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躶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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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躶


想賴著不走的刺青店


刺青對我來說是我的工作,也是我生活的一部分。 我想:「如果每一個刺青都要有意義,這個人也蠻辛苦的。喜歡就好,人生本來就沒 那麼多有意義的事,沒那麼偉大啦!」 我只有三個刺青,可能很多人認為刺青師一定滿身刺青,但刺青在我身上,其實拓展 得很慢,對我而言,圖騰是沒有過多的意義的,反倒是幫我刺青的「那個誰」,才是 我心中想要留下的紀念。


與其說是刺青店,我覺得這裡更像換物所。 走進中美街的小巷,那兒的騎樓有幾台偉士牌機車排排站崗,午後的暖陽灑落在 白色小椅和他身上,他穿著黃色的上衣,黃色帆布鞋,看著都暖了。 一旁煙臺上還有幾根剛被他壓熄的煙屁股,隨性紮起的長髮塞在黑色帽子底,他 彎下腰,輕輕用手逗著那隻身上摻著少許金棕毛色的黑貓。


「阿豹!我們來了」他抬起頭,揮個手示意,那群人便熟悉的打開灰色的拉門, 一瞬間屋子上的沙發,搬出來的凳子都塞滿了,有食物有笑聲。 他們不一定是來刺青。


今天可能是打屁聊天,明天是寄放東西,後天呢?不知道,但就想來。 你會帶著某些東西來,也會從這裡帶走某些東西。 至於是什麼,我也不知道!因為那都是屬於他們和這裡一起創造的「換物」


想賴著不走的刺青店 店裏有隻浪浪叫布瓜,聽說牠原本住在對 街,但某天晃到這裡也就賴著不走了。 在 這 裡 除 了 傍 晚 布 瓜 的,「 喵 ~」 撒 嬌 聲,其實中午會先聽見另一群毛小孩的遊 戲聲,除了這布瓜外,店裏早有其他三隻 狗,他們都是浪浪。


一隻得了糖尿病引發白內障幾乎全盲的哈士奇:小哈 常常被以為是法鬥、英鬥或八哥的波士頓:吉祥 有氣質的米克斯公主:黃小獅



記得有個客人玩笑的說,他也來學刺青好了,阿豹笑著說到: 「這裏可是專收留一些走投無路的。」


這裏從不應徵員工,他說,工作不是為了打卡上下班,如果一份工作讓你下班就想逃, 那你不會為了它付出。 像店裡的另一個刺青師阿獸,是從客人變成朋友,當初他也不 曉得自己想要做什麼,便接受阿豹的提議來這兒學習當刺青師,甚至連休假他也會從 家裡騎快 30 分的車程到店裡。


我想,待這裏的人都像在人生路上迷路的浪浪,在這裡找到依賴,找到歸宿。



醫生世家 那是大學聯考的年代,也是學測機制啟動的第一年。 當年念社會組的他,自然科滿級分,填個醫科也不成 問題。爺爺和爸爸都是牙醫,哥哥則是聯考醫科中區 的榜首,只是他,不想當醫生。 「畫畫是賺不了錢,養不活自己的。」 讀普通科是爸爸和媽媽的冀望,就算高中時已經知道 自己喜歡畫圖,想念美工科的他,並沒有成功。 傳統家庭,望子成龍,望女成鳳,當醫生,當老師, 考個公務人員,鐵飯碗準沒錯!




一張張揉爛的紙,塞滿了垃圾桶,眼看就快 成白色紙海,但也是這堆紙海,堆出了推甄 應試用的圖畫,沒有學過繪圖的他,慢慢從 雜誌山中,採集來的。 他笑說:「我大學蠻快樂的,玩了四年。」 志願卡上幾個字是:實踐大學,設計系


他覺得自己並不叛逆,只是家庭保守了些。 他印象裡的爸爸是充滿威嚴的,他說: 「小朋友來看牙齒,我爸都半恐嚇的說,再哭就會被警察抓走!」



另外,高中時,他第一次穿耳洞,爸爸整個氣炸了,那時 他在診間幫病人拔牙,不顧手中鉗子還在病人嘴吧,便對 著他大吼:「是我的兒子就不要打耳洞」 「我親眼看那病人還抖了一下」阿豹大笑著說,傳統家庭也 就這樣,罵完了,再氣也就不理你,媽媽倒是比較柔軟啦, 叫我帶隱形耳針!




一切都是因為腳斷了 阿豹說,大學所教的是創意思考創作,主要是腦袋的想法, 那些裁縫手法再笨拙都是能學習的,但設計是有思考邏輯 的,只可惜台灣並不那麼重視創意設計。 他退伍之後去面試 NET 的男裝外套設計部門,做了一年多, 本來有機會要轉往大陸發展,就在出國前出車禍,腳骨折了, 一躺就是一年。 那些日子,他批衣服來賣,做起了網拍,是雅虎商城最普及 的時間點,銷售的好,一個月營業額也能達到一百萬,但扣 除後台庫存與成本,頂多是賺一成,在大學他接觸過一些經 營管理的課程,他發現那時候商城的後台系統並不成熟,對 岸的淘寶也正虎視眈眈台灣這片市場。


「創業比較困難的其實是面對家人。」他說



因為關心,當你做出決定,傳統家庭通常會站在對立面,他 們會提出很多問題質疑你,但當下你是沒辦法給他們答案的, 因為自己也還沒有做到,所以,他們質疑都是合理的。在這 之前都只有挨罵的份而已,只能默默的聽他們說。



家人都都是愛你的。 雖然嘴巴反對了,也不會很強硬的阻止,就等 著看你闖出名堂,偶爾會問一下你過得好不好 這樣,但表達的方式絕對是用罵的:「你這個 賺不到錢啦!不用賺了啦!」


