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英】烈火如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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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火如烟 推开眼前的门,火车厢狭小的空间里塞着两张相对的窄床,对面的墙嵌着一张矮小的桌 板,针脚粗糙的蕾丝桌布平整地压在一面蕴含着暗光的玻璃下,看上去似乎是新换的鲜花懒 洋洋地搭在细窄的白瓷瓶口旁,瞧着自己娇艳的倒影出了神。敞开的车窗外头全是拖着箱子 匆忙奔走的人们。基尔伯特打量着四周,思考应该将手里的箱子放在何处。 “教授,贝什米特教授。我来帮您吧。” 身后矮胖的老男人朝房内挤了挤。后边细长的通道上,经过的乘务员正板着脸催促他们 快些进去。 “不用了,你下车吧。” “教授,您一个人……”男人皱起眉,“我补张票陪您去也可以的啊。”他又四处看看,似 乎对这拥挤的地方哪里都有着不满意,“这里环境又不好,您应该定个一等车厢。” 基尔伯特脱下外套,将箱子推进一边的床底,然后在那张床上坐好,“库瓦特,我命令 你快下车。你明白我要去干什么,这是我的私事,我并不会愿意带个管家。” 库瓦特大叹着气,“好好。您的脾气还和年轻时一模一样,我真是拦不住。” “比我还大上一岁的家伙没资格说教吧。” 基尔伯特冲他笑了笑,拾起手杖顺势敲敲库瓦特笔挺的裤腿。 “那我就下车了,请您时刻小心身体。”库瓦特朝基尔伯特微微鞠躬便转身,脚步将迈未 迈时又添上一句,“见到那位故人,也请捎上我的问候。我记得他很喜欢清晨沾上露水的玫 瑰,您可千万不要忘记我送给他的那一束啊。” 火车长鸣,紧跟着响起许多高亢的喊声。库瓦特在尽职的乘务员的督促中下了车。木门 关合,这个小空间一下子就安静了。对床无人,基尔伯特也没告诉库瓦特,他虽没买一等车 的票,但订下了这间房的两张床。基尔伯特静静地坐着,空气里尽是干净的被褥和木制墙散 发出的单调味道,缓缓行进的火车带来了风,从未关的窗户那里泄进来,轻柔地抚摸着花朵 的头。基尔伯特盯着那孤零零的小家伙,拉上窗户,接着去摸索外套的口袋,慢慢取出一个 皮质的小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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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不是那个意思,你别多想。” 木门“啪”地被推开,一股熟悉又陌生的凉风钻进还暖和的房间里。基尔伯特来不及抬头, 用手背摩挲眼角。 “啊。”开门的人似乎很惊讶,定在门口。 “怎么了?”另一个不同的声音响起,悉悉索索一会儿,他继续说话,语气轻巧,“瞧你这 个笨蛋,连房间都走错了。” “抱歉老先生。”略显沙哑的声音慌忙接下去,“真是抱歉。” 基尔伯特有些恍惚。天色早已坠入黑暗,他只留了一盏足够阅读的煤油灯,可能过去了 好几个钟头,他的眼睛酸涩又疲惫,甚至没来得及清楚地看见开错他房门的人是谁。木门只 留下一条露出外边细微光亮的缝,基尔伯特起身走了出去,两个男青年已经不知所踪,他已 然错过了体谅对方的一个机会。 可能是因为那个本子,基尔伯特觉得自己做了个漫长的梦,连旁人的声音也听茬了。他 记得,那人的声音也和刚才误入的年轻人那般,像一翁极好的葡萄酒,入口酸冽,使人不忍 惊叫,但那种酸楚消失得很快,如同锋芒闪闪,很快弥漫出出乎意料的醇香,与那欺负人的 酸涩一下子中和,反而成了一股令人着迷向往的味道。 “您看起来真是开心,一个人笑个不停。” 一旁走进的女乘务员捂着嘴瞧着基尔伯特,他这才发觉自己占住了过道。 “抱歉。” 基尔伯特匆匆进了房间,他还是没止住嘴角的笑意。哪里只是声音像呢,明明是整个人 都如同一壶风味浓烈的葡萄酒啊。

1893 年,英国牛津镇。 落日的余晖安静地拥抱着顶楼的大钟,一个急急赶着环形楼梯的黑色人影终于离那饱含 温润光芒的古老存在近了些,老木碰撞金属壁,带着略微振奋心神意味的浑厚声音忽然地回 荡于各处。 男人正在黑板上比划的手停了下来,他转过身,将粉笔放回原处,抚平书页,合上讲义。 他平视前方,缓缓移动的绿色瞳孔很快掩藏进低垂的眼帘里。他稍稍弯腰,轻轻淡淡地总结 完了持续两个小时的讲座。 “很高兴大家来听我的课,希望没有让你们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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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恭谦使得浪涌般的掌声再度涨潮,底下套着学袍的学生们很多甚至站了起来,带动 大臂夸张地拍着手,一双双惊喜的眼睛在一片纯黑的衣料构造出的背景中熠熠闪光,像天幕 落下许久之后那些细细密密的繁星。 基尔伯特和一些没能占到位置的学生们挤在教室的一侧,靠墙站着。 “柯克兰老师,您的希腊文学可比其他那些老教授讲得有趣多了!” 乌黑的学袍之海里蹿出一个尖细的声音,正和学生礼貌道别的柯克兰抬头,他左瞧右看, 找不到这个话多的学生,便淡淡一笑,随意找了个正中的地方朗声开口。 “那是因为老教授在教知识,我只是在讲故事。” 得体又风趣的回应让学生们立刻哄笑起来,又有人喊道,“那老师,今天可以问问题吗?” 基尔伯特闷声瞧着,他见到柯克兰显露出的犹豫,但答案却给得很快,他点了点头。 “问吧,一个一个来,不要挤。” 人群里有懂事的学生为这个年轻的老师扒开一道回到讲台的路,柯克兰再度送上一个礼 貌的微笑,快步走上讲台。很快,那金色头发的身影就被黑黢黢的浪潮淹没了。 基尔伯特没凑上去,他走出了教室。黄昏如期而至,长到脚踝的黑色学袍被秋日的风掀 起一角,露出的皮鞋尖逮住一丝来自天边的橘黄的光。基尔伯特避开下课的人潮,脱下了罩 身的黑袍,拐进一旁的花园。他选了处地方,将学袍叠得整整齐齐放置草地上,一屁股坐上 去。 基尔伯特看看腕表,晚上六点了。他并不是艾克赛特学院的学生,但所幸他的学院,基 督教会学院离这儿也不太远,晚上九点学委查宿舍之前他应该能赶回去。坐在这儿,基尔伯 特是打算等候刚才的柯克兰老师,全名亚瑟柯克兰,他是艾克赛特文学系的一名讲师,刚从 助教升职上来,在这人才辈出的牛津里算不得什么大角色,却很受学生欢迎。基尔伯特在艾 克赛特有几个朋友,无聊的串门时间中,基尔伯特抽空去听了听这位大红人的文学课,或许 是年轻,他又实在见解独到,基尔伯特承认,他确实是个很有魅力的人。 但是,事情在一次无意的偶遇中变得不大一样了。也是这样一个黄昏,基尔伯特趁着学 年末的假期出行,在一间小酒吧里瞧见了这位柯克兰老师。当时,他正和一个男人在一起, 没有带着往日里总挂在鼻梁上的银丝框的眼镜,也不是领带衬衫的严肃打扮,头发随意地抹 在耳后,与学院里的模样大相径庭。 同行的伙伴也是学院的同学,基尔伯特留意着选了靠门的位置,离柯克兰所坐的角落很 远。可因为那短短的一瞥,基尔伯特反而愈发在意起来,甚至有点懊恼自己的体贴。柯克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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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师似乎喝了些酒,一向白净的脸上红扑扑的,总是有条不紊的动作露出一点凌乱,有时他 会突然胡乱地挥舞手臂,又好像还维持着一些清醒,立刻收回去,然后不好意思地咧开嘴笑 起来,那时的笑容和课堂中的完全不同,一点也不顾及旁的什么,就这么肆无忌惮地笑出来, 基尔伯特还看出几丝痞气,像个不安于室的捣蛋鬼,即将要干出一番忍俊不禁的坏事一般。 但他懂得分寸,所以说他可能还清醒着,笑声怕被旁人发现似的,细细小小,只能分辨出一 点,大多数都被其他的声响冲散了。基尔伯特不能时常瞟他,不看的时候便用心地谛听那几 乎细不可闻的笑声。基尔伯特很好奇,柯克兰面对的人究竟是谁,能让平时这个像保卫家园 一般守护着他端庄优雅的男人出现这幅模样。他还记得,那晚他一人照常计划着来五杯黑啤, 却磨磨蹭蹭地也才喝完一杯。 酒吧的设计偏向复古那派,打磨光亮的木板抹上的透明漆,墙壁吞咽着来自天花板的黄 光,便融合成更加温柔含蓄的样子。这儿人不太多,众人的说话声更像一双纤细柔软的手掌 轻轻捂住耳廓,简直像个温柔如水的女人,在附近闹哄哄的同类里显得怪异特立。基尔伯特 不是不爱热闹,只是今晚忽地想静下心来,却又被角落里的那个影子挠的心神不宁,之前的 规划算是前功尽弃了。 “你有什么事吗?”一旁的同学歪着头看看他,“你今晚话不多,有什么心事?不和我们说 说?” “我总也有不想讲话的时候。” 基尔伯特敷衍着,拿起酒杯抿了抿。 “你一直瞧着那边,瞧什么呢?” 基尔伯特开始慌张起来,他知道柯克兰打扮成那样必定是不想让人发觉的,所以他才离 得这么远,若是因为他的原因害得科克兰老师暴露,基尔伯特一定会内疚至死。他赶紧起立, 身体横档住同伴的视线,大声朝吧台的酒保喊了一句,“兄弟,再来些黑啤!” “喔,还真是有几个漂亮女孩呢。”同伴兴奋地嘟囔着,用肩膀推推基尔伯特的身子,“喜 欢金发的?” 基尔伯特这才得了理由光明正大地往那边瞧。角落里已经空无一人,那悄摸挠着心脏的 笑声也听不着了。他一声哼笑,算是默认了同伴的话,举起酒杯。 “那,敬金发美人吧。” 天空即将跌落进彻底的黑暗,橘光却和云朵缠绵成丝,迟迟不愿离开。花园里,之前那 些三两结伴的学生也不见了,宽大的地方仅剩基尔伯特一人,他没想过柯克兰居然解答同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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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问题直到现在,捡起学袍打算折返回去。