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是想像力？ 走進夏卡爾的圖畫世界
那是個夏日的傍晚， 爸爸一如往常開車接送兒子放學。 小平坐在副駕駛座，爸爸習慣性地問小平： 「今天在學校怎麼樣呀？」 兒子不如以往那般興奮、因為遭遇新奇之事而顯露漲紅的笑臉，反 而鎖緊眉頭。 無言的沈默充盈整個車室。 爸爸看了小平兩眼，繼續開著車。 兒子過不久後以壓得扁扁的聲音說：
「爸爸，我看到的東西是不是跟你看到的東西不一樣？」 小平把頭垂的低低的，雙手手指互相擺弄。 爸爸愣了一下， 「你怎麼突然這樣問呢？」爸爸說。
「今天美術課，老師要我們畫出在學校最喜歡的地方， 畫完後，老師說我很有想像力。」 「我問老師想像力是什麼？」 「老師說，想像力就像變魔術一樣， 把沒有的東西變成真的。」 小平停頓了一下， 「可是我真的看見了啊！ 我跟老師說， 他只是微笑的說我太有想像力。」
「爸爸，想像力是不是說謊啊？ 老師是不是看不到我看見的東西？」
爸爸一邊開車，一邊專注地聽著。 「爸爸現在跟你說一個故事喔， 在這個世界上，有一個比你大好幾百歲的老公公， 他就看得到你看見的東西喔！」 「可是他不是台灣人， 他出生在很遙遠很遙遠、很冷很冷， 比我們家大好幾千萬倍的地方。」 「那個地方叫俄羅斯。」
「老公公叫做夏卡爾，很美的名字吧！ 他屬於一個叫做「猶太人」的族群， 那個時候猶太人還沒有自己的國家。」
當爸爸說到這裡的時候， 車子已經駛進家裡的車庫了。 於是爸爸牽著兒子的小手，進到房裡， 拿出書櫃深層，堆疊的整齊不紊的書籍， 拍一拍上頭沉積的灰塵。
「這就是那個老公公畫的畫喔！」 兒子聽到這句話之後， 整個人都彷彿亮了起來。
小平翻著書，一邊問問題：「爸爸， 為什麼夏卡爾的畫裡常常有綠色的人臉出現， 難道他看到的人臉是綠色的？好酷喔！」
「哦，這可有趣了。爸爸還沒看過綠色皮膚的人 呢！不過兒子啊，你想想，你畫全家福的時候， 永遠都選擇皮膚色作為大家的膚色嗎？」
「大部份的時候是啊。 可是如果媽媽又對我發脾氣， 我就會幫她塗上大紅臉，代表她很生氣的樣子。」 「這就是了！ 夏卡爾也許沒有真的看過綠色的人臉， 而是用綠色代表某種狀態、心情，或是隱喻。 你看，在《詩人》The Poet 這幅畫中， Chagall 用上下顛倒的綠臉、綠毛貓， 展現他對詩人工作到深夜的幻想， 巧妙的展現出詩人酒醉的狀態 。」 Half Past Three (The Poet), 1911, Oil on canvas
The Fiance with A Blue Face, 193260., Oil on canvas
「所以這幅畫中， 夏卡爾也是酒醉的嗎 ?」
「這是夏卡爾和未婚妻貝拉的畫。 綠色會讓人聯想到大地， 因此夏卡爾常用綠臉連接自身與這世界。 你看在這幅畫中， 夏卡爾是綠臉，是大地、生活的標誌， 貝拉則是藍臉，是天空和夢想的顏色。 綠色是藍和黃混合而成的顏色， 兩個顏色擺在一塊兒， 相較貝拉手上那束花， 更展現出夏卡爾和未婚妻的融洽感。」
「這麼說來，爸爸， 綠臉也有很多的意思嗎？」
「是啊兒子， 不同的狀態、文化、心情， 畫出的綠色都可能代表不同意思。 你知道，綠臉在埃及神話中， 是代表冥神歐西里斯嗎？ 他的綠色皮膚象徵了復活。 所以永遠沒有萬用的解答！」
The Cattle Dealer, 1912, Oil on canvas
