化, 全 然 不 依 常 規, 自 然 也 不 是 別 人 能夠揣測到的。 管寧微一定神,快步走上那獨木橋,想過去問問這少女究竟是何來路。 哪 知 他 方 自 走 到 一 半, 翠 裝 少 女 秋 波 流 轉, 亦 自 走 上 橋 來。 蓮 步 輕 移, 已 到 了 管 寧 面 前, 手 中 金 鈴 一 晃, 冷 冷 道 :「 讓 開 些。」 這道小橋寬才尺許,下臨絕澗,勢必不能容得兩人並肩而立。

虧 你 長 的 這 麼 大, 連 這 ——

管 寧 微 微 一 怔, 付 道 :「 這 少 女 怎 地 如 此 蠻 橫, 明 明 是 我 先 上 此 橋, 她 本 應 等 我 走 過 才 是, 怎 地 卻 叫 我 讓 開, 難 道 這 少 女 亦是此間主人不成?」 他心念尚未轉完,卻見那少女黛眉輕顰,競又冷冷說道:「叫你讓開些,你聽到沒有。」 管寧劍眉微軒,氣往上衝,不禁亦自大聲道:「你要叫我讓到哪裡去?」 那 翠 裝 少 女 冷 哼 一 聲, 輕 輕 伸 出 一 雙 纖 纖 玉 指, 向 對 岸 一 指, 道 :「 你 難 道 不 會 先 退 回 去, 哼 點道理都不懂。」 管寧不禁又為之一楞。心想這少女看來嬌柔,哪知說起話來,卻如此蠻橫無理,心中不覺更是惱怒,方待反唇,目光動處, 卻見這少女的一雙有如春蔥般的手指,已堪堪指到自己面前。 他 本 是 世 家 之 人, 平 生 之 中, 除 了 自 己 家 中 之 人 外, 從 未 與 女 子 打 過 交 道。 此 刻 與 這 少 女 面 面 相 對, 香 澤 微 聞, 心 中 雖 然 氣憤,但一轉念便想:「我又何苦與女子一般見識。」 緩緩轉回身,走了回去,目光瞥處,只見那白袍文士正自似笑非笑地望著自已。 這 翠 裝 少 女 微 微 一 笑, 眼 光 之 中, 像 是 極 為 得 意。 一 手 搖 著 金 鈴, 裊 娜 走 過 橋 來。 眼 波 四 下 一 轉, 便 又 自 語 著 道 : 這 裡 的 人耳朵難道全都聾了不成,聽到金鈴之聲,竟還不出來迎接神劍娘娘的法,駕?」 管 寧 心 中 一 動, 暗 中 尋 思 道 :「 這『 神 劍 娘 娘 』 又 是 什 麼 人, 難 道 亦 是 此 間 主 人 請 來 的 武 林 名 人, 卻 因 來 得 遲 了, 因 之 倖 免於此次慘劫?」 心 念 一 轉, 又 付 道 :「 那 麼 她 對 此 間 主 人 為 什 麼 要 請 這 些 武 林 豪 士 前 來 的 原 因, 總 該 知 道 了, 至 少 她 也 該 認 得 這 白 袍 文 士

到底是什麼人。我從她身上,也許能將此事探出一些頭緒亦末可知。」 念至此,他忍不住回轉身去,向這翠裝少女朗聲問道: — 」 語 猶 未 了, 這 翠 裝 少 女 便 冷 冷 一 笑, 道 :「 神 劍 娘 娘 是 誰? 你 都 不 知 道 吧? 哼 —— 」她又伸 「 神 劍 娘 娘 在 哪 裡? 可 否 為 —— 出玉指,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接道:「告訴你,神劍娘娘就站在你的面前,姑娘我就是神劍娘娘。」 管寧一怔,若不是心中仍然滿腹心事,此刻怕不早就「噗哧」笑出聲來。 這年紀最多不過十七、八歲,天真未抿,稚態未消的少女,卻自稱「神劍」!自稱「娘娘」,簡直是有些豈有此理。 但 這 翠 裝 少 女, 面 上 神 情, 卻 是 一 本 正 經, 生 像 這 根 本 是 天 經 成 文 之 事, 不 停 地 搖 著 手 中 金 鈴。 秋 波 在 那 負 手 而 立 的 白 袍 文 士 身 上 三 轉, 使 又 毫 中 停 留 地 望 到 管 寧 面 上 道 :「 你 是 什 麼 人? 還 不 快 告 訴 這 裡 的 莊 主 夫 人 一 聲, 就 說 來 自 黃 山 的 神 劍 娘 娘 想不到名聞天下的四明山莊,競這樣不懂規矩,叫個不懂事的小孩子來迎接客人。」 專程來拜訪她了,哼 -— 管 寧 目 光 抬 處, 但 見 這 翠 裝 少 女 此 刻 竟 是 負 手 而 立, 仰 首 望 天, 一 副 老 氣 橫 秋 的 樣 子, 心 中 不 覺 又 是 好 氣 又 是 好 笑。 卻 又 在暗中思忖道:「原來此間果然是名滿江湖的所在,只可惜我閱歷太少,連『四明山莊』的採訪,也許和莊主是素識也說不定 —— 只是莊主到底是誰呢?」便問道:「這四明山莊莊主是誰,莊主夫人又是誰? 」語猶未了,只見這翠裝少女杏眼一瞪,像是不勝驚詫地說道: -—

這 夫 婦 二 人 男 的 英 挺 俊 逸, 女 的 貌 美 ——

「 你 居 然 連『 四 明 山 莊 』 的 莊 主 紅 袍 客 夫 婦 都 不 知 道, 喂, 我 問 你, 你 到 底 是 什 麼 人? 要 知 道 在 這『 四 明 山 莊 』 裡 亂 闖, 可不是玩的呀。一個不好,把小命賠上,那才冤哩。」 管 寧 雙 目 一 轉, 恍 然 說 道 :「 原 來 那 對 極 其 俊 美 的 紅 衫 男 女 便 是 此 間 的 莊 主, 唉 如花,果然不愧是一對名滿天下的俠侶,只可惜正值盛年,便雙雙死了。」

他生具悲天憫人的至情至性,雖與這四明莊主夫婦二人素不相識;但此刻心胸之中,仍充滿悲哀惋惜傷痛之意,心念一轉, 又自忖道:這少女看來與他們夫婦二人本是知交,若是知道他們已經慘死,只怕也會難受得很。」 一念至此,管寧不禁長歎道:「不知姑娘尋找莊主夫人有何貴幹?姑娘與她如是知交,哪知 —」 他 話 說 到 一 半, 卻 見 這 翠 裝少女冷笑一聲,道:「你根本就不認得人家,卻又來管我找人家幹什麼,哼,我看你呀,真是幼稚得很。」 ☆翠袖一拂,筆直地向山崖下面定去。 管 寧 楞 了 愣, 他 自 幼 錦 衣 玉 食, 弱 冠 後 更 有 才 子 之 譽。 京 城 左 右, 有 誰 不 知 道 文 武 雙 全 的 管 公 子! 到 了 這 四 明 山 莊, 他 雖 已知道武學一道,有如浩瀚鯨海,深不可測。世事之曲折離奇,更是匪夷所思。自己若想在江湖闖蕩,無論哪樣,都還差得太遠, 但被人罵為「幼稚」,卻是他生平未有的遭遇。


翠袖與白袍 第二章 23

此 刻 他 望 著 這 自 稱「 神 劍 娘 娘 」 的 翠 裝 少 女 那 婀 娜 而 窈 窕 的 背 影, 心 胸 之 間, 只 覺 又 是 恚 怒, 又 是 好 笑。 但 心 念 一 轉, 又 不 禁 忖 道 : 這 少 女 自 稱 神 劍, 看 她 神 態 之 間, 武 功 必 定 不 弱。 但 無 論 如 何, 她 總 是 個 女 子, 此 刻 下 面 山 莊 之 內, 血 漬 未 清, 積 屍 猶 在。 後 院 中 更 滿 目 俱 是 屍 堆, 她 下 去 看 這 種 淒 涼 恐 怖 的 景 象, 只, 隨 不 知 嚇 成 如 何 摸 樣。」 一 念 至 此, 他 不 禁 脫 口 叫 道 : 姑娘慢走。」☆翠裝少女腳步一頓,回過頭來,秋波如水,冷冷向他膘了一眼,忽地「哼」了一聲,轉身向上走了兩步,歎道: 「我與你素不相識,方才與你說了幾句話,已經是給了你極大的面子,你要是再跟我亂搭訕,莫怪我要給你難看了。」 言 下 之 意, 竟 將 管 寧 當 做 登 徒 子 弟, 管 寧 卻 也 聰 明 焉 有 聽 不 出 來 的 道 理, 不 禁 亦 在 鼻 孔 中「 哼 」 了 一 聲, 暗 暗 忖 道 :「 這 少女怎地如此刁橫,哪裡有半分女子溫柔之態,我若是要與她終日廝守,這種罪真是難以消受。」 口中亦自冷冷說道:「在下與姑娘素昧平生,本來就沒有要和姑娘說話之意。」

翠袖與白袍

目 光 轉 處, 只 見 這 翠 裝 少 女 柳 眉 一 揚, 嬌 嗔 滿 面, 似 乎 再 也 想 不 到 會 有 年 輕 男 子 對 她 說 出 如 此 無 禮 之 話, 一 時 之 間, 他 心 中不禁大為得意,覺得她方才加諸自己的羞辱,自己此刻正可報復,劍眉微軒,故意作出高傲之態,接著說道:只是姑娘到此間, 既是為了尋訪『四明山莊』莊主夫婦,在下就不得不告訴姑娘來得太遲了些.」

第二章

那 翠 裝 少 女 本 是 滿 面 嬌 嗔, 此 刻 聽 了 他 的 話, 怒 容 為 之 頓 斂, 明 亮 的 眼 睛 睜 得 老 大, 不 勝 驚 訝 地 接 口 說 道 : 你 這 話 是 什 麼 意思?」 管 寧 雙 目 一 翻, 本 想 做 出 一 個 更 為 倔 傲 的 樣 子, 來 報 復 她 方 纔 的 倔 傲, 但 轉 念 一 想, 想 到 方 纔 那 些 人 的 慘 死 之 態, 此 刻 自 己又怎能以人家的凶耗來作為自己的報復手段。 此念既生,他不禁又對自己的行為後悔,暗中付道:「無論如何,她總是個女子,我昂藏七尺何苦與她一般見識。」 口中便立刻答道:「不瞞姑娘,四明山莊的莊主夫婦,此刻早已死了,姑娘若是……」 他 言 猶 未 了, 哪 知 眼 前 人 影 突 地 一 花, 方 纔 還 站 在 這 長 長 的 台 階 之 間 的 翠 裝 少 女, 此 刻 竟 已 站 在 自 己 眼 前, 驚 聲 道 : 你 這 話可是真的?」 管 寧 心 中 暗 歎 一 聲, 自 己 目 光 絲 毫 未 瞬, 競 也 沒 有 看 清 這 少 女 究 竟 是 如 何 掠 上 來 的。 那 麼, 這 少 女 輕 功 之 高, 高 過 自 己 又 何止數倍。 他 心 中 不 禁 又 是 氣 餒, 又 是 羞 慚, 覺 得 自 己 實 是 無 用 得 很。 那 少 女 見 到 他 突 然 呆 呆 地 發 起 楞 來, 輕 輕 地 跺 了 跺 腳, 不 耐 地 又追問一旬:「你這人真是的,我問你,你剛剛說的話可是真的?你聽到沒有?」 管寧微一定神,長歎一聲,說道:「在下雖不才,但還不致拿別人生死之事,來做戲言。」 那翠裝少女柳眉輕豎,接口道:「四明莊主夫婦死了,你怎會知道,難道你親眼看到不成?」

咄 逼 人 的 刁 橫 少 女 有 些 不 滿, 但 此 刻 見 著 她 如 此 神 態, 卻 Dm

管 寧 垂 首 歎 道 : 在 下 不 但 親 眼 看 到 四 明 莊 主, 而 且 還 親 手 埋 葬 了 他 們 兩 位 的 屍 身 —— 」 轉 目 望 去, 只 見 這 少 女 目 光 中 滿 是 掠 駭 之 情, 呆 呆 地 望 著 自 己。 柳 眉 深 顰, 又 像 是 十 分 傷 心, 不 禁 又 自 歎 道 : 人 死 不 能 復 生, 姑 娘 與 他 們 兩 位 縱 是 相 交, 也 宜 節 哀才是。」 他 生 性 雖 然 高 傲, 卻 更 善 良, 方 才 對 這 自 稱「 神 劍 娘 娘 」 說 話 又不禁說出這種寬慰、勸解的話來。

卻 見 翠 裝 少 女 微 微 垂 下 頭 去, 一 手 弄 著 腰 下 衣 角, 喃 喃 低 語 著 道 :「 四 明 莊 紅 袍 夫 婦 兩 人, 竟 會 同 時 死 去! 這 真 是 奇 怪 的 事。」 目光一抬,又自問道:你既是親眼看到他們死的,那麼我問你他們是怎麼死的?」 管 寧 歎 道 :「 四 明 莊 主 夫 婦 的 死 狀, 說 來 真 是 慘 不 忍 睹, 他 夫 婦 二 人 同 時 被 人 在 腦 門 正 中 擊 了 一 掌, 死 在 四 明 山 莊 後 院 六


24 失魂引 翠袖與白袍 第二章 25

角亭內。」 翠裝少女雙目一張,大驚道:「你是說他們夫婦二人是同時被人一掌擊死的?」 管 寧 歎 息 著 微 一 額 首, 卻 見 翠 裝 少 女 目 光 突 地 一 凜, 厲 聲 說 道 :「 你 先 前 連 四 明 莊 主 是 誰、 長 的 是 什 麼 樣 子 都 不 知 道, 現 你說的什麼鬼話?想騙誰呀!」 在你卻說你親手埋葬了他們的屍身,又說他們夫婦兩人都是被一掌擊死,陣 —— 語聲方落,玉手突地一抬,「嗆啷」一聲,手中競已多了一柄晶光耀目、寒氣襲人的尺許短劍。微一揮動,劍身光華流轉, 你 劍 尾 似 帶 有 寸 許 寒 芒, 指 向 管 寧。 厲 聲 又 道 :「 你 到 底 是 誰? 跑 到 這 裡 來 有 什 麼 企 圖, 趁 早 一 五 一 十 地 說 給 始 娘 聽, 哼 —— 要是以為我是容易被騙的話,那你可就錯了。」 管寧目光動處,劍尖指向自己面門,距離不過一尺,劍上發出的森冷寒意,使得他面上的肌肉不禁微微變動一下。 但 是 他 卻 仍 然 筆 直 地 挺 著 胸 膛, 絕 不 肯 後 退 半 步。 劍 眉 一 軒, 朗 聲 說 道 :「 在 下 方 纔 所 說, 並 無 半 點 虛 言, 姑 娘 不 相 信, 在下亦無辦法,就請姑娘自去看看好了。」 袍袖微拂,方待轉身不顧而去。 哪知那少女突地嬌叱一聲,玉手伸縮間,帶起一溜青藍的劍光成。向管寧咽喉。 管寧大驚之下,腳跟猛地往外一蹬,身形後仰,倒竄出去。 他 學 劍 三 年, 雖 然 未 遇 名 師, 但 是 他 天 縱 奇 才, 武 功 也 頗 有 幾 分 根 基, 所 施 展 的 身 法, 此 刻 這 全 力 一 竄, 身 形 競 也 退 後 幾 達五那少女冷「哼」一聲,蓮足輕輕一點,劍尖突地斜斜垂下。 管 寧 方 才 全 力 一 竄, 堪 堪 避 過 那 一 劍 之 擊, 此 刻 身 形 卻 已 強 弩 之 末, 再 也 無 法 變 動 一 下。 眼 見 這 一 道 下 垂 的 劍 光, 又 自 不 偏不倚地劃向自已咽喉,只覺眼前劍光如虹,競連招架都不能。 那白袍書生始終負手站在一邊,非但沒有說話,就連身子都沒有動彈一下,面上也木然沒有表情。一副漠然無動於衷的樣子, 生像是世上所發生的任何事,都和他沒有絲毫關係。

那道來勢有如擊電的劍光,到了中途,竟然頓了一頓。 ——

在 這 剎 那 之 間, 管 寧 只 覺 劍 光 來 勢, 有 如 閃 電 ; 知 道 眨 眼 之 間, 畝 己 便 得 命 喪 血 濺。 他 雖 生 性 豁 達, 但 此 時 腦 中 一 經 閃 過 「死」之一字,心胸之間,亦不禁翻湧起一陣難言的滋味。 哪知 管寧只覺喉間微微一涼,方自暗歎一聲:「罷了。」

卻 見 劍 尖 競 又 收 回 去, 他 已 經 繃 緊 的 心 弦, 也 隨 之 一 鬆, 還 來 不 及 再 去 體 味 別 的 感 覺, 心 中 只 覺 大 為 奇 怪, 不 知 道 這 少 女 此舉究竟是何用意。 目 光 抬 處, 這 翠 裝 少 女 一 手 持 劍, 一 手 捏 決, 雙 手 卻 都 停 留 在 空 中, 久 久 沒 有 垂 落 下 來, 面 上 竟 也 滿 帶 詫 異 之 色, 凝 目 望 著管寧,呆呆地愕了半晌,微微搖首緩緩說道:「就憑你這兩手武功,怎地就敢跑到四明山莊來弄鬼?」 語聲一頓,目光仍然凝注在管寧身上,似乎對管寧方纔所說的話,有些相信,卻又不能相信。 管寧挺腰而起,心中那種氣餒、羞慚的感覺,此刻變得越發濃厚。 從這少女的言語神態中,他知道她之所以劍下留情,並非因為別的,僅是因為自己武功太差而已。 這 一 份 淡 淡 的 輕 蔑, 對 於 一 個 生 性 高 傲、 倔 強 的 人 來 說, 確 是 一 種 難 堪 的 屈 辱。 管 寧 望 著 她 的 神 色, 直 恨 不 得 自 已 方 纔 已 經 死 在 她 的 劍 下, 一 時 之 間, 心 中 真 是 滋 味 難 言, 連 哭 都 哭 不 出 來, 長 歎 一 聲, 緩 緩 道 :「 在 下 本 非 武 林 中 人, 四 明 莊 主 與 我 更是無怨無仇,在下縱然已卑鄙到姑娘所想的地步,也不會去暗算人家,方才……」 翠裝少女呆呆地望著他,卻似根本沒有聽他的話。 管 寧 強 自 忍 耐 著 心 中 的 氣 憤 與 羞 愧, 接 著 又 說 道 :「 在 下 本 為 避 雨 而 來, 哪 知 一 入 此 間, 競 發 現 遍 地 屍 身 狼 藉, 在 下 與 他 」 他 語 聲 略 頓, 只 見 那 翠 裝 少 們 雖 然 競 不 相 識, 亦 不 忍 眼 看 他 們 的 屍 身, 此 後 日 遭 風 吹 雨 淋 之 苦, 是 以 便 將 他 們 埋 葬 起 來 —— 女 面 上, 果 然 已 露 出 留 意 傾 聽 的 神 色 來, 便 又 接 著 說 道 :「 在 下 本 不 知 道 這 些 屍 身 之 中 有 無 四 明 山 莊 的 莊 主, 也 不 知 道 誰 是 四 明莊主,是以方才姑娘詢問在下,那時在下的確是全不知道。」 那少女秋波一轉,目光漸漸變得柔起來,卻聽管寧又道:「但是,姑娘後來說起『四明紅袍』,在下方自想到,屍身之中, 確 有 男 女 二 人, 是 穿 著 一 身 紅 色 衣 衫 的。 在 下 雖 不 知 姑 娘 尋 訪 他 們, 究 竟 是 為 什 麼, 但 是 猜 測 姑 娘 與 他 夫 婦 二 人, 總 是 素 識, 」 翠 裝 少 女 幽 幽 長 歎 一 聲, 接 口 說 道 :「 其 實, 我 與 四 明 紅 袍 夫 婦 兩 人 也 不 認 識, 我 來 尋 找 四 生 怕 姑 娘 聽 了 他 們 惡 耗, 會 —— 明 莊 主 夫 婦 為 的 不 過 想 來 找 她 比 劍 而 已「 此 刻 她 已 知 道 方 才 不 能 瞭 解 之 事, 並 非 對 面 這 少 年 在 欺 騙 自 己, 因 為 她 從 他 的 眼 光 之 中,已找出自己可以相信他所說的理由來,有著一雙誠實的眸子的人,不是很少會說謊話的嗎? 因之她對自己方纔的舉動,便徽微覺得有些歉意,說話的語調也隨之溫柔起來。 管 寧 目 光 閃 一 下, 方 待 開 口, 哪 知 她 略 為 一 頓, 競 自 幽 幽 歎 了 口 氣, 接 著 說 道 :「 唉, 只 是 我 再 也 想 不 到, 她 竟 會 死 了, 」 她 一 連 歎 了 兩 聲, 語 氣 似 乎 十 分 悲 傷 惋 惜。 哪 知 她 竟 接 著 又 道 :「 現 在 巾 幗 中 直 到 目 前 為 止, 江 湖 中 人 還 只 知 道『 紅 唉 —— 粉 三 刺 』, 我 卻 連 跟 她 們 比 試 一 下 的 機 會 都 沒 有, 我 真 是 倒 霉, 跑 遍 了 江 南 江 北, 一 個 也 沒 有 找 到, 只 望 到 了 四 明 山 莊, 總 不 唉!」 會再落空了,哪知 ——


26 失魂引 翠袖與白袍 第二章 27

她 又 長 歎 一 聲, 但 她 所 悲 傷 惋 惜 的, 競 不 是 這 四 明 莊 主 夫 人 的 死, 而 只 是 她 死 的 太 早 了 些。 管 寧 聽 了 不 覺 為 之 一 悟, 他 一 生之中,再也想不到世上競有生性如此奇特的女子,生像是她心中除了自己之外,再不會替別人設想半分。 卻 見 她 突 又 微 微 一 笑, 將 手 中 的 短 劍, 插 入 藏 在 袖 中 的 劍 鞘 裡 對 管 寧 說 道 :「 你 武 功 太 差, 當 然 不 會 瞭 解 我 心 裡 的 感 覺, 」管寧劍眉一軒,截斷了她的話,沉聲說道:在下亦自知武功不如姑娘甚遠,但是武功的深淺,與人格並無關係。 你要知道 —— 是以在下武功雖差,但卻非慣受別人羞辱之人。」 他 話 聲 微 微 一 頓, 那 翠 裝 女 子 不 禁 為 之 一 愕, 她 自 幼 嬌 寵, 向 來 只 知 有 己, 不 知 有 人。 別 人 對 她 半 分 不 敬, 她 便 會 覺 得 此 人罪不可赦。但她如對別人加以羞辱,卻認為毫無關係,而事實上她所接觸的人從未有人對這種羞辱加以反抗的。 是以她此刻聽了管寧的話,心中便不禁泛起一陣奇異的感覺。 卻 聽 管 寧 接 著 又 道 :「 方 纔 在 下 向 姑 娘 說 出 的 話, 並 非 想 對 姑 娘 解 釋, 只 是 想 要 姑 娘 知 道, 在 下 並 非 慣 作 謊 言 之 人 而 已, 此刻言已至此,相不相信,也只有由得姑娘了。」 他說話的聲音,雖然極為低沉,但一宇一句,其中都似含有重逾千斤的份量,直可擲地而作金石之聲。 這種剛強的語氣及言詞,卻是翠裝少女一生之中從未聽過的,此刻她呆呆地楞在那裡,一時之間,竟然無法說出話來。 哪知管寧話聲一了,握在劍柄的手掌忽地一翻,竟然「嗆啷」一聲拔出劍來,橫橫劍向自己喉間刨去。 翠 裝 少 女 面 色 驟 變, 驚 呼 一 聲, 電 也 似 地 掠 上 前 去。 但 是 她 身 形 雖 快, 卻 已 不 及, 眼 看 管 寧 便 得 立 時 血 濺 當 地, 哪 知 就 在 劍 鋒 距 離 他 咽 喉 之 間 尚 有 些 許 之 差 的 當 兒, 只 覺 身 側 突 地 白 影 一 閃, 接 著 肘 間 突 地 一 麻, 竟 無 法 再 舉 起。 此 刻 翠 裝 少 女 便 已 掠 到他身前,亦自一把握住他的手腕。 於是,這心高氣傲的少年,雖想以自己的鮮血來洗清這種難堪的羞辱,卻也已無法做到了。 「嗆啷」一聲,管寧手中的長劍,斜斜地落了下去,劍柄撞著地上的一塊石頭,柄上精工鑲著一顆明珠,竟被撞得松落下來, 向外跳出數尺,然後向山崖旁邊滾落下去。 管 寧 茫 然 張 開 眼 來, 第 一 個 觸 入 他 眼 簾 的, 卻 又 是 這 翠 裝 少 女 那 一 雙 明 媚 的 秋 波, 正 帶 著 一 種 奇 異 而 複 雜 的 光 彩 望 著 自 己。 他感覺到自己肘間的麻木,極快地遍佈全臂,又極快地消失無影。 然後,他開始感覺到自己的中腕,正被握在一支滑膩而溫暖的柔荑裡,於是,又有一陣難言的感覺,自腕間飛揚而起。

兩人目光相對,管寧不禁為之痛苦地低歎一聲,付道:「你又何苦救我?」 這一生從未受過任何打擊、羞辱的少年,在這一日之間,卻已體味到各種他從未有過的感覺…… 驚恐、述亂、困惑、氣餒,以及飢餓與勞頓,本已使他的自尊和自信受到無比的打擊與折磨。 於 是, 等 到 這 翠 裝 少 女 再 給 他 那 種 難 堪 的 羞 辱 的 時 候, 他 那 已 因 各 種 陡 然 而 來 的 刺 激 而 變 得 十 分 脆 弱 的 心 靈 便 無 法 承 受 下 來。 此刻他茫然站在那裡,心胸之中,反倒覺得空空洞洞的,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他想將自己的手腕,從這少女的柔荑中獨出,但一時之間,他卻又覺得全身是那麼虛軟,虛軟得連動彈都不願動彈一下。 這一切事與這一感覺的發生與消失,在當時不過是眨眼間事。 翠裝少女微一定神,垂首望了自己的纖手一眼,面頰之上,亦不禁飛起兩朵嬌羞的紅雲來。 於是,她鬆開手,任憑自己的手掌,無力地垂落下去…… 卻聽身側響起一個冰冷的聲音,緩緩說道:「你這人怎地忽然想死,你答應我的話還未做到,千萬死不得。」 管 寧 長 歎 一 聲, 回 過 頭 去, 他 也 知 道 自 己 方 才 肘 間 的 麻 木, 定 是 被 白 袍 書 生 手 法 拂 中, 他 深 知 這 白 袍 書 生, 定 必 是 個 武 功 深不可測的異人,是以他此刻倒沒有什麼驚異的感覺。 翠 裝 少 女 直 到 此 刻 才 發 覺 此 間 除 了 自 己 和 這 少 年 之 外, 還 有 第 三 者 存 在, 她 奇 怪 地 問 自 己 :「 怎 地 先 前 我 竟 沒 有 注 意 到 他?」 於 是, 她 本 已 嫣 紅 的 面 頰, 便 更 加 紅 了 起 來, 因 為 她 已 尋 得 這 問 題 的 答 案, 她 知 道 當 自 己 第 一 眼 看 到 這 少 年, 和 他 開 始 說 第一句話的時候,自己心裡便有了一份奇異的感覺。

偽裝的高傲與冷酷,來掩飾這種情感,但是她此刻終於知道,這一切掩飾,都已失敗了。 ——

而這種感覺,不但是她前所未有,而且使她十分驚恐。 她用了各種方法

她煩惱地再望這白袍書生一眼,便又發覺一件奇怪的事。 她 發 覺 他 的 面 目 之 上, 似 乎 少 了 一 樣 東 西, 他 面 目 的 輪 廓, 雖 然 是 這 麼 清 晰 而 深 速, 有 如 玉 石 雕 成 的 石 像 般 俊 逸, 但 卻 因


28 失魂引 翠袖與白袍 第二章 29

為少了這樣東西,而使他看來便有些漠然而森冷的感覺。 於 是, 她 那 雙 明 亮 的 眼 睛, 便 不 自 覺 地 在 他 面 目 上 又 盤 旋 一 轉, 方 自 恍 然 忖 道 : 呀! 怎 地 這 人 的 面 目 之 上, 竟 然 沒 有 一 絲 人類的情感?」 在 方 才 管 寧 拔 劍 出 鞘 的 那 一 剎, 她 便 立 刻 閃 電 般 掠 上 前 去。 她 雖 然 與 管 寧 站 得 那 麼 近, 但 是, 她 發 覺 自 已 還 是 比 這 白 袍 書 生遲了一步。 「那麼,這人究竟是誰?身手競如此諒人,但是神態之間,卻又像是個什麼都不知道的呆子。」 這 問 題 她 雖 因 自 己 方 才 情 思 之 翻 湧 而 沒 有 想 到, 但 此 刻 一 念 至 此, 她 卻 又 不 禁 為 之 奇 怪 起 來, 心 中 的 思 潮, 也 就 更 加 紊 亂 了。 但是管寧此刻思潮的索亂,卻更遠在她之上,他雖然自負聰明絕世,但此刻卻仍然不知道自己究竟該如何是好? 太 陽 升 得 更 高 了。 金 黃 色 的 陽 光, 劃 破 山 間 的 雲 霧, 使 得 那 濃 厚 的 霧 氣 像 是 被 撕 碎 的 紙 片, 一 片 一 片 地 隨 著 晨 風 飛 散 開 去。 翠裝少女困惑地望著那白袍書生,茫然地望著管寧。 管寧的目光,卻呆呆地望在地上。 地上,放著他那柄長劍,陽光照在劍上,劍脊兩旁的鋒口,閃爍著一陣奪目的光彩。 清晨的生命,原中是光輝而燦爛的,但此刻站在清晨陽光下的三個人,卻有如三尊死寂的石像,誰也沒有再說一句話。

兩條深灰的人影,夜石屋後的樹叢中一閃而沒,接著,數十道尖銳的風聲,由樹叢間電也似地向他們襲了過來。 ——

雲淡細白,天青勝藍,人靜如石。 突地 陽光之下,只見每一縷風聲之中,都有一點黝黑的影子。 翠 裝 少 女 面 容 驟 變, 她 雖 在 思 潮 紊 亂 之 中, 但 多 年 來 從 未 中 綴 的 刻 苦 鍛 煉, 使 得 她 能 夠 明 確 地 判 斷 出 此 刻 正 有 九 道 暗 器, 分襲她背脊骨左右的七處穴道。 她雖未看到這些暗器究竟是屬於哪一種類,但是從帶起的朋種尖銳而凌厲的風聲上,她知道發出這些體積細小的暗器的人, 其內力的強勁,已是武林中頂尖的高手。

這些意念在她心中不過一閃而逝。她大驚之下,纖腰一折,身形頓起,有如一道翠綠色的輕煙,冉冉飛上九霄。 於是這一蓬暗器便筆直地射向呆呆站立著的管寧和那自袍書生身上。 凌 空 而 起 的 翠 裝 少 女, 目 光 一 垂, 勞 容 又 自 一 變。 她 知 道 管 寧 的 身 手 萬 萬 不 足 以 避 開 這 些 暗 器, 但 她 自 己 身 形 已 起, 此 刻 縱然拼盡全力,使身形下落,卻也不能擋住這有如漫天花雨,電射而至的數十道暗器了。 她 不 禁 失 色 地 驚 呼 一 聲。 哪 知 —— 那 白 袍 書 生 眼 角 微 膘, 突 地 冷 冷 一 笑, 袍 袖 微 揚, 呼 地 一 聲, 翠 裝 少 女 只 覺 一 股 無 比 霸 道的勁風,自腳底掠過,而那數十道暗器,也隨著這股勁風,遠遠地落到一文開外。 剎那之間,沙石飛揚,岸邊的沙石,竟被這股勁風激得漫天而起。 翠 裝 少 女 纖 腰 微 扭, 凌 空 一 個 轉 折, 秋 波 瞬 處, 忽 地 瞥 見 那 小 小 石 屋 後 的 樹 蔭 深 處。 兩 個 深 灰 色 的 人 影, 沖 天 而 起, 有 如 兩條灰鶴一般,沿著山崖展翅飛去。 管寧茫然指起頭來,方纔所發生的一切事,生像是與他毫無關係似的,因為他此刻早已將自己的生死之事,置之度外。 此刻這高傲的少年心中,只是覺得微微有些慚愧而已。因為他自知即使自已有心避開那些暗器,力量卻也不能達到。 他 暗 自 歎 息 一 聲, 目 光 瞬 處, 見 那 翠 裝 少 女 身 形 方 自 落 下, 便 又 騰 身 而 起, 蓮 足 輕 點 處, 候 然 幾 個 起 落, 向 那 兩 條 灰 影 追 去。 白袍書生目光一直空洞地望著前方,似乎根本沒看見樹蔭中的兩條人影,也沒有看到那翠裝少女掠去的方向。 等 到 翠 裝 少 女 曼 妙 的 身 形 已 自 掠 出 數 文 開 外, 他 面 上 的 神 色, 才 為 之 稍 稍 變 動 一 下, 突 地 一 拂 袍 袖, 瘦 削 的 身 形, 便 有 如 離 弦 之 箭 似 的 直 竄 出 去, 眩 目 的 陽 光 之 下, 他 那 白 色 的 人 影, 競 有 如 一 道 淡 淡 的 輕 姻, 幾 乎 不 需 要 任 何 憑 借, 便 又 假 然 掠 出 十 丈開外。 剎 那 之 間, 這 兩 條 人 影 便 已 消 失 在 樹 蔭 深 處。 管 寧 目 送 著 他 們 的 背 影 消 失, 兀 自 呆 呆 地 凝 目 半 晌, — 面暗問自己:管寧呀 管 寧, 這 一 夜 之 間, 你 究 竟 在 做 些 什 麼? 平 白 惹 了 不 少 煩 惱, 平 白 遭 受 不 少 羞 辱, 還 使 得 正 值 錦 繡 年 華 的 囊 兒, 也 因 之 喪 失 了 性命。管寧呀管寧,這錯究竟是誰?」 他 抬 首 仰 望 蒼 竄, 仍 然 天 青 如 洗, 偶 然 有 一 朵 白 雲 飄 過, 但 轉 瞬 間 使 己 消 失 蹤 跡。 他 只 希 望 自 己 心 中 的 煩 惱, 也 能 像 這 白 雲一樣,在自己心中,不過是偶然寄跡而已。 「但是這些事,卻又是那樣鮮明地鑲刻在我心裡,我又怎能輕易忘記呢?」


30

直 到 昨 晚 為 止, 他 還 是 一 個 愉 快 的, 毫 無 憂 鬱 的 遊 學 才 子, 他 司 』 以 到 處 萍 蹤 寄 跡, 到 處 遨 遊, 遇 著 值 得 吟 詠 的 景 物, 而 自己又能捕捉這景物的靈秀之時,他便寫兩句詩。

他 黯 然 長 歎 一 聲, 目 光 呆 滯 地 向 四 周 轉 功 一 下, 樹 林 依 舊, 石 屋 依 眉, 山 崖 依 舊, 但 是 人 事 的 變 遷, 卻 是 巨 大 得 幾 乎 難 以 想像。

山 路 轉 角 處, 突 地 傳 來「 篤、 篤 」 兩 聲 極 為 奇 異 的 聲 音, 似 乎 是 金 錢 交 鳴, 又 似 乎 是 木 石 相 擊, 其 聲 鍵 然, 入 耳 ——

他恍然地告訴自己,於是方纔的驚疑之念,俱一掃而空。

管 寧 動 也 不 動 地 站 在 那 裡, 心 中 突 地 一 動, 他 便 連 忙 捕 捉 住 這 個 意 念, 暗 自 尋 思 道 :「 對 了, 他 的 左 足 是 跛 的, 而 另 一 個 卻是跛了右足。」

跛 丐 又 自 一 笑, 嘴 皮 動 了 兩 動, 像 是 暗 中 說 了 兩 個「 好 」 字, 左 肋 下 的 鐵 枴 杖 輕 輕 一 點, 只 聽「 篤 」 地 一 聲, 他 便 由 管 寧 身側走過。

管 寧 下 意 識 地 點 了 點 頭, 往 身 後 一 指, 卻 見 這 跛 丐 語 聲 之 中, 彷 彿 有 著 一 種 令 人 無 法 抗 拒 的 力 量。 卻 全 然 沒 有 想 到, 自 己 和這跛丐素不相識,而他怎會向自己問話。

聲 音 是 緩 慢 而 低 沉 的, 聽 來 有 如 高 空 落 下 的 雨 點, 一 滴 一 滴 地 落 入 深 不 見 底 的 絕 望 中。 又 似 濃 霧 中 遠 處 傳 來 的 鼓 聲, 一 聲 一聲地擊入你的心房裡。

這 跛 足 丐 者 閃 電 般 的 雙 目, 向 管 寧 上 上 下 下 打 量 了 一 遍, 突 地 露 出 白 森 森 的 牙 齒, 微 微 一 笑, 一 字 一 字 地 說 道 :「 從 哪 裡 來?」

他驚恐地暗問著自己,又驚恐地中止了自己思潮,不敢再想下去。

「那麼,此刻站在我面前的人,卻又是誰呢?難道是……」

他 清 楚 地 記 得 在 那 四 明 山 莊 後 院 小 亭 裡 的 寫 者 屍 身, 清 楚 地 記 得 那 支 半 截 已 自 插 入 地 下 的 黑 鐵 枴 杖, 也 更 清 楚 地 記 得, 自 己曾經親手將他們埋人土裡,在搬運這寫者屍身的時候,他也曾將那張上面沾滿血跡的面孔,極為清楚地看了幾眼。

這形狀與這鐵枴杖,在管寧的記憶中,仍然是極其鮮明的。

管 寧 目 抬 處, 只 見 此 人 鵲 衣 百 結, 鳩 首 泥 足, 身 軀 瘦 削 如 柴, 髮 髻 蓬 亂 如 草, 只 有 一 雙 眼 睛, 卻 是 利 如 閃 電, 正 自 瞬 也 不 解地望著管寧。但是,使管寧吃驚的,卻是這鵲衣丐者,竟然亦是跛足,左肋之下,挾著一根鐵枴杖。

山崖,遮去了大部分由東方射來的陽光,而形成一個極大的陰影,橫亙在山下。山下的陰影裡,此刻卻突地多了一個人。

但他腳步方抬,目光動處,卻也不禁驚得呆佐了,前行的腳步,再也抬不起來。

朝 陽 曦 曦, 晨 風 依 依, 天 青 雲 白, 空 山 寂 寂, 管 寧 陡 然 聽 見 這 種 聲 音, 不 禁 為 之 一 驚, 趕 前 兩 步, 想 轉 到 山 彎 那 邊 去 看 個 究竟。

若鳴。

哪知

他 心 中 暗 歎 著, 邁 著 沉 重 的 腳 步, 定 向 來 時 所 經 的 山 路, 暗 暗 討 道 :「 不 用 多 久, 我 便 可 以 下 山 了, 又 可 以 接 觸 到 一 些 平 凡而樸實的人,那麼,我也就可以將這件事完全忘卻了。」

但此事卻又像是一根蛛絲,纏入他的頭腦裡,縱然想拂去它,卻也不能。

他 雖 然 暗 中 告 訴 自 己 :「 這 事 其 中 必 定 包 含 著 一 件 極 其 複 雜 神 秘 的 武 林 恩 怨, 就 憑 我 的 能 力, 只 怕 永 遠 也 不 能 探 索 出 它 的 真相,何況此事根本與我無關。以後如有機緣,我自可再加追尋,此刻,你還是忘卻它吧。」

於是他終於轉過頭,定向那獨木小橋,小心地走了過去。

「但是我又怎能在此等著他們呢?」

他 不 知 道 自 己 此 刻 究 竟 該 怎 麼 作, 神 秘 而 奇 詭 的 白 袍 書 生, 刁 橫 卻 又 可 愛 的 翠 裝 少 女, 此 刻 都 已 離 他 遠 去, 他 自 問 身 手, 知道自己著想追上他們,那實在比登天還更難些。

於是他此刻便完全迷失了。

還有,那翠裝少女略帶輕蔑的笑聲,凝視默注的目光,以及她曾加於自已的羞辱,更加使他刻骨銘心,永難忘懷。

但 這 是 多 麼 艱 巨 的 事 呀, 他 知 道 自 己 無 論 閱 歷、 武 功, 要 想 在 江 湖 中 闖 蕩, 還 差 得 甚 遠, 若 想 探 索 這 奇 詭 隱 秘 的 事, 那 更 是難上加難,再加上他甚至連這些屍首,究竟是誰都不知道。

這 四 明 山 莊 裡 群 豪 的 死 亡, 本 與 他 毫 無 干 係, 但 他 卻 已 捲 入 此 中 的 漩 渦, 何 況 他 更 已 立 下 決 心, 將 此 事 的 真 相 探 索 出 來。 而他一生之中,也從未將自己已經決定的事再加更改的。

但此刻,他的心境卻不再悠閒了。

遇 著 不 帶 俗 氣 的 野 老 孤 樵, 他 且 可 以 停 下 來, 和 他 們 說 兩 句 閒 話。 是 以, 他 的 心 境 永 遠 是 悠 閒 的, 悠 閒 得 有 如 一 片 閒 雲, 一隻野鶴。

失魂引 翠袖與白袍 第二章 31


32

轉 念 又 忖 道 : 他 此 刻 大 約 也 是 往 那『 四 明 山 莊 』 中 去, 我 一 定 要 將 這 凶 耗 告 訴 他。 同 時 假 如 他 們 真 是 兄 弟, 我 便 得 將 死 者 的遺物還給他。」

於 是 他 暗 自 鬆 了 口 氣, 第 二 個 意 念 卻 又 立 刻 自 心 頭 泛 起 :「 但 是 他 怎 地 和 那 死 去 了 的 丐 者 如 此 相 像, 難 道 他 們 本 是 兄 弟 不 成。」

這些人一個個俱是衣衫 ——

這 兩 個 錦 衣 胖 子 不 禁 各 自 對 望 一 眼, 心 中 疑 惑 之 意, 更 加 濃 厚, 原 來 那「 綵 衣 雙 劍 」, 本 是 江 湖 中 大 大 有 名 的 人 物, 武 林 中 幾 乎 沒 有 人 不 知 道 羅 浮 劍 派 中, 有 這 兩 個 出 類 拔 草 的 劍 手, 此 刻 管 寧 如 此 一 問, 哪 裡 是 聽 過 這 兩 人 的 名 頭, 這 兩 個 錦 衣 漢 子

管 寧 俯 首 沉 思 半 晌, 忽 然 想 到 那 個 手 持 長 劍, 死 後 劍 尖 仍 然 搭 在 一 起 的 錦 衣 胖 子, 不 禁 一 拍 前 額, 恍 然 說 ;「 令 師 叔 想 必 就是那兩位身穿錦衣,身軀矮胖的中年劍手了。」

這 錦 衣 漢 子 微 微 一 怔, 目 光 在 管 寧 身 上 掃 動 一 遍, 神 色 之 間, 似 乎 對 這 少 年 竟 然 不 知 道 自 己 師 叔 的 名 頭 大 為 驚 異。 與 身 側 的 漢 子 迅 速 地 交 換 了 一 個 目 光, 便 又 垂 首 說 道 :「 弟 子 們 來 自 羅 浮, 敝 師 叔 便 是 江 湖 上 人 稱 的『 綵 衣 雙 劍 』 的 萬 化 昆 仲, 兄 台 如是來自四明山莊,想必一定見著他們兩位吧!」神態雖仍極為恭謹,但言語之中,卻己微帶疑惑之意。

這 錦 衣 漢 子 語 聲 一 頓, 望 見 他 面 上 的 神 色, 雙 眉 微 微 一 皺, 似 乎 甚 是 不 解, 沉 吟 半 晌, 接 著 又 道 : 昨 日 清 晨, 在 下 等 待 奉 兩 位 師 叔 上 山, 兩 位 師 叔 本 命 弟 子 們 昨 夜 子 時 在 山 下 等 候, 但 弟 子 們 久 候 不 至。 是 以 才 斗 膽 上 山, 卻 也 末 敢 冒 犯 進 入 四 明 山 莊 」管寧劍眉徽軒,長歎一聲道:「不知兄台們師叔是誰? 禁地,閣下如是來自四明山莊,不知可否代弟子們傳送敝師叔一聲☆ — 可否告訴小可一聲。」

一時之間,他對這四明莊主之死,又不禁大生惋惜之意。

管 寧 又 自 一 怔, 方 自 恍 然 忖 道 : 原 來 他 們 竟 將 我 當 做 四 明 山 莊 中 人, 是 以 說 話 才 如 此 恭 謹, 唉 華麗,氣宇不凡,但對四明山莊,卻畏懼如斯,看來這『四明紅抱』倒真是個人物了。」

管 寧 微 一 額 首, 卻 聽 右 側 的 漢 子 已 接 著 說 道 :「 在 下 於 謹, 乃 是 羅 浮 山 中 第 七 代 弟 子, 此 次 在 下 的 兩 位 師 叔, 承 蒙 四 明 山 莊主寵召,由羅浮兼程趕來興會,在下等陪同而來,唯恐四明莊主怪罪,是以未上山打擾,還望莊主原諒弟子們不敬之罪。」

動 念 之 間, 這 兩 個 錦 衣 漢 子 己 走 到 他 身 前, 躬 身 行 下 禮 去。 管 寧 怔 了 怔, 亦 自 抱 拳 一 揖, 只 見 這 兩 個 漢 子 的 目 光 在 自 己 腰 畔已經空了的劍鞘上看了兩眼,方自抬起頭來恭聲道:「閣下可是來自『四明山莊』的?」

心念一轉,又付道:「這些人看來俱是草莽豪強一類人物,不知道他們究竟是和那些死屍中的哪一個有關係。」

管寧暗歎一聲,付道:「果然不出我之所料,這些人又要來找我打聽四明山莊之事了。」

卻 見 當 先 而 立 的 兩 個 錦 衣 佩 劍 的 中 年 漢 子, 已 筆 直 地 向 自 己 走 了 過 來。 神 態 之 間, 竟 似 極 為 恭 謹, 又 似 極 為 躊 躇。 而 目 光 中的憂鬱焦急之色,卻更濃重,這與他們華麗的衣衫與矯健的步履大不相稱。

「難道這些人亦與那『四明山莊』昨夜所發生的慘事有關。」

管寧腳步不禁為之略微一頓,腦海之中,立刻升起一個念頭:

哪 知 他 身 形 方 自 轉 過 山 彎, 目 光 動 處, 只 見 山 路 右 側, 樹 蔭 之 下, 竟 一 排 站 著 七、 八 個 錦 衣 佩 劍 的 彪 形 大 漢。 一 眼 望 去, 似 乎 都 極 為 悠 閒, 其 實 個 個 面 目 之 上, 懼 都 帶 著 憂 鬱 焦 急 之 色。 尤 其 是 當 先 而 立 的 兩 個 身 材 略 為 矮 胖 的 中 年 漢 子, 此 刻 更 是 雙 眉緊皺,不時以然急的目光,望著來路。似乎是他們所等待著的人,久候不至,而他們也不敢過來探看一下。

他到底年紀還輕,還不知道人生之中,有許多重大改變,並不是自己的決定便可以替自己安排的。

管寧心中雖是思潮紊亂,卻仍清晰地記得這景象。他希望自已能在這裡稍微歇息一下,也希望自己能在這裡靜靜地想一想, 讓自己的理智從歇息中恢復,然後替自己決定一下今後的去向。

白 天, 你 可 以 在 這 林 蔭 中 漏 下 的 陽 光 碎 影 裡, 望 著 遠 處 青 蔥 的 山 影, 傾 聽 著 這 音 樂。 晚 上, 如 果 這 天 晚 上 有 月 光 或 是 星 光 的話,這裡更像是詩人的夜境一樣,讓你只要經過一次,便永生難忘。

轉 過 山 彎, 他 記 得 前 面 是 一 段 風 景 勝 絕 的 山 道。 濃 蔭 匝 地 之 中, 一 灣 清 澈 的 溪 水, 自 山 左 緩 緩 流 來。 孱 孱 的 流 水 聲, 瞅 瞅 的鳥話聲,再加上風吹枝時的微響,便交織成一首無比動聽的音樂。

於 是 他 便 又 舉 步 向 前 行 去。 山 風 吹 處, 吹 得 飽 身 上 的 衣 挾 飄 飄 飛 舞。 他 伸 出 雙 手, 在 自 己 一 雙 跟 險 上 擦 拭 一 下, 只 覺 自 己 身 心 俱 都 勞 累 得 很, 他 雖 非 無 縛 雞 之 力 的 文 弱 書 生, 但 一 日 之 間, 水 米 未 沾, 目 末 交 睫, 更 加 上 許 多 情 感 的 激 動, 也 足 夠 使 得 任何一個人生出勞累之感了。

又忖道:反正那死去跛丐的囊中,除了一串青銅製錢之外,就別無他物。我不交給他,也沒有太大關係。何況以他身形之快, 說不定等一下折回的時候,自會追在我前面,那時再說好了。」

呆 呆 地 站 立 半 晌, 他 在 考 慮 著 自 已 是 否 應 該 追 蹤 而 去。 心 念 數 轉, 暗 歎 忖 道 : 這 巧 者 身 形 之 快, 幾 乎, 我 又 怎 能 追 得 到 他。」

他驚異地低呼一聲,只覺自己這半日之間所遇之事,所遇之人,俱是奇詭萬分,自己若非親眼所見,幾乎難以置信。

此刻,這生具至性的少年,又全然忘記了方纔的煩惱。只覺自己的力量如能對人有所幫助,便是十分快樂之事,一念至此, 便立刻面轉頭去。哪知目光瞬處,身後的山路,卻已空蕩蕩地杳無人影,只聽得「篤,篤」的聲音,從山後轉來。就在這一念之間, 這跛足丐者競已去遠了。

失魂引 翠袖與白袍 第二章 33


34 失魂引 翠袖與白袍 第二章 35

不禁暗自尋思到:「他如是『四明紅袍』的門下弟子,又怎會不知『羅浮綵衣』之名?」

」說到 ——

但 他 兩 眼 見 了 管 寧 氣 宇 軒 昂, 說 話 的 神 態, 更 似 乎 根 本 末 將 自 己 兩 位 師 叔 放 在 心 上, 又 不 禁 對 他 的 來 歷 大 生 驚 異, 他 們 也 怕 他 是 江 湖 中 什 麼 高 人 的 門 下, 是 以 便 不 敢 將 自 己 心 中 的 疑 惑 之 意 表 露 出 來, 他 們 卻 不 知 道 管 寧 根 本 不 是 武 林 中 人,「 羅 浮 綵 衣」的名頭再響,他卻根本沒有聽過。 卻聽管寧又自追問一句:「令師叔可就是這兩位嗎?」 那自稱「於謹」的漢子便額首道:「正是!」 稍頓一下,又道:「閣下高姓大名,是否四明莊主門下,不知可否見告,如果方便的話,就轉告敝師叔一聲。」 管 寧 又 自 長 歎 一 聲, 截 斷 了 他 的 話, 沉 聲 說 道 : 在 下 雖 非 四 明 山 莊 之 人, 但 對 令 師 叔 此 刻 的 情 況, 卻 清 楚 得 很 這裡,他忽然覺得自己的措詞,極為不妥,目光轉處,卻見這兩個綵衣漢子面上卻已露出留意傾聽的神色來。 沉吟半晌,不禁又為之長歎一聲,接著道:不瞞兩位說,令師叔…。·唉,但望兩位聞此噩耗,心裡不要難受……」 他心中雖想將此事很婉轉地說出來,但卻又不知該如何措詞,是以說出話來,便覺吞吐得很。 這兩個錦衣中年漢子面上神色倏然一變,同時失聲驚道:「師叔他老人家怎樣了?」 管寧歎道:「令師叔在四明山莊之中,已遭人毒手,此刻…。。 唉!只怕兩位此後永遠也無法見著他們兩位之面了。」 這句話生像是晴天霹靂,使得這兩個錦衣中年漢子全身為之一震,面色立刻變得灰白如死,不約而同地跨前一步,驚呼道: 此話當真?」 管寧緩緩額首道:「此事不但是在下親目所見,而且……唉,兩位師叔的遺骨,亦是在下親手埋葬的。」 卻見這兩個綵衣漢子雙目一張,目光突地暴出逼人的神采,電也似的在管寧身上凝目半晌。那自稱「於謹」的漢子右肘一彎, 在右側漢子的肋上輕輕一點,兩人齊地退後一步,右腕一翻只聽「嗆啷」一聲,這兩人竟然齊地撤下腰間的長劍來。 剎 那 之 間, 寒 光 暴 長, 兩 道 青 藍 的 劍 光, 交 相 錯 落, 繽 紛 不 已, 顯 見 這 兩 人 的 劍 法, 俱 都 有 了 驚 人 的 造 詣, 在 武 林 之 中, 雖非頂尖之輩,卻已是一流身手了。 管寧劍眉一軒沉聲道:兩位這是幹什麼?」

於謹腳步微錯厲叱道:「敝師叔們是怎麼死的?死在誰的手上? 哼 哼, 難 道 四 明 山 莊 裡 的 人 都 已 死 盡 死 絕? 敝 師 叔 就 算 真 的 死 了, 卻 也 毋 庸 閣 下 動 手 埋 葬, 閣 下 究 竟 是 誰? 若 不 好 生 說 出 來,哼,那我兄弟也不管閣下是何入門下,也要對閣下不客氣了!」 一 時 之 間, 管 寧 心 中 充 滿 不 平 之 氣, 他 自 覺 自 己 處 處 以 助 人 為 本, 哪 知 卻 換 得 別 人 如 此 對 待 自 己, 他 助 人 之 心 雖 不 望 報, 然而此刻卻自也難免生出氣憤委屈之意。 望 著 面 前 續 紛 錯 落 的 劍 光, 他 非 但 沒 有 畏 縮, 反 而 挺 起 胸 膛, 膛 目 厲 聲 道 :「 我 與 兩 位 素 不 相 識, 更 無 仇 怨, 何 必 危 言 聳 聽 欺 騙 兩 位, 兩 位 如 不 相 信, 大 可 自 己 去 看 一 看。 哼 哼, 老 實 告 訴 兩 位, 不 但 兩 位 師 叔 已 經 死 去, 此 刻 四 明 山 莊 中, 只 怕 連 一 個活人都沒有,若非如此,在下雖然事情不多,卻不會將四明山莊數十具屍身都費力埋葬起來。」 此刻他對此事的悲憤惋傷之心,已全然被憤怒所代,是以說起話來,便也語鋒犀利,遠非方才悲傷歎息的語氣。 語聲方了,眼前劍光一斂,那兩個錦衣漢子一起垂下手去,驚道:你說什麼?」 此四字語聲落處,身後突又響起一聲驚呼:「你說什麼?」 這 兩 個 錦 衣 漢 子 不 禁 又 為 之 一 驚, 旋 目 回 身, 眼 前 人 影 突 地 一 花, 聽 聽「 哩 」 然 幾 聲, 管 寧 身 前, 便 又 已 多 了 四 個 高 髻 藍 衫 的 中 年 道 者, 將 管 寧 團 團 圍 在 中 間, 八 道 利 如 閃 電 的 目 光 一 起 凝 注 在 管 寧 身 上, 又 自 齊 聲 問 了 一 旬 :「 閣 下 方 才 說 的 什 麼?」 那 兩 個 錦 衣 漢 子 面 上 候 然 恢 復 了 冷 冷 的 神 氣, 目 光 向 左 右 膘 了 一 眼, 於 謹 便 自 乾 笑 一 聲 道 :「 我 當 是 誰? 原 來 是 武 當 門 下 」他又 到 了, 好 極, 好 極, 四 位 道 兄 可 曾 聽 到, 這 位 仁 兄 方 才 在 說, 此 次 前 來 四 明 山 莊 的 人 物, 此 刻 已 經 全 都 死 了, 哈 哈 —— 自乾笑數聲,接道:「峨嵋豹囊,四明紅袍,終南烏衫,武當雙殘,太行紫靴,少林架袋,羅浮綵衣,居然同時同地,死在一處, 四位道兄你聽聽,這是否笑話?」 他 邊 說 邊 笑, 但 笑 聲 卻 是 勉 強 已 極, 甚 至 已 略 帶 顫 抖, 可 見 他 口 中 雖 說 不 信, 心 中 卻 非 完 全 不 信, 那 四 個 藍 衫 道 人 冷 膘 了 他一眼,其中一個身材頎長的道者微微一笑,冷然道:「原來是於謹、費慎兩大俠,難道此處四明之會,令師也到了嗎?」 於 謹 手 腕 一 翻, 將 手 中 的 長 劍, 隱 在 肘 後, 一 面 含 笑 道 :「 此 次 四 明 之 會, 家 師 雖 未 親 來, 但 在 下 的 兩 位 師 叔 全 都 到 了, 而且到的最早。」 他 語 聲 微 頓, 另 一 錦 衣 漢 子 費 慎 卻 已 接 道 :「 在 下 等 恭 送 敞 師 叔 等 上 山 之 際, 曾 經 眼 見 終 南 山 的 烏 衣 獨 行 客, 四 川 峨 嵋 的 七 毒 雙 煞, 篙 山 少 林 寺 達 摩 院 的 兩 位 上 人, 太 行 紫 靴 尊 者 座 下 的『 四 大 金 剛 』 中 伏 虎、 移 山 兩 位 金 剛, 以 及 太 行 雙 殘 中 的 公 」 孫 二 先 生 公 孫 右 足, 都 相 繼 到 了 四 明 山 莊, 此 刻 四 位 護 法 已 都 來 了, 想 必 武 當 的 藍 衫 真 人 的 法 駕, 也 到 了 四 明 山, 那 麼 ——


36 失魂引 翠袖與白袍 第二章 37

他 於 笑 幾 聲, 眼 角 斜 瞟, 冷 冷 瞥 了 管 寧 一 眼, 道 :「 這 位 仁 兄 竟 說 四 明 山 莊 中 再 無 活 人, 普 天 之 下, 只 怕 再 也 無 人 會 聽 這 種 鬼 話。」 管 寧 劍 眉 再 軒, 怒 道 :「 在 下 所 說 的 話, 兩 位 如 若 不 相 信, 也 就 罷 了, 在 下 也 沒 有 一 定 要 兩 位 相 信 之 意。」 一 方 才 費 慎 所 說 的 話, 他 每 字 每 句 都 仔 仔 細 細 地 聽 在 耳 裡, 再 在 心 中 將 他 所 說 的 人, 和 自 己 在 四 明 山 莊 後 院 之 中, 由 院 中 小 徑 一 直 到 六 角 亭 上所見的屍身對照下,不禁為之一切恍然,暗中尋思道: 「 我 最 初 見 到 的 中 年 壯 漢 和 虯 髯 大 漢, 想 必 是 那『 太 行 紫 靴 尊 者 』 座 下 的 兩 位 金 剛, 而 那 個 矮 胖 的 錦 衣 劍 中, 自 然 是『 羅 浮綵衣』,三個藍袍道人,定是武當劍客,兩位僧人便是少林達摩院中的高僧了。」 他 思 路 略 為 停 頓 一 下, 又 忖 道 :「 亭 中 的 紅 袍 夫 婦, 自 是『 四 明 紅 袍 』 莊 主 夫 婦, 一 身 黑 衣 的 枯 瘦 老 者, 是 終 南 的『 烏 衫 獨 行 客 』, 跛 足 丐 者, 顧 名 思 義, 除 了『 君 山 雙 殘 』 中 的 公 孫 右 足 外, 再 無 別 人, 而 我 方 纔 所 見 跛 丐, 自 也 便 是『 君 山 雙 殘 』 中的另一人了,只因他來的稍遲,是以僥倖避過這場劫難。」 想 到 這 裡, 他 卻 不 禁 皺 眉, 自 付 道 :「 但 是 他 們 口 中 所 說 的 四 川 峨 嵋 的『 七 毒 雙 煞 』 又 是 誰 呢? 該 不 會 是 那 已 經 喪 失 記 憶 的白袍書生吧。他身畔既無豹囊又只是孤身一人……那麼,此人又是誰?」 須 知 他 本 是 聰 明 絕 頂 之 人, 這 費 慎 一 面 在 說, 他 便 一 面 在 想, 費 慎 說 完, 除 了 這 最 後 一 點 疑 問 之 外, 他 也 已 想 得 十 分 清 楚。

哼 哼, 閣 下 說 話 倒 輕 鬆 得 很, 如 果 這 樣, 那 豈 非 世 上 之 人, 人 人 懼 可 胡 ——

但是費慎的最後一句話,卻又使他極為憤怒,是以費慎話聲一了,他便厲聲說出那句話來。 費 慎 冷 笑 一 聲, 道 :「 如 不 相 信, 也 就 罷 了 』 言亂語,再也無人願講真話了。」 管寧心中,怒氣更加浪濤澎湃而來,響響地傍了半晌,競自氣得說不出話來。 費慎面上的神色,更加得意,哪知那瘦長道人卻仍然滿面無動於衷的樣子,伸手打了個問訊,竟自高喧一聲佛語,緩緩說道: 「 無 量 壽 佛, 兩 位 施 主 所 說 的 話, 聽 來 都 是 極 有 道 理, 若 說 這 些 武 林 中 名 重 一 時 的 武 林 人 物, 在 一 夜 之 間, 俱 都 同 時 死 去, 此 話不但令人難以置情,而且簡直有些駭人聽聞了。」 於 謹 立 刻 乾 笑 一 聲, 接 口 到 :「 就 算 達 摩 尊 者 復 生, 三 豐 真 人 再 世。 只 怕 也 未 必 能 令 這 些 人 物 同 時 死 去, 當 今 武 林 之 中, 」「 西 門 」 兩 字 方 一 出 口, 他 語 聲 竟 自 倏 然 而 頓, 面 上 的 肌 肉, 也 為 之 劇 烈 地 扭 曲 武 功 雖 有 高 過 這 幾 位 的 人, 譬 如 那 西 門 —— 了 一 下, 彷 彿 倏 然 之 間, 有 條 巨 大 的 蜥 蜴, 鑽 入 他 的 衣 領, 沿 著 他 背 脊 爬 過 一 樣, 使 得 他 隱 在 肘 後 的 長 劍, 都 不 禁 微 微 地 顫 抖 了起來,半晌之後,他方自接道:「他武功雖高,但若說他能將這些人一舉殺死,嘿嘿,卻也是萬萬無法做到之事。」

他強笑兩聲,為的不過是壓下心中的驚恐而已,他卻還是沒有將「西門」之後的名字說出來。 管 寧 心 中 一 動, 忖 道 :「 聽 他 說 來, 四 明 山 慶 中 的 這 些 屍 身 竟 然 是 武 林 中 的 頂 尖 高 手, 但 那『 西 門 』 卻 又 是 誰 呢? 怎 地 他 對此人竟如此懼怕?」 卻 聽 那 顧 長 道 人 已 自 緩 緩 說 道 :「 費 大 俠 所 說 的 話, 正 是 武 林 所 俱 知 之 事 —— 」 他 目 光 緩 緩 轉 向 管 寧, 接 道 :「 但 是 這 位 施 主 所 說 之 言, 貧 道 看 來, 想 必 亦 非 憑 空 捏 造, 想 那 四 明 山 莊 近 在 膽 尺, 他 如 再 說 虛 言, 豈 非 立 即 便 能 拆 穿, 那 麼 非 但 於、 費 兩位大俠不能放過,便是貧道,也萬難容忍的。」 於 謹 微 一 沉 吟, 接 口 道 :「 此 人 明 知 四 明 山 莊 千 步 以 內, 便 是 禁 地, 武 林 中 人 不 得 允 許, 擅 人 禁 地, 能 夠 全 身 而 退 的, 十 年來幾乎從未有道,我等又豈會為了他的幾句胡言亂語,而作出觸怒四明山莊莊主之事呢? 那 頎 長 道 人 一 笑 道 :「 但 是 如 是 虛 言, 卻 又 是 為 著 什 麼? 我 看 還 是 請 這 位 施 主 將 自 己 所 見, 詳 細 對 咱 們 說 上 一 遍, 那 麼 是 真 是 偽, 以 於、 費 兩 位 之 才, 想 必 也 能 判 斷, 如 果 此 事 當 真,『 綵 衣 雙 劍 』 以 及 貧 道 等 的 三 位 師 兄, 懼 已 死 去, 那 不 但 你 我 要 到那時再說亦不算遲呀!」 為之驚悼,只怕整個武林,也會因之掀起巨浪。如果此事只是憑空捏造的,那麼 —— 這 頎 長 瘦 削 的 道 人, 一 字 一 句, 緩 緩 說 來, 不 但 說 的 心 平 氣 和, 清 晰 已 極, 而 且 面 目 之 上 始 終 帶 著 笑 容, 似 乎 這 件 關 係 著 他本身同門的生死之事,並未引起他的心緒激動。 但 於 謹、 費 慎, 以 及 此 時 已 團 聚 過 來 的 另 外 五 個 綵 衣 大 漢, 卻 個 個 都 已 激 動 難 安, 但 這 頎 長 道 人, 卻 正 是 武 當 掌 門 藍 襟 真 人 座 下 的 四 大 護 法 之 首。 地 位 雖 還 比 不 上 已 到 了 四 明 山 莊 的「 武 當 三 鶴 」, 但 卻 是 武 林 名 重 一 時, 一 言 九 鼎 的 人 物, 是 以 他 所 說的話,人家心中雖然氣憤,也只得默默聽在耳裡,並未露出反對的神色。 管寧暗歎一聲,此刻他已知道,自己昨夜不但遭遇了許多煩惱,並且已捲入一件足以震動天下的巨大事件漩渦之中。 這 在 昨 夜 月 下 漫 步 深 山, 高 吟 佳 句 的 時 候, 是 再 也 想 不 到 一 夜 之 間, 他 自 身 有 如 此 巨 大 的 變 化 的, 而 此 刻 勢 成 騎 虎, 再 想 抽身事外,他自知已是萬萬無法做到的事了。 於 是 他 只 是 長 歎, 將 自 己 所 遇 之 事, 一 字 不 漏 地 說 出 來, 在 說 到 那 白 袍 書 生 之 際, 聽 著 的 人, 面 色 都 不 禁 為 之 一 變, 甚 至 那面上永遠帶著笑容的頎長道人,面色竟也為之變動一下,面上的笑容,也在剎那之間,消失於無影之中了。 管 寧 心 中 一 動, 但 卻 又 接 著 說 了 下 來, 於 是 又 說 到 那 兩 個 突 然 而 來, 突 然 而 去 的 奇 詭 怪 人, 於 謹 立 刻 接 口 問 道 :「 此 兩 人 腰間是否各帶著一個豹皮革囊。」 管寧搖了搖頭,又說到那奇異的翠裝少女,費慎便脫口道:「難道是黃山翠袖門下?」


38 失魂引 翠袖與白袍 第二章 39

管 寧 播 了 搖 頭, 表 示 不 知 道, 然 後 便 滔 滔 不 絕 地 將 一 切 事 都 說 了 出 來, 卻 未 說 到 那 白 袍 書 生 的 喪 失 記 憶。 因 為 他 此 刻 已 對 這白袍書生生出同情之心,是以便不願將此事說出來。 他話雖說得極快,但仍然說了頓飯時候,直說得口乾舌燥。 而那些綵衣大漢以及藍衫道人,卻聽得個個激動不已,不住地交換著驚恐、疑惑的眼色,卻沒有一個出言插口一句。

於謹方自長長歎了口氣,面向那顧長的藍袍道人,沉聲說道: ——

管寧語聲一頓,轉目望去,只見面前之人,各備面面相覷,半晌說不出話來。 良久,良久 「 此 事 既 然 不 假, 確 是 駭 人 聽 聞, 在 下 此 刻, 心 中 已 無 主 意, 道 兄 高 瞻 遠 見, 定 必 有 所 打 算, 在 下 等 只 唯 道 兄 馬 首 是 瞻 了。」 卻 見 這 武 當 掌 門 座 下 的 四 大 護 法 之 首 藍 袍 道 人 俯 首 沉 吟 半 晌, 緩 緩 說 道 :「 此 事 之 複 雜 離 奇, 亦 非 貧 道 所 能 揣 測, 不 瞞 於 大俠說,貧道此刻心中不知所措,只怕還遠在於大俠之上哩!」 他 語 聲 一 頓, 又 道 :「 兩 位 素 來 謹 慎, 但 是 羅 浮 一 派 的 掌 門 大 俠 身 旁 最 親 近 之 人, 此 次『 四 明 莊 主 』 飛 柬 邀 請 你 我 師 長 到 此相聚的用意,兩位想必是一定知道的了。」管寧話一說完,便自凝神傾聽,直列此刻,對此事的來龍去脈,仍然是一無所知, 只 知 道 自 己 此 刻 不 但 已 捲 入 漩 渦, 只 怕 還 已 變 成 眾 矢 之 的, 只 要 與 此 事 有 關 的 各 門 各 派, 誰 也 不 會 放 過 自 己。 一 定 要 將 自 己 詳 細地問上兩遍,自己此刻雖已煩惱,但更大的煩惱只怕還在後面哩。 是以他便希望從這些人對話之中,探測出此事的一些究竟來,更希望從他們的口中,探測出那白袍書生的真正來歷。 然後他便可以將它告訴白袍書生,完成自己所許的諾言。 只 要 此 事 真 相 一 白, 知 道 了 真 兇 是 誰? 他 還 要 完 成 他 另 一 個 諾 言 —— 他 還 要 替 無 辜 慘 死 的 囊 兒 復 仇, 是 以 他 更 希 望 從 他 們 口中知道那個奇詭怪人的來歷,而此刻他已猜出一點,這兩個枯瘦如竹的惡人,便是那峨嵋豹囊,七毒雙煞。 無 論 如 何, 這 件 事 牽 涉 如 此 之 廣, 又 是 如 此 複 雜 隱 秘, 是 以 敘 述 起 來, 使 不 得 不 十 分 詳 細, 因 為 這 樣 縱 然 會 使 人 生 出 一 些 累贅的感覺,卻總比讓人聽來含含糊糊、莫名其妙好些。 一片浮雲飄來,掩住已由東方升起的太陽,於是,這林蔭下的山道,就變得更加幽靜。 由 林 時 間 漏 下 的 細 碎 光 彩, 已 自 一 起 消 失 無 蹤, 甚 至 連 瞅 瞅 鳥 語 聲, 孱 孱 流 水 聲, 以 及 風 吹 木 葉 聲, 聽 來 都 遠 不 及 平 日 的 美妙了。

卻見於謹、費慎對望一眼,各自垂頭去沉吟半晌。 於 謹 自 乾 咳 一 聲, 道 :「 四 明 莊 主 東 邀 家 師 之 事, 在 下 知 道 的 亦 不 甚 清 楚, 只 知 道 那 不 但 有 關 一 件 隱 沒 已 久 的 武 林 異 寶 的 」藍雁道人微微頷首, 得主問題,還有關另一件很重大之事,至於此事究竟是什麼,家師卻並末提起,在下自也無法知道了 —— 道 :「 是 以 貧 道 亦 十 分 奇 怪, 因 為 這 兩 件 事 其 中 之 一, 並 不 值 得 如 此 勞 師 動 眾, 另 一 件 事, 卻 又 全 然 沒 有 任 何 根 據, 家 師 接 東 之後,便推測此中必定有所陰謀,此刻看來,家師的推測,果然是不錯的了。」 這武當四大護法的其餘三人,一直都是沉默地站在旁邊,一言不發,似乎他們心中所想說的話,就是藍雁道人已經說出來的, 是以根本無須自己再說一遍,而另外一些綵衣大漢,無論身份地位,都遠在於、費兩人之下,是以更沒有說話的餘地。 於 謹 微 一 皺 眉, 又 道 :「 令 在 下 奇 怪 之 事, 不 僅 如 此, 還 有 此 次 四 明 之 會, 怎 地 不 見 黃 山 翠 袖, 點 蒼 青 衿, 以 及 崑 崙 黃 冠 三人,甚至連他們門下弟子都沒有,而那與普天之武林中俱都不睦的魔頭卻反而來了,而且也只有他一個沒有死去。」 管寧心中一動:「難道他說的便是那白袍書生?」 卻聽那藍雁道人接道:「貧道卻認為『七毒雙煞』大有可疑。」 他 目 光 又 向 管 寧 一 轉, 接 道 :「 從 這 位 施 主 口 中, 貧 道 推 測 在 四 明 莊 主 的 止 步 橋 前, 襲 向 他 的 暗 器, 定 是 這 以 暗 器 馳 名 天 下 的『 峨 嵋 豹 囊 』, 囊 中 七 件 奇 毒 無 比 暗 器 中, 最 霸 道 的『 玄 有 烏 煞, 羅 喉 神 針 』, 兩 位 不 妨 試 想 一 下, 接 東 而 來 之 人, 他 兩 人 並 末 死 去, 又 在 六 角 亭 中 一 掌 擊 斃 了 這 位 施 主 的 書 僮, 最 後 又 乘 隙 發 出 暗 器, 為 的 無 非 是 想 將 親 眼 目 睹 此 事 之 人 殺 之 滅 口 而 已。」 他 語 聲 微 頓, 管 寧 只 覺 心 頭 一 痛, 都 聽 他 又 接 道 :「 此 事 若 真 是 兩 人 所 為, 他 們 為 的 又 是 什 麼 呢? 難 道 為 的 是 那 ……」 語 聲竟又頓,隨之冷「哼」一聲,接著道:「難道這兩人競未想到,如此一來,普天之下,還有他們立足之處嗎?」 費 慎 長 歎 一 聲, 道 : 只 是 以 他 兩 人 的 身 手, 又 怎 樣 使 得 四 明 紅 袍, 公 孫 右 足, 以 及『 武 當 三 鶴 』 這 幾 位 武 林 奇 人 的 性 命 喪 在他手上呢?」 藍雁道人雙眉一皺,伸出右手,用食、中二指,輕輕敲著前額,喃喃低語道:「難道真的是他?」 手 指 突 地 一 頓, 煥 然 抬 起 頭 來, 目 注 管 寧 半 晌, 微 微 說 道 :「 施 主 上 體 天 心, 不 借 費 心 費 力, 將 死 者 屍 身 埋 葬, 此 事 不 但 貧道已是五內銘感,武林定將同聲稱頌,便是上勝金仙,玉宮王母,也會為施主這無量功德,為施主增福增壽的。」 管寧怔了一怔,不知道這道人此刻突然說出這種話來,究竟是何用意。 卻 聽 他 語 聲 微 頓, 便 又 接 道 :「 不 錯, 在 下 確 實 曾 將 死 者 的 囊 中 遺 物, 全 部 取 了 出 來, 放 在 一 處, 但 在 下 卻 無 吞 投 之 意,


40 失魂引 翠袖與白袍 第二章 41

只 是 想 這 些 遺 物, 交 與 死 者 家 屬 親 人 而 已, 在 下 此 心, 可 以 表 諸 天 日, 各 位 如 他便將語聲倏然中止。

」 一 話 猶 未 了, 藍 雁 道 人 已 自 連 連 擺 手, ———

目 光 陰 處, 卻 見 這 藍 雁 道 人 此 刻 目 光 之 中, 忽 地 閃 出 一 種 奇 異 的 光 采, 微 微 又 道 : 施 主 不 必 誤 會, 貧 道 此 問, 並 無 他 意, 」 他 奇 異 地 微 笑 一 下, 方 才 接 道 : 不 知 施 主 可 否 將 這 些 遺 物, 是 些 什 麼 東 西, 施 主 誠 實 君 子, 貧 道 焉 有 信 不 過 之 理, 只 是 —— 告訴貧道,唉 此語雖不近情,但此事既是如此,想施主定必能夠答應的吧!」管寧凝思半晌,概然道:「此事若是關係重大, -」 他 方 自 說 到 這 裡, 那 於 謹、 費 慎 便 又 匆 匆 對 望 一 眼, 競 也 閃 過 一 絲 奇 異 的 光 采。 但 管 寧 卻 未 見 到, 兀 在 下 自 無 不 說 之 理 —— 自 接 口 說 道 :「 此 中 其 實 並 無 特 殊 之 物, 只 有 太 行 兩 位 金 剛 囊 中 的 一 串 明 珠, 少 林 兩 位 禪 師 囊 中 的 兩 份 度 牒, 武 當 三 位 道 長 所 攜的數卷經文,以及那位藍衫老者貼身所藏的一封書信,這算是較為特殊的東西,其餘便沒有什麼東西了。」 於謹、費慎,以及藍雁道人等,面上都為之露出失望的神色。 管 寧 又 自 沉 思 半 晌, 突 又 說 道 :「 還 有 就 是 那 位 公 孫 先 生 囊 中 的 一 串 制 錢, 似 乎 亦 非 近 年 歷 鑄 之 物, 但 —— 」哪知他語猶 未 了, 於 謹、 費 慎、 藍 雁 道 人 等 卻 俱 神 色 一 變, 幾 乎 同 時 跨 前 一 步 脫 口 問 道 :「 這 串 制 錢 在 哪 裡?」 彼 此 望 了 一 眼, 又 幾 乎 是 同 聲 問 道 中 這 串 制 錢 是 否 黃 繩 所 串, 形 狀 也 略 比 普 通 制 錢 大 些「 管 寧 微 微 一 征, 他 雖 覺 那 串 制 錢 較 為 古 樸, 但 卻 再 也 無 法 想 到 這串錢會令這些武林豪士如此激動。 更 令 他 奇 怪 的 是, 普 通 制 錢 大 多 串 以 黑 繩, 而 這 制 錢 競 串 以 黃 繩, 這 特 殊 之 事, 藍 雁 道 人 並 末 見 到, 卻 又 怎 地 像 是 見 到 一 樣。 他 不 禁 在 心 中 暗 自 尋 思 :「 難 道 這 串 制 錢 之 中, 競 藏 著 一 些 秘 密, 而 這 秘 密 卻 與 昨 夜 之 事 有 關?」 可 是 他 卻 無 論 如 何 也 無 法將一串制錢和一件牽涉極廣的武林恩怨聯想到一處,只有緩緩點了點頭,滿心疑惑地答道:「不錯,這串制錢正是串以黃繩, 但只有十餘枚而已。」 目光轉處,卻見面前所站之人,個個俱都喜動顏色,生像是這串制錢比那明珠珍寶還要珍貴得多。 藍 雁 道 人 的 手 指, 緩 緩 落 下, 落 在 腰 間 的 劍 柄 上, 目 光 瞬 也 不 瞬 地 望 著 管 寧, 沉 聲 說 道 :「 這 串 制 錢 干 係 甚 大, 放 在 施 主 身上定必不甚方便,還是請施主將之給貧道。」 於謹、費慎同時大聲喝道:「且慢。」 藍雁道人冷「哼」一聲,目光斜睨道:「怎的?」本已握在劍柄上的手掌,似乎握的更緊了些。 另三個藍雁道人雖仍一言不發,但神色之間,也已露出緊張之色來。 於謹乾笑一聲,道:「道兄玄門中人,這串制錢,依在下之見還是交給在下的好。」

藍雁道人目光一凜,突又仰天狡笑起來,一面大笑道:「人道於謹、費慎向來做事很是謹慎,但我此刻看來,卻也未必。」 於 謹、 費 慎 俱 都 是 面 色 一 變, 伸 手 隱 在 背 後, 向 後 面 的 綵 衣 大 漢 們, 悄 悄 做 了 個 手 式, 這 些 綵 衣 大 漢 便 亦 一 起 手 握 劍 柄, 目光露出戒備之色,生像是立刻便要有一番劇鬥似的。 卻見藍雁道入笑聲候然一頓,面上便立刻再無半分笑意,冷冷又道:此時此刻此地,無論在情在理在勢,閣下要想得這串『如 意青錢』,只怕還要差著一些,我看,閣下還是站遠些吧。」 這 本 來 說 起 話 來, 和 緩 沉 重, 面 上 亦 是 滿 面 道 氣 的 道 人, 此 刻 笑 聲 如 泉, 一 笑 之 下, 不 但 滿 面 道 氣 蕩 然 無 存, 說 話 的 聲 調 語氣,竟亦變得鋒利刺人,管寧冷眼旁觀,只覺他哪裡還像是個出家的道人,簡直像是佔山為王的強盜。 他 心 中 正 自 大 為 奇 怪, 卻 聽 於 謹 已 自 冷「 哼 」 一 聲, 厲 聲 道 :「 只 怕 也 冤 未 必 吧!」 手 腕 一 翻, 始 終 隱 在 肘 質 的 長 劍, 便 隨之翻了出來。 幾 乎 就 在 這 同 一 剎 那 之 中, 管 寧 只 聽 得 又 是「 嗆 啷 」 數 聲, 龍 吟 之 聲 不 斷, 滿 眼 青 光 暴 長, 四 個 藍 衫 道 人, 竟 亦 一 起 撤 出 劍來。 六 柄 長 劍, 將 管 寧 圍 在 中 央, 管 寧 劍 眉 一 軒, 朗 聲 道 :「 各 位 又 何 必 為 這 串 制 錢 爭 執, 這 串 制 錢, 本 非 各 位 之 物, 在 下 也 不 擬 交 給 各 位。」 這 正 直 磊 落 的 昂 藏 少 年, 此 刻 對 這 於 謹、 費 慎, 以 及 這 些 藍 雁 道 人 的 貪 婪 之 態, 大 生 厭 惡 之 心, 是 以 便 說 出 這種話來,卻全然沒有考慮到自己雖具武功,又怎是這些人的敵手,人家若是恃強硬搶,自己便連抵抗之力都沒有。 他 就 說 話 的 聲 音 雖 極 清 朗, 哪 知 人 家 卻 生 像 是 根 本 沒 有 聽 到 他 的 話 一 樣, 又 便 是 他 所 說 的 話, 根 本 無 足 輕 重, 是 以 雖 然 聽 在耳裡,卻未放在心上。 只 聽 藍 雁 道 人 又 自 冷 冷 一 笑, 以 及 他 們 身 後 的 五 個 綵 衣 大 漢 身 上 一 掃, 一 字 一 字 地 玲 冷 說 道 :「 我 由 一 至 五, 數 上 一 遍, 你們若不應聲退後十步的話,哼哼!」


42 失魂引 如意青錢 第三章 43

第三章

如意青錢

藍 雁 道 人「 哼 」 聲 一 頓, 便 自 冷 然 數 道 :「 一 —— 二 —— 」 目 光 轉 注 到 自 己 劍 尖 上, 再 也 不 看 別 人 一 服, 哪 知 他「 二 」 字 尚 未 數 完, 於 謹 突 地 大 喝 一 聲, 手 腕 一 引, 劍 尖 上 挑, 刷 地, 又 電 也 似 地 斜 劃 下 來, 帶 起 一 溜 青 藍 的 劍 光, 斜 斜 劃 向 他 持 劍 的 手腕,劍勢如虹,奇快無比。 就 在 這 同 一 剎 那 裡, 費 慎 腰 身 一 弓, 一 起, 筆 直 地 撲 向 管 寧, 他 身 後 的 五 條 綵 衣 大 漢, 同 時 拔 劍, 同 時 縱 身, 同 時 出 劍, 五道青藍的劍分別剁向另三個藍雁道人。 這七個來自羅浮的劍手,不但身手快得驚人,而且時間配合得更是佳妙,顯見得「羅浮綵衣」能夠名揚天下,並非幸致。 哪知他們身手雖快,這武當掌門座下的四大護法,身手卻還比他們更快一步。 就 在 於 謹 劍 尖 尚 未 落 到 一 半, 費 慎 身 形 方 自 縱 起, 另 五 道 青 藍 的 劍 尖 正 自 交 剪 而 來 的 時 候, 藍 雁 道 人 口 中 突 地 呼 嘯 一 聲, 另 外 三 個 藍 衫 道 人 亦 自 齊 地 錯 步, 甩 肩, 擰 腰, 揚 劍 —— 四 道 劍 光, 同 時 劃 起, 有 如 一 道 光 牆, 錯 步, 甩 肩, 擰 腰, 揚 劍 —— 突地湧起。 管寧眨眼之間,就覺漫天劍光暴長,劍氣森森,接著便是一串「嗆啷」擊劍之聲,煥然而鳴,卻又立刻勇然而止。 而武當道人的四柄長劍,已在這眨眼之間,將「羅浮綵衣」的七口利劍封了回去。 管 寧 為 之 連 退 兩 步, 定 睛 望 去, 只 見 武 當 道 人 的 四 條 人 影, 背 向 自 己, 一 排 擋 在 自 己 身 前, 肩 不 動, 腰 不 曲, 只 有 細 碎 地 移動腳跟,右腕不停地上下揮動,而一道道森冷的劍光,便隨著他們手腕的縱橫起落交相衝擊,有如一片光網。 望著縱橫開闊的森森劍氣,管寧只覺目眩神迷,目光再也捨不得往別處望一下。 這一日之間,他雖已知自己的武功,涉不足道,亦知道江湖之中盡多高手,但他此刻是第一次見到劍法的奧妙。 須 知 他 本 是 天 性 極 為 好 武 之 人, 否 則 以 他 的 身 世 環 境, 便 也 不 會 跑 去 學 劍, 此 刻 陡 然 見 如 此 奧 妙 的 劍 法, 心 中 的 驚 喜, 便 生像是稚齡幼童,驟然得到渴望已久的心愛食物一樣。 武當四雁並肩而立,劍勢配合的佳妙,實已到了滴水難入之境。 於謹、費慎只覺擋在自已身前的四道劍光,有如一道無隙可入的光牆,無論自己劍式指向何處,卻總是不得其門而入。 劍光交擊,劍勢如虹,龍吟之聲,不斷於耳,剎那之間,已自拆了十招。 藍 雁 道 人 突 地 又 自 清 嘯 一 聲, 劍 光 一 引, 左 足 前 踏,「 雲 □ 乍 現 」, 刷 地 一 劍 —— 另 三 個 藍 衫 道 人 競 同 時 翻 腕, 青 藍 的 劍 光 亦 同 時 穿 出, 這 十 年 以 來, 從 未 一 人 落 單, 聯 手 對 敵, 已 配 合 得 妙 到 毫 顛 的 武 當 四 雁, 競 藉 著 這 一 招 之 勢, 變 守 為 攻, 以 攻

為守,源源如泉,抽撤連環,連環不絕,正是武當劍派名震天下的「九宮連環」。 於 謹、 費 慎, 以 及 羅 浮 門 下 的 五 個 八 代 弟 子, 陡 然 之 間, 競 被 攻 得 連 退 三 步, 心 頭 不 禁 為 之 大 駭, 再 也 想 不 到 自 己 所 優 以 縱橫武林的「羅浮玄奇七一式」七十一路辛辣而狠准的劍光,在這「武當四雁」面前施展起來,竟是如此不濟。 他們卻不知道若單只以一敵一,那麼縱然那五個八代弟子不是「武當四雁」的敵手,但在羅浮劍派中地位,武功僅次於「綵 衣雙劍」的於謹、費慎卻並不見得在這「武當四雁」之下。 但 此 刻 彼 此 俱 是 聯 手 對 敵, 情 況 便 不 大 相 同, 原 來 武 當 劍 派 中, 除 了 掌 門 真 人 外, 其 餘「 雙 蝶 」,「 二 鶴 」,「 四 雁 」, 俱有各別不同的驚人武藝,而這「武當四雁」,便是以聯劍攻敵,名重江湖。 瞬息之間,十餘招便已拆過,於謹、費慎突地同時暴喝一聲: 「黃蜂撤!」 暴喝聲中,齊地後退兩步,突地身形一旋,面目竟然旋向後面,背向武當四雁而立,反腕擊三劍。 這 三 劍 身 形, 招 式, 無 一 不 犯 武 大 忌, 天 下 各 門 各 派 的 武 功, 從 未 有 道 將 整 個 背 脊 都 賣 繪 敵 手, 也 從 未 有 自 背 後 發 出 劍 式 的。 「 武 當 四 雁 」 心 頭 一 喜, 還 以 為 這 兩 人 輸 得 急 了, 急 得 瘋 了, 哪 知 逐 三 副 刺 來, 卻 是 劍 劍 辛 辣, 劍 劍 怪 異, 自 己 眼 前 看 著 他背後露出的空門,卻不得不先避過這三劍,以求自保。 穩 操 勝 券 的「 武 當 四 雁 」 此 刻 竟 被 這 犯 盡 武 家 大 忌, 全 然 不 依 常 軌 的 三 劍, 擊 得 手 忙 腳 亂, 蹬, 蹬, 蹬, 齊 地 後 退 三 步, 還未喘過氣來,哪知於謹、費慎竟又齊地暴喝一聲:「黃蜂撤!」 手 腕 一 甩, 掌 中 長 劍 竟 然 脫 手 飛 出, 有 如 雷 轟 電 擊 一 般, 挾 著 無 比 強 銳 的 風 聲, 擊 向「 武 當 四 雁 」, 自 己 的 身 形, 卻 藉 著 手腕這一甩之勢,颼地一個箭步向前方遠遠竄了出去。 青 竹 蛇 口, 黃 蜂 尾 針, 本 來 同 是 世 上 極 毒 之 物, 但 青 蛇 噬 人, 其 毒 不 盡, 黃 蜂 蜜 人, 其 針 卻 斷, 針 斷 身 亡, 毒 只 一 次, 是 以這黃蜂尾針,實在比青竹蛇口還要毒上三分。 名揚天下的羅浮劍派,鎮山劍法「玄奇七一式」,雖然招招辛辣,招招狠毒,但其中最最辛辣,最最狠毒的一招,卻就是於謹、 費慎方才施出的一招「黃蜂撤」!只是此招雖然狠辣,卻也正如黃蜂之針,只能螫人一次。 此招一出,其劍便失,雖非劍去身亡,但這一招如若不能制人死命,自己卻已凶多吉少,是以此招使過,便立刻得準備逃走, 而縱是武功絕高的頂尖高手,在這一招之下,卻也不得不先求自保,若想在這一招之下還能反擊傷人,那卻是再也辦不到的。