种满雾凇的一线丛林那边轻轻响起一些声音,似 乎有人踩断了铺在地面的枯树枝,基尔伯特往前走走,一团暖黄色的光晃晃悠悠地飘在错综 的树枝后面。 基尔倏地想起那晚酒吧的温润灯光始终围绕着柯克兰老师的景象,这种想法莫名促使着 他继续向前,找了条羊肠小道便跟上去。道路不长,只是这些光秃嶙峋的树枝异常缠人,像 一堆在守卫城堡的尽责侍卫,基尔伯特庆幸着自己今天没带学帽,那冗长的帽穗实在过于碍 事。 在那团光猛然晃荡起来的同时,基尔伯特推开了最后一道关卡。昏黄至暗黑,时间流逝 的痕迹在这短短的一段空间中一直都被划得深刻而明显,此时却猝不及防地飞速溜走。灯光 把柯克兰的轮廓和黑暗隔绝开来。基尔伯特不清楚他的年岁,因为那张不被时光惦记的娃娃 脸肯定能够为他掩去不少数字,他没戴眼镜,如广袤森林般的眼睛正被光线晕染着,成为一 种难以形容的颜色,极其绚丽,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界,光造成的阴影遮去他一半的面容,像 是化装舞会上戴着面具的神秘舞伴,不等他伸出探寻的手,基尔伯特主动往前迈上一步。 “是柯克兰老师啊。没想到能在这碰见您。”对面的男人一声不吭,基尔伯特见他皱起了 眉,留意到他还捧着书。难道他打算在这里看书吗?基尔伯特顿时觉得眼前这个人更加独特 了,他又添上一句,“都说柯克兰老师很有魅力,想不到您还独具匠心。” 许是基尔伯特挡住了去路,柯克兰只是默默听着,不作回应。基尔伯特知道他平日里几 乎不和其他老师往来,再说了,基尔伯特也不认为他会和学校里这帮动不动就咬文嚼字的老 教授有什么好说的,他又蓦地有种担心,柯克兰如此有才,又年轻,经验尚浅,会不会受到 排挤?他总是孤身一人,除了因为他自己不愿和人打交道以外,也是由于没有旁人能够打动 得了他吧。 “我是基尔伯特贝什米特,”基尔伯特继续说道,“基督教会学院的学生。” “喔,我知道了。祝你在艾克塞特玩的开心。” 柯克兰看起来很想结束话题,他的眼神却在有意无意地观察着基尔伯特。这个地方很偏 僻,在这片偌大的学院里属于一个极其微小的角落,夹在那宽敞葱郁,时常受花匠们青睐的 花园和一面象征什么事物结束的矮砖墙之间,和日出前夕的朦胧与日落一瞬的微曦一般不起 眼。基尔伯特猜想,这里兴许被柯克兰老师划作了自己的独属,他或许没想到居然会有人同 他一样的好兴致,这样细微如尘埃的荒凉地方也竟被挖掘出来,或许是气恼着隐私被侵犯了 吧。尽管他还在维持着他要命的修养,基尔伯特却能嗅出一些浮躁来,比如用力攒住书本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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凸出分明的指节、还有不安分的手指悄悄晃起了灯把手,让光线也轻柔地摇曳着;而他本人 对这些似乎浑然未觉,仍旧面色如常,以为自己不露破绽。 基尔伯特很想笑,实际上他的内心早已笑出声,他不依不饶地继续开口,“我旁听过您 的课,您的思维很独特,我很喜欢。同时也有些问题不理解,非常想问问您。听艾克塞特的 学生说您经常会来这附近,我下了课便来这等着。四处走走的时候不小心发现了这里……” 他降低语调,稍稍垂着头,“我不知道您不喜欢这样,下次不会了。” 晃动的光芒悄然停止了,头顶一阵细微的动静,基尔伯特见到光似乎挪到了两人的中间, 便抬起头想看着男人。 “尽快问,你回去晚了会给我带来麻烦。” 柯克兰合上怀表,塞进右胸口的口袋里。他十足像个主人,带领着基尔伯特,提起夜灯, 照亮通向属于他那座秘密城堡的路。秋日的星星每一颗都明亮而硕大,肥胖的身躯将天空也 拉扯得很低,近得触手可及。基尔伯特望着天深吸一口气,他先前做了那么大胆又无赖的举 动,此刻真要接近柯克兰,心底又萌生几分怯意,他脑子真正的一片空白,人也静的出奇, 不是不说话的安静,而是身体内部大部分器官停止运作了一般,寂静得只能听到心跳,没有 能指使他的脚移动的大脑,他便跟着心脏跳动的节奏迈出步子,跟了上去。

二等车厢的隔音不大好,手中的本子还没翻上几页,基尔伯特便听见旁边车厢里的乘客 讲话的声音。虽说隔着面墙,那两人的对话却近得像在耳朵旁说悄悄话,基尔伯特很快听出 来是方才走错的那两个年轻人。他当然不会还对自己早已衰老的感官有盲目的自信,只不过 比起隔着墙,他们的话语更如同间着一汪水,缥缈得抓不住,但又真真切切地存在着。基尔 伯特不再去多想,他太久太久没有听过那个声音了,而此刻的它好像真的重现,基尔伯特也 顾不上什么糊不糊涂,他就想听一听,哪怕一个单音也行。 “看,说那边有个新的展览。” “怎么忽然对博物馆感兴趣了?” “这是维多利亚时期的展览。你没兴趣吗?” “那就顺路去看看。” “顺路?你已经安排好明天的行程了?” “当然。” “真稀奇。我一向以为你做事只凭借心情的好坏和直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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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托,那也要看什么事情。” “什么意思?” “比如你的事情,我可从来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是对恩爱的小情侣,基尔伯特欣喜地想。也许是已经年老,老人们总会为一些不相干的 事情操心,又可能因为那个孩子的声音,基尔伯特开始隐隐担忧起来,像是数十年前为自己 忧愁一般开始担忧着这对同性恋人,他们会如何?一切可还顺利?如今的社会也并非能够省 心,熠熠又纯洁的珍珠还在被淤泥掩盖着,不晓得什么时候才能被一双温暖而神圣的手淘洗 干净。英女王伊丽莎白二世1加冕不过数月,基尔伯特想,这或许能够代表一个新纪元的开 始吧。希望他们一切顺利,诸如此类的想法不停冒出,基尔伯特发现自己像个悲天悯人的上 帝,顿时累了。他的眼神愣愣地发直,望向窗外。树的黑影连成一片,与并非全黑的天空分 明地划开。几十年过去了,或者说半个世纪更恰当,秋日的星斗仍然圆润,虽少,每一颗都 如同一粒滚圆的珍珠,使劲地散发出她最亮的光。这些东西是向来不会变的吧,别说半世纪, 就算过去几百年几千年,它们还是会眨着眼打量这个世界,斗转星移在它们的视野里,或许 就和人类看戏剧差不多去吧。

与柯克兰老师第一次独处的那个夜晚成了总会出现在基尔伯特睡梦中的场景,也许是基 尔伯特内心里将它定义为了一个梦。他还是柯克兰课堂上的常客,但那样的私下会面却因为 过于稀少的次数和相处时的分外和谐美好而宝贵起来。起先他们会聊文学,气氛好了会调侃 一会儿学院里的几个老教授,气氛平淡时会静默地坐着,柯克兰看书,基尔伯特便四处发着 呆,更多时候是对柯克兰发呆。谁也没有提过“话题结束了,我要离开”这样冷淡的话。比起 谈天说地,基尔伯特甚至更爱他们无言的时候,他不记得是谁说过,相处多年的老友就如同 这般,无话却惬意。基尔伯特察觉到了自己的变化,他开始在热闹的学院生活里贪恋这一丝 静谧,同伴们也调笑他最近总是不见人影,偶遇了也是一个人待着,深沉地想着什么,像个 提前进入年迈的小老头子。其实只是个讲师的柯克兰排课并不多,没课时基尔伯特也去艾克 赛特瞧过,可后来柯克兰似乎越发的忙。老师休息的区域学生是不能擅自闯入的,基尔伯特 便去挨着“秘密城堡”的花园里边等着,有时坐上一天也不能见到那个人。 “是不是在躲着我啊。” 基尔伯特这么想。他从书本里抬起头,视线恰好与讲台上的柯克兰撞上了,那双森绿色 1

当时的时间是 1953 年,6 月份伊丽莎白二世加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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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眼睛一下子睁大,嘴里的话也接着断了一秒,基尔伯特顿时联想到同学家里那只容易受惊 的奶猫,他坏着心思盯着柯克兰瞧,是不是也有几根调皮的发丝会因为惊讶而竖立着。尽管 眯上眼看得十分清楚,柯克兰只是推搡下眼镜,望着别处,仍旧一副严肃正经的模样,教鞭 指着黑板,深沉地幽默着他脑海里的文学,那抹了不少发油的精致头发竟将外面的晨光也吸 引过来,哪里会有基尔伯特所想的一点不妥帖。身旁的学生们也专注地听着课,全然没有任 何变化,这一切都显得刚才目光对视的那一秒,柯克兰无意展现的慌乱也像是基尔伯特太过 无聊所幻想出来的错觉罢了。 下课之后柯克兰依旧会耐心地解答许多学生的问题,基尔伯特没出教室,就在第一排的 桌子上坐着。若像往日那样不管不顾地去花园等着,估计又会扑空。基尔伯特不想认为柯克 兰是因为他才不去那儿看书,但他又隐约期待着是这样的答案。这个人太狡猾了,又固执得 要命,明明是个容易被看穿的人,却因为那些讨人厌的矜持和约束把自己隔离得更远,基尔 伯特害怕哪天柯克兰把他自己推得谁也看不见了。 “老师,您在躲着我吗?” 教室里终于只剩下了他们两人,柯克兰一开始还有要同学生一起走的意思,后来不知怎 么又打消了念头,现在的他正一脸严肃地与基尔伯特对视,听到这样的问题,他低下头开始 整理自己的讲义。 “是你来得太频繁了吧。” “嗯?”基尔伯特挠挠鼻子,“好意外。” “什么?” “我以为您会讲我‘不务正业’‘难道没有自己的课要学吗?’之类的问题。” 柯克兰抬起头看看基尔伯特,优雅地眨了下那双眼睛,暗自笑了。这样的笑容有了几分 酒吧那晚的意思,忽然出现忽然消失,没有任何负担,笑得随心,连微微向上的眼角也弯着。 基尔伯特一边在思考,柯克兰为什么不能多这样笑笑呢?一边又因为这笑来自于自己,心里 添了几分得意。 “您笑什么?”基尔伯特明知故问。 “笑你像个小孩。” 柯克兰说完,又抿起嘴角。他的嘴唇单薄,或许因为他的皮肤过于白皙,厚度也不可观, 一些地方会透出里头细密纤小的血管,和他白净的肤色融合,变成粉嫩的红,只要稍一用力, 颜色就会深上几分。