「我覺得夏卡爾好厲害喔，為什麼他可以看 得見那頭馬肚子裡的小馬？」 「爸爸我啊，小時候不是在你現在長大的地 方成長的喔，你可能很難想像，我從小在農 村長大，就是我們每個星期都會回去的阿公 家那裡。我們從小就跟牛啊，羊啊，馬啊之 類的動物一起玩，但他們都會被送到另一個 地方。看他們被送走的時候我都會問爸爸說， 他們要去哪裡，爸爸也都不告訴我。那時候 馬看起來就跟這張圖裡面一樣悲傷。夏卡爾 的家鄉也是這樣喔。我想夏卡爾會看到小馬， 是因為他想到，如果這隻馬懷孕了，還要被 迫工作，牠一定很難過。
「就像我生病了，還要寫作業一樣嗎？」 「對啊，別人看不到的東西，對於自己可能 很重要呢！」爸爸回答。
「咦？爸爸， 為什麼那個媽媽的肚 子是透明的呢？
「噢！畫面中穿著俄羅斯傳統農村洋裝的女子， 是夏卡爾的好朋友 Sonia。 她生了一個非常可愛的男寶寶 Charles。 Charles 出生之後， 夏卡爾想要畫 Sonia 懷他的樣子， 但如果用肚子把 Charles 藏起來， 恐怕會被他哭鬧抗議呢！ 不過夏卡爾也不知道那時候 Charles 長什麼模樣， 所以呀， 他就把一歲的他還原到母親的肚子裡。 你看著肚子，是看不到嬰兒的， 但是嬰兒確實存在在母親的肚子裡； 對夏卡爾來說或許畫畫最有意思的地方， 就是讓人們看不見的存在被看見。」
Over Vitebsk, 1915-1920, Oil on canvas
「爸爸， 畫中的人為什麼常常飛在空中？」 「哦，這問題真有趣呢 ! 你看到的這張畫裡， 很明顯地可以看到一個有著綠色臉的人飛在空 中， 他是空氣人的化身。 猶太的文學家弗林和亞拉克姆， 在他們的作品中皆出現空氣人，這號人物。 他代表著那些從事生產作業卻沒有收入的人。 另一方面也暗示著猶太人不像其他富裕的國 家，沒有土地的他們只能在天上遊走。」 「我還以為飛起來的感覺是輕盈的， 沒想到意涵這樣沉重。」
The birthday, 1915, Oil on canvas
「在夏卡爾畫作中， 當然也有飛起來的輕盈， 讓我們看看 The Birthday。 這兩個人分別是夏卡爾和他的妻子貝拉， 他們會飄在空中是有故事的。 夏卡爾當時故意不告訴貝拉他的生日日期， 於是貝拉就暗自打聽。 到了夏卡爾生日那天， 她與以往一樣帶著花來拜訪夏卡爾， 不同的是她也帶了蛋糕為夏卡爾慶生。 當下，夏卡爾雀躍到離開地面，浮了起來 ! 那種雀躍摻雜些激動呢 ! 後來有幾幅描述他們夫妻倆的畫作， 飄在空中的輕盈 是夏卡爾和貝拉在一起時的喜悅。」
Memory of My Youth, 1924, Oil on canvas
「爸爸，為什麼夏卡爾的畫有那麼多動物？ 你看，有好多山羊！」
「那些動物都是夏卡爾的童年回憶阿！ 夏卡爾出生在蘇聯維捷布斯克的附近， 一個名叫「利奧茲諾」的村莊。 小時候的夏卡爾像你一樣喜歡到叔叔家玩， 他的叔叔有一個牧場， 裡面有好多動物， 像是牛、羊、馬、雞。」
Flayed Ox, 1947, Oil on canvas
「你看，像是這裡， 有一隻肚子被剖開的牛。 夏卡爾小時候真的親眼看過這樣的畫面噢！ 夏卡爾的爺爺是一位屠夫， 所以他常常會看到爺爺在殺牛的場景呢。 你看，這幅畫裡是不是有鯡魚， 你知道小時候的夏卡爾在安息日前一天的晚餐 總是吃著鯡魚、起士與黑麵包呢， 是因為夏卡爾爸爸的工作是賣魚的呢。」
Printemps, Lithograph, 1938, Oil on canvas
「你剛剛不是問爸爸， 為什麼夏卡爾的畫裡面出現很多山羊嗎？ 這其實跟猶太文化有關係。 在猶太文化中， 山羊其實是贖罪日的象徵。 猶太人在贖罪日當天， 會將脖子上繫著紅絲帶的山羊放逐到山野外， 讓山羊自己死去，他們認為， 透過山羊的犧牲可以帶走他們的罪， 你覺得呢？」 小平沈默沒有說話。