有很多事是,是長大之後才會了解的。



豹刺青 「我覺得人沒那麼厲害,沒辦法同時做很多事情」 放棄一個別人認為剛站穩腳步的事業,有多難?還是正賺著大把鈔票的時機點。 他知道自己喜歡畫畫,但就因為自己不是科班出身,也不曉得單憑畫畫要如何過生 活,對於將近三十的他,這是一個很現實的問題,不想成為一個行屍走肉的上班族, 也不再是年輕的小夥子還有下一個十年當作打拚的籌碼。 他想,如果要讓興趣變成工作,還能生活,那大概就只有刺青了。


他自己跑去買了台刺青機,找了當時認識的刺青師傅,但師傅說他不收徒弟,不過,要是他有興 趣,倒可以跟在一旁看。 阿豹那時就天天跑過去,他說因為是刺傳統刺青的師傅,他的師傅並不會寫字,基本上,他邊看, 不會了就問,就像傳統的拜師學藝。


這畫面倒是讓我想起了爺爺常在電視機前看的,成龍演的系列片-醉拳,也是無意間認識了個老師 傅,老師傅什麼也不說,要學習拳法,一個出拳,一個收腿,都得一點一滴扎實的練功夫,還得仔 細觀察才能悟出其中的訣竅。


無奈,就像戲裡一樣,拳法學會了,師傅也就得離開,他在那兒待了兩年多,師傅就決定去台南做生意。


而阿豹,就在 2015 年的時候開了一家自己的刺青店-豹刺青

刺青這個行業相對於其他行業顯得封閉,跟客人是有距離感的, 會上門的客人大多是一個拉一個,剛好他一開始喜歡刺一些水彩 系列的小圖,那時候做的人少,也就開發了市場。



台灣的刺青圈其實不大,基本上,拿別人的圖上門 的,他會選擇拒絕,抄襲這件事是很損害商譽的。 通常客人拿參考圖是很正常的,但他說,刺青首要是 討論溝通畫圖,美感很主觀,要是兩人站在不同地方 看風景,自然也就無法繼續下個階段: 「刺青應該是要找到自己喜歡的樣子並且創造風格, 客人會選擇我,代表他能接受我的風格,而我做出的 圖,是經過我和他之間溝通出的平衡點,這不能屈就 的。」 對於刺青他有他的堅持,他發現近幾年有很多紋眉和 秀眉業者宣稱自己是微刺青,但他認為那些機器和刺 青機器不同,時間久了,就容易糊掉,刺青是無法輕 易消去的,不該拿客人的一輩子來作為獲利。


一個規勸客人不要刺青的老闆 在豹刺青待了一陣子,會發現來訪 的客人已不是第一次在這裡刺青。 我遠永記得兩年前,我第一次來這 裡刺青,對於草圖還拿不定主意時, 阿豹跟我說:「不急,刺青是會上 癮的,要是以後喜歡,想刺再來就 好。」 常聽見某些設計書上說,留白就是 美,只是人們慣性填補空白。 身體就像一張圖畫紙,刺青的我們, 一但替它下筆,也就無法適應曾經 的空白。


阿豹在和客人溝通製圖的過程,會建議 客人將圖騰依照刺青的部位,給予適當 的大小以及擺放位置,他說到:「你要 是現在放在這,以後覺得旁邊空虛了, 便會想用更多刺青來填滿。」 記得有一回,一個媽媽帶著讀國中的兒 子來陪她刺青,也是老客人了,在鏡子 前拉起衣袖滿意地看著剛刺好的新刺 青,左擺右擺,一轉身,對著阿豹說: 「我已經想好下次要刺什麼,就是……」 在還沒說完時就被阿豹打斷,冷冷地回 一句:「你沒事不要亂刺啦!」



端看阿豹的外表,會給人一種冷漠的錯覺,但和他聊天的 過程,會發現他嘗試著和每位客人談天,雖然時而語頓, 但就是多了些反差萌吧,對於他的圖和客人,我相信著他 有一種堅持,畢竟刺青是一件不可回朔的決定呀。


做喜歡的事也能養活自己 「我現在回到鄉下的家,會綁上 頭髮,摘下耳環,戴上袖套,因 為我知道我爸媽不太能接受,鄰 居也會說話。」


他說人跟人之間還是需要有距離的,他覺得他到外 地工作後,跟家人態度反而變的更緊密了。 我問他是什麼時候開始改變的呢? 他回到:「主要改變應該不是小孩子,是爸爸媽媽 啦!但還是時間點的問題。」 爸爸和媽媽的生活也就是在鄉下的村子裡,等他們 慢慢變老,小孩一個個離開身邊,他們明白小孩大 了,我們也意識到爸媽老了,等這個時間搭在一起, 那些曾經僵硬的關係便會逐漸瓦解。



他談起身上的刺青,總帶些詼諧的諷刺, 他會說:「這個是我那個不成材的師傅 刺的呀、你看這裡還有一個燒燙傷的印 地安人。」雖然盡是些實驗性的刺青, 也許是不純熟的技法,不算太美麗,但 真正漂亮的是,他心中那些和他們曾經 生活的點滴吧。


牧羊少年的奇幻之旅一書曾經說到: 「生命對於那些勇於實現天命的人是慷慨的。」 當一個人知道了他一直想去做的事,並一心一意的努力追求。 是最富有的。



古物店的平頭女孩


「我意識到自己腦中的意象並不是精神錯亂,幻象對我來說是真實的。」 -約翰・藍儂 我一開始是喜歡 imagine 這首歌,後來看了紀錄片 imagine,他說: 「想像,很多事情只要想像你就能完成,很多事情都很簡單,但最怕的是 你連想像都不想像就覺得它很困難它會失敗,而放棄沒有去做。」