44 失魂引 如意青錢 第三章 45

於 謹 、費 慎 ,交 手 之 下 ,知 道 自 己 萬 萬 不 是「 武 當 四 雁 」的 敵 手 ,如 若 久 戰 下 去 ,自 己 必 定 要 受 到 這「 武 當 四 雁 」的 折 辱 。 而「羅浮綵衣」的聲名,近年來正如日之方中,是萬萬不能受到折辱的,是以他們情急之下,便施展這招救命絕招「黃蜂撤」 來。 「 武 當 四 雁 」 本 已 大 驚, 忽 地 見 到 劍 光 竟 自 脫 手 飛 來, 更 是 大 驚 失 色, 此 刻 兩 下 身 形 距 離 本 近 龍。 光 來 勢 卻 急 如 奔 雷 閃 電。

路旁林蔭之中,突地響起一聲清澈的佛號,一陣尖銳強勁無比的風聲也隨之穿林而去。 ——

四雁中的藍雁、自雁,首當其衝,大驚之下,揮劍擰身,卻已眼看來不及了。 哪知 接著便是「當,當」兩聲巨響,這兩口脫手飛來的精鋼長劍,競被挾在風聲之中,同時穿林而出的兩片黑影,擊在地上。 於是,又是一聲清澈的佛號響起。 一條淡灰的人影,隨著這有加深山鐘鳴的「阿彌陀佛」四字,有如驚鴻般自林蔭中掠出,漫無聲息地落到地士。 這一切事的發生,在筆下寫來,雖有先後之分,然而在當時看來,卻幾乎是同一瞬息中發生,也在同一瞬息中結束。 「武當四雁」微一定神,定睛望去,只見林蔭匝地的山路之上,兩條綵衣人影,一晃而隱,接著五條人影,亦自一閃而沒, 這「羅浮綵衣」門下的七個弟子,競在眨眼之間,便都消失在濃林深山裡,而此刻站在「武當四雁」身前的,卻是一個身長如竹, 瘦骨嶙峋,穿著一身深夜袈裟的老年僧人。 而站在四雁身後的管寧,卻幾乎連這一切事發生的經過都未看清。 他 只 聽 得 一 連 串 的 暴 喝, 數 聲 驚 呼, 一 聲 佛 號, 兩 聲 巨 響, 眼 看 人 影 亂 而 復 靜,「 武 當 四 雁 」 手 持 長 劍, 劍 尖 著 地, 楞 楞 地站在地上,一個長眉深目,鷹鼻高額的古稀僧人,微微含笑地站在「武當四雁」身前。 而地上,卻橫著兩柄精光奪目的長劍,和一大一小兩串紫擅佛珠。 「 武 當 四 雁 」 目 光 轉 處, 瞬 息 間, 面 上 神 采 便 已 恢 復 平 靜, 四 雙 眼 睛, 齊 地 凝 注 在 那 古 稀 僧 人 身 上, 又 忽 然 極 為 迫 疾 地 彼 此 交 換 了 一 個 詢 問 眼 色, 藍 雁 道 人 便 單 掌 一 打 問 訊 朗 聲 道 :「 大 師 佛 珠 度 厄, 貧 道 等 得 免 於 難, 大 恩 不 敢 言 謝, 只 有 來 生 結 草 以報了。」 說著,四雁便一起躬身彎腰,行下禮去。

那 長 眉 僧 人 微 微 一 笑, 俯 身 拾 起 地 上 的 兩 串 佛 珠, 一 面 口 宣 佛 號, 說 道 :「 佛 道 同 源, 你 我 都 是 世 外 之 人, 若 以 世 俗 之 札 相對,豈非太已著相,何況老袖能以稍盡綿薄,本是份內之事!」 這枯瘦的古稀僧人說起話來,有如深山流泉,古剎鳴鐘,入耳捏然,顯見得內家的功力雖未登峰造極,卻已入室登堂了。 藍雁道人微笑一下,仍自躬身說道:大師妙理撣機,貧道敢不從命。」 語 聲 微 顫, 接 著 又 說 道 : 貧 道 愚 昧, 斗 膽 請 問 一 句, 大 師 具 此 降 魔 無 邊 法 力, 是 否 就 是 嵩 山 少 室 峰 少 林 寺, 羅 漢 堂 的 首 座 上人,上木下珠,木珠大師嗎?」 長 眉 僧 人 含 笑 說 道 :「 人 道 武 林 弟 子, 俱 是 天 縱 奇 才, 此 刻 一 見, 果 自 名 下 無 虛, 一 見 之 下, 便 能 認 出 老 衲 是 誰, 難 怪 武 當一派,能在武林中日益昌大了。」 管 寧 呆 呆 地 望 著 這 木 珠 大 師, 心 中 驚 駭 不 已, 他 如 非 眼 見, 幾 乎 無 法 相 信, 這 枯 瘦 如 柴 的 古 稀 僧 人, 竟 能 以 一 串 佛 珠 之 力 擊飛兩柄力挾千鈞而來的精鋼長劍,豈非駭人聽聞之事。 他卻不知道這木珠大師不但是少林寺中的有地位長老之一,在武林之中,亦是名重一時的先輩高手。 難怪江湖人道:武當七禽,紫蝶如鷹,少林三珠,木珠如鋼,最後一句,便說的是這木珠大師。 原來當今江湖之中,表面雖是平靜無波,其實暗中卻是高手如雲,爭鬥甚劇。 而江湖高手之中,最最為人稱道的十數人,卻又被江湖中人稱為: 「終南烏衫,黃山翠袖,四明紅袍,羅浮綵衣,太行紫靴,峨嵋豹囊,點蒼青衿,崑崙黃冠,武當藍襟,少林袋裝,君山雙殘, 天地一白。」這長及四十八字的似歌非歌,似謠非謠的歌詞,正是代表了十五個當今江湖中最負盛名的高手。 木 珠 大 師, 職 掌 少 林 羅 漢 堂, 正 是 武 林 中 無 論 道 德 武 功, 俱 都 隱 隱 領 袖 俠 的「 少 林 袈 裟 」 的 最 小 師 弟, 他 名 雖 未 列 十 五 高 手之中,實卻有以過之,只是管寧又何嘗聽過這些武林名人的掌故,是以此刻心中才會有驚異的感覺。 卻見這藍雁道人微微一笑,道:「大師名傾武林,垂四十年,江湖中人就算末見過大師之面的,見了大師掌中這兩串佛珠, 卻也該聞風而辟易了。」 他 深 知「 木 珠 」 太 師 近 年 雖 已 極 少 在 江 湖 走 動, 林 之 中 人 人 見 面 生 畏 的「 魔 僧 」, 若 非 他 幼 年 受 戒, 極 得 少 林 派 上 一 代 的 掌門的寵愛,而且湊巧化去掌門師尊的一劫,只怕早被少林逐出門牆之外了。 是以藍雁道人此刻說起話來,便十分拘謹客氣,唯恐這出名難惹的「魔僧」會對自己不利。


46 失魂引 如意青錢 第三章 47

哪 知「 木 珠 」 上 人 競 自 突 地 一 笑 道 :「 佛 珠 雖 具 降 魔 之 力, 卻 總 不 如 青 錢 如 意, 老 衲 此 次 重 入 江 湖, 道 友 可 知 道 是 為 的 什 麼嗎?」 武當四雁心中俱都為之一驚,管寧雙眉一皺,暗自忖道:「原來這僧人此來,為的亦是我囊中這串青錢。」 卻聽藍雁道人強笑一聲,道:「大師閒雲野鶴,世外高人,到這四明山來,想必不是為著人間的俗事吧!」 他口中雖然仍極平淡地說著話,作一副不知道木珠上人言中含意的樣子,其實心中此刻卻已不禁為之忐忑不已。 「木珠」上人又自一笑道:道友此言,卻是大大的錯的,想那天下名山勝極多,老衲苦是為了遊山玩水,又何苦跋涉長途, 由少林跑到這裡來。」 藍雁道人面色倏然一變,但卻仍然故作不懂之態,含笑問道: 「那麼,太師此來又是為著什麼呢? 「木珠」上人突地笑容一斂,目光之中,寒光大露,冷冷說道: 「 道 友 是 聰 明 人, 又 何 用 老 衲 多 說, 想 那『 如 意 青 錢 』 這 種 奇 珍 寶, 又 豈 是 普 通 人 能 以 妄 求 的, 道 友 就 算 此 刻 得 到 手 中, 」 冷 笑 一 聲, 接 口 道 :「 那 些『 羅 浮 綵 衣 』 的 門 卻 也 未 見 得 能 保 有 多 久, 依 老 衲 之 見 還 是 放 在 老 衲 這 裡 較 為 妥 當 些, 何 況 —— 人 弟 子 們, 此 次 雖 已 遁 去、 但 他 們 對 兩 位 道 友, 必 定 暗 生 妒 恨 之 心, 又 怎 會 讓 道 友 安 安 穩 穩 地 將 這『 如 意 青 錢 』 保 留, 道 友 若 得到此物,只怕非但不是福,反足以禍呢!」 管 寧 冷 眼 旁 觀, 此 刻 不 禁 又 為 之 暗 歎 一 聲, 暗 中 思 忖 道 :「 我 只 當 這『 木 珠 』 是 有 道 高 僧, 哪 知 此 刻 說 起 話 來, 卻 又 全 然 沒有一些出家人的樣子。」 目光轉處,只見『武當四雁』面目之上俱都鐵青一片,各自沉吟半晌,藍雁道人便又強笑一聲,說:「大師無論輩份名望, 都 比 貧 道 們 高 出 許 多, 是 以 大 師 果 真 是 為 著 此 物 而 來, 貧 道 們 莫 說 已 受 大 師 方 才 援 手 之 恩, 縱 無 方 纔 之 事, 卻 也 不 敢 斗 膽, 來 和大師爭奪此物他語聲一頓,回轉頭去,向自已三個師弟朗聲道:「大師既已如此吩咐,我等多留已是無益,還是走吧!」 管寧心中不覺大奇,他再也想不到方才氣勢洶洶的「武當四雁」此刻卻如此容易地便要偃旗息鼓,鳴金而退了,目光轉處, 只 見「 木 珠 」 上 人 面 上, 仍 然 冷 冷 地 沒 有 什 麼 表 情, 生 像 是「 武 當 四 雁 」 的 這 種 做 法, 本 是 理 所 當 然 之 事, 絲 毫 用 不 著 驚 訝 或 者得意。 須 知 以 他 的 身 份 地 位, 早 已 料 到「 武 當 四 雁 」 不 會 與 之 相 抗, 而 管 寧 卻 並 不 知 道 這 些, 他 方 才 見 了「 武 當 四 雁 」 武 功, 那 般精妙,此刻又是以四對一,無論如何,也不該畏懼於枯瘦老朽的古稀和尚。

卻 見「 武 當 四 雁 」 各 自 半 旋 身 軀, 齊 地 向 著「 木 珠 」 上 人 躬 身 行 了 一 札, 木 珠 上 人 微 微 一 笑, 目 光 卻 已 凝 注 到 管 寧 身 上, 生像是全然沒有將成名江湖的「武當四雁」放在眼裡。 「武當四雁」目光一旋,並肩向前走了一步,管寧暗歎,思忖道: 「 人 類 之 事, 真 是 令 人 難 以 預 測, 唉, 這『 武 當 四 雁 』 —— 」 哪 知 —— 他 心 念 兩 未 轉 完,「 武 當 四 雁 」 突 地 齊 一 擰 身, 手 腕揮處,長劍斜斜由前胸向身後劃了個半弧,口中微「哼」一聲,劍身「嗡嗡」作響,四口長劍,競自有如交剪天虹,剁向「木 珠」身上。 這一突來的變故,使得管寧不禁為之失聲驚呼一聲,目光動處,卻見這「木珠」上人身形竟仍動也不動,只見到「武當四雁」 這四道拼盡全力,已然聚滿真氣的劍尖,已自堪堪剁在他的身上,他那兩道灰白的長眉,方自輕輕一皺,左袖微揮,枯瘦的身形, 輕靈而曼妙地轉動一下,右掌的一串紫檀佛珠,便有如神龍般,天矯而起,手腕又自微微一抖,「武當四雁」只見眼前的紫影, 光茫流轉,似乎是擋向自己的長劍,又似乎是劃向自己的胸膛,這短短的一串念珠,此刻竟彷彿是文八長鞭,使得「武當四雁」 都以為它是劃向自己身「武當四雁」大驚之下,沉腕、退步、撤劍,劍光一沉又復跳起,藍、白雙雁,身軀平旋,「驚龍揮尾」, 「抽撤連環」,刷、刷又是兩劍,「武當四雁」之中,本以藍、白雙雁武功較高,此刻全力兩劍,劍勢如虹,劍法果自不凡。 哪知「木珠」大師灰白的僧袍,輕輕飄處,瘦削的身形,斜斜一轉,便輕易地將這四道來勢驚人的劍光又躲了開去。 管 寧 武 功 雖 不 高, 但 終 究 是 曾 經 練 過 武 功 的 人, 此 刻 一 眼 之 下, 便 知 道 這 瘦 弱 的 古 稀 僧 人, 身 上 果 有 非 常 的 功 力, 心 中 不 禁 暗 自 感 慨 地 長 歎 一 聲, 暗 中 思 忖 道 :「 師 傅 常 對 我 說『 人 外 有 人, 天 外 有 天 』, 武 功 一 道, 更 是 如 此。 這 話 我 本 不 深 信, 哪 知的確如此,先前我見了這四個道人的劍法,以為他們已是武林中的一流身手,哪知他們此刻遇著這看來老弱無比的枯瘦僧人, 劍法竟一點也施展不開了。」 他感歎聲中,那「木珠」大師袍袖輕揮,又已從容化開數招,突地大喝一聲:「孽障還不走,就來不及了。」 手掌一揮,掌中紫擅念珠,又自矯如游龍般飛揚而起。 管 寧 只 覺 眼 前 灰 影 一 閃, 這「 木 珠 」 大 師 的 身 影, 競 有 如 一 道 輕 煙 般 將「 武 當 四 雁 」 圍 了 起 來。「 武 當 四 雁 」 何 嘗 不 知 道 就 憑 自 己 四 人 的 武 功, 要 想 勝 得 這「 少 林 三 珠 」 中 最 難 惹 的「 木 珠 」 大 師, 實 無 把 握, 但「 武 當 四 雁 」 亦 是 真 才 實 學 成 名 於 江 湖之中的人物,他們自恃武功,認為自己縱然難勝,卻也未必就會落敗。 何 況 他 們 方 才 本 是 在「 木 珠 」 猝 不 及 防 的 情 況 下, 猛 下 殺 手, 是 以 心 中 更 加 了 幾 分 把 握, 哪 知 此 刻 交 手 之 下, 情 勢 竟 大 大 出 乎 他 們 意 料 之 外, 這 少 林 羅 漢 堂 首 座 大 師 武 功 之 高, 競 不 是 這 武 當 掌 門 的 第 二 代 弟 子 中 最 出 類 拔 萃 的「 雙 蝶、 三 鶴、 四 雁 」 中的「武當四雁」中的四劍聯手所能抵擋得任的。 此 刻「 木 珠 」 大 師 身 形 一 經 施 展, 端 的 是 翩 若 驚 鴻, 矯 如 游 龍, 剎 那 之 間, 武 當 四 劍 」 只 覺 四 側 都 是 他 寬 大 袈 裟 的 影 子,


48 失魂引 如意青錢 第三章 49

自己掌中的四柄長劍,競被他短短的

串 6 念珠圈伎了。

「藍雁道人」。心中更驚,長嘯一聲,四人方向一轉,背向而立,劍光霍霍,不求攻戰,但求自保,腳下卻漸漸向山外移動, 只望自己能衝出這「木殊大師」的身法之外。 武 當 劍 法 久 已 享 譽 天 下,「 九 宮 連 環 劍 」 劍 劍 連 環, 攻 敵 固 是 犀 利, 自 保 更 是 穩 當, 四 人 這 一 聯 劍, 劍 光 更 是 密 不 透 風, 看來縱是飛蠅,也難在這劍光中找出一點空隙鑽入。 哪 知「 木 珠 」 大 師 突 地 又 是 一 聲 清 叱, 手 中 紫 榴 佛 珠, 隨 著 腳 下 微 一 錯 步 之 勢 斜 斜 揮 出, 只 聽「 噹 」 的 一 聲 清 吟, 白 雁 道 人手中長劍猛然一震,雖末脫手飛去,但劍法已露出一片空隙。 他 心 頭 一 凜, 已 知 不 妙, 方 待 旋 腰 錯 步, 哪 知 他 方 自 動 念 之 間, 肘 間 便 已 微 微 一 麻, 又 是「 噹 」 的 一 聲, 長 劍 竟 已 落 在 地 上。 這「 木 珠 」 大 師 竟 以「 沙 門 十 八 打 」 的 絕 頂「 打 穴 」 之 法, 打 中 他 肘 間 的「 曲 池 」 大 穴, 站 在 白 雁 身 側 的 藍 雁, 孤 雁, 齊 地暴喝一聲,劍光旋回,交剪而來,剁肉一招得手的「木珠」大師。 只是這兩劍雖快,卻連「木珠」寬大的袈裟的袍角都沒有碰到一點,他僅僅微一錯步,身形便已然溜開三尺。

山路側旁樹梢上突地傳來一陣狂笑聲,一個清朗的口音狂笑著道:可歎呀可歎!可笑呀可笑!」 ——

管寧不禁暗中喝了聲彩,方纔這「武當四雁」與那「羅浮綵衣」門下弟子動手之際,他已看得目眩神迷,此刻眼睛看的直了, 他與這對手的雙方都絲毫沒有淵源,是以他們誰勝誰敗,也都不放在他心上,這「水珠」大師一招擊落「白雁」道人手中的長劍, 他只覺的這少林僧人武功之高,高得驚人,卻沒有為武當道人們憐惜之意,是以他局外觀劍更得以全神凝注。 哪知 語聲清朗,字字如鐘,入耳鏗然。「木珠」大師面容一變,厲叱一聲! 「是誰?」寬大的袍袖一揚,頎長的身形有如灰鶴般沖天而起。 「 武 當 四 雁 」 竟 自 一 起 停 步 沉 劍, 滔 天 的 劍 氣, 倏 然 為 之 一 消, 管 寧 微 驚 之 下, 抬 眼 望 去, 只 見 就 在 這「 木 珠 」 大 師 身 形 沖天而起的這一剝那裡,山路旁,樹俏下,亦自掠下一條人影。 兩 條 人 影 交 錯 而 過,「 木 珠 」 大 師 清 叱 一 聲, 猛 一 旋 腰, 曼 妙 的 身 形 競 自 凌 空 一 個 轉 護, 掌 中 佛 珠, 借 勢 向 樹 梢 人 影 連 肩 連背斜斜擊下,這一招的使用,的確妙到毫巔,不但管寧大為驚贊,「武當四雁」亦不禁暗中喝采。 哪 知 樹 梢 掠 下 的 人 影, 身 上 竟 似 長 了 翅 膀 似 的, 突 地 一 弓 一 曲, 競 又 上 拔 五 尺, 方 才 飄 然 落 下, 施 展 的 身 法, 競 彷 彿 是 武 林中罕聞的輕功絕技「上天梯」、「梯雲跳」一類功夫。

「武當四雁」齊聲驚呼一聲,目光同時瞟向落下的這條人影,卻又不禁齊地脫口驚呼,道:「君山雙殘!」 「 木 珠 」 大 師 一 招 落 空, 心 中 自 不 禁 為 之 一 驚, 數 十 年 來, 這 少 林 僧 人 不 知 與 人 交 手 凡 幾, 此 刻 一 瞥 之 下, 便 知 此 人 武 功 高不可測,甚至遠在自己之上,因之立刻飄落地面,耳畔聽得「武當四雁」的這一聲驚呼,面容又倏然一變。 管寧目光注處,只見由樹梢掠下的這條人影,樓衣蓬髮,手交鐵拐,竟然是自己方纔所見那奇詭的跛足丐者。 山風凜凜,天光陰森,只見這跛足丐者面寒如冰、雙目赤紅,面上神情,極為嚇人,但口中卻竟仍狂笑著道:「可歎呀可歎, 可笑呀可笑。」 這 陰 寒 的 面 孔, 襯 著 這 狂 笑 之 聲, 管 寧 看 在 眼 裡, 聽 在 耳 裡, 不 覺 機 伶 伶 打 了 個 冷 戰, 只 覺 這 本 已 陰 沉 沉 的 天 色, 彷 彿 變 得 更 加 陰 沉 了 」 這 鵲 衣, 亂 髮, 滿 面 悲 搶 憤 恚 之 色, 但 卻 仰 首 狂 笑 不 絕 的 跛 足 丐 者 倏 一 現 身, 不 但 管 寧 驚 悟 不 已, 武 當 四 雁 」 惶 然 失 色, 便 是 那 在 武 當 四 雁 的 四 道 有 如 驚 虹 掣 電 的 劍 光 中, 猶 能 鎮 靜 如 常 的 少 林 羅 漢 堂 首 座 大 師「 木 珠 」 上 人, 冷 削 森 嚴 的 面目之上,也不禁為之變了一下顏色。 藍雁道人目光一轉,和他的師弟們,暗中交換了個眼色,四人心中不約而同的,暗呼一聲:「君山雙殘!」 木珠大師袍袖微拂,掌中佛珠,輕輕一揚,落到腕上。 管 寧 輕 咳 一 聲, 目 光 緩 緩 從 這 狂 笑 著 的 跛 足 丐 者 面 上 移 開, 緩 緩 在「 武 當 四 雁 」 和 這 木 珠 上 人 的 面 上 移 動 一 遍, 見 著 他 們 面 上 的 驚 駭 之 色, 便 也 知 道 這 跛 足 丐 者, 必 定 是 他 們 心 中 畏 懼 之 人, 不 禁 又 懷 疑 地 一 瞟 這 跛 足 丐 者, 心 中 難 以 明 瞭 這 鵲 衣 亂 髮 的跛丐,究竟有什麼地方競自使得這些名重天下的「武當」、「少林」兩派的高手,生出這種驚惶之態來。 卻 見 木 珠 大 師 眼 險 一 垂, 口 中 高 宣 一 聲 佛 號, 朗 聲 說 道 :「 老 衲 還 當 誰? 原 來 是 掌 天 下 污 衣 弟 子 的 公 孫 左 足 施 主 到 了, 失 敬得很,失敬得很。」 他 一 字 一 字 地 連 說 了 兩 句「 失 敬 得 很 」, 語 聲 清 朗 高 昂, 尾 聲 卻 拖 得 很 長, 在 這 震 耳 的 狂 笑 聲 中, 更 顯 得 聲 如 金 石, 字 字 鏗然。 管 寧 心 中 一 凜 :「 難 道 此 人 便 是 丐 幫 幫 主。」 他 雖 不 識 武 林 中 事, 卻 也 知 道 百 十 年 來「 君 山 丐 幫 」 在 江 湖 中 的 聲 名 顯 赫, 可 說 是 婦 孺 皆 知, 又 何 獨 武 林 中 人。 目 光 轉 處, 卻 見 這「 君 山 雙 殘, 丐 幫 幫 主, 公 孫 左 足 」 笑 聲 猶 自 未 絕, 滿 頭 的 亂 髮, 隨 著 起伏的胸膛不住飛舞,但腳下的單足鐵拐,卻是穩如磐石,心中不禁又一動。 「 君 山 雙 殘 …… 公 孫 左 足 ……」 他 把 心 中 斷 續 概 念 極 快 地 整 理 一 遍, 便 接 著 尋 思 道 :「 難 道 我 親 手 埋 葬 的 另 一 跛 丐 是『 君 山雙殘』中的另一殘?難道他便叫做公孫右足?難道我競親自埋葬了一位丐幫幫主?」


50 失魂引 如意青錢 第三章 51

他本是心思極為靈敏之人,否則又怎能在冠蓋如雲的京華大都享有「才子」之譽,此刻心念轉處,不禁又是感歎,又是驚異, 因 為 他 此 刻 已 自 更 清 楚 地 瞭 解 到 自 己 半 日 前 所 埋 葬 的 死 者, 身 份 都 絕 非 尋 常, 那 麼, 能 使 這 些 身 份 地 位 都 極 不 尋 常 的 武 林 高 人 都一起死去的人,其身份豈非更加不可思議了嗎? 木 珠 大 師 雙 掌 合 十, 默 然 良 久, 卻 見 這 公 孫 左 足, 狂 笑 之 聲, 雖 已 漸 弱, 但 仍 未 絕, 口 中 亦 猶 自 不 住 地 喃 喃 地 說 道 :「 可 歎呀可歎,可笑呀可笑。」竟生像是沒有聽到自己的話一樣。 面對著名傾天下的「丐幫幫主」他雖然暗存三分敬畏之心,但「少林三珠」在武林中又何嘗不是顯赫無比的角色。 此刻「木珠』』大師目光抬處,面色不禁又為之一變,沉聲道:「十年不見,公孫施主風采如昔,故人無惹,真是可喜可賀, 卻不知公孫施主可歎的是什麼?可笑的是什麼?例教老韻有些奇怪了。」 語聲方住,笑聲亦突地雖然而止。 於是,天地間便只剩下滿林風聲,統統不絕。 只 見 這 公 孫 左 足 緩 緩 回 轉 頭, 火 赤 的 雙 目, 微 合 又 開, 有 如 厲 電 般 地 在「 武 當 四 雁 」 面 上 一 掃 而 過, 便 凜 然 停 留 在「 木 珠 大 師 」 身 上 凝 注 良 久, 突 又 狂 笑 道 :「 老 和 尚 坐 關 十 年, 怎 地 還 是 滿 臉 江 湖 氣, 做 起 事 來, 也 像 個 初 出 茅 廬 的 小 伙 子 似 的, 這 才教人奇怪得很,奇怪得很。」 他也將尾音施得長長的,語聲神態,竟和這木珠上人一模一樣。 管 寧 不 禁 暗 中 失 笑, 暗 暗 付 道 :「 人 道 江 湖 異 人, 多 喜 遊 戲 風 塵, 這 公 孫 左 足 此 時 此 刻, 竟 然 還 有 心 情 說 笑, 其 人 平 時 的 倜儻不羈,脫略形跡就可想而知了。」 卻 見 木 珠 大 師 面 色 更 加 難 看, 而 這 公 孫 左 足 卻 渾 如 不 覺 地 接 著 又 說 道 :「 武 當 劍 派, 名 門 下 宗, 自 律 一 向 極 嚴, 今 日 竟 會 不惜與少林高僧動起手來,這個……哈哈,也都奇怪得很。」 他語聲徽頓,雙目一張,突地厲聲喝道:「只是你們可知道,你們動手爭奪的東西,是屬於什麼人的嗎?」 木珠大師冷「哼」一聲,接口道:「天下之物,本都無主,你自別人手中得來,人自你手中取去,有何不可?」 公孫左足目光一垂,竟又大笑起來,一面笑著說:「好好,老和尚竟然和窮花子打起禪機來了,身外之物,本就生不帶來, 」這「 丐 幫 」主 人 樓 而 狂 笑 ,倏 而 厲 色 ,此 刻 又 說 出 這 樣 的 話 來 ,管 寧 不 禁 為 之 一 楞 , 死不帶去,我老叫化又怎能說是我的 —— 卻見他突又轉過身來,望向自已,道:把公孫老二的一副臭皮囊葬在四明山莊裡的,想必就是你這娃娃了?」 此語一出「武當四雁」,本珠上人,亦不禁齊地一驚。

「公孫右足竟然死了。」 管寧暗歎一聲,黯然點了點頭,見這公孫左足雖仍笑容滿面,但卻掩不住他目光中的悲憤之色。 他深深地瞭解人們強自掩飾著自己的情感是件多麼困難而痛苦的事,因之他不禁對這狂放的跛丐大起同情之心,長歎一聲, 接口道:「小可適逢其時,因之稍盡綿薄之力,公孫二先生的遺物,小可亦斗膽取出,還請老前輩恕罪!」 公孫左足目光凝注在他身上,突地連連頷首道:「好,好。」 手掌一伸:那你就把他囊中那串銅錢交給我吧。」 管 寧 常 聽 人 說, 這 類 風 塵 異 人, 必 多 異 征, 此 刻 只 望 他 伸 出 的 手 掌, 瑩 白 如 玉, 哪 知 目 光 動 處, 卻 見 這 名 滿 天 』 百 的 異 人 所 伸 出 的 一 雙 手 掌, 黝 黑 枯 瘦, 和 別 的 丐 者 毫 無 二 致, 心 中 不 知 怎 地, 竟 似 淡 淡 掠 過 一 絲 失 望 的 感 覺, 但 隨 即 又 不 禁 暗 笑 自 己 的幼稚,一面從懷中小心地取出那錦囊來。 剎 那 之 間,「 武 當 四 雁 」, 木 珠 大 師 面 上 的 神 色, 突 又 齊 地 一 變, 十 隻 眼 睛, 不 約 而 同 地 瞪 在 這 錦 囊 上, 只 見 管 寧 的 手 緩 緩伸入錦囊,又緩緩自錦囊中取出,手中已多了一串青錢「武當四雁」不約而同地脫口驚呼道:「如意青錢!」 管寧微唱一聲,仔細望了望自已從囊中取出的這串青銅製錢,但看來看去,卻也看不出這串育銅製錢有什麼特異之處。 他 心 中 不 禁 驚 異 交 集, 緩 緩 伸 出 子 將 這 串 青 錢 交 到 公 孫 左 足 手 上, 一 面 說 道 :「 不 知 是 否 就 是 這 串 制 錢 —— 請老前輩過目 一 下 語 聲 未 了, 只 見 那 木 珠 大 師 一 雙 眼 睛, 瞬 也 不 瞬 地 望 在 這 串 制 錢 上, 就 生 像 是 一 雙 眼 饞 的 餓 貓 見 著 魚 腥 一 樣, 一 步 一 步 地 向公孫左足走了過來,哪裡還有半分得道高僧的樣子。 而 此 刻 公 孫 左 足 的 —— 雙 眼 睛, 亦 自 望 在 這 串 制 錢 上, 一 時 之 間, 他 看 來 又 似 悲 搶, 又 似 感 概, 又 似 鄙 夷, 又 似 憤 怒, 心 中 不 知 究 竟 在 想 些 什 麼? 緩 緩 接 著 這 串 青 錢, 失 神 地 呆 立 了 良 久, 就 連 那 木 珠 大 師 的 一 步 一 步 逼 近 他 的 腳 步, 他 都 生 像 根 本 沒 有看到。 「武當四雁」握在劍柄上的手掌,也不自覺地握得更緊了。 這 四 個 看 來 丰 神 沖 淡 的 道 人, 此 刻 目 光 之 中, 像 是 要 噴 出 火 來, 望 著 這 串 青 錢, 移 動 著 腳 步, 他 們 雖 然 明 知 自 己 的 武 功, 不 是 這 公 孫 幫 主 的 敵 手, 但 面 對 著 這 串 武 林 中 人 人 垂 涎 的「 如 意 青 錢 」, 他 們 的 心 中 雖 有 畏 懼 之 心, 卻 已 遠 遠 不 及 貪 心 之 盛 了。 管寧遊目四顧,只見木珠大師已自走到公孫左足身前,「武當四雁」掌中微微顫動著的劍尖,距離越來越近。 他知道這轉瞬之問,便又將發生一場驚心動魄的激鬥,心胸之間不覺也隨之緊張起來。


52 失魂引 如意青錢 第三章 53

哪知

公孫左足一旋身軀,突又縱聲狂笑起來,笑聲之中,滿含譏嘲之意。 ——

木 珠 大 師, 武 當 四 雁, 管 寧 俱 都 為 之 一 愕, 齊 地 停 住 腳 步, 只 聽 公 孫 左 足 的 笑 聲 越 來 越 大, 突 地 一 伸 手 掌, 竟 將 掌 中 的 一 串「如意青錢」筆直地送到木珠大師面前,一面狂笑:「這就是你們拚命爭奪之物嗎?好,好,拿去,拿去。」 手腕一翻,競將這串「如意青錢」脫手擲出,忽地,劈面向木珠打去。 這一突來的變故,使得木珠,四雁,管寧,驚異得幾乎再也說不出話來。 木 珠 大 師 跟 望 著 這 串 青 錢 筆 直 地 擊 向 自 己 面 門, 竟 亦 不 避 不 閃, 渾 如 未 覺, 直 到 這 串 青 錢 已 堪 堪 擊 在 他 臉 上, 他 方 自 手 腕 一抄抓在手裡,但面上的茫然之色,卻未因之稍減。 在 場 之 人, 誰 也 萬 萬 不 會 想 到, 這 公 孫 左 足 會 將 這 串「 如 意 青 錢 」 當 做 廢 物 般 地 拋 出, 此 刻 都 愕 然 地 望 著 他, 幾 乎 以 為 他 發了瘋。 管寧眼睜睜地望著這一切,心中更是大惑不解,他親眼看到那些「羅浮綵衣」的門下弟子,為著這串青錢,幾乎喪生在「武 當 四 雁 」 的 劍 下, 又 親 眼 看 到 武 當 四 雁 為 著 這 串 青 錢, 被「 木 珠 大 師 」 打 得 透 不 過 氣 來, 但 此 刻 公 孫 左 足 卻 叫 別 人 拿 去, 他 暗 歎自己這一日之間所遇之事,所遇之人,俱非自己所能理解,猜測得到的,而此刻之後,又不知還有多少奇詭難測之事將要發生, 這一切事本都與自已毫無關係,而此刻自己想脫身事外卻也不行了。 他心中方自暗中感歎,卻聽公孫左足又已狂笑著道:「可歎呀可歎,武當四雁,少林一珠,闖蕩江湖數十年,競沒有聽道: 『如意青錢,九偽一真』這句話。」 他 語 聲 一 頓, 狂 笑 數 聲, 接 口 又 說 : 可 笑 呀 可 笑, 武 當 四 雁, 少 林 一 珠, 竟 會 當 著 這 一 串 一 文 不 值 的 破 銅 爛 鐵, 爭 得 面 紅 哈 哈, 這 串 青 錢 若 是 真 的, 又 怎 會 等 到 公 孫 老 二 死 了 之 後, 還 留 在 他 身 上, 又 怎 會 讓 這 恁 事 都 不 懂 耳 赤, 打 得 你 死 我 活, —— 得娃娃得到手中,我老叫花久聞少林一珠不但武功超群,而且機智深沉,想不到卻也是個糊塗蟲。」 他邊說邊笑,邊笑邊說,言詞固是辛辣無比,笑聲之中更是滿含譏嘲之意。 只 見 木 珠 大 師 面 色 陣 青, 陣 自, 陣 紅, 他 話 一 說 完, 木 珠 大 師 突 地 右 手 手 腕 — 翻, 伸 出 右 手 食、 中 兩 指, 將 左 手 的 青 錢 摘 下 一 枚, 兩 指 如 剪, 輕 輕 一 夾, 管 寧 只 聽「 唰 」 地 一 聲 輕 晌, 這 枚 制 錢 便 已 中 分 為 二, 制 錢 之 中, 竟 飄 飄 落 下 一 方 淡 青 色 輕 柔 絲絹來。 「武當四雁」一起輕呼一聲,衝上三步,伸手去接這方軟絹。 哪 知 木 珠 大 師 突 地 冷 晚 一 聲, 右 手 袍 袖,「 呼 」 地 拐 出, 帶 起 一 陣 激 風, 向『『 武 當 四 雁 」 掃 去, 左 手 卻 已 將 這 方 輕 絹 接

在手裡。 這 其 間 的 一 切 變 化, 都 快 如 閃 電, 你 只 要 稍 微 眨 動 兩 下 眼 睛, 場 中 便 立 時 換 了 一 副 景 象, 管 寧 凝 目 望 去, 只 見 木 珠 大 師 身 形隨著袍袖的一拂,退後五尺,武當四雁滿面躍躍欲動之色,八道目光,一起望在本珠手上的那方輕絹之上。 只 有 公 孫 左 足 仍 是 滿 面 帶 著 鄙 夷 的 笑 容, 冷 睛 旁 觀, 似 乎 是 任 何 一 件 事 的 結 果, 他 都 早 就 預 料 到 了, 是 以 根 本 毋 庸 去 為 任 何事擔心。 只 是 木 珠 大 師 右 手 緊 緊 握 著 那 竄 青 錢, 左 手 舉 著 那 方 絲 綢, 凝 目 良 久, 突 地 長 歎 一 聲, 雙 手 齊 松, 青 錢, 絲 綢, 俱 都 落 到 地上。 公 孫 左 足 狂 笑 之 聲, 又 復 大 響, 藍 白 雙 雁, 對 瞥 一 眼, 齊 地 搶 上 一 步, 劍 光 乍 起,「 刷 」 地, 竟 將 地 上 的 一 串 青 錢, 一 方 輕絹挑了起來。 而木珠大師卻在這同一剎時,在這公孫左足狂笑聲中,拂袖,甩肩,擰腰,錯步,頭也不回地候然回身遠走。 公孫左足拍掌笑道:「我只道木珠和尚已是天下最傻的人,想不到你們這四個小道士比他們還傻三分,這串青錢如是真的, 老和尚怎會把它甩下一定,你們現在還搶著來看,不是呆子是什麼?」 他一面笑罵,武當四雁卻在一面探看著那方輕絹,一瞥,他們滿腔的熱情,便立刻為之冰冷,在這串古老相傳購武林異寶「如 意育錢」中的這方輕絹,竟是全白,連半點宇跡都沒有。 等到公孫左足罵完了,「武當四雁」亦不禁失望地拋下青錢輕絹,各自擰腰錯步,回身遠走。 公孫左足目送著他們的身影消失,狂笑之聲,亦自雖然而止,轉目望處,只見身測的錦衣少年仍在呆呆地望著自己。 兩 人 目 光 相 對, 管 寧 只 覺 這 公 孫 左 足 的 目 光 之 中, 滿 是 悲 愴 痛 苦 之 色, 先 前 那 種 輕 蔑 嘲 弄 的 光 采, 此 刻 已 自 蕩 然 無 存, 不 禁同情地歎息一聲,想說兩句話來安慰一下這心傷手足慘死的風雲異人: 但究竟該說什麼,他卻又覺得無從說起。 公孫左足鐵拐一點,走到路邊,尋了塊山石,頹然坐了下來,他自覺心神交疲,彷彿已經蒼老了許多,方才雖然強自掩飾著, 但此刻卻已再無喬裝的必要,長歎一聲,緩緩道:你叫什麼名字?」 管寧立刻說了,公孫左足微徽額首,又道:管寧,你過來,坐到我身側,我有些話要問問你。」 他 雖 然 滿 身 襤 褸 狼 狽 之 態, 但 此 刻 語 氣 神 態, 卻 又 隱 含 著 一 種 不 可 描 述 的 莊 嚴 高 貴, 這 種 莊 嚴 高 貴, 絕 不 是 人 間 任 何 一 件


54 失魂引 如意青錢 第三章 55

華麗的外衣喬裝的,也不能被任何檻樓的外表掩飾得伎的。 管 寧 依 言 坐 了 下 來, 他 心 中 何 嘗 沒 有 許 多 話 要 問 這 公 孫 左 足, 如 願 知 道 青 錢 的 秘 密, 四 明 山 莊 的 秘 密, 白 袍 書 生 的 秘 密, 他只覺每一件事中都隱藏著一個秘密,而每一個秘密都是他極願知道的。 只 見 公 孫 左 足 目 光 凝 注 著 林 梢 洩 下 的 一 絲 天 光, 默 然 良 久, 突 地 問 : 你 是 幾 時 上 山 來 的? 幾 時 來 到 四 明 山 莊, 看 見 了 一 些 什麼人?什麼事?」 管 寧 微 一 沉 吟, 便 將 自 己 所 遇, 極 快 地 說 了 出 來, 此 事, 他 已 說 了 不 止 一 次, 此 次 更 說 的 格 外 流 暢, 公 孫 左 足 默 然 傾 聽, 頻頻長歎,頻頻扶額,此事的究竟真相,他自己亦無法猜測。 丐幫歷史,由來已久,但定下詳規,立會君山,卻還是近年間事,此次「四明紅袍」飛柬相邀,他因事耽誤,是以來的遲了, 卻再也想不到四明山莊之中,會生此慘變,更想不到先自己一步而來,與自己情感極深的孿生兄弟,竟慘死在四明山莊裡。 他 上 山 之 際, 遇 著 管 寧, 那 時 他 還 不 知 四 明 之 變, 只 是 奇 怪, 一 個 看 來 武 功 極 淺 的 弱 冠 書 生, 怎 地 會 從 四 明 山 莊 之 中 走 出。 等 到 他 自 己 趕 到 四 明 山 莊, 看 到 偌 大 的 山 莊 之 中, 竟 無 人 跡, 再 看 到 諸 眾 的 屍 體, 新 掘 的 墳 墓, 和 自 己 兄 弟 片 刻 不 離 身 的 鐵 拐, 他 便 已 知 道 這 四 明 山 莊 中, 已 有 慘 變 發 生, 但 他 卻 又 不 知 道 在 這 次 慘 變 中, 競 有 如 此 多 武 林 高 手 慘 死, 因 為 此 事 不 但 匪 夷 所 思, 而 且 簡 直 今 人 難 以 置 信, 於 是 他 折 回 山 路, 聽 到 管 寧 和 木 珠、 四 雁 的 對 話, 看 到 他 們 的 動 手, 驟 然 現 身, 狂 笑 訕 嘲, 看來雖然不改放態,其實當時心中的悲搶,憤嫉,驚疑,卻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感覺到的。 他默默地聽完了管寧的話,樹林裡的天光更暗了,那串閃著青光的制錢,仍在地上一閃一閃地發著青光,那方輕柔的絲綢, 被風一吹,吹到路旁,貼在一塊山石上,他悲搶地長歎一聲,手中鐵拐,重重在地上一頓,發出「噹」一聲巨響,激的地上的沙石, 四散飛揚,這一擊雖重,卻又怎能夠發洩他心中的悲怒之氣呢? 管 寧 呆 望 著 他, 忍 不 住 問 道 :「 方 纔 小 可 聽 得 四 明 莊 主 此 次 聚 會 群 豪, 其 中 一 半 是 為 了 這 串 青 錢, 老 前 輩 可 否 告 訴 小 可, 這串青錢之中,究竟有什麼地方值得人們如此重視呢?」 公 孫 左 足 目 光 一 轉, 望 在 那 串 青 錢 上, 突 地 冷 哼 一 聲, 長 身 而 起, 走 到 青 錢 之 側, 舉 拐 欲 擊, 忽 又 長 歎 一 聲, 自 語 :「 你 這又何苦,這又何苦……」 緩緩垂下鐵拐,坐回山石上,長歎道:「青錢呀青錢,你知不知道,百十年來,已有多少人死在你的名下。」 管 寧 心 中 更 加 茫 然, 只 聽 這 已 因 心 中 悲 憤 而 失 常 態 的 武 林 異 人 長 歎 又 道 :「 百 餘 年 前, 武 林 之 中 出 了 個 天 縱 奇 才, 那 時 你 我 都 還 沒 有 出 世, 我 自 也 沒 有 見 過 他, 只 知 道 這 位 奇 人 在 十 年 之 中, 擊 敗 當 時 天 下 所 有 的 武 林 高 手, 出 入 少 林 羅 漢 堂, 佩 劍 上

武 當 劍 巖, 赤 手 會 點 蒼 謝 神 劍, 單 掌 劈 中 條 七 煞, 雙 手 敗 連 環 塢 風 尾 幫, 孤 身 一 人, 十 年 之 中 不 知 做 下 多 少 驚 天 動 地 的 大 事, 他人雖早已死去,但是他的遺事,卻直到此刻還在江湖間流傳著。」 將天下武林禁地,武林高人,都視為無物,唉 —— 他 目 光 空 洞 地 凝 注 著 遠 方, 語 聲 亦 自 沉 重 已 極, 但 這 種 奇 人 奇 事 聽 到 管 寧 耳 裡, 卻 不 禁 心 神 激 盪, 豪 氣 溫 飛, 恨 不 得 自 己 也 能 見 著 此 人 一 面, 縱 然 要 付 出 極 大 代 價, 也 是 值 得 的。 卻 聽 公 孫 左 足 接 道 :「 人 間 最 難 堪 之 事, 莫 過 於『 寂 寞 』 二 字, 此 人 縱橫宇內,天下無敵,人人見著他,雖極快活得意,其實心中卻寂寞痛苦已極,不但沒有朋友,甚至連個打架的對手都沒有。」 他 語 聲 微 頓, 長 歎 一 聲, 自 己 心 中, 也 突 然 湧 起 一 陣 無 比 寂 寞 的 感 覺,「 君 山 雙 殘 」, 一 母 孿 生, 自 幼 及 長, 從 未 有 道 太 長的別離,而此刻雁行折翼,他徒然失去了最親近的人,永遠不能再見,此刻心中的感覺,又該是如何傷痛。

管寧暗歎一聲,付道:「此人當真是絕世奇才,以短短百年之生,競能將這許多種常人難精其一的功夫,都練到絕頂地步, 如此說來,也難怪武林中人為著這串青錢,爭鬥如此之激了。」 ——

管 寧 只 見 他 悠 悠 望 著 遠 方, 心 裡 也 直 覺 地 感 受 到 他 的 悲 哀, 但 一 時 之 間, 卻 也 不 知 該 如 何 安 慰 於 他, 卻 聽 他 又 自 接 :「 歲 月 匆 匆, 他 雖 然 英 雄 益 世, 但 日 月 侵 入, 他 亦 自 念 年 華 老 去, 自 知 死 期 已 近, 便 想 尋 個 衣 缽 傳 人, 但 這 種 絕 頂 奇 才 眼 界 是 如 何 之 高, 世 上 茫 茫 諸 生 競 沒 有 一 個 被 他 看 在 眼 裡, 於 是 他 便 將 自 己 的 一 身 絕 世 武 功, 製 成 十 八 頁 密 圖, 放 在 十 八 枚 特 製 銅 錢 裡, 古 老 相 傳 ,這 十 八 頁 秘 簽 ,上 面 分 別 記 載 著 拳 、劍 、刀 、掌 、鞭 、腿 、槍 、指 、暗 器 、輕 功 、內 力 修 為 、點 穴 秘 圖 ,奇 門 陣 法 , 消 息 機 關, 以 及 他 自 己 寫 下 的 一 篇 門 規, 其 中 劍 法、 掌 法 各 佔 兩 頁, 合 起 來 恰 好 是 一 十 八 頁, 但 大 家 亦 不 過 僅 僅 知 道 而 已, 誰 也沒有親眼見過其中任何一頁。」

」心中突又一動, —

公 孫 左 足 又 自 歎 道 :「 自 從 這 位 異 人 將 自 己 遺 留 絕 技 的 方 法 公 諸 武 林 之 後, 百 年 來, 江 湖 中 便 不 知 有 多 少 人 為 著 這 串 青 錢 明爭暗鬥,七十年前,祁山山腰的一個洞窟之中出現第一串『如意青錢』,為著這串青錢,武林中竟有十七位高手在祁山山麓, 直到當時的崑崙掌門白夢谷將這串青錢當眾打開,發覺其中竟是十八面自絹之後,武林中才知道這『如意青錢』一共竟有十串, 而其中只有一串是真的。」 管寧不禁又為之暗歎忖道:「武林異人,行事真個難測,他既有不忍絕技失傳之心,又何苦如此捉弄世人 忍不住問:「他們又怎知道這『如意青錢』共有十串,而且只有一串是真的呢?」

公 孫 左 足 緩 緩 道 :「 當 時 白 夢 谷 驚 怒 之 下, 直 折 回 那 青 錢 原 在 洞 窟, 才 發 現 那 洞 之 中 的 石 案 之 下, 整 整 齊 齊 地 刻 著 十 六 個 隸書大宇:『如意青錢,九偽一真,真真偽偽,智者自擇』,只是那得寶之人興奮之下,根本沒有看到這行字跡而已。」 管 寧 恍 然 領 首, 公 孫 左 足 又 道 :「 這 似 詩 非 詩, 似 偈 非 偈 的 十 六 個 字, 不 出 半 月, 便 已 傳 遍 武 林, 但 等 到 第 二 串 青 錢 在 峨 嵋 金 頂 被 峨 媚 劍 派 中 的『 凌 虛 雙 劍 』 發 現 的 時 候, 本 來 情 如 手 足 的 凌 虛 雙 劍, 競 等 示 及 分 辨 真 偽, 使 自 相 殘 殺 起 來, 直 落 到 兩 敗齊傷,俱都奄奄一息,才掙扎著將這串青錢拆開。」 管寧脫口道:「難道這串又是假的?」


56 失魂引 如意青錢 第三章 57

公 孫 左 足 長 歎 頷 首 道 :「 這 串 青 錢 又 是 假 的, 只 可 惜 凌 虛 雙 劍 已 經 知 道 得 太 遲 了, 這 本 來 在 武 林 中 有 後 起 第 一 高 手 之 譽 的 凌虛雙劍,竟為著一串一文不值的青銅製錢,雙雙死在峨嵋金頂之上。」 公孫左足將這一段段的武林秘辛娓娓道來,只聽得管寧心情沉重無比,心胸之間,彷彿堵塞著一方巨石似的。 他 緩 緩 透 了 口 長 氣, 只 聽 公 孫 左 足 亦 沉 聲 一 歎, 緩 緩 又 道 :「 凌 虛 雙 劍 雙 雙 垂 死 之 際, 將 自 己 的 這 段 經 過, 以 血 寫 在 自 己 唉。」 的衣襟上,他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只望自己的這段遭遇,能使武林中人有所警惕,哪知 —— 語 聲 微 頓 又 自 歎 道 :「 此 後 數 十 年 間, 又 出 現 了 三 串『 如 意 青 錢 』, 這 三 串 青 錢 出 現 的 時 候, 仍 然 有 著 不 知 多 少 武 林 高 手 為 此 喪 生, 因 為 大 家 懼 都 生 怕 自 己 所 發 現 的 一 串 青 錢 是 真 的, 因 此 誰 也 不 肯 放 手, 那 凌 虛 劍 客 雖 有 前 車 之 鑒, 但 大 家 卻 是 視 若 無睹。」 風 吹 林 木, 管 寧 只 覺 自 己 身 上, 泛 起 陣 陣 寒 氣, 伸 手 一 掩 衣 襟, 暗 暗 忖 道 :「 人 為 財 死, 鳥 為 食 亡, 這 些 武 林 高 手 的 死, 罪過又該算到誰的身上。」 卻 見 公 孫 左 足 雙 眉 微 皺, 又 接 道 : 怪 就 怪 在 每 串『 如 意 青 錢 』 發 現 的 時 候, 俱 非 只 有 一 人 在 場, 是 以 便 次 次 都 有 流 血 之 事 」 他 語 聲 競 又 突 地 一 頓, 面 上 競 泛 起 一 陣 驚 疑 之 色, 楞 了 半 晌, 喃 喃 自 語 道 :「 還 是 死 了 一 個, 還 是 死 了 一 發 生, 直 到 —— 個……」 雙拳自握,越握越緊,直握得他自己一雙枯瘦的手掌,發出一陣「咯咯」的聲響。 管寧轉目望到他的神態,心中不禁驚恐交集,脫口晚道:老前輩,你這是幹什麼?」 公 孫 左 足 目 光 一 抬, 像 是 突 然 自 噩 夢 中 驚 醒 似 的 茫 然 回 顧 一 眼, 方 自 緩 緩 接 道 : 中 年 以 前, 我 和 公 孫 老 二 到 塞 外 去 了 卻 一 公案,回來的時候,路經長白山,竟然迷路深山,在亂山中闖了半日,方自歎息倒霉,哪知卻在一個虎穴中發觀一串十八枚青錢, 我弟兄二人自然不會為了這串青錢生出爭鬥,使一起拆開一枚,果然不是真的,我弟兄二人雖然也有些失望,但卻在暗中僥倖, 唉! 得著這串偽錢的幸虧是我們,若是換了別人,至少又得死上一個,哪知 —— 還是……」 他 聲 音 越 說 越 低, 語 氣 之 中, 也 就 越 多 悲 哀 之 意, 默 然 半 晌, 哀 聲 又 道 :「 想 不 到 這『 如 意 青 錢 』, 無 論 真 偽, 竟 都 是 不 祥 之 物, 老 二 呀 老 二, 若 不 是 為 了 這 串 青 錢, 你 又 怎 會 不 及 等 我, 就 匆 匆 趕 到 這 四 明 山 莊 來, 又 怎 會 不 明 不 白 地 死 去 」 2 雙手 蒙面緩緩垂下了頭,這叱吒江湖,遊戲人間的風塵異人,心胸縱然曠達,此刻卻逛不禁為之悄然流下兩滴眼淚來。 山 風 蕭 索, 英 雄 落 淚, 此 刻 雖 非 嚴 冬, 管 寧 卻 覺 得 天 地 之 間, 已 充 滿 嚴 冬 肅 殺 之 意, 想 到 自 己 親 手 埋 葬 的 那 麼 多 屍 身, 這 公 孫 左 足 不 過 僅 是 為 著 其 中 之 一 而 悲 傷 罷 了, 還 有 別 的 死 者, 他 們 也 都 會 有『 骨 肉 親 人, 他 們 的 骨 肉 親 人 若 是 知 道 了 這 件 事,

不也會像公孫左足此刻一樣悲傷嗎?」

他一拍前額,口中低呼一聲,倏然站了起來,像是忽然想什麼驚人之事一樣。 ——

隨 著 這 悲 傷 的 意 念, 首 先 映 入 他 腦 海 的, 便 是 那「 四 明 紅 袍 」 夫 婦 相 偎 相 依, 擁 抱 而 死 的 景 象,「 他 們 鴛 鴦 同 命 —— 唉! 總 比 一 人 單 獨 死 去 要 好 得 多。」 他 情 感 極 為 充 沛, 此 刻 忽 然 想 起 自 己 死 時, 不 知 有 無 陪 伴 之 人, 暗 中 稀 噓 良 久, 腦 海 中, 又 接 連地閃過每一具屍身的狀形。 突地

公 孫 左 足 淡 然 側 顧 一 眼, 只 見 他 雙 目 大 變, 口 中 翻 來 覆 去 地 喃 喃 自 語 道 :「 峨 嵋 豹 囊 …… 羅 浮 綵 衣 …… 峨 嵋 豹 囊 ……」 心 中不覺大奇。 哪知管寧低語一頓突地擰轉身來,失聲道:「老前輩,你可知道『峨嵋豹囊』是誰?」 公孫左足眉心一皺,緩緩道:『峨嵋豹囊』便是武林中代代相傳,以毒藥暗器名揚天下的蜀中唐門,當今門人中的最最高手, 只 因 他 兩 人 身 畔 所 佩 的 晤 器 革 囊, 全 用 豹 皮 所 製, 綵 衣 斑 讕, 是 以 江 湖 中 人 便 稱 之 為『 峨 嵋 豹 囊 』, 但 他 兩 人 並 非 峨 嵋 派 中 弟 子。」 他 雖 然 覺 得 這 少 年 的 間 話 有 些 突 兀 奇 怪, 但 還 是 將 之 說 了 出 哪 知 他 話 方 說 完, 管 寧 突 然 滿 面 喜 色 地 一 拍 手 掌, 道 :「 這 就 是公孫左足為之一楞,不知這少年究竟在弄什麼玄虛,只見他一招袍角,翻身坐到自己身側的石山上,道:「小可方才聽那『羅 浮綵衣』弟子說,曾經眼見『峨嵋豹囊』兄弟兩人連袂到了『四明山莊』。 而 且 並 末 下 山, 但 小 可 記 憶 所 及, 那 些 屍 身 之 中, 卻 沒 有 一 人 腰 佩 豹 囊 的, 此 次 赴 會 之 人 全 都 死 在 四 明 山 莊, 而 這『 峨 嵋 豹囊』兄弟兩人,卻單單倖免,這兩人如非兇手,必定也是幫兇了。」 他稍微喘氣一下,便又接著說道:「而且小可在那四明山莊的木橋前,有暗器襲來,似乎想殺小可滅口,那暗器又細又輕, 而且黝黑無光,但是勁力十足,顯見……」 公孫左足大喝一聲,突地站了起來,雙目火赤,鬚髮皆張,大聲說道『「難道真是這『峨嵋豹囊』兩人幹的好事……」 目光一轉,筆直地望向管寧,道:「在那六角小亭中將你的書僮殺死的人,是不是身軀頎長,形容古怪……」 管寧微一沉吟,口中響吶說道:「但那兩人身畔卻似沒有豹囊。」 公孫左足冷「哼」一聲,道:「那時你只怕已被嚇昏,怎會看清楚,何況……他們身上的豹囊,又不是拿不下來的。」 他 雖 是 機 智 深 沉, 閱 歷 奇 豐, 但 此 刻 連 受 刺 激 神 智 不 免 有 些 混 亂, 此 刻 驟 然 得 到 一 絲 線 索, 自 便 緊 緊 抓 佐, 再 也 不 肯 放 鬆。


58 失魂引 如意青錢 第三章 59

管 寧 劍 眉 深 皺, 又 自 說 道 :「 還 有 一 事, 亦 令 小 可 奇 怪, 那 羅 浮 弟 子 曾 說 他 們 羅 浮 劍 派, 一 共 只 派 了 兩 人 上 山, 便 是『 綵 衣 雙 劍 』, 但 小 可 在 四 明 山 莊 之 中, 除 了 看 到 他 們 口 中 所 說 一 樣 的 錦 衣 矮 胖 的 兩 位 劍 容 的 屍 身 之 外, 還 看 到 一 具 滿 身 綵 衣 虯 髯 大漢的屍身,不知老前輩可知道,此人是否亦是『羅浮綵衣』的門下呢?」 公孫左足垂首沉思良久,伸出手掌,一把抓任自己的亂髮,長歎著又坐了下來。 此 刻 他 心 中 的 思 緒, 正 也 像 他 的 頭 髮 一 樣, 亂 得 化 解 不 開, 這 少 年 說 得 越 多, 他 那 紊 亂 的 思 潮, 便 又 多 了 一 分 紊 亂。「 峨 嵋 豹 囊 」 武 功 雖 高, 卻 又 怎 能 將 這 些 人 全 部 都 殺 死 呢! 除 非 …… 除 非 他 們 暗 中 在 食 物 中 下 了 毒, 但 是 …… 峨 嵋 豹 囊 與 四 明 紅 袍 本來不睦,自不可能混入內宅,更不可能在眾目昭昭之下做出呀,那麼……那麼他們又是如何下的毒呢? 這問題使他百思不解。 而 管 寧 此 刻 卻 在 心 中 思 索 著 另 一 個 問 題!「 白 袍 書 生 是 誰 ……」 這 問 題 在 他 心 中 已 困 惑 很 久, 但 他 始 終 沒 有 機 會 說 出, 因 為 他 說 話 的 對 象 卻 另 有 關 心 之 處, 是 以 當 他 說「 白 袍 書 生 」 的 時 候, 別 人 不 但 根 本 沒 有 留 意, 而 且 還 將 話 題 引 到 自 己 關 心 的 對 象上去,這當然是他們誰也不會猜出管寧口中所說的「白袍書生」究竟是誰的緣故。 此刻管寧又想將這問題提出,但眼見公孫左足垂首沉思,一時之間,也不便打攪。 兩人默然相對,心裡思路雖不同,但想的卻都是有關這四明山莊之事。 此 處 處 在 深 山, 這 條 山 路 上 達「 四 明 山 莊 」 的 禁 地, 莫 說 武 林 中 人, 便 是 尋 常 遊 客, 除 了 像 管 寧 這 樣 來 處 無 方, 又 是 特 別 湊巧的人之外,也都早得警告,誰也沒有膽子擅入禁地,是以此地雖然風色佳,但卻無人跡。 空寂寂,四野都靜得很。 靜寂之中,遠處突地傳來一陣高亢的呼喊聲,雖然聽不甚清,但依稀尚可辨出是:「我是誰,我是誰……」三字。 管寧心頭一凜,呼喊之聲,越來越近,轉瞬之間,似乎劃過大半片山野,來勢之速,竟令人難以置信。 呼 聲 更 近, 更 響, 四 山 回 應, 只 震 得 管 寧 耳 中 嗡 嗡 作 響, 轉 目 望 去, 公 孫 左 足 面 上 也 變 了 顏 色, 雙 目 凝 注 著 呼 聲 來 處, 喃 喃道:「我是誰!我是誰……」

這震耳的呼聲,卻帶著搖曳的餘音,和四山的迴響來到近前了。 ——

他是誰?管寧自然知道,他跨前一步,走到公孫左足身側,方想說出這呼聲的來歷。 但是

只聽「砰」然一聲巨響,林梢枝葉紛飛,隨著這紛紛飛的枝葉,候然落下一個人影,公孫左足大驚四顧,這人影自衫、履,

面目清綴,雖然帶著二分狼狽之態,卻仍不掩其丰神之俊。 他心中不禁為之猛然一跳,脫口低呼道:「原來是你!」 卻見這白袍書生峰形一落地,呼聲便雖然而止,一個掠到管寧身前,滿面喜容地說道:「我找了你半天,原來你在這裡。」 管寧無可奈何地微笑一下,這白袍書生已自一把拉著他的臂膀,連聲道:「走,走,快幫我告訴我我是誰,你答應過我的, 想溜走可不行。」 公 孫 左 足 莫 名 其 妙 地 望 著 這 一 切, 心 中 候 地 閃 電 般 掠 過 一 個 念 頭, 這 念 頭 在 他 心 中 雖 僅 一 閃 而 過, 但 卻 已 使 得 武 林 之 中 又 生出無數事端。 管寧方覺臂膀一痛,身不由主地跟著自袍書生走了兩步。 哪 知 —— 公 孫 左 足 竟 然 大 喝 連 聲, 飛 身 撲 了 上 來, 左 掌 揚, 撲 面 一 掌, 右 肋 微 抬, 肋 下 鐵 拐, 電 掃 而 出, 攔 腰 掃 來, 這 一 連 兩 招, 懼 都 是 得 雷 擊 電 掣, 而 且 突 如 其 來 地 向 自 袍 書 生 擊 來, 管 寧 驚 呼 一 聲, 眼 看 這 一 掌 一 掃, 卻 已 堪 堪 擊 在 白 袍 書 生 身 上。 哪 知 白 袍 書 生 對 這 一 掌 一 拐 看 也 不 看 一 眼, 右 手 一 帶 管 寧, 自 己 身 形 微 微 一 閃, 他 閃 動 的 幅 度 雖 然 極 小, 然 而 這 一 掌 一 拐 竟堪堪從他們兩人之閻的空隙打過,連他們的衣角都沒有碰到一點。 管寧驚魂方定,只覺自己掌心濕濕的,已然流出一身汗。 這 白 袍 書 生 身 形 之 曼 妙, 使 得 公 孫 左 足 也 為 之 一 驚, 他 雖 然 久 已 知 道 這 白 袍 書 生 的 盛 名, 但 始 終 沒 有 和 他 交 過 手, 此 刻 見 他武功之高,竟猶在自己意料之外,心頭一寒,同時沉肩收掌,撤拐,這一掌一拐吞吐之間又復遞出。 白 袍 書 生 袍 袖 微 指, 帶 著 管 寧, 滑 開 三 尺, 他 武 功 雖 未 失, 記 憶 卻 全 失, 茫 然 望 了 公 孫 左 足 一 眼, 沉 聲 說 道 :「 你 是 誰? 幹什麼?」 公 孫 左 足 冷 笑 一 聲, 他 和 這 白 袍 書 生 曾 有 數 面 之 識, 此 刻 見 他 竟 是 滿 臉 不 認 得 自 己 的 樣 子, 心 中 越 發 認 定 此 人 有 詐。「 好 狠的心腸,你究竟為了什麼!要將那麼多人都置之死地。」 白 袍 書 生 又 是 一 愕, 這 跋 再 說 的 話, 他 一 點 也 聽 不 明 白, 旋 身 錯 步, 避 開 這 有 如 狂 風 驟 雨 般 來 的 鐵 拐, 一 面 喝 道 :「 你 說 什麼?」 管 寧 心 中 一 凜, 知 道 公 孫 左 足 必 定 有 了 誤 會, 才 待 解 釋, 哪 知 公 孫 左 足 卻 又 怒 喝 道 :「 以 前 我 只 當 你 雖 心 狠 手 辣, 行 事 不 分善惡,便總是條敢做敢為的漢子,因之才敬你三分,哪知道你卻是卑鄙無恥的小人,哼哼,你既已在四明山莊染下滿身血腥,


60 失魂引 真真假假 第四章 61

真真假假

此刻又何苦做出這種無駐之態來,哼哼,我公孫左足雖技不如你,今日卻也要和你拼了。」

第四章

公孫左足連聲怒罵,連聲冷笑,手中鐵拐,更如狂飆般向白袍書生擊下,不但招招快如閃電,招招狠辣無情,而且有攻無守, 儘是進手招式,果然是一副拚命的樣子,已將自己生死置之度外。 剎那之間,林中樹時,被他的鐵拐掌風,激得有如漫天花雨,飄飄而落。 那 自 拖 書 生 卻 仍 然 滿 心 茫 然, 他 搜 遍 記 憶, 也 想 不 起 自 己 以 前 究 竟 是 做 過 什 麼 事, 是 以 公 孫 左 足 罵 他 的 話, 他 連 自 己 也 不 知道自己究竟做逾出「血腥……血腥……」他心中暗地思忖,難道那些屍身是被我殺的?」 身形飄飄,帶管寧,從容地閃避開這公孫左足的招式,卻未還手。 公孫左足冷笑一聲,「力劈華岳」、「石破天驚」、「五丁開山」,一連三招,招風如飆,當真有開山劈石之勢。 「 君 山 雙 殘 」 雖 以 輕 功 稱 譽 天 下, 便 他 此 刻 使 出 的, 卻 全 是 極 為 霸 道 的 招 式, 一 面 連 連 冷 笑, 他 見 這 白 袍 書 生 只 守 不 攻, 心中越發認定他做了虧心之事,是以不敢還手。 管 寧 身 不 由 主, 隨 著 這 白 袍 書 生 的 身 形 轉 來 轉 去, 只 覺 自 己 身 軀 四 側 強 風 如 刀, 掌 風 拐 影, 不 斷 地 擦 身 而 過, 只 要 自 己 身 軀稍微偏差一點,立時便有骨碎魂飛之禍。 他 雖 非 懦 夫, 但 此 刻 也 不 禁 嚇 得 遍 身 冷 汗 涔 涔 而 落, 心 中 尋 思 道 :「 難 道 這 公 孫 左 足 竟 誤 認 這 白 袍 書 生 便 是 四 明 山 莊 中 慘 案兇手?」 目光抬處只見公孫左足目毗欲裂,勢如瘋虎,不由心頭一凜,高聲喝道:老前輩,請住手,且聽小可解釋……」 公 孫 左 足 冷 笑 一 聲, 刷 地 一 招, 竟 向 管 寧 當 頭 打 來, 口 中 大 喝 道 : 你 還 有 什 麼 話 說? 哼 哼, 我 只 當 你 是 個 正 直 的 少 年, 卻 想不到你竟也是個滿口謊言的無恥匹夫。」 他悲憤怨毒之下,竟不給一個說話的機會。 管 寧 只 覺 耳 旁 風 聲 如 嘯, 眼 看 這 一 招 勢 挾 千 金 的 鐵 拐, 已 將 擊 在 自 己 頭 上, 心 中 暗 歎 一 聲, 還 來 不 及 再 轉 第 二 個 念 頭, 只 覺自己臂膀一緊,腳下一滑,身軀又不由自主地錯開一些,這根眼看已將擊在他身上的鐵拐,便又堪堪落空。 直 到 此 刻, 他 還 弄 不 清 這 公 孫 左 足 怎 會 向 自 己 也 施 出 煞 手, 微 一 定 神, 大 喝 道 :「 公 孫 前 輩, 此 事 定 必 有 些 誤 會, 待 小 」 哪 知 公 孫 左 足 此 刻 悲 憤 填 膺, 根 本 不 給 他 說 話 的 機 會, 大 喝 道 :「 我 公 孫 左 足 有 生 以 來, 還 從 未 被 人 愚 弄, 想 不 到 今 可 —— 日陰溝裡翻船,竟栽在你這小子手上。」 他身為一派宗主,以他的身份,本不應該說出這種江湖市井之徒的話來,但此刻他已認定四明山莊的兇手之事,普天之下,


62

這 恨 痛 之 心, 激 發 了 他 少 時 落 身 草 莽 的 粗 豪 之 氣, 此 刻 大 聲 喝 罵, 罵 的 語 聲, 雖 快 如 爆 豆, 但 這 幾 句 話 間 的 工 夫, 卻 又 已 排山倒海般攻出七招,只可惜這白袍書生身法奇詭快速,有如鬼魅,招勢雖狠雖激,卻也無法將之奈何。

除 了 這 白 袍 書 生 的 黨 羽, 方 才 對 自 己 說 的 話, 不 過 是 來 愚 弄 自 己, 讓 自 己 始 終 無 法 查 出 誰 是 真 兇, 因 此 心 中 不 禁 將 管 寧 恨 之 入 骨。

生 武 功 的 精 華 都 棄 之 不 用, 而 且 也 摒 棄 了 一 切 武 學 的 規 範, 招 式 大 開 大 —

是 以 一 時 之 間, 他 心 中 不 禁 疑 雲 大 起, 又 是 許 多 新 的 問 題 在 他 心 中 說 出 :「 這 自 袍 書 生 雖 然 是 一 副 失 魂 落 魄 的 樣 子, 但 武

管寧失神地位立著,這公孫左足所說的話,聽來確是合情理,他方才親眼看到「武當四雁」,「羅浮綵衣」,以及「少林木珠」 和 這「 公 孫 左 足 」 的 身 手, 知 道 這 些 人 懼 都 是 當 今 武 林 中 的 頂 尖 人 物, 而 此 刻 他 再 以 這 白 袍 書 生 的 武 功 和 他 們 一 比, 便 覺 得 他 們的武功雖高,但在這白袍書生面前,便有如繭火之與皓月一樣,相去實在可以道里計。

目 光 一 轉, 轉 向 管 寧, 又 道 :「 你 若 是 以 為 你 幫 這 個 惡 魔 做 下 移 禍 之 事, 這 惡 魔 便 會 多 謝 於 你, 那 你 就 大 大 地 錯 了, 有 朝 一日,哼哼,你也難免要死在他的掌下。」

他 低 聲 歎 息 一 下, 目 光 突 又 轉 向 白 袍 書 生 狂 笑 道 :「 你 武 功 雖 然 高 絕, 心 計 雖 然 狠 辣, 卻 忘 了 世 上 還 有 比 你 更 強 的 東 西, 那 就 是 天 理, 那 就 是 報 應, 今 日 我 公 孫 左 足 既 敢 揭 穿 你 的 詭 計, 便 早 已 將 生 死 置 之 度 外, 你 若 是 聰 明 的, 乘 早 將 我 殺 死, 否 則 我就要揚言天下,說出你的惡行,你不但做出這等兇惡之事,還要利用個年輕小子將罪名推到『四川豹囊』身上。」

公 孫 左 足 雙 眉 一 軒, 仰 天 厲 嘯, 道 :「 公 孫 老 二 呀 公 孫 老 二, 我 叫 你 不 要 輕 信 人 言, 你 偏 偏 不 聽。」 手 指 一 偏, 指 向 地 上 那 串 青 錢 : 偏 偏 要 帶 這 串 東 西 趕 到 這 兒 來, 好 好, 現 在, 你 總 該 知 道 了 吧, 想 那『 四 明 紅 袍 』 如 果 真 的 知 道 了『 如 意 青 錢 』 的 下落,又怎會告訴你?」

轉目望去,只見那白袍書生目光低垂,滿面茫然地喃喃自語道:「難道真是我幹的?我是誰……難道真是我幹的?……」

「難道此事果真如此?」

他連聲狂笑,連聲怒罵,只聽得管寧心中亦不禁為之所動。。

他 語 聲 微 頓, 像 是 又 在 強 忍 著 心 中 的 悲 憤, 瞑 目 半 晌, 方 自 狂 笑 道 :「 現 在 我 才 想 起, 這 紅 袍 原 來 還 沒 有 忘 記 五 年 前 泰 山 哈 哈, 哪 絕 頂 和 我 們 幾 個 結 下 的 一 點 怨 毒, 竟 是 和 你 勾 結 好 了, 想 把 我 們 全 都 誘 到 這 裡 來, 布 下 陷 阱, 想 將 我 們 一 網 打 盡 —— 裡 有 什 麼『 如 意 青 錢 』, 哪 裡 有 什 麼 機 密 大 事, 人 道『 四 明 紅 袍 』 最 最 狡 詐, 先 前 我 看 他 夫 婦 兩 人 一 副 風 神 俊 朗 的 樣 子, 還 哈 哈, 只 是 他 兩 人 雖 然 奸 狡, 卻 還 比 不 上 你 的 凶 狠, 他 們 也 萬 萬 不 會 想 到, 你 竟 連 他 們 兩 人 也 一 起 殺 不 相 信, 直 到 此 刻 —— 死!」

公 孫 左 足 雙 目 一 凜, 突 地 仰 天 狂 笑 起 來, 笑 聲 之 中, 儘 是 淒 厲 悲 憤 之 意, 一 面 伸 出 他 那 一 隻 乾 枯 渤 黑 的 手 指, 指 著 白 袍 書 生 狂 笑 道 :「 普 天 之 下, 除 了 你 之 外, 還 有 誰 能 將『 君 山 雙 殘 』、『 羅 浮 綵 衣 』、『 終 南 烏 衫 』 一 起 殺 死, 普 天 之 下, 除 了 你 」 他 慘 厲 地 大 笑 三 聲, 又 道 : 此 次 四 明 紅 袍 飛 柬 面 邀 我 弟 兄 和 烏 衫 獨 行, 羅 浮 綵 衣 這 些 老 不 死 的 之 外, 還 有 誰 能 讓 你 受 傷 —— 出 山, 說 是 不 但 真 的『 如 願 青 錢 』 已 有 著 落, 而 且 還 要 商 量 另 一 件 事 情, 我 就 在 奇 怪, 為 什 麼 這 其 中 竟 少 了 黃 冠 老 兒, 翠 袖 夫 人這些人,尤其是四明紅袍夫婦和這兩人本最要好,這種要事卻為什麼偏偏不找他們。」

但卻可判定另有『他人所為,老前輩如何這般武斷,豈非要叫真兇訕笑?」

白袍書生仍是滿面茫然,管寧卻已知道他言下之意,忍不住脫口道:公孫前輩,四明山莊中的兇殺之事,小可雖未親眼目睹,

白 袍 書 生 為 之 一 愕, 卻 聽 公 孫 左 足 冷 冷 接 道 : 你 明 知 我 已 揭 穿 你 的 秘 密, 還 站 在 那 裡? 哼 哼, 若 我 是 你 的 話, 便 該 將 我 一 刀殺死,說什麼你武功雖高,難道高過天下武林?」

因 之 他 垂 下 眼 險, 一 來 是 強 自 按 捺 著 心 中 的 悲 憤, 再 者 卻 是 調 息 著 體 內 將 要 潰 散 的 真 氣, 此 刻 雙 目 一 張, 便 冷 冷 說 道 : 你 到底是幹什麼?」

公孫左足本來微垂的眼臉,此刻突然一開,數十招一道,他已自知自己縱然拼盡全力,卻也無法奈何人家,自己死不足惜, 但自己一死,這件秘密豈非永無揭穿的一日。

卻 見 公 孫 左 足 鐵 拐 一 頓, 在 這 已 歸 於 靜 寂 的 樹 林 中, 又 發 出 砰 地 一 響, 白 袍 書 生 又 自 茫 然 地 望 了 他 一 眼, 緩 緩 問 道 :「 你 到底是幹什麼?」

白 袍 書 生 雙 眉 一 展, 飄 忽 閃 動 的 身 形, 他 倏 然 停 頓 屍 來, 靜 如 山 嶽 般 挺 立 著, 生 像 是 他 站 在 那 裡 從 來 沒 有 移 動 著 似 的, 這 一 動 一 靜 間 的 變 化, 當 真 是 武 學 中 的 精 華, 管 寧 雖 不 甚 瞭 解, 心 中 亦 不 禁 不 服 企 慕 地 暗 歎 一 聲, 然 後 才 發 覺 自 己 的 身 影 也 突 然 停頓下來,幾片枝葉,飄飄從林梢落下,幾點砂石,靜靜落到地上,然後這林間又歸於靜寂。

管寧心中正自尋思,該如何才能阻止他的攻勢,哪知這丐幫其人突然大喝一聲,後掠五步,漫天拐影風聲,亦為之盡消。

大確大勢,非但不留退步,而且不留餘力,這數十招一過,他真氣受難免生出不續之感。

這 以 輕 功 名 滿 天 下 的 丐 幫 幫 主, 此 刻 不 但 將 自 己 閡。

公孫左足牙關緊咬,手中鐵揚所施展出的招式,雖仍如狂風驟雨,呼嘯不絕,胸膛起伏,卻已遠較先前急遽。

他茫然地望著眼前這有如瘋狂一般的跛足丐者,忍不住皺眉問道:「你這是幹什麼?」

白 袍 書 生 身 形 閃 動, 心 裡 根 本 毋 庸 去 為 自 己 的 安 危 擔 心, 只 是 順 理 成 章 地 去 閃 避 這 些 招 勢, 有 如 水 到 渠 成, 絲 毫 沒 有 勉 強 之意。

失魂引 真真假假 第四章 63


64 失魂引 真真假假 第四章 65

功 仍 是 如 此 之 高, 看 來 也 只 有 他 能 將 那 些 人 一 一 擊 死, 而 他 自 身 所 受 的 傷, 自 然 是 在 和 別 人 交 手 時 不 慎 被 擊 的, 這 傷 勢 使 他 喪 失了記憶,因此連他自己也不知道這些人究竟是否被他殺?」 ,一念至此,他不禁暗道:「那麼……難道他便是兇手,但是……」 他 腦 海 中 掠 起 在 六 角 亭 中 所 見 的 那 怪 客, 以 及 那 突 然 而 來 的 暗 器。「 但 是, 那 兩 人 和 那 些 暗 器 卻 又 如 何 解 釋 呢? 這 公 孫 左 足雖然以為這些事都是我憑空捏造出來的,但我知道那是千真萬確的事呀!」 目 光 抬 處, 只 見 公 孫 左 足 和 白 袍 書 生 四 目 相 對, 公 孫 左 足 面 上 固 然 是 激 動 難 安, 目 光 中 是 要 噴 出 火 來, 自 抱 書 生 的 面 上, 亦是陰晴不安。 他心裡,似乎也在尋思著這公孫左足所說之話的正確性。 「這些話是真的嗎?難道我真的做下那種事,無論此事的真假,這跛足乞丐既然說了下來,便…定會揚言天下,找人對付我, 那麼……我該一掌將他劈死嗎?但是……我究竟是誰呢?」 管寧呆呆地楞了半晌,突地轉身奔上山去,他想將那些落在地上的暗器拾起一些,讓公孫左足看看,這些暗器究竟是誰的? 這些暗器如是莫屬於峨嵋豹囊,那麼此事便要窺出一分端倪。 公孫左足,白袍書生兩人,四目相對,目光瞬都未瞬一下,像是根本沒有看到他的離去似的。 他 急 步 而 奔, 越 奔 越 快, 只 望 自 己 能 在 這 兩 人 有 所 將 動 前 趕 回 來, 而 他 亦 得 知 這 兩 人 的 心 性 是 不 可 以 常 理 衡 量, 因 之 他 沒 有解釋自己突然走開的原因,他輕功雖然不佳,但終究是曾經習武之人,此刻雖然是勞累不堪,但跑得仍然很快。 山路崎嶇,他漸漸開始喘息。 但是,前面四明山莊的獨木心橋,已隱隱在望,於是他更加快腳步。到了絕壑上,他定下神來,讓自己急速的喘氣平息。 然後小心地走過小橋。 林木、石屋,仍然是先前的樣子,地面上的砂石上,遼留著他凌亂的腳印。 但是…… 除了砂石之外,地上卻是一無所存,他俯下身去細細察看著,地上哪裡有先前那些暗器的影子。 他失望地仰天長歎一聲,最後一點線索,此刻似乎又已斷去。

天上陰霾沉重,厚重的烏雲將升起的陽光一層層遮蓋起來。 他 長 歎 著, 踱 回 橋 畔, — 滴 雨, 順 他 臉 上, 他 伸 手 拂 去, 心 中 思 潮 如 湧, 幾 乎 忘 記 了, 一 滿 面 之 後, 一 定 還 有 更 多 滴 雨 會 隨之落下的,他縱然撩幹了這滴雨水,卻會有更多滴雨水落在他身上。 等到他走到小橋的時候,他身上的雨滴,已多得連他自己都無法數清了,山間的驟雨,隨著漫天的烏雲,傾盆落了下來。 冰涼的雨珠,沿著他的前額,流滿了他的臉,他希冀自己能為之清醒一下,是以他沒有放足狂奔。 但是他失望了,他如亂絲,雨滴雖清冷,卻不能整理他索亂的思潮呀! 於是,他再狂奔,濕透了的衣衫,緊緊貼在他身上。 他 伸 手 一 摸, 那 錦 囊 仍 在 懷 中, 不 禁 為 之 暗 歎 一 聲, 忖 道 : 這 錦 囊 中 的 其 它 東 西, 是 不 是 也 像 那 串 青 錢 一 樣, 也 包 含 著 一 些秘密呢?」 轉過山彎,前面便是那片山林,那條山道,迷濛的煙雨,給這本已絕佳的山影,更添了幾分神秘而嫵媚的景色。 但他此刻卻沒有心情來欣賞這些了,他匆忙地奔過去,轉目一望 -只 見 山 林 之 中, 那 白 袍 書 生 正 失 魂 落 魄 地 獨 自 佇 立 著, 林梢洩下的雨水,將他白色的長袍也完全打濕了,而他卻像是仍然沒有感覺似的,一面失神地望著遠方,一面喃喃地低語道「難 道真的是我?……」 管 寧 歎 息 一 聲, 目 光 一 轉, 不 禁 脫 口 道 :「 公 孫 前 輩 呢?」 大 步 跑 過 去, 遙 遠 的 山 路 上, 煙 雨 檬 漂, 那 公 孫 左 足 已 不 知 何 時走了,不知走到哪裡去了。 雨勢越來越大,佃站在驟雨下的管寧和白袍書生,卻仍然呆呆地佇立著他們身上,他們生像是誰都沒有感覺似的。

他心中正自思凝難決的時候,這白袍書生峙立如山的身形,突地搖了兩搖,接著便「砰」地一聲倒在地上。 ———

尤其是管寧,面對著白袍書生,他可能是曾經殺死許多人的兇手,也可能是全然無辜的,管寧問著自己:「到底他是誰呢? 我該對他怎麼樣?」 哪知

等到管寧口中諒呼著箭步竄來的時候,滿地的泥濘,已將他純白的衣衫染成污黃了。 這一個突然生出的變化,使得管寧幾乎不相信自已的眼睛,這武功莫測的異人,怎地竟會無故地暈厥跌倒? 俯身望處,只見他雪白的面容此刻競黃如金紙,明亮的雙目和堅毅的嘴唇一起閉著,伸手一探,鼻息竟也出奇地微弱。


66 失魂引 真真假假 第四章 67

「難道那公孫左足臨去之際,以什麼厲害的暗器將之擊中?」 轉目望去,他身上卻全然沒有。絲傷痕,只有緊閉的嘴唇邊,緩緩流下一絲淡黃的唾沫,流到地上和地上的雨水混合。 管 寧 呆 呆 地 望 著 他, 一 時 之 間, 心 中 又 沒 了 主 意, 他 本 是 錦 衣 玉 食 的 富 家 公 子, 對 於 江 湖 上 的 仇 殺 之 事, 本 是 一 竅 不 通, 自然更無法判斷出他是為了什麼緣故而以致此。 他 不 禁 長 歎 一 中, 俯 身 將 白 袍 書 生 從 地 上 挾 起, 哪 知 目 光 轉 處, 他 競 又 發 現 一 代 奇 事, 使 得 飽 不 由 自 主 驚 呼 一 聲, 手 中 已 自 扶 起 一 半 的 白 袍 書 生 的 身 軀, 也 隨 之 又 跌 了 下 去 了 雨 落 如 注, 將 這 白 袍 書 生 嘴 邊 流 下 的 唾 沫, 極 快 地 衝 散 開 去, 混 和 著 唾 沫 的 雨 水, 流 到 管 寧 腳 下, 而 那 中「 如 意 青 錢 」 此 刻 便 也 在 管 寧 腳 邊, 奇 怪 的 是, 這 混 合 著 唾 沫 的 雨 水 一 經 過, 閃 著 青 銅 光 采 的 金錢便立刻變得黝黑,就像是銀器沾著毒汁一樣。 管寧縱然江湖歷練再淺,此刻卻也不禁為之凜然一驚,暗忖道:「難道他中了毒。」 須 知 晉 天 之 下, 能 使 銀 器 泛 黑 的 毒 汁, 自 然 頗 多, 可 是 能 使 青 銅 都 為 之 變 色 的 毒 汁, 卻 是 少 之 又 少, 何 況 這 白 袍 書 生 口 中 流出的唾沫,再混合了大量的雨水,而依然如此之毒,卻端的是駭人聽聞的了。 「他是何時中毒的呢?」 管 寧 心 中 又 不 禁 疑 惑, 俯 首 沉 思 良 久, 目 光 動 處, 心 裡 不 禁 抨 然 一 跳 —— 那 張 自 青 錢 中 取 出, 被 山 風 吹 得 緊 貼 在 山 石 上 的 白色柔絹,此刻被雨水一打,上面出現四行字跡,遠遠望去,那字跡雖看不清楚,但管寧卻可判出必是先前所無,此刻心中一動, 忍不住旋身取來一看,只見上面寫著的竟是: 「如意青錢,九偽一真, 偽者非偽,真者非真, 真偽難辯,九一倒置, 世人多愚,我復愚人。」 十六個字跡蒼勁,非隸非草,非詩非偈的蠅頭小字。 這 十 六 字 一 入 管 寧 之 目, 他 只 覺 心 中 轟 然 一 聲, 猛 地 一 陣 震 顫, 雙 手 一 緊, 緊 緊 地 抓 任 手 中 的 柔 絹, 像 是 生 怕 它 從 自 己 手 中 失 落。 因 為, 他 已 從 這 一 方 沾 滿 了 污 黃 泥 水 的 柔 絹 上, 找 出 了 一 件 在 武 林 中, 已 經 隱 藏 了 百 十 年 的 重 大 秘 密, 此 刻 他 雖 然 遠 不能十分確切地明瞭這件秘密的真相,但至少他已把握了開啟這件秘密的鑰匙。