「爸爸為什麼夏卡爾畫中很多紅、綠還有藍色？」 「記得我們去年夏天去了法國嗎？ 夏卡爾在他 23 歲的時候去了法國喔， 那時候他剛到法國，看到了好多新的東西， 他在巴黎的畫廊、展覽、美術館看到了 跟他在家鄉俄羅斯不一樣的藝術， 他覺得巴黎代表的是光、顏色、自由與生活的快樂， 你覺得呢？你覺得巴黎給你什樣的感覺？ 夏卡爾的畫作開始許多強烈、明亮的顏色， 你有沒有發現比起剛剛的那裡的畫， 我們現在這個區塊的畫顏色都很亮， 用了很多的紅色、綠色還有藍色啊，這些顏色， 都是法國當時野獸派的畫家很喜歡使用的顏色喔。」
Paris through My Window, 1913, Oil on canvas
「夏卡爾到巴黎之後會很不習慣嗎？ 「夏卡爾從俄國到巴黎， 最開始對當時在巴黎的藝術藝術發展感到驚嘆不已的， 他認為不論是印象派、寫實主義的畫， 俄羅斯相較於巴黎都遜色不少， 巴黎正蓬勃發展的立體主義、 奧費主義還有野獸派也開了他對於藝術的眼界。 至於習不習慣呢？ 你在念幼稚園的時候，媽媽搬出去沒有和爸爸一起住， 媽媽那時候想要就近照顧你， 給你轉到其他間幼稚園， 我們還很擔心你會適應不良， 不過你看起來是越換越開心， 充滿想像力的夏卡爾到了巴黎之後， ㄧ開始還對於家鄉感到不捨， 但是很快地他就交到了一群藝術圈的好朋友， 並且用自己吸收發展出的特殊風格作畫， 在爸爸眼裡，他跟你一樣很容易適應新環境喔！」
「為什麼感覺只要給夏卡爾一個小房間就很 滿足？他的畫室感覺好小喔！」 「這不只是他的畫室，還是他住的地方呢。 爸爸像你這個年紀的時候，也是一天到晚想 往外跑喔！但是啊，到了現在，常常會覺得 自己一個人待著家裡比較好呢。」 「為什麼啊？難道爸爸害怕出門？」 「不是這樣的，其實是待在家裡的時候，我 可以作很多事啊，比如說寫寫文章、看看書、 寫個信給好久不見的朋友之類的，如果出了 門就作不了這些事喔。夏卡爾是一個畫家， 他的工作是畫出自己的頭腦想像出來的東西， 所以他的工作只需要他一個人就可以完成， 去很多很多地方玩，或是交很多很多朋友， 對一個畫家來說，或許不是最重要的喔。」
「所以夏卡爾在巴黎的時候應該不是因為他 討厭這個世界才不出門的囉！」 「這個嘛…爸爸不是夏卡爾，所以也很難知 道答案喔。但是啊，爸爸以前在學校上夏卡 爾課的時候，也有人問過這個問題！有一個 同學回答得很好，他說：因為出去了難免就 要和很多人比較，如果自己的作品不好，或 是想法不好，很容易就看出來了！尤其是對 自己很有自信的人，如果發現自己實際上比 不上別人，那心情一定會比平常人還要糟糕！ 所以不是一定要出去的時候，乾脆就待在家 裡，努力畫畫了喔。」
「那要是他的作品很好，一直待在家大家就看不 到啦。」 「沒錯！小平最聰明了！但是，你記得爸爸 剛剛有說過他交了許多朋友嗎？他的畫還是 可以透過他的好朋友，被其他人看見喔。」
「爸爸， 夏卡爾喜不喜歡猶太文化？」 「小平，還記得我們上次去美國， 你一直吵著要吃台灣菜嗎？ 難道你現在不喜歡外國菜， 改喜歡吃台灣菜了？」
「那是因為不在台灣的關係啦， 我喜歡吃很多東西！」 「哈哈，夏卡爾就是這樣喔！ 別人說他是專畫猶太人的猶太畫家， 但他馬上否認， 他說沒有風格可以定義他， 可是偏偏他又很喜歡畫猶太人。 你看， 上一頁那幅綠色的畫叫作 Jew in Green， 這頁紅色的叫作 Red Jew。 像這樣畫猶太人的畫， 夏卡爾還有很多很多喔！」
「嗯…真的耶， 他一定本來就很喜歡猶太人吧。」
「爸爸覺得啊， 不管他喜不喜歡， 心裡一定都認定自己是個猶太人。 就好像我們有時覺得國外比台灣先進， 但是看到台灣不好還是會難過， 因為我們都知道自己是台灣人喔。 當他想到故鄉的老人， 他會覺得很安心， 會讓他在陌生的地方找到熟悉的感覺； 在猶太人受到欺負的時候他會生氣， 因為他們是和自己有過相同生命經驗的一群人。 畫家一定都想畫出自己最感動的東西， 如果這一些面容讓他覺得很感動， 讓他找回童年時內心的祥和記憶， 那他就會這樣畫喔。」