從長髮到平頭 第一次見到郁婷是在咖啡廳工作的時候,她留著眉上瀏海,把及 腰的黑長髮髻起,看著她雙手向內成 v 字型提著提袋,用和緩的步 伐走著,百分百就是在電視上頭常見的時代劇日本女子。 過了不久,她便剪去了一頭長髮,換了個標準的螢活蟲之墓裏小 妹妹節子的髮型,那時是盛下,午後看著她抱著她的狗,穿著簡 便的白色棉麻背心與碎花小褲,和她的個性一樣,隨意自在。 我問她:「不會捨不得把留了這麼久的頭髮剪掉嗎?」 她說:「其實我一直很想剪平頭!現在正慢慢的剪短。」 我記得,她在咖啡聽離職前的最後一個髮型,是她拿著照片進髮 廊剪了一顆,當年帥氣迷倒女孩們的郭富城中分頭,挺適合她的, 我也以為剪到這兒,她也該打消念頭了。 這次和她再見面,她真的說到做到的理了一顆平頭,沒變的是她 優雅的行徑依然,這種矛盾的氣質,和走進她開的店三+二一樣。


Imagine 「我不是不會計劃未來,只是覺得自己沒有行動力,做自 己的事情會一直拖。」 當初爸爸也曾對她說,頭髮越剪越短太像男孩子了,等她 提起的次數再更頻繁,家人才有意識,她是認真的,便開 始嚇阻。 她說:「那天我一個念頭去理髮,晚上六七點回到店裡的 心情,很爽快也特別忐忑,真的不敢回家,害怕被罵,還 在這待到夜深,他們都睡了才敢回家。結果隔天戴著帽子 出現,他們也沒有太大的反應。」 不過那時候她才發現,原來女孩子理平頭在家人心中,比 當時她刺青還嚴重。 刺青是三四年前的事了,那時候喜歡「可能性」的東西, 剛好看了約翰・藍儂的紀錄片,右手內側刺的是他手寫草 稿的 imagine,要提醒自己不要因為懶惰或害怕失敗,而 連一腳步都不願意踏出。





三+二 「其實三跟二中間是符號的加,我三十二歲想 開這家店,我們家有三個小孩加上爸爸媽媽也 是三加二。」 三+二是一家古物店,隱身在民宅區內有日本 味的小樓房的三樓,一二樓是朋友開的日式鬆 餅店。 白色的牆面掛著用紅色線綁著的扁擔,落地窗 前覆蓋著白色棉布隨風穿透,飄啊飄,燈光打 著的是前陣子路上撿來的枯枝,還有被丟棄在 公園,已經處理過的小櫥櫃,陳架上的東西大 都是郁婷在日本的市集裏帶回台灣的。 這裏的東西有一個共同點,都是被用過的。 她介紹著:「有些東西當下會很喜歡,但過不 了多久就會想賣掉。但是有幾個自己特別留下 的私物,像這個金繕,要經過三道程序,一個 程序七到十天,我很喜歡這個痕跡。」




奇妙的是,她特別愛乾淨,本來就不喜歡髒掉的東西,尤其是鏽掉的,和古物 的緣分是建立在前男友的興趣上,現在雖然分開了,卻養成一種習慣,漸漸沈 浸是發現古物其中藏著更有趣的東西。 像是在老櫃子裡發現的小塗鴉又或者是舊物中夾藏原主人的私物,這都讓她去 想像更多故事,現在的她幾乎不買新的東西了。 在這裡沒有高價的古物品,她覺得外面的古物店價格設很高,已經失去買賣的 原意,這些東西應該是希望有人續用而繼續流通的。


另外一種解放自己 這些東西本來就不完美,看著會讓我感覺很輕鬆,因為他們已經不能被改變了。 她以前常手作一些衣服皮件,但也容易挫折,她不用正規的工具但自己是犯完美主義者,覺得不滿 意就不想用了。 自己做 t 恤,自己穿了覺得板子不好不適合自己,就得一直修改,覺得做不出自己身體專屬的,便 成了壓力,特別容易疲倦,「但舊的東西不一樣,它本來就是那樣子,我就會覺得該用我的身體去 適應它」她說。



郁婷是一個很奇妙的女孩,她不喜歡制式化的東西,喜歡自己學,好比她喜歡 手作,工具卻是拿家中類似的東西去替代,圓形就找個鍋蓋,方形就搬個櫃子, 她說:「我覺得學習應該是自己先去摸索,進而在尋正常管道。」 大學畢業那年她去了北海道,半工半讀,她講到:「我那時候在學日文,考試 考了第一名真的嚇到自己了,那時候覺得自己不能不認真!」一個從小沒離開 過家的小女孩,她坦白地說她不愛唸書,到了一個陌生的環境,面對著不熟悉 的語言,反倒讓她學了積極努力,那是打從心底的改變。 回台灣後她做了幾項和雜貨相關的工作,憑藉著日文能力到了貿易公司當業務 助理,處理日本線的贈品雜貨。也當過家事布料公司的業務,做一兩年,就決 定去澳洲度假打工,她說:「我知道自己的個性適合把自己丟到舒適圈外。」 當時公司的經理知道她會手作,便希望她到總公司做進口歐洲布料,設計售零 的小雜貨,當時公司給她三個月的期限,但當她走進澳洲,便決定放棄了。



我想學會如何接觸人群-在澳洲 「我只帶一般人該準備的三分之一的錢,大概可以存活兩個月的六萬塊。」 她說她知道自己有惰性。一到澳洲城市,準備了一些隨性的履歷,隔天就到 街上到處發履歷,兩週後找到了手搖茶的工作,做了三、四個月變換成了, 距離城市一到兩個小時車程的農場,小鎮的生活是她更喜歡的。 在城市打工度假的旅人,充滿便利,無論是吃喝玩樂或是交通都很方便,但 這樣的方便讓人和人之間顯得很疏遠。