他现在正抿着唇,那抹红色在唇面出现了,像淡淡地涂了层颜色,基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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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特想,难怪女王大人要将口红视为禁忌了2,若是有商人卖出这样令人心动的颜色,多少 人会为此趋之若鹜啊。 “你盯着我干什么?”柯克兰不自在地垂头看自己,重新抬起脸的时候,脸颊上不知怎么 也沾上了那种颜色。见基尔伯特对他的话无动于衷,他有点恼,“这么盯着人看,只怕冒犯 了吧。” “您刚才说一个 20 岁的成年人像小孩,我也觉得自己被冒犯了。” “我都快 30 了,你在我眼里就是个小孩。” 柯克兰将讲义抱在怀里,眼睛瞟向桌面剩下的一沓厚厚的卷子,空着的手打算将它拣起 来同样捧在怀中。今日是个小测验,基尔伯特也不觉得柯克兰存着测试谁的意思,试卷上只 写着一句话,“文学中,你的挚爱是什么?”。基尔伯特见到许多人密密麻麻写了一版,有的 悲悯奥狄浦斯,有的抒写着伊利亚特里的英雄情怀,有的则在计较伊索寓言里那些引人深思 的小道理。基尔伯特从桌上跳下来,抢先抱走了那沓卷子。柯克兰意外地看他一眼,并不拒 绝,缩回手先走了一步,留给基尔伯特一个背影。 “你写了什么?” “我?您到时候看卷子不就明白了。” 基尔伯特走在柯克兰的侧边,他留意到柯克兰再度翘起了嘴角。平日里他总是面无表情, 或是挂着面具似的笑脸,基尔伯特注意到,其实柯克兰的嘴角是稍稍向下的,不管是板着脸, 或是牵强的笑容,若非真心实意,那小小的弯角就是不愿意抬起来,同他人一样倔强。 “柯克兰老师。”基尔伯特又叫起这个名字。多好听啊,还异常顺口,令他时不时想喊一 喊。 “嗯?” “都说您不善言辞。尽管总是彬彬有礼,说不定是个难相处的人。”基尔伯特瞥他一眼, “可我觉得,这些都是谣传吧。” 柯克兰扬起一边眉毛,嘴角的动作丰富起来,似乎有很多话要一泄而出,可他居然深吸 一口气,又给咽回去了。基尔伯特意识到,就算他们两个如今相处和谐,他也能瞧见别人所 看不到的柯克兰老师,可关于他自己,柯克兰总是避之不谈,他在那一部分驻扎了太多士兵, 仿佛不管谁贸然闯入都会片体鳞伤。基尔伯特反省着,自己太得寸进尺了,他忽略掉心底汩 汩冒出的一丝丧气,赶紧换了个话题。 2

19 世纪维多利亚女王将口红和化妆品视为禁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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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您呢,您的挚爱是什么?”基尔伯特连忙补充道,“我是指文学。” 柯克兰摇摇头,“我说不出,如果我是你们,可能坐上一个小时也只会交份白卷。所以, 我很佩服你们,我见到有人写上满满当当一页纸,很厉害。” “您这样倒是会让老师铭记吧。” “我不及你们会取舍啊。喜爱的太多。” “那是因为还没碰上一个最喜爱的。” 柯克兰看着他,也不知今日第几回微笑了,是基尔伯特喜欢的那种笑容。 路漫长,也短小。教师宿舍出现在视野里,虽说基尔伯特之前一直都不喜欢这片风景, 但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厌恶。 “我把卷子给您,您又怎么搬回去?” 柯克兰将手伸出来,示意基尔伯特把试卷放在手臂上。 “会掉的吧。” “你小心点。” 基尔伯特不情不愿地做了,柯克兰抱得很稳,但他或许害怕真如基尔伯特所言洒上一地, 赶紧离开了。 “谢谢。” 轻言轻语的致谢飘散在空气中,它的主人却飞快消失进簌簌霜意里,如果不是柯克兰有 辨识度的声音,基尔伯特都不知道究竟是谁道的谢了。他觉察到自己竟然目送那道人影消失, 顿觉自己傻。这接下来的行踪又不确定了,他原本以为能和柯克兰再度聊天,磨蹭到吃午饭 的时间再询问他午餐的安排,可一旦跟他讲话,什么计划都忘了。他泄气地踹了一脚石头路, 忽地发觉自己手上多出来的东西。 是张宣传纸,折叠得和方才的试卷差不多大,兴许是刚才挪试卷时这个东西材质不同, 鬼使神差地留在基尔伯特手上。他无味地打开它,是一张戏剧的宣传单子,演的是《温德米 尔夫人的扇子》,当下炙手可热的大才子王尔德去年刚作的戏剧,年初的初演上他那一番自 负傲然的话还在市井间流传许久,尽管这戏同他人一般争议不断,但好歹成了风靡伦敦的新 话题。基尔伯特对潮流一向兴致缺缺,只是听同伴们说过,王尔德这个人持才傲物,又浪荡 风情。传言这时正和昆斯伯里家族的二少爷厮混,总要受那个暴脾气的伯爵父亲时常的侮辱 和讥讽。基尔伯特不置可否,他不感兴趣,只是留意下纸单上的时间,也就是这个周末的晚 上,便将单子又折回口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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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来,我记得和你认识不久之后看的第一场戏剧就是王尔德吧。” “嗯,温夫人的扇子。‘好人在世上坏处可大了。无可怀疑,好人最大的坏处,就是把坏 人抬举得无比严重。把人分成好的坏的,本就无比荒谬’,我印象最深的就是达林顿勋爵的 这一句。” “是啊,世人观念的差池好多都仅仅凭借眼睛所见的一瞬间呢,有的甚至连看也不看, 就光凭着别人的话去天马行空,可好多事都非简单的一两句就能概括的,人就更是这样了。 温德米尔夫人那样庄重自持,一念之差,行为也能相反地如此狂野。哪里有什么淑女和荡妇 之分,都是旁人的眼里嘴里看来的说来的。谁心里没点黑暗的东西啊。” “怎么忽然这么感慨了?……你看起来很好啊?” “别闹,也许是前些日子里研究文学史时无意中看了些别的。说来也奇怪,不知道为什 么总会对维多利亚时期的一切都感兴趣。感觉像是有什么在牵引着我们去了解一样。” “这辆火车也是啊,维多利亚时期造的。是个老古董了。” 基尔伯特眺望窗外的视线重新闪烁出光亮来,他屏住呼吸听着对话,忽觉另外一道声音 也很熟悉,就是因为熟悉得过了头,反而忽略掉了。 “小姐,小姐。您能过来一下吗。” 基尔伯特从车厢门处探出身子,朝刚巧走过他门口的乘务员挥挥手。 “您怎么啦?” “我年纪大了,睡觉又轻,经不起吵闹。你帮我和我旁边这两个车厢的人打个招呼可以 吗?拜托他们说话声音小些。你这么可爱,他们也一定会听你的吧。” 乘务员是个小姑娘,听完基尔伯特的话很快红了脸,她轻轻点头,飞快地走去旁边告知 去了。基尔伯特退回来,扶着膝盖坐在床上。已经九点了,疲惫从腰椎往上爬,攀着脊椎骨 往头顶窜去。 敲门声响起,基尔伯特道了声请进,小姑娘便探头进来。 “我已经告知您对面的车厢了,是位很好说话的女士呢。” “那我隔壁呢?” “您隔壁?没有人,是空的呀。”

周六晚上,基尔伯特还是抵达了宣传单上写的地方。他不清楚柯克兰会不会来,所以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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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自己会来的主要原因还是这部据说精彩绝伦的戏剧。或许避开了刚出演时的热度,此时 的戏院门口只有零星的十几人而已,还未开场,基尔伯特便和那些百般聊赖的男士们一起, 掏出一根香烟吞云吐雾。 过了一会儿,他果真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影子,只是他的旁边还跟着一个人,看样子就是 酒吧里坐在柯克兰对面的男人。基尔伯特一看到那个影子就跨出的脚步马上停滞,他退回来, 又再往后退几步,嘴里使劲呼出浓密的白雾,将自己困在这片雾之后。他忽然联想到王尔德 和那个贵族少爷,似乎叫波西,柯克兰老师和这个男人的关系,是不是也和他们一样?基尔 伯特分得清情爱和友爱,只是文学大家笔下那些或生或死,痛彻心扉,魂牵梦萦之类的感情, 他从来不理解。先前总觉得没经历过所以才不理解,后来断断续续也有几个漂亮的女孩陪在 身边,他倒更加困惑了。爱情究竟是什么?自由还是枷锁?食物还是精神食粮呢?但基尔伯 特确信,这个男人一定要比自己更亲近柯克兰,他一定看到了更多柯克兰不同于平时的特别 的样子,不光是醉酒,还有更多,可基尔伯特连他醉酒的样子都是悄悄看到的。这个男人, 可比自己富有多了。情爱要比友爱醇厚嘛,这是一定的。 柯克兰和男人来的时间刚刚好,他们没在外头逗留,径直走进剧院。基尔伯特在外头继 续抽着烟,进去时候,他的手指已经被初冬的寒意冻得通红。 都说这个剧团扮演温夫人的女孩是受到王尔德亲自赞扬的,基尔伯特却全程心不在焉地 瞟着舞台,他觉得他和周围的观众,以及明艳的舞台都有着一层阻隔,或许就是刚刚阻隔自 己的那些白烟。这个女演员再漂亮,再怎么受到王尔德本人亲自的赞赏,也及不上那位才子 眼里的波西吧。台上演的是喜剧,旁边的人都在笑着,他却叹起气来。脑海中柯克兰和男人 走来的画面不断循环播放,其实他也无法确定那二人的关系,当时为什么不走出去打个招呼 呢?他是柯克兰老师的学生啊,并没有什么好躲开的;可若男人真的是柯克兰老师的恋人, 按照柯克兰的性格,基尔伯特过去打的招呼才是真正的添乱,他不会想被人发现的,基尔伯 特又庆幸起当时的决定来。脑子里乱如麻,连神经也仿佛打了死结,怎么解也解不开,他恍 惚地听着台上的演员们激情磅礴地念着台词,心里却索然无味,一片荒芜。 结果,别说看了,这精彩绝伦的戏剧基尔伯特连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刚走出门,冬夜的 风一吹,他又贪恋起方才的烟味,用手掏掏口袋,他才想起开演前那半包烟就被他自己抽个 精光。现下无事可打发时间,他思来想去,决定回家。 “贝什米特?” “柯克兰老师?”基尔伯特几乎是喊出了柯克兰的名字。他猛地转头,把后面的柯克兰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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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瞪大眼睛,他四处望望,没有见到那个同行的男人。 “没想到你也来了。” 柯克兰又戴上了微笑的面具。他似乎很疲倦,不像是看完温夫人,而是刚看完罗密欧与 朱丽叶似的。 “想不想去哪里坐坐?”基尔伯特见柯克兰因为这句没头没脑的话而疑惑地望着他,解释 道,“我见您不大舒服。” 柯克兰的眼睛忽然盯住他,永远幽然沉静的绿色仿佛掀起了浪。他张开嘴,声音却迟缓 了一阵才吐出来,还带着些久久未讲话的沙哑。 “好啊,陪我坐坐。” 忽然,基尔伯特那几个小时的沉闷与压抑被解放了,心脏也挣脱掉枷锁和束缚。这句话 像是风,温柔地吹拂心间,柯克兰眼里的绿意似乎有点燃这片原本荒芜坍塌的枯草的魔力, 它们真的再度新生。 “没问题。” 基尔伯特张开嘴,沙哑的声音同柯克兰的一样,竟也好半会儿才飘出来。