於 是 他 勉 強 將 自 己 心 中 躍 激 動 之 情, 平 復 下 去, 反 覆 將 絹 上 的 字 跡, 又 仔 細 地 看 了 幾 遍, 傾 盆 的 大 雨 淋 在 他 身 上, 他 也 像 是 根 本 沒 有 感 覺 到 :「 九 偽 一 真 …… 偽 者 非 偽 …… 九 一 倒 置 ……」 他 一 面 反 覆 推 敲 著 這 幾 旬 似 待 非 濤, 似 偈 非 偈 的 短 句, 一 面 暗自低吟道: 「 難 道 這 串 己 被 那 麼 多 武 林 高 手 斷 定 是 假 的『 如 意 青 錢 』 竟 是 真 的? 難 道 這 串 青 錢 之 中 所 藏 的 柔 絹, 上 面 便 記 載 著 百 十 年 前那位名震天下的前輩一生超古邁今的武學秘技?」 一 念 至 此, 他 心 胸 之 間, 不 覺 立 刻 又 升 起 一 陣 難 以 抑 制 的 激 動, 方 纔 這 半 日 之 間, 他 眼 看 那 麼 多 人 為 著 這「 如 意 青 錢 」 中 所 載 的 武 學 絕 技, 如 癡 如 狂, 就 連 少 林 寺 長 老, 丐 幫 幫 主 這 種 地 位 身 份 的 人 物, 為 著 這 串 青 錢, 都 不 借 做 出 許 多 有 失 他 們 身 份 地位的事宋,武當、少林,這兩派素來交好的門派,為此都不借反臉成仇。 從 公 孫 左 足 口 中, 他 也 知 道 自 己 眼 見 之 事, 不 過 是 百 十 年 來 因 著「 如 意 青 錢 」 而 生 的 爭 鬥 其 中 之 一 而 已, 還 有 不 知 多 少 武 林 高 手, 為 著 這 串 青 錢 喪 失 性 命, 也 還 有 不 知 多 少 至 親 好 友, 為 著 這 串 青 錢 彼 此 勾 心 鬥 角, 反 目 成 仇, 甚 至 自 相 殘 殺 而 死, 這 小小一串青銅製錢在武林中的誘惑,實在比百萬家財、如花玉人還來得強烈。 而 此 刻, 這 串 被 千 千 萬 萬 個 武 林 豪 傑 垂 涎 不 已、 夢 寐 以 求 的「 如 意 青 錢 」, 卻 正 握 在 他 手 裡, 他 知 道 自 已 有 了 這 串 制 錢, 便 可 以 學 得 一 身 足 以 傲 視 天 下 的 武 功, 你 若 是 一 個 淡 泊 而 鎮 靜 的 人, 而 此 刻 握 著 這 串「 如 意 青 錢 」 的 是 你, 那 麼 只 怕 你 也 無 法 不被這種心情激動,甚至比他此刻的激動還強烈吧? 良久良久,他突然想到自己身後還倒躺著一個中了劇毒的人,這人縱然不是他的朋友,他也不能將之棄而不顧。 於 是 他 便 將 自 己 飛 揚 起 的 思 潮, 一 下 截 斷, 俯 身 拾 起 了 腳 邊 的 這 串 青 錢, 謹 慎 地 用 手 中 的 這 方 柔 絹 包 好, 謹 慎 地 放 人 懷 中 的錦囊裡,伸手一拂面上的雨水,轉身將地上的白袍書生橫身抱起,目光四轉,辨了辨方向,移步向山歹走去。

」他 ——

他 知 道 這 一 段 山 路 是 極 漫 長 的, 而 在 這 一 夜 中 已 經 過 了 驚 恐、 悲 哀、 困 惑 —— 種 種 情 感 的 折 磨, 以 埠 疲 勞、 飢 餓 —— 種種 肉 體 的 困 苦 之 後, 管 寧 面 對 著 這 一 段 漫 長 的 山 路, 他 本 該 會 有 些 氣 餒 感 覺, 何 況 他 懷 中 還 抱 著 一 個 不 知 在 何 時 受 了 劇 毒, 又 不 知 在 何 時 便 會 突 然 死 去 的 人, 但 奇 怪 的 是, 他 此 刻 的 沒 有 沉 重 之 態, 情 感 的 激 動 與 興 奮, 使 得 他 將 這 一 世 情 感 與 肉 體 的 折 磨, 全都不再放在心上,只是飛快地在滂沱大雨下,積水的山道上奔行著,一面卻仍在心中暗地思忖著那四句話。 「 這 四 句 話 的 意 義 究 竟 是 什 麼? 第 一 句 話 的 意 義, 是 誰 都 能 明 瞭 的, 也 是 江 湖 中 已 有 許 多 人 知 道, 那 麼 第 二 句 話 極快地將「偽者非偽,真者非真」,八個字又暗中默念一遍。

聲, 低 喃 道 : 世 上 雖 然 多 半 是 愚 人, 你 又 何 苦 如 此 來 捉 弄 世 人 呢?」 想 到 江 湖 上 那 為 這 串 青 錢 —

於是便又忖道:「這當然是說被江湖中人認為假的『如意青錢』,其實卻是真的,是以他便又說『真偽莫辨,九一倒置』, 因為真的『如意青錢』其實一共有九串,而假的卻只有一串而已。」 念 至 此, 他 忍 不 住 長 歎 —


68 失魂引 真真假假 第四章 69

喪 生, 最 後 卻 又 將 自 己 以 生 命 換 來 的「 如 意 青 錢 」 拋 棄 的 人, 他 的 心 中 便 不 能 自 禁 地 泛 起 一 陣 憐 憫 的 感 覺,「 世 人 多 愚, 我 復 愚人。」這是一種多麼奇怪而殘酷的意念,而又是一種多麼高傲而超然的意念呀。 他 反 覆 吟 詠 著, 這 其 中 不 知 包 涵 了 多 少 譏 嘲 之 意 的 八 個 宇, 他 便 似 乎 也 能 瞭 解 到 那 位 武 林 中 的 前 輩 異 人, 在 擊 敗 了 天 下 武 林 的 所 有 高 手 後, 突 然 覺 得 十 丈 紅 塵, 不 過 是 一 個 非 常 寂 寞 的 地 方, 便 因 之 避 到 深 山 中, 甚 至 避 到 窮 荒 去 時 的 感 覺 :「 芸 芸 世 」 管 寧 暗 歎 一 聲, 喃 喃 自 語 :「 這, 大 概 就 是 這 位 前 輩 那 人, 為 什 麼 那 麼 愚 蠢, 我 怎 能 將 我 一 身 絕 技, 傳 給 這 些 愚 蠢 的 人 —— 時心中的感覺了,是以他便將自己的一生武學絕技,用明礬一類的藥水,寫了九份,封在九串特異的制錢裡,然而,又做份假的, 他 那 時 大 概 早 已 知 道 自 己 生 前 所 布 下 的 這 個 圈 套, 在 自 已 死 了 之 後, 一 定 會 有 許 多 愚 昧 之 人 中 其 毀 的, 因 之 他 縱 然 不 能 唉 —— 親眼看到,卻早已開始竊笑世人的貪婪與愚蠢。」 他 又 不 能 自 禁 地 長 歎 一 聲, 接 著 忖 道 : 那 些 人 在 得 到 一 串『 如 意 青 錢 』 之 後, 為 什 麼 不 去 留 意 地 察 看 一 下 其 中 的 秘 密, 而 活 著 的 人 卻 仍 不 免 而 受 死 去 人 的 愚 弄, 這 也 難 怪 他 自 傲 於 自 己 的 聰 明, 而 譏 笑 世 人 的 多 愚 了, 只 只 是 亡 命 地 去 爭 奪 著, 唉 —— 」 他 思 路 微 頓, 仰 首 望 天, 雨 勢 已 漸 漸 小 了, 灰 黑 的 蒼 穹, 像 巨 人 的 灰 目, 無 言 地 俯 視 著 大 地, 就 有 如 一 個 睿 智 的 帝 王 是 —— 俯視著自己的子民似的,其中哪裡有半分輕蔑和訕笑的意味。 他又歎息著接著忖道:聰明的人愚昧的人,在永恆的天地之間,又有什麼不同的地方呢?你縱然是世上最聰明的人,但是, 你 又 能 得 到 什 麼, 你 難 道 能 把 你 的 驕 傲 與 光 榮 帶 到 死 中 去, 你 若 是 常 常 自 傲 於 自 己 的 聰 明, 不 也 是 和 一 身『 奪 財 的 富 翁 吝 嗇 地 鎖著自己的金錢一樣嗎?」 在 這 瞬 間, 這 本 世 故 不 深 的 青 年, 像 是 突 然 瞭 解 了 許 多 他 本 未 瞭 解 的 事, 他 也 瞭 解 到 世 界 最 快 樂 的, 便 是 愚 昧 的 人, 因 為 他 毋 庸 忍 受 聰 明 人 常 會 感 覺 到 的 寂 寞, 而 他 縱 然 常 被 人 愚 弄, 但 他 也 不 會 因 之 失 去 什 麼, 這 正 如 愚 弄 別 人 的 人 其 實 也 不 曾 得 到 什麼一樣。 於 是, 他 嘴 角 便 不 禁 泛 起 一 陣 淡 淡 的 笑 容, 又 自 低 語 道 :「 這 大 概 就 是 為 什 麼 有 許 多 人 會 願 意 做 一 個 愚 人 的 理 由 吧! 一 個 人活在世上,若能夠糊塗一些,不是最快樂的事嗎?」 此 刻 他 心 中 的 想 法, 直 到 許 久 以 後, 終 於 被 一 個 睿 智 的 才 子 用 四 個 字 說 了 出 來, 這 四 個 字 又 直 到 許 久 以 後, 仍 在 人 們 口 中 流傳著。 這四個字,便是「難得糊塗」。 他忽而長歎,忽而微笑,心中也正是百感交集,激動難安,甚至連這滂沱的大雨,是在什麼時候停止的,他都不知道。 直到陡斜的山路變為平坦,灰黯的雲層被風歐開,他抬起頭來,才知自己已經下了山。 山 麓 的 柴 靡 內 推 門 走 出 一 個 滿 頭 白 髮 的 樵 夫, 驚 異 地 望 著 他, 心 中 暗 自 奇 怪, 在 這 下 著 大 雨 的 日 子 裡, 怎 會 還 有 從 山 上 走

聲,迎亡前去,問道:「你的朋友是否受了傷?快到我房裡去,還有,把你的濕衣服脫下來烤。」 —

下 的 游 八, 等 到 這 瞧 夫 驚 異 的 目 光 看 到 管 寧 懷 中 的 傷 者 的 時 候, 管 寧 已 筆 直 地 向 他 走 了 過 去, 而 這 老 於 世 故 的 樵 子 已 根 本 毋 庸 管寧說話,便已猜出這一身華麗、卻狼狽不堪的少年的來意。 於是他乾咳

管 寧 抬 頭 驚 異 地 望 了 這 老 年 樵 子 一 眼, 他 所 驚 異 的, 是 這 老 人 說 話 用 字 的 直 率 與 簡 單, 對 這 自 幼 鼎 食 錦 衣 的 少 年 來 說, 一 個貧賤的樵夫直率地用「你」來稱呼他,確是件值得驚異的事。 可是,等到他的目光望到這樵夫亦紅而強健的筋骨,坦率的面容,他己不再驚異了。 因 為 他 知 道 多 年 來 的 山 居 生 活, 已 使 這 老 年 的 樵 子 自 然 結 合 成 一 體, 他 既 安 於 自 己 的 貧, 便 也 不 羨 慕 別 人 的 富 貴, 就 像 這 座蒼鬱雄壯的四明山仍似的,對於任何一個接觸到他的人,他都一視同仁,因之他也根本不問管寧的來歷,更不管管寧的善惡, 只要是自己力量所能夠幫助的人,他便會毫不考慮地幫助。 這份寬宏的胸襟,使得管寧對自己方纔的想法生出一些慚愧的感覺。 他便也坦率地說道:多謝老兄。」將一世虛偽的客套與不必要的解釋都免去了。 柴 靡 內 的 房 屋 自 然 是 簡 陋 的, 但 是 簡 陋 的 房 屋, 常 常 也 有 著 更 多 的 潔 淨 與 清 靜, 許 久 許 久 以 前, 一 個 充 滿 智 慧 的 哲 人, 曾 經說道: 「有四個最壞的父親,卻生出四個最好的兒子,而另四個最好的母親,卻生出了四個壞的女兒。」 這 個 哲 人 是 個 很 會 比 喻 的 人, 他 這 句 話 的 含 意, 是 說 由 簡 陋 生 的 潔 靜, 由 寂 寞 生 出 的 理 性, 由 折 磨 生 出 的 經 驗, 失 敗 生 出 的成功,這是最壞的父親與最好的兒子。 而由成功生出的驕傲,由經驗生出的奸究,由富貴生出的侈淫,由親密生出的輕蔑,這卻是最好的母親與最壞的女兒了。 驟 雨 過 後, 大 地 清 新 而 潮 濕 的, 在 這 間 潔 淨 的 房 間 裡, 管 寧 換 去 了 身 上 的 濕 衣, 坐 在 房 間 木 床 的 對 面, 望 著 暈 迷 在 床 上 的 白袍書生,不禁又為之呆呆地楞住了,不知該如何是好。

柴 靡 外 面, 突 然 響 起 一 個 輕 脆 嬌 弱 的 聲 音, 大 聲 叫 ——

那 老 年 的 樵 夫 雖 然 久 居 山 麓, 對 山 間 的 毒 蟲 蛇 獸, 都 知 之 甚 詳, 但 是 他 卻 無 法 看 出 這 白 袍 書 生 受 的 是 什 麼 毒? 何 時 受 的 毒 來? 因 之 他 也 沉 默 地 望 著 這 發 愕 的 少 年, 並 沒 有 說 一 句 無 用 的 話, 哪 知 著說道:「這房子裡有人嗎?」


70 失魂引 真真假假 第四章 71

管寧心中一跳,因為這聲音一入他之耳,他便知道說話的是誰了。

條 翠 綠 色 的 人 影, 嬌 軀 一 扭, 秋 波 微 轉, 突 地「 噗 哧 」 一 聲, 伸 出 纖 手 指 著 管 寧 笑 道 :「 你 怎 —

老年的樵夫目光一掃,緩緩說:「有人,進來。」 語 聲 未 了, 門 外 便 已 閃 入 地在這裡?」 管寧知道果然不出自己所料,嬌喚著走進來的,正是自稱「神劍」,又自稱為「夫人」的少女。 因之他便頭也不回,只是沉聲說道:怎地你也來了?」 對於自己心念中時常懷念的人,人們有時卻偏偏壓抑自己的情感,這豈非是件極為奇怪的事? 只聽這翠裝少女竟又「噗哧」一笑,嬌笑著說道:「你來得,難道我就來不得嗎?」 目光一轉,突地瞥見床上的白袍書生,驚喚出聲:「怎地他也在這裡?」 候然掠了過去,喃喃自語:「他武功那麼高,怎地也會受了傷。」 一陣淡淡的香氣,混合在門外吹進來的風裡,於是這陣清新而潮濕的微風中也有了些淡淡的香氣。 管 寧 微 微 偏 了 偏 頭, 目 光 便 接 觸 到 她 一 身 翠 綠 衣 裳 中 的 婀 娜 軀 體, 她 的 衣 裳 也 有 些 潮 濕 了, 因 此 她 那 婀 娜 的 曲 線, 便 顯 得 分外的觸目。管寧不敢再望這觸目的軀體,將目光收起,於是,他便看到她嬌柔的粉臉,也看到了她面上這種驚異的表情。 那老年的樵夫緩緩地站了起來,對於這三個奇怪的客人,他雖然難免好奇,卻沒有追根問底,探究人家秘密的興趣。 因之,他緩緩走了出去,沉聲說道:你們在這裡隨便歇息歇息,我去為你們整治些吃的。」 翠 裝 少 女 和 管 寧 一 起 回 轉 頭, 一 起 對 他 感 激 地 微 笑 一 下, 等 到 他 們 的 目 光 在 轉 回 中 相 遇 的 時 候, 他 們 面 上 的 笑 容 卻 都 隨 著 目光凝結住了,他們彼此相視著,就像是這一生之中,他從未見過她,她也從未見過他似的。 但 是, 這 陌 生 的 一 瞥 中, 又 似 乎 有 些 曾 相 識 的 感 覺, 因 之 他 的 目 光 便 凝 結 在 她 目 光 中, 她 的 目 光 也 凝 結 在 他 目 光 中, 彼 此 都像是在尋找著這種感覺的由來,呀,你若想將這種目光用言語描述出來,那卻該是一件多麼困難的事呀。 終 於, 他 目 光 緩 緩 避 開 了, 雖 然 她 是 個 女 子, 應 避 開 目 光 的 該 是 她, 但 是 她 卻 仍 然 凝 注 著, 直 到 他 的 目 光 移 開, 她 的 眼 臉 方自不安地眨動了一下,低聲問道:你的朋友是怎麼受的傷?」

他 緩 緩 搖 了 搖 頭, 他 之 所 以 移 開 自 己 的 目 光, 那 是 因 他 發 覺 自 己 的 心 情 又 起 了 一 陣 動 盪, 而 他 卻 不 願 意 讓 這 份 動 盪 在 自 己 心裡留下太多的痕跡,也為了這個緣故,他此刻只是搖搖頭,沒有說話,因為這份動盪直到此刻還沒有平息。 這 種 矛 盾 而 複 雜 的 心 情, 是 世 間 最 最 難 以 瞭 解 的 情 感, 卻 也 是 世 間 最 最 容 易 瞭 解 的 情 感, 她 輕 輕 地 皺 了 皺 眉, 接 著 道 : 他 的傷像是很重嘛。」 管寧垂下頭,卻說出話來,他先沉聲說了句:「他中了毒!」 然後便又將這中毒的人如何突然暈倒的情形,非常緩慢地說了出來。 在他談話的時候,她一面留意傾聽著,一面卻俯身查看這白袍書生的面容,他說完了話,她淡淡一笑,道:他若是中了毒, 那倒不要緊……」 管寧抬起了眼光,筆直地望著她,卻見她又得意地笑了一笑,說道:不相信是不是?你知道我是誰嗎?」 管寧搖了搖頭,極為簡單地說道:不知道。」 這 翠 裝 少 女 便 輕 輕 歎 了 口 氣, 像 是 對 他 的 弧 陋 寡 聞 頗 表 惋 惜, 然 後 突 又 揚 眉 一 笑, 嬌 聲 說 道 : 你 年 紀 還 輕, 看 來 是 個 只 會 」 她 語 聲 一 頓, 說 話 的 聲 音 突 又 高 了 起 來, 接 著 又 道 :「 你 若 是 到 江 湖 念 詩 聯 對 的 公 子 哥 兒, 當 然 不 會 知 道 我 的 事, 可 是 —— 中去打聽一下,『黃山翠油』是誰?我相信沒有一個不知道。」 管寧雙目一張,脫口道:你就是『黃山翠袖』?」這半日以來,他刑武林中的成名人物,已知道許多,他知道「羅浮綵衣、 終南烏衫、武當藍襟……」 這些赫赫一時的人物,都像是以衣裳之別來做標誌,他也曾從公孫左足口中,聽到過「黃山翠袖」四寧,知通「黃山翠袖」 是和這些武林高手同負盛名人物,此刻他聽到這少女竟是黃山翠油,自然難免有些驚異。 翠裝少女輕輕一笑,輕輕說道:「黃山翠袖是我的師父。」 管 寧 凝 視 著 她 的 神 態, 雖 未 笑 出 聲 來, 領 不 禁 長 長 地「 哦 」 了 一 聲, 翠 裝 少 女 嬌 俏 嫣 紅, 先 前 那 種 盛 氣 凌 人 的 樣 子, 此 刻 便消去不少,比起管寧初見她時,她揚起眉毛,挺起胸膛稱「神劍娘娘」的樣子,那自然更不可同日而語了。 那 老 年 樵 夫 遠 遠 站 在 門 外, 看 到 方 才 大 聲 嬌 喚 著 走 進 去 的 少 女, 此 刻 竟 默 然 垂 著 頭, 不 禁 暗 中 一 笑, 自 語 著 道 :「 看 來 這 小丫頭是對這年輕人鍾情了。」 因 為 他 老 於 世 故, 而 老 於 世 故 的 人 常 會 知 道, 當 一 個 刁 蠻 的 少 女 在 一 個 人 的 面 前 突 然 變 得 溫 馴 的 時 候, 那 就 表 示 她 對 這 個 人已是芳心默許了。


72

只 見 這 翠 裝 少 亥 垂 首 默 然 半 晌, 突 地「 嚶 嚀 」 一 聲, 抬 起 頭 來, 嬌 嗔 著 道 :「 你 這 人, 總 是 不 信 我 的 話, 就 算 我 不 能 將 你 的朋友的毒解去,可是不出半個月,我一定替你找到一個能解毒的人。」

這 間 小 小 的 茅 屋 本 依 山 而 建, 一 大 一 小, 一 明 一 暗, 雖 然 簡 陋, 卻 極 牢 固, 由 明 間 映 入 的 天 光, 映 在 這 滿 頭 白 髮 的 老 年 樵 子身上,此刻他正滿含喜悅之色,望著明間裡的一雙少年男女扮演著一幕人間喜劇。

管寧長歎一聲,緩緩說道:「想不到,天下竟真有這種靈妙的藥物,難怪是那等珍貴了。」翠裝少女又自「噗哧」笑道:「我 跟你說這些話,可不是要你承我的情。」

翠 裝 少 女 一 笑 道 :「 他 一 年 尋 不 得 解 藥, 這『 翠 袖 護 心 丹 』, 便 能 使 他 一 年 不 死, 他 十 年 尋 個 到 解 藥, 這『 翠 袖 護 心 丹 』 便 能 使 他 十 年 不 死, 他 一 生 尋 不 到 解 藥, 這『 翠 袖 護 心 丹 』 便 能 使 他 一 生 不 死, 但 若 毒 性 不 除, 他 全 身 骨 肌 之 盡 腐 也 說 不 定, 是以這『翠袖護心丹』雖然靈妙,但終究還是要尋得解藥,才是解毒的根本之計。」

管寧又不禁插口問道:「若是他一年、兩年還是不能尋得解藥呢?」

翠 裝 少 女 秋 波 一 轉, 含 笑 又 道 : 你 到 底 不 是 武 林 中 人, 所 以 聽 到 現 在 還 沒 有 聽 出 來, 這『 翠 袖 護 心 丹 』 雖 然 不 能 祛 毒, 卻 能護心,無論誰中了何派的毒物,只要服下一粒藥丸,那麼他所中之毒雖然未解,卻絕不會死。」

管寧緩緩點頭,心中雖覺她們所說的話不無道理,可是卻也並不完全同意,沉吟半晌,忍不住又插口問道:「你說來說去, 」 他 與 這 少 女 本 無 深 交, 然 而 此 刻 說 起 話 來, 卻 像 是 多 年 老 友 似 的, 可 是 還 沒 有 將 江 湖 中 人 將 此 藥 視 成 至 寶 的 原 因 說 出 來 —— 絲毫沒有虛偽客套,這雖與他自幼環境的熏陶而出的性格大不相同,但他說來卻毫不勉強,就生像是他對這少女這種方式說話, 本是順理成章之事。

翠 裝 少 女 輕 輕 一 笑, 道 :「 我 師 父 沒 有 答 應, 可 也 沒 有 拒 絕, 這『 翠 袖 護 心 丹 』 的 藥 方 卻 從 此 沒 有 流 傳 出 去, 因 為 我 師 父 自 從 她 的 好 友 死 了 之 後, 便 心 灰 意 冷, 再 也 不 願 牽 涉 江 湖 中 是 是 非 非, 何 況 我 師 父 曾 經 告 訴 我, 就 算 這 藥 方 有 人 知 道, 可 是 也 沒 有 人 會 花 費 這 麼 多 的 心 機 來 煉, 就 算 有 人 會 煉, 可 是 在 普 天 之 下 施 用 毒 藥 暗 算 的 人 也 不 會 讓 他 平 平 安 安 地 煉 好, 說 不 定 又 要 在江湖中掀起一陣風浪,藥還未必煉得成,與其如此,還不如將這藥方不說出來的好,反而能夠免去許多麻煩。」

管寧劍眉一軒,脫口問道:你師父可曾答應了嗎?」

翠 裝 少 女 稍 微 歇 息 一 下, 使 又 接 道 :「 我 師 父 後 來 煉 成 了 這『 翠 袖 護 心 丹 』, 雖 然 因 為 它 不 能 解 毒 而 灰 心 得 很, 可 是 武 林 中 人 知 道 了, 卻 將 這 種 丹 丸 看 成 無 價 之 寶, 為 了 此 事, 四 川 唐 門, 還 特 派 人 送 了 一 份 厚 札 到 黃 山 來 找 師 父, 請 師 父 不 將 這 種 靈 藥的秘方流到江湖中去。」

她 一 口 氣 說 到 這 裡, 話 聲 方 自 微 微 一 頓, 管 寧 暗 歎 一 聲, 只 覺 這 少 女 有 真 無 知, 但 對 江 湖 中 事, 卻 知 道 的 不 知 要 比 自 己 多 出若干倍,這些話從她口中說出了俱是管寧生平聞所末聞之事,只聽得他神馳意往,再也插不進一句話去。

「 從 此 之 後, 我 師 父 便 走 遍 天 下, 想 煉 製 一 種 能 解 天 下 萬 毒 的 靈 藥, 但 是 普 天 之 下, 毒 物 何 止 百 種, 每 一 種 毒, 都 只 有 一 種 解 藥, 你 若 將 一 百 種 毒 物 合 在 一 處, 製 成 的 毒 自 然 是 奇 毒 無 比, 可 是 你 要 是 將 這 一 百 種 解 藥 合 三 處 製 成 的 靈 丹, 卻 未 必 有 什 麼 靈 效, 是 以 天 下 能 施 毒 的 人 雖 多, 能 解 毒 的 人 卻 少, 而 每 一 千 議 喝 薩 成 名 的 武 林 高 手, 也 只 能 解 自 己 製 成 的 毒 性, 若 是 他 中 了 別 人 毒 藥 暗 器, 一 樣 地 也 是 束 手 無 策,『 四 川 』 唐 門 的 毒 藥 暗 器, 垂 名 武 林 將 近 兩 百 年, 盛 名 一 直 不 附, 也 是 因 為 他 們 家 裡 的人所成的毒藥暗器的解救方法,直到此刻為止,天下還沒有一個知道!」

卻聽這翠裝少女幽幽長歎了一聲,輕輕坐到床側,接著又道:

她 語 聲 微 微 一 頓, 接 著 又 道 : 我 師 父 以 前 一 個 最 好 的 朋 友 在 勾 漏 山 中 了『 勾 漏 七 鬼 』 的『 七 毒 神 砂 』, 我 師 父 雖 然 將 他 救 了 出 來, 又 費 了 千 方 百 計, 找 齊 了 七 種 解 藥 為 他 療 毒, 可 是 等 到 解 藥 找 齊 的 時 候, 他 已 經 死 了, 我 師 父 一 怒 之 下, 將 勾 漏 七 鬼 」 管 寧 心 中 一 動, 忖 道 : 此 人 想 必 是 那 黃 山 殺 了 一 大 半, 可 是 人 死 不 能 復 生, 我 師 父 雖 然 替 他 復 了 仇, 心 裡 還 是 傷 心 的 很 —— 翠袖的愛侶了。」

翠 裝 少 女 掩 口 一 笑, 道 :「 我 說 你 笨, 你 真 是 笨 的 可 以, 這 丹 丸 雖 然 不 能 解 毒, 但 只 要 有 它, 普 天 之 下 任 何 一 種 毒 性 便 無 法攻心,毒不攻心,中毒的人就不會死了。」

管寧忍不住插口問道:「既不能解毒,為什麼還能稱得上是名聞天下的靈藥?」

翠裝少女轉身走到床前,含笑又道:「可惜你不是武林中人,不然你見著我手上的這粒丹丸,定會嚇上一跳 —— 」腕肘一伸, 纖 掌 突 地 電 射 而 出, 在 這 白 袍 書 生 下 額 一 拍 一 捏, 巧 妙 地 將 掌 中 的 丹 丸 倒 入 他 的 嘴 裡, 翠 袖 微 指, 轉 過 身 來, 若 無 其 事 地 接 著 又 道 :「 告 訴 你, 現 在 我 給 你 這 朋 友 吃 下 的 就 是 名 聞 天 下 的 黃 山 靈 藥『 翠 袖 護 心 丹 』, 這 種 藥 要 採 集 七 十 二 種 以 上 的 靈 藥 才 能 煉 成, 煉 的 時 候, 又 要 耗 去 七 十 二 天 的 時 間, 我 師 父 煉 它 本 來 以 為 可 以 解 救 普 天 之 下 的 所 有 毒 性 的, 哪 知 煉 好 之 後, 才 知 道 這 種丹丸只能護心,對於解毒卻沒有什麼太大的效果,是以一共只煉一爐。」

管寧不禁為之面頰一紅,心中雖然委屈,卻又不能分辯:「我是看你的手。」

手腕一縮,將一隻似春蔥欲折的手,隱入袖裡。

管 寧 生 長 在 鐘 鳴 鼎 食 之 家, 自 幼 見 到 的 珍 奇 玩 物, 何 止 千 百, 卻 從 未 見 過 這 玉 盒 一 般 精 巧 的 東 西, 一 時 之 間, 望 著 這 精 緻 的玉盒,不覺望得呆了,只聽這翠裝少女又自「噗哧」笑道:你看什麼?」

翠 裝 少 女 輕 輕 一 笑, 道 :「 這 個 你 不 用 著 急, 我 自 然 有 辦 法 伸 手 一 掠 鬃 發, 轉 身 從 懷 中 掏 出 一 個 精 緻 小 巧 的 玉 盒 來, 纖 指 輕輕一按玉盒的邊沿,玉盒中便突地跳出一粒碧綠的丹丸,落到她其自如五的手掌中。

管 寧 暗 自 一 笑, 忖 道 :「 我 又 何 時 說 你 不 能 解 去 此 毒, 你 倒 不 打 自 招 了。」 目 光 抬 處, 只 見 白 袍 書 生 的 面 容, 此 刻 竟 已 全 都轉成金色,不禁長歎一聲,緩緩道:「只怕他再也難以挨過半個月了。」

失魂引 真真假假 第四章 73


74 失魂引 真真假假 第四章 75

緩 緩 回 轉 身 去, 朝 床 上 的 白 袍 書 生 凝 注 半 晌, 突 地 一 皺 黛 眉, 接 著 又 道 : 不 過, 你 這 朋 友 所 中 的 毒 可 真 厲 害, 直 到 此 刻 還 沒有反應,真奇怪……他是在什麼時候中的毒呢?」 語聲未了,那老礁夫突地在門外輕咳一聲,緩步走進來,一面說道:「飯燒好了,你們吃不吃?」 他說起活來永遠是這麼簡單,讓你縱有心客套兩句也說不出來,何況管寧此刻早巳腹餓如焚。 早餐既畢,管寧心念動處,忍不住又問道:「方纔你與他本是一起去找暗中發暗器的人,他何時中毒,你本該知道呀!」 翠 裝 少 女 放 下 手 中 竹 筷, 四 顧 一 眼, 那 老 年 的 樵 夫 已 遠 遠 站 在 門 外, 面 對 著 如 緞 青 山, 滿 天 彩 霞, 意 興 彷 彿 甚 是 倏 親, 似 乎根本沒有將這一雙青年男女的對話聽在耳裡。 她望著這悠閒的樵夫出了會兒神,突地回過頭來,緩緩說道: 「要是叫你和這老頭子一樣,在深山裡悠閒度過一生,你願不願意?」 管 寧 微 微 一 楞, 不 知 道 她 為 什 麼 突 然 說 出 這 種 話 來, 沉 吟 半 晌, 道 : 此 人 與 世 無 爭, 淡 泊 名 利, 的 確 教 人 羨 慕 得 很, 但 是 他能有今日的心境,只怕也不是一年、兩年能夠做到的事!」 翠 裝 少 女 輕 輕 一 笑, 垂 下 頭 去, 沉 思 半 晌, 落 日 的 余 暈, 映 著 她 嬌 美 的 面 龐, 映 著 她 一 襲 翠 綠 衣 衫, 剎 那 之 間, 管 寧 突 發 覺這少女在刁蠻天真之中,像是還有許多心事。 於 是 自 己 的 思 潮 亦 不 禁 隨 之 翻 湧 而 起, 暗 自 感 歎 著 世 事 之 奇, 確 非 人 們 能 夠 預 料 得 到 的。 昨 日 此 刻, 他 還 是 個 一 無 煩 惱 的 遊 山 士 子, 正 滿 懷 興 奮 地 上 四 明 山 去 尋 覓 待 中 佳 句, 又 怎 會 想 到 這 一 日 之 閡, 自 家 竟 會 生 出 這 麼 巨 大 的 變 化, 更 不 會 想 到 此 刻 自己竟和一個素昧平生的絕色少女,像多年老友似的坐在這間低矮的茅屋裡一起感歎著人生的際遇了。 床上的白袍書生,呼吸突地由微弱變得粗重起來,但是在沉思中的管寧與這翠裝少女,卻根本全都沒有覺察到。 直到門外落日的余暈暗淡了些,翠裝少女方自抬起頭來,輕輕一笑,道:「你方才問我什麼?」 這 句 話 使 管 寧 也 從 沉 思 中 醒 來, 方 待 答 話, 哪 知 翠 裝 少 女「 哦 」 了 一 聲, 接 著 說 道 :「 我 想 起 來 了, 你 是 問 我 追 那 兩 個 偷 我告訴你,那才真是氣人呢,我一看到他們的人影,就追了下去,不是我在你面前自誇, 放暗器的人,結果怎樣是不是,唉 —— 」 管 寧 忍 不 住 微 微 一 笑, 暗 道 這 少 女 的 確 是 心 高 氣 傲 之 人, 處 處 忍 不 住 替 自 己 誇 我 的 輕 功, 在 江 湖 中 已 可 算 是 頂 尖 人 物 了 —— 讚兩句。 翠 裝 少 女 秋 波 一 瞪, 嬌 嗔 道 :「 你 笑 什 麼? 我 告 訴 你, 江 湖 中 以 輕 功 成 名 的 人 我 已 會 過 不 少, 可 是 就 連『 雲 龍 九 現 』 鄂 子 甲那號人物,對我都很服貼,不然為什麼人家會叫我『凌無影』而不叫我本來的名字呢?」

管寧雖然與她交變許久,可是直到此刻才聽到她說出自己的名號,忍不住脫口道:「那麼你本來的名字是叫做什麼?」 翠裝少女面頰又微微一紅,低聲道:「我本來叫做凌影,他們不過在中間加了個『無』字而已。」 要 知 當 時 女 子 親 口 說 出 自 己 的 名 字, 本 是 太 不 輕 易 之 事, 管 寧 脫 口 問 出 之 後, 心 中 已 有 些 後 悔, 生 怕 這 嬌 縱 的 少 女 會 突 然 給自已一個難堪,哪知她竟如自己也在凝注著自己。 這一次兩人的目光相對,各自心中效感覺,已和方才大不相同。 更 不 相 同 的 是, 他 們 目 光 一 觸, 這 翠 裝 少 女 凌 影 便 立 將 秋 波 轉 了 開 去, 生 像 是 管 寧 此 刻 的 目 光 與 方 才 有 些 不 同 似 的, 這 種 微妙的變化,你在生命中若是也有過一段溫馨的往事,那麼你不用我說,便也能瞭解得到的。 管寧卻仍在呆呆地望著她,只見她微垂螓首,忽又一笑道:「我輕功雖……雖然不壞,可是在暗中偷放暗器的那兩條人影, 輕功卻更高,我自入江湖以來,幾乎沒有看過能有一人輕功更高過這兩人的,只是我明知未必追得上他們,心裡仍不服這口氣, 咬緊牙關,拚命地追上去。」 管 寧 暗 中 讚 歎 一 聲, 這 少 女 雖 是 女 子, 卻 有 男 子 漢 的 豪 氣, 可 是 在 男 子 漢 的 豪 氣 之 中, 卻 又 不 失 其 女 子 的 撫 媚, 這 種 女 子 倒真少見得很。 卻 見 她 語 聲 稍 頓, 接 道 : 我 施 出 全 力, 又 追 了 一 段, 雖 然 沒 有 追 上, 但 距 離 卻 也 沒 有 拉 得 太 長, 眼 看 前 面 絕 塹 深 沉, 似 乎 已到路的盡頭,呀…·那時我心裡真是高興,這下子他們可逃不掉了吧。」 管寧劍眉微皺,沉聲道:他們兩人輕功既然比你更高,而且又比你人多,你雖然追上了,又能怎的他們。」 凌 影 輕 輕 一 笑 道 : 那 時 我 可 沒 有 考 慮 到 這 些 問 題, 只 想 把 他 們 追 上, 看 看 他 們 到 底 是 誰, 和 我 無 冤 無 仇, 為 什 麼 要 用 那 麼 惡毒的暗器來偷偷打我。」 「 哪 知 這 兩 條 人 影 看 已 走 到 絕 路, 其 中 一 人 突 地 手 臂 一 揮, 揮 出 一 段 長 索 來, 另 一 人 飛 快 地 接 到 手 裡, 又 是 一 揮, 這 條 軟 軟 的 繩 竟 被 揮 得 伸 了 出 去, 而 另 一 人 競 藉 著 這 一 揮 之 勢 掠 過 了 寬 度 達 五 丈 的 絕 壑, 身 影 方 自 站 定, 手 腕 一 拉, 便 將 這 邊 的 一 人 也拉了過去。 這 兩 人 不 但 氣 功、 輕 功 都 妙 到 毫 巔, 而 且 兩 人 配 合 的 佳 妙, 更 是 令 人 歎 為 觀 止, 就 在 眨 眼 之 間, 這 兩 個 人 便 都 已 掠 過 了 絕 塑。」 她 一 面 說 著, 還 一 面 比 著 手 式, 說 到 這 裡, 手 式 一 頓, 長 長 歎 了 口 氣, 方 自 接 著 說 道 :「 我 站 在 一 旁 呆 呆 地 看 著 這 種 驚 人 」 她 話 猶 未 了, 肩 頭 突 地 被 人 輕 輕 拍 了 一 下, 她 大 驚 之 下, 駭 然 回 顧, 卻 見 那 老 的 身 手, 幾 乎 連 腳 步 都 忘 記 動 作 了, 哪 知 ——


76

年樵夫正自望著她沉聲笑道:「你說得多了,可要喝些茶。」 凌影輕輕一笑,接過他手中的茶杯,望著這奇異的老人又自走出門外,半晌都沒有說出話來。 管寧卻在暗中忖道:她本來極為自負自傲,可是卻對這兩人的武功如此稱讚,看來這兩人的武功必定是極高的了。」 心念一轉,又忖道:那麼,難道這兩人便是那『峨嵋豹囊』,便是四明山莊中慘案的兇手?」 卻見凌影俯首沉思半晌,淺淺 D7 了 口 杯 中 的 茶, 接 著 又 道 :「 我 看 他 們 的 背 影 正 在 發 呆, 哪 知 身 後 突 地 風 聲 微 拂, 一 條 白 衣 人 影, 電 也 似 地 從 我 身 後 掠 到 前 面, 掠 到 絕 望 之 邊, 身 形 根 本 沒 有 停 頓 一 下, 雙 臂 微 張, 便 自 沖 天 而 起, 這 一 縱 之 勢, 竟 然 高達三丈,我不禁為之脫口叫了出來。」 「 只 見 他 身 形 凌 空 之 後, 突 然 轉 折 一 下, 頭 下 腳 上, 竟 像 一 根 箭 似 的 朝 對 岸 掠 去, 唉 —— 」 她 輕 輕 長 歎 一 聲, 接 道 :「 我 方 想 那 兩 人 的 輕 功 已 妙 到 不 可 思 議, 哪 知 你 這 朋 友 的 輕 功 更 不 知 比 他 們 高 出 多 少 倍, 我 望 著 他 們 的 身 影 一 個 個 在 山 蔭 中 消 失, 自 知 憑 我 自 己 絕 對 不 能 飛 渡 這 片 絕 壑, 便 只 好 走 了 回 來, 哪 知 我 追 人 的 時 候 根 本 沒 有 留 意 方 向, 退 回 來 的 時 候, 竟 然 迷 了 路。」 她 稍 微 變 動 下 坐 的 姿 勢, 又 道 :「 我 在 深 山 裡 兜 了 半 天 圈 子, 碰 到 大 雨 便 又 尋 了 個 山 洞 躲 了 半 天, 等 到 雨 停 了 才 找 到 正 路 」 她 正 自 娓 娓 而 談, 管 寧 正 自 凝 神 而 聽, 哪 知 她 語 聲 竟 突 地 一 頓, 就 像 是 一 匹 在 織 著 的 紗 布, 突 然 下 山, 看 到 這 裡 有 間 茅 —— 被人切了一樣。 管 寧 心 中 一 震, 抬 目 望 去, 只 見 她 常 笑 的 面 龐 上, 突 然 露 出 一 種 驚 恐 的 表 情, 不 安 地 深 深 呼 著 氣, 一 面 喃 喃 自 語 :「 這 是 怎麼回事突地長身而起,電也似地掠出門外。 管 寧 心 中 驚 異 交 集, 呆 呆 地 楞 了 半 晌, 緩 步 走 到 門 旁, 卻 見 她 又 驚 鴻 般 地 掠 了 回 來, 暮 色 之 中, 她 面 上 的 驚 恐 之 色 像 是 越 剎 那 之 間, 她 手 中 的 這 發 濃 厚, 一 言 不 發 地 掠 回 房 間, 拔 起 了 頭 上 一 根 銀 簪, 輕 輕 向 那 老 年 樵 夫 好 心 送 給 她 的 茶 水 中 一 探 —— 根光亮的銀簪,竟突地變為烏黑。 管寧面容驟然而變,一個箭步,掠了過去,惶聲問道:「這杯茶裡有毒?」 凌影緩緩點了點頭,沉重地歎氣一聲頹然坐到床上。 管寧心中又急又驚,大喝道:那老頭兒呢?」 轉身走到門口,門外夜色將臨晚霞已消,那老年樵子方才坐著的竹椅,還在門旁,但是他的人,卻不知走到哪裡去了。 這 一 日 之 間, 他 雖 已 經 過 許 多 次 兇 殺 之 事, 但 卻 沒 有 哪 一 次 比 此 刻 更 令 他 心 亂 的, 惶 急 地 撲 到 椅 邊, 一 把 拉 住 她 的 肩, 惶

聲又道: 「你中了毒?」 凌影又自緩緩頷首道:「我中了毒。」

我 們 不 但 和 他 素 無 冤 仇, 甚 ——

管 寧 長 歎 一 聲, 心 中 滿 是 自 責 自 疚 之 意, 不 住 頓 足 歎 道 :「 我 真 該 死, 竟 沒 有 看 出 這 老 匹 夫 居 然 是 個 歹 徒, 唉 …… 這 該 如 何是好,達診如何是好……」 凌 影 淒 然 一 笑, 道 :「 這 又 怎 麼 怪 得 了 你, 我 也 做 夢 也 未 想 到 這 老 頭 子 會 在 茶 中 下 毒, 唉 至連他是誰,我都不認識呀!」

管 寧 心 神 交 急 之 中, 突 地 心 念 一 動, 面 上 候 然 泛 出 喜 色, 急 聲 道 :「 你 趕 快 將 那『 翠 袖 護 心 丹 』 吃 上 一 粒, 然 後 我 們 再 想 辦法。」 他方才聽了這「翠袖護心丹」的妙用,此刻想到此物,心中便自一定。哪知凌影卻緩緩垂下頭去,生像沒有聽到他的話似的。 暮風吹來,微有寒意。 嬌弱的身軀,緩緩向椅後倒下,那一雙明如秋水的眼睛,也緊緊閉成一線 —— 管寧機伶伶打了冷戰,雙手擱在她的肩頭,顫聲道:「難道那『翠袖護心丹』你盒中只有一粒?」 凌 影 無 力 地 將 身 軀 倚 在 他 的 手 掌 上, 仰 面 淒 然 一 笑, 緩 緩 點 了 點 頭, 此 刻 她 已 察 覺 到 管 寧 對 自 己 關 切 的 情 意, 是 那 麼 純 真 而坦率,因此她便也毫不羞澀地將身軀向管寧倚了過去。 人 們 的 情 感 最 最 難 以 隱 藏 的 時 候, 便 是 在 患 難 之 中, 何 況 凌 影 此 刻 覺 出 自 己 的 身 軀, 已 因 些 許 麻 痺 而 變 得 全 身 麻 木, 她 知 道 這 種 麻 痺 歷 象 徵 著 的 是 什 麼, 因 為 她 對 毒 藥 知 道 得 極 多, 普 天 之 下 的 毒 藥, 無 色 無 味, 而 又 能 使 人 在 中 毒 之 後 片 刻 之 間 就 會 全身麻痺的,本只寥寥數種,自己此刻顯然中了這種武林罕見的極毒之物,活命已多半無望了。

她抬起頭,突然想起一個風流的詩人曾經將聖人所說的「朝聞道,夕死可矣」,這句話變成:「朝聞愛,夕死可矣。」

那麼,一個快將死去的人,又何須再隱藏自己的情感呢!

於 是 她 不 禁 又 幸 福 地 一 笑, 因 為 她 雖 然 將 要 在 黃 昏 中 死 去, 卻 已 在 清 晨 尋 得 了 自 己 從 未 有 過 的 愛 情。 然 而 這 笑 容 在 管 寧 眼 中, 卻 遠 比 世 上 最 最 淒 慘 的 哭 聲 還 要 悲 哀, 他 想 到 這 少 女 競 將 她 身 旁 僅 有 的 一 粒 靈 藥, 為 著 自 己 給 了 那 白 袍 書 生, 而 此 刻 等 到 她的性命需要這粒丹丸延續的時候,卻已無計可施了。

自從一見管寧,她心中便有了一份難以瞭解的微妙感覺,而此刻,這份難以瞭解的感覺已變得十分明顯了。

真真假假

失魂引 第四章 77


78 失魂引 真真假假 第四章 79

「那麼……」管寧黯然長歎一聲,說道:「我雖不殺伯仁,可是伯仁卻為我而死,埃 可是此刻你卻只得眼看著一個少女為著你而死在你的懷中。」 一念至此,他只覺自怨自疚之情,從中而來,不可斷絕。

管寧呀管寧,你常常自命為大丈夫, ——

就 連 他 撫 著 凌 影 的 一 雙 手 掌, 都 不 禁 為 之 顫 抖 起 來, 因 為 除 了 這 些 感 覺 之 外, 更 令 他 感 動 的 是, 這 少 女 雖 是 為 他 而 死, 卻 沒 有 半 旬 怨 言, 他 自 即 負 才 子 之 譽, 平 生 受 到 的 稱 讚 與 愛 護 不 知 多 少, 可 是 像 這 種 足 以 令 他 刻 骨 銘 心 的 深 情, 他 卻 是 有 生 以 來 第一次感受到,凌影也感到他手掌的顫抖,她也體會到他此刻的心境。 於 是, 她 強 自 淡 然 一 笑, 道 :「 你 根 本 沒 有 江 湖 經 驗, 遇 上 這 種 事 上 當 還 情 有 可 原, 可 是 我 …… 我 自 命 聰 明, 其 實, 卻 是 個最大的傻瓜。」 她 微 弱 的 語 聲 稍 稍 一 頓, 又 道 :「 其 實 我 本 就 早 該 看 出 那 老 頭 子 不 是 好 人 了, 我 方 才 在 說 話 的 時 候, 他 走 到 我 身 後 我 還 不 知道,如果不是身懷絕技的人又怎能做到呢!」 她 雖 想 強 顏 歡 笑, 卻 忍 不 住 幽 幽 一 歎, 說 道 :「 你 看 我 有 多 笨, 我 還 是 將 那 盞 茶 喝 了 下 去, 不 過 —— 」 話 猶 未 了 —— 門外 夜色之中,突地傳來一陣狂笑之聲,於人隨意作歌道:「妝志消磨已盡,恩仇何時可了,來也匆匆,去也匆匆,數十年有限年華, 去去,休休,說什麼壯志難消,說什麼恩仇未了,且將未飛年華,放蕩山水逍遙!」 轉跟煙逝雲消,咄: —— 歌聲高亢,裂石穿雲,前半段唱得悲憤高昂,有如楚玉夜歌,後半段卻是宇字句句俱都發人深省的龍舟清唱了。 管寧呆呆聽著這歌聲,只聽得如癡如醉,競忘了出去查看一下,這高歌狂笑之人,是否就是那詭異難測的老年樵子。 哪知歌聲 — 住 之 後 ,狂 笑 之 聲 又 起 ,一 個 蒼 勁 清 朗 的 口 音 ,緩 緩 說 道 :「 飯 中 半 滴『 七 毒 神 水 』,肩 上 一 掌『 亦 煞 毒 掌 』, 茶 中 半 分『 追 魂 奪 命 散 』! 這 一 掌, 一 水, 一 散, 件 件 皆 是 追 魂 奪 命, 見 血 封 喉 之 物, 你 既 是 黃 山 翠 袖 弟 子, 勢 必 也 知 道, 只 是 老 夫 二 十 年 來, 已 將 恩 仇 看 淡, 是 以 毒 水 只 施 半 滴, 毒 掌 未 施 毒 力, 只 是 稍 作 警 戒, 否 則 縱 是 大 羅 金 仙, 只 怕 也 早 已 死 了 三 次。」 這 語 聲 略 為 一 頓, 又 道 :「 她 此 刻 身 上 雖 有 毒 意, 但 甚 是 輕 微, 只 要 將 老 夫 留 在 桌 上 的 一 服 解 毒 散 服 下, 半 個 時 辰 之 內, 便 可 無 事, 回 去 寄 語 黃 山 翠 袖, 就 說 昔 年 勾 漏 故 人, 雖 未 死 去, 卻 已 將 恩 怨 仇 殺 之 事 忘 得 於 乾 淨 淨, 你 兩 人 年 紀 還 輕 六 日 後 說 話也得留意三分,否則,老夫要是當年的脾氣,你兩人這一刻焉有命在!」 語聲亦如歌聲,字字聲如金石,只聽得管寧、凌影俱都目瞪口呆。 他話聲方了,凌影突地大喝一聲,長身而起,掠到門外,大呼道:「老前輩是誰?老前輩慢走!」

夜色之中,狂高歌之聲又起,歌道:「昔年逍遙鬼,今日採樵人,恩仇已忘卻,逍遙天下行!」 風聲如浪,樹聲如濤,歌聲卻漸行漸遠,漸遠漸低,漸低潮消,終於寂靜,雖有輕易餘音末絕,但轉瞬間亦被風聲吹盡。 凌影呆呆地站在門邊,心中竟不知是喜、是愁、是怒。

放下屠刀, ——

管 寧 卻 呆 呆 地 望 著 門 外 的 夜 色, 耳 畔 似 乎 還 想 著 那 高 亢 的 歌 聲, 一 時 之 間, 心 胸 中 但 覺 熱 血 沸 騰, 恨 不 得 立 刻 追 上 這 滿 身 俠骨崢嶸、滿腔豪俠氣的老人,向他說出自已心中的讚佩。 無言沉默許久,管寧力它走到暗間,點起燈光,將一包壓在燭台下的藥散,拿來與凌影服下。 藥散之中,微微有些苦澀之意,這苦澀的藥散被水沖入凌影口中卻化做滿心感激之情。 她目光凝睬管寧,幽幽歎道:「我只當『勾漏七鬼』俱是十惡不赦之徒,哪知其中競有如此慷慨的奇人,唉 立地成佛,這『逍遙鬼』雖未將仇人害死,卻換得仇人的滿心崇敬,這不更好得多嗎?」

果 然 不 出 片 刻, 凌 影 身 上 的 麻 痺 之 意 已 盡 消 去, 但 躺 在 床 上 的 白 袍 書 生, 卻 仍 昏 迷 未 醒, 管 寧、 凌 影 促 膝 對 坐, 經 過 了 方 才 一 段 驚 心 動 魄 之 事, 使 得 他 們 彼 此 瞭 解 了 對 方 的 情 感, 卻 遠 比 有 聲 的 言 語 還 要 珍 貴 得 多,「 此 時 無 聲 勝 有 聲 」, 這 種 超 然 的 意境,又豈單只有那江州司馬才會領略。 夜色越來越遠,燈焰越來越淡,凌影抬頭輕輕問道:你從哪裡來?想到哪裡去?」 管寧歎息一聲,暗暗問自己:「想到哪裡去?」 目光轉向凌影,凌影正默默地望著他,等待著他的回答,生像足在等待著他回答她所需要知道的事。 於 是 他 悄 然 放 開 了 手, 望 著 那 如 豆 燈 火, 緩 緩 說 道 :「 我 出 來 已 久, 本 來 已 該 回 家 的, 可 是 卻 偏 偏 讓 我 遇 著 這 麼 多 事, 我 我若是不回家……」 若是將這些事都置之不顧,那麼非但我心不能安,那些人也不會放過我,可是,唉 --

老 天 為 什 麼 這 樣 不 公 平, 讓 一 些 人 有 溫 ——

他突然想起家裡還有許多等待自己的人,也突然想起自己父母慈祥的笑容,一時之間,心胸間又被思念之情充滿。 凌 影 幽 幽 長 歎 一 聲, 垂 首 道 :「 你 的 家 一 定 快 樂 得 很, 有 爸 爸, 有 媽 媽, 唉 一 暖的家,卻讓另一些人沒有家呢?」

管寧目光抬處,昏黃的燈光中,她面上的笑容又復隱去,長長的睫毛覆蓋在眼險上,似乎泛起了兩粒晶瑩的淚珠。 於是他忍不住又捉住她的手,想對她說兩句安慰的話,可是他心中已有一份濃重的憂鬱,部又怎能去勸慰別人呢?


恩情難了 第五章 81

恩情難了

哪知凌影眨動一下眼睛,突地輕輕一笑,柔聲問道:「你的家在哪裡?」

第五章

管 寧 道 :「 北 京, 你 去 過 北 京 嗎? 那 可 真 是 一 處 好 地 方, 雖 然 風 沙 吹 在 你 身 上 卻 會 使 你 感 到 溫 暖, 就 像 是 …… 就 像 是 慈 母 的手在輕輕撫弄著你的頭髮似的。」 此刻他心中滿是柔情蜜意,是以說出話來,言詞也像是詩句一樣。 凌 影 呆 了 一 呆, 喃 喃 自 語 :「 慈 母 的 手 在 撫 弄 著 你 的 頭 髮! 呀 …… 這 是 多 麼 美 呀! 可 是 …… 唉, 我 連 這 是 什 麼 滋 味 都 不 知 道。」 管寧心弦一震,暗道:「我怎地如此糊塗,偏偏揭起人家心中的傷心之事。」 卻見凌影淒然一笑,又道:「我早就聽人說過北京,可是總沒有機會,喂,我陪你回北京城好不好,去看看你的家,然後…… 然後我們再一起出來,來做你應該做而還沒有做的事。」 一面說著,一面她卻不禁垂下了頭,一朵紅雲便又自她頰邊升起。 管寧只覺心中一甜,將自已的手掌握得更緊了些,輕輕問道: 「真的? 凌影的頭垂得更低了,此刻從她身上,再也找不出半分嬌縱刁蠻的樣子,她低低地垂著頭,望著自己的腳尖,輕輕回答:「你 知道我不會騙你的,為什麼還要問我?」 於是,又是一陣幸福的沉默,又是一陣含情的凝睇。 很久很久,他們心裡都沒有去想別的事,但是昏迷著的白袍書生突地沉重地喘息一聲,這一聲喘息卻將他們又驚回現實。 而 憂 鬱 的 凌 影, 此 刻 競 突 又 輕 輕 笑 了 起 來, 她 眼 睛 明 亮 地 眨 動 一 下, 似 乎 已 忘 記 了 自 己 悲 慘 的 身 世, 笑 著 說 道 : 對 了, 到 了 河 北, 我 還 可 帶 你 去 找 一 個 奇 人, 這 位 奇 人 不 但 武 功 極 高 而 且 還 是 武 林 中 有 名 的 神 醫, 你 朋 友 中 的 什 麼 毒, 他 也 許 能 夠 看 出 」 她 語 聲 微 頓, 一 笑 又 道 :「 當 然 我 們 要 先 回 到 你 的 家 去, 看 看 你 的 爹 爹 媽 媽, 讓 他 們 不 來, 甚 至 能 夠 替 他 解 毒 也 說 不 定 —— 要為你擔心。」 此刻,她就像是個溫柔的妻子似的,處處為他打算著。 管寧心中縱有千萬件困惑難解之事,在這似水的柔情中,也不禁為之渾然忘去,而換成無比幸福的憧憬。 於 是 他 亦 自 柔 聲 說 道 :「 我 們 可 以 叫 輛 大 車, 將 他 放 在 車 上, 然 後, 我 們 一 人 騎 一 匹 馬, 因 為 只 有 騎 在 馬 上, 才 可 以 看 到 」 說 到 這 裡, 他 突 地 想 起 和 他 一 起 來 的「 囊 兒 」, 突 地 想 起 了「 囊 兒 」 那 一 雙 活 潑 而 頑 皮 的 眼 睛, 便 不 禁 沿 途 的 美 麗 風 景 ——


82 失魂引 恩情難了 第五章 83

長長地歎息了一聲,道: 「 可 惜 的 是, 你 沒 有 看 到 囊 兒, 你 不 知 道 他 是 一 個 多 麼 可 愛 的 孩 子 凌 影 瞭 解 他 的 悲 傷, 也 瞭 解 真 正 的 悲 傷, 不 是 任 何 言 語 能夠化解得開的,便默默地傾聽著他的話。傾聽著他敘述「囊兒」的可愛。 於是,你也瞭解到人在傾述一個已經死去的人,是多麼可愛的時候,他心裡該有一份多麼沉重的悲哀。 他 們 一 起 走 到 床 頭, 俯 視 著 猶 自 昏 迷 未 醒 的 白 袍 書 生, 這 一 對 生 具 至 性 的 少 年 男 女, 在 為 自 己 的 幸 福 高 興 的 時 候, 卻 並 未 忘 記 別 人 的 悲 傷, 他 們 都 知 道 此 刻 躺 在 床 上 的 人, 不 但 有 著 一 身 驚 人 的 武 功, 還 一 定 有 著 一 段 驚 人 的 往 事, 而 此 刻 他 只 能 無 助 地 躺 在 床 上, 像 是 一 個 平 凡 的 人 一 樣, 因 此, 他 們 對 他, 便 有 了 一 份 濃 厚 的 同 情 心, 雖 然 他 們 全 都 不 認 識, 也 不 知 道 他 不 但 武 功驚人,往事驚人,而竟是當今武林中最最驚人的人物。 人事多麼奇妙,他們此刻若是知道他是誰,只怕他不會再有這份濃厚的同情心。 北 京 城, 這 千 古 的 名 城, 就 像 是 一 個 大 情 大 性、 大 哭 大 笑、 大 喜 大 怒、 大 飲 大 食 的 豪 傑 之 士 一 樣, 冬 天 冷 得 怕 人, 夏 天 卻 熱得怕人。 管寧回到北京城的時候,秋天已經過去,漫天的雪花,正替這座千古的名城酒上了一層銀白的外衣。 雖然雪花漫天,但是京城道上,行人仍然是匆忙的。

管 寧 此 刻 真 是 率 福 的 人, ——

他們夾雜在匆忙的行人裡,讓馬蹄悠閒地踏在積血的宮道上,因為他們知道,北京城已將到了,又何須再匆忙。 穿 著 價 值 千 金 的 貂 襲, 騎 千 里 選 一 的 駿 馬, 伴 著 如 花 似 玉 的 佳 人, 眼 看 自 己 的 故 鄉 在 望, 呀 路上的人,誰不側目羨慕地向這翩翩公子望上兩眼。

凌影嬌呼一 ——

而 凌 影 呢? 雖 然 是 冬 天, 雖 然 歐 送 著 漫 天 雪 花 的 北 風, 映 在 人 身 上 已 有 刺 骨 的 寒 意 ; 但 是 她 的 心, 卻 像 是 在 春 天 一 樣, 因 此她檀唇烘日,媚體迎風,含嬌細話,乍笑還嗔,也像在春風中一樣。 車 輪 滾 過 已 將 凝 結 成 冰 的 積 雪, 輾 起 一 道 細 碎 的 冰 花。 馬 蹄 踏 在 雪 地 上, 蹄 聲 中 像 是 充 滿 喜 悅 之 意, 突 地 聲:「北京城到了!」 管寧抬起頭,北京城雄偉的城牆,已遙遙在望,於是,便也喜悅地低呼一聲:「北京城到了!」 這 漫 長 的 旅 途 中, 他 雖 然 受 了 他 一 生 中 從 未 享 過 的 似 水 柔 情, 但 是, 夜 深 夢 迴, 小 窗 凝 睇 價 值 的 時 候, 他 還 是 未 能 忘 去 四 他 開 始 更 深 的 瞭 解, 武 明 山 莊 中 那 一 段 血 漬 淋 淋 的 淒 慘 之 事, 所 以 他 小 心 地 將 那 串「 如 意 青 錢 」 中 的 青 錢 摘 下 一 枚, 於 是 ——

學一道的深奧,絕不是自己能夠夢想得到的,自己以前所學的武功,在武學中不過是滄海一粟而已。 這 枚 青 錢 的 柔 絹, 絹 上 面 寫 滿 了 天 下 學 武 之 人 夢 寐 以 求 的 內 功 奧 秘, 夜 深 之 中, 他 像 是 臨 考 前 的 秀 才 似 的, 整 夜 地 研 究 著 這種奧妙心法的時候,便沒有什麼困難。 一天,兩天…… 白 天 車 行 不 斷, 旅 途 甚 為 勞 碌, 晚 上 他 卻 徹 夜 不 眠, 研 習 著 武 林 中 至 深 至 奧 的 內 功 心 法, 奇 怪 的 是, 他 日 復 一 日, 夜 復 一 夜 地 如 此 勞 碌, 精 神 不 但 絲 毫 沒 有 睏 倦, 反 而 比 以 前 更 煥 發。 直 到 天 氣 很 冷 的 時 候, 他 中 夜 不 眠, 衣 裳 單 薄 地 深 夜 獨 坐, 也 沒 感覺到寒意。

件秘密,卻又是一件多麼困難的事。 —

因 此 他 知 道 自 己 的 辛 勤 沒 有 白 費, 也 知 道 這 串「 如 意 青 錢 」 之 所 以 能 夠 被 天 下 武 林 中 人 視 為 至 寶, 不 惜 以 性 命 交 換 的 原 因 了。 但是,在這漫長的旅途中,要向一中終日廝守,又是自己心目中所愛的人隱藏 他曾經不止一次,想把這件秘密說出來,說給凌影知道。 但 他 又 不 止 一 次 地 忍 住 了, 因 為 他 心 底 有 一 份 自 己 不 願 解 釋 的 恐 懼, 他 生 怕 這 串「 如 意 青 錢 」 會 在 他 和 凌 影 之 間 造 成 一 道 陰 影, 在 這 段 漫 長 的 旅 途 上, 曾 經 用 了 許 多 方 法 向 許 多 武 林 中 人 旁 敲 側 擊 地 打 聽, 打 聽 的 結 果 全 都 一 樣, 那 就 是 多 年 以 來「 如 意青錢」是不樣之物的傳言,已在江湖中流傳很廣。 何 況 縱 非 如 此, 他 也 覺 得 不 該 將 這 件 秘 密 說 出 來, 因 為 她 依 然 是 自 己 最 最 親 的 人, 可 是 這 — 串「 如 意 青 錢 」, 認 真 說 來, 公 孫 左 足, 他 有 時 甚 至 會 責 備 自 己 不 該 獨 自 研 習 此 刻 尚 非 自 己 所 有, 而 他 也 立 下 決 心, 遲 早 一 日, 自 己 總 該 將 它 交 回 原 主 —這「 如 意 青 錢 」 上 的 武 功, 但 是 一 種 無 法 抗 拒 的 誘 惑 卻 又 使 得 他 為 自 己 解 釋 :「 這 串 如 意 青 錢 是 在 我 交 還 給 公 孫 左 足 之 後, 又 被他拋在地上,我才拾到的呀。 此 刻, 他 望 著 北 京 城 雄 錦 巍 峨 的 城 牆, 一 時 又 忘 去 了 這 許 多 令 他 煩 惱 的 事, 他 心 中 喜 悅 地 感 歎 一 聲, 暗 自 付 道 :「 遊 子, 終於回到家了!」 抬目望去,北京城不正像已張開手臂,在迎接他的歸來嗎?

個 手 裡 捧 著 一 壺 水 煙、 滿 頭 白 髮 如 銀 的 老 人, 推 —

斗 進 入 城 門, 凌 影 不 禁 又 為 之 喜 悅 地 嬌 晚 一 聲, 滿 天 的 發 花 下, 一 條 寬 闊 平 直 的 道 路, 筆 直 地 鋪 向 遠 方, 道 路 兩 旁 的 樹 木 雖已凋落,但密校縱干,依稀仍可想見春夏之時,濃蔭匝地、夾道成蔭的盛景。 樹 幹 後 面, 有 依 次 櫛 比 的 店 家, 店 門 前 多 半 持 著 一 層 厚 重 的 棉 布 門 簾,


這 是 一 座 多 麼 純 樸、 多 麼 美 麗 的 城 市, 久 慣 於 江 湖 風 物 的 凌 影, 驟 然 見 著 這 城 市, 心 胸 中 的 熱 血, 不 禁 也 隨 著 這 老 人 真 純 簡單的喊聲飛揚了起來,飛揚在漫天寒風的雪花裡。

著一輛上面放著 — 一個紅色火爐的手車,悠閒地倚在縱結的樹幹上,吸著一口水煙,便唬亮地喊一聲「烤白薯 在寒風中傳出老遠,讓聽的人都不自覺地享受到一份熱烘烘的暖意。

」嘹亮的喊聲, ——

84

少 女 們 齊 弓 腰 一「 福 」, 雜 亂 地 跑 進 去, 跑 到 門 口, 忍 不 住 爆 發 起 一 陣 笑 聲, 似 乎 有 人 在 笑 著 說 道 :「 公 子 回 來 了, 還 帶 回一位媳婦人,喝,那可真漂亮著哪。」

大 家 心 裡 都 在 這 麼 想, 管 寧 也 從 她 們 吃 驚 面 色 中, 知 道 她 們 在 想 什 麼, 乾 咳 一 聲, 故 意 板 起 臉 來, 沉 聲 喝 道 :「 還 不 快 去 開門呢?」

「這位姑娘是誰呢?」

而這些少女,也在呆呆地望著她,她們再也想不到自家的公子會做人家牽馬的馬伕。

管 寧 微 微 一 笑, 飛 身 下 了 馬, 走 到 凌 影 馬 前, 一 手 挽 起 嚼 環, 再 也 不 說 一 句 話, 向 大 門 走 了 過 去, 馬 上 凌 影 微 啟 櫻 唇, 像 是說什麼,卻又忍住了,默默坐在馬上,打量著從門內走出的這些少女。

其 中 一 個 頭 挽 雙 髻 的 管 事 丫 環, 抿 嘴 一 笑, 聲 音 突 地 轉 低, 低 得 幾 乎 只 有 她 自 己 聽 見 :「 你 路 走 得 真 慢, 比 管 福 整 整 慢 了 一個多月。」

驀 地 —— 朱 紅 的 大 門 旁 一 道 側 門「 呀 」 地 開 了, 門 內 傳 出 一 陣 嬌 柔 的 笑 語, 隨 之 走 出 三 五 個 手 挽 竹 籃、 紫 緞 短 襖、 青 巾 包 頭的妙齡少女來,一眼望見管寧,齊地嬌喚一聲,脫口叫道:「少爺回來了。」

管寧一手撫摸著前額,一手接著談青色的馬韁,他胯下的良駒也像是知道已回到故居之地,不住地昂首嘶著。

凌 影 微 勒 韁 繩, 心 裡 有 許 多 話 要 說, 可 是 嘴 裡 卻 一 句 話 也 說 不 出 來, 緩 緩 伸 出 手, 扶 著 身 旁 的 車 轅, 這 輛 車 裡 正 靜 躺 著 那 神秘而失去記憶的白袍書生,這武林一代高手,此刻卻連站起來都不能夠。

管 寧 一 楞, 再 也 想 不 到 此 刻 她 會 說 出 這 句 話 來, 訥 訥 說 道 :「 這 又 何 苦, 這 又 何 苦 …… 我 在 家 裡 最 多 耽 擱 三 日, 便 和 你 一 起到妙峰山去,拜訪那位武林名醫,你……不是和我說好了嗎?」

於是她躇躊地停下馬來,低聲道:你回家吧,我在外面找個地方等你。」

她 一 路 上 都 在 幻 想 著 自 己 走 入 他 家 時, 該 是 一 種 什 麼 樣 的 心 情, 而 此 刻, 已 走 到 了 他 的 家, 不 知 怎 地, 她 心 中 卻 有 了 一 種 自慚形穢的感覺,這心高氣傲的少女走過許多地方,會過許多成名人物,但是她生出這種感覺,此刻卻是生平第一次。

凌影心念一動,暗付道:「這就是他的家吧!」

胡同的南方,是兩扇紅漆的大門,大門口有兩座高大的石獅子,像是終都沒有移動似的,默默地相對蹲踞著。

終於,他們走人一條寬闊的胡同裡。

凌影直到此刻,才第一次看到管寧真正的歡笑,她開始知道他是屬於北京城的,這正如北京城也屬於他的一樣。

不 時 有 人 向 管 寧 打 著 招 呼, 有 的 快 馬 揚 鞭, 錦 衣 狐 襲 的 九 城 俠 少, 聽 到 管 公 子 回 城 的 消 息, 也 多 快 馬 趕 來, 候 在 道 旁, 含 笑敘闊,也有的輕袍緩帶,溫文爾雅的京城名士,和他對面相逢,便也駐足向人寒暄道:「管兄近來可有什麼佳作?」

就在這溫馨的笑聲中,他們又穿過許多街道,在這些街道上。

說到後來,她自己也忍不住「噗哧」一聲,笑出聲來,因為她此時雖有妒意卻不是善妒的潑婦,因之還能笑得出來。

於 是, 等 管 寧 再 趕 馬 到 她 身 旁 的 時 候, 她 便 不 禁 望 眼 微 嗔, 柳 眉 重 掣 地 嬌 嗔 道 :「 難 怪 你 那 麼 著 急 地 要 回 北 京 城 來, 原 來 有這麼多人等你。」突地語聲一變,尖著嗓子道:「你看看你,這麼瘦,要是不再回來呀,就要變成瘦猴子了。」

燕 語 鶯 聲, 頓 時 亂 做 一 處, 遠 遠 立 馬 一 旁 的 凌 影, 看 到 眼 裡, 聽 在 耳 裡, 心 中 真 不 是 什 麼 滋 味, 幸 好 沒 有 多 久, 趕 車 的 飛 車老三揚鞭一呼,這輛四馬大車便又帶滿車麗人絕塵而去。

管 寧 勒 馬 一 笑, 笑 容 中 不 禁 有 些 得 意, 他 心 中 想 的 卻 是 :「 兩 年 來, 北 京 城 還 沒 有 忘 了 我。」 揚 鞭 一 笑, 朗 聲 說 道 :「 飛 」 話 聲 未 了, 馬 車 的 風 篷 一 揚, 車 窗 大 開, 從 窗 中 探 出 個 滿 頭 珠 翠 的 螓 首 來, 數 道 拋 波, 一 起 盯 車 老 三, 難 為 你 還 記 得 我 —— 在 管 寧 臉 上, 齊 地 嬌 聲 喚 道 ;「 管 公 子, 真 的 是 您 回 來 了 呀? 可 真 把 我 們 想 死 了, 前 些 天 西 城 的 金 大 少, 捲 簾 子 胡 同 的 齊 三 少 爺 還 都 在 提 著 您 哪! 這 些 日 子, 您 是 到 哪 兒 了 呀, 也 不 寫 封 信 回 來 給 我 們, 您 看, 您 都 瘦 了, 外 面 雖 然 好, 可 總 比 不 上 家 裡 呀!」

這不是快有兩年了嗎?噢!兩年可真不短呀,難為你老還記得北京城,還記得回來!」

一 輛 四 面 嚴 蓋 著 風 篷 的 四 馬 大 車, 從 一 條 斜 路 上 急 馳 而 來, 趕 車 的 車 伕 一 身 青 布 短 棉 襖, 精 神 抖 擻 地 揮 動 著 馬 鞭, 突 地 一 眼 瞥 見 管 寧, 口 中 便 立 刻「 得 兒 」 呼 哨 一 聲, 左 手 一 勒 馬 疆, 馬 車 候 地 停 住, 他 張 開 大 口 哈 哈 直 樂, 一 面 大 聲 叫 道 :「 呀, 管 公子,你老可回來啦?

這就是任何一個人初到北京的感覺,而千百年來,這份感覺也從未有過差異,就只是這匆匆一瞥,就只這一句純樸的呼聲, 就只這一純樸的老人,已足以使你對北京留下一個永生難以磨滅的印象。

失魂引 恩情難了 第五章 85


86 失魂引 恩情難了 第五章 87

於是朱紅的大門開了,公子回家的消息,立刻傳遍全宅,這富豪之家中上至管事,下至伙夫,就都一窩蜂似的迎了出來。 身 世 孤 苦、 長 於 深 山 的 凌 影, 出 道 雖 已 有 一 段 不 短 的 時 日, 但 所 接 觸 的, 不 是 刀 頭 舔 血 的 草 澤 豪 雄, 便 是 快 意 恩 仇 的 武 林 俠士,這些人縱然腰纏萬貫,但又怎有和這種世澤綿長的世家巨族相比。 是以她陡然接觸到這些豪富世家的富貴氣象,心中難免有些煌然失措,就生像是有一隻小鹿在她心中亂闖似的。 但 是, 她 面 上 卻 絕 不 將 這 種 煌 然 失 措 的 感 覺 露 出 來, 只 是 靜 靜 地 站 在 一 旁, 看 著 這 些 家 奴 七 手 八 腳 地 接 著 行 李, 七 口 八 舌 地問著平安,有的伸長脖子往那輛大車中探視,一面問道:「公子,車子裡面是不是你的朋友?」 有的卻將目光四掃,問道:囊兒呢?這小頑皮到哪兒去了?」 這一句問話,使得管寧從驟回故宅,歡會故人的歡樂中驚醒過來。 他心頭一震,倏然憶起囊兒臨死前的淒慘笑容,他臨死前向自己的說話,低頭膀然半晌,沉聲道:「杜姑娘呢?」 站 在 他 身 旁 的, 便 是 被 他 打 發 先 回 家 來 的 管 福, 聞 言 似 乎 一 楞, 半 晌 方 自 回 過 意 來, 低 頭 黯 然 半 晌, 賠 笑 答 道 :「 公 子, 你敢情說的是文香吧?」 他 在 奇 怪 公 子 怎 會 將 一 個 內 宅 的 丫 環 稱 為「 姑 娘 」, 他 卻 不 知 道 管 寧 心 感 囊 兒 對 自 己 的 恩 情, 又 怎 能 將 他 的 姐 姐 看 成 奴 婢 呢? 何 況 從 那 次 事 後, 他 已 看 出 這 姐 弟 兩 人 屈 身 為 奴, 必 定 有 一 段 隱 情, 面 他 們 姐 弟 雖 然 對 自 己 身 世 諱 莫 如 深, 卻 也 必 定 有 一 段不見的來歷。 管寧微微頗首,目光四下搜索著,卻聽管福又道:「方纔公子回來的時候,文香也跑了出來,站在那邊屋簷下面,朝這邊來, 不知怎地,突然掩著臉跑到後面去了,大概是突然頭痛了吧?」 管 寧 嗯 了 一 聲, 心 中 卻 不 禁 大 奇, 忖 道 :「 她 這 又 是 為 什 麼? 難 道 她 已 知 道『 囊 兒 』 的 凶 訊? 但 是, 這 似 乎 沒 有 可 能 呀? 她看不到弟弟,至少也該詢問才是。」 他心中又開始興起了疑惑,但是等到內宅有人傳出老夫人的話,讓他立刻進去的時候,他便只得暫時將心中的疑念放下。 慈親的垂詢,使得他飽經風霜的心情,像是被水洗滌了一遍。 這 一 雙 富 壽 雙 全 的 老 人, 雖 然 驚 異 自 己 的 愛 子 怎 會 帶 回 一 個 少 女, 但 是 他 們 的 心 已 被 愛 子 歸 家 的 欣 慰 充 滿, 再 也 沒 有 心 情 去 想 別 的, 只 是 不 斷 地 用 慈 藹 聲 說 道 :「 下 次 出 去, 可 再 不 能 一 去 就 這 麼 久 了, 這 些 日 子 來, 你 看 到 些 什 麼? 經 歷 些 什 麼? 嗯……讀萬卷書,行萬里路,年輕人出去走走也好,可是『親在不遠遊』,你難道都忘了嗎?」

管 寧 垂 首 答 應 著, 將 自 已 所 見 所 聞, 選 擇 了 一 些 歡 悅 的 事 說 了 出 來, 他 當 然 不 會 說 起「 四 明 山 莊 」 中 的 事, 更 不 會 說 起 自 己已涉入武林恩怨。 拜見過雙親,安排好白袍書生的養傷之處,又將凌影帶到後園中一棟精緻的書房,讓她洗一統多日的風塵勞頓。 然後他回到書房,找了個懂事丫環,叫她把「杜姑娘」找來。 他不安地在房中跟著步子,不知道該用什麼話說出囊兒的凶訊,又想起囊兒臨死之際,還沒有說完的話,不禁暗自尋思:「他 還有什麼要我做呢!不論是什麼事,這縱然赴湯蹈火,也得替他做到。·.』』。 喚 人 的 丫 環 回 來, 卻 沒 有 帶 回「 杜 姑 娘 」, 皺 著 眉 說 道 :「 她 不 知 道 怎 麼 回 事, 一 個 人 關 起 房 門 在 房 裡, 我 說 公 子 叫 她, 她理也不理。」 言下對這位「杜姑娘」大有責備之意,恨不得「公子」立刻叫管事爐去痛罵她一頓才對心思。 管寧心中卻為之一懍,考慮一會,毅然道:帶我到她那裡去。」 公 子 要 親 自 到 丫 環 的 房 間, 在 這 裡 富 豪 世 家 之 中 確 是 聞 所 末 聞, 說 話 中, 管 寧 自 己 走 到 她 門 口 的 時 候, 腳 步 也 不 禁 為 之 躊 躇 起 來, 但 心 念 一 轉, 又 長 歎 一 聲, 付 道 :「 管 寧 呀 管 寧, 你 在 囊 兒 臨 死 的 時 候, 曾 經 答 應 過 他 什 麼 話, 他 為 你 喪 失 了 生 命, 你卻連這些許嫌疑都要避諱……」 一 念 至 此, 他 揮 手 喝 退 了 跟 在 身 旁 的 丫 頭, 大 步 走 到 門 口, 伸 手 輕 輕 敲 了 敲 門, 莊 容 站 在 門 外, 沉 聲 說 道 :「 杜 姑 娘, 是 我來了。」 門內一個嬌柔的聲音,低沉著說道:進來!」 管寧又躊躇半晌,終於推開了房門艱難地抬起腳步,走了進去,著不是他生具至性,對「義」之一字遠比「禮」字看得重些, 他便再也沒有勇氣跨人這間房門一步。 巨 大 的 陰 影, 是 黯 暗 的, 管 寧 目 光 一 轉, 只 見 這「 杜 姑 娘 」 正 當 門 而 立, 雲 鬢 松 亂, 屋 目 之 中, 隱 含 淚 光, 身 上 競 穿 的 是 一身黑緞勁裝,滿面淒惋悲憤之色,一言不發地望著自已。 他 不 禁 為 之 一 楞, 哪 知 道「 杜 姑 娘 」 突 地 冷 冷 一 笑, 緩 緩 道 : 公 子 光 臨, 有 何 吩 咐? 還 請 公 子 快 些 說 出 來, 否 則 …… 婢 子 麼不敢屈留公子大駕!」 語聲雖然嬌柔,卻是冰冷的,管寧無奈何地苦笑一下沉聲道:「在下前來,確是有些事要告訴姑娘……」


88 失魂引 恩情難了 第五章 89

他 語 聲 微 頓, 卻 見 她 仍 然 動 也 不 動 地 站 在 門 口, 完 全 沒 有 讓 自 已 進 去 的 意 思, 便 只 得 長 歎 一 聲, 硬 著 頭 皮, 將 自 已 如 何 上 了「 四 明 山 莊 」, 如 何 遇 著 那 等 奇 詭 之 事 以 及「 囊 兒 」 如 何 死 的, 一 字 一 字 地 說 了 出 來, 說 到 後 來 他 已 是 滿 身 大 汗, 自 覺 自 己 平生說話,從未有過此刻更費力的。 這「 杜 姑 娘 」 卻 仍 然 呆 立 著, 一 雙 明 眸, 失 神 地 望 著 門 外, 就 像 是 一 尊 石 像 似 的, 面 上 木 然 沒 有 任 何 表 情, 心 裡 卻 不 知 在 想什麼? 管寧不禁從心底升出一陣寒意。這少女聽了自己的話,原該失聲痛哭的,此刻為何大反常態? 哪 知 他 心 中 怔 仲 不 已, 哪 知 這 少 女 競 突 地 慘 呼 一 聲, 轉 身 撲 到 床 邊 一 個 小 几 前 面, 口 中 不 斷 地 低 聲 自 語 :「 爹 爹, 不 孝 的 女兒,對不住你老人家……對不住你老人家……」 聲音淒慘悲憤,有如九冬猿啼。 管寧呆呆地楞了一會,兩顆淚珠,忍不住奪眶而出,道:「姑娘……姑娘……」 可是下面的話,他卻不知該說什麼。 緩 步 走 了 兩 步, 他 目 光 一 轉, 心 中 突 又 一 征, 那 床 邊 的 小 几 上, 竟 放 著 一 個 尺 許 長 的 白 木 靈 位, 赫 然 寫 道 :「 金 丸 鐵 劍, 杜守倉總鏢頭之靈」!而靈位前面,卻放著一盤金光閃爍的彈丸和一柄寒氣森森的長劍。 黯 淡 的 微 光, 照 著 這 張 靈 位, 這 金 丸, 這 鐵 劍, 也 照 著 悲 淒 號 哭 的 少 女 不 住 起 伏 的 肩 膀, 使 得 這 充 滿 哀 痛 之 意 的 房 間, 更 平 添 了 幾 許 淒 涼, 森 冷 之 氣, 管 寧 只 覺 自 己 心 胸 之 中, 沉 重 得 幾 乎 透 不 過 氣 來, 伸 手 一 抹 淚 痕, 沉 聲 低 語 道 :「 姑 娘, 囊 兒 雖 死……唉,姑娘如有深仇,小可雖然不才,卻……」 他 期 艾 著, 心 中 思 潮 如 湧, 竟 不 能 將 心 中 的 話 說 出 來, 但 他 此 刻 已 經 知 道, 這 姐 弟 兩 人 的 身 上 必 定 隱 藏 著 一 段 血 海 深 仇, 而他也下了決心,要替他們將這段深仇報了。 哪知道少女哭聲突地一頓,雹然站起身來,拿起几上的長劍,筆直地送到管寧面前,管寧失神地望著劍尖在自己面前顫動, 也感覺到面前的森森劍氣,但卻絲毫沒有移動一下,因為這少女此刻縱然要將他一劍殺死,他也不會閃避的。 暗 影 之 中, 只 見 這 少 女 軒 眉 似 劍, 蹬 目 如 鈴, 目 光 中 滿 是 悲 憤 怨 毒 之 色, 管 寧 不 禁 長 歎 一 聲, 緩 緩 地 道 :「 令 弟 雖 非 在 下 就請將在下一舉殺卻,在下亦是死而無怨。」 所殺,但卻實因在下而死,杜姑娘若要為令弟復仇,唉 —— 他 自 忖 這 少 女 悲 憤 之 中, 此 舉 必 是 已 將 褒 兒 慘 死 的 責 任 怪 到 自 己 身 上, 哪 知 他 語 聲 方 了, 眼 前 劍 光 突 地 一 閃, 這 少 女 手 腕 一抖,長劍凌空一轉,打了個圈,突然伸出拇、食兩指,電也似的捏住劍尖,這長劍變成劍柄在前,劍尖在後,管寧怔了一怔,

只 見 這 少 女 冷「 哼 」 一 聲, 卻 將 劍 柄 塞 在 自 己 手 裡, 一 面 冷 笑 著 道 :「 我 姐 弟 生 來 苦 命, 幸 蒙 公 子 收 留, 才 算 有 了 托 身 之 處, 愛兒慘死,這只怪我不能維護弱弟,又怎能怪得了公子。」 她 語 句 雖 然 說 得 極 為 淒 婉, 但 語 聲 卻 是 冰 冷 生 硬 的, 語 氣 中 亦 滿 含 憤 意, 管 寧 不 禁 又 為 之 一 呆, 他 從 未 聽 過 有 人 竟 會 用 這 樣的語聲、語氣,說出這樣的話來。 只 聽 她 語 聲 微 頓, 競 又 冷 笑 一 聲, 道 :「 只 是 杜 宇 卻 要 鬥 膽 請 問 公 子 一 句, 我 那 苦 命 的 弟 弟 究 竟 是 怎 樣 死 的? 若 是 公 子 不 願回答,只管將杜宇也一併殺死好了,犯不著……犯不著……」 說到此處,她竟又忍不住微微啜泣起來,竟不能再說下去。 管 寧 不 禁 大 奇, 不 知 道 她 怎 會 說 出 這 樣 的 話 來, 沉 吟 半 晌, 沉 聲 道 :「 令 弟 死 因, 方 才 在 下 己 告 知 姑 娘, 此 事 在 下 已 是 負 」 他 話 猶 未 了, 這 少 女 杜 宇 卻 競 又 冷 笑 接 口 道 :「 公 於 是 聰 明 人, 可 是 疚 良 多, 對 姑 娘 所 說, 怎 會 有 半 宇 虛 言, 姑 娘 若 是 —— 卻 未 免 將 別 人 都 看 得 太 笨 了, 公 子 既 然 想 幫 著 她 將 我 們 杜 家 的 人 都 斬 草 除 根, 那 麼 …… 那 麼 又 何 必 留 下 我 一 個 苦 命 的 女 子, 我……我是心稈情願地死在公子手上……」 手 腕 一 擰, 管 寧 連 退 兩 步, 讓 開 她 筆 直 送 到 自 己 手 上 的 劍 柄, 呆 呆 地 望 著 她, 只 貝 她 面 上 淚 痕 未 乾, 啜 泣 未 止, 但 卻 又 強 自 將 這 份 悲 哀 隱 藏 在 冷 笑 中, 她 為 什 麼 會 有 這 種 神 態 呢? 管 寧 只 覺 自 己 心 中 思 潮 糾 結, 百 思 不 得 其 解, 不 禁 暗 問 自 己 :「 她 是 誰?為什麼要將杜家的人軒草除根!」 抬目望去,杜宇也正瞬也不瞬望著自己,她的一雙秋波中,競像是纏結著好幾許難以分化的情感,不禁長歎一聲,沉聲說道: 姑 娘 所 說 的 話 在 下 一 句 也 聽 不 懂, 只 是 在 下 卻 知 道 其 中 必 定 有 一 段 隱 情, 姑 娘 也 定 有 一 些 誤 會, 姑 娘 若 信 得 過 在 下, 不 妨 說 出 剛剛在下已說過,便是赴湯蹈火,亦是在所不辭的。」 來,只要在下有能盡力之處,唉 ——

」語聲一頓,瞪目又道:「是不是?」 ——

她方自緩緩地說:「囊兒是不是被那和你一起回來的女子殺死的?」 ——

杜宇星眸微閃,卻仍直視在管寧面上,像是要看透他的心似的。 良久良久

語聲之緩慢沉重,生像是她說出的每一個字,都花了她許多氣刀。 管寧心中卻不禁為之一震,脫口道:「姑娘,你說的是什麼?」 杜宇目光一轉,又復充滿怨毒之色,冷哼一聲,沉聲說道:「她叫凌影

「 凌 影 」, 這 名 字 出 自 杜 宇 之 口, 聽 入 管 寧 之 耳, 管 寧 不 禁 機 伶 伶 打 了 個 冷 戰, 只 覺 杜 宇 在 說 這 名 字 的 時 候 語 氣 之 中 怨 毒 之意,沉重濃厚,難以描述,心中大驚付道:「她怎的知道她的名字?」


90 失魂引 恩情難了 第五章 91

這第一個「她」指的是杜宇,第二個「她」字,指的自然是那已和他互生情愫的凌影了。 心念一轉,又忖道:難道她與她之間,競有著什麼仇恨不成?」

也就是殺死囊兒的人 ——

目光拾處,只見杜宇冷冷地望著自己一字一字地接著又自說道:「你知不知道她是誰?!」 管寧茫然地搖了搖頭,杜宇冷冷又道:「她就是殺死我爹爹的仇人

是不是?」 ——

這 三 句 話 說 得 語 氣 越 發 沉 重 緩 慢, 管 寧 聽 來, 只 覺 話 中 句 句 字 字 都 有 如 千 斤 鐵 錘 一 般 擊 在 自 己 心 上, 只 聽 她 冷 冷 再 說 了 一 遍…… 「 令 弟 確 非 她 所 殺 …… 令 弟 怎 會 是 她 所 殺 …… 她 怎 麼 殺 死 囊 兒 ……」 此 刻 他 心 中 亂 如 麻, 一 句 意 義 相 同 的 話, 競 反 來 復 去 地 說 了 三 次。 杜 宇 突 地 淒 然 一 笑, 無 限 淒 惋 地 說 道 : 你 又 何 必 再 為 她 隱 瞞, 我 親 眼 見 她 殺 死 了 爹 爹, 雖 非 親 眼 見 她 殺 死 囊 兒, 」 管 寧 』 定 了 定 神, 知 道 自 己 若 再 如 此, 此 事 誤 會 更 深, 乾 咳 一 聲, 截 斷 了 杜 宇 的 話, 一 挺 胸 膛, 朗 聲 說 道 : 管 寧 幼 讀 但 —— 」 杜 宇 微 微 一 楞, 只 覺 面 前 聖 賢 之 書, 平 生 自 問 從 未 說 過 一 句 欺 人 之 話, 姑 娘 若 信 得 過 管 寧, 便 請 相 信 令 弟 確 非 她 所 殺 死 —— 這少年語氣之中,正義凜然,教人無從不相信他說的每一句話,目光一垂,管寧堅定地點了點頭,又自接道:「至於令尊之死 —— 唉,她年紀尚輕,出道江湖也沒多久,只怕姑娘誤認也末可,根本不知其中的事,說話便也不能確定。」 杜宇雙目一抬,目光連連閃動,淚光又復瑩然,猛聽「嗆啷」一聲,她手中的長劍已落在地上。 暮 色 已 重, 房 中 也 就 更 為 陰 暗, 她 呆 呆 地 停 立 半 晌, 忽 地 連 退 數 步, 撲 地 坐 到 床 側, 凝 目 門 外 沉 重 的 陰 影, 淒 然 一 歎, 緩 緩說道: 「 七 年 前 一 個 晚 上, 爹 爹、 囊 兒 和 我, 一 起 坐 在 紫 籐 花 的 花 架 下 面, 月 亮 的 光, 將 紫 籐 花 架 的 影 子, 長 長 地 映 在 我 和 爹 爹 身上,媽媽端了盤新開的西瓜,放在紫籐花的架子上,晚風裡也混合著花香瓜香的氣味。」 管 寧 出 神 地 聽 著, 雖 然 不 知 道 這 少 女 為 什 麼 突 然 說 出 這 番 話 來, 便 卻 只 覺 她 話 中 充 滿 幸 福 柔 情、 天 倫 的 樂 趣, 他 雖 然 生 長 在 豪 富 之 家, 父 母 又 對 他 極 為 鍾 愛, 但 卻 從 未 享 受 過 這 種 種 溫 暖 幸 福 的 天 倫 之 樂, 一 時 之 間, 不 覺 聽 得 呆 了 只 見 杜 宇 仍 自 呆 呆 地望著門外,她似乎也回到七年前那充滿柔情幸福的境界中去了,而將自己此刻的悲慘之事暫時忘去。 一 陣 暮 風, 自 門 外 吹 來, 帶 人 了 更 沉 重 的 暮 色, 管 寧 目 望 處, 卻 已 看 不 清 杜 宇 的 面 目, 只 見 她 斜 斜 倚 在 床 沿 的 身 軀, 像 是 一 條 柔 馴 的 貓 一 樣, 心 中 不 禁 一 動, 立 刻 泛 起 了 另 一 個 少 女 那 嬌 縱 天 真 的 樣 子, 卻 聽 杜 宇 已 說 道 :「 我 們 就 慢 慢 地 吃 著 瓜, 靜 聽 著 爹 爹 為 我 們 講 一 些 他 老 人 家 當 年 縱 橫 江 湖 的 故 事, 媽 媽 靠 在 爹 爹 身 上, 囊 兒 靠 在 媽 媽 身 上, 大 大 的 眼 睛 閉 了 起 來, 像 是 睡 」 她 一 聲 長 歎 結 束 了 自 己 尚 未 說 的 話, 管 寧 只 覺 心 頭 一 顫, 棍 著 了, 爹 爹 就 說, 大 家 都 去 睡 吧, 哪 知 道 …… 哪 知 道 …… 唉 —— 不 得 立 即 奪 門 而 出, 不 要 再 聽 她 下 面 的 話, 因 為 他 知 道 她 下 面 要 說 的 話, 必 定 是 一 個 悲 慘 的 故 事, 面 生 具 至 情 至 性 的 他, 卻 是 從來不願聽到世上悲慘的事的。

但 是 他 的 腳 步 卻 沒 有 移 動, 而 杜 宇 一 聲 長 歎 之 後, 便 立 刻 接 著 說 道 :「 哪 知 爹 爹 方 自 站 起 身 來, 院 子 外 面 突 然 傳 來 冰 冰 冷 冷的一聲冷笑,一個女人的聲音緩緩道:『杜……」 她 沒 有 將 她 爹 爹 的 名 諱 說 出 來, 輕 輕 咬 了 咬 嘴 唇, 才 接 著 說 道 :「 那 個 女 人 竟 說 要 爹 爹 挾 些 …… 快 些 去 死, 我 心 裡 一 驚, 撲 到 爹 爹 身 上, 爹 爹 站 在 那 裡 動 都 沒 有 動, 只 輕 輕 摸 了 摸 我 的 頭, 叫 我 不 要 害 怕, 但 是 我 卻 已 感 覺 到 爹 爹 雙 手 已 有 些 顫 抖 了。」 她 眼 險 一 合, 想 是 在 追 溯 著 當 時 的 情 景, 又 像 是 要 忍 著 目 中 又 將 流 下 的 淚 珠, 管 寧 也 不 禁 將 心 中 將 要 透 出 的 一 口 氣, 強 自 忍住,像是生怕打亂她思潮,又像是不敢在這沉重的氣氛中,再加上一份沉重的意昧似的。 杜 宇 又 自 接 道 :「 這 聲 音 一 停, 許 久 許 久 都 沒 有 再 說 話, 爹 爹 一 面 摸 我 的 頭, 一 面 低 聲 叫 媽 媽 快 將 我 和 囊 兒 帶 走, 但 是 媽 你 知 不 知 道, 媽 媽 的 武 功 很 好 —— 」 她 語 聲 一 頓, 淒 然 一 笑, 媽 不 肯, 反 而 站 在 爹 爹 身 旁, 大 聲 叫 院 子 外 面 的 人 快 些 露 面 —— 像是在笑自已為什麼說出這種無用的話來。 但是她這一笑之中,卻又包涵著多少悲憤哩。 只 聽 她 沉 重 地 喘 息 幾 聲, 又 道 : 哪 知 媽 媽 的 話 還 沒 說, 院 子 外 面 突 地 吹 進 一 陣 風, 院 子 裡 就 多 了 兩 條 人 影, 那 天 晚 上, 月 光 很 亮, 月 光 之 下, 只 見 這 兩 人 都 是 女 的, 一 個 年 紀 大 些, 一 個 卻 只 有 我 一 樣 的 年 紀, 兩 人 都 穿 著 一 樣 顏 色 的 衣 裳, 我 一 直 望 著牆外,可是卻也沒有看清她們兩個人是怎麼進來的。」 管寧心中一寒:綠色衣裳!」 只聽杜宇一口氣接道:「爹爹一見這兩人,摸在我頭上的手抖得像是更厲害了,但仍然厲聲道:『翠袖夫人,來此何干?』 那 年 紀 很 小 的 女 子 冷 冷 一 笑, 從 懷 裡 拿 了 個 黑 黑 的 鐵 彈 出 來, 砰 地 拋 在 地 上, 一 面 冷 冷 地 說 道『 我 叫 凌 影!』 爹 爹 見 了 鐵 彈, 聽了這名字,突然一言不發地將我舉了起來,往外面一拋,我又驚又伯,大叫了起來,身不由主地被爹爹拋到牆外。」 管寧忍不住驚呀一聲,杜宇又道:「爹爹這一拋之力,拿捏得極有分寸,再加上我也練過些武功,是以這一跋跌得根本不重, 我 立 刻 爬 了 起 來, 哪 知 道 又 是 咯 地 一 聲, 囊 兒 也 被 拋 了 出 來, 被 拋 在 地 上, 那 時 他 年 紀 極 小, 只 學 了 些 基 本 功 夫, 這 一 跋 卻 跌 得不輕,馬上就放聲大哭起來,而院子裡卻已響起爹爹媽媽的叱喝聲,和那個女子的冷笑聲,我想跳進牆去,但囊兒怕得很厲害, 我那時心裡亂得不知怎麼好,想了想就先扶起囊兒叫他不要哭,然後就拉著他一起跳進院子裡。」 此 刻 她 說 話 的 語 聲 仍 極 緩, 但 卻 沒 有 停 頓, 一 口 氣 說 到 這 裡, 管 寧 只 道 她 還 要 說 下 去, 哪 知 她 一 頓, 隔 了 許 久, 卻 又 失 聲 哭了起米,然而,她縱然不說,管寧卻已知道她還沒有說完故事。 一時之間,他木然而立,只覺自己全身都已麻木,再也動彈不得。更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話。


92

這 觸 目 的 靈 牌, 在 管 寧 眼 中, 像 是 一 個 穿 著 白 袍 的 鬼 魅 精 靈 似 的, 不 停 地 晃 動, 不 斷 地 擴 大, 縱 然 他 閉 起 眼 睛, 它 卻 仍 然 在他眼前。

夜色已臨 —— 這富豪之家的四周,都亮起了燈火,只有這角落,卻仍然是陰暗,而那白楊木製的靈牌,在這腕暗的光線中, 卻更為觸目。

又是「嗆啷」一聲,杜宇手中的長劍,競又落在地上。 ——

腳 步 微 伸, 雙 手 微 托, 身 軀 一 轉, 競 將 她 也 托 在 管 寧 身 側 坐 下, 拍 了 拍 兩 人 的 膝 頭, 忽 地 低 聲 唱 道 :「 排 排 坐, 吃 果 果, 好朋友,真快樂……」

冷笑道:「你也躺下吧。」

她驚呼一聲,身退三步,哪知面前的「凌影」,卻如影附形般近了上來,手掌一伸,眼看明明是拍向她的胸膛,她舉手欲架, 麻,原來凌影的手已又先點在她的「期門」穴上。 哪加腰畔卻已 —

只是這次卻並非因她自己心中激動,而是因為凌影一招「金絲反手」,令她無法抵擋。

突地

一 時 之 間, 他 但 覺 心 中 如 煎 如 沸, 恨 不 得 自 己 能 有 力 量 將 她 們 制 止, 但 他 此 刻 卻 有 如 泥 塑 本 雕, 除 了 眼 睜 睜 地 看 著 她 們 動 手之外,便根本沒有其他辦法。

管寧穴道被點,無助地倒在椅上,只見眼前劍光錯落,人影閃動,根本認不出誰是杜宇,誰是凌影!卻知道這兩人其中之一, 毋庸片刻,便會倒下一個,這兩個不共戴天的女子,卻是一個對他有恩,一個對他有情!