「在農場小鎮的背包客棧是幾十人同住的,會逼自己與人交流,我到澳 洲最大目的是接近人群,之前遇到陌生人我是很害羞的,甚至腦筋一片 空白。」她說。 那裡沒有獨立空間,吃飯是大餐廳,一定會遇上其他人和她攀談,農場 下班後,大家一起喝酒吃大鍋飯。印象最深刻的是,那時候有很多義大 利人,每天早晨,他們習慣用卡氏壺煮咖啡喝,喝著喝著,只喝即溶咖 啡的她,也開始對手沖咖啡產生興趣。 「我真的很喜歡在那裡的生活,但我快三十了,我想把最後一年打工度 假的額度留給日本。」




現在換我來幫助妳-在日本 回台灣前,郁婷在泰國旅遊的時候出了場車禍,韌帶撕裂。她說那是人生 最沮喪的時期,腳好的速度很慢,但慢下來的時光卻可以思考很多事,她 想開一家店,一家雜貨店,但經過了澳洲的那些日子,她發現「食物是讓 人親近的方式」,所以她開始接觸了餐飲。 到日本後,她選擇透過就業輔導中心來找工作,一開始去本來想找間獨立 的咖啡廳,只不過並不順利,一週後,她到了一家壽司店面試,郁婷在履 歷表上寫了簡單的自我介紹,也一併把去澳洲的故事寫了進去,老闆對她 說:「我之前也去外國留學過,也感受過那樣的感情,所以現在換我給妳 機會。」




那是一間新式的壽司店,店很新潮老闆也新潮,不過也算是 職人類型的店家,專精於技藝,沒用過外國人。 「我覺得自己很幸運,我在京都期間沒換過工作,我不想和 這裡斷了關係。離職前的道別,我可是從一進去哭到結束。 我一直以為日本崇洋,有些人會有種族歧視,但他們知道我 是外國人,反而都對我很好。」郁婷說這些話的眼神,很堅定, 也很炙熱,我相信那是她回憶中最美好的部分。 她在京都開始蒐藏開店的物品,起初的喜歡是依照感覺走的, 無論在跳蚤市場或是職場,都能吸收很多細節,她說現在最 喜歡的物品是漆器,是一種用生漆塗敷在器物表面作為保護 膜所製成的工藝品或生活用品,好像是某天在上班時看見盛 裝著精美食物而突然喜歡上的吧!





我以後想把那些東西都刺在身上 「我去日本之前也常聽見 『一期一會』這個字,並沒有多心,只是去 日本後更常聽見了,便去查了意思,這是源於日本茶道的成語,原意 是賓主都在茶會時領悟這次的相會是一輩子只有一次的相遇,無法重 來,所以必須盡其誠意。」 她說,在日本的時候遇到很多喜歡的事情,才發現,要很珍惜,可能 這一生和某個人所發生的某件事就只遇到這次了。所以想把這個字刺 在和 imagine 相同位置的另一隻手上,一輩子告訴自己:


「除了幻想以外,還要勇敢去做,並珍惜那一輩子可能只相遇一次的人或事。」



為他,更生


有好幾次我瞥過頭,會發現他們深情地望著彼此,甚至給予親吻, 阿權說:「我們打算合法化第一天就請假去公證。」 我問,你會讓阿嬤知道嗎?他一臉驚恐地望著我說:「阿嬤已經 八十幾歲了,我真的不敢冒這種風險,之前做錯事已經進去被關 一次了,如果又害阿嬤氣到走掉,我真的罪孽深重,下十八層地 獄都不夠!要下第八十一層了吧。」



「彩虹」 當天空昏暗,當氣溫失常,你用巨大的堅強,總能抵擋 當尖銳眼光,當刺耳聲響,你用彩虹的浪漫,溫柔包裝


冬日裡藏不住的風和日麗,壓著馬路的是繽紛的人群,台中市民廣場前染上紅、橙、黃、綠、藍、紫的色彩, 覆蓋了柏油的黯淡,「牽伴同行,勇敢啟程」,張惠妹的歌聲伴著旗幟飄揚,今年的同志大遊行,口號似乎 不再只是口號。


2017 年 5 月 24 日他們和她們,一同坐在青島東路的立院前,緊握著彼此的雙手, 等待指針滴答滴答的劃向整點終止,瞬間紅腫了眼匡的是螢幕上的那聲宣告 :大法官釋字第 748 號解釋文,應當在 2 年內修法保障同性婚姻的平等權利。 如同在手術室裡新生兒的第一聲哭喊,這段生命被宣告展開,即便是未知的漫長 旅途,仍然被賦予希望的祝福。


巧遇 為什麼選擇了同志議題作為故事?我的回答是:那也曾是我經歷的模樣阿。 我是一個「莫非定律」女孩,簡單來說:我所認定的事物,往往和我背離。 我在 20 歲以前總是這樣說著:「我支持同性戀,但我不會和女生在一起」 莫非使然,20 歲那年,我愛上了一個短髮女孩,我叫她如煙,我那樣寫她:


「 在那個濕氣好重的清晨公路上,我被妳擁抱,妳是迷霧,沾濕 了我一身,那時候,我覺得整個自己都是透明的;我倉惶掙脫這 份突兀的溫熱,而妳飄渺的如煙,瞬間消散。」 那是我第一次明白,原來愛的另一種可能,是跨越性別的。後來, 我並沒有和如煙在一起,但那份抗拒自我情感的糾結和決心面對 社會指教的勇氣我依然記得。


今年,我第一次參加同志大遊行,廣場上高舉著 free hug 和婚姻平權的看板,被金黃的曬的人暖卻不灼熱 的陽光反射的閃亮,閃亮的背後,是他們和她們不害 躁的擁抱以及親吻,我徘徊在其中,默默地偷取這一 幕幕的幸福畫面,我不經意向後瞥了一眼,在回神的 時間裡我的眼角餘光似乎似瞄準了某個腿上的包腳刺 青,揮之不去,那個腳上的刺青好眼熟⋯⋯是他們! 我在社群軟體上還未正式邀約訪談的那對男同志!