可能是巧合,又或者是上帝的好心指引,跟着道路拐来拐去,他们竟又回到最初的那个 酒吧。柯克兰还没喝上,就好似有股迷茫的微醺,他抬起头看看落满灰尘的酒吧指示牌,又 瞧瞧基尔伯特。 “你能喝酒?” 我还能抽烟呢,基尔伯特想。他顺手压着柯克兰的肩膀,催促他进门,又提示他小心脚 下的门槛,一边说道,“您又忘了,我 20 岁,是成年人了。” “可你还是个学生呀。” “学生和成年人,这两者毫无关系吧。” 酒吧在地底,要从一条长长的阶梯走下去。从高处往下瞧,这样陡峭的地方还是有些触 目惊心,基尔伯特怕柯克兰迷迷糊糊地摔下去,便一只手拽着他的肩膀。 “不需要扶我。” 柯克兰想甩开他的手,自己先往下踏上一步。他明明也不是第一次来这个地方了,却一 边念叨着这样的地方好陡啊,一边歪斜着步子朝下走。 “我还是扶着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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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柯克兰这回再拒绝,基尔伯特也打定主意不松手了。他们已经走到楼梯的中间,若 是再拉拉扯扯,两个人都会摔下去。可这次柯克兰倒是安静下来,像是基尔伯特的手碰到了 他身体哪处安置的开关,他忽然什么事也没有了。 “基尔伯特。”柯克兰小声地先喊了一声他的名字,又像是怀疑自己的声音怎么听不着了, 稍稍大声地再喊上一次,“基尔伯特!” “我在。” “你和家里人的关系好吗。” “嗯?”基尔伯特扯出一个单音,便陷入沉默。 柯克兰见没有回复,扭过头来看着身侧的人,此时此刻,那片纯粹的绿色离基尔伯特仅 仅咫尺,他能看到那双眼睛所包含的全部东西,无杂质的瞳孔,包围着瞳孔的细细的红血丝, 纤细脆弱的睫毛,和那深深陷进眼窝里的优雅的沟壑,以及那俏皮上扬的眼角。柯克兰的睫 毛正细微地颤抖着,他将脸挪开,垂下头去。 “抱歉。”柯克兰大叹一口气,重复地嘟囔,“抱歉。” 基尔伯特这才注意到,不仅是睫毛,柯克兰整个人都在轻微地发抖,如同无助地在水面 晃动着双手,却即将溺水的人。 “我并不是不想回答您,只是……只是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话说完,基尔伯特后悔了。他一定触痛了柯克兰,这样的问题,是柯克兰家里出事了吧。 基尔伯特忽地想起同行的男人,是他的原因吗?又怎么会牵扯到家庭?最重要的,在柯克兰 老师如此难受的时候,那个男人怎么能放心走开呢?基尔伯特加重了拽着柯克兰手臂的力 道,轻轻把他往下拖着,眼神仔细盯住他的脚步,防止他踉跄着失了足。 “老师,楼梯危险,里面暖和,我们进去慢慢说好吗,喝点酒心里也会舒畅些。” 柯克兰现下彻底不反抗了,他任由基尔伯特拖着,两个人走进酒吧的角落。基尔伯特斜 了一眼当初柯克兰和男人坐下的位置,愤愤地从那儿绕开,选了个更加隐蔽的地方。 “黑啤。”基尔伯特冲侍者扬扬手,他又歪着头问询着柯克兰,“您呢。” “我不喝。” “喝些吧,会舒服一点。” “我不喝酒,我不能喝。”柯克兰还是垂着头,他似乎思考了一会儿,“来杯果汁吧,什么 味道的都行。” 基尔伯特想了想,“再来杯黑加仑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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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加仑的味道不是很酸,也不甜腻,主要是能促进血液循环,他外边待了那么久,尽管 心脏一时半会儿还无法温暖,起码能让身体先回温。虽说基尔伯特想极了见到更多不同模样 的柯克兰老师,可这种还是不要了,他看着心里难受,心脏像被什么东西又拉又拽,间歇性 地抽痛。到底遭遇了怎样的事情呢,柯克兰不开口,基尔伯特自然不会去询问,柯克兰都说 了,陪他坐坐,那基尔伯特就担当好这个陪同的角色,不多事,不再惹他无谓地伤心。 “抱歉,我很失态吧。”柯克兰又开口道歉,基尔伯特刚想让他不要这样见外了,柯克兰 又继续说道,“一喝酒我就什么也不记得了,第二天酒醒起来,麻烦只怕要比今晚上的还要 多。” 是这样吗,原来那晚的柯克兰已经全然醉倒了啊。 “没关系。” 基尔伯特觉得话语太短了,他忽然害怕起这样不说话的氛围来,可还想说些什么,又卡 在喉咙口。他能说什么呢,对于眼前的人,他什么也不知道啊。基尔伯特顿时觉得口腔发苦, 想找点什么消去味道,却发现他们点的东西还没送上来。他不耐烦地回头打算催促,恰好撞 上端着两杯饮品的侍者惊恐的目光,他不自在地清嗓子,然后敲敲桌面。 “快放着吧。” “是。”侍者忙不迭地放下饮品,快速走开。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把杯子捧进自己手中,抓住救命稻草一般。 “对了。”柯克兰终于抬起头,他时而看着基尔伯特,时而眼神又跟着后面一些走动的人 飘忽,“我看到了你的试卷。” 基尔伯特笑了,“能让老师您记住我吗?” 柯克兰也笑了,只是契合他此刻的情绪,笑里透出苦涩,“为什么一个字也不写呢。”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跟您一样吧。喜欢的太多了,没有碰上最喜欢的。” “这辈子能找到最喜欢的吗。” 这话像是在问基尔伯特,又像是在问柯克兰自己。 “现在哪会知道这辈子最喜欢什么呢,只有到生命结束了才会知道这辈子最喜欢的是什 么吧。现在的我们只需要知道,目前,这一天,这一刻,这一秒,我们最喜欢的是什么就行 了。” 柯克兰又亮起那双眼睛瞧着基尔伯特,他似乎被基尔伯特这番话蛊惑,喃喃地问道,“那 你现下最喜欢的呢,找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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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尔伯特凑近他,“已经找到了。我是个笨蛋,其实早就找到了,居然不久前才意识到。” “喔。” 柯克兰只发出一个单音。可这样短小的声音里好像拥有比一两句话更多的情绪,基尔伯 特又说不清楚是什么,但他在慢慢推敲着。对面的人抱起杯子喝起果汁,喝完一口便往里抿 着嘴唇,可能是想弄干净嘴边沾上的果汁,细小的舌尖轻轻从缝隙里冒出来,悄悄舔舐一下 唇面,又极快地缩回去,这样轮流几次,柯克兰才安心地杯子搁回桌面。基尔伯特一直瞧着, 他没告诉柯克兰,那样的一小口根本不会沾到唇角。 “我觉得自己有些失败。”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从还惹人怜爱的嘴唇里冲出来,一下子撞到基尔伯特的胸口上,他疼 得皱起眉头。基尔伯特并不喜欢柯克兰这么说话,他知道,柯克兰是个自信的人,他为自己 横溢的才华而骄傲,也为自己充实的心灵而自豪,他认为这个世界鲜少有人能与他共鸣,基 尔伯特也认同这一点。 “我刚和我的哥哥吵了一架。我以为我带他去看温夫人,他会明白我的意思。我啊,觉 得这个世界太没劲了。为什么世人观念的差池好多都仅仅凭眼睛所见的一瞬间呢?有的人就 更过分了,甚至连看也不看,光凭着别人的话去天马行空。连你们这些小鬼都知道,好多事 根本不是简单的一两句就能概括的,人这么复杂的生物就更是这样了。你看,温德米尔夫人 那样庄重自持,一念之差,行为也能相反地如此狂野。王尔德说得好,哪里有什么淑女和荡 妇之分,都是旁人的眼里嘴里看来的说来的。谁心里没点黑暗的东西啊。你说对吗,基尔伯 特。” 基尔伯特悄摸看了一眼他手里的黑加仑汁,那乌紫的东西不会是酒吧,柯克兰已经醉了 啊。 “那个人,是你哥哥吗?” “谁?喔,你说那个道貌岸然的家伙,你见过他吗?对,他是我哥哥。我上次,也是在 这里,他叫我喝酒,然后我就把那些事全吐出来了。我一直藏着,藏了好多年,我经历了那 么多痛苦的时候,并且下决心一定要继续掩藏下去,可我竟然就轻轻松松全告诉他了。所以 我不能喝酒,尽惹麻烦。” 基尔伯特感觉自己成了个矛盾体,一半欣喜得发狂,原来那个男人是他哥哥;一半又惆 怅地担忧着,担忧眼前这个人。他再想想,自己是被什么剖成了两半呢?对了,就是柯克兰, 活生生将他切成了两半,应该说从很久之前,这个狡猾的人就已经向他动了手,他从前根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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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这样的。 “到底是什么事?” “我现在没喝酒,你骗不了我。” 基尔伯特不说话了,柯克兰杯子里的果汁被他当成酒来喝,咕咚咕咚地往口里灌着。基 尔伯特找侍者再替他点了一杯,同刚才那杯一样,先用热水温好再送过来。 “老师,您能把我的那张试卷还给我吗?” “要那个干什么。” “我想好答案了,我得写上去。” “你真的找到你的挚爱了吗。” “嗯,刚才就说过了。” 柯克兰蓦地沉默下来,他也不去在意桌面上的果汁了。