哪 知 凌 影 卻 將 這 有 如 長 河 出 蛟、 七 海 飛 龍 的 劍 法, 視 如 兒 戲 一 般, 口 中 冷 笑 連 連, 身 形 騰 挪 閃 展, 在 這 最 多 丈 餘 見 方 的 小 室中,竟施展出武林中最上乘的輕功身法,將招招劍式都巧妙地避了開去。

剎 那 之 間, 她 已 電 射 般 發 出 數 招,「 金 丸 鐵 劍 」 杜 守 倉 昔 年 主 持 江 南 的「 大 甲 鏢 局 」, 劍 法 暗 器, 一 時 頗 負 盛 名, 此 刻 杜 宇急怒悲憤之下,所施展的劍法,雖仍功力薄弱,但卻已頗有威力。

縱然如此,惡劣之言,她還是說不出口,一連說了兩聲「你這賤人」,才將下面的話說了下去。

杜宇此刻目眺欲裂,早已忘記自已是個女孩子,扭身撤劍,「喇喇」又是兩招,口中大罵道:「你這賤人……你這賤人…… 快賠我爹爹的命來。」

「 凌 影 」 輕 輕 一 笑, 腳 步 微 錯, 婀 娜 身 影, 便 曼 妙 避 了 開 去, 杜 宇 劍 勢 未 歇,「 噗 」 地 刺 到 牆 上, 凌 影 又 冷 冷 一 笑 道 : 就 憑你的這點武功,要想報仇,只怕……哼哼,還嫌太早哩!」

杜宇失聲一喊,纖腰微扭,劍尖長引,突地一招「長河出蛟」,黑暗中猶見寒光的長劍,便電也似地向凌影刺去。

黑暗中人影冷冷一笑,緩緩道:「不錯,我就是凌影!就是殺死你爹爹的人。」

「你是凌影!」

杜宇面容驟變,後退一步,卻又碰到床沿,撲到床上,隨後又長身而起,一個箭步,掠出五步,疾伸雙手。拾起了地上的長劍, 手腕一擰,腳步微錯,目光筆直地瞪向仍然依牆而立的人影,大聲道:

暗中的人影冷冷一笑,緩緩道:「你連我是誰都認不出了嗎?你不是說我的面容你一輩子都不會忘記嗎?」

杜宇一驚之下,長身而起,脫口驚呼道:你是誰?」

這 一 切 事 的 發 生, 確 是 眨 眼 之 間, 管 寧 便 覺 眼 前 人 影 一 現, 腰 畔 一 麻, 就 已 坐 到 椅 上, 等 到 他 想 驚 呼 反 抗 的 時 候, 他 已 發 覺不但真的再無法動彈一下,而且甚至連出聲都不能夠了。

但 是 —— 房 門 外 突 地 滑 進 一 條 人 影, 有 如 幽 靈 一 般 地 漫 無 聲 息, 腳 步 在 門 側 一 頓, 突 又 掠 起 如 風, 煥 然 滑 向 管 寧 身 測, 手 掌 微 指, 纖 纖 指 尖 在 管 寧 腰 畔「 期 門 」 穴 上 輕 輕 一 掃, 掌 勢 回 處, 卻 托 在 管 寧 肋 下, 身 形 毫 不 停 留, 競 托 著 管 寧 掠 向 牆 邊, 輕 輕放在一張靠牆的椅上。

兩人面面相對,雖然彼此都看不清對方的面容,但卻聽到對方的呼吸,心跳之聲,只因此刻在斗室之中,正是靜寂如此。

但是,他卻不知道自己該回答什麼?

他垂下頭,再抬起來,黑暗中的人影,仍然靜靜地坐在床側,就生像是在等待著他的回答一樣。

他 望 著 地 上 的 長 劍, 又 一 次 陷 入 無 限 的 痛 苦 之 中, 杜 宇 緩 緩 抬 起 頭 來, 任 憑 自 已 的 淚 珠, 沿 著 面 頰 流 下, 抽 泣 著 說 :「 我 不說,你也會知道,就在那短短的一刻之中,她們已殺死了我爹爹和媽媽,自此,我雖然沒有再見過她們一面,可是她們的面容, 」 最 後 的 一 句 話, 雖 只 短 短 數 字, 然 而 在 她 口 中 說 來, 卻 生 像 是 有 十 年 那 麼 我 卻 一 輩 子 也 不 會 忘 記, 一 輩 子 也 不 會 忘 記 的 —— 長久,等到她將這句話再重複一遍的時候,管寧只覺身上每分每寸的肌肉,都為之凍結佐了,幾乎無法再動彈一下。

但 是, 這 仇 人, 卻 是 曾 經 給 了 他 無 數 溫 情, 無 限 關 懷, 無 比 體 貼 的 人, 若 是 老 天 一 定 叫 他 們 之 間 的 一 人 去 死, 他 一 定 會 毫 不考慮選擇自己,而此刻,為著道義為著恩情,為著世間一種道德的規範,他應該去殺死她嗎?他!應該怎麼辦呢?

而 杜 宇 的 哭 泣 之 聲, 生 像 是 變 成 了 囊 兒 垂 死 的 低 訴 —— 此 刻 他 也 瞭 解 囊 兒 垂 死 還 未 說 完 的 話, 他 知 道 囊 兒 要 說 的 是, 要 自 己為他爹爹復仇,不禁迷茫地低唱道:「他為我死了……我又怎能拒絕他死前的請求呢?何況……何況我已立誓答應了他。」

失魂引 恩情難了 第五章 93


94 失魂引 恩情難了 第五章 95

唱的雖是兒歌,可是歌聲之中,卻有無比的寂寞淒涼之意,唱到後來,競亦自低聲吸泣起來。 管寧只覺心中彷彿無數浪濤洶湧,一浪接一浪地湧向他心深處,又像有無數塊巨石,一聲接著一聲地投向他心的深處。 他 但 願 自 己 能 大 聲 呼 喊 出 來, 更 希 望 自 己 能 跳 起 來 捉 住 凌 影 的 手 掌, 只 見 凌 影 低 低 地 垂 著 頭, 低 低 的 哭 泣, 半 晌, 突 地 抬 」 她 語 聲 停 頓 了 許 久, 方 自 接 道 : 從 前, 起 頭, 望 向 杜 宇, 道 :「 你 剛 才 說 了 個 故 事 給 別 人 聽, 現 在 我 也 說 個 故 事 給 你 聽 —— 有 個 女 孩 子, 當 她 很 小 很 小 的 時 候, 她 爹 爹 就 被 一 個 叫『 金 丸 鐵 劍 」 的 人 殺 死 了, 那 只 是 因 為 她 爹 爹 的 名 字 叫 做『 銑 丸 槍 』, 而那『金丸鐵劍』卻認為這是犯了他的忌諱。」

只怕 ——

管 寧 頭 不 能 動, 口 不 能 言, 眼 珠 卻 向 旁 邊 一 轉, 但 卻 仍 看 不 到 杜 宇 面 上 的 表 情, 不 禁 在 心 中 長 歎, 付 道 :「 原 來 此 事 其 中 」 卻 聽 凌 影 已 接 道 :「 這 女 孩 子 運 氣 不 好, 連 個 弟 弟 都 沒 有, 一 個 人 孤 苦 伶 行, 到 處 要 飯 要 了 許 久, 才 遇 著 還 有 如 許 曲 折 —— 一 位 女 中 奇 人, 把 她 帶 回 山, 傳 給 她 一 身 武 功, 而 且 替 她 報 了 殺 父 的 深 仇, 只 是 她 因 為 那『 金 丸 鐵 劍 』 沒 有 將 自 已 殺 死, 所 以 她也就放了杜守倉的一雙兒女的生路。」 她 語 聲 一 頓, 突 地 轉 向 管 寧, 大 聲 道 :「 你 說, 她 是 不 是 應 該 報 仇 的, 你 說, 你 若 是 他 的 兒 女 你 該 怎 麼 辦? 哼 哼 你此刻真的連杜守倉的女兒也一起殺死了。」 管寧呆呆地望著她,心裡也不知是什麼滋味再見她的一雙眼睛,在黑暗中有如兩顆明星,一閃一閃地發著光。 哪 知, 這 明 星 般 的 眼 睛 突 然 一 閉, 她 競 突 地 幽 幽 長 歎 了 一 聲, 緩 綴 道 :「 但 是, 她 沒 有 這 樣 做, 因 為 她 怕 這 樣 做 了 會 傷 了 另 外 一 個 人 的 心, 這 個 人 為 了 報 恩, 雖 然 想 為 杜 守 倉 的 亥 兒 殺 死 她, 但 是 她 都 一 點 也 不 恨 這 個 人, 因 為 …… 唉, 我 不 說 這 個 人 你也該知道。」 管 寧 只 覺 耳 畔 轟 然 一 聲, 那 一 浪 接 著 一 浪 的 浪 濤, 一 塊 接 著 一 塊 的 巨 石, 此 刻 都 化 做 一 般 無 可 抗 拒 的 力 量 向 他 當 頭 壓 了 下 來。 而 杜 宇 呢? 她 更 不 知 道 自 已 心 中 是 什 麼 滋 味, 卻 聽 凌 影 長 歎 一 聲, 又 道 : 她 雖 然 脾 氣 很 壞, 也 不 是 好 人, 但 是 現 在 她 卻 讓 自 己 的 仇 人, 和 自 己 …… 自 己 最 最 喜 歡 的 人 坐 在 一 起, 而 她 自 己 卻 立 刻 要 走 ; 了, 走 到 …… 很 遠 …… 很 遠 …… 很 遠 的 地 方, 這 為了什麼……她自己也不知道。」 她說到一半,又開始啜泣,說到後來,更已泣不成聲,語聲方了,突地雙手掩面,轉身奔到門口,腳步又頓,緩緩回過身來, 緩緩走到管寧身前,緩緩垂下頭含淚道:我點了你的穴道,是因為怕你在我和她見面的時候,你難以做人,我還不解開你穴道, 是因為我想要你和她多坐一會兒,你……你知道嗎?」 狠狠一頓腳,電也似地掠到門口,轉瞬便消失在門外的黑暗裡,只留下她悲哀啜泣之聲,彷彿在管寧耳畔飄蕩著。

這是一份怎麼樣的情感,又使管寧心中生出怎麼樣的感覺? 我無法描述這些,因為世間有些至真至善至美的情感、事物,中都是無法描述的,你能夠嗎? 現在,管寧和杜宇,又一次可以聽到彼此心跳的聲音了,而杜宇,卻恨不得自己的心立刻停止跳動才好,不能忍受這種屈辱, 更不能接受這份施捨的恩惠,她在心裡狂喊道:「你為什麼不殺了我!」 又不禁在心中狂喊道:「總有一天,我會殺了你。」 只是她此刻根本無法說話,她心中的狂喊,自然到。 門 外 夜 色 深 沉 處, 忽 地 飄 下 數 朵 純 白 的 雪 花, 轉 瞬 之 間, 漫 天 大 雪 便 自 落 下, 寒 意 也 越 發 濃 重, 然 而 這 侵 入 刺 骨 的 寒 意, 管 寧 卻 一 絲 也 沒 有 覺 察 到, 此 刻, 他 的 四 肢、 軀 體, 都 似 已 不 再 屬 於 他 自 己, 只 有 腦 海 中 的 思 緒, 仍 然 如 潮 一 樣, 不 斷 地 飄 向 他的鼻端。 雖 然 他 的 四 肢 軀 體 己 因 穴 道 被 點 而 麻 痺, 而 這 種 麻 痺, 又 使 他 無 法 感 覺 到 任 何 一 種 加 諸 他 身 體 的 變 化, 但 奇 怪 的 是, 他 卻 仍可感覺到此刻緊靠在他身畔的,是一個柔軟的軀體,他也知道這柔軟的軀體和那甜甜的香氣,都是屬於杜宇的。 他 想 將 自 己 的 身 軀 移 開 一 些, 但 是「 黃 山 翠 袖 」 的 獨 門 點 穴 名 傳 天 下, 那 凌 影 所 施 的 手 法 雖 然 極 為 輕 微 而 有 分 寸, 卻 已 夠 使他在一個時辰之中,全身上下都無法動彈一下。 因 此, 此 刻 他 便 在 自 己 心 中 已 極 為 紊 亂 的 思 緒 之 中, 又 加 了 一 種 難 以 描 摹 的 不 安 之 感, 在 如 此 黑 暗 的 靜 夜 中, 和 一 個 少 女 如此相處,這在管寧一生之中,又該是一個多麼奇怪的遇合呀! 他聽得到她呼吸的聲音,她又何嘗聽不到他的,兩人呼吸相同,軀體相接,想到方纔那凌影臨去之前所說的話,各自心中, 都不知是什麼滋味,杜宇悄然閉起眼睛,生像是唯恐自己的目光,會將自己心中的感覺洩露一樣。 因 為 她 自 己 知 道, 當 自 已 第 一 眼 見 著 這 個 倜 儻 瀟 灑 的 少 年 時, 便 對 他 有 一 份 難 言 的 情 感, 這 種 情 感 是 每 — 個豆蔻年華的懷 春少女心中慣有的秘密,而她卻忍受了比任何一個少女都要多的痛苦,才將這份情感深深地隱藏在自己的心裡。 許 多 日 子 來, 她 甚 至 連 看 都 不 敢 看 他 一 眼, 她 將 他 看 成 一 株 高 枝 修 干 的 玉 樹, 而 自 己 僅 是 一 株 庇 在 樹 下 的 弱 草 而 已, 這 種 感覺自然是自憐而自卑的,然而,卻已足夠使她滿足,因為她畢竟在依靠著他,而他也允許她依靠。 管寧出去遊歷的時候,她期待著他回來。 於是,當她知道他已回來的時候,她便忍不住從後院中悄悄溜出來,只要他對她一笑,已足以使她銘心刻骨。


96 失魂引 恩情難了 第五章 97

但 是 他 的 確 回 來 了, 卻 帶 回 了 一 個 美 麗 的 少 女, 她 看 到 他 和 這 少 女 親 密 的 神 情, 也 看 清 了 這 少 女 竟 是 她 不 共 戴 天 的 仇 人, 這是一份多麼難說忍受的痛苦,她險些暈厥在她所位立的屋簷下! ——

回 到 她 獨 居 的 小 室, 拿 出 她 父 親 的 靈 牌 和 遺 物, 換 上 她 僅 有 的 一 身 緊 身 服 裝, 跪 在 她 爹 爹 靈 位 前 痛 哭 默 禱, 她 雖 然 未 嘗 有 一日中斷自己武功的鍛煉,但是她仍然十分清楚地知道,自已絕非人家的鼓手,只是,這卻也不能阻止她復仇的決心而已。 哪知 他 卻 突 然 來 了, 此 後 每 件 事 的 發 生 與 變 化, 都 是 她 事 前 所 沒 有 預 料 到 的, 而 此 刻, 她 被 她 不 共 戴 天 的 仇 人 安 排 和 —— 她多麼願意 他 緊 緊 坐 在 一 起, 她 心 裡 雖 然 悲 憤、 哀 傷、 痛 苦, 卻 還 有 一 份 其 他 的 感 覺, 這 種 感 覺 便 就 是 她 不 敢 洩 露 出 來 的 —— 自己能永遠坐在他的身畔,一起享受這份黑暗、寒冷,但卻美麗的寧靜!他雖然絕頂聰明,卻再也想不到她心中會有這種情感, 他 只 是 在 想 著 凌 影 臨 去 時 的 眼 波 與 身 影, 一 幕 幕 記 憶 猶 新 的 往 事, 使 得 這 眼 波 與 身 影 在 他 心 中 份 量 更 加 沉 重, 他 又 怎 會 想 到 四 明山莊小橋前的匆匆一面,此刻竟又成永生難忘的刻骨相思。 一陣較為強烈的風,捲入了數片雪花,門外靜靜的長廊上,突地響起一陣輕微的腳步聲,一個嬌柔的聲音低低呼喚著:「公 子……公子……」 管 寧 雙 目 一 張, 抬 頭 望 去, 只 見 門 外 黑 暗 之 中, 彷 彿 有 了 些 許 微 光, 這 呼 喚 之 聲, 也 越 來 越 近, 他 知 道 是 家 中 的 丫 環 來 找 自己「她們若是見我和文香,這樣坐在一起,又會如何想法?」 哪知,呼喚之聲,腳步之聲,突地一下停住,那聲音卻低低說道:「前面是文香的房間了,公子怎麼會到那裡去呢?」 另一個聲音立刻接口說道:前面那麼黑,看樣子文香那妮子一定是因為有點不舒服所以睡了,我們還是別去吵她吧。」 於是腳步聲又漸漸遠去,在這逐漸遠去了的腳步蘆中,依稀仍可聽到:「可是……公子到哪兒去呢?這可真怪,找不到他, 老太爺又該……」 管寧心中暗歎一聲,知道先前帶著自己來此處的那個丫頭,必定沒有將此事說出來,是以她們方才找不到自己。 「 但 是, 她 們 著 找 不 到 我, 我 召 非 要 這 樣 耽 上 一 夜。」 他 又 不 禁 為 之 焦 急 :「 就 算 她 們 找 到 了 我, 卻 也 無 法 將 我 的 穴 道 解 開呀!」 心中一動,突地想到自己在歸途上一路暗暗修習的內功心法: 「我姑且試試,也許它能幫我解開穴道也未可知!」 一時間,許多種對那「如意青錢」妙用的傳說,又復湧上心頭,「這件武林秘寶上所記載的武功,是否真的有如許妙用呢?」 他 暗 中 一 正 心 神, 摒 絕 雜 念, 將 一 點 真 氣, 凝 集 在 方 寸 之 間, 一 面 又 自 暗 中 忖 道 :「 這 問 題 的 答 案 是 否 正 確 只 要 等 到 我 自 己 試

驗一下便可知道了」。 真 氣 的 運 行, 起 初 是 艱 難 的, 艱 難 得 幾 乎 已 使 他 完 全 灰 心, 他 卻 不 知 道 一 個 被 點 中 穴 道 的 人 暗 中 運 氣 調 息, 本 是 件 令 人 難 以置信的事,若非他得到這種妙絕天下的內功心法,便讓他再苦練十年,只怕也難以做到。 但 是, 毋 庸 片 刻, 他 自 覺 真 氣 的 運 行, 已 開 始 活 潑 起 來, 上 下 十 二 重 樓, 行 走 三 六 周 天, 他 暗 中 狂 喜 地 呼 喊 一 聲, 方 待 衝 破 腰 畔 那 一 點 僵 木 處, 哪 知 門 外 又 復 響 起 一 陣 腳 步 之 聲, 其 中 還 夾 雜 著 嘈 亂 的 人 聲, 可 見 這 砍 走 過 來 的 人 數, 還 較 剛 才 多, 且 也較方才快些。 剎 那 之 間 門 外 已 映 入 燈 光, 腳 步 聲 已 到 門 口, 管 寧 心 頭 一 緊, 張 目 望 去, 只 見 三、 兩 個 青 衣 丫 環 已 擁 著 一 個 身 著 醬 漢 子 走 了進來。 屋中的景象,在這些人的眼中確乎是值得詫異的,那中年漢子驚呼一聲,適然止任腳步,口中說道:公子,你在這裡!」 他 再 也 想 不 到 這 位 公 子 竟 會 在 黑 暗 之 中 和 一 個 府 中 的 丫 環 坐 在 一 處, 那 三 個 青 衣 丫 環 更 足 驚 得 目 瞪 口 呆, 幾 乎 將 手 中 舉 著 的燭台都驚得掉在地上。 杜 宇 暗 中 嬌 嗔 一 聲, 趕 緊 閉 起 眼 睛, 她 瞭 解 這 些 人 心 裡 所 想 的 事, 心 中 正 是 羞 愧 交 集, 恨 不 得 自 己 能 立 刻 躲 到 一 個 新 開 的 地縫中去,哪知身側突地一動,管寧竟倏然站起身來。 管 寧 被 點 的 穴 道 若 是 沒 有 自 行 解 開, 他 此 刻 如 不 能 站 起 來 也 還 罷 了, 他 這 一 站 起 來, 不 但 自 己 今 後 惹 出 無 窮 煩 惱, 使 得 杜 宇也因之受累不淺,因為這麼一來,人人都只道他是和杜宇在此溫存,還有誰會相信其中的真相呢。 那 中 年 漢 子 是 這 富 豪 之 家 的 內 宅 管 事, 此 刻 只 道 自 己 暗 中 撞 破 了 公 子 的 好 事, 垂 首 連 退 三 步, 心 中 暗 道 一 聲「 倒 霉。」 口 中卻恭聲道:「前廳有人來拜訪公子,請問公子是見,還是不見?」 此 人 老 於 世 故, 臉 上 裝 作 平 靜 的 樣 子, 就 像 是 方 纔 的 事 他 根 本 沒 有 看 見 一 樣, 管 寧 方 才 一 驚 之 下, 真 氣 猛 然 一 衝, 衝 過 了 原 本 就 點 得 不 重 的 穴 道, 此 刻 呆 呆 地 愕 在 那 裡, 還 在 為 自 己 的 成 功 而 狂 喜, 直 到 那 中 中 管 家 將 這 句 話 又 重 複 一 遍, 他 方 自 始 起 頭來,茫然問道:「是誰?」 這 中 年 管 家 見 他 這 種 失 魂 落 魄 的 模 樣, 心 裡 越 發 想 到 另 一 件 事 上 去, 暗 中「 嗤 」 然 一 笑, 口 中 方 待 答 話, 哪 知 —— 門外卻 突 地 響 起 一 陣 高 亢 洪 亮 的 笑 聲, 哈 哈 大 笑 道 :「 貧 道 們 不 遠 千 里 而 來, 卻 想 不 到 竟 驚 破 了 公 子 的 溫 存 好 夢, 真 是 罪 過 得 很、 罪 過得很。」 中 年 管 家、 青 衣 丫 環、 杜 宇、 管 寧 齊 地 一 驚, 轉 目 望 去, 只 見 一 個 身 軀 高 大、 聲 如 洪 鐘、 鷹 鼻 獅 口、 重 眉 虎 目、 身 上 穿 著 一襲杏黃道袍、頭上戴著一頂尺高黃冠的長髯道人,大步走了進來,雙臂輕輕一分,中年管家、青衣丫環,都只覺一股大力湧來,


98 失魂引 恩情難了 第五章 99

蹬蹬,齊地往兩測衝出數步,燈火搖搖,驟然一暗,「噹」地一聲,一支燭台掉在地上,只剩下一支火光仍在飄搖不佳的蠟燭, 堅持著這間房間的光亮。 中年管家雖然暗怒這道人的魯莽,但見這等聲威,口中哪裡還敢說話,只見這黃冠道人旁若無人地走到管寧身前,單掌斜立, 貧 打 了 個 問 訊, 算 是 見 了 禮, 一 面 又 自 大 笑 著 道 :「 貧 道 們 在 廳 中 久 候 公 子 不 至, 是 以 便 冒 昧 隨 著 員 管 家 走 丁 進 來, 哈 哈 —— 道久居化外,野蠻成性,想公子不會怪罪吧。」 中年管家心中又自一驚:「怎地這道人一路跟在我身後,我卻連一點影子都不知道。」 卻見管寧劍眉一軒,沉聲道:「在下與道長素不相識,此來有何見教?」 這 黃 冠 長 髯 的 道 人 笑 聲 方 住, 此 刻 卻 又 捋 長 髯 狂 笑 起 來, 一 面 朗 聲 道 :「 公 子 不 認 識 貧 道, 貧 道 卻 是 認 識 公 子 的 —— 」他 話聲一頓,目光突地閃電般在兀自不能動彈的杜宇身上一掃,接著道:「公子在四明山中,語驚天下武林中的一等豪士,與『黃 如 花 美 眷, 似 錦 年 華, 江 湖 中 誰 不 知 道 武 林 中 多 了 山 翠 袖 夫 人 』 的 高 足 結 伴 北 來, 行 蹤 所 至, 狐 襲 大 馬, 揮 手 千 金, 哈 哈 —— 一個武功員不甚高,但豪氣卻可凌雲的管公子!」 這黃冠道人邊笑邊說,說的全都是讚揚管寧的言語,但管寧聽了,心中卻不禁為之凜然一驚,暗中忖道:「難道這數月以來, 我已成了江湖中知名人物,可是,我並未做出什麼足以揚名之事呀!」 他卻不知道自己在四明山中所做所為,俱是和當今武林中的頂尖高手有關,和他結伴同行的,又是名傳天下的「黃山翠袖」 門 人, 再 加 上 他 自 己 風 流 英 俊, 年 少 多 金, 本 已 是 江 湖 中 眾 人 觸 目 的 人 物, 等 到 他 一 路 北 宋, 而「 四 明 山 莊 」 那 一 件 震 動 天 下 武林的慘案亦自傳出,他自己便已成了江湖中許多人都樂於傳誦的人物,只是他自己一點也不知道而已。 本 自 難 堪 已 極, 僵 坐 在 後 面 的 杜 宇 聽 了, 心 中 亦 自 一 動 :「 原 本 他 沒 有 騙 我, 四 明 山 中, 真 的 發 生 那 麼 一 件 令 人 難 以 置 信 的怪事。」 目 光 動 處, 只 見 管 寧 呆 呆 地 望 著 這 長 髯 道 人, 突 地 伸 手 一 拍 前 額, 像 是 恍 然 想 起 了 什 麼, 脫 口 說 道 :「 道 長 可 就 是 名 揚 天 下的『崑崙黃冠』麼?」

」目光 ——

這 長 霸 道 人 哈 哈 一 笑, 她 生 於 武 林 之 家, 又 曾 在 江 湖 流 浪, 這 名 列 宇 內 一 流 高 手 的「 崑 崙 黃 冠 」 四 字, 她 自 然 是 知 道 的, 只 是「 崑 崙 」 派 遠 在 邊 防,「 崑 崙 雲 龍 十 八 式 」 的 身 法 雖 然 名 傳 天 下, 但「 崑 崙 」 派 中 門 人 足 跡, 卻 極 少 來 到 中 原, 此 刻 他 們 突然現身北京,竟又來尋訪一向與武林中無關的管寧,這又是為什麼?卻令杜宇大惑不解了。 卻 聽 這 黃 冠 長 髯 道 人 聲 微 頓, 突 地 正 色 道 : 貧 道 笑 天, 此 次 隨 同 掌 門 師 兄 一 起 來 拜 見 公 子, 確 是 有 些 話 來 請 教 四下一掃:「只是,此地似非談話之處,不知可否請公子移玉廳中,貧道的掌門師兄還在恭候大駕!」

管 寧 心 中 暗 歎 一 聲, 知 道「 崑 崙 黃 冠 」 的 門 下 此 來, 必 定 又 是 和 四 明 山 中 所 發 生 之 事 有 關, 暗 中 一 皺 劍 眉, 那 青 衣 丫 環 早 巳 拾 起 地 上 燭 台, 重 新 點 燃, 此 刻 便 舉 著 燭 台 走 到 門 口, 中 年 管 家 雖 然 暗 中 奇 怪 公 子 怎 會 和 這 些 不 三 不 四 的 道 人 有 關 連, 但 面 上仍是畢恭畢敬的樣子,引著他們走過長廊,轉過曲徑,衣過花園,來到大廳。 管寧一面行走,一面卻暗忖著道:「這崑崙黃冠此來若是又提起那『如意青錢』,我又該如何答話,我若對他們說了實話, 只怕爹爹也要被驚動,但是,我又怎能說謊的呢!」 只怕他們必定要動手來搶,那麼一來,唉 —— 一 個 不 願 說 謊 的 人, 便 常 常 遇 到 別 人 眼 中 極 為 容 易 解 決 的 難 題, 他 一 路 反 覆 思 考, 不 知 不 覺 已 走 人 大 廳, 目 光 四 掃, 只 見 兩 個 道 人, 正 襟 危 坐 在 廳 中 左 側 的 檀 木 椅 上, 亦 是 黃 衫 高 冠, 但 一 個 形 容 惱 稿、 瘦 骨 嶙 峋、 一 個 丰 神 沖 夷、 滿 面 道 氣, 和 這 長 髯道人的精豪之態,俱都大不相同,管寧心中一轉,付道:「這丰神沖夷的道人,想必就是『崑崙』門下的掌門弟子了。」 這 兩 個 黃 冠 道 人 見 了 管 寧, 一 起 長 身 而 起, 笑 天 道 人 大 步 向 前, 指 著 管 寧 笑 道 :「 這 位 就 是 管 公 子, 哈 哈 —— 師 兄, 江 湖 」 管 寧 面 頰 一 紅, 心 中 大 為 羞 憤, 暗 罵 道 :「 人 傳 言, 果 然 不 差, 管 公 子 的 確 是 個 風 流 人 物, 師 兄, 你 可 知 道 他 在 後 院 由 —— 道『 崑 崙 』 乃 足 名 門 正 宗 的 武 林 宗 派, 這 笑 天 道 人 說 起 話 來, 卻 怎 的 如 此 魯 莽 無 禮, 難 道 所 有 武 林 中 人, 無 論 哪 個, 都 像 強 盜。」 卻 見 那 形 容 枯 槁 的 道 人 乾 咳 一 聲, 眼 皮 微 抬, 向 笑 天 道 人 望 了 一 眼, 他 目 光 到 處, 生 像 是 有 著 一 種 令 人 准 以 抗 拒 的 神 光, 竟 使 得 這 飛 揚 跋 扈 的 笑 天 道 人, 候 然 中 止 了 自 己 的 話, 緩 緩 垂 下 頭, 走 到 一 邊, 管 寧 目 光 抬 處 正 和 枯 槁 道 人 的 目 光 遇 在 一 處, 心 中 亦 不 禁 為 之 一 懍, 他 一 生 之 中, 競 從 未 見 過 有 一 人 目 光 如 此 銳 利 的, 若 非 親 自 所 見, 誰 也 不 會 相 信 這 麼 一 個 枯 瘦 矮 小, 貌 不驚人的道人目光之中,會有這樣令人懾服的神采。 只 見 這 枯 瘦 道 人 目 光 一 掃, 眼 皮 又 得 垂 下, 躬 身 打 了 個 問 訊, 競 又 坐 在 椅 上, 再 也 不 望 管 寧 一 眼, 而 那 丰 神 沖 夷 的 道 人 卻 已含笑說道:「貧道倚天,深夜來此打擾,實在無禮得很,公子如還有事,貧道們就此告退;明日再來請教也是一樣。」 這三個道人一個魯莽,一個倔傲,只有這倚天道人不但外貌丰神沖夷,說起話來亦是謙和有禮,管寧不禁對此人大起好感, 亦 自 長 揖 而 札, 微 微 含 笑, 朗 聲 說 道 :「 道 長 們 遠 道 而 來, 管 寧 未 曾 迎 接, 已 是 不 恭, 道 長 再 說 這 樣 的 話, 管 寧 心 中 就 更 加 不 安了。」 他 一 面 說 著 話, 一 面 揖 客 讓 坐, 此 刻 他 見 了 這 倚 天 道 人 的 神 采, 心 中 己 認 定 他 是「 崑 崙 」 一 派 的 掌 門 弟 子, 是 以 便 將 他 讓 到上座。 哪知這倚天道人微微一笑,竟坐到枯瘦道人的下首,笑道:「貧道隨同敝派掌門師兄前來請教公子一事,但望公子惠於下告, 則不但貧道們五內感銘,便是家師也必定感激的。」 管 寧 目 光 向 那 枯 瘦 道 人 一 掃, 心 中 動 念 道 :「 原 來 他 才 是 掌 門 弟 子,」 口 中 沉 吟 半 晌 答 道 :「 在 下 年 輕 識 淺, 孤 陋 寡 聞, 道長們如有下問,只怕必定會失望。」


100 失魂引 恩情難了 第五章 101

笑天道人長眉一軒,哈哈笑道:「貧道們不遠千里而來請教公子,為的就是此事,普天之下,只有公子一人知道,哈哈 貧道知道,公子是必定不會叫貧道失望的。」 管寧心頭一緊,強笑著道:「道長說笑了,在下知道什麼?」

——

轉 目 望 處, 只 見 那 枯 瘦 道 人 仍 是 垂 目 而 坐, 倚 天 道 人 仍 自 面 含 微 笑, 等 到 笑 天 道 人 狂 笑 聲 住, 方 自 緩 緩 說 道 :「 敝 師 弟 方 纔所說,確是句句實言,貧道們想請教公子的事,如今普天之下的確只有公子一人知道!」 管 寧 心 中 雖 已 志 怎 不 已, 但 面 上 卻 只 是 一 笑 接 道 : 既 是 如 此, 道 長 只 管 說 出 便 是, 只 要 在 下 的 確 知 道, 萬 無 不 可 奉 告 之 理。」 倚天道人笑道:「那麼多謝公子了。」 語 聲 突 地 一 頓, 目 光 在 管 寧 身 上 凝 目 半 晌, 方 自 一 字 一 句 地 緩 緩 說 道 :「 在 四 明 山 中 和 公 子 同 行 的 白 衣 人, 公 子 想 必 知 道 他此刻在什麼地方!」

」管寧心中又自一緊,脫口道: ——

管 寧 一 心 以 為 他 們 問 的 必 然 是 有 關「 如 意 青 錢 」 之 事, 此 刻 不 禁 暗 中 透 口 長 氣, 但 心 念 一 轉, 不 禁 又 一 皺 眉 忖 道 :「 他 們 奔波面來,問那白衣書生的下落,卻是又為著什麼呢?」 俯首沉吟半晌方自答道:「道長們打聽此人的下落,不知是為什麼?如果……」 笑天道人突又一聲狂笑,大聲道:「貧道們打聽此人的下落,為的是要將他的人頭割下 「難道此人與道人們有著什麼仇恨不成……」 倚 天 道 人 長 歎 一 聲, 緩 緩 道 :「 四 明 山 莊 主 夫 婦, 與 敝 兄 弟 俱 屬 知 交, 敝 兄 弟 此 次 遠 赴 中 原, 為 的 也 就 是 要 和 他 們 敘 闊, 唉 —— 」 他 長 歎 聲, 倏 然 住 口, 那 笑 天 道 人 卻 接 口 道 :「 貧 道 們 到 了 四 明 山 莊, 只 見 裡 裡 外 外 竟 連 條 哪 知 一 到 四 明 山 莊, —— 人 影 都 沒 有, 直 到 後 園 中, 才 看 到 武 當 山 的 四 個 道 友, 在 後 園 中 幾 堆 新 墳 前 面 焚 紙 超 渡, 貧 道 們 大 驚 之 下, 趕 緊 一 問, 才 知 道 此事想必是極為清楚的了。」 四明山莊中竟發生了如此慘事,管公子 —— 他此刻說起話來,不但不再狂笑,神色莊重已極,生像是變了個人似的。

」管寧劍眉一軒沉聲道:「否則又怎的?」 ——

管寧長歎一聲,頷首道:此事在下的確清楚得很 —— 」笑天道人袍袖一拂,倏然長身而立,大步走到管寧身前,厲聲又道: 公子雖非武林中人,那四明山莊中慘死之人,亦和公子無關,但側隱之心,人皆有之,公子難道沒有為他們難受嗎?」 管寧又自緩緩頷首,口中卻說不出話來。 笑天道人又道:那麼公子便該將殺死這麼多人的兇手的下落說出來,否則

笑 天 道 人 一 捋 長 髯, 冷 笑 一 聲, 才 待 答 話, 那 倚 天 道 人 卻 已 緩 緩 走 了 過 來, 一 把 拉 著 他 的 師 弟, 含 笑 向 管 寧 說 道 :「 貧 道 們 知 道 公 子 和 那 白 衣 人 本 非 知 交, 自 然 也 不 會 知 道 那 人 的 可 恨 可 惡 之 處「 管 寧 接 口 道 :「 是 了, 在 下 和 白 衣 人 本 無 知 交, 又 怎 據 在 下 所 知, 四 明 山 莊 中 那 件 慘 案, 亦 末 見 得 是 此 人 做 出 來 的, 比 如 那『 峨 嵋 豹 囊 』 兄 弟 兩 人, 嫌 會 知 道 他 的 下 落, 何 況 —— 疑就比他重大得多,道長如果想替死者復仇,何不往四川峨嵋去一趟,也許能夠發現真兇,亦末可知。」 他 生 具 至 性, 雖 然 和 白 衣 書 生 並 無 知 交, 但 卻 覺 得 此 人 既 已 傷 重, 自 己 便 有 保 護 此 人 的 責 任。 再 者 他 們 覺 得 此 事 之 中, 必 定有許多蹊蹺,想來想去,總覺這白衣書生絕非兇手,雖然真的兇手是誰,他此刻也還不知道! 哪 知 他 的 話 聲 方 了, 那 笑 天 道 人 卻 又 仰 首 狂 笑 起 來, 突 地 伸 手 入 懷, 取 出 一 物, 在 管 寧 眼 前 一 晃, 厲 聲 狂 笑 著 道 :「 你 看 看 這 是 什 麼?」 手 腕 一 反, 將 手 中 之 物 筆 直 地 擲 到 管 寧 懷 中。 管 寧 俯 首 望 處, 只 見 此 物 竟 是 一 個 豹 皮 革 囊, 囊 中 沉 甸 甸 的, 顯 然 還 放 著 暗 器, 囊 上 的 皮 帶, 卻 已 折 斷, 到 處 參 差 不 齊, 彷 彿 是 經 人 大 力 所 斷, 翻 過 一 看, 囊 角 旁 邊, 卻 整 整 齊 齊 地 用 黑 色 絲 線繡了個寸許大的「鶻」字。 這種皮革囊乍看並不起眼,但仔細一看,不但皮上斑紋特別絢爛,而且囊口囊邊,還密密繡了一排不凝目便難發覺的「鶻」 字,繡工之精細,固是無與倫比,鶻字所用黑色絲線,用手一摸,觸手冰涼,竟不知究竟是什麼繡的?


102 失魂引 賭約 第六章 103

第六章

賭約

管寧目光望處,心頭驀地一跳,脫口道:「難道這就是『峨嵋豹囊』麼!」 倚 天 道 人 微 微 一 笑, 道 :「 不 錯, 就 是 四 川 唐 鶻、 磨 鵪 兄 弟 腰 畔 所 佩 的『 峨 嵋 豹 囊 』, 貧 道 們 在 那 四 明 山 莊 後 院 之 中 的 六 角亭下,發現了這個豹囊,便知道這唐氏兄弟,也已遭了毒手,公子若說這兩人亦有嫌疑,未免是冤枉他們了。」 管寧眼珠一轉,「哦」了一聲,方待說話,這倚天道人卻又道: 「 囊 在 人 在, 囊 去 人 亡, 四 川 唐 門 下 弟 子, 百 數 年 來, 從 未 有 一 人 違 背 過 這 八 個 字 的, 數 十 年 前 唐 門 中 的 第 一 高 手 笑 面 追 魂 唐 大 針, 為 了 和 當 代 第 一 神 偷『 空 空 神 手 』 的 一 句 戲 言, 激 怒 這 位 神 偷 妙 手, 偷 去 了 他 身 畔 的 豹 囊, 這 名 重 武 林 的 暗 器 名 家 竟 在 羞 憤 之 下, 自 刎 於 黃 鶴 亭 畔, 使 得 那 位『 空 空 神 手 』 也 在 唐 門 三 大 弟 子 的 圍 攻 之 下, 中 了 十 六 處 針 傷, 當 場 不 治, 這 件 事 不但在當時激起了軒然大波,數十年後的武林仍在傳言不絕,管公子,你若要懷疑唐鶻兄未死,那你可錯了!」 他語氣極為平淡地一口氣說到這裡,話聲方自微微一頓。 然而,在他極為平淡的語氣中說出的這一段武林往事,卻聽得管寧驚心動魄、心動神馳。 倚 天 道 人 長 歎 一 聲, 又 道 :「 這 唐 氏 兄 弟 若 非 遇 著 力 不 能 敵 的 敵 人, 就 絕 對 不 會 將 豹 囊 失 去, 他 們 豹 囊 既 失, 若 還 未 死, 也 絕 不 會 不 來 尋 找, 是 以 貧 道 們 才 能 斷 定 他 們 必 定 也 已 道 了 毒 手, 而 能 使『 峨 嵋 豹 囊 』 失 去 豹 囊、 身 遭 毒 手 的 人, 普 天 之 下, 除了那……除了那白衣人之外,可說再也沒有一個。」 管 寧 緩 緩 垂 下 了 頭, 心 中 暗 驚 : 這 白 衣 書 生 究 竟 是 誰, 聽 他 們 說 來, 失 去 記 憶, 而 且 還 中 了 劇 毒, 並 且 連 性 命 都 幾 乎 難 以 保全呢?」 目 光 動 處, 那 枯 瘦 道 人 竟 仍 然 垂 目 正 襟 面 坐, 全 身 上 下, 動 都 未 動 一 下, 驟 眼 望 去 就 像 是 一 尊 泥 塑 木 雕 的 泥 偶 似 的, 完 全 沒 有 半 點 活 人 的 味 道, 而 這 倚 天、 笑 天 兩 個 道 人, 也 突 然 任 口 不 言, 冷 冷 地 望 著 他, 他 知 道 自 己 若 不 說 出 那 白 衣 書 生 的 下 落, 他們便不會放過他,但是,他又怎能將一個已自奄奄一息的人,交給別人宰割呢? 他 暗 中 沉 思 半 晌, 咬 了 咬 牙, 斷 然 說 道 :「 那『 峨 嵋 豹 囊 』 的 生 死, 四 明 山 莊 中 的 慘 事, 說 來 俱 都 與 在 下 毫 無 干 係, 而 道 」』 笑 天 道 人 哈 哈 一 笑, 厲 聲 道 :「 公 子 的 意 思 是 說 公 子 也 不 知 道 那 白 衣 人 的 下 落 長 們 所 要 知 道 的 事, 在 下 也 無 可 奉 告 —— 嗎?」 管寧暗中歎了口氣,斷然道:「正是。」 他雖然極不願意說謊,可是他更不願意作出不義之事,讓一個無法反抗的人去死,心中微一權衡,只得如此做了。

人 家 受 了 傷, 你 還 要 如 此, 未 免 太 卑 鄙 了 ——

笑 天 道 人 笑 聲 突 地 一 停, 厲 聲 又 道 : 可 是, 江 湖 傳 言, 卻 說 公 子 一 路 同 行 的, 還 有 一 輛 烏 篷 大 車, 車 中 是 個 傷 病 之 人, 這

傷病之人是誰呢?此刻在什麼地方?管公子,這個你想必是知道的吧?」 管寧心中一驚,忖道:「原來他什麼都知道了。」轉念又付道: 「 難 怪 他 敢 說 要 將 那 白 衣 書 生 的 頭 割 下 來, 原 來 他 早 知 道 人 家 已 受 傷, 哼 哼 吧!」

一 念 至 此, 他 心 中 的 不 平 之 氣 便 油 然 而 升, 只 覺 這 白 衣 書 生 縱 然 是 十 惡 之 人, 但 他 在 如 此 情 況 之 下, 自 己 也 是 定 要 保 護 他 的。 這 種 大 情 大 性 的 英 雄 肝 膽, 義 俠 心 腸, 使 得 他 日 後 做 了 許 多 件 上 無 愧 於 天, 下 無 愧 於 地, 但 卻 有 人 暗 中 辱 罵 的 事, 也 使 得 他的一生,充滿了光輝絢麗的色彩,直到許久許久以後,還被人們傳誦不絕。 但 是 這 些 以 後 的 發 展, 自 然 不 是 他 此 刻 預 料 得 到 的, 他 此 刻 做 的 事 只 是 他 心 中 認 為 對 的 事, 當 下 一 軒 劍 眉, 朗 聲 道 :「 那 白衣人的確是和在下一路進京的,但到了京城之外,便有人將他接走了,至於他被接到什麼地方?在下確也無可奉告。」 他不用「我不知道」四字,卻說「無可奉告」是因為他縱然如此,還是不願說謊,那笑天道人聽了他的話,嘿嘿一陣冷笑, 哪知那始終木然而坐的枯瘦道人,此刻競突地站了起來,沉聲說道:「管公子說的縱非實言,貧道也相信了。」 他一直閉口不言,此刻競突然說出這句話來,管寧不禁為之一愕。 卻 見 他 死 自 低 垂 雙 目 接 口 又 道 :「 只 是 公 子 世 家 子 弟, 牽 涉 到 這 種 武 林 仇 殺 之 事 來, 確 是 極 為 不 值, 那 白 衣 人 若 是 死 了 也 還 罷 了, 他 若 不 死, 日 後 勢 必 會 有 許 多 武 林 中 人 到 公 子 處 來 尋 找, 那 麼 公 子 豈 非 要 無 緣 無 故 地 多 了 許 多 煩 惱, 何 況 這 些 人 也 不 公子的令 會 和 貧 道 一 樣 相 信 你 的 話, 公 子 說 不 知 道, 他 們 也 許 會 在 公 於 此 處 裡 裡 外 外, 前 前 後 後 搜 索 一 遍 亦 未 可 知, 那 麼 —— 尊,若是因此受了驚嚇,公子豈非成了千古的罪人?」 管寧心中一愕,先前他還在奇怪,這枯瘦道人言不出眾,貌不驚人,不但比不上倚天道人的謙和,就連笑天道人的粗豪之氣, 似乎出強勝於他,怎地他卻做了崑崙一派掌門弟子,難道他日後還能接掌門戶不成? 但 此 刻 聽 了 他 說 的 這 番 話 後, 管 寧 卻 不 免 暗 中 心 驚, 這 道 人 不 但 說 起 話 來 隱 含 鋒 銳, 教 人 無 法 抵 擋, 而 且 就 憑 他 這 份「 明 知你說謊我也相信」的胸襟豪氣,已足以令人心服。 他心中正自讚歎,甚至有些慚愧,這枯瘦道人目光一張又合,突地袍袖微拂,一言不發地走出廳去。 倚 天 道 人, 笑 天 道 人 對 望 一 眼, 亦 自 轉 身 出 了 廳 門, 管 寧 呆 了 一 呆, 追 了 出 去, 只 見 院 外 夜 色 深 沉, 雪 花 已 少, 這 三 個 道 人竟已無影無蹤,滿地的積雪之上,選半點腳印都沒有。


104

他 大 驚 一 下, 去 問 那 中 年 管 家, 去 問 那 些 青 衣 小 鬟, 他 們 卻 也 是 和 他 一 起 離 開 杜 宇 的, 他 們 笑 一 笑, 回 答 管 寧 說 :「 公 子 不知道,小的們更不知道了。」

這「 崑 崙 黃 冠 」 來 得 突 然, 走 得 更 是 突 然, 管 寧 呆 呆 地 怔 了 半 晌, 一 陣 寒 風 和 著 雪 花 吹 來, 他 機 伶 憐 地 打 了 個 寒 戰, 突 地 想起那穴道尚未解開的杜宇,轉身奔進大廳,奔進那間暗黑的房間,凝目一望,椅上空空,杜宇競也不知到哪裡去了。

夜 深 人 靜, 巨 大 的 宅 院, 籠 罩 在 沉 睡 的 黑 暗 和 靜 寂 中, 只 有 後 園 中 五 間 精 緻 的 書 齋 仍 有 昏 黃 的 燈 光, 與 ——

又是一個大雪紛飛的早上,由城西往城東,兩旁夾列著已經凋零了的枯木的大道上,突地馳來一匹鞍留鮮明的健馬。

第 三 天, 他 倦 極, 睡 了, 睡 了 不 到 三 個 時 辰, 醒 來 的 時 候, 桌 上 赫 然 有 一 個 桑 皮 油 紙 的 紙 包, 打 開 一 看, 裡 面 竟 是 兩 隻 鮮 血淋漓的人耳!

他一撩長衫,跺腳而起,在園中極快地打了個圈子,然後滿心奇怪地回到書齋,暗問自己:這是怎麼回事?」

但 是, 等 到 峰 形 掠 到 園 中, 園 中 積 雪 未 溶 的 泥 地 上, 哪 有 半 絲 人 影, 遠 處 枯 枝 搖 曳, 樹 影 婆 婆, 靜 得 像 死 一 樣, 更 不 似 有 夜行人行動的樣子。

他 心 頭 一 懍, 雙 掌 一 按 桌 沿, 頎 長 的 身 軀, 競 越 桌 而 過, 穿 窗 而 出, 他 已 該 足 以 自 傲 了, 就 憑 這 份 身 手, 已 不 是 他 數 月 前 所夢想得到的。

驀 地 —— 數 道 光 華, 電 也 似 的 穿 窗 飛 來, 管 寧 大 驚 之 下, 還 未 及 有 所 動 作, 只 聽「 嗆 啷 」 數 聲 巨 晌, 這 數 道 光 華, 便 一 起 落在地上,竟是兩柄精鋼長劍,與一口厚背薄刃的鬼頭快刀!

書 齋 中 的 管 寧 優 在 案 前, 聚 精 會 神 地 低 聲 誦 讀 著 面 前 的 一 冊 柔 絹, 不 時 站 起 來, 虛 比 一 下 手 勢, 然 後 眉 頭 一 皺, 再 坐 下 來。

又是五天過去 不時的響動。

於是,他開始研習第二頁的「劍經」,第三頁的「掌譜」 —— 對於劍術,他已略有根基,但是這「如意青錢」中所載的劍術, 卻是他以前練劍時做夢也沒有想到過的招式,其中的每一招每一式,發出的部位,中途的變化,都似乎是不可能做到的,而「掌 譜 」 上 所 記 載 的 掌 法, 卻 又 似 乎 平 淡 得 出 奇, 可 是 等 他 開 始 研 習 的 時 候, 他 卻 又 發 覺 在 這 看 似 極 為 平 淡 的 數 十 掌 勢 中, 含 蘊 的 變化,競至不可思議。

因 之, 這 一 個 月 雖 然 平 靜 地 過 去, 他 的 心 境 卻 是 極 不 平 靜 的, 但 他 生 怕 自 己 所 擔 憂 的 事 會 突 然 而 來, 是 以 他 更 希 冀 自 己 的 武功能有速成,那麼,他便可以不再畏具.任何人的騷擾了。

他焦慮著此事的嚴重性,暗地思忖:「若是爹爹真的因此受到驚嚇,那我又該如何是好呢?」

彈指之間,一個月已經過去,在這段日子裡,崑崙門下那枯瘦道人臨去之際所說的話,不時在他腦海中泛起「…。他若不死, 日後勢必會有許多武林中人到公子處來尋找……他們』也許會在公子此處裡裡外外、前前後後搜一遍亦末可知……」

但是,內功的進境是緩慢而無法自覺的,連他自己也無法知道他自已內力的修為已經到了何種地步,一天,一天……

他 知 道 此 刻 有 關 自 身 的 一 切 煩 惱, 只 要 他 能 學 得 這 些 秘 笈 上 的 武 功, 一 切 便 都 可 迎 刃 而 解, 何 況 躍 馬 橫 刀, 笑 傲 江 湖, 鋤 強 扶 弱, 快 意 恩 仇, 本 就 是 他 心 中 極 為 嚮 往 的 事, 他 幻 想 著 自 己 的 武 功 已 有 所 成, 那 麼 他 便 可 以 憑 著 自 己 的 力 量, 追 尋 出 四 明 山 莊 中 慘 案 的 真 相, 找 到 那 一 去 無 影 的 凌 影 和 杜 宇, 解 開 她 們 之 間 的 恩 怨, 同 時, 他 還 要 查 出 那 白 衣 書 生 身 世 來 歷, 幫 他 恢 復 記 憶, 那 時, 他 若 真 是 十 惡 不 赦 的 惡 徒, 自 己 便 要 將 他 一 刀 殺 死, 然 後 將 之 送 到 崑 崙 黃 冠 門 下 的 枯 瘦 道 人 的 眼 前, 他 若 是 清 白 而無辜的,那麼自己也要去對這乾枯道人說明,因為自己曾經對這道人說過謊,是以自已便得對人家有所交待。

因為,在新境界中的一些奧妙,已將他完全吸引住了。

生 活 在 豪 富 的 巨 大 家 庭 中, 的 確 是 有 些 好 處, 他 生 活 中 的 一 切 瑣 碎 的 事 情, 他 父 母 竟 完 全 不 知 道, 這 一 雙 老 人 還 只 當 自 己 的 兒 子 在 用 功 讀 著 詩 書, 卻 不 知 道 這 名 聞 九 城 的 才 子 從 此 以 後 完 全 跳 出 了 舊 日 的 生 活 圈 子, 進 入 了 另 一 個 新 的 境 界, 填 詞、 作 詩、讀經、學書,這些他本來孜孜不倦的事,此刻他競再也不屑一顧。

那白衣書生被安排在他的鄰室裡,仍然像死了一樣地僵臥著,若非還有些微弱的呼吸,任憑是誰也不會將之看成活人。

這 些 絕 天 下 的 武 功 奧 秘, 使 得 他 暫 時 忘 去 了 自 家 的 煩 惱, 他 仔 細 地 將 這 些 柔 絹 釘 在 一 處, 第 一 頁, 是 內 功 的 心 法, 他 從 這 頁開始,廢寢忘食地研習著,除了每日清晨向父母問安之外,他足跡幾乎不出自己的書齋一步。

於是,在武林中隱藏了許久的秘密,便在水中一起現出了。

他 回 到 自 己 的 房 裡, 呆 呆 地 想 了 許 久, 突 地 取 出 懷 中 那 一 串「 如 意 青 錢 」 來, 將 這 十 數 校 青 錢 的 柔 絹 一 起 取 出, 一 起 浸 在 水裡。

這一夜,在管寧一生之中來說,又是一個痛苦的日子。

可是,他還是無法回答。

於是,他再次回到那間小屋,拾起地上的長劍,收起桌上的靈牌、金丸:「她若是自己走的,為什麼不將這些東西帶走?」 他暗問自己。

杜宇到哪裡去了,她自己走開的,還是被人所擄,又成了一個難以解釋的謎。

失魂引 賭約 第六章 105


106 失魂引 賭約 第六章 107

馬 上 人 黑 呢 風 氈, 黑 呢 風 帽, 帽 外 只 留 出 一 雙 炯 然 有 光 的 眼 睛 和 挺 直 而 俊 逸 的 鼻 樑, 讓 人 們 仍 可 看 出 此 人 的 英 俊。 寒 冷 的 清晨,路上行人甚少,這匹馬放肆地放留而馳,突地轉進一條曲巷,再奔了一箭之程,勒韁停在一扇黑漆大門的前面。

把 —

大門是敞開的,健馬一聲長嘶,門外立即奔出數條粗壯的漢子,一個個直眉瞪眼地往馬上人一打量,齊地喝問:是誰?」 馬 上 人 一 言 不 發 地 晃 身 下 馬, 左 手 拿 著 長 鞭, 右 手 一 帷 風 帽, 一 個 年 齡 略 長 的 漢 子, 面 上 突 地 露 出 喜 色, 奔 前 三 步, 抓住他的手臂,大聲道:管師兄,原來是你。」 管寧含著笑點了點頭,但是這笑容卻仍不能掩伎他眉宇間的憂慮之色,他筆直地衝進去,一面焦急地問;「師父可在?」 得到的回答是肯定的,他雙眉略展,極快地穿過那片細沙鋪地、積雪也打掃得極為乾淨的演武場,一個精神裡爍的高大老人, 已從屋中迎了出來,哈哈一笑,微帶責備地說;「回來多久了,怎地現在才來看我?」

帶著那白衣書生去找那位武林中 ——

如 此 嚴 冬, 這 老 者 仍 只 穿 著 件 絲 棉 短 襖, 腰 板 也 能 挺 得 筆 直, 絲 毫 不 見 老 態, 他 正 是 管 寧 學 劍 的 啟 蒙 師 父, 京 都 中 赫 赫 有 名的武師,一劍震九城司徒文。 多 日 來 的 驚 駭 與 不 安, 使 得 管 寧 再 也 無 法 專 心 研 習, 考 慮 了 許 久, 他 終 於 打 定 了 主 意 的一代神醫,治療他的傷痕,這樣,自己一離開,便不會有大到家裡來騷擾了。 此刻,他隨著自己啟蒙的恩師,並肩走人寬敞宏大的廳堂,想到自己以前在這裡練劍的日子,心中真是有萬千感慨。 他閃爍著、遲疑地將自己半年來的遭遇,大約地說了出來。 雖然他講的並不清楚,也不完整,卻已足夠使得這老武師驚異了,因為他再也想不到這個富家公子的徒弟口中說出的名字, 竟會連自己也只是耳聞,從來未曾眼見的武林一流高人。 這 一 切, 幾 乎 都 是 令 人 難 以 置 信 的 事, 他 俯 首 沉 吟 良 久, 他 方 自 抬 頭, 沉 聲 問 道 ;「 寧 兒, 你 的 遭 遇 的 確 是 值 得 驚 異 的, 你說的事,確是令人難以相信。」 若非為師一向深信你的為人,唉 —— 他 語 聲 微 頓, 長 歎 一 聲, 道 :「 但 是 你 知 不 知 道, 此 刻 已 牽 涉 到 一 件 極 為 詭 秘 複 雜 的 武 林 仇 殺 之 中, 你 雖 然 回 到 家 裡, 只 怕別人也不會將你放過……」 管寧心頭一懍,暗忖:師父果然是個老江湖,對任何事都看得這樣清楚。」 一面微微領首,把「崑崙黃冠」的來訪,那枯瘦道人臨走時的話,以及最近數日所遇的兩件奇事,都原原本本地說了出來。

」 司 徒 文 目 光 一 張, 眉 峰 卻 皺 得 更 緊, 接 著 又 說 道 :「 只 是, 那 三 口 兵 刃, ——

司徒文長眉微皺,沉聲道:「那枯瘦道人想必就是『崑崙』門下的掌門弟子,『崑崙雲龍三大劍客』中的『嘯天劍容』了,

唉 —— 此 人 到 了 北 京 城 裡, 老 夫 怎 地 都 不 知 道 兩隻人耳,又是怎麼一回事?」

管 寧 皺 眉 道 :「 弟 子 亦 被 這 兩 件 事 弄 得 莫 名 其 妙, 若 是 以 為 想 以 此 示 警, 但 又 有 誰 會 用 自 已 人 的 耳 朵 來 示 警 呢? 因 為 弟 子 在 家 中 查 看 了 一 遍, 家 裡 並 無 異 狀, 更 沒 有 人 失 去 耳 朵, 弟 子 在 外 面 一 向 都 沒 有 什 麼 恩 怨 纏 結 之 事, 這 兩 隻 人 耳 豈 非 來 得 太 過 離奇?」 司 徒 文 俯 首 沉 吟 半 晌, 突 地 一 擊 雙 掌, 恍 然 說 道 :「 此 事 只 有 一 個 解 釋, 那 便 是 有 人 想 在 暗 中 對 你 不 利, 卻 被 另 一 個 暗 中 寧兒,你此次出去遊歷,結交到不少武林異人,此事倒並非沒有可能。」 保護你的人殺退,並且割下耳朵 ——

弟子想來想去, ——

管 寧 又 自 皺 眉 道 :「 弟 子 此 次 雖 然 相 識 了 一 兩 個 武 林 異 人, 但 以 弟 子 的 身 份, 又 怎 能 與 他 們 談 到『 結 交 』 二 宇, 他 們 萬 萬 」 他 心 中 一 動, 突 然 想 起 凌 影 來 :「 難 道 是 她, 她 還 未 離 開 我, 卻 又 不 願 和 我 相 見 —— 」一 不 會 在 暗 中 保 護 弟 子 呀, 除 了 —— 時 之 間, 凌 影 的 婷 婷 俏 影, 又 復 湧 上 心 頭, 他 越 想 越 覺 此 事 大 有 可 能, 不 禁 長 歎 一 聲, 暗 中 低 語 : 你 又 何 苦 如 此 呢? 難 道 你 不 知道我多麼盼望再見你一面?」 司徒文目光動處,只見他突地呆呆地落入沉思裡,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足以令他心動神馳的事。 良久良久,方自抬起頭來,像是自言自語,卻又非常堅定地道: 「無論如何,我也不能留在家裡。」 抬起頭來,緩緩又道:「弟子離京之後,家中之事實在放心不下,但弟子如不離開,只怕煩惱更多,唉 」司徒文兩道已然花白的濃眉,微微一轉,哈哈大笑著,說道: 也想不出一個主意,師父 —— 「寧兒,在老夫面前,不可說拐彎轉角的話。」 管 寧 面 頰 一 紅, 卻 聽 這 豪 邁 的 老 人 接 著 又 道 :「 你 離 開 之 後, 你 家 中 的 事, 老 夫 自 會 料 理, 絕 對 不 讓 歹 徒 煽 動 了 令 尊 令 堂 兩位老人家,若是有一些武林高手尋訪於你,老夫也可以有話將之打發,你只管放心好了。」 管寧雙目一張,喜動顏色,脫口道:「真的?」 一 劍 震 九 城 司 徒 文 一 瞪 目 道 :「 為 師 數 十 年 來 闖 蕩 江 湖, 成 名 立 萬, 就 仗 著 這 一 諾 千 金, 難 道 到 了 老 來, 還 會 騙 你 這 娃 娃 不成?」 一時之間,管寧望了望他蒼老的面容,心中又是感激,又是欽服,只見自己的師父縱然武功不高,卻不愧為頂天立地的英雄, 凝注半晌,「噗」地跪倒地上,卻不知該說什麼感激的話。


108 失魂引 賭約 第六章 109

司徒文含笑地將他拉起來,這老人心中又何嘗不知自己這個應諾,將會替自己帶來多少麻煩,只是他只覺自己年華已老去, 卻 始 終 沒 有 做 出 一 件 真 正 足 以 驚 動 武 林 的 事 來, 此 刻 管 寧 所 說 的 這 件 奇 詭 的 的 雄 心 和 興 趣。 這 正 是 老 驥 伏 櫪, 其 志 仍 在 千 里, 只要一有機會,他還要表現一下自己的千里腳程的。 管 寧 反 手 一 把 握 著 這 老 人 家 寬 大 粗 厚 的 手 掌, 頓 然 良 久, 緩 緩 道 :「 師 父, 此 次 弟 子 離 去, 歸 期 實 不 能 定, 家 裡 的 一 切, 就……就都交託給你老人家了。」 司徒文軒眉一笑道:「好男兒自當志在四方,你只管去吧,江湖之中,盡多你們這些年輕人值得闖蕩之處,只是……」 他 目 光 在 管 寧 身 上 微 微 一 轉, 接 著 又 道 :「 只 是 你 這 樣 的 裝 束 打 扮, 在 江 湖 上 太 以 引 人 注 意, 此 刻 你 既 已 捲 入 一 件 武 林 的 」 司 徒 文 又 自 長 歎 一 聲, 緩 緩 接 道 :「 這 也 許 是 為 師 到 底 年 紀 大 了, 才 會 說 出 這 恩 怨 仇 殺 之 中, 行 蹤 是 仍 應 稍 微 避 人 耳 目 —— 手 持 著 長 鬚, 目 光 遙 遙 望 在 院 中 一 片 被 寒 種 話, 若 是 換 了 當 年, 唉 ……」 他 又 長 歎 一 聲, 倏 然 住 口, 管 寧 目 光 抬 處, 只 見 他 — 風 捲 起 的 黃 妙 上, 這 雖 已 暮 年, 雄 心 卻 仍 末 老 的 老 人, 似 乎 在 這 片 黃 沙 之 中, 又 看 到 了 自 己 昔 年 闖 蕩 江 湖 的 豪 情 往 事, 是 以 萌 生感概,不能自已。

在 這 裡 風 沙 之 多, 風 物 之 美, 人 情 之 厚, ——

雪 雖 住, 風 卻 大 了, 一 劍 震 九 城 門 下 刻 苦 練 武 的 弟 子, 在 這 寒 冬 的 清 晨, 仍 不 放 棄 自 己 練 武 的 機 會, 捧 著 幾 筐 細 砂, 撤 在 積雪已打掃乾淨的廣場。 於 是 寒 風 已 捲 起 廣 場 上 的 黃 沙, 而 黃 抄 又 激 起 了 這 老 人 的 舊 夢。 黃 沙, 黃 沙 文采之盛,名聞天下的北京城裡的道路上所飛揚的,除了白雪,便是黃沙。 而此刻一聲尖銳的馬鞭呼哨過來,由城內急馳出城的一輛烏篷大車後,所激起的卻是混合著白雪和黃沙的飛塵。 車輛滾滾,車聲磷磷,揚起的鞭梢再一次劃過凜冽的寒風,馬車出了北京城。 趕 車 的 車 伕, 一 身 厚 重 臃 腫 的 粗 布 棉 襖, 一 頂 斑 痕 污 漬 的 破 氈 帽, 氈 帽 的 邊 沿, 掩 佐 他 寬 闊 的 前 額, 厚 重 的 棉 襖, 囊 起 了 他 顧 長 的 身 軀, 但 是 一 陣 風 吹 過, 他 張 開 眼 睛, 目 中 的 光 采, 卻 是 清 澈 而 晶 瑩 的, 這 種 目 光 和 他 的 裝 束, 顯 然 是 一 種 不 能 調 和 的對比,只是碌碌寒風道上的行人,誰也不會注意到罷了。 從城裡到城外,沒有一個人會對這卑微的車伕看上一眼,於是他笑了,笑的時候,露出他一排潔白如玉的牙齒。 他是誰? 我不說你也該知道,他便是為了避入耳目,掩飾行藏的世家公子,九城才子,瀟灑倜儻的管寧。 辭 別 了 一 劍 震 九 城 司 徒 文, 他 心 裡 便 少 了 一 份 沉 重 段 負 擔, 對 那 豪 情 如 昔 的 老 人, 他 有 著 極 大 的 信 任 之 心, 因 之 他 放 心 地

離開了家,開始了他闖蕩江湖的征途。 此 刻, 迎 著 撲 面 而 來 的 寒 風, 他 再 也 不 回 頭 去 看 那 北 京 城 雄 偉 的 城 牆 一 眼, 對 於 這 淳 樸 的 古 城, 他 心 裡 有 著 太 多 依 戀, 因 之他不忍回頭去看,也不敢回頭去看,生怕太多段留戀借別之情,會消磨去他揚鞭快意,闖蕩四方的壯志雄心。 「 上 一 次 離 開 北 京 城 的 時 候 —— 」 顯 然 上 次 離 開 北 京 城 的 情 景, 他 此 刻 仍 歷 歷 在 目, 但 是, 他 卻 不 敢 再 往 下 想 了, 因 為, 那 樣 他 又 會 想 起 囊 兒, 想 起 杜 宇, 想 起 和 杜 宇 有 著 一 段 難 以 化 解 的 恩 怨 的 凌 影, 想 起 她 那 翠 綠 色 的 婷 婷 身 影, 想 起 她 嬌 因 上 如 花的笑容,想起她在上一次寂寞的旅程上所給予自己的溫情低語。 他知道,這一切又將帶給他一份難以難消、銘心刻骨的相思之口。 韁繩一放,車行更急,他口中隨意地低詠道:「慨當以慷,憂思難忘,何以解憂,唯有杜康。」 心中卻在暗地尋思:「我該先上妙峰山上去,尋得那位一代神醫,解去這個神秘的白衣人身上的毒,唉 —— 那『翠袖護心丹』 的 確 神 奇, 競 能 使 得 一 個 毒 入 膏 肓 的 人, 毒 雖 末 解, 仍 然 昏 迷, 卻 始 終 不 死, 看 來 此 人 再 過 百 十 年 還 未 獲 得 解 毒 之 藥, 卻 也 未 必會死哩!」 他 開 始 覺 得 世 界 之 大, 事 物 之 奇, 確 不 是 自 己 能 夠 完 全 揣 測, 自 己 自 幼 及 長, 讀 書 何 止 萬 卷, 所 得 的 教 訓 經 驗, 都 不 及 在 聲,暗中再次低詠:「何以解憂,唯有杜康 —— 」 四明山中的短短一日,一念既生,百感隨至,從這「翠袖護心丹」,他方自長歎 — 詠聲未了,前面突地傳來玲冷一聲斷喝:「瞎了眼的奴才,還不讓開!」 管寧斜眉一轉,抬目望去,只見前面一輛車,亦自揚鞭急馳而來,跟看便要和自己的馬車撞在一起。 他心中雖然一驚,卻仍不禁為之怒氣大作,暗付道:「這車伕怎地如此無禮,開口便罵人『奴才』,哼哼,自已是個奴才, 卻罵人奴才,這豈非荒唐之極。」 他自幼錦衣玉食,被人駕做奴才,這倒是平生首次,再加上罵他的人也是個趕車的車伕,當下不由氣往上衝,亦自怒喝道: 真是個瞎了眼的奴才。」 「你難道不會讓開,哼 —— 兩 人 車 行 都 急, 就 在 他 還 罵 一 聲 的 時 候, 馬 首 忽 昂, 兩 邊 趕 車 的 人 心 中 齊 地 一 鐐, 力 帶 韁 繩, 兩 輛 馬 車 同 時 向 一 邊 傾, 衝 出數尺,方自停住,卻已幾乎落得個車低馬翻了。 管 寧 微 一 定 神, 自 覺 拔 著 韁 繩 的 手 掌, 掌 心 已 滿 是 冷 汗, 若 非 他 此 刻 功 力 已 然 大 進, 腕 力 異 於 常 人, 此 刻 結 果 真 是 不 堪 設 想了。 另一輛大車趕車的車伕,似乎也自驚魂方定,忽地跳下車來,大步走到管寧的車前怒喝道:「你這奴才,莫非瘋了不成。」


110 失魂引 賭約 第六章 111

喝聲未了,手腕突地一揚,「呼」地一聲,揚起手中的馬鞭,筆直向管寧頭胎掄去。 管寧大怒之下,軒眉怒喝道:「你這是找死!」 腰 身 微 擰, 左 手 屈 指 如 風, 電 也 似 地 往 鞭 梢 抓 去。 他 學 劍 本 已 稍 有 根 基, 再 加 上 數 日 的 苦 苦 研 習, 所 習 的 又 是 妙 絕 天 下, 武 林 中 至 商 的 內 功 心 法, 雖 苦 於 無 人 指 點, 而 密 笈 上 載 的 武 功 招 式 又 太 過 玄 妙? 是 以 未 將 遇 敵 交 手 時 應 掌 握 的 招 式 學 會, 但 是 其目力之明、出手之快,卻已非普通的一般江湖武功,能望其項背的了。 再 加 上 他 中 有 絕 頂 的 天 資, 此 刻 意 與 神 會, 不 但 出 手 極 快, 而 且 攫 鞭 的 部 位、 時 間, 亦 自 拿 捏 得 恰 到 好 處, 哪 知 —— 在這 趕車的車伕手中的一條馬鞭,鞭梢有如生了眼睛一般,管寧方自出手,鞭梢突然一曲,「呼」地一聲,競變了個方向,掄了過去, 風聲激盪,手勢如電,竟是掄向管寧身畔的「玄珠」大穴。 若 是 換 了 數 日 之 前, 管 寧 立 時 便 得 傷 在 這 一 鞭 之 下, 而 此 刻 他 也 不 禁 為 之 大 吃 一 驚, 左 手 手 腕 一 反, 一 轉, 食 中 兩 指, 突 地 伸 得 筆 直, 並 指 如 剪, 電 也 似 的 向 掄 到 自 己 耳 這 一 招 由 心 而 發, 雖 然 看 來 乎 平 無 奇, 但 其 中 變 化 之 快, 部 位 之 準, 在 內 家 高 手之中,卻已彌足驚人,普通的武林高手,便是苦練一生,恐怕也不能隨心所欲地施出這種「平乎無奇」的招式來。 大怒揮鞭的馬車車伕,此刻似也吃了一驚,鞭梢一垂,斜斜落下。

兩人目光 ——

這數招的施出及變化,俱都快如閃電,而彼此心中,卻齊地大為吃驚,在動手前,誰也不會想到對方一個趕車的車伕手中, 會施出如此精妙的招式來。 管寧大喝一聲,撲下車去,方待喝罵,目光抬處…… 那 也 是 穿 著 一 身 厚 重 臃 腫 的 棉 襖, 也 是 戴 著 一 頂 斑 痕 污 潰 氈 帽 的 車 伕, 鞭 梢 方 才 垂 下, 又 待 揚 起, 目 光 抬 處 齊地一抬,看著對方面目,競齊地呆呆怔住了,口中的罵,不再罵出,手中的鞭,也不再揚起。 因 為, 被 此 目 光 接 觸 到, 都 是 一 雙 晶 瑩 清 澈 的 眼 睛, 而 他 們 各 自 心 中, 更 是 誰 也 沒 有 想 到 對 方 是 一 個 如 此 英 俊 挺 秀 的 男 子。 兩人目光相對,各處心中,都生出驚奇之感,愕了半晌,管寧輕咳一聲,沉聲道:閣下行路怎地如此匆忙,幸好此番是我, 若是換了別人,豈非要被閣下的馬車撞死,何況,在這輛車上,坐的還是個傷病之人!」 他 到 底 閱 歷 太 淺, 而 且 自 幼 的 教 育, 使 得 他 的 言 語 談 吐, 都 有 了 一 種 不 可 變 移 的 風 格, 而 此 刻 說 起 話 來, 便 也 如 此 斯 文, 他卻末想到此刻喬裝的身份,在一趕車的車伕口中,怎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對 面 站 著 的 那「 車 伕 」, 目 光 之 中, 似 乎 微 微 閃 過 一 絲 笑 意 但 也 沉 聲 道 :「 閣 下 如 此 匆 忙, 幸 好 此 番 遇 著 的 是 我, 若 換 了

別人,豈非要被閣下的馬車撞死。」 他竟然將管寧方纔所說的話,一字不移地照方抓藥的說了一遍,說話的神態語氣,也學得跟管寧完全一模一樣。 管寧劍眉一揚,心中雖然很是氣惱,卻又不禁有些好笑,暗自忖道:「是呀,我又何嘗不是太匆忙了些!」他見對方的面目, 便已生出惺惺相惜之心,再加上他本非蠻不講理的人,此刻一念至此,心中怒火便漸漸平消,哪知那少年車伕的鞭梢向後一指, 接著又道: 「何況,在我的那輛車子裡坐的,又何嘗不是傷病之人呢!」 此刻兩人心中,各自都已知道對方絕非趕車的車伕,到底是為什麼呢? 管 寧 沉 吟 半 晌, 心 中 突 地 一 動, 忖 道 :「 我 麻 煩 已 經 夠 多, 自 家 的 事 還 未 料 理 得 清, 又 來 管 別 人 的 閒 事 作 啥, 何 況 他 也 沒 有撞著我,我也沒有撞著他!」 一念至此,他抱拳一揖,朗聲道:「既是如此,閣下自管請便。」 轉身一技馬車的留頭,便待自去。 哪知那少年車伕突地一個箭步,竄到他身前,拎冷道:「慢走,饅走。」 管寧大奇,詫聲問道:「還待怎的?」 少 年 車 伕 一 手 拾 起 鞭 柄, 一 手 招 著 鞭 梢, 緩 緩 說 道 :「 閣 下 先 且 暫 留, 等 在 下 看 著 車 中 病 人 有 沒 有 受 到 驚 嚇, 若 是 沒 有, 閣下自去,若在下車中的病人受了驚嚇而病勢轉劇的話……」 這少年車伕說起話來雖然口口聲聲懼是「閣下」,「在下」像是十分客氣,但言語之中,卻又咄咄迫人。 他話猶未了,管寧已自勃然變色,忽道:「否則又當怎的?」 少年車伕冷冷一笑道:「否則閣下要走,只怕沒有如此容易了。」 管 寧 目 光 一 轉, 忽 地 仰 天 長 笑 起 來, 那 少 年 車 伕 神 不 變, 冷 冷 又 道 :「 閣 下 如 此 狂 笑, 卻 不 —— 」 管 寧 笑 聲 一 頓, 截 斷 了 他 的 話, 朗 聲 道 :「 在 下 如 果 驚 嚇 了 閣 下 車 中 的 傷 病 之 人, 便 要 被 閣 下 如 何 如 何, 那 麼, 在 下 卻 有 一 事 無 法 明 瞭, 要 請 教 閣 下 了。」 少年車伕劍眉微挑,冷玲道:「怎地?」


112 失魂引 賭約 第六章 113

這 兩 人 初 遇 之 時, 各 中 自 待 身 份, 誰 也 沒 有 將 對 方 放 在 眼 裡, 及 至 此 過 手 三 招, 目 光 相 遇, 發 現 對 方 竟 是 個 少 年 英 雄, 難 免生出惺惺相惜之心,但此刻兩人心中,卻已各含怒意,說起話來,便又復針鋒相對起來。 管寧左手微抬,將頭上氈帽的邊沿輕輕向上一推,朗聲又道: 「在下車中時傷病之人,若是受到閣下的驚嚇,又當怎地?」 少 年 車 伕 嘴 角 微 撇, 清 逸 俊 秀 的 面 目 之 上, 立 刻 露 出 一 股 冷 傲、 輕 蔑 之 意, 雙 手 一 負, 兩 目 望 天, 冷 冷 笑 道 :「 只 怕 閣 下 車 中 的 傷 病 之 人, 再 加 上 百 個 千 個, 也 比 不 上 在 下 車 中 傷 病 之 人 的 一 根 毫 毛, 閣 下 如 果 真 的 使 此 人 病 勢 因 驚 嚇 而 加 劇, 又 如 此 哼 哼, 閣 下 如 要 再 夜 耽 誤 在 下 的 時 間, 撇 開 在 下 不 說, 只 怕 瑩 勞 天 下, 莽 莽 江 湖 中 的 豪 強 之 士, 誰 也 不 會 放 過 閣 下, 那 麼 —— 江湖中尋個立足地,真的是難上加難。」 管 寧 雙 目 一 張, 作 色 怒 道 :「 世 人 皆 有 一 命, 人 人 都 該 平 等, 又 何 嘗 有 什 麼 貴 賤 之 分, 何 況 —— 」 他 亦 自 冷 哼 一 聲, 雙 手 一 負, 兩 目 望 天, 接 道 :「 在 下 車 中 的 這 拉 傷 病 之 人, 在 江 湖 中 的 聲 名 地 位, 只 怕 比 閣 下 車 中 的 那 位 還 要 高 上 三 分, 那 麼 —— 閣下,如果掠嚇了此人,耽誤了時間,使又當怎地?」 兩 人 口 中, 言 詞 用 字, 雖 仍 極 為 客 氣, 但 彼 此 語 氣 中 的 鋒 銳 之 勢, 卻 又 隨 之 加 強, 管 寧 說 聲 一 了, 那 車 伕 似 乎 楞 了 一 楞, 垂 下 目 光, 上 下 左 右 地 在 管 寧 身 上 凝 注 一 遍, 突 地 仰 天 長 笑 起 來, 狂 笑 著 道 :「 好 極, 好 極, 閣 下 這 番 話, 在 下 行 走 江 湖, 倒 的 確 是 第 一 次 聽 見, 十 數 年 來, 江 湖 中 的 狂 徒, 的 確 也 有 過 不 少, 但 卻 還 從 未 有 過 一 人, 敢 妄 然 說 什 麼 人 聲 名 地 位, 比 天 下 」 他 一 邊 狂 笑, 一 邊 嘲 汕, 說 到 這 裡 笑 聲 突 地 一 頓, 目 光 瞥 處, 冷 然 望 著 管 寧, 一 字 一 字 地 緩 緩 說 道 : 閣 下 可 知 在 那 輛 污 —— 車中的傷病之人,究竟是什麼人物嗎?」 管 寧 自 第 一 次 見 著 那 白 袍 書 生, 便 覺 此 人 絕 非 常 人, 後 來 見 到 那 些 武 林 中 人, 遇 著 此 人, 亦 大 有 驚 嚇 畏 懼 之 態, 再 加 上 聽 到這些人說出的話,便可斷定下這白袍書生的來歷不見,是以他方才方自說出那番話來。 但 經 這 少 年 車 伕 如 此 一 說, 管 寧 心 中 的 信 念 卻 不 禁 為 之 動 搖 起 來, 暗 忖 道 :「 這 少 年 車 伕 神 態 軒 昂, 面 目 英 挺, 武 功 又 似 極 高, 看 來 並 非 是 碌 碌 之 子, 但 他 對 車 中 那 人, 卻 又 如 此 推 崇, 如 此 揣 測, 車 中 那 傷 病 之 人, 或 許 真 是 武 林 中 泰 斗 一 流 人 物 亦 未可知?」 管 寧 對 武 林 中 人 物, 本 來 一 無 所 知, 就 連「 四 明 紅 袍、 黃 山 翠 袖、 羅 浮 綵 衣、 武 當 藍 襟 —— 」 這 些 早 已 震 動 天 下 的 名 字, 直 至 四 明 山 中 那 慘 案 發 生 之 前, 他 也 沒 有 聽 過, 是 以 他 此 刻 心 中 便 難 免 忐 忑 不 安, 生 怕 自 己 方 纔 的 說 話 大 膽 斷 言, 真 的 變 成 了 這少年車伕所嘲訕的「狂夫妄語」。 少年車伕目光如電,看到管寧此刻面上的神情,又是仰天大笑幾聲,道:「閣下此刻果然承認自己方纔所說的話,不足為信, 而 且 將 之 收 回, 那 麼 區 區 在 下 念 閣 下 年 紀 還 輕, 江 湖 閱 歷 更 淺, 也 不 與 閣 下 計 較 這 些, 只 要 在 下 車 內 的 人 仍 然 無 恙, 閣 下 便 可 自管上路。」