滑開手機螢幕,在一旁默默比對照片中,刺青的部位 和圖案,我才忐忑地上前詢問,拿著映著他們合照的 頁面,拍拍其中一個男生的肩膀:「請問這是你們 嗎?」我的手指在螢幕畫面和他們之間來回比劃。




他的笑容,掩飾著什麼? 「世界幾億人口,偏偏我們這樣相遇。」,似乎太像肥皂劇的經典對白了!但我就 上演了,不過不是愛情(笑),比較靦腆的男孩叫阿傑,而他的另一伴則是活潑的 阿權,他們兩個不僅體形像,根本「夫夫臉」。 訪談一開始阿權就大聊他的情史,用詞很直接,他說的表面,是肌膚之上的歡愉, 更多則是追求人氣上的累積,他說:「在這個圈子,『約』也只是日常」。 情慾,是上天賦予,無論是人或是動物都與生俱來,他說年輕總是貪玩,那是一種 成就來證明自己的行情,現在年紀長了,社會歷練多了,自己也明白,那也是引人 閒話的過往呀!「不然怎麼現在一出門就看到好多表兄弟呢?」他嬉笑的說著,沒 有惆悵。


他說阿傑是他第一個投入感情的對象,他對他很忠誠,當我進一步問是因 為什麼?阿權也只是以調皮的語調望著阿傑說:「他就愛我甜言蜜語呀!」 阿傑也接著說:「是他可愛!」 「哪裏可愛?我是可惡!」阿權馬上補上。 我笑著看著他們,心裏也開始拼湊著阿傑面具底下的真心。




阿權是阿嬤和姑姑帶大的,已經習慣沒有父母的日子了, 從小在學校發生什麼事都是姑姑出面解決的。他說他開 朗,就已經沒有家人,生活還不開心,那便一無所有。 「從小我就看很開,失落一下就不見了,我覺得失落沒 有用,如果一直失落下去,墮落的是你的人生,又跟別 人沒關係,幹嘛不過好自己的生活呢?」



他的安全感-阿權 自我肯定理論(self-affirmation theory): 人會公開地努力肯定 自己的優點,或露骨地誇耀,抑或比較含蓄地合理化或暗示。當自 尊的某部分受傷時,自我肯定的動機尤其強烈。


當我問起他的交友狀況,他變的含蓄,只說高中教了些壞朋友,因為住得近「一個 牽一個」,臂膀上的刺青也是這麼來的,現在已經被新的覆蓋,他說,原本那是一 團黑線組成的雜亂線條,跟背上那一隻還沒被覆蓋掉的小蠍子一樣,醜死了。




但他說:「當時覺得和他們在一起就不會被欺負了!」 當他說出這句話時,我在心裡默默地湊齊了拼圖。 阿權說過他的童年並沒有因為家庭關係而遭受排擠,但他 為什麼強烈的渴求群體的保護來壯大自己呢? 「你其實很害怕被拋棄對嗎?」我接著說。 「我想你的開朗是為了掩飾自己的不安全感,所以你選擇 棲身在群體的保護下,建築自己的自信,因為這樣的你, 得到了某種歸屬感,也就不那麼害怕了吧!」



他對我害羞地笑了!眼看城門都開了,我只好一舉攻 破他的城牆了,我用調皮的語氣,向他對我說話那樣 望著他的臂膀問:「誠實招來喔!我不相信你說你小 時 候 很 壞, 是 只 有 拿 著 雞 蛋 丟 警 察, 跑 給 警 察 追 而 已!」接下來他的回答,我心裡愣了一秒,但我依然 不改面色的保持我們原有的談笑風生。


因為毒,我被關了兩年 「我被關了兩年,因為販毒,我還在保護管束,驗尿中,好累喔! 但都是為了賺錢,真的好賺!」 S 年輕時候,透過朋友的介紹,阿權踏進了販毒圈,成了通緝犯, 直到 23 歲那年警察破門而入,把他扣進了只有數字代號,而不存 在身份姓名的另一扇門後。 吸食毒品的人是須要上課的,課程當中嚴格禁止打瞌睡,他說那 是很虛渡光陰的生活,早上六點起床,晚上九點熄燈睡覺,沒人 敢鬧事的,因為在監獄裡打架了就不能報假釋。


在進去前家人只對他:「做錯事就勇於承 擔,出來好好做人。」 有人對他說,你是第一次,所以會有人來 看,重複進出就不會有人來了。 奶奶很疼惜他,常來看他,他一點都不想 再回到這個地方,然而他明白裡面那些關 了 17 年和 25 年的,他們生活日復一日, 有些人覺得自己因此沒用了,工作也沒人 要,寧願終身監禁在此。



他說,有些事不小心跟故意是不一樣的,像我就 是不小心,現在我出獄了,就正人君子一個!那 時候剛得到現在這份操作油管架的機械工作時, 還在假釋期間,為了不一直請假帶給公司困擾, 我就向公司坦白了,公司只對我說:「你就好好 做吧!」


「我現在跟阿傑在一起,根本不會想再回去販毒賺 錢,雖然夏天工作的時候很熱,但沒錢只能忍,一堆 貸款,想到頭就痛。但至少我明年摩托車繳完,我就 要搬去跟他住!我現在也重新回去讀高中了,因為我 們公司正職福利好,就只差我目前沒學歷不能應徵罷 了。」但我在公司沒出櫃,我們公司以些人反同,之 前看見男生手牽手,他們就說同性戀噁心死了,我之 前有想說如果被發現就提早離職了。