Jew in Green, 1914, Oil on canvas
The Red Jew, 1914-15, Oil on canvas
The Fiddler, 1912-13, Oil on canvas
「為什麼夏卡爾一直畫在屋頂上的小提琴 手？」 「哈哈，這個是很熱門的問題喔！大家想到 夏卡爾，很多人的第一印象就是這個呢。還 有一部電影就叫《屋頂上的提琴手》這個名 字喔！你看看這兩張畫，一張是《小提琴手》 The Fiddler ；另一張比較晚畫的《綠色小提 琴手 The Green Violinist ，都是踩在屋頂上 的小提琴手喔！」
「為什麼要去屋頂上拉小提琴呢？不怕摔下來 嗎？」 「其實在夏卡爾的村莊裡面，當時有沒有人 真的在屋頂上拉小提琴，我們是不知道的！ 有一些人相信，常常爬上屋頂的人是他的祖 父或舅舅，爬上屋頂是他們的興趣，還有一 些人相信，在東歐的猶太人送過世的人進墳 墓裡的時候，提琴手都會站在屋頂上拉琴 喔。」
The Green Violinist, 1923-24, Oil on canvas
「他們是特技音樂家囉？」 「雖然聽起來很有趣，不過也都只是推測喔， 也有可能只是因為夏卡爾喜歡這樣畫，所以 這樣畫的。不過告訴你一件有趣的事，小提 琴跟猶太人很有關係，如果要說猶太人的民 族樂器，那就一定是小提琴了！聚會或節慶， 都少不了它喔。全世界頂尖的小提琴家，猶 太裔的也很多。」
「為什麼？難道猶太人是專門做小提琴的？」 「這個問題也是很多人討論呢，現在普遍的 答案是，因為猶太人常常要逃難，所以常用 樂器一定要便於攜帶，可以拿了就逃！大提 琴太重，鋼琴就更不用說啦，所以啊，小提 琴就是猶太人的頭號選擇囉。」
The Wedding, 1918, Oil on canvas
「夏卡爾喜歡他的家庭嗎？為什麼他們結婚 的畫看起來好可怕？」 「哈哈，兒子啊，讓我猜猜，你是不是看到 The wedding 這幅畫呢 ?」 「對呀，就是這一幅。」 「的確，這一幅畫的用色不像其他畫一樣鮮 豔，而且夏卡爾與他的妻子貝拉也沒什麼表 情，看起來會覺得這幅畫非常沉重呢。你 看，這幅畫是不是很像 The meeting at the golden gate 這幅畫呢，他是在描述基督教 的一個故事，讓爸爸說給你聽：有一對離婚 的夫妻再次和好了，他們看到彼此的時候抱 在一起哭泣，同時，天使也告訴他們，他們 將來會有個女兒。夏卡爾的 The wedding 就 是藉由這個故事，告訴我們他們的婚姻很神 聖，結婚對他來說是非常重要的。也不要覺 得貝拉是因為悲傷才哭的喔，在她臉頰的不 是淚珠，是個小娃兒，是夏卡爾核貝拉的愛 情結晶，女兒伊達。所以夏卡爾並沒有不喜 歡他的家庭呀 ! 而是太喜歡了，才會將婚禮畫 得這麼嚴肅喔。」
小平看完書，開心地說：「 原來是這樣，謝謝爸爸。我覺得夏卡 爾跟我好像喔，如果他也跟我一起在學校上課，會不會也被老師說 太有想像力呢？」
爸爸笑著回答：「哈哈，非常有可能喔。我覺得你和他一定能當朋 友呢。他或許還會告訴你，想像力不是在說謊喔，想像力可以讓世 界更有趣。而且啊，老師可能是真的看不到你看見的東西，我也是 噢，可是這世界上還是有很多美麗的靈魂，像這位夏卡爾，還有你 一樣，可以看見比一般事物更重要的東西喔。」
故事：羅苡珊 繪圖：范鈞評 陸士堯 撰寫：余丹倫 楊子頤 楊量鈞 董 芸 王家珍 范鈞評 陸士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