他這幾句話的嘲訕之意更加濃重,狂笑聲中的輕蔑之態更為明顯。 一 時 之 間, 管 寧 只 覺 自 己 心 中 突 地 大 為 激 盪 起 來, 竟 是 不 能 自 已, 哪 裡 還 有 什 麼 顧 忌, 劍 眉 一 軒, 怒 道、「 在 下 車 內 之 人 究竟是誰,閣下並不知道,閣下此刻便已斷言如此,是否太嫌狂妄……」 他語氣一頓,卻根中不給那少年車伕說話的機會,便又極快地接著說道:不錯,誠如閣下所說,在下年紀還輕,閱歷更淺, 但在下車中之人,卻萬萬不可和在下同日而語。」 少年車伕眉角一挑,玲冷道:「真的?」 管 寧 重 重「 哼 哼 」 了 一 聲, 接 道 :「 你 我 如 此 相 爭, 爭 得 再 久, 亦 是 無 用, 不 如 大 家 都 將 自 己 車 中 坐 的 是 誰, 說 將 出 來, 如此一聚,便立即判出高下,豈非還比你我空自在這裡花費唇舌要強勝千萬倍。」 少年車伕手中馬鞭一揚,哈哈大笑道:「好極,好極。」 笑聲驀地一頓,語氣候然變冷,又道:「只是在下說出了車中之人的姓名,閣下自認此人的地位的確高於閣下車中之人許多, 嘿嘿,閣下又如何?」 那麼 —— 管寧目光一轉,冷冷說道:「在下若是輸了,只氣閣下吩咐一聲,在下就是赴湯蹈火,也定要為閣下做到,閣下若是輸了, 也得俯首聽命於在下。」 少年車伕雙掌又自一擊,大笑道:「好極,好極,此舉兩不吃虧,果然公正已極。在下若是輸了,閣下便是叫在下立時去死, 在下也不會皺一皺眉頭。」 管寧胸膛一挺,大聲道:「正是如此!」 少年車伕笑聲未絕,突地拋去手中馬鞭,緩緩伸出右掌,微微一舉,帶笑說道:「君子一言。」 管寧立刻大聲接道:「快馬一鞭。」 桂 快 地 伸 出 手 掌, 只 聽「 啪、 啪、 啪 」 : 聲 極 為 清 脆 的 掌 聲, 兩 人 已 互 擊 三 掌, 這 兩 個 少 年 一 名 是 名 門 巨 富 之 子, 素 有 才 子之譽,文名震動河西,風流名傳九城,「騎馬倚斜橋,酒樓紅袖招」,卻又有一身武功,滿腔豪氣,正是濁世中的佳公子。 而 另 一 個 卻 又 是 一 代 武 林 宗 師 之 子, 自 幼 習 得 家 傳 絕 技, 一 出 江 湖 已 震 動 武 林, 揚 鞭 快 意, 撫 劍 高 歌, 也 是 莽 莽 江 湖 中 的 翩翩俠少。 這兩人直至此刻,雖是一以文名,一以武名,但卻都是文武雙全,少年揚名,春風得意的少年弟子,各有滿腔豪氣的人物,


114 失魂引 賭約 第六章 115

本 來 掩 飾 行 藏, 還 應 唯 恐 不 及, 但 此 刻 兩 人 競 意 氣 相 爭, 而 彼 此 也 都 將 對 方 看 成 自 己 的 對 手, 是 以 各 不 相 讓, 竟 將 自 己 的 切 身 利 害, 忘 記 得 於 乾 淨 淨, 訂 下 這 樣 的 賭 約。 兩 人 三 掌 擊 過, 彼 此 心 中, 卻 都 不 免 有 些 緊 張, 但 誰 也 不 會 將 這 份 緊 張 的 心 情, 形 諸於神色。 管寧冷冷一笑,道:「閣下此刻,應該將那輛車中的人究竟是誰,說出來了吧!」 少 年 車 伕 亦 自 冷 冷 笑 道 :「 此 舉 是 閣 下 所 倡, 自 應 閣 下 先 說 目 光 一 轉, 忽 又 長 笑 道 :「 其 實 誰 先 誰 後, 又 有 何 妨, 閣 下 如 果堅持,在下先說便是。」 他腳步緩緩移動一下,方待說出,管寧忽的心中一動,大聲道: 「你我今日之事,不管誰勝誰負,都不得對第三者說出,這並非在下 ——— 」他語聲猶自未了,那少年車伕已自接口道:「正 」 突 地 緩 緩 轉 過 身 軀, 走 到 他 剛 才 所 駕 的 烏 篷 大 車 旁 邊, 一 是, 正 是, 此 話 雖 然 閣 下 不 對 在 下 說 明, 在 下 卻 也 要 如 此 說 的 —— 面 又 道 :「 口 說 無 憑, 眼 見 方 信, 在 下 說 出 車 中 此 位 前 輩 的 名 號, 閣 下 也 許 不 會 相 信, 可 要 在 江 湖 上 稍 微 走 動 的 人, 見 到 這 位 前輩的形狀,卻萬萬沒有不認得的。」 他 伸 出 手 掌, 向 車 內 一 指 管 寧 心 頭 突 地 一 跳, 想 到 車 中 之 人 若 真 的 極 負 盛 名, 自 己 也 未 必 細 道,『 由 中 方 自 暗 罵 自 己 —— 四 明 紅 袍, 黃 山 翠 袖 —— 」 心 中 便 安 然 付 道 :「 那 的 魯 莽, 但 轉 念 一 想, 想 到 那 公 孫 左 足 曾 對 自 己 說 過 的「 武 林 十 四 高 人 —— 公 孫 左 足, 亦 是 武 林 十 四 高 手 中 的 人 物, 可 是 夜 那 白 袍 書 生 的 手 下, 競 絲 毫 顯 不 出 自 己 的 武 功, 這 輛 車 中, 若 是 真 的「 武 林 十四高手」中的人物,武功地位,一定比不過我車內的那白袍書生,這車中的人若非十四高手,只怕更不足論了。」 一 念 至 此, 他 心 中 寬 然 一 笑, 只 聽 那 少 年 車 伕 手 指 車 內, 緩 緩 說 道 :「 此 位 前 輩, 便 是 名 列 宇 內 一 流 高 手『 君 山 雙 殘 』, 天下污衣弟子的統率人物,君山寫幫之首,公孫左足公孫大先生!」 他一字一字地將「公孫左足」四字說了出來,眉梢眼角,神情得意異常,只當管寧聽了這名字,必定是現出驚嚇之態。 目 光 轉 處, 只 見 管 寧 面 上 神 色 果 然 一 愕, 他 得 意 地 微 笑 一 下, 緩 緩 道 :「 閣 下 行 走 江 湖, 想 必 也 聽 過 這 位 前 輩 的 名 頭 吧! 」 他 極 為 得 意 緩 緩 而 言, 哪 知 —— 他 言 猶 未 了, 管 寧 突 地 仰 天 長 笑 起 來, 笑 聲 中 的 這 位 前 輩 在 武 林 中 的 聲 名 地 位, 是 否 比 —— 得 意 之 情, 竟 比 他 還 要 濃 厚, 他 心 中 一 驚, 暗 忖 道 :「 難 道 他 車 中 坐 的 人, 竟 比 天 下 寫 幫 幫 主 公 孫 左 足 還 要 強 上 三 分。」 轉 想 一想,又不禁安慰自己。

」 他 語 聲 一 頓, 那 少 年 縱 然 ——

「 但 普 天 之 下, 若 要 找 出 一 個 比 公 孫 左 足 還 要 高 強 的 人 物, 簡 直 太 不 可 能, 何 況 這 少 年 武 功 雖 然 不 弱, 卻 也 未 見 高 明, 言 行 舉 止 之 間, 現 象 是 公 子 哥 兒, 哪 裡 會 結 交 到 什 麼 武 林 高 人? 他 車 中 之 人, 縱 然 在 武 林 中 有 名 聲 地 位, 卻 又 怎 會 強 過『 君 山 雙 殘』。」 卻 聽 管 寧 長 笑 聲 中, 朗 聲 說 道 :「 公 孫 左 足 公 孫 幫 主 的 聲 名, 在 下 的 確 是 如 雷 貫 耳, 但 是

如此想法,卻仍忍不住脫口道:「但是怎樣?」 管凝暗一笑,朗聲道:「但是公孫幫主見了在下車中的這位前輩,只怕還要退讓三分。」 少年車伕果然為之一愕,低聲道:「真的?」 突地大笑起來:「那麼閣下請將此人的名號說出便是。」 管寧笑聲一住,沉聲道:「這位前輩的名諱,在下雖不知道,但在下卻可斷言,此人的聲名地位,一定要比那『君山雙殘』 」 他 眼 見 公 孫 左 足 與 白 袍 書 生 動 手 時 的 情 形, 是 以 此 刻 說 話, 心 中 極 為 泰 然, 絲 毫 沒 有 牽 強 之 公 孫 左 足 還 強 上 幾 分, 因 為 —— 處。 但那少中車伕聽在耳裡,卻笑得越發厲害,笑聲中的輕蔑嘲譏之意,亦復露出,狂笑道:閣下若是以這番話能夠騙得到人, 」目光一轉自接道:「卻騙不到我吳布雲。」 那只怕也只能騙騙三尺童子,卻騙不到我 —— 管 寧 怒 喝 道 :「 我 管 寧 雖 非 武 林 知 名 人 士, 卻 也 不 是 狂 言 妄 語 之 輩, 方 纔 所 說 的 話, 如 有 半 字 虛 言, 必 道 暴 死, 至 於 閣 下 是否相信,在下卻管不到了!」 少 年 車 伕「 吳 布 雲 」 笑 聲 一 頓, 冷 冷 道 :「 閣 下 若 非 和 在 下 有 賭 約 之 事, 那 麼 閣 下 便 是 說 這 車 中 之 人 是 當 今 皇 上, 在 下 管 在 下 此 刻 只 問 閣 下 一 句, 方 才 閣 下 所 訂 之 約, 是 否 算 數, 如 果 閣 下 言 而 無 不 著, 只 是 此 刻 閣 下 要 想 欺 騙 於 我, 那 麼 說 不 得 —— 悔的話,在下便要請閣下做一件事了!」 管 寧 大 怒 之 下, 方 待 怒 喝, 但 轉 念 一 想, 自 已 連 個 姓 名 都 說 不 出 來, 可 那 能 怪 得 了 人 家 不 信, 一 時 之 間, 心 中 頓 生 一 種 彼 人 冤 枉 委 屈 之 感, 呆 呆 地 愕 了 半 晌, 望 著 這 少 年 吳 布 雲 面 上 輕 蔑 之 色, 真 恨 不 得 自 己 能 在 自 己 胸 口 打 上 兩 拳, 長 歎 一 聲, 心 中 」 突 地 一 動, 伸 手 一 折 前 額, 朗 聲 道 :「 口 說 無 憑, 眼 看 方 信, 閣 下 既 然 不 信 在 下 的 話, 在 下 便 說 千 百 句 亦 是 無 用, 只 是 —— 他 亦 自 轉 身 到 車 前, 打 開 車 窗, 又 道 :「 閣 下 自 稱 是 經 歷 江 湖 的 人 物, 或 許 能 認 得 這 位 前 輩「 吳 布 雲 遲 疑 一 下, 嘴 角 微 帶 訕 笑 地 走 到 車 旁, 此 刻 天 光 甚 亮, 照 得 這 條 無 人 的 道 路 上 覆 蓋 著 的 白 雪 燦 爛 如 銀, 他 饅 條 斯 理 地 沿 著 管 寧 的 手 指 向 車 內 一 看, 只 見 這 輛 外 表 看 來 毫 不 起 眼 的 大 車 裡, 裝 飾 得 竟 是 十 分 舒 適 華 麗, 車 內 平 鋪 著 一 塊 木 板, 板 上 鋪 的 卻 是 十 分 柔 軟 的 絲 棉 綿 墊, 墊 上 醬紫色的綿褥之中,靜臥著一個面容蒼白,頭巾已落,髮髻松亂,呼吸微弱,幾乎令人不能分辨他是生是死的中年男子。 他 心 中 一 動, 目 光 凝 注, 只 見 這 中 年 男 子 面 目 瘦 削 清 醒, 雙 眉 如 劍, 鼻 挺 如 雕, 嘴 唇 是 薄 削 面 秀 逸, 一 雙 眼 睛, 卻 合 在 一 處。 這人的面目也似乎相識,又似乎陌生,他仔細地再望上兩眼,心中突地一動,想起一個人來。」難道是他?」 但是,對這個猜測,他又卻覺得簡直令人難以置信。


這 一 掌 打 來, 確 是 大 出 管 寧 意 料 之 外, 他 方 才 見 了 這 少 年 吳 布 雲 的 舉 動, 心 中 已 覺 奇 怪, 不 知 道 這 少 年 拉 起 人 家 的 左 手 看 什麼?

寒 風 吹 過, 他 機 伶 伶 打 了 個 寒 戰, 倒 退 三 步, 突 地 一 把 拉 開 車 門, 閃 電 般 拉 出 這 位 白 袍 書 生 的 一 隻 左 手, 目 光 微 掃, 突 地 大喝一聲,旋身一掌,向立在身側的管寧打擊。

吳布雲這兩招一發,管寧只覺滿天掌影有如泰山北斗一般,帶著無比強烈激盪的風聲,向自己壓了下來。 剎那之間,他但覺這種掌影風聲,是自己所無法抗拒的。 他 幾 乎 想 閉 上 眼 睛, 無 言 地 來 承 受 這 一 掌, 但 是 一 種 潛 意 識 之 中 的 求 生 本 能, 卻 使 得 他 身 形 猛 地 又 是 一 退 自避開這漫天而來的兩掌,稍一定神,他方待大聲喝問,哪知人家根本不給他喘息的機會,掌風又自襲來。

他 心 中 已 操 勝 券, 知 道 管 寧 再 也 逃 不 出 自 己 的 掌 下, 是 以 這 一 招 去 勢 並 不 迅 急, 哪 知 管 寧 眼 看 這 一 招 當 胸 擊 來, 竟 然 不 避

此刻勝負之分,立時之間,便可分判,吳布雲冷笑一聲,手腕一反,五指微分,「五弦齊張」,候然又是一招。

吳 布 雲 這 一 招 雖 又 落 空, 但 管 寧 失 足 之 下, 全 身 便 已 俱 在 他 掌 勢 籠 罩 之 中, 此 刻 管 寧 縱 是 與 他 相 當 的 對 手, 先 機 一 失, 只 怕也再難逃一掌之危,何況管寧武功本就非他敵手。

哪知他掌到中途,管寧眼看已跌倒的身軀,突地向後一仰。

吳布雲腳步微錯,倏然欺身而上,手掌微揮處,食中二指,突地有如出匣之劍一般,電射而出,急地向管寧前胸「璇璣」、 「將室」兩處大穴點去。

十 一 月 後, 北 京 城 裡 城 外, 便 已 降 雪, 雪 勢 稍 停 又 止, 始 終 沒 有 真 正 地 歇 過 一 段 時 期, 此 刻 這 片 麥 田 上 積 雪 未 融, 自 是 滑 本 就 並 不 明 朗 的 天 空, 葛 地 飄 過 一 片 陰 霾, 這 難 道 也 是 象 徵 著 大 地 上 又 將 發 生 不 溜 足, 管 寧 慌 亂 之 下, 腳 步 突 地 一 個 踉 蹌 —— 悲慘之事嗎?

他雙掌交錯,掌勢連發,管寧卻只有連退,避其鋒銳,眨眼之間,管寧情勢已越加危殆,而他們兩人的身形,也已遠離道路; 來到一片秋收之後,早已荒蕪的麥田之上。

他 與「 君 山 雙 殘 』』 本 有 極 深 的 關 係, 而 又 從 公 孫 左 足 口 中, 聽 到 一 些 足 以 令 他 對 管 寧 生 出 殺 機 的 話, 此 刻 他 下 手 不 再 容 情。

他雖然年輕,但對人對敵的經驗已不少,一見之下,便將管寧武功的深淺瞭然於胸,心中自也穩操勝券。

但此刻交手之下,正是俗語所云:「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

吳布雲方才大怒揚鞭,卻被管寧三兩下巧妙的手法擋了回去,他自然不會知道那只是管寧由心隨意而發,偶得妙訣的佳構, 只當管寧也是個武林中後起年輕一代中的高手。

果然他又 ———

是以管寧雖然在這數月之中,得以研習「如意青錢」的內功心法,但終究無法與這幼傳家學,苦練多年的吳布雲相比。

一劍震九城,雖然在京城武師中亦非庸手,但他的成名之因,僅是固著他如此的豪氣和滿腔的熱血而已,管寧既在他的門下, 雖然極蒙寵愛,但他本身的技藝有限,自然也無法將管寧教成如此出色的人物,何況武功一道,本無幸致,除了像「如意青錢」 上 這 種 前 無 古 人、 後 無 來 者, 不 知 經 過 多 少 研 習 和 探 討, 方 自 發 現 一 條 捷 徑 的 無 上 武 功 心 法 之 外, 若 想 在 這 短 短 三 年 中, 武 功 便有所成,那簡直無異於緣木求魚,癡人說夢。

這 少 年 吳 布 雲 幼 得 家 傳 絕 學, 在 今 日 武 林 中, 雖 非 一 流 頂 尖 高 手, 武 功 卻 已 足 以 傲 視 大 半 江 湖 豪 客 ; 此 刻 他 激 怒 之 下 攻 出 的兩掌,不但去勢如風,掌風之猛烈,更是驚人。

隨著這怒罵之聲,他頎長的身軀,已自轉到管寧身前,手掌連揮,掌影飄忽,已自閃電般地向管寧擊出兩掌。

吳 布 雲 一 掌 落 空, 猛 地 一 旋 身 軀 便 向 管 寧, 口 中 大 喝 道 :「 先 前 我 只 知 道 你 是 個 磊 落 正 直 的 少 年, 卻 想 不 到 你 競 和 這 種 惡 魔混跡一處,看來公孫前輩口中所說的無恥少年,也必定就是你了,今日你既遇著我,哪裡還有你的命在……」

此 刻 他 心 中 自 然 難 免 被 自 己 的 身 法 所 驚, 他 卻 不 知 道 自 己 在 這 數 月 之 中, 所 研 習 的 內 功 心 法 是 何 等 奧 妙, 莫 說 是 他 人, 但 是 一 個 普 通 村 夫 壯 漢, 得 到 這 種 能 以 引 起 天 下 武 林 中 無 數 高 人 垂 涎 的 武 林 秘 籍, 三 年 之 後, 也 能 成 為 一 個 能 夠 在 江 湖 闖 蕩 的 人 物,何況是他呢?

他 學 劍 三 年, 對 於 輕 功 一 道, 卻 始 終 未 得 入 門, 雖 因 年 少 好 奇, 對 輕 功 有 所 偏 愛, 但 學 來 學 去, 卻 也 不 能 使 自 己 一 跳 之 勢 遠及一丈。

管寧忙亂之下,撤身一退,身形竟突地離地躍起,這一躍之勢,竟然遠達兩丈,越過道路,停在道旁的亂石叢中。

兩 個 冒 著 風 雪 的 行 人, 恰 巧 從 道 上 行 來, 見 到 前 面 的 道 路 上 突 地 有 人 影 斜 斜 飛 起, 飛 過 兩 丈 開 外, 驚 得 心 頭 一 懍, 連 忙 將 胯下的青騾勒住,再也不敢前行一步。

這 條 路 本 是 官 道 上 一 條 分 支, 路 本 不 闊, 行 人 更 少, 管 寧 出 城 之 際, 心 中 思 潮 紊 亂, 根 中 沒 有 注 意 到 路 的 方 向, 只 是 任 意 馳馬而奔,才會誤打誤撞地來到這條路上。

這一退,卻又令他自己大吃一驚。 ——

116

此刻一掌打來,他心中更是大吃一驚,匆忙中撤身一退

失魂引 賭約 第六章 117


118 失魂引 賭約 第六章 119

不閃,反而一挺胸腔,迎了上去,口中冷冷說道:「好一個無恥的匹夫!」 他明知吳布雲這一掌之勢,必非自己所能抵擋,但卻又不避反迎,又突地罵出這句話來,吳布雲不禁為之一憎。 要 知 道 管 寧 天 資 絕 世, 聰 明 超 人, 他 雖 從 未 有 過 與 人 交 手 對 敵 的 經 驗, 但 在 這 種 生 死 存 亡 於 一 線 之 際, 他 的 絕 頂 聰 明, 卻 幫 他 作 了 個 無 比 明 確 的 抉 擇, 他 明 知 自 己 已 定 然 無 法 避 開 這 一 掌 之 勢, 是 以 不 避 反 迎, 而 他 突 地 罵 出 這 句 話 來, 卻 是 為 了 激 發 吳布雲的少年好勝之心。 吳布雲掌到中途,突地一頓,他這全力而發的一掌,竟能隨心而止,其內力掌式的運用,端的是曼妙而驚人的。 管寧只覺得對方掌緣已自觸及自己胸際時,方自突然撤力,而吳布雲已自含怒喝道:「你罵的是誰?」 管寧哈哈大笑,大聲道:「閣下方才賭約之事,雖然輸於在下,但此刻閣下武功遠勝於我,大可將在下一掌擊死,那麼 —— 」 他又自狂笑兩聲,接道:「普天之下,便再也無人知道閣下曾經輸於在下,也再沒有一人會要閣下遵行方才賭約之事,嘿嘿 —— 閣下果然是聰明人,只是閣下既然如此聰明,怎地卻不知道我罵的是誰呢!」 管 寧 雖 非 畏 死 貪 生 之 輩, 但 自 古 一 死, 皆 有 泰 山 鴻 毛 之 分, 若 是 為 忠 義 之 事, 讓 他 死 去, 他 便 萬 萬 不 會 因 之 變 色。 但 如 此 刻不明不自地死在吳布雲手中,豈非太過冤枉不值! 是以他方自說出這般尖刻的話來,那吳布雲聽了果然為之一愕,剎那之間,面目之上,由白轉青,由青轉紅,伸出的手掌, 也 緩 緩 垂 了 下 來, 管 寧 冷 冷 一 笑, 昂 然 問 道 :「 閣 下 這 一 掌 怎 地 又 收 了 回 去 只 見 吳 布 雲 胸 膛 微 微 一 起 伏, 似 乎 暗 中 長 歎 一 聲, 但 劍 眉 隨 即 一 揚, 雙 目 直 視, 亦 自 昂 然 道 :『 君 子 一 諾 重 於 千 金, 我 認 得 你 車 中 的 人, 武 功 確 是 高 於 公 孫 前 輩, 是 以 你 此 刻 只 管說出一事,我無不照辦。」 管寧心中暗讚一聲:「這吳布雲出言果然是個昂藏男子,磊落俠士。」

——

目 光 抬 處, 只 見 吳 布 雲 目 光 一 凜, 突 地 現 出 滿 面 殺 機, 接 著 又 道 :「 公 孫 前 輩 的 武 功 地 位, 雖 然 不 如 那 廝, 但 是 個 上 無 愧 我吳布雲只恨不得食其肉,寢其皮 」管寧心頭一懍, 於天,下無愧於地的大英雄,大豪傑,怎可與那萬惡的魔頭相比,我 —— —— 你自認 付 道 :「 難 道 這 白 袍 書 生 真 是 個 萬 惡 不 赦 的 魔 頭, 難 道 那 四 明 山 莊 中 的 慘 案, 真 是 他 一 手 所 做, 唉 …… 管 寧 呀 管 寧 —— 正直聰明,行事但求心安,若反而變成助紂為虐之徒,豈非無顏再見世人……」 他心中正自矛盾難安,卻聽吳布雲又接道:「此刻你趕緊說出一事,無論我是否能夠辦到,卻一定為你盡力去做,然後 哼哼,我再將你和魔頭一起置於死地。」

管 寧 暗 自 長 歎, 又 仔 細 地 回 憶 一 遍, 對 那 白 袍 書 生 的 信 心, 已 自 減 去 三 分, 當 下 閉 起 眼 睛, 對 自 己 在 四 明 出 莊 所 見 所 聞 又 仔細地回憶一遍,突地張開眼睛,說道:「閣下如此說法,果然無愧是個君子。」他語聲微頓,暗中一咬鋼牙,斷然接通:「此

刻 在 下 要 叫 閣 下 做 的 事, 便 是 請 閣 下 將 在 下 車 內 的 那 位 武 林 前 輩, 帶 到 妙 峰 山 去, 尋 找 隱 居 那 裡 的 一 位 神 醫, 治 癒 他 的 傷 勢, 然後閣下的行事在下就管不得了。」 要 知 管 寧 從 凌 影 口 中, 得 知 妙 峰 山 上 隱 居 著 一 位 奇 人, 能 治 天 下 各 種 病 毒, 但 那 位 奇 人 究 竟 是 誰? 到 底 佐 在 哪 裡? 如 何 才 能見到這位奇人,求他治癒白袍書生的病毒?他卻一點也不知道。 而他思潮反覆之間,自己又下了決心,無論此事的真相如何,也要先將白袍書生的病毒解去,記憶恢復。 此 念 一 決, 他 便 斷 然 說 了 出 來, 抬 頭 望 去, 卻 見 這 少 年 吳 布 雲 面 色 大 變, 不 言 不 動 沉 思 片 刻 後 緩 緩 說 道 :「 我 看 閣 下 少 年 英 俊, 身 手 又 自 不 弱, 將 來 在 武 林 中 的 前 途, 正 是 無 法 估 量, 他 語 聲 突 然 一 頓, 目 光 轉 向 那 篷 車, 狠 狠 向 車 中 盯 了 兩 眼, 又 自 語接道;「車內的武林前輩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呢?」 管 寧 隨 著 他 目 光 一 轉, 但 見 他 目 光 之 中, 滿 是 怨 毒 憤 恨 之 色, 心 頭 又 自 一 震, 搖 了 搖 首, 說 道 :「 我 這 人 對 這 位 前 輩 的 姓 名來歷,確是一點也不知道。」 吳布雲冷冷一笑接口說道:「閣下既與此人素不相知,卻又為何為他如此盡心盡力?」 緩轉過目光,凝注在管寧身上的。 一 時 之 間, 管 寧 又 為 之 呆 呆 地 征 住 了, 沉 吟 良 久, 卻 尋 不 出 一 句 回 答 的 話 來, 要 知 道 他 中 是 個 大 情 大 性 的 熱 血 少 年, 心 中 有著一種迥異於常人的豪心俠氣,他.與那白袍書生,雖然一不沾親,二不帶故,但自覺自己既已答應幫他回復記憶,便該做到, 再者,他身經四明山莊發生之事,再三思考,總覺得此事,其中大有蹊蹺,絕非表面上所能夠看出,亦絕非這白袍書生所為。 這 種 判 斷 中 雖 然 有 一 部 分 是 出 自 他 的 感 覺, 但 也 有 著 多 少 事 實 根 據, 尤 其 是 那 六 角 亭 中 突 然 現 身, 擊 死 囊 兒 的 瘦 怪 老 人, 大廳中突然失去的茶杯……實在都令他心生疑惑。 但是此刻他卻不能將這些原因說出,因之他呆立半晌,吳布雲冷冷一笑,已自接道:「你可知道此人有生以來的所做所為, 沒 有 一 件 是 大 大 超 出 天 理 國 法 之 外, 普 天 之 下 的 武 林 中 人, 也 沒 有 一 個 不 將 此 人 恨 入 骨 髓 的, 而 閣 下 卻 對 此 人 如 此, 豈 非 是 為 嘿 嘿, 不 但 閣 下 日 後 因 之 受 損, 只 怕 性 命 也 難 保 全 —— 」 虎 作 張, 此 事 若 讓 天 下 武 林 人 知 曉, 對 閣 下 可 是 大 為 不 利, 那 時 —— 兩人俱是年少英俊,自然難免惺惺相借,吳布雲雖從公孫左足口中,聽得一些辱罵管寧的話,以為管寧與那白袍書生狼狽為奸, 但此刻他見管寧與此白袍書生真是素不相識,是以才苦口婆心地說出這番話。 哪 知 他 目 光 抬 處, 卻 見 管 寧 雙 目 茫 然 望 著 天 空, 根 本 像 是 沒 有 聽 到 他 這 番 話 似 的, 呆 了 良 久, 突 地 基 下 目 光 問 道 :「 閣 下 既對他的事跡知之甚詳,大約對此人的姓名來歷,也知道了?」 吳 布 雲 冷「 哼 」 一 聲, 緩 緩 說 道 :「 此 人 的 姓 名 來 歷, 日 後 你 自 會 知 道。」 語 氣 中 充 滿 怨 恨, 言 下 之 意, 竟 是 連 此 人 的 姓


120 失魂引 賭約 第六章 121

名都不屑說將出口。 管 寧 呆 呆 一 愕, 歎 道 :「 閣 下 既 然 不 願 說 出 此 人 姓 名, 在 下 自 也 無 法 相 強, 但 閣 下 賭 約 既 輸, 閣 下 若 是 遵 行 諾 言, 便 請 閣 下將在下等帶到妙峰山去,拜見這位神醫,否則閣下只管自去,在下也不勉強。」 他見這少年吳布雲對那白袍書生如此憤恨,心中突然覺得自己不該這樣勉強人家做自己極不願做的事。 吳布雲劍眉一軒,怒道:「方纔我說的話,難道沒有聽到嗎?」 管 寧 又 自 長 歎 一 聲, 道 :「 閣 下 所 說 的 話, 在 下 自 然 不 會 沒 有 聽 到, 但 在 下 曾 對 此 人 有 道 允 諾, 此 事 說 來 話 長, 閣 下 如 果 有意傾聽,在下日後再詳細說給閣下知道,無論如何,在下都要將他的傷勢治癒。」 他說來說去還是如此,吳布雲目光凝注,默默地聽著他的話,突地狠狠一跺腳,轉身走到自己車前,候然躍上前座。 管 寧 只 見 積 雪 宋 溶 的 道 路 上, 被 他 這 右 腳 一 跺 之 勢, 竟 跺 落 了 個 深 深 的 坑, 心 頭 暗 駭, 轉 目 望 去, 吳 布 雲 手 腕 勒 處, 馬 車 一轉,已自緩行,不禁為之暗歎一聲,亦自上了自己的馬車,帶起韁繩向前走去。 哪知身後突又傳來吳布雲冷冷的呼喝之聲:「閣下要到哪裡去?」 管寧轉頭望去,吳布雲馬車竟又停下,心頭一動,口中喝問: 「閣下要到哪裡去?」 吳 布 雲 突 地 躍 下 車 來, 飄 身 一 躍, 俯 身 拾 起 地 上 馬 鞭, 腳 步 輕 點 處, 身 形 倒 縱, 頭 也 不 回, 竟 又 落 回 馬 車 前 座, 口 中 一 面 冷冷喝道:「妙峰山!」 管寧大喜道:「閣下可是要帶在下一起去?」 吳布雲面上木然沒有任何表情,目中的光采,卻像困惱已極,冷「哼」一聲,皺眉喝道:難道在下還會失信於你不成?」 管寧極目前望,前面天色瞑瞑,似又將落雪,右手一帶韁繩,躍下車來。將馬車緩緩轉過頭來,跟在吳布雲的馬車之後。 但聽吳布雲口中兩聲長嘯,揚起馬鞭,兩輛馬車,便自向前馳去,他嘯聲之中競似乎充滿怨恨之意,又似乎是心中積鬱難消, 管寧心中一動,付道:「難道此人心中,也有著什麼難以化解的心事?」 走盡小路轉入宮道,天色變得越發沉重。

是 以 官 道 雖 闊, 行 人 卻 不 多, 這 兩 輛 馬 車, 還 可 以 並 肩 而 行, 管 寧 轉 目 望 去, 吳 布 雲 仍 然 一 言 不 發, 目 光 低 垂 下, 兩 道 被 氈 帽 邊 沿 蓋 著 在 下 面, 幾 乎 隱 約 難 見 的 修 長 劍 眉, 也 自 深 深 皺 在 一 處。「 他 究 竟 有 何 心 事 呢? 我 讓 他 做 的, 亦 並 非 什 麼 困 難 得 難以做到的事呀?」 管寧心中正自暗地尋思,吳布雲卻又冷冷說道:「妙峰山離此已不遠,未至彼處之前,我卻有幾件事要告訴於你。」 他一清喉嚨,神色忽地變得十分鄭重,緩道:「妙峰山雖是一代名醫所居,卻實無異於龍潭虎穴,你我此去,不但吉凶難料, 而 且 是 否 成 功, 亦 未 可 知。 就 憑 你 身 上 的 這 點 武 功, 要 想 見 到 此 人 之 面, 實 在 是 難 如 登 天, 就 算 是 我, 哼, 也 只 有 三 分 把 握, 你切切不可將此事看得太過容易。」 管寧緩緩點了點頭,心中卻大感驚異,暗忖道:「醫者仁心,本應以救人活命為天職,他卻又怎地將之說得如此凶險。」 卻 見 吳 布 雲 似 乎 暗 中 一 歎, 目 光 遠 遠 望 向 昏 暗 蒼 彎 的 盡 頭, 又 道 :「 你 並 非 武 林 中 人, 當 然 不 會 知 道 江 湖 上 此 刻 表 面 看 來 平 靜, 其 實 卻 已 掀 起 一 陣 巨 浪, 武 林 中 各 門 各 派, 甚 至 一 些 久 未 出 山 行 道 的 掌 門 高 人, 也 都 紛 紛 離 山 而 出, 這 為 了 什 麼, 我 不 說你也該知道。」 管寧心中一動,脫口問道:「難道就是為了四明山莊中所發生之事?」 吳 布 雲 冷「 哼 」 一 聲, 道 :「 正 是, 而 且 我 還 要 告 訴 你, 你 車 中 之 人, 此 刻 已 成 了 武 林 中 眾 矢 之 的, 至 於 閣 下 嘛 —— 哼, 也 是 武 林 中 人 極 欲 一 見 的 人 物, 其 中 尤 以 終 南、 羅 浮、 武 當、 少 林, 以 及 太 行 這 些 門 派, 各 有 門 人 死 在 四 明 山 莊 之 中, 自 然 更 不會放過你們。」 管寧心頭一懍,變色道:「為什麼?」 「為什麼?」吳布雲低喝一聲,突地冷冷苦笑起來,一面說道: 「 武 林 中 誰 不 知 道 四 明 山 莊 中 傷 殘 的 武 林 高 手, 個 個 俱 是 死 在 你 手 中 那 個 魔 頭 的 手 中, 不 說 少 林、 武 當 等 派, 與 此 事 有 著 切 身 的 關 係, 便 是 點 蒼、 崑 崙 等 派, 也 都 將 挺 身 而 起, 為 此 事 主 持 公 道, 此 刻 兩 河 一 帶, 早 已 成 了 風 雲 聚 會 之 地, 你 車 中 那 人 武 功 雖 高, 但 是 他 能 抵 擋 得 了 天 下 武 林 高 人 聯 手 嗎?」 他 笑 聲 一 頓, 突 地 長 歎 一 聲, 又 自 垂 下 目 光, 沉 聲 道 :「 我 此 刻 將 你 等 唉,」 他 朗 聲 道 :「 前 面 青 簾 掛 起, 容 我 先 謀 一 醉, 再 去 妙 峰 山 帶 到 妙 峰 山 求 醫, 此 事 若 被 江 湖 中 人 知 道, 只 怕 我 也 難 逃 —— 如何?」 管 寧 揚 鞭 跟 去, 心 中 思 潮 又 如 潮 而 生, 他 倒 並 非 因 為 聽 了 吳 布 雲 的 話 因 而 擔 心 自 己 的 生 死 安 危 之 事, 而 是 擔 心 自 己 不 知 能 否將四明山莊中所發生之事的真相揭開,此事直到此刻,仍然是隱沒於五里霧中?連一絲可以追尋的線索都沒有,他暗中低語: 「 那 突 然 失 蹤 的 蓋 碗 到 底 是 誰 偷 去 的? 六 角 亭 中 突 現 怪 異 老 人, 到 底 是 誰, 獨 木 橋 前 的 暗 器 人 影, 是 否 峨 嵋 豹 囊? 白 袍 書 生 是 何時何地中的毒?


122 失魂引 遍地奇人現 第七章 123

所中之毒,及是何人所下?」 這些摹除了那白袍書生或可為他解答一二之外,便是誰也無法解答,而這白袍書生偏又失去記憶,連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 他長歎一聲,抬頭望去,酒家已經到了。「何以解憂,唯有杜康;」他大步走進酒家,卻跟跪走了出來,撲面的寒風吹到身上, 已 不 再 能 令 他 感 到 寒 意, 回 首 一 望, 吳 布 雲 蒼 白 的 面 色, 此 刻 已 變 得 通 紅, 兩 人 在 這 小 小 的 酒 鋪 中, 一 言 不 發 地 各 自 喝 了 一 些 悶 酒, 此 刻 心 中 卻 已 熱 血 沸 騰 起 來, 喝 酒 的 時 候, 這 兩 個 衣 衫 檻 樓 的 少 年, 自 然 不 會 受 到 青 睬, 吳 布 雲 安 之 若 素, 管 寧 卻 是 生 平第一次遭受如此冷淡的滋味,因之他離去的時候便擲出一錠白銀,令店小二震驚和巴結。此刻他大步走到車旁,突地大聲道: 」 他 亦 自 一 清 喉 嚨, 朗 聲 又 道 :「 第 一, 我 雖 不 知 道 公 孫 前 輩 怎 「 吳 兄, 方 纔 你 對 我 說 了 幾 句 話, 此 刻 我 也 要 對 你 說 幾 句 —— 」 吳 布 雲 冷「 哼 」 一 聲, 接 口 道 :「 公 孫 前 輩 所 受 的 傷 便 是 因 為 他 心 痛 手 足 之 傷 殘, 憤 而 和 那 魔 頭 拚 命, 真 氣 大 樣 受 的 傷 —— 大 受 損, 風 寒 浸 體, 再 加 上 心 情 悲 憤, 因 之 內 外 交 侵, 倒 在 荒 山 之 中, 若 不 是 碰 巧 遇 著 了 我, 只 怕 這 位 公 道 正 直、 磊 落 俠 心 的 前輩俠士,便也要死在你們的手下。」 管 寧 狂 笑 一 聲, 大 聲 道 :「 死 在 我 們 的 手 下 —— 嘿 嘿, 吳 兄, 你 卻 是 大 大 的 錯 了, 小 弟 我 —— 固 然 與 此 事 毫 無 關 係, 便 是 我 車 中 的 那 人, 若 要 取 公 孫 左 足 的 性 命, 也 早 巳 取 了, 哪 裡 還 會 等 到 現 在「 吳 布 雲 劍 眉 一 軒, 方 待 答 話, 管 寧 卻 又 一 揮 手 掌, 極快地接著說道:「我還可與吳兄擊掌為誓,日後無論如何,我也得將此事的真相尋出,我車中的那位前輩,如真與此事無關, 嘿嘿,我倒要看看哪位武林高人對此事如何交代。」 那麼 —— 吳布雲冷喝道:「如果是他幹的?」

嘿!」 ——

管 寧 右 掌 一 握, 重 重 一 拳, 打 在 自 己 的 左 掌 上, 朗 聲 道 :「 他 如 真 是 此 事 的 罪 魁 禍 首, 那 麼 在 下 便 要 將 他 殺 死, 為 那 些 屈 死的武林高人復仇!」 吳布雲冷笑一聲道:「你要將他殺死,嘿嘿

遍地奇人現

輕身定向馬,揚鞭面去,再也不望管寧一眼,灰瞑陰暗的天空,果然下起雪來了。

第七章

管 寧 和 吳 布 雲 兩 人 都 有 了 三 份 酒 意, 此 刻 揚 鞭 上 道, 車 馬 馳 行 更 急, 管 寧 雖 覺 自 己 心 中 有 許 多 話 對 吳 布 雲 一 談, 但 車 聲 磷 磷 震 耳, 他 即 使 說 了 出 來, 人 家 也 無 法 聽 到, 便 只 得 將 這 些 話 悶 在 肚 裡, 北 方 的 冬 天 之 夜, 來 得 特 別 早, 既 而 暮 雲 四 合, 管 寧 抬 首 望 處, 前 面 暗 影 幢 幢 中, 似 有 燈 火 點 點, 他 知 道 前 面 必 然 是 個 不 小 的 市 鎮, 只 是 他 雖 然 世 居 京 城, 卻 不 知 道 這 小 小 的 市 鎮 的地名是什麼? 更 不 知 道 此 地 距 離 自 己 的 目 的 地 還 有 多 遠, 微 一 顧 盼 間, 馬 車 又 馳 出 數 丈, 只 聽「 呼 」 地 一 聲, 突 面 撲 來 一 片 風 雷, 深 沉 的夜色中,突地衝出兩匹健馬。 這兩匹健馬來勢之急,當真是有如電光一閃,管寧一驚之下,只道又要蹈方才和這少年吳布雲撞車的覆轍,口中大喝一聲, 緊勒馬繩,哪知眨眼之間,這兩匹馬卻已擦身而過,「得得」蹄聲中,遠遠傳來一陣笑罵之聲。 「怯小子,怕什麼,爺們不會撞著你的。」 聲 音 高 亢, 一 口 陝 西 土 音, 顯 見 得 又 是 來 自 燕 趙 的 武 林 豪 強 之 管 寧 』 微 一 定 神, 劍 眉 微 軒, 側 首 道 :「 吳 兄, 你 可 看 清 方 纔那兩人長得是什麼樣子?」 哪知目光動處,卻見吳布雲競深垂著頭,頭上的氈帽邊沿也拉得更下了,聽到管寧的話,頭也不始,只在鼻孔裡低低「哼」 了一聲,沉聲道:「人家的事,不管為妙。」 管寧不禁為之一楞,不知道這本來豪氣如雲的少年,此刻怎地變的如此忍氣吞聲,呆呆地楞了半晌,車馬又自緩緩前行。 哪 知 —— 他 們 馬 車 方 自 前 行, 夜 色 中 竟 又 衝 出 兩 匹 健 馬, 這 兩 匹 馬 來 勢 彷 彿 更 急, 管 寧 一 帶 馬 韁, 這 兩 匹 馬 上 的 人, 身 手 果然亦是矯健無倫,竟又從管寧車側的路隙擦身而過,在這剎那之閥,管寧凝目而望,只見這兩匹馬上的騎士,一身錦緞勁裝, 滿臉虯髯,夜色中雖然看不清面目神情,但卻又足夠看出他們的剽悍之色,人馬遠去,卻又傳來他們的怒喝聲。 「你們這是找死嗎?兩輛車並排走在道上,若不是……」 風 雪 之 聲, 雖 然 使 得 他 們 怒 罵 聲 漸 漸 沉 沒, 但 管 寧 卻 已 不 禁 為 之 大 怒, 轉 過 頭 去, 方 待 怒 罵, 哪 知 目 光 動 處, 卻 見 吳 布 雲 的頭競彷彿垂得更低,一言不發地帶起韁繩,越過管寧的馬車向前駛去,竟生像是遵命不敢並排而行。 管寧心中既驚且怒,對這少年吳布雲此刻的態度,大大不以為然。 驀地 —— 一陣風雪吹過,前路竟又馳來兩匹健馬,這兩匹馬一左一右,自管寧車側揚鞭而過,夜色之中,只見馬土的騎士, 亦是一身華麗錦緞的勁裝,亦是滿臉虯髯,亦是神情剽悍,身手矯健,竟和前行的兩個騎士,像是一個模子裡鑄出來似的。 管 寧 雖 有 三 分 酒 意, 此 刻 神 志 亦 不 禁 為 之 一 清, 揚 起 馬 鞭 趕 了 上 去, 又 走 到 吳 布 雲 車 旁, 轉 過 身 去, 沉 聲 問 道 :「 吳 兄,


124 失魂引 遍地奇人現 第七章 125

你 可 看 出 這 六 匹 馬 走 得 大 有 蹊 蹺, 他 們 分 明 是 一 路 面 來, 卻 偏 偏 要 分 成 三 撥 而 行, 而 且 馬 上 人 的 裝 束 樣 子, 也 都 不 像 是 個 好 人……」 他滔滔而言,自覺自己的江湖歷練,已是大非昔比,一眼之下,即能分辨出事情的蹊蹺來。 哪知他語聲未了,吳布雲突又低低「哼」了一聲,沉聲說道:「別人的事,少管為妙,閣下難道沒有聽見嗎?」 他 仍 然 低 壓 著 氈 帽, 頭 也 不 抬, 方 纔 那 六 匹 健 馬 擦 身 而 過, 他 競 連 看 都 沒 有 看 一 眼, 人 家 的 怒 罵, 他 也 像 是 根 本 沒 有 聽 見。 而此刻,他又對管寧說出這種話來,語氣彷彿甚為焦躁不安,管寧聽了,心中既是難受,又是憤怒,呆呆地發了一會兒楞, 還 有 兩 人 —— 唉 踏 雪 聲, 車 輪 聲, 使 得 他 的 語 氣 根 本 聽 得 不 甚 清, 然 而 他 這 種 卻 聽 吳 布 雲 似 乎 在 自 語 著 道 : 怎 麼 只 有 六 騎 —— 人,有異常態的神情舉止,卻又使管寧大感驚奇,心中暗地尋思: 「 難 道 他 知 道 方 纔 這 六 騎 的 來 歷? 難 道 他 不 願 見 到 他 們? 難 道 這 六 騎 是 他 的 仇 家? 可 是 …… 可 是 他 方 才 自 語 著 的 話, 又 是 什麼意思呢?」 他 想 來 想 去, 也 得 不 到 解 答, 心 中 暗 歎 一 聲, 又 自 暗 忖 道 :「 此 人 與 我 萍 水 相 逢, 我 又 何 苦 如 此 費 心 猜 測 他 的 事? 唉, 我 自己的事已經足夠煩惱了,但是……此人的來歷,倒確有奇怪,我看他和我一樣,心中也必定有著一些難以化解的心事。」 思 忖 之 間, 他 們 兩 輛 大 車, 都 已 踏 上 這 小 小 的 市 鎮 間 一 條 青 石 鋪 成 的 街 道, 此 刻 辰 光 雖 不 甚 晚, 但 這 小 鎮 早 市 已 收, 行 人 很 少, 道 旁 的 店 舖, 都 已 收 店, 只 有 一 間 酒 鋪 中, 還 不 時 散 發 出 酒 香 熱 氣, 相 一 陣 陣 的 喧 嘩 的 笑 語 之 聲, 為 這 已 將 躲 於 死 寂 的 小鎮,添了幾分生氣。 兩 人 心 中 各 有 心 事, 誰 也 沒 有 說 話, 眼 看 已 將 走 到 街 的 盡 頭, 吳 布 雲 突 地 轉 身 道 :「 今 夜 大 概 已 趕 不 到 妙 峰 山 了, 就 算 能 夠 趕 到 他 突 然 佼 口 不 言, 長 歎 一 聲, 接 道 :「 我 們 在 這 裡 歇 息 一 夜, 好 嗎?」 他 此 刻 語 氣 又 變 得 極 為 平 靜, 雖 然 對 管 寧 已 不 再 稱呼「閣下」,「兄台」,但卻顯得甚為親近,管寧展顏一笑道:「悉聽尊意。」 卻 見 吳 布 雲 倏 地 勒 往 韁 繩, 躍 下 了 車, 向 路 旁 一 個 行 人 低 聲 詢 問 了 幾 句, 又 自 上 車 前 行, 一 面 回 頭 過 來, 朗 聲 道 :「 這 王 平口鎮上一共只有一間客棧,就在前面不遠。」 管寧「哦」了一聲,心中方恍然知道這個小小的市鎮便是王平口。 「到了王平口,妙峰山就不會太遠了。」他精神一振,抬目望去,前面轉角處一道白粉牆,牆上寫的四個宇,果然就是「安 但 是 大 門 卻 已 關 了, 這 麼 早 關 門 的 客 棧, 管 寧 還 是 第 一 次 見 到, 眉 頭 微 皺, 躍 下 馬 車, 轉 平 客 棧 」』 客 棧 中 自 然 還 有 燈 光 —— 身說道:「我們敲門。」

吳布雲又躊躇了半晌,但管寧此刻卻已砰砰敲起門來,此次他重入江湖,心中早已決定,自己若不將一些困擾都全部化解, 自已便不再回家,因之他滿心之中,俱是沸騰的熱血,飛揚的豪氣,正準備用熱血和豪氣,在江湖中闖蕩闖蕩,做一番事業出來, 這 種 心 境 和 他 上 次 出 來 遊 歷 時 的 心 情 不 大 相 同, 因 之 他 此 刻 的 行 事, 便 也 和 昔 日 迥 然 而 異 」 他 拍 門 的 聲 音 很 響, 但 客 棧 中 卻 久 久沒有應聲,他心中一動,暗道:「難道這客棧中也出了什麼事不成?」 要知道他這些日子以來,所遇之事,件件懼是超於常規之外,是以他此刻對人對事的想法,便也不依常規。 哪 知 他 方 自 動 念 之 間, 一 個 一 面 揉 著 眼 睛 的 店 小 二, 彷 彿 剛 剛 睡 醒 的 樣 子, 打 開 大 門, 口 中 嘟 嚷 道 :「 客 官, 那 麼 晚 了, 外面可冷冽!您快趕著車進來吧!」 這 睡 眼 惺 忪 的 店 小 二, 這 一 成 不 變 的 老 套 話, 將 管 寧 心 中 一 些 不 安 的 想 法 全 都 擊 破, 他 不 禁 暗 笑 自 己 的 大 驚 小 怪, 想 趕 著 車 進 了 門, 客 棧 的 大 門 永 遠 是 那 麼 寬 闊, 他 可 以 毫 不 費 事 地 將 大 車 趕 進 去, 轉 身 一 望, 吳 布 雲 卻 仍 站 在 門 外, 似 乎 在 想 著 什 麼 心事。 等 到 吳 布 雲 緩 緩 將 大 車 趕 進 去 的 時 候, 那 店 小 二 卻 似 已 露 出 不 耐 煩 的 神 色, 不 住 地 催 促 著 道 :「 外 面 這 麼 冷, 兩 位 車 裡 要 」吳 布 雲 冷 冷 一 哼 ,道 : 你 先 帶 我 們 看 看 房 , 是有人,就請下車,要是有貨,也請拿下來,這裡的房子保證寬敞,兩位要是 —— 車裡面沒有人也沒有貨。」 店小二長長「哦」了一聲,管寧心中一動暗忖道:「還是他做事仔細。」 跟著店小二三轉兩轉,卻見這家客棧每一個房間,都是門窗緊閉,全無燈光,不知是沒有人伎,抑或是裡面的人都巳睡著了, 只見吳布雲滿面提防之色,跟著他一直走到最後一間跨院,管了暗中一笑,忖道:「原來此人遇事也和我一樣,有些大驚小怪, 想這小小的鄉村客棧中,又會有什麼事使得他如此提防。」 一腳跨進院子,這院於裡的客房裡面,燈光卻竟是亮著的,映得這小小的院落一片昏黃。 走 上 台 階, 他 抖 落 滿 身 的 雪 花, 吳 布 雲 卻 已 筆 直 地 推 門 走 了 進 去, 管 寧 目 光 一 轉, 卻 見 店 小 二 滿 面 的 睡 態, 此 刻 競 已 變 成 一臉詭笑地望著自己,管寧心頭不禁為之一跳,只覺得那店小二在身後一推自己的肩膀,冷冷喝道:朋友你也進去。」 管 寧 一 驚 之 下, 已 知 道 自 己 今 日 又 遇 著 非 常 之 事 了, 斜 著 身 子 衝 進 房 間, 只 聽 得 一 個 低 沉 渾 濁 的 聲 音 冷 冷 道 :「 好 得 很, 好得很,又來了兩隻肥羊。」 管 寧 劍 眉 一 軒, 始 目 望 去, 房 中 迎 面 一 張 八 仙 桌 上, 並 排 放 著 三 支 蠟 燭, 桌 上 放 著 幾 柄 雪 亮 的 刀 劍, 被 燭 光 映 得 閃 閃 發 光。 桌旁有五個反穿皮衣的彪形大漢,這低沉渾濁的語聲,就是從其中一面帶刀疤,敞開皮領的漢子口中說出的。


126 失魂引 遍地奇人現 第七章 127

這景像一人管寧之目,他陡然省悟:「這是打劫。」 轉 目 望 去, 只 見 吳 布 雲 競 仍 低 著 頭, 一 言 不 發 地 站 在 旁 邊, 而 房 門 兩 側, 也 一 邊 一 個 站 著 兩 個 手 持 利 刃 的 漢 子, 目 光 既 此 地 望 著 自 己, 轉 目 上 望, 房 中 靠 牆 的 椅 子 上, 一 排 坐 著 三 個 穿 著 皮 衣 的 肥 胖 的 面 人, 滿 面 驚 懼 之 色, 身 上 也 似 在 不 住 顫 抖, 抖 得連他們身下坐著的椅子都統統地動了起來。 這三個不住顫抖著的肥胖商人旁邊,是一個其瘦無比的瘦小漢子,站在這些肥胖的商人旁邊,兩相對比,管寧只覺此人之瘦, 實 在 瘦 得 生 平 未 睹, 再 加 上 他 穿 著 的 一 身 黑 緞 衣 衫, 一 眼 看 去, 更 覺 血 人 猥 瑣 無 比, 他 一 動 也 不 動 地 坐 在 椅 子 上, 抬 頭 談 淡 地 看管寧一眼,便又垂下頭去,就生像一隻靜待人家宰割的黑色羔羊。 管 寧 目 光 從 這 瘦 人 身 上 移 開, 眼 前 卻 突 然 一 亮, 在 這 瘦 子 身 側 的 一 隻 茶 几 另 一 邊, 競 坐 著 一 個 滿 身 羅 衣 的 少 婦, 頭 上 竟 梳 的 是 一 絲 不 亂 的「 菩 薩 幔 」, 發 分 三 疊, 最 下 的 一 曼, 像 一 片 蟬 翼 般, 緊 緊 貼 在 她 那 瑩 白 如 玉 的 粉 頸 上, 第 二 疊 卻 在 她 身 盾 那 一雙明珠耳環梢高的地方,左右分挺出兩片圓而小巧的翼。 第 三 疊 自 然 是 在 第 二 疊 的 上 面, 亦 作 圓 形, 也 是 從 左 右 兩 邊 斜 展 出 去, 若 從 身 後 望 去, 便 彷 彿 是 一 隻 四 翅 的 蜻 蜓, 但 管 寧 此刻站在她身前,卻覺得有如仙子頭上的雲兒,加上她滿頭的珠翠,青山般的黛眉,秋水般的明目,其美艷真是不可方物。 管寧再也想不到此時此地會見著如此人物,目光呆呆地凝注半晌,這少婦秋波一轉,輕輕從管寧面上飄過,又自顰眉垂目, 然 而 管 寧 卻 已 心 頭 一 熱, 只 覺 這 少 婦 目 光 之 中, 有 一 種 無 法 描 敘 的 感 覺, 趕 緊 避 開 目 光, 連 她 身 後 的 小 鬟 都 不 敢 側 首 再 看 一 眼。 對面的牆角,卻坐著兩個華服錦衣的老者,每一人手中拿著一桿煙管,煙管翠綠,競似是翠玉所製,這兩個老人面無表情, 動也不動地坐在椅子上,讓人無法猜透他們的心意。 老 人 身 側, 卻 是 一 個 遊 方 和 尚, 穿 著 一 襲 破 舊 的 灰 布 袈 裟, 雙 掌 合 十, 垂 首 而 坐, 滿 屋 之 中, 只 有 這 方 外 之 人, 似 乎 因 為 自己身無長物,不怕人家打劫。是以神色也最鎮靜。 管寧目光在屋中一掃,雖然他目光移動得很慢,但也不過是剎那間事。 先 前 發 話 的 那 彪 形 大 漢, 銳 利 的 目 光, 冷 冷 在 管 寧 身 上 轉 了 兩 轉, 冷 哼 一 聲, 道 :「 羊 雖 是 羊, 可 是 不 肥, 倒 害 得 爺 們 為 你自耽誤了些時間。」「砰」地一拍桌子,長身站了起來。 管 寧 雖 早 已 覺 得 此 人 身 材 極 為 彪 壯, 他 這 一 長 身 而 起, 卻 仍 不 禁 為 之 暗 吃 一 驚, 此 人 身 材 之 高 大, 仍 自 嚇 人, 管 寧 在 朋 友 輩 中, 索 有 長 人 之 譽, 但 與 此 人 一 比, 卻 仍 矮 得 太 多, 但 是 此 人 打 在 桌 上 的 這 一 掌, 聲 音 雖 重, 卻 不 驚 人, 管 寧 目 光 微 腕, 偷 偷 又 望 了 吳 布 雲 一 眼, 卻 見 他 頭 競 越 發 垂 得 低 了, 一 點 也 沒 有 要 反 抗 的 樣 子, 心 中 不 禁 大 奇 :「 難 道 我 們 也 要 被 這 班 強 盜 欺 侮 一番不成?」

要 知 道 他 此 刻 早 己 躍 躍 欲 試, 想 憑 著 自 己 的 身 手, 將 這 班 強 盜 趕 走, 救 一 救 房 中 這 些 束 手 就 縛, 毫 無 反 抗 的「 肥 羊 」。 見 了這滿身羅衣、滿頭珠翠、楚楚動人的少婦,心中更是大生豪氣,縱然他武功不及這些強盜,也會拚上一拚。 但 是 吳 布 雲 此 刻 的 情 態, 卻 又 使 他 大 生 驚 疑 之 心, 微 一 遲 疑 間, 這 彪 形 大 漢 又 自 厲 聲 道 : 兄 弟 深 夜 之 中, 把 朋 友 們 叫 到 這 嘿嘿,我想朋友也都是瞎子吃雲吞,肚子裡早有數了。」 裡來,為的是什麼 —— 他 賣 弄 了 這 麼 一 句 自 認 為 極 為 風 趣 的 話, 像 是 極 為 得 意, 濃 眉 一 揚, 仰 天 大 笑 幾 聲, 笑 聲 突 地 一 頓, 目 光 一 轉, 坐 在 他 身 側 的 兩 個 漢 子, 立 刻 隨 之 大 笑 了 起 來, 這 彪 形 大 漢 冷 冷 一 哼, 又 道 :「 光 棍 眼 裡 不 揉 秒 子, 兄 弟 兩 眼 不 瞎, 一 見 了 各 位, 就 非 但 不 是 窮 人, 而 且 還 都 是 大 大 的 闊 人, 因 此 兄 弟 也 不 惜 冒 很 大 的 風 險, 在 這 王 平 口 鎮 上, 嘿 知 道 各 位 都 不 是 窮 人, 嘿 嘿 —— 嘿 …… 哈 哈, 兄 弟 一 向 很 聽 從 聖 人 的 話, 知 道 良 機 萬 不 可 失, 像 各 位 這 種 身 份, 這 麼 有 錢 的 闊 人, 今 天 競 都 會 住 在 這 小 小 的 王 平 口 鎮 上 這 間 破 落 廟 一 樣 的 客 棧 裡, 實 在 是 老 天 爺 要 幫 我 鐵 金 剛 的 忙, 要 我 鐵 金 剛 發 財, 兄 弟 我 怎 麼 能 辜 負 老 天 爺 的 一 番 盛 意 呢?」 他 一 口 氣 說 到 這 裡, 越 說 越 覺 得 意,「 砰 」 地 一 拍 桌 子, 又 自 仰 天 大 笑 起 來, 這 一 次 站 在 門 口 的 兩 條 漢 子, 坐 在 桌 旁 的 四 條大漢,也都立刻隨聲大笑了起來。 管 寧 見 了, 心 中 又 是 氣 惱, 卻 又 有 些 好 笑, 手 肘 微 曲, 偷 偷 在 吳 布 雲 肋 下 一 撞, 哪 知 吳 布 雲 卻 生 像 是 沒 有 感 覺 到, 仍 自 垂 首而立。

我 鐵 金 剛 做 事, 一 向 漂 亮, 雖 ——

這 彪 形 大 漢 名 副 其 實 的「 鐵 金 剛 」, 濃 眉 一 揚, 大 笑 著 又 道 :「 各 位 在 這 房 子 裡 一 共 有 十 多 個 人, 而 兄 弟 們 也 只 來 了 十 多 哈 哈, 各 位 個 人, 在 這 房 子 裡 的 卻 只 有 六 個, 兄 弟 我 鐵 金 剛 的 名 頭 在 兩 河 一 帶, 雖 然 是 響 噹 噹 的, 亮 閃 閃 的, 可 是, 嘿 嘿 —— 卻 不 一 定 知 道, 若 知 各 位 就 會。 …」 他 說 到 這 裡, 管 寧 耳 畔, 突 地 響 起 吳 布 雲 極 為 低 沉 的 輕 微 的 語 聲 :「 不 要 亂 動, 這 裡 全 」吳布雲的話說到這裡,也立刻佳口,仍然垂著頭,動也不動地站著,管寧心中更加驚疑,楞了一會兒,只見這「鐵金剛」 是 —— 還在說道: 「 因 此 兄 弟 現 在 就 露 一 手 給 各 位 看 看, 也 叫 各 位 雖 然 破 財, 心 裡 卻 不 會 覺 得 冤 枉, 嘿 嘿 哈哈,卻還是要叫各位舒服些。」 然現在就可以動手,但是 ——

語 聲 一 頓, 這 志 得 意 滿 的 彪 形 大 漢, 突 地 伸 手 抄 起 桌 上 一 柄 折 鐵 快 刀, 手 腕 一 抖, 刀 光 點 點,「 刷 」 地 一 聲, 向 桌 上 並 排 放 著 的 三 支 蠟 燭 削 去, 刀 光 一 閃, 宛 如 厲 電, 燭 光 一 播, 仍 然 明 亮, 只 見「 鐵 金 剛 」 手 中 的 這 口 快 刀, 競 停 留 在 桌 旁 的 一 個 大 漢咽喉之前不到三寸之處,刀光猶在不住顫動。 管寧心頭一懍,暗道:「草莽中果然不少好漢,這漢子雖然魯莽,刀法卻端的驚人。」 轉 目 望 去, 四 座 之 人, 顫 抖 的 仍 在 顫 抖, 垂 目 的 仍 然 垂 目, 合 十 的 仍 然 合 十, 誰 也 沒 有 動 一 動, 而 這「 鐵 金 剛 」 卻 又 哈 哈 」他目光一轉,在身側的那些漢子身上一掃,又道: 笑道:「各位都是有錢人,大概不會知道兄弟這一手刀法的好處,可是 ——


128 失魂引 遍地奇人現 第七章 129

「兄弟們,你們可都是練過三天把式,你們總該知道哥哥魏這一手刀法的好處吧!」 語聲方了,那些大漢立刻轟續道:「高,真高,大哥這一手刀法真高。」 一個漢子輕輕站了起來,輕輕伸出手掌,用食、中二指,輕輕將面前的蠟燭一夾

這根蠟燭竟已斷做兩截。 ——

「 鐵 金 剛 」 哈 哈 大 笑 幾 聲, 那 漢 子 將 拿 起 的 半 截 蠟 燭, 斷 處 用 火 一 燒, 又 輕 輕 放 了 下 去, 再 拿 起 另 兩 截 蠟 燭, 燒 了 僥, 接 了上去,方自一拍巴掌大笑著道:「一刀砍斷蠟燭,這可不難,我馬老二都能做到,可是一刀砍斷蠟燭後,燭光不滅,蠟燭不倒, 嘿嘿,我馬老二再練上十年,呀,可也辦不到了。」 這份巧,這份快 —— 他一面搖首,一面稱讚,管寧卻在心中暗笑一聲,忖道:「此人姓馬,對馬屁一道的功夫倒的確不錯。」一面部暗道:「只 是這『鐵金剛』的刀法確也驚人,我只怕亦非此人敵手呢!」 要知道管寧此刻根本不知道自己武功的深淺,是以難免生出此想、只見這「馬老二」語聲一頓,那「鐵金剛」突地手腕一揚, 刀光又是一閃,「噗」地一聲他手中的折鐵快刀竟然脫手飛出,不偏不倚地插在房中的屋樑上。 「鐵金剛」又是仰天一陣狂笑,那「馬老二」立刻大聲道:「就憑我們大哥『神刀手,鐵金剛』這手玩意,叫各位花點銀子, 總不冤枉吧!」 管寧目光一轉,屋中的人神色的變化,只有三個商人,身上助肥肉,彷彿抖得更厲害了。 「鐵金剛」仰天大笑了幾聲,笑聲又自一頓,突地冷冷說道:「天氣如此寒冷,各位早些將銀子拿出來,也該去睡覺了。」

嘿嘿 ——

哈哈,我『鐵金剛』可是賠不起的。」 ——

目光轉向羅衣少婦,語氣之中,更加了二分輕薄之意,又道: 「尤其這位娘子,生得如此嬌嫩,若被凍壞了身子 羅 衣 少 婦 顰 眉 閉 目, 螓 首 微 垂, 連 耳 上 的 珠 環, 都 沒 有 動 一 下, 她 身 後 的 青 衣 小 鬟, 柳 眉 卻 似 微 微 一 揚, 但 目 光 一 轉, 卻 也垂下頭去,依然站在這少婦身側,亦是弱不禁風樣子。 她 神 情 間 的 這 微 徽 變 化, 卻 恰 巧 被 管 寧 看 在 眼 裡, 他 心 中 不 禁 為 之 一 動, 只 見「 鐵 金 剛 」 笑 聲 未 絕, 大 步 走 了 出 來, 轉 目 四望,大笑又道:「各位不但是有錢人,也是個大大的好人,兄弟今宵無事,各位卻給兄弟消遣了這樣久、兄弟此刻再不動手、 可真有點不像話了「語聲一頓,大步走列那三個肥胖的商人面前。 那三個本已滿身顫抖,此刻的神態,看來便是可憐了。 他們畏縮地坐在椅上,身材高大彪形的「鐵金剛」更像是一尊金剛神像,俯視著三牲祭禮似的,俯視著他們,緩緩說道:「三

位遠道經商,還是如此發福,想必生意做得發財得很了。」 這 三 個 肥 胖 商 人 抖 得 更 是 厲 害, 頭 也 垂 得 更 低, 哪 裡 還 答 得 出 話 來,「 鐵 金 剛 」 面 上 神 情, 突 的 一 凜, 滿 是 森 寒 之 意, 剎 那 之 間, 還 滿 面 笑 容 的「 鐵 金 剛 」 競 變 成 滿 面 殺 意, 緩 緩 地 又 接 道 :「 可 是 你 們 帶 來 的 三 口 箱 子, 裡 面 卻 只 有 些 衣 服, 你 們 的 銀子,想必都是帶在身上的了。」 三 個 肥 胖 商 人 仍 然 垂 著 頭,「 鐵 金 剛 」 濃 眉 一 揚, 突 地 一 把 將 當 中 一 人 筆 直 地 拉 了 起 來, 另 一 隻 蒲 扇 般 的 巨 掌, 在 他 身 上 上下一搜,突地「哈哈」一笑,從這已被嚇得滿面土色的商人腰畔,解下一條寬約半尺的皮帶,一面笑道:「原來都在這裡!」 將皮帶解開一看,皮帶的夾層之中,果然俱是成疊的銀票。 他 狂 笑 著 手 腕 一 震, 這 肥 胖 的 商 人, 像 是 渾 身 上 下 都 再 也 沒 有 一 絲 力 氣,「 噗 」 地 倒 在 椅 上,「 馬 老 二 」 早 已 跟 住 上 前, 接著皮帶,放在桌上,「鐵金剛」冷笑一聲,道:「你們兩位難道還要兄弟親自動手四?」 管寧動也不動站在門前,心中卻是大為不安,先前吳布雲在他身旁說的那句話,使得他直到此刻還未有所動作。 此 刻, 他 心 中 卻 不 禁 又 是 不 平, 又 是 焦 急, 又 是 驚 疑, 暗 暗 驚 道 :「 這 吳 布 雲 年 紀 雖 輕, 卻 並 非 膽 小 畏 事 之 人, 他 此 刻 如 此 做 法, 到 底 是 何 用 意 呢? 這『 鐵 金 剛 』 如 此 跋 扈 驕 橫, 我 真 該 和 他 拚 上 一 拚, 看 他 如 此 對 待 人 家, 他 若 對 那 女 子 亦 是 無 禮, 我懷中尚有那本密笈,又怎能被他搜去!」 又待如何?何況 —— 他 越 想 越 覺 自 己 不 能 再 袖 手 而 觀, 目 光 抬 處, 卻 見 吳 布 雲 此 刻 竟 已 退 到 門 角, 垂 首 而 立,「 鐵 金 剛 」 卻 已 將 另 兩 個 肥 胖 商 人 的 錢 袋, 拿 了 過 來, 放 在 台 上, 轉 身 走 到 那 黑 衣 瘦 漢 的 身 前, 伸 手 一 摸 他 身 上 的 衣 衫, 口 中「 嘻 」 地 一 聲, 搖 首 歎 道 :「 兄 弟 身 上 穿 著 這 件 衣 服, 料 子 可 真 不 錯 呀! 兄 弟 一 生 之 中, 從 來 沒 有 穿 過 這 種 衣 服 又 自 搖 首 歎 道 :「 可 惜 太 小 了 一 些, 太 小 了 」 目 光 突 又 一 凜, 沉 聲 說 道 : 只 是 兄 台 的 行 囊 之 中, 已 有 不 少 銀 子, 那 麼 兄 台 的 身 上, 只 怕 也 少 不 了 有 些 值 錢 的 東 西 些 —— 吧?」 這 黑 衣 瘦 漢 長 身 而 起, 目 光 在 四 下 緩 緩 轉 動 一 遍, 嘴 角 竟 然 露 出 一 絲 像 是 充 滿 譏 嘲 之 意 的 笑 容, 一 言 不 發 地 走 到 那 張 八 仙 桌 旁, 從 懷 中 掏 出 一 個 翠 綠 的 翡 翠 鼻 煙 壺, 數 張 銀 票, 幾 錠 金 元 寶, 輕 輕 放 在 桌 上, 轉 身 走 回 自 己 的 座 位, 一 言 不 發 地 又 坐 了 回去,閉目養起神來。 見了他這種神態,「鐵金剛」竟不禁為之楞了一楞,拿起那鼻煙壺摩挲半晌,口中又自「嘻嘻」稱讚著道:「真是好東西, 好東西,就憑這就值千把兩銀子。」

那 羅 衣 少 婦 身 軀 微 微 一 動, 向 後 一 退, 頭 上 環 珮「 叮 噹 」 一 響, 這 高 貴 美 麗 的 少 婦 身 形 就 只 ——

話聲一頓,又狂笑起來,大聲道:「弟兄們,我早就知道今天這筆買賣不小,你們看著吧,還有值錢的東西在後面呢。」 大步走到那羅衣少婦身前


130 失魂引 遍地奇人現 第七章 131

這微微一動,姿態之美,足以眩人心目。 剎那之間,管寧心中熱血沸騰,只覺自己無論如何也不該眼看著這樣一個婦人,受到如此粗俗的莽漢凌辱。 他 劍 眉 微 軒, 便 待 不 顧 一 切 地 衝 上 前 去, 哪 知 身 後 衣 角 突 地 被 人 一 拉, 耳 際 又 響 起 吳 布 雲 輕 微 而 低 沉 的 聲 音, 說 道 :「 莫 動!」

突地響起一個嬌美無比的聲音,一字一宇地緩緩說道:「你要幹什麼?」 ——

他 腳 步 輕 輕 移 動 一 下, 終 於 頓 住, 只 覺 那 羅 衣 少 婦 的 秋 波, 似 乎 輕 輕 向 自 己 一 掃, 他 面 孔 一 紅, 自 覺 自 己 如 此 畏 縮, 實 在 不是大丈夫的行徑,心中大生羞慚之感,便也緩緩垂下頭去。 哪知 管寧大奇之下,忍不住抬首望去,只見這羅衣少婦,已自抬起頭來,面對那有如巨無霸一般的「鐵金剛」緩緩又說道:「你 要幹什麼?」 她 一 連 問 了 兩 句, 只 問 得 這「 鐵 金 剛 」 呆 呆 地 愣 住 了, 似 乎 說 不 出 話 來, 過 了 半 晌, 方 自 哈 哈 數 聲 大 笑 道 : 小 娘 子, 我 要 幹什麼,你難道不知道嗎?」 「 馬 老 二 」 雙 手 一 拍 兩 股, 聳 著 雙 肩 走 了 過 來, 笑 著 道 :「 我 們 大 哥 要 的 是 什 麼? 你 難 道 不 知 道 嗎? 不 過 —— 嘻 嘻, 你 要 是 …… 要 是 …… 嘻 嘻, 我 們 大 哥 不 但 不 要 你 的 珠 寶 銀 子, 也 許 還 要 送 你 兩 個 也 未 可 知, 我 們 大 哥 可 是 有 名 的 慷 慨 呀, 你 要 是 不 信,嘻,去問問北京城裡的小金黛都能知道。」 這「 馬 老 二 」 滿 臉 諂 笑, 滿 嘴 粗 話, 管 寧 劍 眉 一 軒, 心 中 大 怒, 卻 見 那 羅 衣 少 婦 搶 著 頭, 一 張 宜 喜 宜 嗔 的 嬌 面 上, 神 色 絲 毫未變,伸出春蔥欲折的一支纖纖玉手,輕輕一攏鬃發,又道:「這話懸真的嗎?還是假的?」 「鐵金剛」又為之一楞,方自哈哈笑道:「當然是真的,誰還騙你不成?」 羅衣少婦突地掩口「噗哧」一笑,笑得頭上環珮丁當作響。 羅衣少婦笑聲未住,嬌聲說道:「我笑的是你!」 這少婦美如天仙,笑得更是令人目眩心蕩,這「鐵金剛」出身草莽,幾曾見過如此美貌的婦人,幾曾見過如此嬌美的笑聲, 不 知 不 覺, 竟 看 得 呆 了, 先 前 那 種 剽 悍 跋 啟 樣 子, 此 刻 竟 已 蕩 然 無 存, 目 光 呆 呆 望 著 那 少 婦, 緩 緩 道 :「 你 笑 的 是 我, 我 又 有 什麼可笑?」 管 寧 見 著 他 這 種 神 態, 心 中 真 是 哭 笑 不 得, 轉 目 望 去, 房 中 各 人, 除 了 那 些 彪 形 大 漢 目 光 俱 都 癡 癡 地 望 在 這 羅 衣 少 婦 身 上 之外,別的人仍然是先前的神態,動也末動一下,他心中不禁更加奇怪,知道自己今日又遇著了一件奇事。

只 見 這 羅 衣 少 婦 笑 聲 一 斂, 緩 緩 放 下 玉 掌, 嬌 聲 又 道 :「 我 笑 的 是 你 實 在 太 笨, 既 想 要 錢, 還 想 要 人, 可 是 你 知 不 知 道, 你 自 己 呀, 最 多 最 多 也 只 能 再 活 一 個 時 辰 了, 現 在 你 要 是 聽 我 的 話, 對 這 屋 裡 的 每 一 個 人 恭 恭 敬 敬 地 磕 上 三 個 頭, 然 後 乖 乖 地 」她又嬌笑一聲,中止了自己的話,「鐵金剛」面色一變,倒退一步,大喝道:「你 爬出去,也許還能保住一條小命,否則 —— 說的是什麼?」 管寧心中一動,卻見這羅衣少婦又自垂下頭去,再也不望那「鐵金剛」一眼,而「鐵金剛」那雙虎目瞬也不解地望在她身上, 一雙巨掌,一開一閱,掌上指節「格格」作響。 這高大雄偉的「神刀手」,「鐵金剛」,被少婦的輕輕幾句話,說得像是呆子似的呆了許久,方又大聲狂笑,大聲道:好, 好,我倒要看看我『鐵金剛』今日是怎麼死法,可是我就算是要死了,也得先把你和水吞到肚子裡。」 手掌一伸,骨節又是一陣「格格」聲音,他竟伸出一雙巨掌,筆直地向這羅衣少婦抓去。 管 寧 心 頭 一 跳, 卻 見 這 少 婦 頭 也 不 抬, 卻 又「 噗 哧 」 一 笑, 緩 緩 道 :「 你 要 是 再 不 出 手, 眼 看 我 一 位 婦 道 人 家 被 人 欺 負, 我可就要罵你了。」 管寧心中又是一跳。 「難道她說的是我?」 當 下 心 胸 又 是 一 陣 激 盪, 卻 見 這「 鐵 金 剛 」 突 地 虎 吼 一 聲, 雙 臂 一 揚, 目 光 一 轉, 大 賜 道 :「 是 誰? 是 誰? 難 道 這 裡 還 有 什麼高人?」 走到那黑衣瘦漢面前,大喝道:「是你?」 張口「呸」地一口濃痰,吐在這黑衣瘦漢腳前,罵道:「你配?」 黑衣瘦漢閉目養神,生像是根中沒有聽到他的話似的。 「鐵金剛」一個虎跳,轉身來到對面坐著的兩個華服老人身前,上下望了兩眼,又大喝道:「是你?」 這兩個華服老人垂著頭,亦是無動於衷,「鐵金剛」又是「呸」地吐出一口痰,一面大罵:「老不死的!」 又自猛地一轉身,摸到那三個商人的面前,大罵道:「三隻豬!」 張口一口痰,自吐到當中一個商人身上的錦衣之上,便又轉身一摸,筆直地跳到管寧面前,目光像利剪般地在管寧身上一掃, 哈哈 —— 」一時之間, 突地一把拉著管寧的衣襟,大罵道:「難道是你,是你這小兔崽子?就憑你也能把我鐵金剛弄死,哈哈 ——


132 失魂引 遍地奇人現 第七章 133

那羅衣少婦突又「咯咯」嬌笑起來,緩緩地說道:「我從一數到十,你要是還不死,我就隨便你怎麼樣?」 ——

管寧只覺心中熱血上湧,再也顧不得一切,方待出手。 哪知 「鐵金剛」大喝一聲,放開管寧的衣襟,像個瘋子似的撲到這少婦身前道:你數數看!」 羅衣少婦淡淡一笑,輕輕說道:「一!」緩緩一掠雲發:「二!」放下玉掌,一理衣襟:「三!」 她 笑 聲 嬌 美, 話 聲 清 麗, 然 而 聽 到 管 寧 耳 裡, 卻 不 知 怎 地, 連 管 寧 心 中, 都 起 了 一 陣 難 以 描 述 的 栗 怵 之 感, 忍 不 住 機 伶 伶 打個寒噤。 「鐵金剛」更是面色灰白,連退三步,退到桌旁,那羅衣少婦卻已輕輕一笑,含笑著道:「四!」 「 鐵 金 剛 」 突 地 大 喝 一 聲, 轉 身 抄 起 桌 上 的 一 柄 長 劍, 劈 空 一 劍, 大 喝 道 :「 你 數 到 十, 我 若 還 是 未 死, 我 便 要 將 這 屋 子 裡的人個個殺光!」 羅 衣 少 婦 嬌 笑 道 :「 你 要 是 安 安 穩 穩 地 坐 在 椅 子 上, 也 許 我 數 到『 十 』 的 時 候, 你 還 能 剩 下 一 口 氣, 可 是 你 要 還 是 像 瘋 子 似的這樣暴跳如雷的話,只伯我還沒有數到『十』,你已經要倒在地上了。」 她 說 話 的 聲 音 仍 然 如 此 嬌 美,「 鐵 金 剛 」 大 喝 怒 罵 道 :「 你 要 是 再 說 一 句 話, 我 就 先 把 你 一 劍 殺 死, 那 時 你 就 莫 怪 我『 鐵 」羅衣少婦仍然嬌笑著道:「你先解開衣裳看看 —— 」噗哧又是一笑,輕輕道:「五!」 金剛』沒有拎香借玉之心 —— 「鐵金剛」面色一變,一手握劍,卻用另一隻蒲扇般的巨掌,一把撕開自己的衣襟。 燈光之下,只見這滿身縱筋糾結,有如銅繞鐵鑄般的「鐵金剛」的下腹前的一片銅色肌膚上,竟整整齊齊地印著一大一小, 一深一淺,一黑一紫,兩個深入肌膚的掌印。 管寧目光動處,再也忍不住心中驚異,竟脫口驚呼一聲,他無法想像這兩個手掌印是何時印上的。 轉目望去,吳布雲卻仍垂著頭,無動於哀,生像這一切事的發生,都早已在他的意料之中。

——

而那些肥胖的商人,黑衣瘦漢,華服老人,枯瘦僧人,此刻竟也仍然木無表情,那些彪形大漢,一個個面如上色。「銑金剛」 俯身望到自己身上的掌印,更是驚得如受雷擊。 只聽到這間房子裡的粗重呼吸之聲,此起彼落。 突地那羅衣少婦又自輕輕一笑,劃破這沉重的空氣,她競又笑著說出:「六!」

『『嗆啷』』一聲,「鐵金剛」手中的長劍,落到地上,他有如金剛股的身形也開始搖搖欲墜,口中喃喃低語道:黑煞手 黑煞手! …』紫手印……」 羅衣少婦一雙秋波,含笑望著這驚魂欲絕的「鐵金剛」口中笑道:「七!」

「 鐵 金 剛 」 一 手 扶 著 桌 沿, 一 手 按 著 胸 腹, 面 上 神 色, 倏 青 倏 白, 在 這 搖 搖 的 燭 火 之 中, 難 看 已 極, 他 掙 扎 著 大 喝 一 聲, 厲聲道:是誰?是誰?我鐵金剛有眼無珠,不識高人……」 他走到管寧身前,聲音已變得有如梟梟夜啼般淒嚦,慘呼道:「難道是你?是不是你……」 唉地一聲,龐大的身影,推金山,倒玉柱,跌倒在管寧面前。 管 寧 雖 對 這「 鐵 金 剛 」 大 有 惡 感, 此 刻 亦 不 禁 為 之 聳 然 動 容, 呆 呆 地 楞 在 當 地, 卻 說 不 出 話 來, 耳 畔 內 聽 得 那 羅 衣 少 婦 又 自緩緩道:「你不要再問是誰了,反正這屋中之人,倒有大半以上可以舉手之間置你於死地的。」 秋波一轉,在肥胖商人,黑衣瘦漢,華服老人,枯瘦僧人及管寧,吳布雲身上一掃而過,又笑道:「你說是嗎?」 管 寧 只 覺 得 心 頭 一 凜, 忍 不 住 又 機 伶 伶 打 了 個 寒 戰, 只 見 那 些 先 前 飛 揚 跋 扈 的 彪 形 大 漢, 此 刻 一 個 個 面 色 如 士, 呆 如 木 雞 地 站 在 桌 旁, 望 著 地 上 不 住 呻 吟 的「 鐵 金 剛 」, 剎 那 之 間, 管 寧 心 中 突 地 大 生 側 隱 之 心, 對 那 羅 衣 少 婦 的 如 此 冷 酷, 也 不 禁 大 起反感,他先前再也想不到這樣高貴嬌美的少婦,竟會有這樣一副比鐵還硬的心腸。 突地屋角響起一聲清朗無比的佛號,「阿彌陀佛!」 接 著 一 陣 微 風, 燭 火 一 播, 窗 格 一 響, 身 影 一 花, 那 羅 衣 少 婦 又 自「 格 格 」 笑 道 :「 想 不 到 昔 年 一 指 殘 八 寇, 單 掌 會 群 魔 的 少 林 神 僧『 無 珠 』 大 師, 此 刻 心 腸 也 變 得 如 此 慈 悲, 競 連 個 死 人 都 不 敢 看!」 地 上 掙 扎 呻 吟 的「 鐵 金 剛 」 突 地 低 吼 一 聲, 緩 緩爬起,連連道:「在哪裡……無珠大師在哪裡?」 轉 目 望 處, 那 兩 個 華 服 老 人, 手 持 旱 煙『 仍 在 垂 目 而 坐, 他 們 身 側 的 枯 瘦 僧 人, 卻 已 在 方 纔 那 微 風 一 道, 燭 光 一 搖, 窗 格 一響的時候,飄然掠出了這間充滿血腥氣的屋子。 管 寧 手 掌 一 緊, 緊 緊 握 著 拳 頭, 他 又 一 次 經 歷 一 件 奇 事。 而 此 事 的 發 生, 卻 是 他 身 歷 其 境 的, 此 刻 他 心 中 既 是 驚 異, 卻 又 羞 慚, 直 到 此 刻, 他 才 知 道 吳 布 雲 為 什 麼 阻 止 自 己 出 乎 的 意 思, 因 為 他 此 刻 已 知 道 這 屋 中, 他 原 來 看 成 是 束 手 就 縛, 毫 無 抵 抗 之 力 的 人, 卻 都 有 著 驚 世 駭 俗 的 身 手, 令 他 奇 怪 的 卻 是 :「 這 些 武 林 高 人 怎 麼 會 聚 到 一 處, 又 為 何 又 都 諱 莫 如 深? 吳 布 雲 既 然 認得他們,卻為何一直低垂著頭,不敢說話。」


134

那 些 穿 著 皮 衣 的 彪 形 大 漢 各 自 驚 歎 一 聲 ☆ 面 上 神 色, 亦 自 變 得 有 如 厲 鬼 般 難 看, 而 就 在 這 剎 那 之 間, 羅 衣 少 婦 微 啟 櫻 唇, 說道:

他 呆 呆 地 思 忖 了 半 晌, 只 見 這「 鐵 金 剛 」 掙 扎 著 爬 起 一 半 身 形, 又「 噗 」 地 一 聲 倒 在 地 上, 微 微 呻 吟 兩 聲, 雙 腿 一 蹬, 再 無聲息。

想 不 到, 想 不 到, 歲 月 匆 匆, 倏 忽 十 年, 瘦 鶚 譚 菁, 卻 仍 是 眼 利 口 利, 不 錯, 我 兄 弟 與 你 還 有 舊 賬 未 清, 你 要 怎 地, 只 管 劃出道兒來吧!」

他看著這三個人的形狀,再想想自己給他們起的綽號,不禁低低一笑,笑出聲來,笑聲方住,他只覺十數道厲電般的目光, 一起射到他身上,而那黃河三蛟「褚氏三傑」,卻突地一挺胸膛,哈哈笑道:

「這黃河三蛟此刻是改個綽號,叫做『黃河三豬』倒恰當得多。」

他突然想起那「羅衣少婦」方纔所說的「褚氏三傑」又想到那「鐵金剛」方才對這三人所說的話,心中不禁又自暗暗好笑, 忖道:

他滿臉笑容,張口大笑,只是這笑容與笑聲之中,卻沒有半分笑意,只聽得管寧毛骨悚然,心中不禁恍然,暗自忖道:「難 怪 他 們 方 才 顫 抖 之 態 倒 像 是 真 的, 原 來 他 們 是 見 了 這 黑 衣 瘦 老 頭 坐 在 自 己 的 身 旁, 是 以 才 會 發 抖, 不 安, 我 若 非 親 眼 目 睹, 真 是難以相信這三個肥胖臃腫的人物,竟會是昔年名震西河的人物。」

他 又 是 仰 天 一 陣 狂 笑, 接 道 :「 方 纔 別 人 見 了 三 位 發 抖 的 樣 子, 還 只 道 三 位 真 是 怕 了 那 無 知 莽 漢, 但 是 老 夫 卻 知 道, 三 位 方才發抖,不安,只是為了愧對故人而已,是嗎?」