螢幕照亮了他的世界-阿傑 來談談阿傑吧!他的社群網站有 1500 多人追 蹤,大部份的文章是和阿權的親密照,在螢幕 後頭的他大方的曬恩愛。



阿傑的刺青是在左方胸口包覆到左臂的二頭肌,除此之外他的右 小腿也刺滿了一圈圖騰。他說刺青都是因為愛情,謝謝曾經的過 去才擁有現在的他,他喜歡傳統刺青,特別喜歡喜歡龍,我問他 對於歐美刺青的感覺,他說太過花俏,傳統刺青看起來比較像古 惑仔。阿傑在一旁嬉鬧的說:「他就想變台客阿!結果變成台妹, 哈哈。」





他從幼稚園就發現自己打從心裡喜歡男生,高中才和媽媽出櫃, 聽說媽媽哭了好幾天;而爸爸在臨終前仍不能相信,他覺得男生 就要跟女生一起,「我跟他說過弟弟有小孩了,我爸說這不一樣, 他說要像樹枝一樣,把家這樣分支出去,我跟弟是不一樣的。」 但他覺得要勇敢做自己:「我不想做自己不喜歡的事,於是我就 大膽說自己喜歡男生。」但家裡最無法接受的恐怕是姊姊,「她 一直罵我,她不願讓自己的小孩上來我住的樓層,她對著小孩說 我有愛滋病,說我是同性戀會讓媽媽丟臉。」


我問他,現在呢? 「我有跟我媽說我要結婚,她說等通過再 說,哈哈!」 以前沒有同婚話題,根本沒想過結婚,男 生和男生本來就不能結婚啊!



以前只會說彼此就好好在一起,走下去吧! 我覺得自己要挺自己,我很公開,愛情是未來陪你走一生,家人只是人生的前段, 也許因為阿傑是老二,他說這是爹不疼娘不愛的位置,覺得自己被孤立,在高中時期也因為變聲期晚了,而 被說娘,被排擠,然而現在的他,在網路中找尋到一個支持他,使他被看見的位置。



歸屬 我問他們會不會因為身上的 刺 青 而 被 歧 視? 他 們 的 回 答 是:「不。」


阿權不喜歡他身上的刺青,但沒有那麼 多錢雷射這份過去,他只好替它蓋上新 的圖,就像讓自己重新活一次。 阿傑很喜歡他身上的刺青,因為那是他 曾經愛過的所有記號,他不後悔每一份 愛,因為都是一次的成長。


因為比起刺青,他們的身份更容易引起注意。 他,喜歡在走上街頭的時候緊牽雙手,而在熟悉的人群中卻閉口不提及。 他,喜歡在螢幕背後高調放閃,走上街頭後卻會膽怯地放鬆緊牽的雙手 。 他害怕在身處的環境之中被排除在外;他害怕在螢幕以外的世界被批評指教 我想他們已經很勇敢了。



她們今天去註記了


「Q 當下是很疑惑我提出註記請求的!」L 說。今天 11/2 我們重新在一起的第 12 天, 我們決定去註記,同性伴侶註記。在尚未通過同性婚姻的法案前,無論是醫療上的同 意簽署書或是醫療資訊的知情權,我們現在有權可以為彼此做決定。 有人說,每一個人都是帶著缺口的圓,我們在情海上漂流,彼此湊合,風平浪靜的時 候,你伴著我;但卻在暴風雨後,獨留我被浪花一波一波的拍打,片體鱗傷啊。也許 是那時候的時間不對,但現在,我們一拍即合,是完整的一個圓,未來,無論是刮風 下雨,還是風和日麗,有妳,有我。


「我們今天去註記了!」 「公園 less park,一個女同志的交友軟體,當初我放了一隻貓當頭像,她覺得貓可愛了,就找我聊天。」 對坐的 L 望著我,侃侃而談,毫不掩飾地大笑,偶爾將手肘輕撞 Q 的手肘,示意要她接續。 這次和她們的故事邀約,對我來說是很匆忙的。當我正煩惱找不著故事對象的午後,我收到了封訊息, 她說:「妳好,我是 L,妳要找刺青的故事,對嗎?⋯⋯」我還來不及發出太多回覆訊息,手機便不安地 跳動,像是淋滿熱油的平底鍋上,迫不及待變成爆米花的玉米粒,害得我心跳一併跟著加速,「hello!」 手掌輕按胸口的中心處,我試圖安撫我突然激動的情緒,按下接聽鍵,好好地對電話那頭的 L 打聲招呼。


她說她看見了被轉發的尋人啟事,想要參與這次的企劃,並且很希望今天就能立即接 受訪問。仔細回想我當下的心情,完全是一種在投遞履歷的氛圍呀 ! 我在等候這家公 司的面試回覆,另一家我毫不瞭解的公司就捎了信函要我立即去上班了,我對於我投 遞的等待還是擁有期盼,但她們端上的牛肉,讓我答應了,她說:「我們今天去註記 了!」 什麼是註記?我很好奇,決定和她們幾個小時後,約在鄰近的小茶館。



她是太陽;她是月亮 隨性的盤起一顆丸子頭,嘴角咧的快到眼角的高度,L,她 是一顆太陽,她沒有亮麗的裝扮,過多修飾的妝容,但聽她 說完話時,哈哈哈哈,大笑著,你會忍不住一起笑,雖然不 太曉得自己怎麼也笑了,但就是想跟著,「哈哈哈哈」,我 想這是一種發熱運動,見了她,也暖了。 標準的男生頭,身高比 L 是矮上了半顆頭,我默默的觀察 Q, 她一坐下便從口袋掏出了一包菸,似乎不大介意眼前陌生的 我,大半時間他都低著頭,默默聽著 L 說話,偶爾與 L 小拌 嘴,對於我的提問她的答案僅僅是「對呀」、「嗯」、「是」, 對我來說她是被薄薄雲層遮蔽的弦月,和我對話時總是覆蓋 自己,但一和 L 說上話,便露出光芒。她是一顆月亮,但我 目前只瞥見了她的局部。 L 說身上有刺青的是 Q,也在電話中告訴我 Q 並不擅於面對 陌生人,雖然她努力的丟球給 Q,試圖讓 Q 自己回答我,並 且主動談話,但似乎不太奏效。於是我選擇讓 L 來說,關於 她們。