整个人颓然地坐着,像是没了灵 魂。 “我没醉,基尔伯特。” “我知道。” “清醒克制地活着有什么用?循规蹈矩,规划好所有的事情,真是累极了。相反,我把 那些话说出去了却好受一点。” “到底什么话啊。” “我喜欢男人。” 柯克兰如同介绍面前的果汁一般说了出来,基尔伯特心里却掀起了浪。他敢打赌,他比 这酒吧里任何一人都要明白,这句用平淡无奇的口吻说出的话,分量却比柯克兰之前说过的 任何一句话都要沉重。“鸡奸者”的话题不管在哪里都讳莫如深,尽管伦敦的男妓遍地可循, 但它在多数人眼里是一种难以治愈的顽疾,他们认为这种顽疾会让人从内里发臭,腐烂,而 那些散发出来恶心的气味好像会传染,恨不得方圆几里的人们闻到见到都要躲开。就说王尔 德吧,才华和权势虽然替他挡去了太多不堪入目的非议,但他仍旧逃不开波西父亲的责骂, 若是哪天他失去了一切,那如同洪水猛兽般的舆论压力会将他撕咬得连骨头都不剩吗?基尔 伯特很难否定。他也大概能猜想到柯克兰今晚反常的原因,也许是想借温夫人说服他的哥哥, 效果却并不如意吧。柯克兰的性格固执,倔强,又要强,不能说全是因为这个秘密,他才将 自己固守在城堡之内,不轻易让人进来,但多少,这个秘密促成了他这个人的一部分。柯克 兰对描述他自己这件事似乎认为乏善可陈,他曾开玩笑地把自己比作一个拽动工作带的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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轮,兢业又恪守本分;他也说过“学生只是我的工作对象”这样听上去薄情的话。可基尔伯特 却并未感受出这个人因此而待人冷淡,相反,他善良,甚至有些老好人,比如下课时总会被 学生们留下问问题,其实他完全可以拒绝,却还是二话不说地接受了。基尔伯特也曾打趣过 他这个问题,柯克兰仅用一句“工作要认真”便搪塞过去,可基尔伯特十分清楚,这个人的内 心温暖无比,如春天,还是已经融化去冬寒料峭的暖春。一个人能够受人欢迎爱戴,并不是 没有任何道理的。所以,那些过多的矜持和保守,究竟是在保护他自己,还是他为了保护身 边的人才实施的手段呢。 “还是不打算喝酒吗。” 基尔伯特将自己的酒杯推了过去。过了会儿,柯克兰才摇摇头,又将酒杯推回来。 “不喝。喝了又说不该说的。” 基尔伯特笑道,“还有什么事情您认为更不该说吗?” “当然有。” 可能是因为说出了一件大事,柯克兰内心的警惕悄悄松懈了。他没发觉自己的话愈发坦 诚起来。 “你不对我刚才的话发表什么看法吗?” 柯克兰在意地注视着基尔伯特,手指把果汁杯子拨过来,牢牢扣在掌心里。 “需要有看法吗?在我看来,这件事和讨论您的发色一样,我只能说适不适合您,好不 好看之类的吧。那我的答案就是,不管是发色还是这件事,都很适合您,因为这就是老师您 啊。” 柯克兰不讲话了,他盯着基尔伯特的酒杯,像要把那玻璃瞧出个洞来。接着,他的手从 桌边攀附上来,缓缓靠近了那杯全黑的东西。基尔伯特见到他的喉结在上下移动,使得光影 也跟随着轻微跳动一下。他应该是在打定什么主意,面容庄重肃穆,喝酒配上这副模样,也 太过正经了。 “老师,”基尔伯特一把把酒杯揽到自己怀里,“您是有什么话想说吗?” 柯克兰望着他,酒吧的暖黄色立刻跑进他的眼睛里。一样都是黄色,感觉却和在花园旁 见到的不同了,自进酒吧起,他的眼里就像染了一层雾,而这光将它凝成了雪,晶亮的样子, 惹人喜欢,又有些熟悉。 “您有话想对我说吧。” “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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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的话有了反应,而且似乎过于激烈。柯克兰甚至皱起了眉头。 “您对我说的话,需要酒精才能说出口吗。如果是这样,那您先放在心里,等您哪天可 以直接说了再跟我说吧。” 说实话,基尔伯特心里慌极了。他这种行为咄咄逼人,简直可以说无赖,可他隐隐认为 柯克兰剩下的秘密是关于他的。喜欢男人这件事既然都能跟基尔伯特讲出口,剩下还有什么 事需要跟他遮掩呢?基尔伯特便打了个赌,假设这件事关于他,柯克兰老师才支支吾吾不肯 出声。若是柯克兰不愿讲,基尔伯特也不会再说什么,若是他自作多情,基尔伯特也无所谓, 毕竟可能一开始在柯克兰老师眼里,他就是个爱耍无赖的坏学生。他觉得自己接近失控,或 者说他已经疯了。可他真的很害怕,他好不容易将柯克兰从那座守卫森严的城堡里唤出来, 如果再不抓紧,他一旦回去那个地方,基尔伯特就什么机会也没有了。 “可是,我们不可能的。” 恍惚间,对面飘来一句这样的话。 “什么?” “这才是我失败的原因。作为一个老师,我居然……喜欢上了我的学生。基尔伯特,你 刚才的话,我真的很高兴,从来没有人这么理解过我,高兴到一下子忍不住,我就想告诉你, 我或许……或许喜欢你的事情。可是,可这样的事情,你知道了也毫无意义。我这样的性取 向在这个社会有多艰难,我再清楚不过了。更何况我又是个老师,对象还是学生。前者我有 资格怪他人不理解,后者却是我自己失职。你知道吗,我可以忍耐,不让你发觉;可要是有 一天真被你发现了,我打算辞职。” 基尔伯特的脑海中突然如切换照片似的开始回忆从交集的那一天起,一直到方才这一秒 的一切来。他原来喜欢着自己啊,基尔伯特想。他弄不明白是无比期待的答案带来的影响, 还是他自己真的是个傻子,这么回头细细思索,柯克兰的端倪简直太多了。踏足他的“秘密 城堡”;那样频繁的烦扰柯克兰也不提出任何拒绝,只是报以淡淡一笑;还有他复杂矛盾的 一次次躲避和一次次主动……这不也和自己一样,像个坠入爱情的笨蛋吗。可柯克兰还是要 比自己聪明,是啊,他厉害多了,他陷了进去,却也察觉到基尔伯特和他陷在了一起。可基 尔伯特自己呢,孤身一人沉浮水底,他想起之前在剧院里那番戏剧性的思维,顿时又想笑了。 “您原来已经发觉了。” “发觉什么?” “柯克兰老师,您知道吗。您最擅长并不是文学,”基尔伯特静静望着那双不再安宁的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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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而是欺骗,不管是您自己,还是别人。我早该想到啊,您那么聪明,早就发现我对您 的感情了。您避之不及,让我以为您无动于衷。如果不是我瞧见了您那张温夫人的宣传单, 今晚的事根本不会发生,我真的可能会被您的智慧和忍耐蒙蔽一辈子。您不愿意接受我的原 因我也知道,您不想亵渎您教师的信条,准确地说,是您做人的信条。可是,您觉得您对我 的喜爱是您的失职,那我对您的喜爱呢?” 柯克兰低下头,将脸完美地藏进了光与暗交错的阴影里。 “我在保护我自己。” “您是在保护我吧。因为我不仅是个男人,还是您的学生。” 其实基尔伯特浑身都在发颤,心脏充实得似乎下一秒就要爆炸。他也不知道里面塞了些 什么,紧张,欣喜,还是害怕,顾虑,可能是太沉,心脏每一次的跳动都疼痛难忍。他瞧得 出来,柯克兰并不畏惧别人如何看他,他在意的是他心里的人,以及他自己。正如基尔伯特 说的,欺瞒了别人,也将自己给欺瞒进去。可谁不会欺瞒旁人呢,基尔伯特懊恼的是柯克兰 那样束缚了自己。基尔伯特已经试过将自己束缚起来的滋味了,就在刚刚的剧院里,他难受 得反胃,那柯克兰呢,他竟然一直这么过了下来。柯克兰的担忧基尔伯特十分清楚,他善良, 又受锢于他本人高尚的道德里,他怕他的喜爱会让他当不好一个老师,这样便也害了学生。 可此时的柯克兰在基尔伯特眼里又痴傻得可爱,他对基尔伯特的感情肯定不是一两日了,却 并未瞧见这段时间里其他的学生因此受了什么负面的影响;那么只剩下一个人了,也估计是 柯克兰老师顾虑最深的一个人,就是基尔伯特他自己。他将酒推到柯克兰面前,然后慢慢地 握住了那同样不住颤抖的手,没有反抗,也冰凉得没有一丝温度。 “您在害怕什么,我知道。可如果我能够证明您的害怕是徒劳,您愿意接受我吗。” 基尔伯特看到柯克兰抬起的脸,他眼中那场美好的雪彻底化了,一滴晶莹透剔的雨落了 下来。 “我将文学选作辅修,导师是亚瑟柯克兰。我会向您证明,您的爱不会对我的学业有任 何的影响。”

基尔伯特恍然明白了。那对小情侣不是旁人,就是他和亚瑟,具体是哪个时间段的,基 尔伯特从对话里听见几个从未听过的新鲜名词,应当是未来。他们目前共用着这一个车厢, 方才的走错其实是不同时空奇妙的交汇吧。这样离奇的事情发生在他的身上,他本人却一点 也不意外。他的一生足够跌宕和传奇了,垂垂迟暮还能碰见属于未来的自己和亚瑟,他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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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狂喜的。他们似乎一起走过许多地方,这次应该是第无数次的蜜月旅行了。看来他的祈愿 生效了,在这之后果真拥有一段新纪元,他们的路途真的顺利许多。 基尔伯特缓缓站起身子,将东西一一挪去对面,自己也在对面的床上坐了下来。他猜想 未来的自己和亚瑟应该和他坐在同一张床上,否则那声音怎么会贴近耳畔,又如同水一样呢。 他将那个小本子服帖地放进外套口袋里。这一刻,空间变得奇幻起来,对面的自己和亚瑟的 轮廓逐渐清晰,他们仍旧年轻,笑容肆意,还在吃着小蛋糕,年轻的自己正调笑着亚瑟的厨 艺。 “你那会儿在牛津念书,自己做过饭吗?” “我哪里有机会啊,你每天都往我宿舍钻。总共才九个月的课程呢,你就给我做了八个 月的饭。” “剩下的一个月呢。” “课业多的做不完呀,都在食堂买的面包。” “我还以为答案是‘天天做饭,结果炸了厨房’呢。” “你就不害怕我在蛋糕里下毒?” “我又没说你甜品做得难吃。我不会做甜品啊,就靠你了。” 基尔伯特顿时觉得自己像观看一场回忆录,未来的他们说过和做过,和他与亚瑟曾经说 过做过的话语和事情相似极了。而更令基尔伯特欣喜的是,他们两个不再是老师和学生,虽 然仍在牛津,可只是两个不同学院的学生而已。又少了一层牵绊,这样他们能走得更远了。 亚瑟啊,你瞧,这是好消息呢。