那 黑 衣 瘦 漢 哈 哈 一 笑, 冷 笑 道 :「 老 夫 若 不 是 為 了 你 們 三 位, 也 不 會 到 這 客 棧 中 來, 也 不 會 遇 著 今 日 之 事, 三 位 只 道 我 老 眼昏花,已認不得三位了,是以連方纔那無知的莽漢。不認識三位就是昔年名震大河南北的「黃河三蛟』,竟對三位橫加屈辱, 三位也忍受了下來。」

只見這三個肥胖的商人齊地一震,齊聲道:「閣下認錯了吧!」

他話聲方落,羅衣少婦立刻嬌笑道:「原來我沒有認錯。」

那黑衣瘦漢冷冷一笑,道:「十年以來,你們三個倒發福了,那『鐵金剛』說的倒不錯,你們生意一定做的發財得很,可是, 你們難道連十年前的故人,都不認得了,只是你們縱然再胖上一倍,鬍子刮的再光,老夫卻還是認得的。」

只見他們面色突地一變頓住腳步,緩緩回身,惶聲道:「還有什麼吩咐?」

哪知那始終默默坐在一旁的閉目養神的黑衣瘦漢突地冷冷喝道:慢走。」

三個人一起旋身,方待舉步。

這三個肥胖商人一面拾起皮帶,一面口中唯唯稱是,又道:「多謝夫人的恩賜,小的們就告辭了。」

這 三 個 肥 胖 的 商 人, 一 起 惶 恐 地 躬 下 身 去, 若 不 是 他 們 各 有 個 凸 凸 出 如 珠 的 肚 子, 這 一 躬 身, 只 怕 頭 頂 都 要 碰 到 地 上 了。 羅衣少婦「噗哧」一笑,皓腕微揚,將手中的皮帶,拋到這三個人的面前,又自笑道:「不過,我話可要說清楚,剛剛『鐵金剛』 可 不 是 我 殺 的 ,他 身 上 的 兩 掌 ,一 掌 是 終 南 派 的 鎮 山 法『 黑 煞 手 』,另 一 掌 卻 是『 太 行 紫 鞭 』的 不 傳 之 秘『 紫 手 印 』,冤 有 頭 , 債有主,這『鐵金剛』就算是變成厲鬼,可也找不到我的頭上。」

秋波一轉,似乎瞟了那黑衣瘦漢一眼,又自笑道:「那麼就算我認錯了好了。」

卻見那羅衣少婦口中長長地「哦」了一聲,笑道:「你們不是『褚氏三傑』嗎?」

他 又 為 之 一 驚, 轉 目 望 處, 吳 布 雲 仍 然 低 垂 著 頭, 再 也 不 看 他 一 眼, 他 無 法 明 瞭 吳 布 雲 這 句 話 的 含 義, 卻 隱 約 的 猜 到 夜 這 廳 房 之 中, 一 定 有 吳 布 雲 不 願 見 到 的 人, 是 以 他 才 一 直 不 敢 抬 頭。「 但 這 人 是 誰 呢? 競 使 得 這 豪 強 的 少 年 如 此 懼 怕 於 他。」 這 間 鄉 村 客 棧 中 的 廳 房 本 不 甚 大, 然 在 這 並 不 甚 大 的 廳 房 中 發 生 之 事, 卻 時 時 刻 刻 都 有 變 化, 就 在 管 寧 心 中 忖 度 之 間, 那 三 個 肥 胖 的 商 人 對 望 一 眼, 突 地 一 起 站 起 來, 向 那 羅 衣 少 婦 躬 身 一 揖, 其 中 一 個 身 量 最 高, 也 最 為 肥 胖, 穿 著 一 身 紫 長 袍, 袍 上 沾 有 方 才 鐵 金 剛 一 口 濃 痰 的 商 人, 誠 惶 誠 恐 地 說 :「 夫 人 只 怕 認 錯 了 吧? 小 的 們 並 不 姓 褚, 更 稱 不 上 是 什 麼 三 傑, 至 於 這 些 銀 子, 是 小 的 辛 辛 苦 苦 做 了 幾 年 生 意 才 賺 得 的, 多 蒙 夫 人 將 那 強 盜 打 死, 就 請 夫 人 格 之 發 還 給 小 的 們, 小 的 們 便 感 激 不 盡 了。」 管 寧 見了這個臃腫的身子,拙訥的言詞,惶恐的神態,心中忖道:「只怕這少婦真的認錯了。」

這 念 頭 在 他 心 中 一 閃 而 守, 而 就 在 羅 衣 少 婦 話 聲 方 起, 猶 末 說 完 的 那 一 剎 那, 他 卻 又 聽 到 吳 布 雲 在 他 耳 畔 輕 輕 說 道 :「 明 日午前,妙峰山外,毛家老店相會!」

她 將「 褚 氏 三 傑 』』 四 字 方 一 出 口, 管 寧 心 中 不 禁 一 驚,「 難 道 這 三 個 肥 胖 的 商 人, 正 是 稱 雄 武 林 的 草 莽 英 豪 呀, 這 三 人 的偽裝本領的確高強,看他們方纔那種顫抖害怕的樣子,誰都會以為是真的!」

管 寧 雖 然 素 來 血 氣 甚 豪, 但 此 刻 放 眼 而 望, 只 覺 這 間 廳 房 之 中, 處 處 懼 都 瀰 漫 著 淒 清 幽 森 之 意, 忍 不 住 打 了 幾 個 寒 噤, 抽 後 便 退 兩 步, 緊 緊 站 到 吳 布 雲 身 側, 只 見 那 羅 衣 少 婦 突 地 一 掠 雲 鬢, 裊 裊 婷 婷 地 站 了 起 來, 走 到 桌 旁, 拿 起 那 三 條 內 中 是 巨 額 銀票的皮帶,回睜一笑,道:「褚氏三傑,這些銀子,你們難道真的不要了嗎?」

然後燭火飄搖,左面的一雙燭火焰向外一飄,終於熄了。

「八!」』一陣風雪,從方才被少林三珠之一,「無珠大師」掌風揮開的窗戶中吹了起來。

失魂引 遍地奇人現 第七章 135


136

瘦鶚譚菁面容驟變,哪知道「黃河三蛟」笑聲未了,突地一起展動身形,候然數掌,向這終南掌門「烏衫獨行」的唯一師弟「瘦 鶚」譚菁前胸,雙肋上下左右八處大穴揮來。

這「黃河三蛟」果然不愧為昔日爭霸兩河的豪強之士,剎那間,這三個人滿面倉俗之氣,滿身臃腫之態段商人,目光一凜, 胸膛一挺,競立刻恢復了昔年的剽悍之氣,此刻三人一起放聲狂笑,管寧只覺笑聲震耳,競有金石之聲。

這老人好銳利的目光,一眼之下,便又看破管寧的身份。

哪知老人突地「哈哈」一笑,手掌一翻,電也似地刁住管寧的手腕,沉聲道:「你是誰?是誰的門下?明明是個富貴少年, 卻如何要喬裝成低三下四之人?」

他大驚之下,舉掌一架,目光動處,卻見這一掌竟是那較矮的華服老人向自己擊出的,不禁喝道:「老丈,你這是幹什麼?」 這老人嘴角微微一笑,掌到中途,突地一軒,繞過管寧的手掌,切向他肋下,管寧劍眉一軒,同時沉掌,掌勢下切。

這一劈掌雖然大出他意料之外,但掌勢卻來得極緩。

風 雪 從 管 寧 身 後 吹 到 他 背 脊 上, 他 只 覺 這 刺 骨 的 寒 意, 越 來 越 重, 暗 歎 一 聲, 退 後 一 步, 眼 前 突 地 掌 影 一 花, 一 支 枯 座 的 手掌,已向他迎面打來。

一 念 至 此, 他 忍 不 住 伸 長 脖 子 向 內 望 去, 只 見 廳 中 那 張 八 仙 桌 子, 此 刻 早 巳 翻 倒, 桌 子 的 兩 以 蠟 燭, 卻 不 羅 衣 少 婦 身 後 的 那 青 衣 小 婢 拿 在 手 裡, 六 個 反 穿 皮 衣 的 彪 形 大 漢, 滿 頭 大 汗, 滿 面 惶 恐 地 站 在 牆 角, 羅 衣 少 婦 面 帶 嬌 笑, 和 那「 瘦 鶚 」 譚 菁 對 面而立,而就在他們腳下卻倒臥著「黃河三蛟」和那「鐵金剛」的四具屍身。

管寧心頭一凜:「難道這片刻之間,『黃河三蛟』已被全部打死。」

接 看 又 是 二 聲 慘 呼, 這 羅 衣 少 婦 又 自 嬌 笑 道 :「 終 南 黑 煞 手, 果 然 嚇 煞 人, 我 說 潭 老 先 生 呀, 這 地 上 的 四 具 死 身, 可 都 是 你打死的,你快點想想辦法把他們弄走呀。」

剎那間,只聽得一聲慘呼,一聲嬌笑,那羅衣少婦嬌美的聲音笑道:「我叫你不要碰到我身上來,你不信。」

突地袍袖一拂,一陣強勁無比的風聲,「砰」地一聲向後拂去,原來他們兩人背門而立,左右兩測,各自留出尺許的空隙, 此 刻 有 一 條 人 影 想 從 這 門 旁 空 隙 之 中 掠 出, 他 頭 也 不 回, 眼 也 不 望, 就 這 袍 袖 一 拂 之 勢, 卻 已 將 那 妄 想 奪 門 而 出 的 肥 胖 人 影 擋 了回去。

另一華服老人長歎一聲,沉聲道:「這孩子……」

那身材略矮的老人猛一舉掌,側旨道:「我說是他,你偏不信,如今看來,我的話可沒有錯吧!」

他 與 那 少 年 吳 布 雲 之 間, 雖 無 深 交, 但 在 這 半 日 之 間, 卻 已 互 生 好 感, 是 以 他 考 慮 之 下, 便 未 將 吳 布 雲 護 送 公 孫 左 足 求 醫 之事說出來,只見這兩個華服老人同時長眉一皺,低低念道:吳布雲……

一念至此,又想起吳布雲方纔的神態,便沉吟答道:「小可與他雖是一路同行,但卻並不深交,只知道他叫吳布雲,其他的, 小可便也無可奉告了。」

他一連問了三句,管寧心中一動,忖道:此人對吳布雲問得如此詳細,難道他們之間,有著什麼瓜葛不成?」

管寧微一遲疑,點首稱是,這老人雙眉一展,又道:「那麼他姓什麼,叫什麼?此番北來,是為著何事,你總該知道了。」

此刻他雙眉微微一皺,沉聲道:「你和他可是一路同行而來的?」

這 兩 個 華 服 老 人 一 個 較 高, 一 個 較 矮, 較 高 的 老 者 笑 容 親 切 和 藹, 較 矮 的 老 人 卻 是 滿 面 睿 智 之 色, 前 額 物 高, 雙 眉 舒 展, 但鼻帶鷹鉤,卻讓人看來帶著三分狡態,只是這三分狡態並不顯著而已。

管寧自入江湖以來,所遇的人物,不是奇詭莫測,便是高傲冷酷,陡然見著這種溫暖和藹的笑容,不禁對這兩個老人起好感, 立刻頷首道:「他此番不辭而別,實在也大出小可意料之外,至於他的去向,小可更不知道。」

他神情冷峻,面目沉靜,但這一笑之下,卻讓人覺得有一種和藹可親的溫暖之意。

華服老人也似乎呆了呆,隨即展顏笑道:當然是老夫說的,難道還有別人嗎?」

方 纔 那 句 發 自 他 身 後 的 話, 雖 然 說 得 極 為 緩 慢 平 淡, 卻 已 震 得 他 耳 鼓 嗡 嗡 作 聲, 望 著 這 兩 個 老 人 干 核 瘦 削 的 身 軀, 他 」 相 信這兩個會有那種高亢雄渾的語聲。

管 寧 駭 然 轉 身, 只 見 那 兩 個 手 持 旱 煙 管, 始 終 不 動 聲 色 的 華 服 的 老 人, 此 刻 並 肩 站 在 自 己 的 身 後, 背 門 而 立, 四 支 炯 然 有 光的眼睛,瞬也不瞬的望著自己,他呆了呆,吶吶地說道:「方纔的話,可是兩位老丈說的?」

直 到 此 刻, 他 還 是 無 今 夜 為 何 會 做 出 這 些 異 常 之 事 的 原 因, 望 著 眼 前 深 沉 的 夜 色 愕 了 半 晌, 身 後 突 地 有 一 個 雄 渾 高 亢 ; 有 如深山雷鳴般的聲音緩緩說道:「你那不辭而別的朋友,此刻走到哪裡去了。」

他驚呼一聲,掠出門外,門外風雪漫天,夜色深沉,似乎有一條淡然人影,在遠處屋脊上一閃而過,身形之快,端的驚人。

那一直垂手站在門旁的少年「吳布雲」,此刻竟不知定到哪裡去了。

管寧只聽得掌風呼呼作聲,人影飄飄欲飛,心頭方自一凜,哪知身後房門突地「砰」然一響,他趕緊轉身望去。

失魂引 遍地奇人現 第七章 137


138 失魂引 索命怪客 第八章 139

管寧軒眉怒道:小可行事如何,又與閣下有何干係!」 語聲方了,他只覺自己手腕之間,其熱如灸,這老人刁著自己的手腕,竟突地變成一圈剛由烈火中取出的鋼箍。 他 猛 一 咬 牙, 忍 受 著 這 幾 乎 令 人 難 以 忍 受 的 滋 昧, 暗 中 將 自 己 體 內 的 真 氣 極 快 地 調 息 一 遍, 只 聽 那 老 人 冷 冷 道「 你 與 老 夫 雖然無關,可是你那朋友與老夫卻是大有關係。你與他之間,到底是否有所圖謀?他此刻去了何處……」 他冷然說到這裡,語氣倏然一頓,目光也隨之一變,似乎吃了一驚,凝神向管寧望了兩眼,突地測首向另一老者道:「大哥, 這 少 年 武 功 雖 不 高, 但 卻 競 有『 引 流 歸 宗 』 之 力, 我 此 刻 手 掌 上 的 功 力, 竟 被 他 引 卻 大 半, 大 哥, 你 可 知 道, 當 今 武 林 之 中, 還有哪一門派有這種內家的心法。」 要 知 道 管 寧 此 刻 武 功 正 如 這 老 人 所 說, 確 不 甚 高, 但 他 所 修 習 的 內 功 卻 是 武 林 中 失 傳 已 久 的 心 法, 再 加 上 他 正 值 年 輕, 這 老 人 若 是 與 他 拗 手 過 招, 管 寧 萬 萬 不 是 敵 手, 三 五 招 內, 便 是 落 敗, 但 這 老 人 此 刻 與 他 用 內 力 相 較, 卻 未 見 能 佔 有 斷 然 壓 倒 的 優勢。 這 兩 個 華 服 老 人 乃 是「 太 行 山 」 一 脈 相 傳 的「 紫 靴 」 五 派 中 僅 存 的 兩 位 長 老, 其 輩 份 尚 在 當 今 名 揚 天 下 的 太 行 掌 門 人「 太 行紫靴」公錄真人之上,江湖上提起「太行雙老」樂山老人和樂水老人來,很少有不肅然起敬的,此刻與一個弱冠少年互較內功, 竟有如此現象發生,此等大異常情的事情,自然使得這以睿智名聞天下的「樂水老人」也難免為之吃驚。 身材略高的「樂山老人」雙眉亦自微微一皺,沉聲問道:「真的?」 緩緩伸出手掌,向管寧腕間搭去。 哪知道管寧突地大喝一聲,拼盡全力,手腕一反,一抖,那「樂水老人」竟在他疏忽之下,被他掙脫。

索命怪客

這「太行雙老」不禁齊地面色一變,齊地一喝。

第八章

太 行 雙 老 身 後 突 地 傳 來 一 陣「 咯 咯 」 嬌 笑, 只 聽 那 羅 衣 少 婦 嬌 笑 的 聲 音 笑 道 :「 喲 唷, 想 不 到 這 孩 子 倒 有 這 麼 好 的 功 夫, 這可真難得的很!」 竟連『太行雙老』兩位老人家都抓不住你,呀 —— 管 寧 方 才 大 用 氣 力, 此 刻 但 覺 體 內 氣 血 翻 湧, 調 息 半 晌, 張 開 限 來, 只 見 這 兩 個 華 服 老 人 面 色 難 看 己 極, 那 羅 衣 少 婦 卻 已 面 帶 嬌 笑, 側 著 身 軀, 從 老 人 身 旁 走 了 出 來, 秋 波 輕 掠, 向 管 寧 上 下 打 量 了 兩 眼,「 喂, 我 說 年 輕 人 呀, 你 到 底 為 什 麼, 得 罪 了這兩位老人家,竟使得他們兩位全齊向你出手呀?」 她明裡是問管寧,其實暗中卻在訕損這「太行雙老」,要知道以「太行雙老」身份地位,豈有齊向一個弱冠少年出手之理, 此話若是傳出江湖,「太行雙老」顏面何存。 管寧是何等聰明的人物,當然早已聽出她言下之意,心中不禁對這少婦暗暗感激,把先前罵她心腸冷酷的心念消去幾分。 只 見 這 太 行 雙 老 果 然 一 起 軒 眉 大 怒, 目 光 利 刃 般 漠 然 轉 向 這 羅 衣 少 婦, 而 這 籮 衣 少 婦 卻 仍 然 若 無 其 事 地 輕 輕 一 笑, 面 對 管 年 輕 人 做 事 總 是 這 麼 莽 撞, 還 不 快 些 向 兩 位 老 寧 嬌 笑 道 :「 你 怎 麼 不 說 話 呀? 我 知 道 你 一 定 是 有 事 得 罪 了 兩 位 老 人 家, 唉 —— 人家賠禮!」 「 太 行 雙 老 」 面 上 一 陣 青 一 陣 白, 目 光 之 中, 生 像 是 要 噴 出 火 來, 管 寧 見 了, 心 中 大 為 詫 異 :「 這 兩 人 對 她 如 此 憤 恨, 怎 地都既不出惡言,又不出手相擊?」 只 見 這 兩 人 狠 狠 地 望 了 羅 衣 少 婦 幾 眼,「 樂 山 老 人 」 突 地 一 跺 腳, 恨 聲 道 :「 老 夫 已 是 古 稀 之 年, 你 卻 年 紀 還 輕, 你 如 此 行 事, 日 後 你 的 靠 山 一 倒, 你 …… 難 道 不 怕 武 林 中 人 將 你 …… 將 你 」 這 老 人 氣 憤 之 下, 說 起 話 來, 竟 已 有 些 語 無 倫 次 起 來, 這 羅衣少婦面容突地一沉,笑容頓斂,眉梢眼角,竟立刻現出冷削的殺氣。 她 冷 笑 一 聲, 緩 緩 說 道 :「 我 看 你 年 紀 不 小, 才 尊 你 一 句 老 人 家, 你 可 不 要 不 識 好 歹, 什 麼 靠 山, 難 道 我 沈 三 娘 自 己 就 沒 有手段較量你?」 「太行雙老」面色變得更加難看,那青衣小環一手拿著一座燭台,始在門口,從門裡射出的燭光,映得這兩個老人的面容, 蒼 白 如 紙, 管 寧 側 目 望 去, 只 見 那「 樂 山 老 人 」 的 衣 襟, 兩 人 突 地 一 言 不 發 地 一 展 身 形, 斜 斜 一 掠 出 兩 丈, 再 一 擰 身, 便 已 消 失在深沉的夜色和漫天的風雪裡。 羅衣少婦冷哼一聲,目光轉向管寧,輕輕一笑:「年輕人,別老站在雪裡呀。」 話聲立刻又恢復了嬌柔之意,此刻誰都不會看出這少婦竟有令「太行雙老」都為之懾服的能力。 管寧面頰一紅,垂首向前走了兩步,走到門口,吶吶道:「多謝夫人相助。」


140 失魂引 索命怪客 第八章 141

目 光 動 處, 心 中 突 地 一 凜, 他 手 腕 之 上, 竟 也 整 整 齊 齊 印 著 一 個 紫 色 掌 印, 直 到 此 刻 仍 未 退 去, 暗 忖 這「 樂 水 老 人 」 掌 上 功力之探,端的驚人已極,他卻不知道若非他已習得那內功心法,此刻他的手腕,至今豈在,早已折斷了。 那羅衣少婦卻生像是沒有聽見他感激之言,自語道:「真討厭,怎麼雪越下越大了。」 回身又道:「紅兒,你知不知道這裡離北京城有多遠了,明天我趕不趕的到,唉,再趕不到,只怕真的要遲了。」 緩緩伸出右掌在自己掌上凝住半晌,似乎看得出起神來了。 管寧側目一望,只見她這只春蔥般的纖掌上,竟戴著一個純金的戒指,最怪的是,這戒指競做成人形,只是此刻燈光昏暗, 看不甚清,管寧心中一動,方待答話,哪知突地響起一個冷冷的聲音說道: 「只怕夫人縱使今日就已趕到,也嫌太遲了。」 這 聲 音 雖 然 是 冷 冰 冰 地 沒 有 半 分 暖 意, 但 語 氣 之 中, 卻 滿 含 一 種 幸 災 樂 禍 的 意 昧, 羅 衣 少 婦 面 色 使 然 一 變, 幽 怨 而 溫 順 的 眼波,也突地變的寒如利剪,冷然問道:「你說什麼?」 大 廳 內 走 出 緩 緩 帶 著 滿 面 詭 異 笑 容 的 終 南 劍 客「 瘦 鶚 譚 菁 」 來, 慢 條 斯 理 地 一 捻 頜 下 微 鬚, 目 光 望 著 院 中 的 漫 天 風 雪, 冷 唉!」 冷又道:「在下是說,夫人縱使今日可趕去,只怕 —— 此時,營寧已走到門外,聽了他的話,心中雖也一動,但他越走越遠,後面的話,他便沒有聽清,也並沒放在心上。 此 刻 他 心 中 思 緒 萬 端, 根 本 整 理 不 出 個 頭 緒 來, 今 夜 他 在 這 個 客 棧 中 所 遇 之 人, 雖 然 個 個 來 歷 身 份 俱 似 十 分 詭 秘, 但 他 卻 以 為 這 些 人 與 他 俱 無 干 係, 他 也 無 心 去 多 作 揣 測, 只 有 那 兩 個 老 人 與 吳 布 雲 之 間 關 係, 卻 使 他 頗 為 奇 怪, 那 少 年「 吳 布 雲 」 為 何不告而別,而且走的那麼慌張,更令他覺得難以解釋。 一 路 走 去, 他 才 發 現 這 間 客 棧 除 了 那 間 跨 院 外, 所 有 的 客 房 竟 都 是 空 著 的, 他 心 中 不 禁 有 些 好 笑, 心 想「 鐵 金 剛 」 那 班 強 盜倒的確有些倒霉,選來選去,競選中了這些煞星作打劫的對象。

管寧一振衣衫,大步走了過去,萬籟俱寂之中,這輛馬車中,突然傳來一陣陣的呻吟聲。 ——

走 到 前 院 中, 他 和 吳 布 雲 所 駕 的 兩 輛 車 子, 還 停 在 門 側 的 馬 篷 下, 這 兩 匹 健 馬 一 日 奔 波, 再 加 上 此 刻 的 深 夜 寒 風, 但 此 刻 卻 為 何 都 神 采 突 變, 沒 有 半 分 頹 靡 之 態, 和 馬 篷 中 的 另 幾 匹 馬 一 比, 更 顯 得 卓 卓 不 見。 要 知 道 管 寧 百 萬 身 家, 此 次 單 身 出 行, 選用的馬匹,自然是百中選一的良駒,那少年「吳布雲」更是大有來歷,所乘自也不是普通劣馬。 夜色深濃,風雪稍住

管 寧 心 中 驀 地 一 驚,「 颼 」 地 一 箭 步, 竄 到 車 側 一 看 —— 這 兩 輛 烏 篷 大 車, 車 門 竟 都 是 虛 掩 著 的, 虛 掩 的 車 門 旁, 一 旁 倒 臥 著 反 穿 皮 襖 的 彪 形 大 漢, 另 一 旁 卻 例 臥 著 剛 才 那 個 出 來 開 門 的 店 小 二, 這 兩 人 俱 是 覆 地 而 臥, 口 中 不 斷 地 發 出 著 微 弱 的 呻 吟

之聲。 管 寧 大 驚 之 下, 定 睛 一 看, 夜 色 之 中, 只 見 這 大 漢 已 經 穿 得 發 黑 的 白 羊 皮 襖 的 背 心 上, 競 滲 著 一 片 鮮 紅 的 血 漬, 那 扮 成 店 夥 計 樣 子 的 賊 黨, 背 後 亦 有 一 片 鮮 血, 而 這 兩 人 之 間 的 雪 地 上, 卻 赫 然 有 八 個 像 是 用 劍 尖 畫 出 的 潦 草 宇 跡。「 如 此 疏 忽, 真 是 該死!」 方 自 稍 住 的 雪 花, 已 將 此 亥 口 畫 頗 深 的 字 跡, 掩 得 有 些 模 糊 不 清, 管 寧 出 神 地 望 著 字 跡, 一 時 之 間, 心 中 滿 是 慚 愧 自 責, 不覺呆呆地愕住了。 他 知 道 這 兩 人 定 必 是 在 自 己 和 吳 布 雲 停 留 在 那 跨 院 中 時, 偷 偷 溜 出 來, 要 看 看 這 兩 輛 大 車 中 所 載 是 何 財 物, 等 他 們 見 到 大 車 中 只 是 兩 個 病 人, 自 然 大 失 所 望, 甚 至 還 要 將 車 中 之 人 加 以 殺 害, 而 就 在 這 時 候, 卻 有 一 人 突 然 掩 到 他 們 身 後, 而 他 們 背 後 的傷口,不用說,自也是被這人所創。 這人暗中救了公孫左足和那神秘的白衣人,自然就不免要恨管寧和吳布雲的疏忽,是以便在地上留下宇跡,以示警戒。「但 這人卻會是誰呢?」 管 寧 呆 立 在 凜 冽 的 寒 風 中, 暗 問 自 己, 他 想 到 三 天 以 前, 書 齋 裡 突 地 穿 窗 飛 來 的 兩 劍 一 刀, 以 及 昨 晨 桌 上, 赫 然 出 現 的 桑 皮 紙 包 中 的 人 耳, 便 又 暗 中 尋 思 :「 這 件 事 看 來 是 同 一 個 人 做 出 來 的。 他 如 此 維 護 於 我, 但 卻 又 不 肯 與 我 相 見 到 底 為 的 是 什 麼 呢?」

」 他 低 低 地, 有 如 呻 吟 一 般 自 言 自 語 道 :「 凌 影, 真 的 是 你 嗎? 你 你 …… 為 什 麼 要 對 我 如 此, 卻 又 偏 不 肯 ——

剎 那 間, 他 思 前 想 後, 但 想 來 想 去, 也 想 不 出 自 已 有 什 麼 相 識 之 人, 會 有 如 此 武 功, 而 且 一 路 跟 在 自 己 身 後, 做 出 如 神 出 鬼沒之事來。 「只有凌影 見我呢?」

藏首縮尾的馬,被驚得「稀聿聿」昂首不住長嘶。 管 寧 心 頭 一 驚, 伸 手 打 開 車 門, 自 衣 書 生 仍 然 靜 臥 如 昔, 另 一 輛 車 中 的 公 孫 左 足 也 在 沉 沉 睡 夢 中, 他 心 中 一 歎, 覺 得 這 位 浪跡風塵的武林異人,在身受重傷之後還能如此沉睡,的確是種福氣。 他卻不知道,公孫左足此刻還能沉睡的原因,卻是因為吳布雲以和緩的手法,點佳他的睡穴而已。 他 見 了 車 內 的 兩 位 武 林 異 人 都 安 然 無 恙, 方 自 透 了 口 長 氣, 突 地 覺 得 天 地 間 此 刻 竟 是 沉 寂 如 死, 方 纔 的 馬 嘶 聲, 呻 吟 聲, 已全部停頓,除了呼呼的風聲外,四下連一絲聲音都沒有了。


142 失魂引 索命怪客 第八章 143

在如此寒冷的冬天,在如此寂寞的深夜,他突然發覺,靜寂有時真是一件可怕的事。 於是他便於咳一聲,但咳聲一住,四萬又復寂然,他無可奈何地暗歎一聲,將一輛馬車從馬廄中牽出來,可是…… 當他再去牽第二輛馬車的時候,一條談青人影,突地如飛掠來,靈巧地掠上馬車前座。 接著,第二條人影,但自掠來,這人影來勢之速,更遠在第一條人影之上。 已 被 第 一 條 煥 然 如 飛 的 人 影 驚 得 怔 住 的 管 寧, 耳 畔 只 聽 得 一 連 串 環 珮 的 叮 噹 徽 聲, 停 留 在 院 中 的 大 車 已 由 這 家 客 棧 敞 開 的 大門向外馳去,一個嬌柔清脆的口音,彷彿在喊道:「暫時借馬車一用……」 下面的話聲,便已全輩磷磷的車聲,和兩匹健馬的長嘶掩住。 這一個突然的變故,從發生到結束,不過僅僅是眨眼間事。 大驚之下的管中,根本不知道如何應付這突生之變,等到他定過神來,大喝一聲:「慢走。」 一個箭步掠出大門的時候,這輛大車,在沉沉夜影中,已變成了一個朦朧的黑影。 此 刻, 他 甚 至 還 未 來 得 及 想, 這 變 故 的 嚴 重 性, 他 知 道 駕 走 這 輛 大 車 的, 必 定 是 那 羅 衣 少 婦 和 她 的 女 婢, 這 樣 的 人 物, 莫 說駕走他一輛車,使是駕走他十輛車,他也不會覺得心痛。 但是 —— 突然想起大車裡臥病的人來,他也想到了它的嚴重性,於是他感到一陣虛弱的感覺,自腳跟發散,轉瞬便蔓延全身, 你 若 是 也 會 經 歷 過 一 些 突 然 發 生 的 嚴 重 打 擊, 你 便 也 能 明 隙 這 種 感 覺 的 滋 昧, 如 若 不 然, 便 是 用 盡 世 間 所 有 的 形 容 詞 彙, 只 怕 也不能形容出這種感覺的滋味。 大地上的一切,眨眼之間,便都變成為一圈虛空。 他 大 喝 一 聲, 轉 身 撲 向 仍 然 停 留 在 馬 廄 內 的 另 一 輛 馬 車 邊, 拉 開 車 門 一 看, 那 至 今 仍 是 謎 一 樣 的 白 衣 人, 安 靜 地 臥 在 溫 暖 這口氣還未逐出一半,他的呼吸便立刻又像是窒息住了。 華麗的錦被裡,他不禁長長地噓了一口氣,但是 —— 他 想 起 另 一 輛 大 車 中, 是 傷 勢 很 重, 亟 待 求 醫 的 公 孫 左 足 —— 他 來 不 及 再 想 別 的, 又 自 狂 吼 一 聲, 撲 向 大 門, 但 門 外 夜 色 沉 沉, 寒 風 寂 寂, 不 但 沒 有 車 馬 的 影 子, 就 連 馬 車 的 聲 音 都 沒 有 但 是 這 沉 沉 的 夜 色, 這 寂 寂 的 寒 風, 此 刻 卻 像 是 泰 山 巨 石 般, 當 頭 向 他 壓 了 下 來, 他 也 彷 彿 承 受 不 住, 身 形 搖 了 兩 搖, 虛 軟 地 倚 在 門 邊, 於 是 剎 那 間, 夜 色 也 消 失 了, 寒 風 也 消 失 了, 在 他 眼中,他什麼也感覺不到的,大地又變成了一片虛空和混購。 這 件 事 故 發 生 所 造 成 的 嚴 重 後 果, 他 不 敢 想 像, 更 無 法 彌 補, 他 緊 握 著 這 雙 拳, 在 自 己 胸 口 狠 狠 地 打 了 兩 下, 暗 中 責 備 自

己 的 愚 蠢, 他 不 知 道 自 己 為 什 麼 要 將 那 輛 大 車 牽 出 來, 假 如 他 先 將 公 孫 左 足 抱 到 另 一 輛 大 車, 不 是 什 麼 事 都 不 會 發 生 了 嗎? 縱 然將兩車大車都一起牽到門口,又有何用,一個人,又怎能同時駕駛兩輛大車嗎? 於是他緊握著的雙拳,又在自己的胸口上狠狠地打了兩下。 就在他深深自慚自愧,自責自疚的時候,暗影中又突然緩紹地踱出一條人影,一面在獨自冷笑著,寒風將他這森冷的笑聲, 傳人管寧的耳裡,他下意識地轉目望去,瘦鶚譚菁已自踱到身側另一方。 他 眼 中 雖 然 接 觸 到 這 條 人 影, 心 裡 卻 仍 然 是 空 中 洞 洞 的。「 瘦 鶚 譚 菁 」 奇 怪 地 打 量 了 他 兩 眼, 這 終 南 的 名 劍 手, 雖 然 早 已 知道較師兄「烏衣獨行」已在四明山莊中遭人毒手,是以便兼程北來,想在北京城中,尋訪那傳言已被一個富家少年帶回北京, 並且已受了重傷的兇手,但是他卻不知道此刻站在他眼前的少年便是自己此來尋訪的人物。 他無意之中,遇著多年以前,在黃河江船上,使完全不識水性的他受盡折辱而幾乎喪生的仇人,報卻了久久鬱積於心的深仇, 夜 之 間, 他 一 連 做 了 兩 件 得 意 的 事, 此 刻 便 不 禁 有 些 飄 然 又 以 冷 言 熱 諷, 將 那 羅 衣 少 婦 說 得 五 內 焦 急, 立 刻 冒 著 風 雪 趕 走。 — 的感覺恨不得能找個人來分享他此刻的快樂。 於 是 他 便 停 下 腳 步, 緩 緩 地 道 :「 人 生 百 年, 拍 掌 來 去, 身 外 之 物, 更 是 生 不 能 帶 來, 死 不 能 帶 走, 你 不 過 只 是 失 去 了 一 輛馬車而已,又何必如此愁苦。」 話聲微頓,抬目望處,卻見這少年仍在呆呆地望著自己,就像是根本沒有聽見自己的話似的,他的雙眉微皺,沉聲又道:「少 年 人, 我 說 的 話, 你 可 聽 到 沒 有?」 管 寧 目 光 一 瞬, 緩 緩 垂 下 頭, 低 語 道 :「 這 該 如 何 是 好。」 他 心 中 一 片 茫 然, 想 到 自 己 明 日與那少年吳布雲之約,更不知該如何交待,競真的沒有聽到這「瘦鶚譚菁」究竟在說些什麼。又自喃喃低語:「我真是該死! 我 真 是 該 死 ……」 譚 菁 雙 眉 一 軒, 但 瞬 即 放 聲 大 笑 起 來, 伸 手 從 懷 中 取 出 了 一 錠 原 本 已 放 在「 鐵 金 剛 」 手 裡, 此 刻 卻 又 取 回 的 金 錠, 大 笑 道 :「 想 不 到 你 這 少 年 人 竟 然 如 此 想 不 開, 來 來 來, 拿 去, 拿 去, 這 一 鏈 黃 金, 想 來 已 足 夠 買 回 你 的 馬 車 了。」 這 狂 笑 之 聲, 使 得 管 寧 神 志 為 之 一 震, 抬 起 頭 來, 呆 望 了 他 兩 眼, 又 搖 了 搖 頭, 方 自 緩 緩 說 道 :「 我 與 閣 下 素 不 相 識, 閣 下 這 是 幹 什 麼?」 瘦 鶚 譚 菁 伸 手 一 捻 微 鬚, 大 笑 又 道 :「 是 是, 我 與 你 雖 然 素 不 相 識, 你 的 車 馬 更 不 是 我 所 掠 走, 但 這 錠 金 子, 你 卻 只管取走。」他又自仰頭長笑幾聲,接著道:「若非我三言兩語,那沈三娘又怎會如此匆忙的趕走,你可知道她是為著什麼 —— 哈哈,她是生怕自己去的太遲,那廝會被別人害死!哈哈 —— 」他故意歎息著道:「如此風霜嚴寒,一個婦道人家還要如此奔波, 聲,道:「閣下到底在說什麼?小可實在愚昧, 也真難為她了。」管寧呆呆地望著他說的話,管寧根本一點也不懂,當下乾咳 -」瘦鶚譚菁笑聲頓住了,突地面色一沉,截斷了他的話,說道: 難以瞭解,至於這錠金子,小可更是不敢接受 —— 「這黃金只管拿著,反正你的馬車,既然被那人駛去,你縱然想盡辦法,也不能取回了。」 管寧心頭一凜,脫口道:「真的?」 譚菁冷哼一聲,點首道:「老夫豈會騙你。」


144 失魂引 索命怪客 第八章 145

雙眉一揚,神氣間突然又變的十分得意,接著又道:「你可知道駛去你車子的那個女子是誰?」 管 寧 茫 然 地 搖 了 搖 頭, 譚 菁 又 道 :「 那 女 子 便 是 江 湖 上 稱『 絕 望 夫 人 』 的 沈 三 娘! 武 林 中 人 遇 上 了 別 人, 凡 事 還 能 有 三 分 嘿嘿,什麼事都只好任憑她擺佈了,幾乎連半分反抗之力都沒有,是以江湖中人,才替她取了『絕 希望,但遇上了這沈三娘麼 —— 望 夫 人 』 這 名 字 」「 絕 望 ……」 管 寧 將 過 兩 個 字 仔 細 思 索 一 下, 不 禁 為 之 機 伶 伶 打 了 個 寒 戰, 世 上 最 最 可 怕 之 事, 只 怕 也 莫 過 於這「絕望」二字。 而那溫柔高貴的女子,競叫做「絕望夫人」,這名字取的又是何等冷俏,但見「瘦鶚譚菁」嘿嘿一聲冷笑道:「這『絕望夫人』 沈三娘 不 5 但 劍 法 暗 器, 俱 都 超 人 一 等, 聰 明 機 智, 更 是 駭 人 聽 聞, 你 心 裡 在 想 些 什 麼, 她 幾 乎 全 都 早 已 猜 到, 你 嘴 裡 都 沒 有 說出來的話,她也能先替你說出來,而且她還有個與她關係大不尋常大大的靠山,武林中最狠最冷的人物『西門一白』。」 這「西門一白」四字一入管寧之耳,他心頭不禁又力之一凜,他似乎聽過這名字,又似乎沒有聽過,卻見譚菁又已接道:」 只 有 老 夫, 今 日 只 說 了 三 言 兩 語, 多 年 來, 天 下 武 林 中 人, 就 從 未 聽 過 有 一 人 能 在『 絕 望 夫 人 』 面 前 佔 過 半 分 便 宜, 嘿 嘿 —— 便讓她嚇得面青唇白,連搶馬車這種事都幹出來了。」 他 又 以 一 陣 得 意 的 大 笑 結 束 了 自 己 的 話, 隨 手 將 那 錠 黃 金 塞 在 管 寧 手 裡, 人 們 在 歡 樂 的 時 候, 常 常 會 希 望 別 人 也 能 分 享 自 些絕非他平日為人性格所做出的事來。 己的歡樂,這孤傲的老人此刻便也做出了 — 但是,他卻不知道,管寧的心境,又怎會為這區區一錠金子而歡樂起來。 這 本 已 充 滿 自 責 自 疚 之 心 的 少 年, 心 情 更 是 亂 如 麻, 他 略 為 思 考 一 下, 便 恍 然 想 到「 西 門 一 白 」 四 字, 便 是 那 白 衣 書 生 的 名字,也直到此刻,他才知道白衣書生的名字,只是除了這名字之外,他對此人的一切,仍然絲毫不知道。 他 想 到 這 些 日 子 裡, 惱 所 接 觸 到 的 每 一 個 武 林 中 人, 說 起「 西 門 一 白 」 的 為 人, 都 是 冷 酷 毒 辣 」 的。 於 是, 他 便 無 法 不 再 冷靜地思考一遍,他對這「西門一白」的信念,是否有改變一下的必要。 而 他 此 刻 也 已 猜 到, 那 位「 絕 望 夫 人 」 沈 三 娘, 如 此 匆 忙 的 要 趕 去 北 京, 一 定 是 為 著 關 心 這「 西 門 一 白 」 的 安 危, 生 怕 也 會遭受到仇家的危害,於是,他又想到那一刀兩劍,兩隻人耳。「難道這些人都是要去加害西門一白的仇家。」 他不禁暗問自己:「那麼,又是誰把他們趕跑的呢?」 一 個 人 能 對 一 件 事 加 以 冷 靜 而 明 確 的 分 析, 他 便 會 被 人 稱 讚 為 聰 明 人, 假 如, 他 能 冷 靜 地 分 析 的 這 件 事 與 他 中 身 有 關, 那 麼他聰明的程度就更會被人稱讚。 但是,管寧此刻,卻有著那麼多與他本身有關的事,有待於他自已的思考分析,他縱然聰明絕頂,卻也不禁為之迷亂了。

手掌一緊,他發覺掌中已多了一錠金子,譚菁是何時將這錠金子塞在他手上的,他也不知道。 於是,他接著便發覺,方才充耳的狂笑聲,此時已歸於寂靜,而那位枯瘦的終南劍手,此刻也已不知走到哪裡去了。 風 未 住, 雪 又 落 了 起 來, 他 肩 頭 已 積 滿 了 雪 花, 但 卻 沒 有 抖 落 它, 你 能 夠 將 自 己 也 化 為 管 寧 此 刻 的 情 景, 來 體 會 一 下 此 刻 的感覺嗎? 瘦 鶚 譚 菁 成 名 江 湖 數 十 年, 平 生 只 在 河 套 附 近 的 黃 河 渡 頭 邊 栽 過 一 次 觔 斗, 心 胸 極 為 狹 窄, 多 年 來, 他 時 時 刻 刻 都 將 這 件 奇恥大辱放在心裡,未曾有一日或忘。 今日他奇恥得雪,又將武林中人人見到要倒霉的「絕望夫人」訕笑一番,心中正放得意已極,是以見了管寧這種發楞的樣子, 心裡只覺得有些好笑,隨手塞給他一錠金子,使揚長走了出去。 這 王 平 口 雖 近 京 城, 前 有 大 鎮, 後 去 已 是 北 京, 過 往 的 行 商 旅 客, 在 這 王 乎 口 歇 腳 的 並 不 甚 多, 因 這 市 面 並 不 繁 華, 此 刻 夜 已 頗 深, 王 平 口 這 條 街 道 上, 不 但 渺 無 人 跡, 甚 至 連 燈 火 都 沒 有 了。 再 加 上 這 家 客 棧 本 已 位 於 街 道 盡 頭, 他 出 了 大 門, 四 下 一望,微一振衣,抖落雪花,便向鎮外行去。 在 這 嚴 冬 的 深 夜 裡, 在 這 荒 涼 的 道 路 上, 若 非 是 他 這 種 久 走 江 湖, 內 外 兼 修 的 武 林 高 手, 若 是 換 了 別 人, 任 誰 敢 在 此 時 趕 路。 他暗中微笑一下,撩起衫腳,大步而行,雖末盡展輕功,速度頗驚人,此刻也心中舒坦,腳步踏在雪地上,有如踏在雲端。

幢 屋 影, 他 暗 中 —

剎那之間,前行使已里許,他腳步卻已越走越慢,要知道雖是內家高手,他在如此風雪嚴寒中趕路,卻也是件苦事。 「我此行無急事,如此趕路為何?」 此 念 既 生, 他 不 覺 暗 笑 自 己, 於 是 他 前 行 的 腳 步, 便 慢 了 下 來, 轉 目 望, 忽 然 瞥 見 前 面 枯 林 中, 彷 彿 有 盤算一下,突地雙臂一振,電也似的向這幢屋影掠去。

笑,暗道:「果然不出我之所料,這幢屋子真的是間祠堂廟宇。」 —

三五個起落,他掠起的身形,便已撩去林中,只見這幢屋影飛椽雙脊,屋子雖不大,建築的卻極為精緻華麗。 他展顏

於 是 他 毫 不 考 慮 地 從 一 處 頹 落 的 牆 垣 缺 口, 跳 躍 進 去, 順 手 掏 出 個 夜 行 人 必 備 的 火 折 子。 順 風 一 抖, 一 點 昏 黃 的 火 光, 便 自亮遠。 哪知…一點火光,突地從店棧牆角轉了出來,接著「篤篤」兩聲更鼓,一個懈怠蒼老的聲音,隨著沉重的腳步聲,緩緩傳來,


146 失魂引 索命怪客 第八章 147

懶洋洋地自語道:「又是二更啦!天,怎麼還不亮,唉

冬天晚上,日子可過的真慢呀!」 ——

緊 握 著 手 中 一 錠 金 子 的 管 寧, 正 望 著 漫 天 的 雪 花 發 楞, 聽 見 這 聲 音, 倏 然 一 驚, 腳 步 一 縮, 想 退 回 門 裡, 卻 聽 這 更 夫 已 自 喝道:「是誰?這麼晚還站在這幾。」 管 寧 暗 歎 一 聲, 知 道 自 己 又 遇 著 了 麻 煩, 他 生 怕 選 更 夫 會 看 到 院 裡 的 兩 具 屍 身, 要 知 道 他 出 身 世 家, 對 於 違 法 的 事, 總 是 不敢做的,這兩具屍身雖非他所殺,但他卻怕沾到兇殺的嫌疑;這種感覺,自然和亡命天涯的武林人物大不相同,若是換了「鐵 金剛」這類角色,只怕早已將這更夫一刀殺卻。 而 此 刻, 他 卻 立 刻 應 聲 走 了 出 去, 聳 著 雙 肩, 縮 著 脖 子, 穿 著 一 身 老 棉 襖, 手 裡 提 著 個 燈 籠, 捻 著 個 更 梆 的 老 更 夫, 睜 著 年 輕 人, 真 朦 朧 的 老 花 眼, 上 下 向 他 望 了 兩 眼, 乾 咳 了 兩 聲, 又 道 ;「 小 伙 子, 三 更 半 夜 曲, 於 什 麼 呀! 是 跟 誰 幽 會? 嘿 —— 都是夜貓子,難道你也像是我老頭子一樣,怕不長了,連晚上都不敢睡覺。」 這 老 人 親 切 的 語 氣, 友 善 的 態 度, 管 寧 突 然 發 覺, 有 些 人 的 人 性 是 那 麼 善 良, 這 老 人 家 看 到 自 己 如 此 鬼 崇 樣 子, 競 沒 有 絲 毫疑心自己。 他感激地向老人一笑,心中一動,便問道:「老人家,我是因為有個客人生了急病,要盡快到妙峰山去求醫,你老可知道, 從這兒到妙峰山,該怎麼個走法?」 老更夫長長地「哦」了一聲,將燈籠往門裡一照,管寧心中立刻一陣巨跳,生怕燈籠的燈光,會照在地上的屍身。 他 卻 不 知 道 這 老 人 老 眼 昏 花, 在 這 幽 暗 的 深 夜 裡, 要 叫 他 看 見 一 丈 以 外 馬 廄 下 陰 影 中 的 東 西, 再 添 三 隻 燈 籠, 他 也 未 必 能 看到的。 只 見 這 老 人 手 裡 拿 著 燈 籠, 來 回 晃 了 兩 晃, 道 :「 這 裡 面 有 輛 馬 車 是 不 是? 嘿 還 套 上 馬。 嘿 原 來 你 要 趁 夜 趕 路, —— —— 我老頭子怎地沒聽說 妙 峰 山 可 不 遠, 從 這 出 鎮 往 西 走, 走 裡 把 地, 再 往 北 轉, 不 到 天 亮, 你 也 許 就 能 趕 到 妙 峰 山 了, 可 是 —— 過妙峰山上住著大夫呀?」 「 篤, 篤 」 兩 聲, 更 梆 又 是 兩 響, 這 老 人 搖 了 搖 頭, 蹣 跚 著 往 外 走 去, 一 面 搖 著 頭, 歎 道 :「 唉! 年 輕 人 到 底 是 年 輕 人, 身體真比我老頭子棒得多,這麼黑,這麼晚,還能趕車……」 管 寧 望 著 這 老 人 逐 漸 遠 去 的 背 影, 想 到 他 一 生 平 凡 的 生 命, 心 裡 方 自 泛 起 一 陣 淡 淡 的 憐 憫, 但 轉 念 一 想, 這 老 人 的 生 命 雖 然平凡,但卻是安樂而穩定的,他毋庸對世人負疚,也不會對上天有愧,因為,他已盡到了他做人的責任。

這 輛 馬 車, 便 冒 著 風 雪, 衝 出 了 這 家 客 棧 的 大 門, 駛 入 深 沉 ——

「 但 是, 我 呢?」 他 垂 下 頭, 走 到 院 中, 走 到 那 輛 大 車 旁, 此 刻 他 甚 至 弓 』 願 方 才 被 那 羅 衣 少 婦 駛 走 的 是 這 輛, 因 為, 他 對人們已有歉疚的感覺。

跳 上 車 座, 揚 起 馬 鞭, 叭 疇 口 一 聲, 健 馬 長 嘶, 車 輪 轉 觀 的夜色中的官道上,磷磷的車聲,劃破了大地的寂靜。

他挺起胸膛,長長逐了口氣,風雪劈面打在他臉上,刺骨的寒意,使他消極的意志,振奮起來。 於是,車行更瘓。 他留意觀察著道路,左手捻著韁繩,握著馬鞭的右手,卻搭了涼篷,蓋在眼臉上,免得迎面飛舞的風雪,將視線擋住,因為, 一 條 黑 影, 跟 跑 著 從 道 路 衝 出 來, 揚 手 一 招, 似 在 這 深 沉 的 夜 色 裡, 要 辨 清 前 面 的 通 路, 本 就 是 件 非 常 困 難 的 事 情, 突 地 —— 乎想將馬軍攔任。

這 ——

管寧雙眉一皺,微一遲疑,馬車已衝過那人身旁,在這剎那間,他心念數轉,終於一提韁繩,哈喝著將馬車勒佼。車聲一停, 馬嘶一位,便聽得那人口中不住哼著。 管 寧 回 身 探 首 望 去, 那 人 向 前 撞 了 兩 步, 終 於「 唉 」 地 倒 在 地 上, 黑 夜 裡, 他 依 稀 辨 出 這 人 的 身 形, 心 頭 不 禁 一 凜 看來似乎已受了重傷的人,竟是那枯瘦的老人瘦鶚譚菁。

管 寧 一 驚 之 下, 立 刻 跳 下 車 去, 他 與 這 枯 瘦 的 老 人, 雖 然 並 未 深 交, 但 他 生 具 至 性, 見 人 有 了 危 難, 無 論 此 人 是 誰, 他 都 會伏義援手,至於他自身的利害,他卻根本不去想它。 瘦鶚譚菁在地上哼了兩聲,掙扎著抬起頭來,於是他也看清,此刻站在他面前的人,便是方才發呆的少年。 管寧俯下身去,挽起這老人的臂膀,焦急問道:「老前輩,你受的什麼傷,傷在哪裡?」 瘦 鶚 譚 菁 長 歎 了 口 氣, 將 全 身 的 重 量, 都 倚 在 管 寧 的 懷 裡, 管 寧 問 他 的 話, 他 只 能 虛 弱 地 搖 了 一 下 頭, 因 為 連 他 自 己 都 不 知道,此刻他身上所受的傷,究竟是被何物所傷的。 於 是, 管 寧 只 得 將 他 抱 到 車 上, 放 在 那 白 衣 人 西 門 一 白 的 身 旁。 瘦 鶚 譚 菁 此 刻 目 光 仍 是 敏 銳 的, 頭 腦 若 仍 是 清 楚 的, 還 能 看清他身旁所臥的人的面容,只怕他立刻便會跳起來。 但是此刻,他不但四肢已開始麻痺,而且他還感覺到這種麻痺已逐漸蔓延到他心房。命運的安排,永遠是如此奇妙和殘酷, 它使你終於找到你非常想找的人,但卻又會在最最不願見到此人的時候。 這 輛 大 車, 外 觀 雖 不 起 眼, 但 內 裡 卻 製 造 得 極 為 精 緻。 車 廂 四 角, 都 嵌 著 一 盞 小 小 的 銅 燈, 只 是 管 寧 方 才 心 亂 之 際, 便 未 將燈燃著。 他 此 次 離 家 出 門, 本 已 立 下 闖 蕩 江 湖 的 志 願。 因 此 事 先 將 行 囊 準 備 的 甚 是 周 詳, 此 刻 他 從 一 旁 取 出 火 折, 爬 進 車 廂, 將 四


148 失魂引 索命怪客 第八章 149

角的銅燈俱都用火點著,車廂內便立刻變得十分明亮。 光芒刺眼,瘦鶚譚菁微張一線的眼睛裡,便又閉了起來。 管 寧 俯 首 望 去, 這 老 人 身 上 衣 衫 仍 然 完 整, 身 上 也 沒 有 一 絲 血 漬, 只 是 面 色 蒼 白, 氣 息 微 弱, 他 心 中 一 動, 忖 道 : 莫 非 他 也是中了劇毒!」 此 念 方 生, 目 光 轉 處, 卻 見 這 老 人 枯 瘦 面 容 上 的 肌 肉, 突 然 一 陣 痙 攣, 蒼 白 的 面 色, 候 的 轉 青, 昏 黃 的 燈 光, 照 在 他 這 猙 獰 的 面 容 上, 管 寧 不 覺 打 了 個 寒 戰, 卻 見 他 痛 苦 的 低 喊 一 聲, 突 又 伸 出 雙 手,「 拍 」 的 擊 在 他 自 己 胸 前, 伸 手 一 抓, 抓 著 他 自 己的衣襖,雙手一揚,「嘶」地一聲,他競將身上穿著的皮襖撕成兩半。 車門外有風吹進,吹起這皮襖裡斷落的棉絮,淺黃色的狐皮短襖內,他黝黑枯瘦的胸膛上,竟有五點談淡的血漬。 管 寧 不 禁 為 之 心 頭 一 凜, 定 睛 望 去, 這 五 點 談 淡 的 血 漬 上, 競 各 個 露 出 半 烏 黑 的 針 尖, 針 尖 頗 楞, 甚 至 比 繡 花 針 還 要 細 上 一些,但卻仍能穿透這厚重的皮襖,直入肌膚,端的是駭人聽聞的事。 管 寧 呆 呆 地 望 著 這 五 點 針 尖, 心 中 突 又 一 動, 悠 然 想 起 自 己 在 四 明 山 莊 橋 前 所 遇 到 的 暗 器, 又 想 起 武 當 四 雁 中 藍 雁 道 人 所 說 的 話「 …… 以 貧 道 推 測, 在 四 明 山 莊 的 止 步 橋 前, 襲 向 他 的 暗 器, 便 是 那 以 暗 器 馳 名 天 下 的『 峨 嵋 豹 囊 』 囊 中 七 件 其 毒 無 比 的暗器中最霸道的『玄武烏煞、羅喉神針』…。」 管寧不禁脫口驚呼一聲:「羅喉神針。」 瘦 鶚 譚 菁 全 身 一 震, 不 知 哪 裡 來 的 力 量, 竟 使 得 已 將 奄 奄 一 息 的 他, 掙 扎 著 坐 起 半 身 俯 首 一 望, 面 色 大 變, 驚 喝 道 :「 果 然是『玄武烏煞、羅喉神針』……唉,我怎麼會想得到那裡面竟是他們兄弟兩人……」 眉 峰 一 皺, 又 道 :「 奇 怪, 他 兄 弟 兩 人, 怎 會 也 到 此 間, 又 怎 會 潛 伏 在 祠 堂 裡 …」 語 聲 一 頓, 目 光 突 地 掠 過 一 絲 希 望 的 光 芒。 管寧此刻心中思潮又起,忍不住問道:「老前輩是在哪裡遇著他們的,又怎麼會中了他們的暗器?」 要 知 道 管 寧 心 中 始 終 認 為 四 明 山 莊 那 件 兇 殺 之 事, 要 以 這「 峨 嵋 豹 囊 」 兄 弟 二 人 的 嫌 疑 最 大, 是 以 此 刻 聽 到 他 們 的 行 蹤, 便立刻不住地追問起來。 卻聽得譚營長歎一聲,「撲」地臥倒,沉聲道:「我哪裡知道是他們,只伯他們也不知道是我……」 原來。…』方纔他一腳跨進了斷牆,隨手打開火柴,卻聽黝黑深沉的祠堂之中,突地冷冷地一笑,瘦鶚譚菁雖然久走江湖, 但聽了這種森寒的笑聲,卻不禁為之一驚,候然頓下腳步。

笑聲一發便止,但四下的寒風裡,卻似仍有那森寒的笑意。 瘦鶚譚菁心念動處,手腕一揚,掌中的火折子,突的脫手飛出,穿過這祠堂大殿敗落窗欞,筆直飛了進去。 而他枯瘦的身軀,也隨之掠進。 突然大殿中又響起一個冰冷的聲音:「朋友,你放心吧!我死不了!」 瘦 鶚 譚 菁 身 形 方 自 穿 入 窗 欞, 聞 言 心 中 一 動, 真 氣 猛 降, 濁 氣 倏 升, 而 就 在 這 剎 那 之 間, 黑 暗 中 突 地 擊 來 十 數 道 尖 銳 但 卻 微弱的風聲。瘦鷗譚菁大喝一聲,揮掌擰身,手掌一按窗框,身形又退到窗外,應變之快,可謂驚人。 但他雙足一踏地面,胸膛間彷彿微微一涼,他立刻覺得不妙,身形再退五尺,運氣之間,胸中竟有些麻痺之感。 他全身一震,大喝一聲:「我與你素無仇怨,你竟暗器傷人?」 此刻他急怒之下,說話的聲音竟有些嘶啞了,黑暗中又傳來一陣森冷的笑聲,先前那說話聲音,又自沉聲道:「暗器傷人…… 哼,我比你也嘗嘗暗箭傷人的滋味。」 譚 菁 聞 言, 立 刻 知 道 這 其 中 必 定 有 著 誤 會, 他 奇 怪 的 是 暗 中 向 自 己 發 出 暗 器 的 人, 怎 的 還 不 現 身, 於 是 他 身 形 一 動, 再 撲 向窗內,但身形方動,便又立刻退回,原來就在他運用真氣的一剎那,他競發覺自己胸膛上的那點麻痺的感覺,就在這瞬息之間, 便已擴散至全身。 他 闖 蕩 江 湖 數 十 年, 這 麼 霸 道 的 暗 器 還 是 第 一 次 見 到, 他 心 頭 發 涼, 再 也 不 敢 在 這 詞 堂 內, 伯 那 人 會 隨 後 趕 來, 瘦 鶚 譚 菁 成 名 以 來, 敗 得 如 此 的 狼 狽, 敗 得 如 此 莫 名 其 妙, 倒 真 是 生 平 首 次, 他 甚 至 連 祠 堂 中 那 人 的 影 子 都 未 見 到, 更 不 知 道 為 什 麼 向 他 擊 出 暗 器, 但 是 在 這 陰 森 森 的 地 方 突 然 遇 到 這 種 情 形 如 鬼 魅 的 敵 人, 身 上 又 中 了 這 種 見 所 未 見, 聞 所 未 聞 的 暗 器, 他 雖 然 一 生高傲,此刻卻也不僅心生寒意,連問也不敢再問一句,只望自己能在毒發之前,早些尋得解救之法。 但是,等他飛奔到路旁的時候,他竟已無法再施展輕功了。

而此刻, ——

他 喘 息 著 坐 下 來, 一 時 之 間, 他 心 中 又 自 怨 自 艾 又 是 驚 疑 莫 名, 真 恨 不 得 祠 堂 那 人 隨 後 跟 來, 讓 自 己 究 竟 看 看 他 是 誰? 問 問他為什麼無緣無故向自己發出暗器,那麼就算自己死了,心裡也落得清楚些。 哪知就在此時,管寧已駕著馬車駛來,他聽得車聲,心中便是生出一絲生機,是以拼盡全力躍了出來,攔住馬車 他見到胸前的傷痕,求生之念,便更強烈了。

要 知 道 終 南 一 派, 與「 四 川 唐 門 」 不 但 毫 無 仇 怨, 而 且 還 頗 有 來 往, 是 以 他 更 斷 定 其 中 必 有 誤 會, 那 唐 氏 兄 弟 若 然 知 道 是 自己的話,也許會立刻鼎力解救也未可知。


150 失魂引 索命怪客 第八章 151

是以此刻他長歎一聲,便又掙扎著說道:「路邊不遠,有間祠堂,麻煩兄弟,將我帶到哪裡去」 —— 唉 ,我 如 此 麻 煩 兄 弟 , 亦非得已,但望兄弟助我一臂之力,日後,咳!我必有補報之處。」 為著生存,這高傲而冷酷的老人,此刻不但將這個陌生的少年,稱做兄弟,而且竟還說出如此哀懇的話來。 管寧目光低垂,望著這片刻之前,還是意氣飛揚,但此刻卻是奄奄一息的老人,心中不禁為之萬端感慨。 此 刻 雖 未 天 明, 但 距 離 天 明 已 不 遠, 明 日 妙 峰 山 外 之 約, 使 他 恨 不 得 立 時 趕 到 毛 家 老 店 去 才 對 心 思, 但 又 怎 能 拒 絕 這 位 老 人的請求。 何 況 他 自 已 也 極 欲 去 見 那「 峨 嵋 豹 囊 」 兄 弟 一 面, 於 是 他 便 斷 然 點 首 道 :「 老 前 輩 但 請 放 心, 小 司『 豈 是 見 死 不 救 之 人, 那「峨嵋豹囊』兄弟傷人之後,是否還會停留在掏堂呢?」 但是 —— 譚 菁 聞 言 一 凜, 久 久 說 不 出 話 來, 要 知 道「 四 川 唐 門 」 之 所 以 聞 名 武 林, 便 在 於 唐 門 的 獨 藥 暗 器, 除 了 他 們 世 代 秘 傳 的 解 藥外,普天之下,再無一人可以解救,而且見血封喉,一個時辰內,毒性一發,立時喪命。 瘦鶚譚菁若不能立時尋得唐氏兄弟,求得解藥,性命實在難以深全。 他踏然沉吟良久,方自長歎一聲道:「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我……我只得去碰碰運氣了。」 管 寧 在 路 邊 仔 細 查 看 一 遍, 才 發 現 有 條 小 徑 筆 直 穿 入 樹 林, 想 必 是 昔 日 這 家 祠 堂 盛 時 的 道 路, 雖 已 長 滿 荒 草, 但 勉 強 可 容 馬車行走。 於 是 他 便 牽 著 馬 韁 穿 林 而 入, 果 然 見 到 前 面 有 幢 房 影, 他 暗 中 將 瘦 鶚 譚 菁 方 才 教 他 的 話 默 念 一 遍, 便 大 步 走 到 面 前, 面 對 著 這 祠 堂 敗 落 的 門 戶, 朗 聲 道 :「 方 纔 終 南 瘦 鶚 譚 菁, 不 知 兩 位 俠 駕 在 此, 因 此 誤 闖 而 入, 以 至 身 中 兩 位 獨 門『 羅 喉 神 針 』, 但望兩位念在昔日故交,賜以解救。」 他內力之修為,已至登堂入室的境界,此刻朗聲呼喊,竟然聲細金石,傳出甚遠。 但是 —— 陰黑黝黝的詞堂內,卻寂天回聲,管寧暗暗皺眉,又自喊道:「在下乃終南瘦鶚譚菁之友,但望兩位應允在下請求, 此刻譚大俠已是命在垂危,在下情非得已,亦只得冒昧闖入了。」 說罷,大步向門內走了進去,只覺腳下所踏,俱是殘枝枯葉和片片積雪,腳步每一移動,便帶著陣陣微響。

個大殿中競突地響出 —

這「 嘰 嘰 」 的 聲 音 混 合 在「 呼 呼 」 的 風 聲 裡, 讓 人 聽 了, 不 由 自 主 地 遍 體 生 出 寒 意, 管 寧 胸 膛 一 挺, 往 前 再 走 了 兩 步, 走 到大殿前的台階生,亦自持著一直持在手中的火折子,火光一閃之中,只見大殿之中頹敗破落,神幔、靈位俱都殘敗得七零八落,

靈台兩旁,卻有兩等神像,但也是金漆剝落,不復有當年的威儀。 他 失 望 地 長 歎 一 聲, 只 當 唐 氏 兄 弟 早 已 走 了, 他 也 不 願 再 在 這 地 方 逗 留 片 刻, 方 自 轉 身 走 開, 哪 知 一個森冰的聲浪,低沉而微弱的說道:站住!」

管 寧 大 驚 之 下, 只 覺 一 股 刺 骨 的 寒 意, 自 足 踝 升 起, 轉 瞬 便 升 至 背 脊, 再 次 緩 緩 轉 過 身 去, 退 色 的 神 幔 裡, 竟 緩 緩 走 出 一 個 人 來。』 這 人 身 軀 顧 長, 瘦 骨 嶙 峋, 頭 上 髮 髻 散 亂, 身 上 卻 穿 著 一 件 極 為 華 麗 的 紫 緞 長 衫, 及 膝 而 上, 橫 腰 繫 著 一 條 絲 絛, 定睛一看,他左腰之上,競滲出一片深紫血漬,只因他身上穿著的衣裳也是紫色的,是以若非留意,便不易看出。 此 時 此 地, 驟 然 見 著 如 此 詭 異 的 人 物, 若 非 管 寧 這 半 年 之 中, 所 見 所 聞, 件 件 俱 是 驚 人 之 事, 只 怕 此 刻 已 嚇 得 不 能 舉 步 了。 但 他 此 刻 卻 仍 壯 著 膽 子, 位 立 不 動, 只 見 送 人 一 手 技 著 神 幔, 一 手 按 著 腰 際, 緩 步 走 了 出 來, 步 履 似 乎 十 分 沉 得, 面 自 亦 是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只有雙眼之中,還發著磷磷的光芒,但被這昏黃微弱的燈光一映,望之卻更令人驚慄。 他 將 呆 立 在 門 口 的 管 寧 由 上 至 下, 由 頭 至 腳 緩 緩 看 了 一 遍, 最 後 兩 人 目 光 相 對, 管 寧 心 中 突 地 一 動, 覺 得 此 人 似 乎 相 識, 但仔細一看,卻又完全陌生,他再仔細回憶一遍,不僅恍然而悟,原來此人竟和四明山莊之六角亭中那突然現身,一掌擊斃「囊 兒」的瘦長怪人,有一分相似之處。 剎那之間,他心中已動念數遍,這怪人望了他一遍,突又說道:「進來!」 管 寧 不 由 自 主 地 走 了 進 去, 只 見 這 怪 人 的 目 光, 也 隨 著 他 身 形 移 動, 目 光 之 中, 彷 彿 有 一 種 懾 人 的 寒 意, 讓 人 望 都 不 敢 望 他 一 眼, 管 寧 心 中 方 正 發 毛, 哪 知 這 怪 人 顧 長 的 身 軀, 競 緩 緩 坐 了 下 來,「 嘶 」 地 一 聲, 本 已 腐 蝕 的 神 幔, 隨 著 他 的 身 形, 落 在地上。 於 是 管 寧 便 立 刻 看 到, 神 幔 的 靈 台 邊, 也 盤 膝 坐 一 個 身 穿 醬 紫 長 袍 的 老 者, 身 材 的 高 矮, 雖 看 不 清 楚, 但 他 坐 在 地 上, 卻 已 比 常 人 坐 著 的 時 候 高 出 一 頭, 可 見 他 亦 是 身 量 特 高 之 人, 管 寧 目 光 動 處, 便 立 刻 猜 出, 這 兩 人 便 是 名 震 武 林 的「 峨 嵋 豹 囊」。 但是。當先緩步走出的老者,怎地卻是腰畔空空,一無所有呢? 立 時 之 間, 管 寧 又 想 起「 崑 崙 黃 冠 」 門 下 倚 天 道 人 所 說 的 話, 他 便 也 立 時 暗 中 思 忖 道 :「 這『 峨 媚 豹 囊 』 兄 弟 兩 人, 前 亦 到 過『 四 明 山 莊 』, 是 以 才 會 在 四 明 山 莊 之 中, 遺 失 了 自 己 的 東 西, 而 參 與 四 明 山 莊 中 那 件 事 的 人, 全 都 喪 了 性 命, 只 有 他 兩 人仍然活著,他兩人若非兇手,又該如何解釋。」 於 是 他 心 中 轉 變, 卻 又 不 禁 忖 道 : 但 是 那 六 角 亭 中 突 然 現 身 的 怪 人, 乍 眼 一 看, 雖 與 這 兩 人 有 些 相 似, 但 仔 細 看 來、 卻 絕


152 失魂引 索命怪客 第八章 153

非同一人呀!那麼,那怪人又是誰呢?」 剎那間,他心中將這兩個問題反覆想了數遍,卻仍然得不到解答,這時已坐到地上的老人略為瞑目調息,說道:瘦鶚譚菁, 真的中了『羅喉神針』此刻在門外相候嗎?」 管寧一定心神,肅然道:「正是。」 這 老 人 似 乎 在 暗 中 歎 息 一 聲, 轉 首 望 去 他 的 兄 弟, 緩 緩 道 :「 老 大, 事 情 如 何 處 理,『 瘦 鶚 譚 菁 』 與 我 們 還 有 些 交 情, 這 次我們誤傷了他,總該伸手替他治一治吧!」 他 說 話 的 聲 音 雖 然 極 為 緩 慢, 但 卻 沒 有 斷 續, 管 寧 見 了 他 如 此 重 傷 之 下, 還 能 如 此 說 話, 心 中 不 禁 暗 駭, 這「 峨 嵋 豹 囊 」 兄弟二人不傀在武林享盛譽的一流人物。 被稱為「老大」的老人彷彿傷勢更重,聞言仍然緊閉著雙跟,卻在鼻中冷「哼」了一聲,緩緩道:姓譚的受的傷我們來治, 我們受的傷,卻有誰替我們治呢!」 他說話的聲音,竟更森寒,話中的含意,亦更冷酷。 管 寧 心 中 一 凜, 暗 道 難 怪 江 湖 中 人 將 這 兩 兄 弟 稱 為「 七 海 雙 煞 」, 如 今 看 來, 這 兩 人 不 但 暗 器 奇 毒, 生 性 亦 毒 得 驚 人, 若 以這兩人的性格看來,四明山莊中的慘事,也只有這種人才會做出。 一 念 至 此, 他 不 禁 對 這 兩 人 大 生 惡 感, 哪 知「 峨 嵋 豹 囊 」 中 的 老 大 唐 奇, 語 聲 一 了, 卻 又 長 歎 一 聲, 緩 道 :「 只 是 這 姓 譚 的 無 緣 無 故 挨 了 幾 針, 若 是 叫 他 如 此 死 了, 也 實 在 有 些 冤 校。」 雙 目 突 地 一 張, 電 也 似 地 望 在 管 寧 身 上, 說 道 : 你 就 去 把 他 帶 進來吧!」 管寧暗暗吐了口氣,心中雖不奇怪,這人怎地突然變的有些人性起來,但他心中對此人早具成見,是以此刻便也漫不為禮, 額首,但一言不發地走了出去。 聞言只是微 — 「峨嵋豹囊」唐氏兄弟呆呆地望著他的背影帶著火光消失,大殿又復轉於黑暗,老二唐鶻突地歎道:「這娃兒倒有些志氣, 唉,他卻不明白,我們受的傷,比譚菁還要冤枉的多哩。」 他見我們不肯替譚菁治傷,心中但有些不忿,可是 —— 老 大 唐 奇 冷「 哼 」 一 聲, 道 :「 因 果 循 環, 報 應 不 爽, 我 們 兄 弟 想 必 手 上 血 腥 太 多, 一 直 沒 有 報 應, 今 日 才 會 突 然 殺 出 這 老 二, 此 刻 你 覺 得 怎 樣 了, 我 —— 我 自 已 知 道 已 經 快 不 行 了, 你 要 是 還 能 走, 你 就 先 走 兩 個 人 來, 莫 名 其 妙 地 加 害 我 們 —— 吧!」 唐 鶻 亦 自「 哼 」 一 聲, 道 :「 老 大, 你 說 的 是 什 麼 話, 我 們 兄 弟, 要 死 也 得 死 在 一 起, 何 況 就 憑 這 點 傷, 我 們 還 未 見 得 就

死了哩。」 這兄弟二人在討論生死大事,語氣仍如此森冷,生像是此刻身受重傷,即將嗚呼的人,不是他們而是別人一樣。 唐鶻聞言長歎一聲,又復閉上眼睛,這兄弟兩人彼此說話都是那麼冷冰冰的,其實兄弟之間感情卻極深摯。 唐 鶻 暗 中 在 說 著 死 不 了 」, 心 裡 其 實 也 自 知 無 甚 希 望, 他 們 雖 然 此 刻 仍 在 說 話, 但 這 兄 弟 兩 人, 一 人 腰 畔 中 了 一 劍, 一 人 的傷勢卻在中腹邊,這兩處俱是要害,若非他兄弟兩人數十年的性命交修的功力,此刻只怕早已死去多時了。 談 話 之 間, 管 寧 已 一 手 攙 扶 著「 瘦 鶚 譚 菁 」, 一 手 拿 著 一 盞 鋼 燈, 快 步 走 了 進 來, 唐 鶻 聽 到 他 的 腳 步 聲, 眼 也 不 指, 隨 手 掏出一翠玉小瓶,拋向管寧,口中卻又「囉囌」一聲,緩緩說道:「一半敷在傷口,一半吞到肚裡。」 管 寧 目 光 抬 處, 眼 見 玉 瓶 飛 來, 只 是 將 右 手 一 抬, 反 手 去 接, 只 覺 手 腕 一 震, 而 譚 菁 卻 已 緩 緩 坐 在 地 上, 管 寧 心 中 更 暗 駭 這唐鶻重傷後仍有如此功力,他卻不知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密風將死,其鳴仍亮,落日餘暉,也還比月光明亮,這「峨嵋豹囊」 名震天下數十年,又豈是徒負虛名的人物可比的。 他 心 中 一 面 思 忖, 一 面 將 手 中 取 自 車 廂 的 銅 燈, 放 在 唐 鶻 旁 邊 的 靈 台 上, 瘦 鶚 譚 菁 此 刻 的 神 志 已 不 清, 但 他 卻 仍 強 自 掙 扎 」唐鶻突地冷笑一聲緩緩道:「你忘不忘都無所謂,反正我兄弟也活不長了, 著道:「兩位大德,我譚菁有生之年,永不相忘 —— 」哪知,他話猶未了,門外突地響起了一陣清朗的笑聲, 此刻除非能立刻找到『太行紫靴』門下反練的「續命神膏』或許還能 —— 齊地抬目望去,只見門外人影一閃,大殿中便已飄落下兩個華麗的老者來。 這兩人身形一現,管寧立刻低呼一聲,而這「峨嵋豹囊」唐氏兄弟始終森冷如冰的面容上,竟為之沒出一絲喜色。


154 失魂引 絕地逢佳人 第九章 155

第九章

絕地逢佳人

這 兩 個 華 服 老 者 身 形 落 地, 笑 聲 不 絕, 一 個 身 軀 較 長 的 老 人 朗 聲 笑 道 : 想 不 到, 想 不 到, 我 兄 弟 二 人 無 意 追 蹤, 卻 成 了 你 兄弟兩人救星,唐兄,十年不見,你們也想不到我們這兩個老頭子早不來,晚不來,卻恰好在此刻趕來吧。」 這兩人竟是「太行紫靴」門下的樂山、樂水兩個老人。說到「續命神膏」,想不到「續命神膏」便已來了。 哪知老人笑聲突地頓住,竟緩緩走到管寧身測,突地伸出手掌,他掌出如風,電也似地向管寧右肩「肩井」穴上拍下。 這 一 個 變 故 出 於 突 然, 更 遠 在 方 纔 他 兩 人 突 然 現 身 之 上, 管 寧 大 驚 之 下, 揮 掌 一 擋, 哪 知 樂 山 老 人 掌 到 中 途, 竟 突 地 手 掌 一反,向上斜劃,劈手一把將管寧手中的玉瓶搶到手裡。 瘦鶚譚菁尚未暈迷,見狀大喝一聲,但卻無力出手。 樂水老人其實並沒有加害管寧之意,他這一掌之擊,不過是聲東擊西之計而已,管寧事出意外,粹不及防,競被他一招得手, 只見他身形倏又退到門邊,仰天大笑起來,管寧大怒喝道:「你這是幹什麼?」 樂 水 老 人 大 笑 道 :「 你 道 我 怎 會 突 然 跑 到 這 裡 來, 我 就 是 為 了 要 跟 蹤 你, 我 兄 弟 兩 人 在 王 平 口 外 的 風 雪 之 中, 苦 等 了 一 個 時 辰, 才 看 到 你 駕 車 出 來, 便 在 後 面 跟 蹤 至 此, 否 則, 我 兩 人 又 不 是 神 仙, 難 道 真 的 知 道 唐 老 大、 唐 老 二 受 了 傷, 特 地 跑 來 救 他。」 唐 奇、 唐 鶻 聞 言, 不 禁 齊 地 一 凜, 暗 忖 道 :「 真 是 因 果 循 環, 報 應 不 爽, 我 方 才 救 了 譚 菁, 此 刻 便 有 人 來 救 我, 我 若 是 不 他突地搶走這少年手中的瓶子,又是為什麼呢?」 救譚菁,這樂兄弟只伯不會來救找,只是 —— 管 寧 劍 眉 一 軒, 怒 道 :「 我 與 兩 位 素 無 交 往, 兩 位 跟 蹤 於 我, 為 的 什 麼? 這 瓶 藥 散 乃 是 解 救 這 位 譚 老 前 輩 毒 勢 之 用, 兩 位 搶去卻為著什麼?」 他雖知這兩位老人武功極高,自己絕非敵手,但此刻說起話來,自覺義正詞嚴,對這兩位老人,便絲毫沒有畏懼之心。 卻 見 樂 水 老 人 笑 聲 一 頓, 慢 條 斯 理 地 緩 緩 說 道 :「 問 的 不 錯, 問 的 不 錯, 老 夫 不 妨 告 訴 你, 老 夫 之 所 以 苦 苦 跟 在 你 身 後, 是為了要探查出你那位朋友『吳布雲』的下落,老夫此刻搶來這玉瓶,也是為了要位將他的下落坦誠相告。」 管 寧 聞 言 一 楞, 他 不 知 這 兩 個 老 人 苦 苦 找 尋 吳 布 雲 是 為 著 什 麼? 難 道 是 尋 仇 報 復, 但 他 們 年 齡 懸 殊, 身 份 各 異, 卻 又 不 似。 他 俯 首 沉 吟 半 晌, 朗 聲 又 道 : 兩 位 如 要 找 尋 吳 布 雲, 兩 位 只 管 自 己 去 找 好 了, 又 何 苦 做 出 此 事 來 要 挾 呢! 哼! 這 豈 不 是 有 失兩位身份。」 他語聲微頓,立刻又接道:何況在下與那吳布雲亦無深交,兩位要問的事,我實在是無可奉告。」

樂 水 老 人 突 地 又 仰 天 大 笑 起 來, 笑 道 : 罵 的 不 錯, 罵 的 不 錯, 但 老 夫 還 要 告 訴 你, 你 與 那『 吳 布 雲 』 一 路 同 行 豈 有 不 知 道 你且問在座各位武林中人可曾有騙過老夫的?」 他去向之理,這點你想騙過別人,還有可說,你若想騙過老夫,嘿嘿 —— 這樂水老人乃是江湖中有名的智者,他與樂山老人本是兄弟,雖然同是姓樂,但年輕時卻非此名,直到近年,他方有這「樂 水老人」之』號,取的也無非是智者樂水之意。 他此刻說出這番話來,雖然有些狂妄,但卻也是事實。

」他 ——

唐 氏 兄 弟 有 求 於 他, 此 刻 使 一 起 點 首,「 瘦 鶚 譚 菁 」 心 中 雖 不 忿, 但 也 只 得 冷「 哼 」 一 聲, 只 覺 自 己 腦 海 愈 見 暈 眩, 眼 見 就 要 不 省 人 事, 樂 水 老 人 目 光 一 轉, 一 揚 手 中 藥 瓶, 又 自 大 笑 道 :「 你 若 還 是 想 故 意 推 托, 使 得 譚 大 俠 性 命 不 保, 這 責 任 可 是 完全在你,老夫是毫無干係。」 管寧心胸之間,怒火大作,只氣得面上陣青陣白,卻說不出話來。 卻 聽 樂 水 老 人 又 自 笑 道 :「 這 玉 瓶 乃 是 老 夫 自 你 手 中 取 來, 你 著 不 說 出 來, 除 非 你 能 將 它 由 老 夫 手 中 取 去, 否 則 話猶未了,管寧突地厲叱一聲,身形頓時向他直撲過去。

樂 水 老 人 哈 哈 一 笑, 腳 步 微 錯, 長 鬚 飄 飄, 身 形 已 自 滑 開 七 尺, 將 手 中 玉 瓶 又 自 一 揚, 笑 道 : 你 若 想 搶 走 此 瓶, 實 是 難 如 登天。」 管 寧 此 刻 已 將 生 死 榮 辱, 俱 都 拋 在 一 邊, 但 覺 心 中 怒 火 如 熾, 無 論 如 何, 也 得 將 這 玉 瓶 奪 回, 別 的 事 以 後 再 說, 他 身 形 方 自撲空,腳跟一旋,便又如影附形般向那「樂水老人」橫掠過去。 哪 知 身 前 突 地 人 影 一 花, 那 樂 山 老 人 競 硬 生 生 攔 住 了 他 的 去 路, 雙 掌 一 推, 管 寧 只 覺 一 股 掌 風 襲 來, 這 掌 風 雖 然 不 猛 烈, 卻已使得身形再也無法前掠,只得停住。 管寧驚怒之下,卻聽樂山老人和聲說道:「兄台先知道,我們要找吳布雲是為的什麼嗎?」 管寧聞言,又為之一愕,但隨即冷笑道:「這正是小可要向兩位請教的。」 樂 山 老 人 微 微 一 笑 :「 此 事 說 來 說 去, 且 有 關 本 門 隱 秘, 是 以 老 夫 才 一 直 未 便 直 告, 只 是 ……」 他 持 須 一 笑 :「 老 夫 尋 訪 吳布雲,不但絕無惡意,而且還有助於他,這點兄台大可不必逞疑。」 管寧微一沉吟,忍不住問道,「難道那吳布雲亦是貴派門下?」 樂 山 老 人 額 旨 笑 道 :「 他 不 但 是 敝 派 弟 子, 而 且 還 是 敝 掌 教 的 獨 子, 老 夫 如 此 說 來, 兄 台 想 必 能 相 信 老 夫 尋 訪 他 實 無 惡 意


156 失魂引 絕地逢佳人 第九章 157

了吧。」 他 語 音 一 頓, 又 自 笑 道 :「 老 夫 還 可 告 訴 兄 台, 這『 吳 布 雲 』 三 字, 實 非 他 原 來 姓 名, 老 夫 本 來 也 難 以 確 定 這『 吳 布 雲 』 是否就是他,更不知道他取此三字用意,但經舍弟加以分析之後,老夫才想起他從小喜將『我不說』這三字,說成『吾不雲』, 哈哈,想來也就是『我不說』我的名字之意了產「這樂山老人,和藹誠懇,神色之間, 他取這『吳布雲』三字作為假名之意麼 —— 更無半分虛假,讓人聽了,不得不相信他所說的話。 管 寧 聞 言 心 中 立 刻 恍 然, 但 轉 念 一 想. 卻 又 覺 得 此 事 其 中 必 多 隱 秘, 那「 吳 布 雲 」 既 是「 太 行 紫 靴 」 掌 門 真 人 的 獨 子, 怎 地 見 他 們 二 人 卻 又 那 般 驚 恐, 而 且 連 面 都 不 願 讓 他 們 看 見。 他 雖 然 不 知 道 此 事 其 中 的 真 相, 更 不 知 道 其 中 的 是 非 曲 直, 但 卻 覺 得吳布雲既與自己為友,自己便不該洩露他的密秘。 轉目望去,盤膝坐在地上的「瘦鶚譚菁」,此刻上身前俯,探垂著頭,競像是已陷入暈迷之態,而那唐氏兄弟均閉目而坐, 連 看 都 未 向 這 邊 看 一 眼, 生 像 是 全 然 沒 有 將 此 事 放 在 心 上, 一 時 之 間 他 心 中 大 感 猶 疑 難 決, 不 知 該 如 何 是 好, 自 己 若 是 說 出 了 那「吳布雲」的去處,豈不愧對朋友,但自己若不說出他的去處,那麼眼看「瘦鶚譚菁」便得喪命,這麼一來,「我雖不殺伯仁, 但伯仁因我而死」,他心中自難安。 他 想 來 想 去, 只 覺 自 己 此 刻 已 處 身 於 兩 難 之 中, 無 論 自 己 如 何 去 做, 都 將 終 生 抱 憾, 但 事 已 至 此, 卻 又 別 無 選 擇 餘 地, 他 俯 首 微 一 沉 吟 心 中 斷 然 下 了 個 決 定, 目 光 一 抬, 朗 聲 說 道 :「 兩 位 與 吳 兄 之 間, 究 竟 有 何 關 連, 在 下 毫 不 知 情, 但 兩 佼 此 刻 哼 哼, 兩 位 今 日 卻 教 在 下 看 清 了 所 謂 武 林 長 者 的 面 既 以 人 命 相 脅, 在 下 卻 不 能 與 兩 位 一 樣, 將 人 命 看 得 如 此 輕 賤, 只 是 —— 目。」 樂 山 老 人 面 容 一 變, 燈 光 之 下, 他 目 中 似 乎 隱 隱 泛 出 一 陣 羞 愧 之 色, 那 樂 水 老 人 卻 仍 然 面 帶 笑 容, 緩 緩 說 道 :「 閣 下 如 此 說來,可是要將他的下落相告了嗎?」 管寧劍眉一軒,額首朗聲道:「正是,兩位只要將解藥交於在下,在下明日清晨定必將兩位帶到吳兄面前。」 樂水老人吃吃一笑,道:「此話當真?」 管寧冷冷笑道:「在下雖不像兩位懼是武林中德高望重之人人但卻不知食言反悔一事,兩位只管放心好了。」 他 此 刻 已 立 下 決 心, 無 論 如 何 得 先 救 了 那「 瘦 鶚 譚 菁 」 的 生 命, 然 後 再 帶 兩 人 到 妙 峰 山 外 的 王 家 老 店 去, 一 起 會 見「 吳 布 雲 」, 這 兩 人 若 對 吳 布 雲 有 何 不 利 便 要 以 死 相 爭, 要 知 道 他 此 刻 自 覺 今 日 一 日 之 中, 已 做 了 兩 件 有 愧 於 那「 吳 布 雲 」 之 事, 那 吳布雲縱然有不是之處,他也會全力相助的。 樂 水 老 人 哈 哈 一 笑, 緩 步 走 到「 瘦 鶚 譚 菁 」 身 側, 當 頭 一 揖, 含 笑 說 道 :「 為 著 小 弟 之 事 致 令 譚 兄 久 候, 但 望 譚 兄 不 要 怪 罪才是。」