「我的愛情觀是遊戲人生」- L 因為一隻貓,她們有了交集,很 快的見面,速成愛情,也是速食 愛 情。 這 段 感 情 在 一 個 月 內 完 食。 遲 遲 未 將 Q 公 開 的 L 告 訴 她,社群網站上舊照片上的女孩 是她已經劃下句點的前任,Q 無 法完全信任,她選擇走出視窗, Q 發現了她是第三者。 結局是她再也無法開啟那扇窗, 完全的被 L 封鎖,了無音訊。


L 是獨生女,她說她遊戲愛情,國 小五年級暗戀游泳隊學姊是她對於 自己性別意識的初探,高中有過一 段 胎 死 腹 中 的 愛。18 歲 那 年, 她 在書桌上,靦然的勾勒出愛情的草 圖,信紙上被騰出一行行甜膩的蜜 汁,她完全要把自己化作顆蜜蘋果 了,然而這股味兒,在穿透房門後 便成了刺鼻的異味,當她泛紅成真 的頻果肌是因為媽媽賞賜的兩個巴 掌,落在地上的是信封上已經糊了 的姓名,連同那場愛情一起粉碎。



年少總是輕狂,學理上說那叫叛逆期,L 在深夜偷偷出了家門附約,是順利出了家 門倒也順便出了櫃。爸爸拿著掃帚一截一截掃過她的背脊,每打一次,剛好和著媽 媽眼框的淚珠,趴!噠!趴!噠!貝多芬的命運交響曲縈繞耳邊。 爸爸說:「想要跟人家出去是不是,那我一個月給你三萬,你給我出去,到你二十 歲。」 L 拖著行李箱要跨出家門時,樓梯上卻傳來媽媽的哭喊聲:「我要我的女兒!我要 我的女兒!」像是用盡身體最後的那股力氣叫喊,她回頭望見爸爸抱著孱弱的媽媽 說:「你還有我啊!」


後來 L 並沒有離開,只記得多年後爸媽在客廳認真的看著『爸媽囧很大』談論著同 志議題,也見著媽媽和公司的同志後輩談天,她說媽媽不要她太公開,她覺得社會 無法接納她,怕她被欺負。 L 最後淡淡的告訴我:「我是一個很太陽的人,我覺得他們沒有完全接受我,但我 在自己的專業領域是很負責的,後面的人生是我自己的。」



「我就不想當第三者嘛」- Q L 在陳述的過程總是嘻嘻哈哈的,但談 到一半,我發現一旁的 Q 頭是越來越沉, L 轉 過 頭 俏 皮 地 問 Q 你 是 很 想 哭 嗎? 只 見 Q 抬 起 手, 將 指 腹 快 速 地 滑 過 眼 框,以抱怨的語氣說到:「就很難過啊 ⋯⋯」


那 時 的 Q 是 被 強 制 驅 離 這 場 愛 情 的, 她 說:「我就是第三者呀,我就不想當第三 者嘛。」 一年半後,透過朋友的刻意安排,她懷著 忐忑的心以探班之名,再次見到 L。


整個情緒正合適《卡門》裡面的那首【哈巴奈拉舞曲】,它是這樣哼唱的: l'amour est un oiseau rebelle que nul ne peut apprivoiser et c'est bien en vain qu'on l'appelle, s'il lui convient de refuser. l'amour, l'amour, l'amour, l'amour! l'amour est enfant de bohême, il n'a jamais, jamais connu de loi, si tu ne m'aime pas, je t'aime, si je t'aime, prend garde à toi! (prends garde à toi)


愛情像一個倔強的鳥兒,誰也不能夠馴服它。 沒有人能夠捉住它,但要拒絕你就沒辦法。 愛情!愛情!愛情!愛情! 那愛情是個流浪兒,永遠離法律自由飛翔。 你不愛我,我倒要愛你,我愛上你可要當心! 你不愛我,你不愛我,我倒要愛你。假如我愛你,我要愛你,就要當心!


那時候的 L 單身了,對於與 Q 見面,一部分是懷著當初的抱歉,也對於她這一年半的等待感到驚訝,她在愛 情裡從未真正刻骨銘心的去等待一個人那麼久過,她依稀記得那天晚上喝醉的 Q 對著她說:「我真的很喜歡 妳,我等你等了快兩年」她哭了,她也哭了。


「看到她哭我也就一起難過了,心揪了,那種感覺好酸呀真的好酸,我覺得可能是換位思考了,假如我是她。」 L 說。 隔了一個禮拜又見面,Q 對她說:「你到底要不要當我女朋友?我等妳等好久。」 「我當下不想理她!,覺得好煩,就已經有比較親密的接觸了,還問這種問題,有事嗎!」好像大家都需要 一種關係的成立才能證明彼此似的, L 無奈的說。


他們正式再一起了,十二天前。




因為我想了解她 L 大笑說:「其實她是被我騙來的。但,參加這項企劃,是 因為我想好好了解她,她總是聽我說,她只講好的,不好 的都輕描淡寫,我不大會去問說過去怎麼樣,我不是很在 意,因為現在工作太忙,沒什麼時間好好聊天,我們似乎 沒有時間好好了解彼此。」 Q 是國二時候跟學妹交往,學校告狀了家裡,自己才被迫 和家人出櫃的。當時她整日被禁足在家,家人送她上下學, 她的校園生活只剩下教室,對了!還有輔導室,他們認為 她有病,午休也不能好好睡,就在輔導室看校正性向的影 片。 國中畢業後,她輟學離家出走北部,做了三份工作,麥當 勞,便利商店,發傳單。三年之中都沒有接起任何一通署 名爸爸或媽媽來電顯示的號碼,18 歲那年許久未出現的號 碼又浮上了手機螢幕了,她接了,媽媽只對她說:「把女 友帶回家給她看。」 她 23 歲才回家,偶爾會帶女友回家,全家就一起默默的吃 飯。她說媽媽現在很開放。