1895 年 4 月。 基尔伯特在听到消息时,下了课便赶去了艾克赛特。他直接从那些粗糙的树枝间撞过去, 袍子被拉住也不管,只想离不远处的那团光更近一些。 “亚瑟。” “你知道了?” “嗯。” 三天前,王尔德义无反顾地起诉了侮辱他是“鸡奸者”的昆斯伯里伯爵,却因为在庭上出 言不逊,又加之他不愿让波西与他父亲当面对质,王尔德决定撤诉,他不仅承担了所有的诉 讼费用,还被昆斯伯里控告为有伤风化罪,逮捕入狱。亚瑟持续关注着这件事,基尔伯特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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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常留意着。基尔伯特也弄不明白,他们对王尔德和波西的事情自然毫无兴趣,亚瑟却似乎 将这件事看得很重要,可他没直接问出来。他听亚瑟说过不少他学生时代的事情。他曾喜欢 过同班的男生,怕造成别人的困扰,只敢一个人悄悄地将那些爱恋转化成文字,多少能抚慰 被感情苦苦消磨的灵魂。后来却不知被哪个惹人烦的调皮鬼发现了,还威胁着说要散播出去, 亚瑟一怒之下便痛打得那个男生说不出话,休学之后,跟随父亲的工作调动去了伦敦,最后 考上了牛津,之后便是普通地留校任教了。因为世俗的见解,亚瑟无形之中将他化为了一类 人,因此,也许源于同类间的惺惺相惜,王尔德的举动牵系着与他同样的人的心。 “没有逃课吧?”亚瑟扭过头瞧着他,“你头发都跑乱了。” 基尔伯特甩甩头,算是整理好了发型。快步走到亚瑟旁边坐下,身上的长袍随意地摊在 草坪上。 “你怎么搞的,这里破了个大洞。”亚瑟拎起学袍的一角,疼惜地说着,“这东西虽然质量 不好,卖得可贵了。” “您不是会刺绣吗?可以帮我补补啊。” 亚瑟瞥他一眼,“刺绣和缝补完全不同。” “都是用针线,我看不出来哪里不同啊。不过要是老师愿意给我绣个什么,我也非常喜 欢。” 亚瑟的脸颊又飘忽上那抹熟悉的颜色,基尔伯特嘻嘻笑着,手指轻抚上他的脸。亚瑟的 皮肤不仅白,还异常嫩滑,基尔伯特总会想起下午茶里偶尔出现的牛奶布丁。 “这件先给我,我去试试。” 亚瑟一丝不苟地叠着基尔伯特破旧的学袍,最终出来个方方正正的模样,连四个尖角都 是挺立的。基尔伯特就这么瞧着他补,余晖披在他身上,像裹了一件金灿灿的披风,显得他 威风凛凛,倒是和他现在这幅持家的模样不太符合了。 “你笑什么?” “我想起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也是这样的黄昏。” “哪里啊。你闯进来的时候正好天黑,要不是我带着灯,我会以为你是妖精。” “有我这么好看的妖精吗?” “脸皮真厚。” 亚瑟也跟着基尔伯特嘻嘻笑着,似乎想起什么要紧事,笑容一下子便收了回去,他严肃 地瞧着基尔伯特,甚至连眉头也皱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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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没告诉我,你家里的事情如何了。你或许够资格参加万灵学院考试的事情,你和 你父母说了吗?” 尽管都与家人多有摩擦,但基尔伯特与家庭的关系和亚瑟那边不太相同。他是德国人, 父亲迁居来英国做了一位牧师,传统的牧师家庭大多如此,生活中一片纯净,唯有上帝。他 家里还有个弟弟,比他老实听话,为人更是谨慎小心,对比之下,基尔伯特成了父母眼里的 捣蛋鬼。他总见父母失望的神情,以至于现在,他对下垂的眉毛,低落的眼帘,以及最后的 那声叹气都十分敏感。后来他来了牛津学医,弟弟则去剑桥读了数学系。虽说童年没什么值 得回忆的美妙事情,但他从不轻易讨厌谁,仍旧敬爱父母,尤其疼爱他的弟弟。前段时间回 家,父亲要求他回去继续做个牧师,可基尔伯特却不知怎么,恨透了那个职业。他并不是讨 厌上帝,相反,正是因为敬爱天神,他才想去做一些比口头上更可靠,更保险的救人之事。 亚瑟这边也得到消息,他的成绩优异,若再继续进修,极有可能有机会参加万灵学院的测试。 基尔伯特一向活在当下,万灵学院这样神话般的地方他连想也没想过,那儿没有学生,只有 院士,是个象征极大荣耀的研究机构,若是真能去那儿,基尔伯特所能想到的最荣誉的形容 便是“如同登顶摘夺桂冠”了。他有野心,当然想去闯一闯。 “谈不谈妥,我都决定继续进修。” 亚瑟点点头,“如果不行的话,我去和你父母说吧。我虽只是个辅修导师,但好歹也是 牛津的讲师。你性子那么急躁,我倒是很担心你的谈判结果。” “虽然我很想让你去见见我的家里人……”基尔伯特有些犹豫,“可我父母并不是很好说话 的人。” “很巧啊,我的哥哥们也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人。”亚瑟学着年轻人打招呼的方式,伸长手 臂拍拍基尔伯特的肩,这样滑稽的举动倒令他憨态可掬,基尔伯特干脆身子一歪,顺势往他 身上靠去。 “你别闹。认真听我说!”亚瑟将他推开一些,却也没有阻止基尔伯特赖在自己身上。他 认认真真地讲话,每个措辞都吞吐清晰,如同说着一件庄重无比的大事,“你的主修导师平 时不上课便忙得见不着人,我会拜托医学系的朋友帮我找一个说得上话的教授一同去。” “你在医学系也有朋友?我怎么不知道。” “事情办好了也会叫你去跟他打个招呼的,你着急什么。” “我是担心你朋友太多啊。” “你前段日子才说我多些朋友也不要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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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又后悔那么说了。” “我还没说你朋友多呢。” “我每天都满当当的,哪里有时间结交朋友呢?再说了,你不担心若是我们的事情被别 人知道了,会凭空生出许多麻烦吗?” “那就把这一切想象成刻意为成就文学艺术而制造的苦难吧。” “先前我们在一起的日子也算?” “对。只有见到阳光那天,横亘在我们中间的苦难才会被融化吧。” “如果我们安然度过了呢?” “那就是一场仲夏夜之梦。” 你一言我一语的拌嘴被两人看成一件乐趣无穷的事情。也不清楚是多少次,他们本打算 眼巴巴地看明白黄昏到黑暗是如何美妙的过渡,却老因为这样琐碎的斗嘴就这么错过了。等 到察觉天黑时,他们一边感叹着原来天黑这么久了,一边笑呵呵地约着遥遥无期地下一次。 如今刚入夏,他们席地而坐,提灯也就随意搁在身边。不如秋天的草地枯黄,夏日的草丝生 机勃勃,透出韧劲,还有点扎手。微微下倾的地势给弯曲的双腿一个舒适的位置。头顶繁星 缀缀,虽不像秋日那么大颗,却是一大片一大片,数也数不清。一切的事物看在眼里,放在 心上都那样的舒服惬意。这片原本独属于亚瑟,也保护着亚瑟的“城堡”,已经变成守护他们 两人,以及这秘密感情的港湾了。 类似家长会形式的见面并未如基尔伯特所愿定在他能回家的周末,因为另一位医学教授 的忙碌,时间仓促地定在了周二的下午,恰好是基尔伯特与他主课导师见面的日子。他虽不 情愿,但亚瑟说他们与父母讲话时学生也不能再场,基尔伯特也只好作罢。他同导师汇报了 这件事,出乎意料的是,导师原来早已知道了。 “同去的教授是我曾经的学生,自然德高望重。你的才华我赞赏过多次,做个牧师实在 屈才,我知道你也没有这种心思。但你那位辅修的导师,是叫亚瑟柯克兰吗?倒是位有慧眼, 又极具耐心的先生。他几番约我见面,央求我能和他一起去趟你父母家。我也明白他的心思, 毕竟这样的事情,父母的不体谅若是成为了阻碍,对你的未来和你的家庭都是隐患。可我实 在是分身乏术,漫天的研讨会连日程表都写不下了,他又说看看医学系还有谁能说得上话, 我才叫了我学生去的。我啰嗦这么多,你年轻气盛的不要听不进去,这样的老师实在难得, 你下次去上他的课,一定要记得道个谢啊。” 基尔伯特不记得那天是怎样强迫着自己听完了导师的课,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被单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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剥离了出来,放在一汪海洋里,跟随那些温驯的海浪起起伏伏。他答应过亚瑟,不能因为他 的事情对学业囫囵吞枣,基尔伯特当然会做到。可当下做起来其实艰难万分,他必须要去压 制他一向不羁惯了的心思和精神,将他脑子里蹦蹦跳跳的有关亚瑟的所有想法都暂时锁进心 底的小黑屋里,逼着自己专注着聆听导师那嘶哑又温厚的声音。他将思念只放在瞄钟表时间 的那一秒,放松那一秒又紧绷起精神,这么循环往复,下了课的他只觉得疲惫不堪。 “小基尔,你还没到进手术台的时候吧?怎么累成这样啊。” 出学院门时碰上了同系的师兄安东尼奥,他本是用力地拍着基尔伯特的肩膀,却没想到 被拍的人一个趔趄就差点要扑倒在地上。 “没事。我赶时间,先走了。” 仅仅只是一堂课,基尔伯特便倦怠非常。他蓦地想起此刻在艾克赛特的人,他有多么强 大啊,竟就这么一直克制着,像是剥离自己的欲望在生存,基尔伯特心痛极了。 还好,亚瑟状若无事,还坐在老地方,安安静静地仰着头。基尔伯特先前还极不放心让 他单独面对自己的父母。夏日穿的少,基尔伯特只觉得亚瑟哪里都看不够,此刻他又望着那 露出的脖颈出了神,这可比那些典雅的、弯曲着优美颈项的天鹅好看多了。 “发呆去了,没看到你。” 亚瑟留意到站在入口的基尔伯特,他从另一边拿出一叠东西,是基尔伯特的学袍。 “补好了,拿去吧。” 基尔伯特上前接过,他翻出破损的地方,张牙舞爪的破口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朵勾 勒着细黑边,精致又小巧的玫瑰花。亚瑟见他的手一直抚摸着那个不仔细看便瞧不着的小东 西,便一把将衣服夺过去,重新叠回原本的方正模样。 “很好看啊,想多欣赏一会儿。” “回去再欣赏。” 基尔伯特答应了,喜滋滋地将学袍又抢回来,抱在自己的怀里。 “我听说王尔德入狱之后就破产了,波西却一次也没去见过他。” 亚瑟的话语显得突兀,但基尔伯特也习惯了。他们偶尔也会聊聊市井的事情,更何况, 他们一直都在关注着那场官司之后的发展。尽管因为那些恼人的世俗,亚瑟潜意识将自己与 异性恋爱的人们划开,可在基尔伯特眼里,男女从来只是社会性别的界定,根本不是爱情的 条件。基尔伯特心知肚明,他不会选择轻易触碰亚瑟这方面的伤口,只需要好好地跟眼前这 个人相处就行了。他们之间的感情,就是对付这道伤口一剂良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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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看来,王尔德算是个彻头彻尾的唯美主义者吧。可波西太美了,美得物质,令人 承受不住。” “可波西并不美丽,他致命。” “美丽的存在往往致命。” 亚瑟语塞了。他的嘴唇微张,喉结上下滚动,“对,你说的很对。” 半晌,他才喃喃地说话。基尔伯特觉出不对,他知道亚瑟一向心事重,暗自伤神或许能 让他拥有当下流行的那种闻之欲醉的忧郁气质,但基尔伯特一点也不喜欢,如果这家伙又打 算瞒着他,基尔伯特只好狠心地撬开亚瑟的嘴。 “我父母说什么难听的话了吗?” “他们很好。结果不错,算是同意了。” “你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亚瑟转过头,冲基尔伯特眨眨眼睛,“有那么明显吗?” “你总爱藏着事,可在我眼里,你其实什么也藏不住。” 亚瑟又笑起来。和基尔伯特在一起,他变得愈发爱笑了,又挺符合他谦谦有礼的气质, 笑声轻浅,一点不过分。 “你又在笑什么。” “平时可都是我问你这句话的,今天也轮到你了。” 他比平时爱讲了,这是好事。基尔伯特的太阳穴却莫名地突突跳着。 “究竟发生什么了?” “你刚才说,美丽往往致命,对吧。那我们之间的感情会不会也要了我们两人的性命呢?” 基尔伯特惶然。平白无故的,为什么要说这么冷漠无情的话? “中午我回学校就听到一则消息。有人匿名举报,牛津大学的老师里还有像王尔德那样 的鸡奸者,不守师德,亵渎神职,教坏学生。现在贝利奥尔学院已经开始排查,轮到你和我 这边,时间也怕不久了。” “这是哪个小鬼开出来的过分玩笑?” “不是开玩笑。”亚瑟忽然加重了声音,“基尔伯特。这不是玩笑。我们的感情就是致命的, 它会让你失去你拥有的万灵学院的考试资格,你会怎样?你会一败涂地,你的家庭,你的父 母,就不只是那张曾经令你生厌的失望面孔了,可能会有更过分的事情。你的荣耀没有了, 你很可能成为你最不想成为的那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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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做好打算了?”声音从齿间溜出来,基尔伯特听见了,竟然发着抖。 “就像那天晚上我跟你说过的,我会辞职。” “然后呢?辞职之后呢?” “回家。” “我是问你辞职之后我们会怎样!我听出来了,你的话里,你每一个字里都透出一种绝 情的意思。” 亚瑟正视他,那双眼睛里再度结起冰,将那片绿色封禁得只看得到浅浅的一层了。 “分手。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基尔伯特蓦地沉默,整个人颓然地坐着,像是没了灵魂。风簌簌吹过,凉意竟然惊醒了 皮肤上的小疙瘩,天角的某处未知的地方,黯然降落下一颗流星。基尔伯特的本意是想让亚 瑟从那些无谓的束缚中解放,可他没想到,自己却站在一片沼泽中央,越陷越深。这样的事 情,他们有错吗?基尔伯特知道严重性,他们都很坚强,也不是那种轻易退让的人,可若是 看看他们的敌人,所面对的困难。那是整个社会,整个英国,以及大部分的英国人。他们在 抵抗什么?结果都注定只有片体鳞伤,而这样作恶的社会却还如往常一般运作。基尔伯特认 为自己可以先暂时妥协,今日那样的忍耐他可以再来无数次,但他不想从此再也见不到这张 如天使般的脸,和这个温暖的人。亚瑟的决策几乎断送了他的一生,他原本可以安逸地从讲 师再升职到副教授,然后在牛津就这么安定下来。他若是回去,甚至是回到任何一个地方, 都不会再比这儿更有前途了。基尔伯特忽然痛恨起自己来,痛恨自己无知轻狂,痛恨自己任 性妄为,亚瑟为他付出那么多,他却只能给予一丝微不足道的温暖而已。 “如果我说,失去了你我也同样会变成这种人呢?” “这不可能。”亚瑟断然地否定了基尔伯特的说辞,“我是你的导师,我清楚你有多优秀。” “可你并不清楚我有多坚强。”基尔伯特叹气,“也不清楚我有多爱你。导师告诉我,那个 医学系的教授是你三番五次央求来的,根本不是你的朋友,是吗。我今天总算体会到了,克 制和约束自己的滋味究竟有多么难熬。我答应过你,不会让你对我的爱成为你的压力和负担, 我不想让你再把自己逼得毫无退路了。我愿意先分手,但你不能辞职,若是连这份工作你也 丢了,你难道要回家再去看你哥哥们的白眼吗?我认识的亚瑟柯克兰可不是个会为了一些无 谓的感情而放弃自己事业的人,你有野心。” 亚瑟怔住了,他许是没想到基尔伯特会说出这样的话。他的手早就拽住了基尔伯特一直 搂在怀里的学袍,指甲像要将它抠烂般使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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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长大了。我以为你还会任性地叫我不要分手,我还担心我自己又能用什么样的 立场来说服你。基尔,我并不认为我们的感情是无谓的,而以我一己之力保护我最珍视的存 在,也是一种野心。” “可……” “我必须辞职。”亚瑟打断了他的话,“我们不能再见。我了解你,也相信你。可如果有一 条能让你更加顺利进入万灵学院的路,你也知道,我肯定会选择那条。进入牛津教书也并非 我个人最想做的事情,或许看起来真的光芒万丈,但我并不追求这些。你为我做过那么多事, 最浪漫的一件就是那张写着我名字的试卷了,我都记得的,全记在脑子呢。你听过一句话吗, 是埃及人说的,‘被钉上十字架不浪漫,自己走上十字架才浪漫’。我这个人啊,古板又没劲, 这就算我为你做的唯一一件,也是最浪漫的事了,行吗?” “我从没听说过什么万灵学院,我不去了。” “你又想让我说你是小孩吗?这是你的心愿,同样也是我的。” 这个人啊,明明一言一行美得动人,却又毫不自知,基尔伯特只觉得他更加令自己沉醉 了。他不想说话,便一把将面前的人拖进怀里,牢牢锢住。这样他就不会跑了,也不会去自 己看不见的地方。他拼命嗅着亚瑟的味道,是一股清淡又甜蜜的奶香,这就是世界上最好闻 的味道了,还只属于自己一个人,基尔伯特心想。 “可代价昂贵。” “我愿意和不完美抗争,但我不会拿我所拥有的完美去和它对抗。你明白的,这个世界 有太多事偏要与我们的欲望作对。你可以选择葬送你的前程,但我肯定不会允许。” 亚瑟拍着基尔伯特的背,轻柔又小心。他凑近基尔伯特轮廓分明的耳畔,悄声呢喃着, “基尔,我希望你好。因为我爱你。” 鼻尖的酸涩差点就将眼眶里的水冲了出来,基尔伯特用力地将脸埋进亚瑟的肩头,也不 去管自己能不能呼吸了。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你突然道歉干什么。” “若我不是个学生,我肯定能为你做更多的事。” “我是老师,你是学生。老师帮助学生,天经地义的事情啊。” “下辈子我要跟你一个时间出生。” 亚瑟又笑了,轻轻巧巧的声音弥散进空气里。像是初见的第一晚,一个人醉得忘乎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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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却为此抓耳挠心。

基尔伯特这一辈子都没有忘记亚瑟走的那一天。他曾无数次设想过分别的场景,他该如 何说,如何做,如何同亚瑟告别。真正发生时倒比脑海里的平淡太多。那天明明还是晚夏的 清晨,却提前冒出秋日的瑟瑟凉意。亚瑟仍然穿着去学校常穿的白衬衫,外头简单地搭了个 小背心。基尔伯特有时觉得他优雅精致得像天鹅,可又比那些高贵的生物多了几分蓬勃的生 气。或许是因为领口有点歪斜的小巧的酒红色领结,一边未妥善整理得当的袖口,以及他那 头还没有来得及打理、几缕调皮地四处乱钻出的金色发丝。自从在一起之后,他偶尔见到亚 瑟不修边幅的模样,便觉得像个惹人怜爱的惊喜。 那是个周六。亚瑟的票买在上午,他们约好在牛津镇的公园见面。基尔伯特猜想,亚瑟 也应该和他一样幻想过今日的场景。两个人碰头时,一时无话,过后竟不约而同地笑了出来。 凉爽在盛暑天里是件宝贝,而清晨独享了它。现在镇子安静极了,连鸟儿振翅的声音也一清 二楚,蜿蜒于树林旁的石头路上只有基尔伯特和亚瑟,缓慢的步伐似乎也拖慢了时间,恍惚 还有停止的错觉。 “我一直都没告诉你,那天晚上你和你哥哥喝酒,我也在场。” “真的吗。你说起那晚,我只觉得喝酒误事。” “你那天的装扮怎么之后再没见过了?” “为了吓唬我哥。穿成那样,胆子也大了。” 基尔伯特忍不住拉起亚瑟的手。若今天只是单纯的约会该有多好啊,基尔伯特总是残忍 地提醒自己,这是最后一次牵手了。他感觉到亚瑟轻轻地抗拒,但很快被基尔伯特的强硬给 压了回去,他老实地回握着,时不时还会紧紧扣住基尔伯特的掌心。 “我可不觉得你害怕你哥哥。” “我怎么会怕他呢。” 亚瑟的脸上露出一丝不服气,基尔伯特立刻笑了笑,轻轻拉了两次他的手,算是说错话 的补偿。 “如今不回牛津,我反倒觉得松了一口气。” “为什么这么说?” “总觉得自由了,没有什么东西再绑着我的手脚。” “目的地是个秘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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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尔伯特的问题使亚瑟停下了缓慢行走的步子,他转过身,面对着基尔伯特。比他高上 一小截的人使他微微抬起头,于是,基尔伯特第无数次地被那片朦胧的森林召唤了进去。他 或许早已将灵魂遗落在这片绿色里,因为只要离开这双眼睛,他便有种自己是具空壳的错觉。 不,也许不是错觉。 “是个秘密。从今天开始,我们之间再没有苦难,而是无数个秘密。我的所到之处,你 的人生之路,我们所遇见和经历的一切,都会是秘密。” “看来我要守着这成堆的秘密过下半辈子了。” 亚瑟伸出手,指肚擦过基尔伯特的脸颊时,基尔伯特心中惊叹着好凉啊,身体也不禁打 了个冷颤。他感觉到鬓角的发丝被亚瑟轻轻拽着,然后一阵刺痛。亚瑟缩回的手里多了一根 头发,他细细打量一番,小心地放进背心内里的口袋中。 “你这是干什么?” “你不用管。” “那是我的头发,我有权力知道啊。” “人的头发有灵魂存在的,我拿一根存着。而且你以后回忆起来,总会想起有个人在分 别时拔了一根你的头发,多令人难忘啊。” “你什么时候开始信这种奇怪的事?再说,你已经很让人难忘了。” 而且,我的灵魂早就被你拐走了啊,现在就在你的眼里呢。基尔伯特心里默默地喊着, 他不能再多说话了,心脏胀得发痛,鼻尖也酸极了。他懊恼地埋怨着那些凉丝丝的风,此刻 需要它的时候偏偏又不再吹了。 “时间到了,我该走了。” 亚瑟小声地说着,又开始肆意地打量起基尔伯特的脸来。 “你老了会是什么样子呢?年轻时就一头银发了。” 基尔伯特思索的瞬间,亚瑟抽回了一直被握着的手。他转身的速度快得令人生畏,只消 一会儿,他已经离基尔伯特很远了。 “柯克兰老师!” 基尔伯特大喊着,他有多久没叫过这个动听的名字了啊。此刻唤起他们确定关系之前的 称谓,基尔伯特便没有那么难受了。他顿时想,什么时候他也被这个人传染,连自己也开始 欺骗了呢?亚瑟的步伐没有因此停下来,可他走得每一步都仿若带着一根尖刺,一下一下地 扎在基尔伯特的身体四处,而基尔伯特祈祷着没有尽头的石头路,很快将那个身影吞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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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基尔伯特在原处呆站了许久,是库瓦特匆匆找到了他。 “少爷。那天柯克兰先生从家中离开时,我也同他说了会话呢。” “你们说了什么?” “他知道我是你们两人关系的唯一知情人时,只是笑了笑。他似乎疲倦极了,连话也说 得慢极了。” “然后呢?” “他说,他曾以为自己和您会是一场仲夏夜之梦,可现在梦醒了。后来他又说:‘我当时 就不该说什么仲夏梦,那是多么荒唐又戏剧的爱情。可我和他,或许戏剧,却一点也不荒唐, 一点也不。’” 基尔伯特垂下头,他用牙齿咬着嘴唇,拼命咬着。 “荒唐的是这个世界。” 库瓦特静静看着他,轻声地感叹道,“您和柯克兰先生,说了同样的话呢。”

下了火车,基尔伯特老远见到前方一个同他一样老态龙钟的男人。 “你好。” “你好。” “基尔伯特贝什米特。” 基尔伯特伸出手,对方也回握了。他简简单单道了句“柯克兰”,便没再多说什么。身后 的管家替基尔伯特接过了行李,指引着他们往站口走去。坐上一辆漆黑光亮的车,他们便义 无反顾地朝不知道目的地的方向奔驰而去。 “日记,是您寄的吗。” 柯克兰点点头,“我弟弟说过。他死后,这本东西一定要寄到你手里。” “他……”基尔伯特的声音嘶哑的不像话,他用力清着嗓子,才勉强维持声调继续说道, “他之后如何?” “如你所见,他没有回家。独自在这儿一个不知名的村庄里教一群小鬼读书。我们也是 一年后才知道的消息。当时父亲知道他离开了牛津,差点要断绝关系,可他很久都没回过家 了,断不断绝都是那个样子。再之后,我记得是个春天,花明明开的那样好。家里收到一封 村民写的信,说他快不行了。而我和哥哥们赶过去时,他已经不在了。”柯克兰瞥了一眼基 尔伯特,又继续补充道,“放心。他走得很安详,村庄里的人也都喜欢他,只是……心疼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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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身一人。” 亚瑟一向怕冷,所以才会选最南边吧。果真是个在哪里都很容易受欢迎的人,他那样不 自知,肯定不时也会觉得困扰吧。基尔伯特又想起他拧起那对粗眉毛的苦恼样子,心底再度 嗤嗤笑起来。 “话说,我以为这辆火车早就停运了。都这么多年了,它居然还这么牢靠。可终究是老 古董,开起来还是危险。不得不庆幸你这一路安全无虞啊。” 基尔伯特嗯了一声,“这辆火车刚开通那会儿,我们约定过坐着去旅行。” “哼,”柯克兰将脸扭了回去,“难怪。” 一家人的性格果真相似啊,基尔伯特心想。 车环过山,又擦过海。在一个听得见海浪声的地方,它缓缓停了下来。这是个小渔村, 村落的房屋亲亲密密地挨在一起,远处一瞧,不同于一旁纯粹的碧蓝色,倒像一汪五颜六色 的海。这一日的晨光同那日一样好,或许是秋日,金灿灿的,铺洒在成片的屋檐上,连呼吸 的空气也是暖洋洋的。 “他的房子在最上边。” 地势逐渐爬高,淳朴的村民们有的好奇地探出头瞧着基尔伯特一行。有个大胆的男孩不 顾家里人的阻拦,从房屋里冲出来。 “你们是来找柯克兰老师的吗?” “嗯。” 基尔伯特慎重地点头。 “我带你们去吧。” 男孩不怕生地拉住基尔伯特的衣袖,又乖巧地配合着他迟缓的脚步,一点点朝最高处爬 着。 “前头那位老爷爷我见过,是柯克兰老师的家人。那你呢?也是吗?” 听到男孩子的话,前面的柯克兰回过头看了他们一眼,见基尔伯特瞧着他,他又将头用 力地扭了回去。 “是。” 基尔伯特听到前方的声音大喊着。 “他是柯克兰老师最重要的人。” 男孩听罢,倒是不说话了。他沉默着换成拉住基尔伯特的手,多了些搀扶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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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能不能和我说些关于你那位柯克兰老师的事呢?” “好啊!”男孩开心地笑起来,稚嫩的声音大声讲着话,“我最喜欢老师了,爸爸妈妈也很 喜欢他,喜欢到要把他们最喜欢的姐姐嫁给老师。可老师拒绝了。有一次上课的时候,我特 意去问过老师,为什么我的姐姐这么漂亮,您也不愿意娶呢?老师让我摸摸他的胸口,我只 觉得他的心脏砰砰地,好像比谁的都要响。老师告诉我,他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人已经在这里 安了家,他不会再让别人住进来了。还让我回去告诉姐姐,以后也要嫁个能让将她放进心里 的人……” “到了。” 柯克兰严厉的声音让男孩不敢再吭声,他将那孩子招呼过去,便打算带着他离开。 “谢谢。” 基尔伯特朝他微微躬身,抬起头时,他发觉柯克兰的脸色阴沉起来。 “你和他一样,这样彬彬有礼的模样有时真让人生气。也不用谢了,我们不会再见了。” 他愤愤地丢下一句话,不等基尔伯特再开口,提起手杖便转身走开了。 基尔伯特无奈地笑笑,回身怜爱地打量着眼前的小屋。那是幢矮小的砖房,屋顶上的茅 草慵懒地趴着晒太阳,屋檐边缘冒出一株枯萎的爬山虎,跟随秋日的微风荡来荡去。基尔伯 特扶着手杖,一步步往里走去。推开的木门似乎刷了很多次漆,颜色都深浅不一。门与墙壁 互相拥挤着,发出嘎吱一声响,屋内的陈设一下子闯进基尔伯特眼里。果真啊,和他人一样 简朴。基本都是木质的家具,两面书柜挨着对窗的书桌,另一侧便是火炉,铺地的羊毛毯上 边安置着一张躺椅,椅子旁的矮桌面上放着一套白瓷茶杯。说起来,也只有这盏茶杯是屋里 最艳丽的颜色了。 基尔伯特将手放在口袋里,一遍又一遍摩挲着本子皮质封面上细小的沟壑。他闭上眼, 嗅着夏花清香,思绪仿佛飘得很远…… 亚瑟已经不记得他有多久没有提过笔。笔尖摩擦纸面沙沙作响,捂得温热的笔杆触碰着 指节老茧,墨水渗进纤维中的清香,一切都令他的欣喜像个孩童。时间对这个男人似乎不感 兴趣,或者说太过怜惜,搁在桌面的手只是被轻轻雕上各种纵横的褶皱,依旧白皙,尽管不 复细嫩,却带着历经风霜之后沉淀下来的高贵和神秘,以及令人信服的不容置疑。长久地不 握笔,他写上几十个单词便需要停下,又懒倦不想起身,便瞧着窗外。 ——又是春天,屋外再度莺鸣蝶舞,每一丝空气都盛满快溢出的沁甜花香。亚瑟不喜欢 春天,他认为那满目的姹紫嫣红使人乏味,而那些过度喷香的花朵们又太过娇嫩,春风吹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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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昏昏欲睡,粉红的太阳平庸不出彩。最重要的,亚瑟想,他脑海间的绿意,向来都要比这 现实中蓬勃肆意的春日盎然许多。 他思考着,便阖上眼,带着笑,享受他脑袋中的绚烂春天去了。 笔滑落下来,墨迹在纸上晕成一朵纯蓝色的春花,风也从窗户的缝隙钻进来,吹着单薄 的纸页朝前翻动。和这没来及结束的两面纸不同,整齐端庄的字迹占满了前头的每一页,而 每页的开头不知疲倦地写着同一句话—— “给我的挚爱,基尔伯特贝什米特先生……”

-FIN-

释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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