伸手拔開那玉瓶的瓶塞,倒出些淡青藥沫,伸手一托譚菁下額,將這半瓶藥粉全部都倒入他口中,然後目光一轉,含笑道: 「譚兄的傷勢,可就是在當胸之處?」 瘦 鶚 譚 菁 微 弱 地 點 頭, 樂 山 老 人 面 帶 微 笑, 突 地 伸 出 右 手, 快 如 閃 電, 在 譚 菁 下 脊 背 一 拍,「 瘦 鶚 譚 菁 」 大 喝 一 聲, 管 寧 亦自變色怒喝道:「你是幹什麼?」 卻見這樂山老人右掌一拍之後,手掌一翻一轉,將另外半瓶藥粉,亦自倒入掌中,卻用左手的空瓶往譚菁胸前一湊。 他 這 幾 下 動 作, 完 全 一 氣 呵 成, 端 的 快 如 閃 電, 管 寧 一 聲 怒 喝 過 後, 方 待 搶 步 過 去, 只 聽「 叮 叮 」 幾 聲 微 響, 像 是 什 麼 東 西落下那玉瓶裡,這樂山老人卻在笑聲中,將右手的藥粉往譚菁胸前的傷口上一合,長笑著道:「譚兄身中之針,已被小弟震出, 再加上唐兄解藥,妙用無方,譚兄只要將息兩日,便可無事了。」轉過頭向管寧笑道:「閣下不必擔心,老夫豈有加害譚兄之理, 哼哼,老夫第一個不會放過此人的。」 就算有別人要對譚兄不利 —— 這 樂 山 老 人 果 然 不 愧 為 名 傳 武 林 的 智 者, 這 幾 句 話 中, 不 但 方 纔 的 過 失 完 全 推 諉, 言 下 還 頗 有 討 好 拉 攏 這 瘦 鶚 譚 菁 之 意, 管 寧 望 著 他 縱 聲 大 笑 的 神 態, 心 中 又 是 氣 憤, 又 覺 惱 怒, 只 聽 他 笑 聲 漸 漸 微 弱, 方 待 反 唇 相 譏, 哪 知 一 直 瞑 目 而 坐 的 唐 奇 突 地 冷冷說道;「各位的事都辦完了吧?」雙目一張,目光閃電般地落到樂水老人身上,滴溜溜一轉,又道:兩位與我兄弟素無恩仇, 兩 位 如 有 相 助 之 心, 就 請 快 將 那 靈 藥 擲 下, 兩 位 如 無 助 救 我 兄 弟 之 心, 而 只 是 隨 意 說 說, 那 麼, 就 請 各 位 都 出 去, 也 讓 我 兄 弟 死得安靜些。」 這『『峨嵋豹囊」說話的聲音雖然極為微弱,但那豪氣卻仍然冰冷森寒,管寧聽了心裡不禁一凜,暗付道:「這『峨嵋豹囊』 難 怪 會 被 人 稱 做『 雙 毒 』, 此 刻 一 聽, 果 然 毒 得 可 以, 也 冷 得 可 以, 他 此 刻 性 命 垂 危, 求 人 相 助, 說 話 卻 仍 是 這 副 腔 調, 平 日 的 為 人, 更 可 想 而 知 了 」 樂 水 老 人 目 光 一 轉, 哈 哈 一 笑 道 :「 敝 兄 弟 與 兩 位 雖 然 素 無 思 仇, 但 總 算 是 多 年 故 交, 故 友 有 難, 敝 兄弟豈有袖手旁觀之理。」 他 一 面 說 話, 一 面 又 從 懷 中 取 出 一 個 碧 玉 盒 子 來, 接 著 道 :「 這 便 是 我 太 行 祖 門 的 師 爺, 昔 年 苦 心 煉 製 的 靈 藥, 近 年 己 越 」 他 邊 笑 邊 說, 方 自 來 越 少, 我 兄 弟 這 次 出 來, 也 只 是 帶 二 盒 而 已, 若 非 是 ……, 哈 哈, 若 非 是 兩 位 兄 弟, 只 怕 再 也 難 得 —— 說 到「 難 得 」 兩 字, 突 覺 左 肋 風 聲 一 凜, 大 驚 轉 身, 眼 前 掌 影 一 花 迎 面 拍 來, 變 化 倉 促, 他 舉 臂 一 格, 哪 知 手 背 突 地 一 麻, 他 手中玉盒已被人奪去。 樂 山 老 人 再 也 想 不 到 此 時 此 刻, 竟 會 有 人 搶 他 手 中 的 玉 盒, 見 這 人 一 擊 得 手, 身 形 便 倏 然 而 退, 竟 是 那 少 年 管 寧! 他 再 也 想 不 到 管 寧 會 有 如 此 武 功, 他 卻 不 知 道 管 寧 武 功 雖 不 高, 但 所 習 的 手 法 招 式 全 都 是 武 林 最 上 乘 的 功 夫, 是 以 才 能 在 他 粹 不 及 防 之下,奪去他手中的玉盒。 這 一 變 故, 尤 其 在 方 纔 他 二 人 奪 去 管 寧 手 中 的 玉 瓶 之 上, 唐 氏 兄 弟、 樂 山、 樂 水 二 老, 一 起 大 驚, 幾 乎 同 聲 大 喝 道 :「 你 這是幹什麼?」


158 失魂引 絕地逢佳人 第九章 159

樂 水 老 人 驚 怒 交 集, 雙 掌 一 錯, 正 待 縱 身 撲 上, 卻 見 著 管 寧 冷 笑 一 聲, 打 開 玉 盒 送 到 嘴 旁, 大 喝 道 : 你 要 是 過 來 一 步, 我 就將這盒中之藥全吃下去!」 樂水老人身形一頓,心中又驚又喜,要知道這「續命神膏」,不但是太行紫靴門中的至寶,而且是天下武林夢寐以求的靈藥, 這 玉 盒 雖 小, 但 只 要 這 玉 盒 中 所 貯 靈 藥 的 十 分 之 一, 便 足 以 起 死 回 生, 無 論 是 何 門 何 派 的 刀 創 掌 傷, 只 要 還 未 完 全 斷 氣, 求 得 此 藥 便 可 有 救, 樂 水 老 人 心 疼 靈 藥, 見 到 管 寧 如 此, 便 也 不 敢 貿 然 出 手, 呆 呆 地 楞 了 半 晌, 突 地 展 顏 一 笑, 身 形 不 進 反 退, 連 退三步,哈哈笑:「小兄弟,你這是幹什麼,你如有需用此藥之處,只管對我說好了,又何苦如此……」 唐奇、唐鶻,雖都是生性冷酷,喜怒不形於色之人,但此刻唯一可救他們性命的靈藥,被人家奪去,心中亦不禁驚怒交集, 但 面 色 卻 仍 森 寒 如 冰, 只 聽 唐 鵲 冷 冷 哼 哼 」 一 聲, 緩 緩 道 :「 這 位 小 哥, 如 對 我 兄 弟 兩 人 有 什 麼 不 滿 之 處, 也 只 管 說 出 便 是, 」他冷哼兩聲倏然住口,言下之意,自是我兄弟雖然身受重傷,卻也不會示弱於你。 我兄弟兩人雖然身受重傷,哼哼 —— 管 寧 目 光 如 刀, 凝 注 在 唐 氏 雙 毒 面 上, 望 也 不 望 樂 山、 樂 水 一 眼, 說 道 :「 在 下 與 閣 下 兄 弟 兩 位, 素 不 相 識,『 續 命 生 肌 靈膏』,雖然妙用無方,在下卻也不需用此物,只是……」 他語聲未了,唐鶻已接口道:那麼你如此做法,難道是存心對競兄弟過不去嗎?」 管寧冷冷一笑,沉聲道:「在下如此做法,只是請教兩位一事。」 樂 水 老 人 接 口 哈 哈 笑 道 :「 原 來 這 位 小 哥 只 是 要 請 教 唐 氏 雙 俠 一 事 而 已, 那 又 何 苦 如 此 做 法, 大 家 雖 然 懼 無 深 變, 但 總 算 」他一面說話,一面抬起腳步,向管寧走去。 都是武林同源,以後見面的日子還多,如此豈非要傷了彼此的和氣,來來 —— 哪知,管寧目光突地一凜,冷冷喝道:在下方纔所說的話,閣下此刻,難道已忘記了嗎?」 樂 水 老 人 乾 笑 一 聲, 停 下 腳 步, 卻 聽 管 寧 已 自 朗 聲 接 道 :「 在 下 本 非 武 林 中 人, 也 不 想 涉 足 江 湖 的 恩 怨, 只 是 在 下 卻 要 請 問唐氏雙俠一旬,那條人命,兩位該如何交待?」

卜, 脫 口 問 道 : 四 明 山 莊 中 的 人 命? 難 道 在 那 四 明 山 莊 中 慘 死 之 人, 與 這 唐 氏 兄 弟 又 有 什 麼 關 係 不 —

此 話 一 出, 樂 山 老 人、 唐 奇、 唐 鶻, 一 起 暮 地 一 驚, 雖 服 靈 藥, 神 智 仍 末 完 全 清 醒 的「 瘦 鶚 譚 菁 」 聞 言 亦 自 全 身 一 震, 要 知道「四明山莊」中那件兇殺之事,不但與萬眾人具有極深關係,而且是武林中人人關心之事。 樂山老人一驚之 成?」

管 寧 冷 笑 一 聲, 朗 聲 道 :「 四 明 山 莊 中 慘 死 之 人, 不 但 與 這 唐 氏 兄 弟 有 很 大 及 關 係, 而 且 依 區 區 所 見, 那 些 人 縱 然 不 是 他 」 樂 水 老 人 雙 眉 微 皺, 沉 聲 道 :「 老 夫 雖 然 未 曾 參 與 此 事, 但 聽 得 江 湖 傳 言, 卻 是 那 飄 忽 無 蹤, 兩 人 所 殺, 卻 也 相 去 不 遠 —— 你只怕弄錯了吧!」 形如鬼魅的『西門一白』所為,小哥,你 ——

咳咳,也算是件趣事。」 ——

他 一 面 說 話, 目 光 卻 已 投 在 唐 氏 兄 弟 身 上, 昏 黃 的 燈 光 之 下, 只 見 兄 弟 兩 人 員 仍 端 坐 如 故, 但 胸 膛 起 優 甚 劇, 蒼 白 瘦 削 的 也 許 —面 容 上, 也 起 了 極 劇 的 變 化, 心 中 不 禁 一 動, 立 刻 接 道 : 只 是 小 哥 你 如 另 有 所 見, 不 妨 說 出 來 讓 大 家 聽 聽, 也 許 —— 咳。」 他乾咳☆聲,轉過頭去道:「反正此刻大家懼都無事,以此來消永夕 他乾咳數聲,卻始終未將自己如何對唐氏兄弟起了懷疑之意說出來。 管 寧 微 唱 一 聲, 將 自 己 如 何 誤 人 四 明 山 莊, 如 何 見 著 那 些 離 奇 之 事, 如 何 埋 葬 那 些 武 林 高 手 的 屍 身, 如 何 又 遇 著 了 那 翠 衣 少 女, 如 何 避 開 了「 烏 煞 神 針 」 如 何 又 遇 著 了 公 孫 左 足、 羅 浮 綵 衣、 武 當 四 雁、 木 珠 大 師, 又 如 何 到 北 京 城 …… 種 種 離 奇 遭 遇 都一一和盤說出,然後沉聲說:「上了那四明山莊之人,除了西門一白身負巨痛重傷,尚能僥倖未死之外,某余之人無一生還, 但這『峨嵋豹囊』卻為何能道遙事外?若是他兩人怕事末去四明山莊,但卻有人親眼看見,而且四明山莊中還有他們的『豹囊』, 我 在 莊 前 又 險 些 中 了 他 們 的『 烏 煞 神 針 』, 哼, 他 們 雖 想 將 我 殺 之 滅 口, 卻 不 知 天 網 恢 恢, 疏 而 不 漏, 他 們 事 機 雖 密, 卻 也 有 被人發覺的一日。」 他侃侃而言,只聽得樂山老人,樂水老人,瘦鶚譚菁俱都連連變色。 樂水老人在他說話之中,已緩緩走到唐氏兄弟身側,此際雙目一張,凜然望在唐氏兄弟二人臉上,雖未說話,但言下之意, 卻是:「你有何話說?」 譚 菁 知 道 自 己 師 兄 便 是 死 在 四 明 山 莊, 他 雖 然 生 性 冷 酷, 但 究 竟 兄 弟 情 深, 此 刻 目 光 中 似 要 噴 出 火 來, 若 不 是 傷 勢 末 愈, 只怕他早已撲了上去了。 唐氏兄弟,對望一眼,那唐鶻竟喃喃低唱道:「好厲害的手段。」

他「我」字方自出口,窗外突地漫無聲地擊入十數道烏光來,筆直地擊向唐氏兄弟身上。 ——

目 光 一 抬, 在 眾 人 面 上 一 掃, 長 歎 道 :「 這 位 小 哥 如 此 說 來, 我 兄 弟 真 是 百 口 莫 辯, 但 此 事 之 中, 其 實 還 另 有 蹊 蹺 之 處, 各位如果信得過我,我……」 哪知

唐奇、唐鶻驚呼一聲,和聲往下倒去,樂水老人心頭一凜,雙掌究揚強烈的掌風,將這些暗器擊落大半。 樂 水 老 人 大 喝 一 聲, 平 掌 一 擊,「 龍 形 一 式 」 閃 電 般 掠 出 窗 外, 樂 水 老 人 又 手 足 情 深, 生 怕 兄 弟 此 去 有 失, 便 不 及 檢 視 這 些暗器是否已擊中唐氏兄弟,一掠長衫,亦自跺腳飛掠而去。 這兩人年齡逾古稀,但身手卻仍驚人,眨眼之間,便已消失在窗外的夜色之中。


160 失魂引 絕地逢佳人 第九章 161

管 寧 大 驚 之 下, 定 神 望 去, 只 見 樂 水 老 人 掌 風 隙 中 空 過 的 暗 器, 雖 未 擊 中 唐 氏 兄 弟, 但 一 沾 地 面 競「 噗 」 地 一 聲, 發 出 火 光來,剎那間,那已連破舊的神幔點著,熊熊的火勢,將僥到那已自倒在地上的唐氏兄弟身上,他驚恐之下,來不及多作思索, 一個箭步掠到火勢所在,腦海中閃電般轉了兩轉,尋思該如何撲滅這熊熊火勢。 哪 知 —— 就 在 他 這 一 猶 疑 之 間, 窗 外 突 地 一 聲 冷 笑, 並 肩 飛 入 兩 條 人 影, 管 寧 全 身 一 震, 轉 目 望 去, 只 見 兩 人 一 高 一 矮, 全 身 黑 衣, 就 連 頭 面 都 土 起 用 塊 黑 巾 蒙 伎, 只 露 出 一 雙 灼 灼 有 神 的 眼 睛, 身 形 之 快 宛 如 鬼 魅, 腳 尖 一 沾 地 面, 便 又 飄 飄 掠 起, 縱身過來。 此時此地,突然見著如此詭異的人物,管寧倒吸了一口冷氣壯膽喝道:「你是誰?意欲何為?」 身 形 較 高 的 黑 衣 人 陰 惻 惻 地 一 聲 冷 笑, 忽 地 反 手 擊 出 一 掌, 可 憐「 瘦 鶚 譚 菁, 傷 勢 未 癒, 待 見 這 一 掌 是 擊 在 自 己 腦 門 正 中 的「百會』』大穴,卻又無法閃避,狂吼☆聲,立刻屍橫就地。 管寧心頭一涼,只見這怪人一掌擊死譚菁,卻連頭也不回,冷冷說道:我來要你們的命。」 他 聲 音 沙 啞 低 沉, 眼 見 火 勢 已 將 燒 在 自 己 身 上 的 唐 氏 兄 部 人 無 力 站 起, 方 自 就 地 滾 到 一 邊, 聽 到 這 聲 音 不 禁 機 伶 伶 打 了 寒 噤,顫聲道:「又是你!」 這黑衣人陰陰一笑,道:「不錯,又是我!」 呼地一掌,劈面向管寧擊出。 管 寧 呆 一 呆, 直 待 已 將 擊 在 自 己 面 門 上, 忽 地 想 起 那「 如 意 青 錢 」 秘 笈 中 所 載 的 一 掃 來, 左 掌 立 刻 向 上 一 始, 右 掌 閃 電 般 直切這右掌脈門,他左掌一擋剛好擋住這怪人的掌勢,右掌一切,部位更是妙到毫顛。 這 黑 衣 怪 人 想 不 到 面 前 這 少 年 竟 會 施 展 出 如 此 神 妙 的 招 式 來, 手 腕 一 縮, 連 退 三 步, 管 寧 雖 然 習 得 秘 笈 上 這 種 其 妙 無 比 的 招 式, 部 苦 於 運 用 不 熟, 又 不 能 接 連 施 展, 是 以 一 招 展 出, 便 無 下 招, 這 怪 人 見 他 忽 然 往 手, 摸 不 透 他 武 功 的 深 淺, 也 不 敢 再 次出手。 唐 氏 兄 弟 見 了 這 兩 個 黑 衫 怪 人, 心 中 正 在 心 驚 肉 跳, 掙 扎 著 坐 起 來, 忽 見 管 寧 施 出 此 絕 妙 的 一 招, 心 中 大 喜, 只 希 望 他 能 將這兩人擊敗,哪知管寧卻呆呆地楞住,他兩人又不禁著急,那身形略矮的怪人突地輕叫一聲:「大哥,上呀!」 雙掌一錯,左掌一引,左掌又再斜揮,左掌又變掌寧左腰,右掌已揮向管寧咽喉。 管 寧 心 中 方 自 盤 算 著 該 如 何 施 出 第 二 招, 忽 見 此 人 攻 來, 他 心 頭 一 凜, 只 見 四 面 競 彷 彿 都 是 這 人 的 指 風 掌 影, 自 己 無 論 向 何處閃避,都躲不過他那一指。

其 實 這 一 招 雖 然 厲 害, 但 那「 如 意 青 錢 」 上 卻 不 知 有 多 少 招 式 以 將 這 一 招 輕 易 地 化 解, 此 是 管 寧 不 但 想 不 起 來, 即 使 想 起 來 也 不 會 運 用, 只 得 向 後 一 退, 但 他 身 後 卻 是 正 在 燃 著 的 神 幔, 熊 熊 的 火 勢, 燙 得 他 心 神 一 顫, 這 時 他 前 有 敵 招, 後 有 火 勢, 他 情 急 之 下, 胡 亂 施 出 一 招, 施 出 過 後, 遂 想 正 是 危 如 懸 卵, 他 情 急 之 下, 右 掌 向 右 一 掛, 左 掌 向 左 一 閂, 身 形 乘 勢 一 衝 —— 起 這 一 招 也 是 那「 如 意 青 錢 」 中 所 載 的 妙 著, 彷 彿 叫 做「 鐵 柵 欄 」, 這 黑 衣 怪 人 眼 看 他 已 將 傷 在 自 己 手 下, 哪 知 他 右 掌 突 地 用 「崩」拳一掛,左掌用「橫」拳一門,彷彿像是五行拳中的「鐵索橫江」。又彷彿像是太極拳中的「如封似閉」。但威力妙用, 卻仍在這兩招之上,使得自己競不能不收而退。他又連退三步,楞一撈,卻也不知道這一招精妙的招式究竟是何門派的。 要 知 道「 如 意 青 錢 」 中 所 載 的 武 功, 俱 都 是 武 林 中 絕 傳 已 久 的 秘 技, 這 兩 個 黑 衣 怪 人 雖 然 大 有 來 歷, 武 功 很 高, 就 憑 管 寧 此刻的武功,十個也不是這兩人的敵手,但管寧施出這兩招來,卻讓這兩人齊都楞了楞,更摸不透對手武功的深淺。 但火勢越燒越大,這兩人縱然再不出招,就這樣擋在管寧身前,管寧也立刻要被火勢燒著,只是這兩人方才用調虎離山之計, 調 開 仁 智 雙 老, 此 刻 便 生 怕 他 兩 人 發 覺 受 騙, 立 刻 轉 來, 是 以 這 兩 人 亦 自 不 耐, 兩 人 私 下 交 換 了 個 眼 色, 正 待 一 起 施 殺 手, 速 戰速決,將雙方傷在掌下。 哪 知 一 一 窗 外 又 是 一 聲 輕 晚, 競 又 飛 快 地 掠 入 一 條 人 影 來, 神 情 匆 忙 焦 急, 一 進 來, 更 不 答 話, 揚 手 一 劍, 斜 斜 向 這 兩 人 揮來,他手中之劍像是甚短,但這一劍揮來威力卻頗慷人,只見碧光一溜,有如閃電,卻看不見他這一劍的方向。 這兩個黑衣怪人似乎也看出來人不是庸手,一人面對著管寧,一人卻回轉身來。 一掌劈向對方肋下,可腿突地無影無蹤地向下踢起,踢向對方的脈門。 管寧面對著這兩個黑衣怪人,心中正自驚愕交集,忽見窗外掠入一條人影來,他只當是兩人老人已然轉回,哪加他定睛一看, 只見這人影窈窕,一身翠衫,火光之中,滿臉俱是煌急之色,瞟向管寧,焦急關切之色,滿現於一雙妙目之中。 原來,這人竟是那一去無蹤,但卻時時刻刻俱在管寧心念中的凌影。 朔風凜冽,寒雪紛飛。 帶 著 雪 花 的 寒 風, 從 這 荒 伺 正 殿 四 面 破 敗 的 窗 欞 中 映 進 來, 更 助 長 了 火 的 威 勢, 破 舊 的 神 幔 上, 燃 燒 著 的 火 勢, 剎 那 間, 已將房頂燒得一片焦黃,也已將傷及身受重傷的唐氏兄弟,以及被那突來的驚喜驚得呆住了的管寧身上。 他 再 也 想 不 到 凌 影 會 在 此 時 此 刻 突 然 現 身, 只 見 凌 影 手 腕 一 旋, 避 開 這 身 材 較 矮 的 黑 衣 人 突 地 踢 出 的 一 腿, 手 中 劍 卻 順 勢 一 轉, 立 即 一 挑 而 上, 刷 地, 又 是 一 劍, 挑 向 對 方 的 咽 喉, 一 雙 秋 波, 卻 時 時 刻 刻 地 瞟 向 管 寧, 目 光 中 又 是 煌 急, 又 是 幽 怨, 卻又是一種無法掩飾的情意。 那 黑 衣 人 雖 然 暗 驚 她 劍 式 的 狠 辣 快 捷, 但 見 她 面 上 的 這 種 神 色, 心 中 不 禁 暗 喜, 雙 掌 一 分, 突 地 從 劍 影 中 搶 攻 過 來, 口 中


162 失魂引 絕地逢佳人 第九章 163

喝道:「大哥,這姐兒,不要緊,交給我好了,你只管對付那男的。」 手 揮 指 點, 瞬 息 間 攻 出 數 招, 招 式 亦 是 狠 辣 快 捷, 兼 而 有 之, 凌 影 絲 毫 喘 息 不 得, 凌 影 心 中 又 驚 又 慌, 雖 然 一 心 想 過 去 護 衛管寧,但偏偏又無法分身,咬緊牙關,揮動短劍,但見碧光閃閃,恨不得一劍就將對方殺死。 要知道劍為百兵之祖,載於拳經劍譜,都有著一定規格長度。 但凌影掌中的這口碧劍,卻比普通劍短了不止一半,競像是一柄匕首,平時藏在袖中,這正是「黃山翠袖」仗以成名的武器, 劍 法 完 全 是 以 快 捷 凶 險 見 長, 傳 自 初 唐 的 女 中 劍 俠「 公 孫 大 娘 」, 此 刻 凌 影 惶 恐 之 中, 更 將 這 本 已 凶 險 無 比 的 劍 法, 施 展 得 比 平時還要凶險三分,招招式式,都直欺入對方的懷裡,直似近身肉搏。 管寧目光動處,只看得心驚膽戰,幾乎忘了身前還有一個人在,口中連連喊道:「影兒,小心些,小心些……」 他語聲未了,忽聽身後的唐氏兄弟拼盡全力,大喝一聲:「你小心些。」 管寧心中一跳,只見那叫做「大哥」的黑衣漢子,已自漫無聲息地欺了過來,劈面一掌劈來,竟是無法閃避。 哪知這黑衣漢於掌到中途,突地身形一閃,又退了回去。 管寧心中不覺大奇:「他這是幹什麼?難道他無法傷我!」 他 卻 不 知 這 漢 子 方 才 被 他 無 意 施 展 出 的 一 招 絕 學 驚 退, 此 刻 雖 已 攻 來, 但 心 中 絲 毫 不 敢 大 意, 是 以 這 劈 面 一 掌, 原 是 虛 招。 他 一 招 擊 出, 卻 見 管 寧 仍 然 動 也 不 動 地 站 在 當 地, 只 當 管 寧 識 破 了 他 這 一 招 的 虛 實, 心 中 不 禁 又 為 之 一 驚 :「 這 少 年 武 功 經驗怎地如此老到。」 身 形 一 縮, 竟 又 退 了 三 尺, 露 在 蒙 面 黑 巾 之 外 的 一 雙 眼 睛, 上 下 打 量 著 管 寧, 實 在 不 知 道 這 少 年 的 武 功 深 淺, 更 不 知 道 這 少年的身份來路。 火 勢 更 大, 競 已 將 屋 頂 燃 著, 管 寧 與 那 叫 做「 大 哥 」 的 黑 衣 漢 子 面 面 相 對, 心 裡 都 在 七 上 八 下 地 估 量 著 對 方 的 心 意, 而 管 寧心中,只望凌影能夠得勝。 他 偷 眼 望 去, 只 見 一 團 碧 光 裹 著 一 條 人 影, 似 乎 凌 影 已 佔 上 風, 心 中 不 禁 暗 喜, 他 卻 不 知 道 凌 影 此 刻 心 中 正 是 驚 恐 交 集, 原 來, 她 招 式 雖 狠 辣 快 捷, 但 這 黑 衣 漢 子 似 對 她 的 招 式 極 為 熟 悉, 無 論 她 施 出 多 麼 詭 異 狠 辣 的 招 式, 卻 都 被 對 方 輕 輕 化 解 了 開 去。

她心裡又驚又奇:「這黑衣漢子是誰?怎地對我的劍法如此熟悉?」 幸好她身法輕靈,招式上雖被對方佔得先機,但一時之間也不致落敗。 「峨嵋豹囊」唐氏兄弟一生稱雄,此刻卻落得這種狀況,兩人俱都是武功高台,經驗老到之人,心中已知道自己是凶多吉少, 熊熊的火勢,雖還未傷到他們身上,但炙熱的火焰,卻已使得他們有一種置身烘爐的痛苦。 唐鶚暗歎一聲,突地振起精神,叫道:「我兄弟生死不足惜,兄台也不必這般護衛我等。」 那 叫 做「 大 哥 」 的 黑 衣 漢 子 目 光 動 處, 只 見 管 寧 仍 然 動 也 不 動 地 站 在 地 上, 面 上 是 木 無 表 情, 他 自 然 不 知 道 管 寧 此 刻 正 是 心慌意亂,五中無主,還只當這少年藝高人膽大,有著超人的謹慎功夫,原來這黑衣漢子一生深沉謹慎,此刻自然不敢輕舉妄動, 聽 到 唐 鶻 的 話, 方 自 立 刻 接 口 道 :「 是 了, 我 與 你 無 冤 仇, 何 必 來 淌 這 趟 渾 水.」 言 下 之 意, 自 是 叫 管 寧 快 些 走 路, 自 己 使 也 不難為他。 哪知唐鶻卻冷笑一聲,又道:「我兄弟死後,只望兄台指替我兄弟到四川唐家去通知一聲,叫本門中人為我兄弟復仇。」 那 黑 衣 漢 子 目 光 灼 灼, 望 向 唐 氏 兄 弟, 聞 言 亦 自 冷 笑 道 :「 對 極, 對 極, 你 著 如 此 做, 就 也 算 得 無 愧 於 他 兄 弟 二 人, 何 苦 多 管 鬧 事。』 他 兩 人 輪 流 而 言。 說 話 的 對 象, 卻 都 是 衝 著 管 寧 一 個 人, 那 黑 衣 人 一 心 想 將 唐 氏 兄 弟 殺 死, 卻 並 不 怕 他 兄 弟 二 人 尋人復仇,他不知道管寧功力深淺,不願貿然動手,是以此刻說出這種話聚。 卻聽唐鶻又道:「只不過我兄弟還有一事,若不說出,實在死不瞑目,那便是……」 黑衣漢子,大喝一聲:「要死就死,多況什麼。」身形微動似乎又將湧身撲去。、哪知…… 管寧卻突地大喝一聲:「停住!」 那黑衣漢子一驚之下,果然停住腳步,管寧見了,心中大喜,暗道:「這傢伙果然有些畏懼於我。」 要知道管寧本是絕頂聰明之人,起先雖在奇怪,這黑衣漢子為什麼空自滿眼凶光,卻不敢上來和自己動手。 後 來 他 想 來 想 去, 心 中 突 地 一 動 付 道 :「 難 道 是 這 漢 子 見 了 我 方 才 施 出 的 那 一 招, 以 為 我 身 懷 絕 技, 是 以 不 敢 動 手。』 是 以 他 此 刻 一 聲 大 喝, 黑 衣 漢 子 身 形 一 頓, 他 便 越 發 證 實 自 己 地 想 法, 故 意 冷 笑 一 聲, 緩 緩 說 道 :「 淺 與 這 唐 氏 兄 弟 非 親 非 故, 本 不 願 多 管 你 等 閒 事, 何 況 我 一 生 最 不 喜 歡 兇 殺 之 事, 是 以 方 才 手 下 留 情, 也 不 願 傷 害 到 你, 你 若 真 的 逼 我 動 手, 那 麼 …… 哼 哼!」 他話聲故意說得傲慢無比,但心中卻仍有些志忘,不知道自己這一番話,能不能嚇唬得任人家。


164 失魂引 絕地逢佳人 第九章 165

哪知道他這一番信口胡說,不但說得極為逼真,而且還直說到別人心裡,那黑衣漢子聽了,目光果又一變,心中暗忖:「起 先 我 一 掌 劈 去, 平 平 無 奇, 但 卻 留 下 極 為 厲 害 的 後 招, 但 是 他 只 左 掌 一 揚, 右 掌 一 切, 不 但 以 攻 為 守, 妙 到 毫 顛, 而 且 竟 還 封 任我預留的後者。」 他 心 念 一 轉, 又 付 道 :「 後 來 他 施 出 的 那 一 招, 既 非 五 行 拳 中 的『 鐵 索 橫 江 』, 又 非 太 極 拳 中 的『 如 封 似 閉 』, 但 部 兼 有 這 兩 招 之 長, 能 守 又 能 攻, 這 兩 招 詭 異 奇 妙, 當 真 是 令 人 聞 所 未 聞, 但 是 他 明 明 佔 得 先 機, 卻 不 乘 勢 而 攻, 想 來 真 的 是 手 下 留 情。」 他 心 念 思 忖 之 間, 那 邊 正 自 激 戰 難 解 難 分 的 兩 人, 亦 自 聽 到 管 寧 方 纔 所 說 的 話, 凌 影 對 管 寧 的 武 功 知 之 甚 詳, 聽 到 管 寧 說 出這種儼然是絕頂高手的話來,心中既驚又怪卻又惶急,面上自然也就流露出來。 那 身 量 較 矮 的 黑 衣 漢 於 見 她 面 上 的 表 情, 心 中 突 地 一 動, 雙 掌 連 揮, 切、 抓, 點 攻 出 四 招, 口 中 大 喝 道 :「 大 哥, 你 莫 聽 他的鬼話,他根本是銀樣蠟槍頭,經不得打的。」 其實他心中亦無十分把握,此番話說的不過是詐語而已。 管 寧 聽 了, 心 頭 不 禁 一 驚, 但 他 知 道 這 是 自 己 的 生 死 關 頭, 背 後 火 勢 雖 然 炙 得 他 火 燒 火 燎, 心 中 雖 驚 恐, 但 面 上 卻 絲 毫 不 露出一絲神色,突地仰天大笑幾聲,朗聲說道,「經不得打的……哈哈! …… 哈 哈!」 他 一 連 狂 笑 了 四 笑, 笑 聲 突 地 一 頓, 冷 冷 說 道 :「 我 若 是 右 掌 自 左 而 右, 劃 向 你 胸 乳 之 間, 左 掌 橫 切, 切 向 你的腹下,讓你明明以為……」 他 語 聲 未 了, 那 身 材 較 矮 的 黑 衣 人, 已 又 槍 口 喝 道 :「 你 胡 吹 些 什 麼, 這 算 什 麼 厲 害 招 式?」 管 寧 目 光 仰 視, 望 也 不 望 他 們 一 眼 ☆ 負 手 而 立, 冷 笑 說 道 :「 我 右 掌 明 明 是 以 指 尖 劃 向 你 右 乳 上 一 寸 六 分 屬 肺 經 的『 右 上 血 海 穴 』, 然 後 手 腕 一 抖, 乘 勢 又點向你屬厥陰肝經的『左期門穴』處。」 他 一 口 氣 說 到 這 裡, 語 聲 頓 也 不 頓 地 往 下 接 著 又 道 :「 我 左 掌 明 明 是 在 你 臍 下 三 寸, 小 腸 之 幕 的『 關 元 穴,』 其 實 左 肘 一 回 ,卻 撞 向 你 大 橫 肋 外 ,季 脅 之 端 ,骨 盡 處 ,軟 肉 邊 ,臍 上 三 寸 。左 去 六 寸 ,層 足 厥 陰 肝 經 的『 章 門 大 穴 』,而 左 掌 乘 勢 一 揚 , 卻反掌揮上,你此刻若避開我右掌,必定向左後方退去,我左掌一揮,正好拍向你喉結下一寸的『天突大穴』,以及『天空穴』 再 下 一 寸 六 分 的『 璇 璣 大 穴 』, 而 右 掌 恰 好 在 此 時 圈 回, 點 向 你 的 手 撅 陰 穴, 屬 心 包 絡, 腋 下 三 寸, 乳 後 三 寸, 著 脅 直 腋, 撤 脅間的『天池穴』。」 他 頓 也 不 頓, 想 也 不 想, 一 口 氣 說 到 這 裡, 方 自 冷 笑 一 聲, 道 :「 這 簡 簡 單 單 的 一 招, 我 腳 都 可 以 不 動, 請 問 你 如 何 抵 擋。」 要知道他本是過目成誦的九城才子,早已將「如意青錢」上的秘技背得爛熟,真正動起手來,雖因動手經驗與武功根基之上,

是 以 不 能 將 之 隨 意 施 展, 但 此 刻 由 口 中 說 出 來, 不 但 全 都 是 武 功 上 的 絕 妙 招 式, 而 且 對 於 穴 道 位 置 的 分 辨, 更 像 是 瞭 如 指 掌, 全部是武林人夢寐以求的內空絕頂要決。 這 一 番 話 不 但 聽 得 那 黑 衣 漢 子 目 瞪 口 呆, 冷 汗 直 流, 便 是 唐 氏 兄 弟 也 聽 得 兩 眼 發 花, 就 連 明 知 他 武 功 平 常 的 凌 影, 聽 了 心 中不禁又驚又喜,心裡竟也懷疑起來:「他莫非是身懷絕技,故意深藏不露。」 這 其 間 一 切 事 的 變 化, 都 是 隨 著 在 場 各 人 心 理 的 變 化 而 發 生, 而 心 理 之 變 化 僅 是 一 瞬 間 事, 但 筆 下 描 述 卻 費 事 頗 長, 但 當 時卻極快。 就在這剎那之間…… 一直交手未停的凌影,方自施出一招「神龍馭風」,左肩突地一震,「拍」地一聲,竟被那身材頗矮的黑衣漢子擊了一掌。 她 只 覺 肩 胛 之 處 痛 徹 肺 腑, 不 由 自 主 地「 哎 喲 」 一 聲, 呼 出 聲 來, 只 是 她 多 年 苦 練, 雖 敗 不 亂, 右 掌 碧 劍 招 式 仍 未 鬆 懈 而 已。 而那叫做「大哥」的黑衣漢子,口中雖在縱聲狂笑,藉以擾亂唐鶻的語聲,但心中卻在轉念頭,他見到管寧仍然站著不動, 心中又已有些懷疑:「這少年怎地不來阻止於我。」 此 刻 凌 影 一 聲 驚 喚, 卻 使 得 他 心 念 又 自 極 快 地 一 轉, 忖 道 :「 呀, 我 莫 要 被 這 少 年 愚 弄 了, 想 這 女 子 與 他 本 是 一 路, 他 怎 地不加援手,除非……」這心念在他心中一閃而過……凌影驚呼方自出口。 管 寧 心 中 方 自 一 驚, 唐 鶻 口 中 方 自 說 到 :「 那 便 是 ……』 這 黑 衣 漢 子「 大 哥 」 口 中 突 厲 叱 一 聲, 身 形 暴 起, 刷 地, 撲 向 唐 氏兄弟,雙掌齊出,呼地一聲。 風助火勢,管寧衣角一揚,沾上火苗點點,他根本未曾感覺,咬牙跺腳,一個箭步竄過去。 只聽唐氏兄弟接連兩聲慘呼,管寧心頭一凜,揚手一掌,向那身材較矮黑衣漢子擊去。「大哥」厲聲狂笑。 凌影驚呼一聲:「小管,你莫動手!」 又是呼地一陣狂風,火舌捲上了「峨嵋豹囊」唐氏兄弟的屍身。 黑 衣 矮 漢 陰 惻 惻 一 聲 冷 笑 : 原 來 你 真 的 是 銀 樣 蠟 槍 頭!」 翻 身 一 掌, 他 已 自 管 寧 一 掌 後 來 的 掌 風 之 中, 發 現 這 少 中 還 是 不 行。 「啪」地一掌,兩掌相交。


166 失魂引 絕地逢佳人 第九章 167

聲青鋒連環,劍花如雪,刷刷刷刷,一連四劍,將黑衣矮漢迫退一步,纖腰猛擰,刷地掠向管寧。 —

「大哥」厲笑之聲末絕,微擰身形,掠向管寧,管寧只覺掌心一熱,盡力一震,蹬蹬蹬,退後三步。 凌影驚呼 「大哥」厲笑中,掠到管寧身側,伸出手掌,當胸拍去。管寧大驚之下,方待急閃。 凌 影 嬌 聲 中, 已 自 掠 了 過 來, 青 鋒 一 頓, 刷 地 劈 下,「 大 哥 」 掌 方 遞 出, 寒 光 已 至, 他 不 求 傷 敵, 但 求 自 保, 身 軀 微 斜, 反腕斜剪,四指如剪,剪向凌影的脈門。 管寧驚魂初定站穩身形,凌影腕肘微縮,反腕又是一劍,身體借勢一轉,擋在管寧身前,黑衣矮漢冷笑一聲,一掠而至。 管 寧 目 光 動 處, 大 喝 一 聲, 猛 力 一 竄, 擋 在 黑 衣 矮 漢 的 招 勢, 連 環 擊 出 雙 掌, 勢 如 瘋 虎, 他 這 幾 拳 完 全 不 合 章 法, 但 卻 是 拼了性命擊出,再加上他此刻內力已非昔比,是以方才接了人家一掌,並末受傷,是以這幾拳競亦風聲呼呼。 黑衣矮漢楞了一楞,人當他又使出什麼怪招,身形微退,目光一閃,只見管寧這幾拳空門發出,不禁冷笑一聲,左掌一揚, 右掌緩緩劃了個圓弧,突地「刷」地一掌劈下。 管 寧 連 環 擊 出 數 拳, 拳 拳 落 空, 忽 見 人 家 一 掌 劈 來, 竟 容 容 易 易 地 從 自 己 雙 拳 中 直 劈 而 下, 他 忽 地 身 體 後 抑, 腦 中 忽 有 靈 光一閃,左右雙拳,各劃了一個圓弧,交揮而下,右腿乘勢一蹋,右掌忽地一頓,雙掌為指疾點而出。 這一招三式,快如閃電,攻守俱兼,時間、部位,莫不拿捏得好到毫顛,他生死交關之下,竟又施出一招妙絕天下的高招。 黑衣矮漢一掌劈出,滿心以為手到肉掌,哪知肘間突進微微一麻,他大驚之下,猛見用力三式俱來,剛地「金鯉倒穿浪」, 後掠五尺定了走神,只覺背香已出了一身汗。 那 邊 凌 影 劍 光 縱 橫, 正 和「 大 哥 」 鬥 到 一 處, 她 左 肩 已 受 微 傷, 多 少 影 響 到『 些 招 式 的 施 展, 而 她 就 在 這 眨 眼 間, 又 似 乎 發 現 這 叫 做「 大 哥 」 的 黑 衣 漢 子, 身 手 還 比 自 己 方 纔 的 對 手 高 明。 她 不 禁 暗 中 長 歎, 只 道 今 日 自 己 與 管 寧 都 是 凶 多 吉 少, 哪 知 幾個照面一過,她競覺得自己與這「大哥」動手,竟似乎要比方才輕鬆得多,她心中不覺大奇,但心念一動,卻又立刻恍然。 原 來 這「 大 哥 」 武 功 雖 高, 對 凌 影 這 種 江 湖 罕 見 的 劍 法, 卻 不 熟 悉, 是 以 動 手 之 問, 使 得 分 外 留 意, 而 另 一 黑 衣 漢 子 卻 似 對她所施展的劍法瞭如指掌,是以招招都能搶得先機。 一念至此,劍勢一領,身形展動,身隨劍走,劍隨身發,左臂雖不能展動,但右掌這口劍專長偏鎊,剎那之間,但見青鋒劍影, 有如滿天瑞雪,劍式竟比方纔還安激烈幾分,可是她心中卻仍不禁暗自尋思。 「那較矮些的黑衣漢子究竟是誰?他怎地會對我劍法的招式如此熟悉。」原來「黃山翠袖」 — 派相傳的劍法,不但武林罕見, 而 且 簡 直 是 絕 無 僅 有。 武 林 中 知 道 此 路 劍 法 的 人, 可 說 少 之 又 少, 是 以 凌 影 心 中 方 才 大 起 懷 疑, 但 想 來 想 去, 卻 也 想 不 出 個 頭

緒。 而這一切事,卻亦是發生在剎那之間的。 風聲,火勢,嬌叱,劍光,人影,拳風,劍嘯。 突地。 轟然一聲! 一條本巴腐朽的屋樑,禁不住越燒越眨的火勢,帶著熊熊烈焰,落了下來,剎那間,但見…… 木石飛揚!塵土瀰漫!風勢呼嘯!烈火飛騰!劍光頓注!人影群飛! 砂塵……砂塵……砂塵…… 火!火!火! 在這漫天的砂塵與烈火之中,管寧、凌影依牆而立,穿過火光,舉目望著站在對面牆角的那兩個黑衣漢子,心中抨然跳動, 煙塵與烈火飛揚,但是,方才捨身忘死的拚鬥,此刻都已在這跳動與飛揚之中平息。 靜寂……風聲呼嘯……一條頎長秀美的人影,突地了無聲息地出現在門口,熊熊的火勢,映著她如霧雲鬢,如花面因。 「誰是門口那輛馬車的主人?」 聲音嬌柔,但卻冰冷,每一個字都生像是由地底湧出來似的。 管寧心頭一震,轉目望去,卻見那當門面立的人影,赫然竟是「絕望夫人」! 她緩緩地移動目光……目光掠向管寧,管寧顏首沉聲道:「在下便是!」

那 兩 條 黑 衣 漢 子 卻 已 在 她 目 光 到 來 之 前, 齊 地 跺 足 縱 身, 穿 窗 ——

她目光依然移動著……目光掠向凌影,凌影競微微一笑,她競也微微一笑,管寧大奇:「她兩人竟然是認得的!」 她 目 光 依 然 移 動 著 …… 目 光 掠 向 那 兩 條 黑 衣 漢 子, 然 而 而出,眨眼之間,便已在沉沉夜色之中消失人影。

「絕望夫人」冷冷地一笑,突地回過頭來,道:「還站在這裡幹什麼?被火燒的滋味可不好受。」


168 失魂引 絕地逢佳人 第九章 169

羅 袖 一 拂 轉 身 走 了 出 去, 管 寧 怔 一 怔, 轉 目 望 去, 只 見 凌 影 也 正 在 望 著 自 己, 他 心 裡 一 動, 竟 又 忘 了 熊 熊 火 勢, 忘 情 想 去 捉凌影的手,口中道:「影兒,我……真想不到你來了。」 哪知凌影將手一甩,競又不再理他,轉身掠出門外,管寧愕然道:難道我又有什麼地方得罪了她?」 其實他雖聰明絕頂,卻又怎猜得到少女的心事。 他垂首楞了半晌,心中越想越不是滋味,長歎了一聲,走出門外,一陣風吹過來,原來他方才背火而立,火勢雖未將他燒著, 都已烤得他不較,只是他那時心情緊張,卻根本沒有注意到。 頹 敗 祠 堂, 在 他 身 後 燒 得 必 必 剝 剝 的 聲 音, 他 走 出 門 外 只 覺 得 千 種 懊 惱, 萬 種 失 意, 齊 地 湧 上 心 頭 」 辦 中 暗 道 :「 管 寧 呀 管寧!你到底做了些什麼?唉……」 大 步 走 了 兩 步, 只 見 那 輛 本 來 停 在 門 口 的 馬 車, 已 遠 遠 牽 到 路 邊, 還 有 一 輛 馬 車, 停 在 這 輛 車 旁, 正 是 那 少 年「 吳 布 雲 」 的 車 子, 凌 影 坐 上 車 轅, 似 乎 正 在 和 那「 絕 望 夫 人 」 含 笑 說 著 話, 見 他 來 了 卻 陡 將 臉 一 板, 他 心 裡 又 氣 又 惱 :「 你 何 苦 這 樣 對 待我!」 於是故決不望她,走到「絕望夫人」面前躬身一揖,大聲道:多謝夫人相救之德。」 「絕望夫人」微微一笑,「你只怕謝錯了人吧,救你的人又不是我。」 凌影鼻孔裡「哼」了一聲道:「我又不是救他的。」 管寧楞了一楞,心中又自暗歎一聲道:「多謝夫人將這輛車子送回,我……在下……」 他 心 裡 又 是 失 望, 又 是 氣 惱, 雖 然 心 裡 有 許 多 疑 問, 但 卻 一 件 也 不 想 提 起, 只 想 快 些 見 著 吳 布 雲 辦 完 正 事, 一 時 之 間 他 只 覺無話可說,心想我雖不是你救的,但車子總是你送國的吧,那麼我謝她一謝,然後就走,哪知「絕望夫人」卻又徽微一笑,道: 「車子也不是我送回來的,若不是這位妹子,只怕此刻我已駕著你的車子到了北京城了。」 凌影鼻孔裡又「哼』了一聲,道:「這種不識好歹的人,根本就不要和他多話。」 管寧楞了一楞,心想:「我何嘗不識好夕來了。」 卻 聽「 絕 望 夫 人 」 接 道 :「 非 但 你 不 必 謝 我, 我 還 得 謝 謝 你 才 是, 若 不 是 你, 我 哪 裡 找 得 著 這 裡, 我 得 要 謝 謝 這 位 妹 子, 若不是她,只怕……」

她輕輕一笑,只見她笑如清蓮初放,她見了管寧和凌影各將目光偏在一邊,故意不望對方一眼,心裡覺得好笑,但想到自己, 又不覺有些黯然,語聲…頓,呆了一呆,方自展顏笑道:「不但我要謝謝這位妹子,只怕你也應該謝謝這位妹子呢!」 凌 影 眼 眶 一 紅, 回 過 頭 去, 優 在 轅 上, 她 為 了 管 寧 當 真 是 受 盡 千 辛 萬 苫, 方 才 管 寧 在 危 難 之 中, 她 又 奮 不 顧 身 跑 去 胡 救, 但等到事丁,她心裡卻又想:你對我那樣,要幫別人來殺我,我卻這樣……」 心裡火氣又上來了,轉頭走了出去,故意不理管寧,其實心裡卻只希望管寧追過來陪話,好讓自己平平氣。 她卻不知道管寧初涉情場,哪裡知道這種少女的微妙,她也不想自己先不理人家的,此刻見管寧不理她,想到自己所吃的苦, 越想越覺委屈,眼眶一紅,競伏在車轅上啜泣起來。 增 寧 這 倒 更 弄 不 懂 了, 眼 望 著「 絕 望 夫 人 」 好 像 要 她 告 訴 自 己 這 究 竟 是 怎 麼 回 事?「 絕 望 夫 人 」 一 笑 走 到 凌 影 身 側, 輕 輕 撫著她的肩膀道:妹子你別哭,有什麼人敬負了你,姐姐替你做主。」 管寧心中恍然,大怒忖道:原來是有人欺負她了,難怪她如此委屈。」

掠秀髮,手指一伸,競筆直指向他的鼻子。 —

心裡希望凌影快些將那欺負她的人說出來。 哪知凌影 「他欺負了我。」 她淚痕末干,朱唇輕咬,但是滿臉又怒又恨的神色。 管寧心裡卻一驚:「我幾時欺負她了。」 瞪著眼睛,張開嘴巴,作聲不得,「絕望夫人」見著他的樣子,心裡忍住笑,道:「原來是他欺負了你,姐姐替你報仇。」 卻聽凌影「噗哧」一聲,竟也笑出聲來,原來她見管寧的樣子,也忍不住要笑,「絕望夫人」秋波一轉晴了一聲,噗哧笑道: 「原來你們是鬧著玩的呀,幸好我還沒有動手,不然的話,只怕妹子你反面要來找我報仇,那才叫做冤枉哩。」 凌 影 面 上 又 哭 又 笑, 心 裡 的 委 屈, 卻 早 已 在 這 一 哭 一 笑 中 化 開 去, 她 狠 狠 地 瞪 了 管 寧 一 眼, 管 寧 此 刻 縱 然 真 呆, 心 裡 卻 也 明白了幾分,但覺心裡甜甜的,走過去當頭一揖,含笑道:「影兒你真莫見怪,都是我不好……」 凌 影 心 裡 早 巳 軟 了, 但 嘴 上 卻 仍 是 硬 的, 競 又 一 板 面 孔, 道 :「 唷! 這 我 可 不 敢 當, 管 公 子 有 什 麼 不 好 的 地 方, 千 萬 別 向 我陪札,我可擔當不起。」


170

巧 絕 望 夫 人 」 見 到 這 一 少 年 男 女 打 情 罵 俏 的 樣 子, 回 頭 望 了 那 輛 大 車, 車 裡 正 臥 著 昏 迷 不 醒 的「 西 門 一 白 」 她 忍 不 住 幽 幽 一歎,回轉頭向車內望了一眼,輕輕道:「紅兒,大爺的脈息可還好吧?」

管 寧 忍 住 笑 道,「 我 不 好, 我 不 該 時 常 欺 負 你, 故 意 不 睬 你 話 聲 未 了, 他 自 己 忍 不 住 笑 了, 肩 上 卻 著 了 凌 影 一 拳, 但 凌 影 這一拳卻無內力,更無外勁,正是「高高舉起,輕輕落下。」打在管寧身上,管寧非但絲毫不痛,反而笑得更厲害了。

她話聲未了.管寧心頭突地一震。

凌影道:「等會兒再告訴你,現在天都快亮了。」

管寧奇道:「你笑什麼?」

凌影秋波一轉,忍不住「噗哧」一笑,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好笑的事一樣。

管寧心中一動:「影兒,那些刀劍和耳朵,可是你送進去的。」

沈三娘歎道:「這位妹子對你……唉!真是少有,我也感激她,若不是她,只怕我今日也看不著一白了!」

凌影一甩手,輕輕啐了一聲,嬌因之上,卻又滿生紅霞。

管寧癡癡地望著她,剎那之間,只覺心中浪潮洶湧,不由自主地走了過去,輕輕道:你是不是一直在暗中守望……」

沈 三 娘 微 微 一 歎, 道 :「 也 真 難 為 你, 是 不 是 有 好 幾 天 沒 有 睡 凌 影 垂 下 目 光, 輕 輕 點 了 點 頭, 道 : 這 些 日 子 來, 我 一 直 睡 得不夠。」

凌影忍了半天,此刻忍不住道:「我們可以找個地方去避避風,坐著說好嗎?我……我實在累了。」

沈三娘微微笑道:「你卻說出來看看。」

他心念一轉,突地想到「峨嵋豹囊」臨死之際所說的那些話,心中好像驀地捕捉到一些什麼。目光一垂,竟突地沉思起來, 凌 影 柳 眉 輕 經, 似 乎 又 想 說 什 麼, 卻 被 沈 三 娘 輕 輕 一 擺 手 阻 止 住 了, 只 見 管 寧 俯 首 沉 思 半 晌, 突 地 指 起 頭 來 沉 聲 道 :「 我 此 刻 像是有一些頭緒,只是我一時還未能完全抓住。」

凌 影 櫻 唇 一 噘, 像 是 又 生 氣 了, 管 寧 忙 道 :「 你 說 的 全 對, 但 這 些 事 除 了 第 一 件『 西 門 前 輩 』 是 中 的 什 麼 毒? 還 有 希 望 查 出之外,的確茫無頭緒。」

凌影秋波一轉,想了一想,不禁紅生雙頰,恨恨對管寧道:「好,我又說錯,管才子,你聰明,你倒說說看。」

沈 三 娘 見 了 她 的 樣 子, 柔 聲 道 :「 妹 子, 你 投 說 錯, 但 是 你 說 的 三 樣 事, 卻 都 茫 然 無 頭 緒 可 尋, 他 所 說 的 茫 然 無 頭 緒, 就 是指的這件事呀!」

沈三娘心中雖然煩惱,但此刻卻忍不住輕輕地笑出聲來,凌影一楞氣道:「怎地,我說錯了麼?」

凌 影 緩 緩 扳 著 指 頭 道 :「 第 一 件, 我 們 該 弄 清 西 門 前 輩 是 中 了 什 麼 毒? 什 麼 時 候 中 的 毒? 又 是 中 的 什 麼 人 的 毒? 第 二 件, 我們該弄清他的話憶怎麼失去的?第三件,我們最好能將他的記憶恢復過來.....」她一本正經扳著手指頭,緩緩地說著, 管寧聽了,卻只覺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忍不住接口道:「是極是極,我們最好能算個卦,將兇手算出來。」

管寧目光一亮,急道:「一些什麼事?」

凌 影 早 已 走 了 過 來, 依 然 站 立「 絕 望 夫 人 」 身 側, 此 刻 突 地 插 口 道 :「 這 件 事 雖 然 錯 綜 複 雜, 但 只 要 弄 清 幾 件 事, 一 切 便 都可迎刃而解。」

管 寧 歎 道 :「 我 如 非 此 種 想 法, 那 麼 …… 唉, 夫 人, 這 件 事 的 確 錯 綜 複 雜, 直 到 今 日, 我 仍 然 茫 無 頭 緒, 而 且 越 來 越 亂, 本來我以為此事乃『峨嵋豹囊』所為,哪知……他兩人此刻卻又死了。」

沈三娘月光又呆呆地望在車裡,緩緩道:「但是我相信一白不會做出那種事的……」突地回過頭:你說是嗎?」

管寧頷首一歎,道:「若是西門前輩的記憶未失,那麼什麼事都極為清楚了。」

她語聲一頓:聽說一白的腦筋……唉,有些迷糊了,什麼事都不記得,是嗎?」

此刻他對一切事雖已恍然,但是有些事卻仍要用心思索,於是姐走了過去道:夫人,那白……西門前輩的傷,大概不礙事的, 他已服下『翠袖護心丹』…」沈三娘回頭淡淡一笑,道:「我知道,這些事那位妹子都已跟我說過了。」

管 寧 順 著 他 的 目 光 望 去, 見 到「 絕 望 夫 人 」 沈 三 娘 的 神 情, 不 禁 暗 罵 自 己 :「 我 怎 地 如 此 糊 塗, 明 明 知 道『 絕 望 夫 人 』 便 是那自衣……西門一白……的夫人,先前竟想不出來。」

管寧一楞,卻見凌影目光一斜,櫻唇一噘,輕輕罵道:「呆子。」

管寧與凌影四目相投,心裡但覺方纔的千種懊惱,萬種失望,此刻卻成了千種柔情,萬種蜜意,哪知凌影卻又一板面孔,道: 「你望我幹什麼?」

車裡面一個甜甜的聲音道:大爺睡得很熟,夫人你放心好了。」

失魂引 絕地逢佳人 第九章 171


172 失魂引 車坐下的秘密 第十章 173

「天快亮了,天快亮……」突地掠上馬車,道:「快走,快走,再遲就來不及了。」 同樣為一句話,他卻一連說了兩次而且神態很是慌亂。 凌影大奇,問道:你瞧你幹什麼呀?慌成這副樣子。」 管寧道:「找與一個人明日午前,約在妙峰山見面,再遲就趕不及了。」 凌影笑道:「是否就是那個撞你車的人?」 管寧一楞:「原來你也看見了。」 凌影笑道:「我非但看見,而且還忍不住要出手哩……你們那時真有些糊塗,什麼人在你們旁邊,你們都不會發覺的。」 管寧心下大為感動,暗歎忖道:「原來她真的一直跟著我。」 都聽沈三娘突地冷笑一聲,道:「不但他們那時有些糊塗,只怕我們此刻也有些糊塗哩!」 凌影、管寧俱是一楞。 只見沈三娘目光陰寒地望著路旁的枯樹的陰影冷冷又道:只不過若有人要把我沈三娘當做瞎子,那他就錯了。」

車坐下的秘密

她語聲一頓,突地大喝道:「朋友,還不出來?」

第十章

但枯木陰樹中,卻仍無聲音,沈三娘柳眉一軒,目光之中,突地滿佈煞氣,管寧心中一凜。

動,柏木陰影之中已自緩緩走出兩人來,卻正是那「仁智二老」。 —

「看她平日嬌笑之態,有誰會知道她發怒之時,竟是如此可怕。」 只見她身形方自微微

面喝道:「你也給我站住!」 —

管 寧, 凌 影 對 望 一 眼, 心 中 既 是 慚 愧 又 是 佩 服、 只 聽 沈 三 娘 冷 冷 地 道 : 我 當 是 誰, 原 來 是 你 們 兩 位, 我 真 沒 有 想 到 年 高 德 重的『仁智雙老』也會……」 語聲一頓,身影突地飄飄掠起,凌空一轉,橫飛丈餘,向另一個方向掠去,口中 候地一個起落,身形便已遠去,輕功之妙,端的驚人。 「 仁 智 雙 老 」 對 望 一 眼, 似 乎 在 暗 中 慶 幸 自 己 沒 有 逃 走, 管 寧 心 中 亦 是 大 為 驚 服, 這「 絕 望 夫 人 」 看 來 弱 不 禁 風, 卻 有 如 人,會是誰 」 此身手,一面卻又暗中奇怪:「還有 — ? 對於仁智雙老伏在暗處,卻並不奇怪。

v

他 知 道 兩 人 一 心 想 自 己 帶 他 們 去 找 那 少 年「 吳 布 雲 」, 是 以 方 才 追 了 半 天, 沒 有 追 到, 就 折 了 回 來, 只 是 他 們 看 見 和「 絕 望夫人」在一起,是以不敢現身,只得隱在暗處,但暗中居然另外有一個人,卻令他料不到了」 「難道是那個黑衣大漢。」他心中暗忖:「若是他們,那可好了,我只要能見著這兩人的真面目,那麼…… 他心念方轉,只聽樂水老人冷冷笑道:「閣下方纔所說的話,是否算數 」 ? 管寧劍眉一軒,朗聲道:「小可從來不會食言背信,兩位只管放心好了,明日午前,我一定帶兩位去見那吳布雲之面。」 遠 處 隱 隱 有 嬌 叱 之 聲 傳 來, 像 是「 絕 望 夫 人 」 已 和 人 動 手, 凌 影 微 微 一 皺 眉, 道 :「 我 去 看 看。」 刷 刷 地 掠 起 身 形, 倏 然 兩個起落,亦自掠去。 「 仁 智 雙 老 」 對 望 一 眼, 樂 水 老 人 突 地 身 形 一 動, 掠 到 馬 車 前, 探 首 一 望, 脫 口 呼 道 :「 果 然 是 他, 他 果 然 真 受 了 傷。」 樂山老人長眉一縱,亦自掠了過去,管寧心中一驚,卻見馬車內突地一聲嬌叱,道:「滾開。」 數 十 點 光 雨 ; 電 身 而 出,「 仁 智 雙 老 」 大 驚 之 下, 袍 袖 一 拂, 身 形 閃 電 般 倒 退 數 尺, 樂 水 老 人 喝 道 : 你 這 丫 頭 ; 怎 地 如 此 毒辣。」 車廂內冷叱一聲,又自叱道:「毒辣又怎地 」 ?


174 失魂引 車坐下的秘密 第十章 175

人 影 一 花, 那 身 著 紅 衣 的 垂 髫 少 女「 紅 兒 」, 己 自 掠 了 下 來, 插 腰 冷 笑 一 聲 道 :「 是 他 又 怎 的 還敢怎樣麼 」 ?

受 ? 了傷又怎地

難 ? 道你們

「仁智雙老」面上連連變色,俯首一看,夜色中,只見滿袖俱是銀星,心中不禁一寒,知道自己方纔若不是用這袍袖一拂, 那麼縱然退得再快,只怕也免不得要挨上幾下。 他 們 方 才 隱 在 暗 處, 隱 隱 聽 到 幾 句 言 語, 便 猜 想 到 車 中 之 人, 可 能 便 是 受 了 傷 的「 西 門 一 白 」 此 刻 一 見, 果 然 不 錯, 要 知 道天下武林中人,大多都將「西門一白」視為仇敵,這「仁智雙老」自然也不例外,只見樂水老人目光轉了數轉,突地緩緩道: 「那麼,你明天一定可以帶我見他嗎 」 ? 此 時 此 刻, 他 突 然 說 出 這 句 話 來, 說 得 完 全 不 是 時 候, 管 寧 方 自 一 楞, 卻 見 他 語 聲 未 了, 突 地 冷 笑 一 聲, 擰 轉 身 形, 揚 手 一掌,擊向「紅兒」,身形亦自閃電般撲了過去。 要 知 道「 西 門 一 白 」 在 武 林 中 的 地 位, 端 的 無 與 倫 比, 若 是 誰 能 將 他 殺 死, 那 麼, 此 人 雖 然 是 籍 籍 無 名 之 輩, 也 立 刻 會 變 得名揚四海。 樂 水 老 人 一 見 這「 西 門 一 白 」 果 是 身 受 重 傷, 昏 迷 不 醒 地 臥 在 車 內, 心 中 動 了 殺 機, 心 想 : 那 沈 三 娘 此 刻 不 在 此 處, 我 若 以 迅 雷 不 及 掩 耳 的 手 段, 殺 了 這 西 門 一 白, 然 後 再 將 那 少 年 劫 走, 這 小 丫 頭 暗 器 雖 歹 毒, 武 功 諒 也 擋 不 住 我 全 力 一 擊, 等 到 沈 三娘回來,我已走了,何況,縱然她追了上來,我兄弟兩人全力和她一拼,也未必畏懼於她。」 這念頭在他心中閃過,也便立下了主意,口中隨意對管寧說了兩句話,以做掩護,暗中卻早已滿蓄真力,準備痛下毒手。 此刻他身形閃電般掠去,掌風如排山倒海擊來,「紅兒」大驚之下,橫掌一揮,準備拚死接他一掌,管寧心頭一震,要想阻擋, 卻 已 不 及, 樂 山 老 人 心 性 雖 較 為 仁 厚, 但 對「 西 門 一 白 」 卻 也 存 有 懼 恨 之 心, 更 不 會 去 攔 阻 他 兄 弟 的 行 事, 就 在 這 間 不 容 髮 的 剎那之間…。 管寧長袖突地一揮,閃電般後掌一揚,擊向那匹套車的健馬,他暗器手法雖不高,擊人不夠,但擊馬卻有餘。 「砰」地一聲,擊中馬背的「暗器」也自落在地上,競將是那內貯「續命神膏」的碧玉盒子。 「砰」地一聲,那匹馬背上果然著了一記,只聽一聲驚嘶,這匹馬競揚起四蹄,向前奔去。 原來方纔那兩個黑衣漢子突然出來,他一驚之下就將這玉盒藏在袖中,方才動手之際,這玉盒雖小,卻在他油中動來動去, 甚 是 不 便, 還 險 些 掉 出, 幸 好 他 動 手 時 間 不 多, 但 他 心 中 已 在 暗 中 埋 怨 它 的 礙 事, 卻 想 不 到 這 礙 事 的 東 西, 到 此 刻 竟 派 上 了 大 用場。

樂水老人一掌擊出,只見「紅兒」揮掌來擋,他,乙中暗罵叫聲:「找死!」手掌一震,只將「紅兒」震得嬌呼一聲,「噗」 地坐在地上,還幸好樂水老人到底見她只是個小女孩,末真的施下毒手。 但 她 這 一 交 跌 在 地 上, 也 覺 手 腕 如 折, 屁 股 發 痛, 心 中 突 地 一 驚, 暗 忖 著 我 身 後 明 明 是 馬 車, 怎 地 裁 卻 會 跌 倒 地 上, 回 頭 一看,才知道馬車已跑走了。 樂 水 老 人 一 掌 將「 紅 兒 」 震 退, 正 待 前 行 一 步, 將 車 中 的「 西 門 一 白 」 擊 死, 哪 知 目 光 動 處, 馬 車 竟 發 狂 地 奔 開, 他 心 中 驚 怒 交 集, 腳 尖 一 點, 身 形 候 然 幾 個 起 落, 那 馬 車 越 過 大 路 奔 向 道 路 的 另 叫 邊, 套 車 的 馬 雖 在 受 驚 之 下 揚 蹄 而 奔, 而 到 底 方 自 起步,是以眨眼之間,就被樂水老人追上。 樂水老人冷笑一聲「西門一白呀,你這番要死在我手上 吧。」 身形一起,正待將馬車拉住,哪知眼前突地人影一花。 一個人擋在了他的面前,冷冷道:你要幹什麼 」 ? 他 一 掠 頓 住 身 形, 拾 頭 望 去, 只 見 不 知 何 時「 絕 望 夫 人 」 已 站 在 自 己 面 前, 他 面 上 輕 笑 了 幾 下, 方 自 吶 吶 說 道 : 這 匹 馬 突 地發狂,我想將馬車拉住。」 「絕望夫人」冷笑一聲,道:不好閣下費心。」 身軀一扭,突地閃電般掠出數丈,玉掌疾伸,輕輕搭上馬車,那匹馬空自揚蹄長嘶,卻也再奔不出一步。 樂水老人見了暗中心驚,立也不是,退也不是,卻聽樂山老人突地在那路邊揚聲喝道:二弟,庸兒在這裡。」 他 心 頭 一 震, 掠 了 回 去, 只 見「 紅 兒 」 已 爬 了 起 來, 滿 臉 蒼 白 地 站 在 另 一 輛 馬 車 旁, 一 手 牽 著 馬 匹 想 是 生 像 這 匹 馬 也 受 驚 奔 出, 另 一 手 卻 在 不 停 地 甩 勁, 那 方 才 隨 著「 絕 望 夫 人 」 掠 去 的 翠 衫 女 子, 此 刻 』 出 已 掠 了 回 來, 面 帶 冷 笑, 雙 手 插 腰, 站 在 管寧身側,而管寧此刻卻替倒在地上的人一個關節之處不住推拿,樂山老人也站在這人身側,見著樂水老人來丁,喜道:二弟, 你看這不是庸兒嗎 」 ? 樂水老人定睛而視,只見地上的一人果然是「太行紫靴」公孫尊的獨子,偷跑下山後化名的「吳布雲」的公孫庸。 「絕望夫人」牽著馬走,緩緩走了過來,秋波一轉,冷冷說道:「原來你們三人是一路的。」 她方才只見一條人影本來避在暗處,見她揭破「仁智雙老」的行藏,便待逃跑,她閃電版追了過去,只見這人影輕功不弱,


176 失魂引 車坐下的秘密 第十章 177

她追了數十丈,方才追上,正待喝問,哪知道人影卻一言不發地回過頭來,劈面就是一拳。 這 一 拳 打 的 部 位 極 妙, 拳 風 虎 虎, 但 沈 三 娘 武 功 絕 高, 怎 會 被 他 打 著, 輕 輕 避 開, 三 兩 個 照 面, 使 已 點 中 這 人 的 麻 穴, 這 時凌影也已追了過來,一見此人,脫口道:「這人不是和小管一路的嗎 」 ?

路的,絕望夫人看我薄面,解開他的穴道。」 —

她 兩 人 便 將 此 人 架 了 回 來, 走 到 一 半, 沈 三 娘 突 地 見 到 馬 車 狂 奔, 知 道 事 情 有 變, 丟 下 了 凌 影 和 這 少 年, 飛 掠 而 末, 正 好 及時擋住樂水老人的煞手。 此刻她方自冷笑一聲,說出那句話,管寧立刻抬首道:「此人和我是 要知道「絕望夫人」武功絕高,斷用點穴法,亦是獨門傳授 方纔那樂山老人竟亦未能解開,此刻微微一怔。 「明明此人和『仁智雙老』一路,怎地他卻又說和他一路。」但她終於過去解開了吳布雲……公孫庸的穴道。突地柳腰一折, 手掌乘勢拍出,「啪」地。聲,競在身旁樂水老人重重括了一下。 樂水老人見她為公孫庸解穴,再也想不到她會出手相攻,而且這一掌來勢如閃電,等他要避已是來不及,臉上竟著了一掌, 他在武林中身份極高,幾時受到這種侮辱,當下怒火上衝,方待反目動手。 哪知「絕望夫人」卻日怒道:豈有此理,你的頭怎地打到我的手了。」 樂 水 老 人 不 覺 一 楞 ,他 平 生 也 沒 聽 過 這 種 話 ,只 聽 凌 影 ,紅 兒「 噗 哧 」一 聲 ,笑 出 聲 來 ,他 想 了 一 想 ,方 自 大 怒 喝 道 :「 你 竟敢如此戲弄於我,怎地說出……」 語聲未了,忽見沈三娘冷冷道:「你方纔若是去拉那輛馬車,那麼我的手此刻就是被你的頭打了。」 樂 水 老 人 又 一 傍, 心 中 空 有 滿 腹 怒 火, 卻 已 發 作 不 出, 心 想 :「 這 女 人 果 真 難 纏, 想 來 她 已 知 道 我 要 對 西 門 一 白 下 毒 手, 這一下打得還算客氣,等會若是那小丫頭再挑撥兩句她豈非要找我拚命。」 他 以「 智 者 」 自 居, 一 生 不 肯 做 吃 虧 的 事, 知 道 這「 絕 望 夫 人 」 武 功 高 強, 自 己 萬 萬 不 是 敵 手, 自 己 年 齡 這 麼 大 了, 若 是 死 在 這 裡, 那 才 冤 枉, 一 念 至 此, 忍 下 一 口 氣, 只 見 公 孫 庸 穴 道 被 解, 吐 出 一 口 濃 痰, 站 了 起 來, 便 道 :「 大 哥, 庸 兒, 我 們 走吧。」 樂山老人看到自己兄弟挨打,心裡也是難受,喝道:「庸兒,你爹爹正在苦苦等你,有什麼話,回去再說,現在走吧 」 ! 沈三娘秋波四轉,恍然忖道:「原來他們不是一路的,這倒奇了,聽他們口氣,這少年是太行紫靴的兒子,怎地偷跑出來,

又打扮成這副樣子。」 只見這公孫庸站起身來,一直垂著頭,望也不望仁智雙老一眼,他們叫他走,他也生像沒有聽到。 沈三娘便冷笑一聲,又道:「要是人家不願走,誰也不能強迫的。」

哼 ? ,小孩子多什麼嘴。」

管 寧 心 裡 正 在 奇 怪, 這 少 年 吳 布 雲 …… 公 孫 庸 明 明 和 自 己 約 在 妙 峰 山 下 的 毛 家 小 店 見 面, 此 刻 怎 地 又 跑 到 這 裡 來 了, 聽 到 沈三娘這話,忙道:「正是,正是,吳兄不願走……咳咳,公孫兄若不願走,誰也不能強迫他走的。」 樂水老人滿腔火氣,無處發洩,聽了管寧的話,大喝道:「老夫的家務事,你知道什麼

凌影柳眉一揚,方待怒喝,卻聽沈三娘已自喝道:「你說話最好放清楚些,誰是小孩子,年紀大又怎地。」 凌影連忙接口道:「正是,正是,年紀大又怎地,有的人老而不死,就是……就是……」 她 想 來 想 去, 卻 想 不 出 這 句 話 該 怎 麼 說, 那「 紅 兒 」 方 才 被 他 擊 了 一 掌, 雖 然 未 受 傷, 但 怒 氣 未 消, 此 刻 立 刻 接 道 :「 老 而不死是為賊,哈哈……老而不死是為賊。」 她此刻有人撐腰,知道這兩個老頭子再也不敢將自己怎地,競拍掌大笑起來。 這 三 個 女 子 一 個 接 著 一 個, 將 樂 水 老 人 罵 個 狗 血 淋 頭, 哭 笑 不 得, 管 寧 見 了, 心 裡 在 暗 笑, 暗 忖 道 : 人 道 三 女 便 成 戲, 這 老狐狸聰明一世,怎地也和女子鬥起嘴來,豈非自找釘子來碰。」 垂 首 而 立 的 公 孫 庸, 此 刻 突 地 長 歎 一 聲, 緩 緩 道 :「 敢 請 兩 位 叔 公 回 去 稟 告 家 父, 就 說 我 …… 唉, 我 是 萬 萬 不 會 回 去 的, 除非。。」 樂 山 老 人 雖 末 挨 打, 也 未 挨 罵, 但 心 裡 亦 大 大 不 是 滋 味, 此 刻 聞 言, 乾 咳 一 聲, 接 口 道 : 庸 兒, 你 真 的 如 此 糊 塗, 你 縱 有 話說,這裡卻不是說話之地呀,不如跟……」 他話未說完,沈三娘已自冷冷道:「有什麼話在這裡說不是一樣,難道你的話都是見不得人的嗎 」 ? 轉向公孫庸道:「年輕 人,有什麼話只管說,怕什麼 」 ? 但 公 孫 庸 站 在 那 裡, 卻 就 是 再 也 說 不 出 一 句 話 來, 樂 山 老 人 見 了, 又 道 :「 庸 兒, 這 次 你 下 山 之 後, 不 但 我 們 兩 個 老 頭 子 出 山 找 你, 太 行 山 上 的 人 幾 乎 全 都 出 動 了, 單 往 京 城 那 邊 去 的, 兩 個 一 拔, 就 有 好 幾 拔, 你 若 是 還 不 回 去, 豈 不 辜 負 了 大 家 的 一片盛意。」 管 寧 心 中 一 動, 突 地 想 起 昨 天 入 夜 時 和 公 孫 庸 一 起 見 到 的 那 六 個 一 身 錦 緞 勁 裝, 滿 面 鬍 鬚, 騎 著 健 馬 的 武 士 來, 此 刻 他 才


178 失魂引 車坐下的秘密 第十章 179

知道這些人原來都是來拐公孫庸的。他心裡不禁奇怪:看情形這人果真對他沒有惡意,那麼他為何又苦昔不肯回去。」 只 見 公 孫 庸 動 也 不 功, 無 論 誰 說 什 麼 話, 他 都 像 是 沒 有 聽 到, 樂 水 老 人 雖 然 一 開 口 就 倒 霉, 但 此 刻 仍 忍 不 住 道 :「 真 是 不 孝的東西,你爹爹那般……」

想 ? 不 到 你 不 但 膽 敢 不 孝 違 親, 還 膽 敢 犯 上, 我 就 不 信 武 林 中 俠 義 道 會 有 人 敢 維 護 你 這 個 敗

哪知他語聲未了,公孫庸突地抬起頭來,滿面堅毅之色,沉聲道:「我對兩位叔公一向很尊重,但叔公著再如此逼我,那麼, 莫怪我……」 樂 水 老 人 變 色 道 :「 你 要 怎 地 類。」 眼角一瞟,卻瞟向沈三娘,言下之意,自是你苦是維護於他,便不是俠義之人。 沈 三 娘 聰 明 絕 世, 哪 有 聽 不 出 來 的 道 理, 但 她 此 刻 也 覺 得 這 公 孫 庸 實 在 有 些 無 理, 跟 角 一 瞥, 瞟 向 管 寧, 像 是 在 問 :「 你 這朋友究竟是怎麼回事 」 ? 但是管寧亦滿面茫然之色,卻也不知道。 沈三娘目光轉了幾轉,暗道:「這少年若真是犯上作亂,我又何苦多事。」 心念動處,便有了獨身之意,只聽遠處突地有人大呼道:「起火了,救火呀……起火了……」 喊聲越來越近,人聲越來越嘈雜,原來那祠堂走火。火勢已不可收拾,這裡雖是荒郊,深夜之中無人會來,但此刻己近黎明, 早起的鄉人已起床了,遠遠見了火光,便趕農救火。 沈 三 娘 秋 波 一 轉, 道 :「 有 人 救 火 了, 我 們 若 還 耽 在 這 裡, 不 被 人 認 為 是 放 火 的 人 才 怪, 大 妹 子, 你 和 …… 你 和 小 管 坐 一 輛車,我和紅兒坐一輛車,我們快走吧。」

聲,走到公孫庸身旁沉聲道:「吳 —

公孫庸,小弟要走了,你可…。」 ——

她分配好坐車的人,卻單單不提公孫庸,自然是準備不再來管此事了。 管寧暗吸 公孫庸失魂落魄似的站著,連連說道:「好,你走,車裡的人,交給你了,人交給你。」 管寧見他語無倫次,心下不覺一陣黯然,歎道:「這個,你放心好了。」 上那輛車,我也送給你了。」突地,極快地低語道:「車座 高聲又道:「青山不改,綠水長流,你我後會有期。」

轉身向「仁智雙老』』道:「我跟你們一起回山好了。」 「仁智雙老」對望一眼,展顏一笑:「這才是好孩子。」 話聲未了,人聲已越來越近,而且,還雜有呼喝奔跑亭聲,沈三娘一掠上車,喝道:走!」 凌影亦自掠上車,卻見管寧仍在呆呆地望著公孫庸,便輕喝道:「小管,你也快上車呀 」 ! 公孫庸連連揮手道:管兄只管自去。」 眼臉突地一燙:「我……我也要走了。」 大步走向「仁智二老」「仁智二老」微微一笑,和他一起走了。 沈三娘冷「哼」一聲,道,「這兩個老不死,若不是我不願多事,今日讓他們那麼容易走才怪。」 玉掌輕始,一拉韁繩,揚鞭而去。 管 寧 目 送 公 孫 庸 的 背 影 消 失, 方 掠 上 了 馬 車, 心 裡 只 覺 悶 悶 的, 彷 彿 覺 得 自 己 甚 是 對 他 不 起, 車 已 前 行, 他 都 不 知 道, 心 裡只想,這公孫庸絕不會是犯上不孝之人,但這其中究竟是怎麼回事,他卻…點也猜不出來。 凌 影 一 手 挽 韁 繩, 一 手 揮 馬 鞭, 良 朋 愛 侶, 都 在 身 旁, 自 然 是 興 高 采 烈, 嬌 關 道 :「 我 雖 然 生 氣 走 了, 但 後 來 也 知 道 我 想 的不對,就偷偷躲在你家的園子裡,白天躲在一間堆廢物的小房,晚上卻偷偷出來替你家守夜,好在你家那麼大,我肚子餓了, 到 廚 房 去 偷 東 酉 吃 都 沒 有 人 知 道, 後 來 我 看 你 走 了, 也 雇 了 輛 大 車 跟 在 你 後 面, 看 見 你 打 扮 成 個 車 伕 的 樣 子, 心 裡 真 好 笑, 想 不到…。·哈哈,想不到我自己現在居然也當起車伕來了。」 馬車一拐,拐到路邊,她一手拉著組繩,目光注視大路,又笑道:「不過,你究竟出門太少,太大意了,馬車裡面還有人, 你們就不管地走開了,要不是我……」 她語聲一頓,突地側首道:小管,你怎地不說話 」 ? 見到管寧的臉色,不禁嬌嗔道:「好,原來我說的話,你根本沒有聽,我問你,你在想什麼心思 」 ? 管 寧 定 了 定 神, 連 忙 笑 :「 我 在 想, 那 耳 朵 的 主 人 是 誰, 怎 會 被 你 把 耳 朵 剁 下 來 的。」 其 實 凌 影 的 話, 他 是 聽 到 了 的, 只 是聽得並不十分清楚。 是 以 他 嘴 裡 一 說, 卻 說 得 並 不 離 譜, 凌 影 雙 眉 一 揚, 又 高 興 起 來, 道 :「 告 訴 你, 那 兩 柄 長 劍, 和 一 口 快 刀, 是 兩 河 武 林


180 失魂引 車坐下的秘密 第十章 181

非 常 有 名 的『 洛 陽 三 雄 』 的, 那 兩 隻 耳 朵 的 主 人, 來 頭 不 小, 我 只 認 得 其 中 一 個 叫 做 什 麼『 追 風 手 』, 還 有 一 個, 我 也 不 認 識。」 管 寧 聽 了, 心 中 卻 是 一 驚,「 追 風 手 」 這 個 名 字, 他 雖 然 感 到 生 疏, 但「 洛 陽 三 雄 」 的 大 名, 他 聽 他 師 父 一 劍 震 九 城 司 徒 文 常 常 提 起, 知 道 是 北 方 武 林 道 中 極 高 的 好 手, 他 一 驚 之 下, 脫 口 道 :「 聽 說 這『 洛 陽 三 雄 』 的 武 功 極 高, 想 不 到 你 競 比 他 們 難道他們與『西門一白』也有什麼仇恨嗎 」 還要高明些,不過 —— ? 凌 影 四 顧 一 眼, 放 低 聲 音 道 :「 老 實 跟 你 說, 這『 西 門 一 白 』 在 武 林 中 聲 名 實 在 很 壞, 就 連 我 師 父 都 說 他 不 好, 不 過 我 聽 了你的話,卻知道這次事他一定是冤枉。」 她 語 聲 一 頓, 笑 了 笑, 突 然 又 高 興 地 道 :「 那『 洛 陽 三 雄 』 的 武 功 確 實 不 錯, 可 是 那『 追 風 手 』 武 功 可 更 高, 他 們 以 前 都 吃過西門一白的虧,不知道他們怎麼竟會打聽了西門一白在你家裡養病,就跑來報仇,幸好……」 她又一笑:「幸好我在那裡。」 管寧微微一笑道:「我早就知道這些事一定是你做的。」 凌影柳眉一揚:真的 」 ? 管寧笑道:「除了你之外,還有誰肯那樣幫我的忙。」 凌影雙頰一紅,嬌罵道:「貧嘴的東西。」 心 中 卻 甜 甜 的, 又 道 : 不 過 幸 好 都 是 二 三 流 的 角 色, 要 換 了『 崑 崙 黃 冠 』 那 些 人, 我 可 吃 不 消 了 …… 喂, 你 知 道 不 知 道, 我在你門口,看到過他們崑崙派的幾個道人,生怕他們晚上也會去,哪知卻沒有,難道你用什麼話將他們給打發走了麼 」 ? 管寧頹首稱是,心中卻暗佩:「這些崑崙子弟,果然不愧是名門正派中人,行事果然光明正大。」 他 卻 不 知 道 當 今 崑 崙 派 掌 門 黃 冠 道 人, 乃 是 崑 崙 派 一 代 掌 門, 而 且 生 性 嚴 峻, 律 己 律 人, 都 極 嚴 厲, 門 人 犯 了 門 規, 他 從 不縱容,是以那笑天道人等心中雖也有些懷疑,卻也不敢犯下門規,夜入民宅。 車 聲 磷 磷, 馬 車 行 得 甚 急, 就 這 幾 句 話 的 功 夫, 已 定 出 很 遠, 管 寧 回 頭 望 去, 已 看 不 到 什 麼 火 光, 卻 看 見 東 方 的 天 畔, 早 巳 露 出 曙 色, 只 是 此 刻 正 值 嚴 冬, 天 氣 陰 暗, 終 日 不 見 陽 光, 是 以 此 刻 的 天 色 仍 極 灰 暗, 他 暗 中 長 歎 一 聲, 低 語 道 :「 冬 天 的 晚上,可真長呀!」 抬頭望處,只見前面的車子,突地向右一轉,他們向西而行,右轉即是向北,於是管寧知道,他們是往妙峰山的途上奔去。

曉寒更重。 凌 影 將 手 中 的 韁 繩 馬 鞭 ,都 交 到 管 寧 手 中 ,玉 手 一 握 ,笑 道 :「 天 都 亮 了 ,我 可 不 做 車 伕 了 ,你 趕 車 吧 。」笑 了 笑 ,又 道 : 「天氣真玲,把我的手都快凍僵了。」 嬌軀輕輕向管寧靠了過去。 管寧笑道:「我真是福氣,有你這麼好的車伕。」 心中一動,突又問道:「我奇怪的是,你和那位沈三娘怎麼碰到的,又怎麼把她拉回來的。」 凌 影 嬌 笑 道 : 你 一 點 也 不 用 奇 怪, 只 要 謝 謝 我 就 行 了, 你 知 不 知 道 你 和 那 個 少 年, 丟 下 馬 車, 走 了 進 去, 我 吹 著 西 北 風, 替你們守望,後來有兩個傢伙跑來偷東西,看到車子裡面是人,兩人都大出意外,一個人竟說道:『管他是誰好歹先做了再說。』 我一聽,吃了一驚,只見他們居然拿起一柄匕首,要往下刺,我就從後面躍過去,一個人給了他們一劍。」 管寧輕輕一皺眉頭,說道:「你下手倒辣得很。」 凌影「哎喲」一聲,抬起頭來,道:想不到你倒是個大仁大義的君子,你不殺人,人要殺你,怎麼辦,哼,真是不知好歹。」 她櫻唇一噘,又自嬌笑起來,管寧一笑,伸出一隻手,摟住她的香肩。 於 是 她 嘴 角 的 怒 嗔, 便 又 化 做 微 笑, 身 子 一 依, 靠 得 更 緊, 道 :「 我 殺 了 他 們, 就 用 劍 尖 在 地 上 劃 了 兩 句 罵 你 的 話, 你 看 到沒有 」 ? 管 寧 頷 首 一 笑, 伸 手 在 她 肩 上 打 了 一 下, 凌 影 心 頭 一 暖, 只 覺 晨 寒 雖 重, 卻 再 也 不 放 在 她 心 上, 笑 著 又 道 :「 我 剛 剛 劃 完 了 字, 突 然 好 像 聽 到 有 人 從 院 子 裡 面 走 出 來, 而 且 還 用 的 輕 身 之 法, 我 一 驚, 躲 到 牆 外 面 去 了, 探 首 一 望, 原 來 是 你 那 不 打 不 相 掠 到 馬 車 旁, 看 了 看 地 上 的 死 屍, 面 上 的 樣 子 也 像 是 很 驚 奇, 然 後 四 下 一 望, 我 怕 他 看 到 我, 就 趕 緊 縮 下 頭 去, 過 了 一 會, 我見沒有動靜,就再悄悄地伸出頭來,哪知他卻已不見了。」 管寧心頭一動,脫口問道:「不見了。」 凌 影 道 :「 是 呀, 不 見 了, 四 下 連 他 的 影 子 都 沒 有, 就 像 是 突 然 用 了 隱 身 法 似 的, 我 當 時 還 在 想, 這 個 人 的 輕 功 怎 地 那 麼 高。」 管寧皺眉忖道:「他怎地會突然不見了,難道他根本就躲在附近,沒有走遠 」 ? 「那時我怕他躲在附近,沒有走遠,所以始終也不敢出來…。」


182 失魂引 車坐下的秘密 第十章 183

給孫庸拾去了 」 —— !

管寧突地插口道:「那強盜用來殺人為匕首,是不是你拾去了 」 ? 凌影一怔道:「沒有呀,難道你沒有看到麼 」 ? 管寧頷首道:「我沒有看到,這柄匕首,就一定被吳 凌 影 奇 道 :「 那 時 我 的 頭 縮 到 牆 外 面, 不 過 才 一 會 兒, 他 卻 已 抬 起 了 匕 首, 然 後 再 掠 走, 走 得 沒 有 影 子 呀 …… 沈 三 娘 的 武 功可真高。」她不說公孫庸的武功高,卻說沈三娘的武功高,自然是沈三娘曾經將公孫庸擒住,公孫庸的武功如此,那麼沈三娘, 豈非更高得不可思議 ! 「想不到武林中競有這樣武功高的女子,年齡卻又不大。」只聽管寧問道:「後來你看見我出來,你就更加不出來……」 她垂頭二笑:』那時我真的不願見到你,因為……因為你太壞。」 管 寧 心 中 一 動, 想 問 她 見 著 那「 杜 姑 娘 」 沒 有, 但 是 卻 又 忍 住, 又 聽 她 接 道 :「 我 看 見 你 呆 呆 地 站 在 那 裡, 心 裡 實 在 好 笑, 後 來 又 見 你 牽 出 馬 車, 哪 知 馬 車 卻 又 被 人 搶 走 了, 我 看 你 大 叫 著 追 了 出 來, 心 裡 想 :『 你 雖 然 對 我 壞, 我 卻 要 討 你 好, 就 幫 你 追 了 過 去, 抄 近 路 到 了 路 口, 那 輛 馬 車 剛 好 跑 了 過 來, 我 奮 力 一 縱, 攀 住 了 車 轅, 自 以 為 身 子 很 輕, 沒 有 發 出 什 麼 聲 音 來……」 她輕輕一笑,接道;「哪知我的手方才碰到車轅,就有一個嬌美無比的聲音從車裡發出,道:『什麼人,幹什麼。』我就說: 『 是 公 差, 來 抓 搶 馬 車 的 強 盜。』 我 話 聲 未 了, 趕 車 的 突 地 反 手 掄 了 找 一 馬 鞭, 我 見 到 趕 車 的 是 個 小 丫 頭, 心 想 這 一 鞭 絕 不 會 有多重,輕輕伸手一接,哪知那小丫頭年紀雖小,武功卻不小,我一下輕敵,險些著了她的道兒。」 管 寧 一 面 凝 神 傾 聽, 一 面 雙 眉 微 皺, 卻 似 乎 在 暗 中 想 些 什 麼, 要 知 道 他 本 是 解 元 之 才, 只 顧 得 聽 了, 哪 裡 還 有 功 夫 想 別 的。 凌 影 又 道 :「 我 伸 手 一 接, 只 覺 手 腕 一 震, 差 點 被 帶 下 車 子, 趕 緊 猛 一 提 真 氣, 用 手 一 帶, 這 下 那 丫 頭 卻 受 不 佳 了, 身 軀 一晃,我看她要栽到車下,心裡也是不忍,連忙掠了過去,伸手一挾,那小丫頭大約看到我也是個女子,競對我笑了一笑,唉…… 他笑得真甜,連我都看得呆住了。」她頓了頓,似乎回味了一下那甜甜的笑容。 管寧笑道:「你說別人笑得甜,你哩!」 凌影伸手一掩櫻唇,嬌嗔道:「你壞,我笑得醜死人,不讓你看。」 口中雖如此說,但卻依然拾起頭來,掩住櫻唇的玉掌,也悄悄地放了下來。 管寧只覺心頭一蕩,卻聽她又接道:「哪知就在我心裡微微一呆的時候,我只覺得眼前一花,那丫頭身測,已多了絕色美人,

也 是 帶 笑 望 著 我, 說 :『 小 姑 娘, 你 要 幹 什 麼? 我 本 來 想 和 她 們 大 打 一 架 的, 但 看 到 她 們 的 樣 子, 心 裡 什 麼 也 沒 有 了, 只 聽 她 又說道:『我趕著要到京城去,這輛馬車,借我用用,行嗎 」 ? 她 輕 輕 哼 了 一 聲, 接 道 :「 她 說 話 的 聲 音 真 好 聽, 一 靜 一 動, 又 都 那 麼 可 愛, 我 又 呆 了 一 呆, 才 說 :『 馬 車 可 以 借 你, 但 是車裡面的人,他病得很重,是我一個朋友費了千辛萬苦,才從四明山莊救出來的,唉……這人真可是誰都不記得了,又中了毒, 我雖然不認識他,可是我看他的樣子,一定不是普通人,他身上穿的那件白衣服,不像普通人穿。」 「那時我不知道這輛車的人就是西門一白,所以我才說這些話,而且對她們已有了好感,所以也沒有騙她們。」 管寧讚許地一笑,像是對她的坦白純真很滿意。 只聽她又說道:「我說話的時候,她一直含笑傾聽著,等我說到這裡,她突地臉色一變,脫口說道:『你說什麼 』 ? 我看她 的 樣 子, 很 奇 怪, 但 不 知 怎 地, 我 竟 然 對 她 很 有 好 感, 所 以, 我 就 把 一 切 事 都 簡 簡 單 單 地 告 訴 了 她, 還 希 望 立 刻 把 車 子 送 回 去 」 給你,免得你心裡著急 —— 「哪知我說完了她一雙大眼睛裡競流出了眼淚,一面立刻帶回馬頭,向來路奔去,一面又輕輕告訴我,她就是『絕望夫人』 。」 沈三娘,她要到北京城中,就是為要找尋『西門一白』 —— 「 這 一 下, 我 可 吃 了 一 驚, 因 為 直 到 那 時 候 我 才 知 道 那 白 衣 書 生 就 是『 西 門 一 白 』, 於 是 我 們 一 起 打 著 馬 車, 穿 過 市 鎮, 經 過 那 客 棧 的 時 候, 知 道 你 已 經 走 了, 幸 好 地 下 還 有 你 的 車 轍, 因 為 晚 上 下 過 大 雪, 又 沒 有 別 人 走, 所 以 你 車 轍 的 印 子, 在 白 閃閃的雪地上,就看得非常清楚。」 管寧暗歎一聲,道:「你們女孩子真是細心。」 凌影笑道:「這算什麼細心,只要你多在江湖上跑跑,你自然也會知道的。」 管寧一笑道:「所以後來你們就沿著車轍找到了我,噢,幸虧下雪,要是夏天的話,那可就慘了。」 凌影道:「夏天也不慘,我們也找得到你,只不過遲些就是了。」 管寧自嘲地一笑:「要是遲些,你就永遠找不到的。」 凌 影 心 頭 一 顫, 喃 喃 低 語 :「 永 遠 看 不 到 你 了 …… 永 遠 看 不 到 你 了, 唉, 我 真 是 不 知 道 怎 麼 辦, 我 看 到 沈 三 娘 找 到 西 門 一 …唉,我看到你那時的樣子,若是叫別人看到了,還不是完全一樣嗎 」 白時的樣子,真是令人心裡又難受,又高興,其實 — ? 管 寧 但 覺 心 中 充 滿 柔 情 蜜 意, 似 乎 連 咽 喉 都 哽 咽 住 了, 什 麼 話 也 說 不 出 來, 只 是 緊 緊 地 樓 著 她 的 肩 頭, 像 是 要 證 明 她 是 在 自己身旁似的。


184 失魂引 車坐下的秘密 第十章 185

凌影閉起眼睛,默默地承受這種溫馨的情意。 風雖然大了,車子又是那麼顛簸,但是她卻覺得這已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地方。 良久,良久! 她方自滿足地長歎一聲,道:「以後的事你全知道的,但是我還有一件事奇怪,而且非常奇怪。」 管寧道:「什麼事 」 ?

?

凌 影 緩 緩 道 :「 那 個 身 形 比 較 矮 些 的 黑 衣 漢 子, 對 我 的 劍 法, 簡 直 太 熟 悉 了, 好 像 是 我 使 出 一 招, 他 就 知 道 下 一 招 似 的, 我……我不是吹牛,我使的劍法,雖然不是絕頂高明,但武林中知道的人簡直沒有幾個。」 管寧心中一動,脫口說道:「有哪幾個知道 」 ? 凌影閉起眼睛想了一想,又自伸出春蔥般的玉手,輕輕扳著手指說:據我知道,那只有兩三個人,乃是除了我和師父之外, 還 有 我 師 父 的 一 個 同 門, 不 過, 她 老 人 家 已 隱 居 到 海 外 的 一 個 孤 島 上 去 了, 還 有 就 是 師 父 兩 個 比 較 好 的 朋 友, 不 過 細 道 的 也 不 多……」 管寧又自插口道:「是什麼人 」 ? 凌影道:「一個孤山王的夫人『玉如意』,還有一個是我偷偷跑去要找她比劍的『四明紅袍』夫人,不過她已經死了 」 ! 管寧長長地「哦」了一聲,又自俯首落入沉思裡. 他腦海中十分清晰,有時卻又十分混亂。 凌影見著他的神態,輕輕垂下頭,垂在他堅實的肩膀上,心裡卻什麼也不去想了。 天,終於完全亮了。 瞑漠的蒼彎,卻仍沒有晴意,而且好像是又要開始落雪。

難 ? 道莫是公孫庸取去的嗎

?

積雪的道路上,行人極少,這兩輛車子放轡而行,已將至妙峰山麓。 那柄匕首怎地不見了

?

他為什麼也突然不見了,然後卻又在那禍堂外面出現 他對我的那句含糊不清防話,又是什麼意思呢 「那『玉如意』 『 ? 紅袍夫人』 那 ? 黑衣漢子會是誰 」 ?

管寧反覆思忖著這幾個最接近的問題,競想得呆呆地出了神,凌影伏在他胸膛上,都在溫馨的甜蜜中入睡了,急行的馬車, 突地一顛,這條道路面旁是條水溝,溝中雖已元水,但馬車衝入,卻發出「砰」地一聲大震。 管寧一驚之下,突地覺得座墊之下,像是被個重物猛擊一 下。 他心中猛然一動,那健馬一聲嘶,馬車便一起停住了。 凌影茫然睜開眼睛,心裡還留著一絲甜蜜的美夢。但是她目光轉處,卻見管寧突地像大腿根中一箭似的從車座上跳了起來, 滿面俱是狂喜之色,又生像是他坐著的地方,突然發現了金礦一樣, 剎那之間,管寧心念一動,閃電般掠過公孫庸方才對他說過的那句極為簡單的字句:「車座下……」 路上,他一直在思索著這三個字中的意義。 — 直到此刻,他方才發現,這極其簡單的三個字裡,竟藏著極不簡單的秘密。 凌影秀眉微皺,詫聲問道:「小管,你怎麼了 」 ? 但 管 寧 卻 似 根 本 未 曾 聽 到 她 的 話, 雙 足 方 自 站 穩, 突 地 伸 出 左 掌, 將 凌 影 從 車 座 上 披 了 下 來, 右 掌 卻 搭 上 車 座 邊 緣, 全 力 一托…… 車座竟然應掌而起,管寧喜呼一聲:「果真是了。」 凌影秀目圓睜,滿心驚詫,嬌嗔道:「你這是幹什麼,什麼是 了?」 忍不住微伸縮首,探目望去,晨霧漸消,朝陽已起,日光斜映中,車座下競有一方足以容身的空處,而就在這空隙裡,有 物微閃精光,定睛一看,竟是一柄雙鋒匕首。 她只覺心頭一震,忍不住脫口嬌喚 — 聲:「果真是了!」


186 失魂引 車坐下的秘密 第十章 187

轉,想到自己方才問他的話,口中「嚶嚀」一聲;「你壞死了!」 —

管寧微微一笑,反口問道:「什麼是了 」 ? 凌影秋波 管寧方自伸手取那柄匕首,聽到這句溫柔的嬌嗔,心中覺有一般溫暖的潮汐,自重重疑竇中升起。 兩人目光直對,他只覺她雙眸中的光采,似乎比匕首上的鋒刃更為明亮,一時之間,不覺忘情地捉往她的掌腕,俯首輕問: 「我壞什麼 」 ? 她 輕 輕 伸 出 另 一 隻 手, 輕 輕 扳 動 著 自 己 的 手 指, 輕 聲 道 :「 你 呀, 你 壞 的 地 方 真 多 了, 數 也 數 不 清, 第 一 件, 你 …… 第 二 …」 件你……第三件 —

難 ? 道真的是公孫庸取去了麼 」 ?

噗哧一聲,掩住自己的櫻唇,咯咯地笑了起來,你若有千百件錯事,但在你相愛著的人的眼裡,也會變得都可以原諒,何況, 管寧畢竟真的很難讓別人說出他的惡劣之處哩。

?

方纔管寧在馬車的前座下,所反覆思付著的四個問題:「那柄匕首怎地不見了 他為什麼突然不見蹤跡,然後卻又在那祠堂外面出現

?

他對我說的那旬含糊不清的話,車座下……究竟代表著什麼意思 」 ? 「玉如意」 「 ? 紅袍夫人」 那 ? 黑衣漢子究竟是誰 此 刻 已 有 三 個 有 了 答 案, 他 一 手 輕 握 著 凌 影 的 玉 腕, 一 面 仰 天 緩 緩 道 :「 在 那 客 棧 的 前 院 裡, 你 身 縮 在 牆 外 的 那 一 剎 那, 公 孫 庸 池 己 拾 起 地 上 的 巴 首, 躲 進 車 座 下 面, 我 們 到 處 尋 他 不 著, 只 當 他 早 已 去 遠, 哪 知 他 卻 一 直 沒 有 離 開 這 輛 馬 車, 所 以, 在祠堂外面,他才會突又現身,對我說出了車下的秘密。」

難 ? 道 這 本 也 是 件 很 簡 單 的 事,

凌 影 幽 幽 一 歎, 道 :「 你 這 位 朋 友, 當 真 聰 明 得 很, 如 果 不 是 他 親 口 對 你 說 出 了 秘 密 的 關 鍵, 而 又 被 你 湊 巧 發 現, 誰 會 想 到 他 會 躲 在 這 裡, 我 常 聽 師 父 說, 越 容 易 的 事 越 難 被 人 發 現, 越 簡 單 的 道 理 就 越 發 今 人 想 不 通, 有 些 聰 明 的 賊 子 做 了 壞 事, 被 人 追 趕, 就 會 利 用 人 類 的 這 個 弱 點, 就 近 躲 在 最 明 顯, 卻 又 是 最 不 會 注 意 的 地 方, 讓 別 人 花 了 無 數 力 氣, 轉 了 許 多 圈 子, 甚 至 追到數里之外,卻想不到賊子只是躲在自己家裡的大門背後!」

在 ? 四明山莊中下毒手的是誰呢

她軟言細語,卻聽得管寧心頭一震,皺眉自語道:「最容易的事最難被人發現……」 突 地 抬 起 頭 來,「 你 想, 那 兩 個 奇 怪 的 黑 衣 漢 子 會 是 誰 呢 我們卻在大兜圈子,所以沒有猜到 」 ?

凌影沉吟中晌,嫣然一笑,道:「我說的只是個可以成立的道理而己,世界上的事,怎能以此一概而論 」 ! 管寧口中「嗯」了一聲,卻又垂下頭去,落人沉思裡…。· 半晌,他突又抬起頭,四顧一眼,才發覺自己和前面的馬車相距甚遠了。 於 是 他 再 次 掠 上 馬 車, 掌 中 仍 拿 著 那 柄 雙 鋒 匕 首, 背 厚 鋒 薄, 在 日 光 下 精 光 閃 燦, 許 多 疑 雲 似 乎 已 在 這 鋒 刃 下, 迎 刃 而 解。 鞭梢一揚,馬車又行。 凌影柳眉微微一皺,突地緩緩問道:「還有一件看似非常簡單的事,我卻想了半日,也想不透。」 管寧側目問道:「什麼事 」 ? 凌影緩緩接道:「你那朋友公孫庸,在那種匆忙的情況下,為什麼還要撿起地上的匕首,才躲進車座下的秘密藏身之處 」 ? 展眉一笑:「這件事真實無關緊要,我不過是問問罷了。」 管 寧 沉 吟 半 晌, 緩 緩 道 :「 在 車 座 下 這 麼 小 的 地 方 裡, 匕 首 是 最 好 防 身 之 物, 他 是 怕 自 己 的 行 藏 彼 人 發 現, 是 以 才 拾 起 這 柄匕首,以為防身……」 凌 影 接 口 道 :「 這 點 我 已 想 過 了, 但 是 這 理 由 雖 然 在 千 千 萬 萬 人 身 上 都 可 以 講 得 通, 用 在 一 個 身 懷 武 功, 而 且 武 功 不 弱 的 人 身 上, 卻 又 有 些 講 不 通, 這 種 普 通 匕 首 在 一 個 武 林 高 手 的 手 中, 有 和 沒 有 的 分 別, 實 在 差 得 太 少 了, 在 那 種 情 況 下 如 果 沒 有 其他的理由,他實在犯不著拾起它的,除非…。」 管寧劍眉微剔,緩緩道:「匕首除了防身之外,又能做些什麼呢?」 歎一聲道:「他抬起那柄匕首,原來是為了要在裡面刻字!」 管寧手提韁繩,將馬首轉了個方向,從東方射來的陽光,便可以清楚地射在車座下,木板上的字跡。 字 跡 甚 是 零 亂 歪 斜, 若 不 經 心 留 意, 便 不 容 易 看 得 清 楚, 管 寧、 凌 影 並 肩 而 立, 屏 息 望 去, 只 見 上 面 寫 的 竟 是 : 此 話 不 可 對人言,留此漢為自解鬱積,若有人無意見之……」下面四字,刻出後又用刀鋒劃去,隱約望之,似乎「非我卜者」,似乎「亦 我卜者」四字。 管 寧、 凌 影 對 望 一 眼, 誰 也 猜 不 出 這 四 字 的 含 意, 往 下 看 去 :「 家 父 生 性 激 動, 常 做 激 動 之 事, 激 動 之 事, 善 惡 善 惡, 極 難分清,近日一事,我不欲見,是以亡去,若有人罪我,罵我,我亦無法,但求心安而已……」


188 失魂引 車坐下的秘密 第十章 189

下面又有一段數

十字,寫出後又劃了去,但劃得像是十分大意,是以亦可隱約看見,而且看得比方才四字尤為明顯。 —

凌 影 秋 波 凝 注, 低 低 念 道 : 數 十 年 前 家 父 與 四 明 紅 袍, 本 是 忘 年 之 交, 成 名 後 雖 疏 行 跡, 但 來 往 仍 甚 密, 只 是 江 湖 中 人, 甚 少 有 人 知 道 ……」 念 到 這 時, 她 話 聲 一 頓, 皺 眉 道 : 四 明 紅 袍 與 太 行 紫 靴, 聲 名 相 若, 地 位 相 當, 兩 人 相 交, 本 應 是 極 為 自 然的事,但他言下之意,卻似極為隱密,為什麼呢 」 ? 管寧劍眉一皺,俯首沉思半晌,緩緩勞歎一聲,卻聽凌影又道:「是了,他兩人年輕時,一定在一起做了些不可告人的事, 」 到後來各自成名,生怕這些事被人知道,是以 —— 管 寧 伸 手 一 攔, 攔 住 了 她 的 話 頭, 長 歎 搖 首 不 語。 其 實 他 自 己 心 中 何 嘗 沒 有 想 到 此 處, 只 是 他 心 存 忠 厚, 又 與 公 孫 庸 相 交 為友,是以不願說他而已,凌影口直心快,卻說了出來。 下 面 的 字 跡, 似 因 心 情 紊 亂, 又 似 乎 因 車 行 顛 簸, 是 以 更 見 潦 草, 只 見 上 面 又 自 寫 道 :「 四 明 紅 袍, 天 縱 奇 才, 不 但 擅 於 武功,尤善於暗器、施毒、易容等旁門巧術,極工心計,更重恩怨 」 ! 凌影側目詫道:「原來四明紅袍這些手段,非但江湖中極少有人知道,就連我也絲毫不知,這倒又是件奇怪的事了。」

些重大意義。 —

管 寧 皺 眉 不 語, 再 往 下 看, 下 面 的 宇 跡, 筆 劃 刻 得 較 前 為 深, 字 形 出 較 前 為 大, 似 乎 是 公 孫 庸 經 過 一 番 考 慮 才 刻 出 來 的, 刻 的 是 :「 君 山 雙 殘, 終 南 烏 杉, 是 其 刻 骨 深 仇, 少 林, 武 當, 羅 浮 等 派, 亦 與 其 不 睦。」 語 句 忽 地 中 斷, 變 為 :「 四 明 紅 袍 ,』語句競又中斷,下面的字句,更是斷斷續續,但卻無刀劃之痕:天下第一計 —— 漁翁得利 —— 最近做出一事,自念必死 —— 高極、妙極 —— 歹極、惡極 —— 孝 —— 孝不孝 ?—— 自古艱難唯一死 —— 」 下面再無一字。 管寧與凌影一起看完,不禁又面面相覷,作聲不得,他們都知道存這些零亂斷續的字跡裡,一定包含著 但究竟是什麼含義,他們雖然極為仔細,卻仍清不透。

若 是 你 換 做 了 他 的 處 境, ——

凌 影 長 歎 一 聲 皺 眉 道 :「 你 那 朋 友 真 有 些 古 怪, 他 既 然 想 說 出 一 些 秘 密, 卻 又 偏 偏 不 說 清 楚, 讓 人 去 猜, 人 家 怎 麼 猜 得 到 」 ? 管 寧 出 神 地 楞 了 半 晌, 緩 緩 道 :「 子 不 言 父 之 過, 但 正 義 道 德 所 在, 卻 又 今 他 不 得 不 說, 唉 你又該怎麼樣呢 」 ? 凌影呆了一呆,櫻唇微啟,像是想說什麼,卻又說不出來。 良久,良久,她方自幽幽歎道:「難道他的父親『太行紫靴』也和『四明山莊』的那件慘案有什麼關係麼 」 ?

管 寧 皺 眉 沉 聲 道 :「 看 似 如 此,」 一 聲 長 歎 :「 你 我 都 將 他 這 些 字 旬, 仔 細 想 想, 以 你 我 兩 人 智 慧 之 和, 也 許 能 猜 出 他 的 心意亦未可知。」 凌影微一頷首,輕擰纖腰,掠上車座,秋波一轉,突地嬌喚道:「哎呀,沈三娘的馬車,連影子都看不見了,怎生是好 』 ? 於是馬車加急駛去。 「 絕 望 夫 人 」 沈 三 娘 心 懸 愛 侶 的 傷 勢, 快 馬 加 鞭, 趕 到 妙 峰 山 口, 回 首 一 望, 後 面 的 那 一 輛 馬 車, 卻 亦 蹤 跡 末 見, 面 上 雖 未見任何焦急之色,心中卻已充滿焦急之情,皺眉低語:「難道他們又出了什麼事麼 」 ? 駐身道旁,候了半晌,匆匆進了些飲食,越想越心焦,抬頭望,卻見日色竟又偏西了。 她 忍 不 住 撥 轉 馬 車, 向 來 路 馳 去, 只 望 在 半 路 遇 著 管 寧, 凌 影 二 人, 哪 知 她 快 馬 急 馳, 幾 乎 又 馳 了 半 個 時 辰, 仍 是 不 見 他 倆馬車之影,她不禁暗中氣憤。 「難道他們當真如此荒唐,不知利害輕重,此時此刻,仍在路上談情說愛,是以耽誤了時刻 」 ? 轉念一想,卻又覺他倆不致如此,於是她心裡不禁更加焦急。 「難道他們在中途出了事情 」 ? 極目望去,筆直的道路上,一無車塵揚起,但黃土的道路上,卻有新印的車轍馬蹄,只是她 一時之問,未曾看到而已。

管寧、凌影。 ——

黃土路上,被急行的馬車,帶起一串黃色的車塵。 馬車的前座,並肩坐著一對俯首沉思的少年男女

零亂的字句,零亂的意義,卻在他們零亂的思潮裡,結成一個毫不零亂的死結,也不知過了多久,管寧長歎一聲,抬起頭來, 皺眉道:「怎地我們還未追及沈三娘的車子,莫非是走錯了道路麼 」 ? 凌影垂首道:「大概不會吧!」 管寧征了一怔,回首道:「難道你也不認得道路?」 凌影輕輕頓首,管寧急問:如此說來,那位神醫居處,你也不知道 」 ? 凌影又輕輕頷首。


190 失魂引 車坐下的秘密 第十章 191

管寧長歎一聲道,「但是那位神醫居處,卻也是你告訴我的。」 凌影輕輕一笑,垂首道:「我只知道他住在妙峰山附近,卻不知道他究竟佳在哪裡。」 語聲一頓,抬起頭來,道:「我可沒有說過我知道他住在哪裡,是嗎 」 ? 秋波似水,吐氣如蘭。 管 寧 呆 呆 地 楞 了 半 晌, 心 中 縱 有 憤 怒 責 怪 之 意, 卻 又 怎 能 在 她 的 面 前 發 作, 車 行 漸 緩, 突 見 前 頭 塵 土 飛 揚, 一 匹 健 馬, 急 駛而來,管寧心中暗道:「何不尋此人打聽一下路途。」 他 心 中 猶 豫, 這 匹 健 馬, 已 如 風 馳 電 掣 自 車 旁 急 馳 而 過, 只 得 暗 歎 一 聲 :「 罷 了。」 卻 又 奇 怪 忖 道 : 難 道 此 人 又 是 來 尋 找 我的麼 」 ? 只 見 此 人 一 身 淺 藍 衣 衫, 身 軀 瘦 小, 行 動 卻 極 矯 健, 馬 上 身 手 不 弱, 只 是 面 色 蠟 黃, 似 乎 久 病 初 癒, 打 馬 來 到 管 寧 車 旁, 揚臂高呼道:閣下可是與夫人一路 」 ? 語氣沙啞,雖是高聲喊話,卻仍十分低暗。 管寧心念一轉,抱拳道:「正是。」 馬上人嘴角一牽動,似笑似非的,抱拳又道:幸好在這裡遇到閣下,否則又不知道要走多少冤枉路了。」 揚手一提韁繩,輕揮馬鞭,舉止甚為瀟灑,口中牙齒,更是潔白如玉, 管寧劍眉微皺,朗聲道:「朋友可是沈三娘遣下來尋訪在下的麼 」 ? 馬上人方自似笑非笑地嘴角一動,道:「正是,沈夫人生怕兩位不識路途,是以特命在下迎兩位於途中。」 管寧展顏一笑,抱拳道:「如此說來,兄台敢情便是在下等遠道來訪的…。」 馬上人接口含笑說道,「在下張平,家師在武林中,薄有醫名。」馬鞭一揚,又說道:「捨問便在那裡,沈夫人候兩位大駕, 已有多時 了。」 車 行 數 十 丈, 管 寧 才 知 道 要 往 那 神 醫 隱 居 之 處, 並 非 直 沿 著 大 道,「 張 平 」 一 領 韁 繩, 當 先 向 左 邊 一 條 岔 路 轉 去。 再 行 數

十丈,路勢竟又一轉,曲曲折折,嶙峋崎嶇,「張平」回首歉然一笑,道:山路甚難行,兩位若覺顛簸,可將馬車放緩。」 管寧微笑道:「無妨。」 凌影秋波一轉嫣然道:「武林中人都知道令師的居處極為隱秘,所以在我想像中,到府上去的路比這雖還要難行些哩。」


192 失魂引 高峰訪聖手 第十一章 193

第十一章

高峰訪聖手

「張平」含笑不語,馬車馳行更急,忽地一條岔路轉入一片叢林,林中一片空地,不知是人工開闢,抑或是自然生成。 就 在 這 片 空 地 上, 孤 零 零 地 茅 屋 三 橡, 外 貌 看 去, 直 似 樵 子 獵 戶 所 居, 絲 毫 不 見 起 眼, 但「 張 平 」 卻 已 笑 道 :「 寒 舍 到 了。」

掠下馬,只聽茅屋中傳出一陣朗朗笑聲道:「佳客遠來,老夫有失遠迎,恕罪恕罪。」 —

管 寧 目 光 一 轉, 只 見 屋 後 隱 隱 露 出 馬 車 一 角, 心 中 不 禁 暗 忖 道 : 情 之 一 字, 當 真 力 量 偉 大 已 極, 沈 三 娘 若 不 是 關 心 西 門 一 白的傷勢,行事哪有這般迅速。」 意付之間; 近門走出一十」身軀頎長,高冠素服的長髯老者,望之果有幾分飄逸之氣。 營 寧 連 忙 躬 身 謙 謝, 一 面 啟 開 車 門, 將 公 孫 左 足 抱 入, 凌 影 蓮 足 移 動, 跟 在 後 面, 心 中 仍 在 暗 忖 : 人 道 這 武 林 神 醫 生 性 古 怪已極,終年難得一笑,今日一見,竟是如此開朗可親,看來江湖傳言,確是不可盡情。」 連門一間廳房,陳設簡陋已極,一桌二幾數椅之外,便再無他物,但陳設井然有序,管寧一面躬身見禮,一面暗付道:「此 當真是淡薄名利,看透世情,否則以他的醫道武功,怎甘屈居此處,看來江湖傳言所云,的確並非虛言妄語!」 凌 影 秋 波 四 轉, 忽 地 微 皺 柳 眉「 這 屋 子 陳 設 很 是 整 齊, 但 打 掃 得 怎 地 如 此 不 予 淨, 看 那 屋 角 里 的 塵 土, 蛛 絲 滿 佈, 若 不 是 我親眼所見,真教我難以相信一個清高孤傲的院士神醫,會住在如此不潔之地。」 管 寧 極 其 小 心 地 將 公 孫 左 足 放 在 兩 張 並 對 搭 好 的 木 椅 上, 目 光 四 顧, 又 自 暗 歎 忖 道 : 這 裡 看 來 雖 似 樵 夫 獵 戶 所 居, 但 桌 椅 井 然, 門 窗 潔 淨, 卻 又 和 樵 夫、 獵 戶 居 不 可 同 日 而 語, 此 人 與 人 無 爭, 與 世 無 爭, 青 蔬 黃 米, 淡 泊 自 居, 只 可 惜 我 沒 有 他 這 等 胸 襟, 否 則 尋 一 山 林 深 處, 遠 離 紅 塵, 隱 居 下 來, 豈 非 亦 是 人 生 樂 事,」 … 同 樣 的 事 情, 同 樣 的 地 方, 同 樣 的 人 物, 但 你 若 從 不同的角度,不同的觀點,不同的心情去看,便會得到不同的結論。 在這剎那之間,管寧凌影,心中各自泛起數種想法,卻無一種相同,只見這長髯老人,含笑揖窖之後,便走到公孫左足身後, 俯 身 探 視, 管 寧 目 光 四 顧, 但 不 見 沈 三 娘 的 行 蹤, 不 禁 囁 囁 問 道 :「 晚 輩 途 中 因 事 耽 誤, 是 以 遲 來, 沈 夫 人 若 非 先 我 等 而 來, 老前輩可曾見著的麼 」 ?

」 ——

長 髯 老 人 緩 緩 接 道 :「 西 門 先 生 一 路 車 行 顛 簸, 不 但 傷 勢 惡 化, 且 已 命 在 須 臾, 只 要 來 遲 一 步, 縱 是 華 陀 復 生, 亦 回 天 手

管寧心頭一震,脫口道:難道西門前輩的傷勢又有惡化 」 ?

長 髯 老 人 微 微 一 笑, 目 光 仍 自 停 留 在 公 孫 左 足 身 上, 一 面 解 開 他 的 衣 襟, 查 看 他 的 傷 勢, 一 面 緩 緩 答 道 :「 沈 夫 人 若 非 先 來一步,只怕此刻便要抱恨終生了。」

話 聲 微 頓, 微 微 一 笑 又 道 :「 但 老 弟 此 刻 已 大 可 不 必 擔 心, 西 門 先 生 服 下 老 夫 所 制 靈 藥 之 後, 已 在 隔 室 靜 養, 沈 夫 人 與 那 小姑娘在一旁侍候,只是一時驚吵不得只要再過三、五個時辰,便可脫離險境了。」 管 寧 長 長「 哦 」 了 一 聲, 目 光 向 廳 右 一 扇 緊 閉 著 的 門 戶 一 掃, 驚 道 一 聲 :「 好 險!」 暗 中 又 自 忖 道 :「 吉 人 自 有 天 相, 西 門先生,此次著能夠化險為夷,一切秘密,便可水落石出了。」 伸手一抹額上拎汗,心中卻放下一件心事! 卻聽凌影突地輕輕說道:「西門前輩已服下了家師所制的『翠袖護心丹』,怎地傷勢還會轉惡呢 」 ? 秋波凝注,瞬也不瞬地望向長髯老人,竟似乎又想在這名滿天下的武林隱醫身上,發現什麼秘密。 長髯老人把在公孫左足脈門的手腕突地一頓,緩緩回過頭來,含笑望了凌影幾眼,捋鬚道:「原來姑娘竟是名震武林的『黃 山翠袖』門下,當真失敬的很 」 ! 話聲微頓,笑容一斂,緩緩又道:「貴派『翠袖護心丹』雖是江湖中人夢寐以求的靈丹妙藥,功用卻只能作為護心療毒而已, 而 那 西 門 前 輩, 除 了 身 中 劇 毒 之 外, 還 受 了 極 其 嚴 重 的 內 傷, 其 毒 性 雖 被『 翠 袖 護 心 丹 』 所 延 阻, 但 其 傷 勢 卻 日 見 發 作 ……」 凌 影 柳 眉 輕 皺,「 哦 」 了 一 聲, 垂 首 道 :「 原 來 如 此 ……」 忽 又 抬 起 頭 來, 似 乎 想 起 什 麼, 接 口 道 :「 西 門 前 輩 的 功 力 絕 世, 是什麼人能令他身受重傷 老 ? 前輩醫道通神,不知是否能看得出西門前輩身受之傷,是何門派的手法 」 ? 長 髯 老 人 垂 首 沉 吟 半 晌, 微 唱 一 聲, 緩 緩 道 : 老 夫 雖 也 會 看 出 一 些 端 倪, 但 此 事 關 係 實 在 太 大, 老 夫 不 得 十 分 明 確 的 證 據 之前,實在不便隨意說出……」 說話之間,他那門下弟子「張平」已端出兩盞熱茶,影身畔櫃前,茶色碧綠,輕騰異香,茶碗卻甚粗劣,管寧生於富貴之家, 轉, 便 已 看 出 定 是 罕 見 的 異 種 名 茶, 他 一 路 奔 波, 此 刻 早 巳 舌 於 唇 燥, 一 見 此 茶, 精 神 不 覺 一 振, 方 待 伸 手 去 取 一 碗, 目光 — 哪知凌影突地「啪」一拍桌子,脫口叫道:「是了!」 桌 椅 亦 極 粗 劣, 被 她 隨 手 一 拍, 震 得 左 右 亂 晃, 桌 上 的 兩 碗 熱 茶, 也 被 震 得 掉 在 地 上, 濺 起 滿 地 茶 汁, 長 髯 老 人 目 光 微 微 一 變, 凌 影 卻 絲 毫 末 在 意, 接 口 道 :「 依 我 推 測, 震 傷 西 門 前 輩 內 腑 之 人, 不 但 武 功 極 為 高 強, 在 武 林 中 必 定 有 地 位, 老 前 輩 怕惹出風波,是以不便說出,是麼 」 ? 長髯老者微「哼」一聲,道:「這個自然。」側首道:「平兒再去端兩碗茶來 」 ! 凌影嫣然一笑,道:老前輩如此費心,晚輩等已是感激不盡,怎敢再騷擾老前輩的茶水,張兄,不必費心了。」


194 失魂引 高峰訪聖手 第十一章 195

緩緩俯下身去,將地上茶碗碎片,一片一片地揀了起來,緩緩拋出門外。 管寧劍眉微軒,心中不禁暗怪凌影今日怎地如此失態。

那四明山莊內只有十五具 ———

只 見 那 長 髯 老 人 又 自 俯 身 查 看 著 公 孫 左 足 的 傷 勢, 再 也 不 望 凌 影 一 眼, 他 那 弟 子「 張 平 」 卻 呆 呆 地 立 在 門 困, 目 光 閃 動, 不 知 在 想 著 什 麼 心 事, 卻 也 絲 毫 沒 有 幫 忙 凌 影 收 拾 碎 片 之 意。 一 時 之 間, 管 寧 心 中 思 潮 反 覆, 似 也 覺 得 今 日 之 事, 頗 有 幾 分 蹊 蹺。 他 那 茫 然 的 目 光, 落 夜 凌 影 拋 出 門 外 的 茶 碗 碎 片 上, 腦 海 裡 恍 惚 浮 起 了 十 七 隻 茶 碗 的 幻 影 屍骸,為何卻有十七隻茶碗 那 ? 多餘的兩隻…… 只 聽 那 長 髯 老 人 微 微 吁 了 口 氣, 緩 緩 抬 起 頭 道 :「 這 位 老 先 生 只 不 過 是 在 急 怒 攻 心 之 下, 經 過 一 場 劇 烈 的 拚 鬥, 復 受 風 寒 侵體,故而病勢看擊雖極嚴重,但只須一服老夫特製靈藥,即不難剋日痊癒了。」 管 寧 心 頭 第 二 塊 大 石, 這 才 為 之 輕 輕 放 下, 轉 眼 卻 見 凌 影 對 這 神 醫 之 言, 似 是 充 耳 不 聞, 目 光 四 顧 凝 注 地 面, 不 由 大 為 奇 怪…」. 長 髯 老 人 測 酋 微 微 瞪 了 他 那 弟 子「 張 平 」 一 眼, 沉 聲 說 道 : 兩 位 佳 賓 遠 道 奔 波, 自 必 甚 為 口 渴, 難 道 剛 才 我 吩 咐 的 話, 你 不曾聽見麼 」 ? 「張平」低應了一聲,緩步往屋後而去。 管寧以為凌影又會出聲攔阻,誰知她只謙謝了一聲,卻抬頭望著那「張平」的背影,目光中閃耀著一抹奇異的光彩。 管寧自然而然地將目光也朝那「張平」望去,但那個「張平」已一閃進入門後。

瞥, 但 是 彷 彿 曾 在 何 處 見 過 …… 呀 ——

還 ! 有他的聲

長 髯 老 人 緩 步 走 至 屋 角, 打 開 一 個 擱 於 几 上 的 藥 箱, 取 出 一 隻 白 玉 小 瓶, 微 微 一 笑, 道 :「 兩 位 想 是 對 病 人 關 心 太 過, 故 而心神不屬,但大可不必擔憂,老夫包在一個時辰之內,使這位老先生醒轉。」 管 寧 漫 應, 心 中 卻 暗 自 忖 道 : 這 位 神 醫 高 足 的 背 影, 我 雖 僅 只 音……」 凌影突地一旋身,向廳右那一扇緊閉的門戶飄去。

—— 晃,已迅逾閃電,楔入凌影身前,雙手還端著兩隻熱氣騰騰的茶碗,正是神醫的高足「張平」。 —

長 髯 老 人 正 欲 俯 身 將 丹 藥 塞 入 公 孫 左 足 的 口 中, 睹 狀 不 由 一 頓, 身 形 疾 快 如 風, 擋 向 凌 影 身 前, 但 是 卻 慢 了 半 步, 凌 影 已 舉手推門。」

那裡 一條淺藍人影

凌影只好把手放下,轉身對那臉色剛放緩和的長髯老人嫣然一笑,掠了掠鬢髮道/晚輩心懸西門前輩傷勢是否已完全無恙, 倒忘了老前輩適才囑咐,真是抱歉之至!」 隨著,人已緩步踱回泉旁。 長髯老人頗為不悅地「晤」了一聲,緩緩道:「老夫從不說謊話,姑娘大可放心 」 ! 言罷,轉身回至公孫左足身前。 那「張平」臉上卻是一無表情地將兩碗條放在桌上,垂手退 下。 管寧此際,已猜出凌影每一舉動,都似含有深意,因此這次並未急著去端茶碗,只拿眼光覷著凌影的舉動。 但凌影卻連望也不望那茶碗一眼,自顧凝神注視著長髯老人的動作。 長髯老人已伸手將公孫左足的牙關捏開,正待將丹藥塞入口中....,『 凌 影 忽 然 對 那「 張 平 」 高 聲 道 :「 張 大 哥 剛 才 施 展 的 身 法, 神 速 已 極, 不 過 …… 卻 十 分 眼 熟, 請 問 張 大 哥 平 日 行 俠 江 湖, 俠蹤多在何處 」 ? 當凌影說話時,長髯老人已停手傾聽。 管寧聞言,腦海裡驀地掠過一幕非常清楚的影像,不自禁脫口低「咦」了一聲,凝睜向那「張平」瞧去。 那張平臉上的肌肉似笑非笑地牽動了兩下,眼光卻接連閃了幾閃,啞聲道:「姑娘過獎了,在下相隨家師習醫,尚未出道, 怎敢當『俠蹤』兩字 」 ? 凌影微微一笑,不再開口。 管 寧 人 本 聰 明 異 常, 此 刻 又 事 事 留 心 之 下, 競 將 方 纔 在 腦 海 中 掠 過 的 那 一 幕 影 像 抓 回, 與 那「 張 平 」 說 話 時 的 口 音 連 綴 在 一起,頓時成為一幅非常具體的圖像 ——


196 失魂引 高峰訪聖手 第十一章 197

他已斷定這個「張平」便是在那桐堂中遇見的兩個黑衣怪人,那身材矮小的一個,但他仍然以探詢的目光,向凌影望去。 凌影回眸,還了他一個會意的微笑。 那「張平」目光一轉,緩步走至長髯老人身側,低低「喂」了一聲道:「他們不喝,你看怎麼辦 」 ? 語 言 雖 低 得 幾 乎 近 耳 語, 但 凌 影 全 神 貫 注 之 下, 居 然 聽 得 十 分 清 楚, 這 兩 句 話 看 似 十 分 簡 單, 但 經 過 了 她 迅 速 的 判 斷 之 —— 驀地進出一句:「紅袍夫人 」 ! 那「張平」霍地回頭,瞪視著凌影,目中射出兩道異樣的光芒。 長髯老人迅速移到一旁…… 凌影跳起來,指著那「張平」叫道:「是你,是你,你就是紅袍夫人!」 指尖一偏,指著長髯老人,叫道:「你,哼哼!你便是四明山莊莊主紅袍客 」 ! 這 情 勢 的 突 變, 使 管 寧 那 稍 現 一 絲 曙 光 的 頭 腦, 頓 時 又 陷 入 一 片 混 沌, 忖 道 : 四 明 山 莊 莊 主 夫 婦, 明 明 是 我 親 眼 看 見 已 雙 雙伏屍莊內,影兒怎能如此肯定指這兩人是紅袍夫婦,何況……」 思 忖 未 已, 突 聞 一 陣 陰 惻 惻 的 笑 聲, 發 自 那 長 髯 老 人, 不 禁 機 伶 伶 打 了 個 寒 噤, 暗 叫 道 :「 這 笑 聲 好 熟 」 ! 忙定神舉目望 去。 只見長髯老人雙目精光炯炯,注視著凌影,沉聲道:姑娘真不愧『黃山翠袖』門下,心思之銳敏,令人佩服,只是…。」 陡地仰面縱聲狂笑,舉手一抹臉面。 笑 聲 倏 止, 長 髯 老 人, 已 變 作 一 個 劍 眉 修 目 的 中 年 漢 子, 續 道「 可 惜 已 人 愚 夫 婦 掌 中, 姑 娘 只 好 待 來 世 才 可 以 將 這 驚 人 發 現公諸武林了!」 語氣極盡揶揄嘲弄之意。 那「 張 平 」 身 體 一 轉, 蠟 黃 的 面 孔, 已 換 作 一 張 艷 若 春 花 的 俏 臉, 笑 意 盈 盈, 緩 步 移 近 凌 影, 喜 滋 滋 地 說 道 :「 小 姑 娘, 不但武功好,人俊,更是聰明絕頂。」卻「唉」了聲歎了口氣,無限惋惜地說道:「我真捨不得送你回去哩!」

管 寧 這 時 已 無 庸 懷 疑, 眼 前 一 男 一 女, 確 是 曾 在 四 明 山 莊 內 的 屍 骸 中 見 過 的 那 一 雙 紅 袍 夫 婦, 但 仍 自 奇 怪, 天 下 間, 競 有 如此相似之人。 此 際 他 夫 婦 二 人, 一 彈 一 唱, 競 將 置 人 於 死 之 事, 看 作 極 為 輕 鬆 平 常, 不 由 勃 然 變 色, 怒 噸 道 :「 看 你 夫 婦 貌 像 非 凡, 竟 然心同蛇蠍,難怪那公……」 驀然想起如將公孫庸之名說出,似乎不安,略為一頓,正待改口…… 紅袍客已一躍上前,大喝道:「住口,上次不是那一場火,你早巳命喪大爺掌下,哼哼,這次。」 管寧恍然大悟之後,卻不由暗自吃驚,心道:「原來那兩個黑衣怪人,就是這四明紅袍夫婦,上次若不是沈三娘及時趕來, 我和影兒哪還有命在,但這次……」 想到此處,心情驟緊,不自覺退了兩步。 卻聽凌影嬌喝道:「且慢!」 管 寧 側 目 一 看, 只 見 凌 影 也 是 笑 生 雙 願, 若 無 其 事 地 面 向 著 盈 盈 讓 步 的 紅 袍 夫 人。 暗 忖 道 : 影 兒 聰 明 絕 頂, 大 概 已 想 出 應 付之策。」不禁精神一振,

少 ! 給我戴高帽子好不好、你有什麼話快說吧,遲了,就來不及啦:」

夫 ! 人還說我聰明哩,其實比起夫人你呀,就差得太遠了啦 」 !

紅袍夫人含笑對凌影道:「姑娘是不是還有遺言,要我代為轉達麼 」 ? 凌影「嗯」了一聲,點頭笑道:「是啊

紅袍夫人「喲』』了一聲,搖手笑道:算啦!算啦

凌影粉面忽地一紅,垂首扭著衣角,低聲道:旁的我也沒有什麼,就是他…。」 頭垂得更低,聲音也越低,跟角卻向管寧瞟擊。 紅 袍 夫 人 鳳 眼 一 轉, 格 格 — 陣 嬌 笑 道 ;「 我 知 道 啦, 小 妹 妹 真 是, 這 有 什 麼 害 羞 的, 嗯, 反 正 你 們 一 對 同 命 鴛 鴦, 有 什 麼 體己話兒,最好是留待黃泉路上再細訴吧 」 ! 說時,盈盈移近兩步。 凌影螓首微抬,幽幽地歎了口氣,道:夫人冰雪聰明,難道竟沒有看出那呆子一點也不懂我的心意麼 」 ? 管寧一怔,心道:你愛我的心意,我豈有不知之理 」 ?


198 失魂引 高峰訪聖手 第十一章 199

心念一轉,暗自恍然,當下故作憬悟之態,驚喜交集故顫聲道:「影兒 方待搶上前,去和凌影親熱……

是 ! 真的麼 」 ?

紅袍容冷喝一聲:「站住 」 !曬曬陰笑道:「你兩個才吃了幾天的飯,便敢在我面前耍花槍 」 !舉手對紅袍夫人打個招呼,道: 趁早送他們倆上路,免得夜長夢多!」 言罷,舉掌一錯,欺身進襲。 管寧大喝道:「且慢!」 身形疾退三步。 紅袍客跟著逼進,冷冷道:「你還有何話說 」 ? 管 寧 沉 靜 地 沉 聲 道 :「 閣 下 傷 斃 十 五 條 人 命, 固 然 是 為 了 嫌 隙, 但 主 因 卻 是 為 了 那 串 武 林 奇 珍『 如 意 青 錢 』, 難 道 閣 下 不 想知道那一串真的『如意青錢』的下落 」 ? 紅袍客愕然停步,兩道銳利如劍的目光,逼視著管寧,直欲洞澈肺腑…… 紅袍夫人笑容倏斂,掉首向管寧望去。 凌影卻裝作煞有介事的肅容不語。 管 寧 心 中 暗 自 歎 道 :「 這 串 銅 錢 的 魔 力, 果 然 不 小, 競 能 使 一 個 殺 心 正 盛 的 人, 驟 然 放 棄 原 來 目 標, 可 見 不 祥 之 說, 誠 非 虛語,但我卻……」 紅袍客兩道劍眉,緩緩往當中一皺,冷笑道:「你死到臨頭,還敢花言巧語 」 ? 呼地一掌,向管寧迎面擊去。 管寧早已成竹在胸,眼注紅袍客劈來掌勢,左掌一抬,右掌閃電般直切對方右掌脈門。 這一招「如意青錢」秘笈所載的怪招,紅袍客昨夜曾經領教過,雖然明知僅此一招,再無其他變化,但仍尋不出化解之法, 逼得只有撤掌後退了一步。 凌 影 早 已 一 聲 嬌 叱, 玉 手 疾 抬,「 嗆 」 的 一 聲, 一 道 尺 許 光 華, 應 手 揮 出, 一 招「 羿 射 九 日 」, 振 腕 灑 出 九 朵 耀 目 劍 芒, 迅逾閃電,襲向紅袍夫人九大要穴……

紅袍夫人「喲」了一聲,格格嬌笑道:「小妹妹真要拚命呀!」 身子微微一飄一閃,便已脫出劍勢範圍,反臂疲探,驕指向凌影「肩井」穴點去。 凌 影 沉 肩 滑 步, 手 中 劍 劃 一 半 弧, 斜 挑 而 上, 刷 地 一 劍, 向 對 方 手 腕 削 去。 秋 被 微 瞟, 正 瞥 見 管 寧 一 招 將 紅 袍 客 逼 退, 不 由芳心略放,刷刷刷一連三劍,勢如狂風驟雨,向紅袍夫人攻去。 紅 袍 夫 人 嘴 角 含 笑, 也 自 展 開 身 形, 輕 靈 幾 閃, 讓 過 頭 兩 招, 立 時 手 揮 指 點, 化 去 凌 影 連 環 三 劍, 瞬 間 攻 出 數 招, 招 招 襲 向凌影渾身要害。 凌影自經昨夜祠堂一戰,已知管寧雖然甚為怪異,但時候一長,仍非紅袍客之敵手,因此眼風仍自頻頻向管寧飄去。

?

管 寧 雖 然 將「 如 意 青 錢 」 秘 笈 所 載, 全 部 爛 熟 胸 中, 但 苦 於 並 無 實 際 動 手 機 會, 不 知 如 何 運 用 變 化, 是 以 將 那 三 招 曾 經 使 用過的招數重複施展之後 —— 紅袍客陡地厲聲狂笑,道:「黔驢之技,不過如此!」 展開身形,雙掌一緊,揮舞出如山掌影,將管寧逼得手忙腳亂。 凌影心中又急,卻被紅袍夫人圈住,哪有分身之術…。 管寧忽地一聲大喝!身形一仰,單足拄地一旋,堪堪躲過劈來的一掌,定一定神,錯步凝眸一看。 只見管寧已站穩身影,但卻仰首凝思,對眼前處境似是渾如不覺,不由大為奇怪這小於在幹什麼

原來管寧這時,正出神地回想著方才驀然急出來的一招「扭轉乾坤」,據「如意青錢」秘笈上註明,乃是全笈中最具威力, 樣可以從容脫出,並加以反擊。 妙用無窮偽一招,若能練至純由心靈運用時,則任敵勢如何強猛綿密; — 他方才靈機一動之下,觸發這一招,果然恰如篇中所載,欣慰之餘,只覺靈感泉湧,一時不可遏止,故而對置身險境之事, 渾如不覺。 凌影見狀,奮力嬌喝一聲:「小管!你在幹什麼 」 ? 刷刷兩劍,逼開紅袍夫人與管寧會合。紅袍夫人嬌笑道:「不要白費心思啦,有話,到陰間去說吧 」 ! 避開劍鋒,掌劈指戳,倏忽還攻五招,重又將凌影逼退。


200 失魂引 高峰訪聖手 第十一章 201

管寧陡地一聲大喝:大家住手!聽我一言!」 人 影 乍 分, 紅 袍 夫 人 與 凌 影 停 手 綽 立, 紅 袍 夫 人 伸 手 輕 掠 鬢 邊, 笑 道 :「 小 兄 弟 是 不 是 還 想 和 這 位 小 妹 妹 說 兩 句 體 己 話 兒 呀 」 ! 管寧臉色一整,沉聲對紅袍容道:「方纔我那一招,你卻無法化解,你可知是何門何派的功夫 」 ? 紅 袍 客 一 怔, 暗 道 :「 這 小 子 懂 的 招 數 雖 然 不 多, 但 無 一 不 是 大 背 武 學 常 規 之 學, 令 人 無 從 臆 測, 莫 非 ……」 但 口 中 卻 淡 淡應道:「你所施展的武功,雖然有點邪門道,但也不見得有何奇奧之處,有什麼值得誇耀的。」 管寧微微一笑,倏閒地說道:「你夢寐以求的『如意青錢』秘笈所載之學,難道不值得麼……」 紅袍夫婦一同「哦」了一聲,互相點頭會意。 管 寧 也 不 理 會 他 倆, 自 顧 續 往 下 說 道 :「 我 只 不 過 施 展 其 中 的 一 小 部 分, 其 威 力 已 可 概 見, 但 我 卻 不 想 將 這 武 林 奇 珍, 據 為己有,只想……」 紅袍客逼前一步,瞪目怒聲喝道:想什麼 」 ?一 管寧見他的眼中,一般貪婪之火,已躍躍欲出,不由更是故作姿態,緩緩說道:「方纔她……」

你 ? 的 他 還 不 曾 說『 如 意 青 錢 』 是 在 他 身 上

伸 手 一 指 凌 影,「 揭 破 尊 夫 人 之 謎 時, 在 下 已 悟 出 四 明 山 莊 十 五 條 人 命 死 亡 的 經 過, 但 其 中 尚 缺 一 兩 個 環 節 扣, 無 法 將 事 實聯員起來,為了滿足好奇,在下願將那『如意青錢』的下落,作為千個交換條件,不知閣下以為如何 」 ? 紅袍客冷冷道:「你既自稱已練習秘笈上所載之學,哼哼,豈非不打自招 」 ? 說時,又往前逼進一步。 凌影心中一急,自然而然腳下往管寧移去。 紅 袍 夫 人 輕 聲 一 笑, 身 軀 微 晃, 已 將 凌 影 去 路 攔 住, 笑 道 :「 小 妹 妹 包 什 麼 呢 啊!」

管 寧 神 色 自 若 地 緩 緩 道 : 那『 如 意 青 錢 』, 共 有 十 八 枚, 在 下 所 得, 不 過 其 中 一 投 而 已, 至 於 那 其 餘 十 七 放 …… 請 賢 伉 儷 不妨考慮!」 紅袍夫婦互相望了一眼,似是彼此相詢,管寧所說的是否屬實,屋中頓時陷入一片沉寂中。

著 ? 地 上 的 蹄 痕, 明 是 另 有 一 匹 健 馬 隨 行, 那 騎 者 是

外面,那條通往驛道的崎嶇山路上,「絕望夫人」沈三娘正沿著地面的車轍蹄印,驅車急駛。 「絕望夫人」沈三娘一面加勁揮鞭,一面皺眉尋思。 「 凌 影 曾 說 道 那 神 醫 是 隱 居 在 妙 峰 山, 怎 的 會 走 到 這 條 岔 道 來 了 誰 」 ? 心中疑雲起伏,長鞭起落更急…… 屋中,沉寂中凌影不時傾耳諦聽,一片期待之色,自然流露臉 只有管寧仍然保持著悠閒之態,期待對方回答。 四明紅袍夫婦稱雄武林多年,經驗閱歷何等豐富,尤其目光更是銳利異常,僅只一視之下,便已看出蹊蹺。 紅袍客一聲大喝道:「無知小輩,可算枉費心機,嘿嘿,你死之後,『如意青錢』自會落在我手中,還談什麼交換條件!」 候然欺身而上,手臂揮處,掌影飄忽,已自閃電般向管寧打出兩掌。 管 寧 面 上 雖 然 保 持 悠 閒 之 態, 實 則 心 中 的 焦 灼 之 情, 比 之 凌 影 尤 甚, 此 際, 見 拖 延 之 策 已 為 四 明 紅 袍 夫 婦 識 破, 不 由 又 驚 又慌,突地滑步側身,依樣葫蘆,左掌一抬,右掌電擊而出。 紅 袍 客 雖 想 嘲 笑 管 寧 黔 驢 之 技 已 窮, 但 卻 末 敢 有 絲 毫 疏 忽, 一 見 對 方 揮 掌 還 擊, 馬 上 撤 回 右 掌, 腳 下 移 步 換 形, 轉 到 管 寧 身後,右掌反甩,斜向管寧背心「命門穴」劈去。 管 寧 霍 地 旋 身, 雙 劈 倒 著 往 上 一 翻, 拿 手 一 招 類 似「 金 絲 纏 腕 」 五 指 伸 屈, 向 紅 袍 客 右 腕 扣 擊, 右 手 食、 中 二 指 彷 彿「 畫 龍點睛」,倏點對方雙目。 這 一 招 兩 式 似 是 而 非 的 怪 招, 拒 敵 進 攻, 兼 而 有 之, 時 間、 部 位, 莫 不 拿 捏 得 恰 到 好 處, 原 來 方 才 頃 刻 之 間, 又 給 他 悟 出 一招妙絕塵寰的奇奧招數。 紅袍容火速沉臂曲時,上身後仰,左掌疾然上揚。

——

豈 料 管 寧 見 好 即 收, 擰 腰 倒 縱 而 出, 腳 尖 沾 地, 旋 身 疾 掠 而 超, 向 門 外 縱 去。 口 中 大 喝 道 :「 欲 得『 如 意 青 錢 』, 可 隨 我 來!」 哪知


202 失魂引 高峰訪聖手 第十一章 203

眼前一花,紅袍夫人已飄身擋住去路,嬌笑道:「小兄弟想撇下你的小妹妹,獨個兒跑呀!我可不答應哩!」 隨著話聲,雙掌已如狂風驟雨般遞出,迅猛綿密,有若長江大河。 凌影沉叱一聲,短劍一揮,搶前援手,卻為紅袍客揮掌截住,寸步難行移。 她開始凜於四明紅袍之名,是以出手招式,不求有功,先求無過,但是幾招過罷,心中忽地憶起昨夜祠堂中最後一場拚搏, 不 由 暗 罵 一 聲 :「 糊 塗!」 精 神 陡 振, 劍 勢 驟 變, 身 形 疾 展, 登 時 劍 氣 漫 天, 劍 劍 專 搶 偏 鋒, 放 手 進 擊。 紅 袍 客 武 功 雖 高, 對 凌 影 這 種「 黃 山 翠 袖 」 一 脈 相 傳 的 劍 法, 卻 並 不 深 悉, 是 以 在 凌 影 一 輪 放 手 槍 攻 之 下, 只 憑 著 迅 速 的 身 法 與 雄 渾 掌 力, 勉 強 在 避讓之中,乘隙還上一兩掌。 但管寧卻已被紅袍夫人的狠辣快招式,逼得連思想的時候都沒有,空有一腦子絕世奇學,卻是一團混亂,理不出一個頭緒, 若不是原先領悟出來的幾百奇妙招式,交換運用,躲過幾個危險難關時,早巳被紅袍夫人傷斃掌下。然而時候一長…… 紅袍夫人穩操勝券,笑意盈盈,喜上眉梢,左掌一招,領住管寧眼神,右掌迅逾閃電,向他 管 寧 右 手 剛 往 上 一 抬, 瞥 見 紅 袍 夫 人 右 掌 已 朝 肩 頭 拍 落, 不 由 大 吃 一 驚, 趕 忙 一 沉 肩, 左 臂 一 架。「 拍 」 地 一 聲, 左 肘 頓 時骨痛欲折,身體搖晃了一下。 紅袍夫人左掌五指突舒,競然化掌為抓,一把持管寧右腕脈門扣注,笑道:「你就乖乖地躺下吧 」 ! 管寧奮力運勁一掙…… 紅袍夫人驟覺一股奇強的無形潛勁,由管寧腕上傳來,震得五指幾乎把握不牢。 驀 聽 紅 袍 客 連 聲 喝 叱, 聲 震 屋 瓦, 忙 瞬 目 瞥 去, 她 見 丈 夫 已 被 凌 影 逼 至 屋 角, 拳 腿 施 展 不 開, 眼 看 要 傷 在 凌 影 劍 下, 於 是 藉著管寧那一掙之勢,左手一帶,五指一鬆將管寧摔了個觔斗,人卻疾掠至凌影背後,喚道:「小妹妹,還是我來陪你吧 」 ! 左掌右指,逕向凌影「鳳尾」,「笑腰」兩大穴襲去。 凌影霍地飄身橫掠,沉叱一身,反臂一劍揮去,口中卻關切地叫道:「小管!你怎麼了!」 邊說話,邊刷刷一連三劍,向紅袍夫人閃電般攻去. 「無妨!但你可要小心些……」 話聲未了,紅袍客已悄沒聲地閃掠而至,左掌迎胸直劈,右掌橫向肋間砍去。

管 寧 左 肘 余 痛 未 消, 右 半 身 仍 有 些 微 麻 木, 一 見 紅 袍 客 雙 掌 猛 攻 而 來, 哪 敢 硬 接 硬 架, 忙 往 後 倒 地 避 讓。 豈 料 腳 上 突 被 椅 子一絆,蹌啷一跤,身子連晃了幾晃。 紅袍客一聲獰笑,縱前雙掌疾然劈落…… 此 際 屋 中 酣 鬥 至 急 處, 得 意 的 正 在 心 中 狂 喜, 誰 也 沒 聽 見 屋 外 車 聲 磷 磷, 更 誰 也 不 注 意 到 一 條 頎 長 秀 美 的 人 影, 突 地 毫 無 聲息地出現在門口。她秀眉微顰,玉手輕抬,纖指一指……

夫 ? 人是

紅袍客一聲悶哼,手捂腰際,踉蹌掙扎了幾步,一跤跌在地上,一雙充滿恐怖、痛苦、絕望的眼光,凝視著門日,喘息道: 「是你!又是你……」 聲音逐漸低弱,模糊… 管寧死裡逃生,大叫道:「夫人,你來得正好……」 陡地屋角進出一聲尖叫,紅袍夫人雙手們胸,踉蹌退出,身子 搖了一下,雙腿一軟,倒在紅袍客的身旁,指縫間鮮血湧出。 凌影手捏短劍,沉重地緩步走近紅袍夫人身前,凝視了一眼, 緩緩納劍歸鞘。 紅袍夫人雙目陡地一睜,不服氣地斜瞪著門口,斷續說道:「絕 望夫人……難道見到你的人,都要絕望嗎 」 ? 「絕望夫人」微微一笑,手指管寧、凌影,溫柔地說道:「他們倆 都沒有絕望啊!相反的正希望無窮哩!」轉顧管、凌二人笑道:「是 麼 」 ? 管 寧、 凌 影 歡 應 了 一 聲, 欣 然 點 了 點 頭, 突 地 管 寧「 啊 」 的 一 聲 驚 叫, 對「 絕 望 夫 人 」 沈 三 娘 道 :「 西 門 前 輩 呢 否將那位神醫尋到 」 ?

「 絕 望 夫 人 」 沈 三 娘 搖 了 搖 頭, 對 凌 影 說 道 :「 我 就 是 特 地 回 頭 找 你 們 帶 路 的, 誰 知 道 你 們 竟 會 和 他 夫 婦 倆 遇 上 了, 這 到


204 失魂引 高峰訪聖手 第十一章 205

底是怎麼一回事 」 ? 凌影道:「此事說來話長,我們還是快點找那位神醫要緊。」 言罷,瞧也不瞧並躺在地上的四明紅袍夫婦一眼,逕自出門駕車。 管寧將公孫左足抱起,緩步出門,黯然回顧,心中不禁長歎道:「你們本是一對神仙眷屬,只為一念之差,竟落得這蹬下場, 眼前你們並臥血泊的情形,不正是四明山慶的那一雙完全一樣 可 ? 見天道好還,絲毫不爽!」 他心中方自慨歎,凌影已在屋外高聲道:「小管,你到底捨不捨得走啊 」 ? 管寧慌忙應了一聲,抱著公孫左足走出這個將會使他永生難忘的茅屋,將公孫左足在大車上放好,跳上車,與凌影並肩坐好, 接過韁繩,揚鞭驅車往驛道奔去。 日 影 已 漸 偏 西, 兩 部 大 車 在 黃 土 道 路 上 揚 起 一 串 黃 塵, 馳 抵 妙 峰 山 口, 才 緩 慢 下 來, 折 進 山 裡 約 有 半 里, 突 地 一 起 停 住, 管寧。 跳下一個英浚的少年 —— 他緩步走向田中正收農具的農人,拱手道:「請問各位鄉親,這妙峰山中,可有一位神醫 」 ? 一個老農搖頭道:「山中郎中倒是有一個,只是脾氣古怪得很,卻不聞有什麼神醫。」 管 寧 心 中 大 喜, 便 將 山 上 的 道 路 問 明, 轉 與「 絕 望 夫 人 」 一 商 量, 梗 決 定 往 尋 那 郎 中 試 試。 子 是 分 別 抱 起 西 門 一 白 和 公 孫 左足,施展輕功,朝山上奔去。 約奔頓飯時光,入山已深,按照老農所示途徑尋去,見木屋數椽,掩映於林間,忙穿林走到屋前,輕叩柴扉。 半晌,只聽屋內傳出一個蒼老的口音,道:「進來!」聲調冷漠之極。 凌 影 在 前, 推 開 柴 扉,「 絕 望 夫 人 」 沈 三 娘 抱 著 西 門 一 白 隨 後, 管 寧 抱 著 公 孫 左 足, 魚 貫 走 入 屋 中。 只 見 屋 中 陳 設 簡 樸. 窗明几淨,打掃得一塵不染,當中一張竹榻上,盤坐著一位鬚眉俱白的清瘦老人。

睜, 精 光 炯 炯 地 將「 西 門 一 白 」 從 頭 到 腳 看 了 —

遍, 兩 道 白 眉, 漸 —

那清瘦老人兩眼半睜不閉地瞧著他們進來,突地對「絕望夫人」一招手,簡單而有力的說道:「你過來!」這三個字聽在「絕 望 夫 人 」 沈 三 娘 耳 中, 不 啻 如 奉 綸 音, 忙 抱 著「 西 門 一 白 」 快 步 走 到 清 瘦 老 人 面 前, 肅 容 道 : 一 白 誤 為 匪 人 所 算 身 中 劇 毒, 復 失去記憶,危在旦夕。敬煩老先生……」 清 瘦 老 人 點 點 頭, 作 了 個 手 勢 不 讓 她 多 說, 倏 地 雙 目 漸往當中聚攏,似是遇著一件非常棘手之事。

「 絕 望 夫 人 」 沈 三 娘 睹 狀, 一 顆 心 緊 張 得 直 要 從 胸 腔 中 跳 出, 兩 眼 直 勾 勾 地 凝 視 著 這 位 可 能 使 她 絕 望 的 神 醫, 但 卻 不 敢 開 口詢問。 室中的氣氛,頓時沉寂得像墳墓一般,各人的耳朵中,只聽到自已心跳之聲, 時 間 也 彷 彿 暫 時 停 止,「 絕 望 夫 人 」 沈 三 娘 的 希 望, 也 隨 著 時 間 的 延 長 而 漸 漸 發 生 了 變 化, 突 地, 那 清 瘦 老 人 沉 重 地 吁 了 一口氣,漠然緩緩搖了搖頭,揮手命「絕望夫人」沈三娘退下。 「絕望夫人」沈三娘絕望地叫道:「怎麼,老先生的意思是……」 清瘦老人一無表情地點了點頭,再次揮手命她退下。 「絕望夫人」沈三娘撲地跪下,哀叫道:「不!不!一白不能死,他……他是不能死的啊 」 ! 清瘦老人冷冷道:「人終是要死的,難道他便能例外 」 ? 凌影一躍上前,躬身說道:「這位西門前輩已服過黃山至寶『翠袖護心丹』,老先生只要……」 清瘦老人搖頭道:「此人心雖末死,但軀殼已廢,你們且讓他長留此心,便該心滿意足了。」 說 完, 招 手 命 管 寧 上 前, 管 寧 抱 著「 公 孫 左 足 」, 上 前 躬 身 道 :「 這 位 老 前 輩 病 況 雖 重, 但 仍 希 望 老 先 生 設 法 先 將 西 門 前 輩……」 清 瘦 老 人 突 然 冷 哼 一 聲, 越 過「 絕 望 夫 人 」 緩 緩 走 至 管 寧 身 前, 探 手 將 他 懷 中 的 公 孫 左 足 接 去, 緩 緩 走 入 鄰 室, 竟 再 也 不 望他們一眼,管寧也想不到這位神醫竟會這般冷漠,不禁為之一怔,大叫道: 「老先生。…」

你 ! 看她……

但 聽「 砰 」 的 一 聲, 鄰 室 那 道 木 門 已 猛 地 關 閉。 管 寧 愕 然 本 立 在 門 口, 腦 海 裡 頓 感 一 陣 茫 然, 良 久, 良 久 …… 突 聞 一 聲 輕 微內歎 息,起自身後,耳畔聽凌影悄聲道:「小管不要發楞啦 我們怎麼辦呢 」 ? 管寧旋身望去,但見「絕望夫人」沈三娘,跪在地上,俯望著懷


206 失魂引 高峰訪聖手 第十一章 207

中的「西門一白」,臉上一片茫然,兩行清淚泉湧而出,一滴一滴,滴 在「西門一白」的身上,眼中的神采,彷彿已隨「西門一白」生命的消逝而熄滅。 管 寧, 凌 影 都 深 深 知 道, 當 一 個 深 愛 著 的 人, 一 去 不 回 的 時 候, 該 是 人 生 中 最 悲 慘 之 事。 然 而 這 種 悲 切 的 心 情, 卻 是 第 三 者無從加以慰藉的。 管寧豁然望著「絕望夫人」,雙手不自覺地緊握著凌影的柔荑,心中激動地叫道:「我們再也不要分離了。」 凌影任由他握著自己的手,彷彿已從他的目光中,聽出他心中的呼聲……

——

這心聲交流,正是人間最寶貴的情操,管、凌二人默默地享受著,任時光流去。 也不知道過了多少時候 突然,「絕望夫人」沈三娘長長歎息一聲,緩緩抬起頭來望著凌影,二字一字的緩緩道:「該……走……了!」 這 短 短 的 三 個 字, 令 人 聽 來, 卻 似 已 耗 盡 了 她 一 生 的 精 力, 每 一 字 都 包 含 著 那 麼 多 的 悲 痛 和 絕 望, 她 一 生 常 常 令 人 絕 望, 自己卻也有絕望的時候。 管寧、凌影駭然對望一眼,齊地長歎一聲,凌影道:「該走了。」 管寧沉重地長歎一聲,垂下目光,道:「該走了。」 這 三 聲「 該 走 了 」 一 聲 比 一 聲 短 促, 但 也 一 聲 比 一 聲 高 朗, 管 寧 緩 步 走 出 門 外, 一 陣 風 吹 過, 他 心 中 突 有 說 不 出 的 寒 冷, 於是他回首望向凌影,因為此時此刻,除了凌影的目光以外,他使再也找不出一絲暖意。 冬 殘 春 至, 薄 暮 的 風 裡, 仍 有 料 峭 的 寒 意, 西 山 日 薄, 一 陣 夾 著 初 生 紫 丁 花 香 的 微 風, 吹 入 窗 欞 旁 一 個 凝 神 靜 坐 的 素 衣 美 婦的髮絲,卻吹不散她目光中的幽怨之意。 融化了的雪水,沿著後院中碎石路旁一條溝渠,混入假山畔的荷池,直到夕陽金落,夜色漸濃……」 她卻仍然動也不動地凝坐在窗欞邊,濃重的夜色,已將大地完全掩沒,但是她,她卻仍未有點燃她身畔銅台的蠟燭之意。 後 園 西 角 的 一 道 雕 花 月 門, 輕 輕 推 開 一 線, 一 道 燈 光 映 入, 兩 個 紫 衣 垂 髫 的 少 女, 一 人 手 持 紗 燈, 一 人 手 捧 食 盒, 踏 著 細 碎 的 腳 步, 悄 悄 走 入 園 中, 她 們 身 後 卻 又 跟 著 一 雙 丰 神 俊 朗 的 少 年 男 亥, 夜 色 之 中, 他 們 的 面 容, 也 都 像 那 素 衣 美 婦 一 樣, 幽 怨而沉重。

她的一隻纖纖玉手,輕輕搭在他的臂彎上,終於,她低語道:「園子裡沒有燈光,沈三娘難道睡著了麼 」 ? 她身畔的少年長歎一聲道:「只怕不會吧 」 ? 她柳眉微皺,道:我但願她能睡一會,這些天來,她已憔悴得多了。」 於是,又是兩聲歎息,隨著微風,在這幽靜的後院中絲絲飄送出去。 歎息之聲,是那麼輕微,但那凝坐窗畔的素衣少婦,秋波一轉,卻已發覺,輕輕通道:「影妹,是你們進來了麼 」 ? 正依懼在這少年身畔的少女,已加快了腳步,走進這後園南角的三間敞軒裡,口中答道:「三娘,是我。」 那一雙垂留小鬟,輕輕放下手中的食盒,點燃了桌上的素燭。於是這昏黃的燈光,便使得凝聚在她眉峰秋波中的幽怨悲哀, 更加濃重。 那少年在門外輕咳一聲,素衣美婦道:「小管,你也進來吧。」 她 身 形 未 動, 生 像 是 太 多 的 悲 哀 已 將 她 的 肉 體 與 靈 魂 一 起 壓 住。 打 開 食 盒, 取 出 了 六 碟 清 淡 而 美 味 的 佳 餚, 取 出 了 三 副 精 緻而淡雅的杯盞,用一條清素羅帕束住滿頭如雲秀髮的少女輕輕道:「三娘,我和小管來陪你吃」 素衣少婦嘴角泛起一絲笑容,一絲幽怨而哀怨的笑容,這笑容並非是表示她的喜悅,而僅是表示她的感激。 她輕輕歎息了一聲,低語道:「你們……你們真是對我太好了。」 於是她轉回身,目光一轉輕輕道:「影妹,你也瘦了。」 簡簡單單的六個字,其中卻不知含蘊著多少情感與關切,這神情感與關切卻是這少女生平所未享受過的。 她 明 亮 而 清 澈 的 眼 波 一 眨, 勉 強 忍 佐 目 中 的 淚 珠, 強 笑 道 : 三 娘, 你 要 是 不 吃 些 東 西, 我 也 不 吃, 你 …… 你 忍 心 叫 我 更 瘦 麼 」 ? 素衣美婦,櫻唇啟動,卻末說出一個宇來,只有兩行淚珠,奪眶而出, 那少年一直垂手而立,呆呆地望著她們,他本十分飄逸瀟灑的神態,血刻亦因一些痕跡猶新的往事,而加了幾分堅毅。 房中一陣靜寂。


208

管寧回身吩咐了那兩個垂髫小鬟,心裡卻在仔細體會著她這兩句話中的滋味,一時之間,心中只覺思潮如湧,暗暗忖道:「悲 哀時沒有朋友來分招煩惱,還倒好些,快樂時你勞突然發現你細心的朋友不在身側,那真的比悲哀還要痛苦。」

素衣美婦突地伸手抹去腮旁淚珠,抬起頭來,強笑著道:「你們叫我吃,你們也該吃些呀 」 ! 語聲微頓,又道:小管,怎地 沒有酒,憂鬱的時候沒有酒,不是和快樂的時候沒有知心的朋友來分享快樂一樣地痛苦麼 」 ?

你 ? 怎知道他們中毒 」 ?

這 !

凌 影 道 : 那 些 武 林 高 手, 懼 有 一 等 一 的 武 功, 若 非 中 了 毒, 怎 有 全 部 都 遭 慘 死 之 理, 這 點 我 原 先 也 在 奇 怪, 還 以 為 是 西 門 前 輩 下 的 煞 手, 後 來, 我 見 了 車 廂 中 的 字 跡, 說 四 明 紅 袍 既 擅 易 容, 又 擅 毒 藥, 才 恍 然 大 悟, 是 以 你 所 見 的 死 屍, 武 功 較 弱 的

管寧奇道:「中毒

凌 影 微 微 一 笑, 道 :「 這 因 為 你 根 本 不 懂 江 湖 間 的 事, 也 看 不 出 那 些 慘 死 之 人 外 傷 雖 重, 其 實 卻 早 已 中 了 毒, 便 一 一 將 他 們埋了。」

管寧垂首歎息半晌,突又問道:「你說我無意闖去,還要比他們安排的好得多,這又是為什麼 」 ?

他 長 歎 一 聲, 倏 然 住 口, 凌 影 秋 波 轉 處, 緩 緩 說 道 :「 囊 兒 的 姐 ……」 語 聲 突 頓, 改 口 道 : 囊 兒 死 的 雖 可 憐, 但 唐 氏 兄 弟 不是死的更慘麼,你總算也替囊兒報了仇了。」

管 寧 恍 然 道 :「 是 了, 四 明 紅 袍, 故 意 讓 唐 氏 兄 弟 晚 些 上 山, 好 教 他 們 看 到 自 己 的 屍 身, 哪 知 我 無 意 闖 去, 唐 氏 兄 弟 見 了 唉 只 那等情況,以為我們得了『如意青錢』,自然要對我們展毒手,只可惜 —— I 可憐『囊兒』無端慘死。」

凌 影 微 歎 道 :「 他 們 安 排 好 的 人, 必 定 就 是 四 川『 峨 嵋 豹 囊 』 兄 弟, 也 就 是 殺 死 你 的 書 僮『 囊 兒 』, 又 在 橋 曰, 向 我 們 發 射暗器的人。」

管寧奇道:「此話怎講 」 ?

凌影道:「你自然不是他們安排的人,但你無意闖去,卻比他們安排的更好。」

管 寧 長 歎 一 聲, 緩 緩 道 :「 這 兩 人 為 了 自 己 的 私 仇, 競 連 自 己 門 下 的 人 都 一 起 殺 死 了, 心 腸 真 是 太 狠 毒 了。」 語 聲 一 頓, 突又奇道:「但我是在無意之間闖入四明山莊的呀,卻不是他們安排的哩。」

凌影、管寧對望一眼,心中雖覺她的話似乎有些不妥,但卻也想不出辯駁之詞,只聽沈三娘又自接口說道:「四明紅袍之舉, 的 確 事 事 俱 都 早 已 處 心 積 慮, 他 一 定 先 找 了 兩 個 容 貌 與 自 己 夫 妻 相 似 的 人, 然 後 替 他 們 化 裝 成 自 己, 然 後 再 安 排 讓 後 人 親 眼 看 到他們的屍身,那一來,普天之下的武林中人都只道他們已死,便再也不會以為他們是此事的兇手了。」

沈 三 娘 輕 輕 放 下 酒 杯, 接 口 歎 道 :「 自 古 以 來, 武 林 中 被 人 隱 藏 的 隱 私, 也 不 知 有 多 少, 這 中 不 足 為 怪, 何 況 …… 唉 些事也和我們無關,不去想它也罷 」 !

哪 知 凌 影 柳 眉 輕 顰, 卻 又 輕 歎 著 道 / 他 將 這 些 可 能 知 道 他 隱 私 的 人 全 都 殺 了, 這 些 事, 唉! 只 怕 江 湖 中 從 此 再 也 沒 有 人 知 道了。」

他想起了那些留在車座下的言語,再和凌影此番的說話加以對證,想必自是如此,不禁含笑望了凌影一眼,意示讚許。

管寧一拍前額,道:定是如此。」

管 寧 眉 峰 一 皺, 顯 見 對 於 她 的 這 番 解 釋, 不 能 滿 意, 哪 知, 凌 影 突 又 輕 呼 一 聲, 似 是 想 起 手 什 麼, 接 口 又 道 : 最 重 要 的, 只怕是這四明紅袍以前一定做過了一些見不得人的隱秘之事,而突然發現,這些人都有知道的可能,是以……」

凌影秋波一轉,道:「這原因倒不難推測,江湖中睚眥必報的人,本來就多得很,四明紅袍只怕也是這樣的人。」

管 寧 微 隅 一 聲 道 : 四 明 紅 袍 為 了 消 除 心 頭 的 大 惡, 是 以 不 惜 千 方 百 計 將 君 山 雙 殘、 終 南 烏 衫、 以 及 少 林, 武 當 等 派 的 一 些 掌門人毒手殺死,但他們與四明紅袍之間,卻並無如此深切的深仇,足以使得四明紅袍這般做呀 」 ?

凌 影 輕 輕 對 他 做 了 個 眼 色, 他 卻 根 本 沒 有 看 到, 沈 三 娘 淒 然 一 笑, 接 口 道 :「 影 妹, 你 不 要 攔 他, 這 些 事 既 然 已 經 過 去, 死了的人也永遠不能復生,我的悲哀,』出……也好像漸漸淡了……你讓他說,有些事擱在心裡,還不如說出來的好。」

管 寧 再 次 將 杯 中 之 酒, 一 飲 而 盡, 重 重 擱 下 了 杯 子, 長 歎 一 聲 道 :「 這 件 事 直 到 此 刻, 雖 有 大 部 分 懼 已 水 落 石 出, 但 是……」

直到此刻……

但 是 這 些 日 子 來, 他 們 卻 從 也 不 願 談 起 那 些 令 人 悲 哀 的 往 事, 因 為 他 們 都 深 深 瞭 解, 這 些 事 都 會 那 麼 深 刻 地 傷 到 對 方 心 底 深處。

他們從妙峰山一直回到京城裡。因為在他們那種心情下,只有這清幽而靜的家宅,是唯一適合他們的去處。

在這京城管宅後園中的三個心情沉重的人才開始有了較為輕盈的語句,他們,自然便是沈三娘、凌影、管寧。

燭淚,已流下許多了。

他 呆 呆 地 楞 了 許 久, 直 到 一 隻 翠 玉 的 酒 壺, 放 在 他 身 邊 的 桌 上。 於 是 他 們 無 言 獨 坐, 直 到 滿 滿 的 酒 壺 空 了, 空 了 的 酒 壺 再 加滿。

忍不住抬頭望了凌影一眼,只覺這兩句話驟聽來,似乎十分矛盾,但仔細想一想,含意卻竟是如此深。

失魂引 高峰訪聖手 第十一章 209


210 失魂引 高峰訪聖手 第十一章 211

一 些 人, 都 死 在 道 路 前 面, 那 是 因 為 他 們 毒 性 發 作 得 早, 武 功 高 強 的 一 些 人, 譬 如 終 南 烏 衫、 公 孫 右 足 這 些 人, 都 死 在 路 的 盡 頭山亭上,那自是因為他們發作較遲,四明紅袍等到他們俱都中多暈迷後,又在他們額上擊下致命一掌,那卻已只是故作煙幕, 掩人耳目罷。」 她語聲不停,說到這裡,直聽得管寧面容數變,又自恍然道:「他以『如意青錢』為餌,請了這些人來之後,又不知用何方法, 將西門前輩也請了來……」 沈 三 娘 幽 幽 一 歎, 道,「 他 若 是 去 請 一 白, 一 白 萬 萬 不 會 去 的, 他 若 用 激 將 之 計, 或 者 說 要 尋 一 白 比 鬥, 或 是 說 要 尋 一 白 評理,那麼……唉!一白便萬萬不會不去了。」 管 寧 默 然 一 歎, 道 : 唉! 沈 三 娘, 當 真 可 說 是 西 門 前 輩 的 紅 粉 知 己, 人 生 得 一 知 己, 死 亦 無 憾, 西 門 前 輩 此 刻 雖 已 葬 於 西 山下,想必亦可瞑目了。」

唉! ——

只 聽 凌 影 接 著 他 的 話 頭 道 : 四 明 紅 袍 用 奸 計 騙 了 西 門 前 輩 去, 等 唐 氏 兄 弟 見 了 那 等 情 況, 自 然 以 為 是 西 門 前 輩 將 他 們 一 一 擊死後,自己也不支而死,他們要讓西門前輩死後還背上惡名,唉!這真是天下第一毒計 」 ! 三人相對噓稀半晌,各都舉起酒杯,仰首一乾而盡,似乎在不約而同地為西山下,新墳中的「西門一白」致祭。 然 後 ,沈 三 娘 又 自 幽 幽 長 歎 : 影 妹 ,你 年 紀 雖 輕 ,卻 是 聰 明 已 極 ,若 不 是 你 發 現 那『 四 明 紅 抱 』夫 婦 的 真 相 ,只 怕 只怕事情又要完全改觀了。」 凌影沉吟半晌,漳:「我開始懷疑是麼那荒廟裡,以『峨嵋豹囊』的武功,竟會被人造得那般狼狽,追他的人,武功定必甚高, 然而江湖中武功高過『峨嵋豹囊』的人,卻不甚多,最奇怪的是,那兩個黑衣蒙面較矮的一個,居然熟知我的劍法。」 她 語 聲 微 頓, 又 道 : 我 當 時 心 裡 就 在 想, 知 道 這 路 劍 法 的, 除 了 四 明 紅 袍 夫 人 之 外, 誰 也 不 會 到 中 原 來, 但 是 四 明 紅 袍 夫 人卻已死了,那他是誰呢 」 ? 「 後 來 我 又 發 覺 此 人 說 話 的 聲 音, 似 乎 是 偽 裝 出 來 的, 好 好 的 一 個 人, 為 什 麼 要 偽 裝 自 已 的 語 聲, 除 非 是 個 女 的, 硬 要 裝 成男人的聲音。」 管寧不住頷首道:「是極,是極。」 他 雖 然 天 資 聰 敏 絕 頂, 但 畢 竟 江 湖 歷 練 太 少, 是 以 目 光 便 遠 不 及 凌 影 敏 銳, 此 刻 聽 了 凌 影 的 話, 但 覺 自 己 當 時 似 乎 也 覺 得 有些不對,但卻沒有真正發覺出來而已。直到凌影說出,卻又字字句句俱都說到了他心裡。 凌 影 微 微 一 笑, 接 道 :「 後 來 我 又 看 到 車 座 下 的 那 些 宇 跡, 我 想 來 想 去, 又 想 出 了 幾 點 可 疑 之 處, 第 一 點, 那 些 慘 死 的 武

林高手是怎樣中的毒 」 ? 管寧俯首沉思半晌,道:「大約是下在杯中,是以我由後面出來時,那些茶杯俱都不見了。」 凌 影 道 :「 是 了, 毒 是 下 在 茶 中 的, 後 來 茶 杯 不 見, 自 是 下 毒 的 人 生 怕 自 己 惡 跡 暴 露, 是 以 將 茶 杯 毀 去, 由 此 可 知, 下 毒 的人定然末死。」 管 寧 頗 首 稱 是, 凌 影 又 道 :「 但 是 在 那 種 情 況 下, 除 了 主 人 之 外, 又 有 誰 能 在 每 盞 茶 中 俱 都 下 毒 呢 除 ? 了 精 通 毒 術 的 人, 又 怎 會 能 使 那 麼 多 武 林 高 手 都 不 覺 察 地 中 毒, 這 兩 點 資 格, 普 天 之 下, 只 有 四 明 紅 袍 具 備, 再 加 上 唐 氏 兄 弟 的 那 一 番 敘 述, 我 才斷定他並未死去。」 她 微 一 頓 道 :「 但 他 們 若 未 死, 你 又 怎 會 看 到 他 夫 婦 的 屍 身 於 ? 是 我 又 推 斷, 必 定 是 他 們 先 將 兩 個 與 自 己 面 容 相 似 的 人 化 裝 成 自 己 的 樣 子, 自 己 再 化 裝 成 家 僕 丫 環 一 類 的 人, 夜 旁 伺 機 下 手, 他 們 之 所 以 不 請 他 們 熟 悉 的 人 到 四 明 山 去, 便 是 生 怕 那 些 人看破此中的真相。」 管 寧 長 歎 一 聲, 再 次 舉 杯 一 飲 而 盡, 一 面 不 住 讚 道 : 那 時 在 馬 車 邊, 聽 你 說, 只 要 解 決 三 件 事, 便 可 查 出 此 中 真 象, 我 還 唉!哪知你確實比我聰明得多。」 在笑你,哪知 —— 沈三娘緩緩道:還有呢 」 ? 凌 影 微 微 一 笑, 眼 波 轉 處, 輕 輕 瞟 了 管 寧 一 眼, 方 自 接 口 道 :「 這 些 事 一 推 論 出 來, 我 便 有 了 幾 分 查 明 真 相 的 把 握, 直 到 後 來, 我 一 走 進 那 棟 茅 屋, 又 發 現 了 幾 點 可 疑 之 處, 於 是 我 便 斷 定 這『 師 徒 』 二 人, 他 們 將 我 和 小 管 騙 到 那 裡, 原 來 也 是 想 請 我們喝兩杯毒茶,哪知卻被我裝作失態的模樣,將兩盞杯具都打翻。」 管寧歉然一笑:「那時我心裡也在怪你太過魯莽,只是沒有說出來而已。」 凌影垂下頭去,緩緩道:以後你心裡要怪我,還是說出來的好。」 管寧呆呆地望著她,心裡突地升起一陣溫暖,只覺自己多日來的辛苦驚駭,只要這種溫暖的千萬分之一,便已足夠補償。 沈 三 娘 一 手 持 杯, 目 中 凝 注 著 這 一 雙 深 情 款 款 的 少 年 男 女, 心 望 想 到 西 門 一 白 蒼 白 英 俊 的 面 容, 不 禁 暗 歎 一 聲, 知 道 自 己 的一生,此後永遠寂寞了」 兩 行 晶 瑩 的 淚 珠, 緩 緩 沿 腮 落 下, 落 入 杯 中, 她 仰 首 喝 乾 了 杯 中 和 淚 的 苦 酒, 轉 目 望 去, 只 見 桌 上 的 素 燭 將 已 燃 盡, 燭 樣, 於 是 她 突 又 想 起 兩 句 淒 惋 的 詩 句, 禁 不 住 輕 輕 念 道 :「 春 蠶 到 死 絲 方 盡, 蠟 炬 成 灰 淚 始 淚 滴 滴 落 下, 就 正 如 她 的 淚 — 干……」


212 失魂引

數月之後,四明山莊的慘案,在人們腦海中方自平息,但是江湖中卻又開始轟傳著幾件震動天下的奇事。

京 城 西 山 下 的 一 座 新 墳, 突 地 被 人 挖 開, 棺 中 空 無 一 物, 屍 身 竟 不 知 到 哪 裡 去 了, 武 林 中 俱 都 知 道 此 處 本 是「 西 門 一 白 」 的 葬 身 之 地, 想 到 他 一 生 行 事 的 神 奇 詭 異, 於 是 江 湖 中 開 始 暗 中 流 傳 起 一 個 近 乎 神 話 的 故 事, 說 是 西 門 一 白 其 實 末 死, 他 又 復 活了。 太行紫靴突然歸隱,而且從此一去無蹤,紫靴的掌門人之職,卻一直虛懸其位。

多 年 未 履 江 湖 的「 黃 山 翠 袖 」, 突 地 被 人 在 京 城 發 現 行 蹤, 第 二 日, 卻 又 看 到 她 領 著 她 吸 泣 不 止 的 徒 弟 直 回 黃 山, 並 且 聲 言天下,武功若不高過於她,便不能娶得她的弟子,江湖子弟雖然都知道她第子「凌無影」美艷,卻再無一人有此勇氣面對「黃 山翠袖」的青鋒。

崑 崙、 武 當、 少 林、 點 蒼、 羅 浮、 終 南、 峨 嵋 …… 等 一 干 門 派 的 高 手, 突 地 一 起 下 山, 大 河 南 北, 長 江 南 北, 處 處 都 發 現 這些名劍的俠蹤。妙峰山的神醫,突地蹤影不見,他到哪裡去了,也正和別的那些事一樣,普天之下,再無人知道。

這些事發生在數月之間,卻在十數年方才水落石出,只是那時已有些人將這些事淡忘了。武林中的人與事,正都是浪浪相推, 生 生 不 息, 永 遠 沒 有 一 個 人 能 將 這 浪 浪 相 推, 生 生 不 息 的 武 林 人 事 全 都 瞭 然, 這 正 如 自 古 以 來, 永 無 一 人 能 全 部 了 然 天 地 奧 秘 一樣。


Turn static files into dynamic content formats.

Create a flipbook
Issuu converts static files into: digital portfolios, online yearbooks, online catalogs, digital photo albums and more. Sign up and create your flipboo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