「為什麼不講心事?」我問她。 「我覺得我自己可以吸收,能講的人 太少了,因為我媽有憂鬱症,我不能 把太多負面情緒給她,我哥以前讀軍 校,被霸凌,還送到精神病院,我媽 看到我哥的日記,很負面,我那時住 外面什麼也不知道。」 其實憂鬱症的的人就是需要聊天,她 和媽媽就聊著聊著親密了,她永遠記 得她失戀抱著媽媽哭泣的那一小時。


她說她身上有五個刺青,兩個是年輕時玩 樂的嘗試,其餘的都關乎愛情。


20 歲時,認識了一個女生,泰國的混 血兒,互相喜歡卻沒有在一起,她將 自己的名字用泰文字刺在鎖骨上,她 說:「刺在這兒是因為我覺得要把自 己放在心上,心之上,要把自己看的 比任何人重要,愛情也是。」 我笑了,笑著對她說:「但我覺得你 比較愛別人啊!」 「我覺得我有比較愛自己了啦!」她 望向一旁的 L 說:「懂得愛自己才能 愛別人,我是這樣告訴自己的。」


24 歲 左 臂 上 未 完 成 的 的 圖案是因為 L ,那是一 個交纏成麻花繩狀的圓, 像是一種束縛,又像是某 種解不開的羈絆,中間留 下 了 一 行 阿 拉 伯 數 字, 10094116 開 根 號, 這 串 數字減掉 L 的生日,這題 數學題的答案是 520。



26 歲再次遇見 L,Q 將臂 膀上的刺青完圖,那圓上 是綻放的玫瑰,這是她詮 釋這段愛情的最終符號。


只要是人,都有平等相愛的權利。 我們不斷的被區分,用生理的構造被區隔,再用社會性別糾正我們對於自己的認知,非男即女的身份歸類, 面對愛,我們勇敢的嘗試跨越,經歷過自我矛盾甚至認同的錯亂,我們勇敢地說:「我是女生,我愛她。」 同性戀在獲得平等相愛的權利之前,必須面對家庭、社會與自我甚至是法律上的剝奪,相較於異性戀是多麽 的得來不易,在社會尚未視她們為正當關係的身份下,她們所共同經營的東西,所有的回憶,一切在死亡後 都不屬於對方。



我的爸媽是瘖啞人士


穿梭在台北的捷運車站內,手扶梯的右排是綿延的黑線,齒輪運轉了一回又一回,黑 壓壓的緩慢而綿長,這一切雖然溫柔,但密集的讓人感受到壓迫與擁擠。 終於在車門闔上的那刻,她鬆了口氣,擺脫人群,掙脫爸媽的雙手一屁股坐在對面的 椅子上,儘管眼角餘光看著媽媽對她比手畫腳,她卻依然瞥著頭。 直到媽媽的手再輕輕提起,用她粗糙的手指比到 :「是不是因為我們家讓妳感到很丟臉,所以妳不想跟我們講話?」 此刻周圍雜鬧瞬間凝結成無聲,誰也不懂她和他的家人之間為什麼始終沈默著。




我爸媽是瘖啞人士 新生兒剛出生時我們總迫不及待,望著他稚嫩的臉龐張大嘴巴說:「叫媽媽,媽~ 媽」,於是我們開始學習什麼是語言,自然而然。


我爸媽是瘖啞人士。他們不能講話也聽不到,我們溝通的方式就是手語。 我和姊姊相差七歲,我的語言是姊姊教的。姊姊辛苦的多,當年爸爸媽媽發現 她語言發展的緩慢才送她到正音班學習說話的。 小時候的我沒什麼意識,手語就像你們學會說話那樣,對我而言,從小就會的。 小學時候,媽媽帶我上課,同學會嘲笑我說:「你媽媽怎麼跟我們的媽媽不一 樣。」老師聽見了會把我叫到一旁告訴我:「你的爸媽很偉大。」但那是讓我 開始排斥讓別人知道關於我的家庭的開始。



我的家庭 小時候放學,我就去補習班,晚上回家了就睡覺。 說心事嗎?有太多負面的事我不想和他們分享,也沒有機會。 記得那時,我跟爸媽很常吵架,我們抬起手,不斷地揮舞,大概就向 武林高手彼此比試武術那樣吧,力道是一次一次重重地落下,而此刻 配音的是,羽球選手揮動球拍,拍打到羽毛球前那陣咻~咻~的揮舞 聲響。這樣的爭吵不像一般人,大吼大叫發洩了也好,但也多了幾分 方便,就因為用比的,不想理就不看罷了。 還記得幾年前姊姊跟媽媽吵架,我覺得媽媽很不講理便插手加入,媽 媽那幾天就把自己關在房間,爸爸成天跟我們說:「不要理你媽,他 幾天就會好。」,就像這樣吧,我們的爭吵需要時間去打發。 除了吵架,爸爸媽媽不想說話了也會揮揮手叫我們走開。 他們沒主動和我們說過什麼,唯一只會跟我們抱怨工作辛苦、物價上 漲,但從不會抱怨主管和人群,我感受得到,他們的朋友就只有啟聰 學校那些人。 長大之後更是明白,他們的世界就只有我跟姊姊和家裡那隻狐狸犬, 他們雖然抱怨,但唯一在意的只是我們。


他們僅有的能力對於社會釋放的機會 現在有很多正常的家庭,有權利選擇自己 想要的生活,他們要找工作很容易,但對 於身心障礙者來說卻不容易,社會上雖然 說要對他們平等,其實不然。 我之前在臉書有分享一個影片,摺紙飛機 影片,是一個身心障礙的男孩,想靠自己 很會摺紙飛機的技能賺點錢,為了買母親 節禮物給媽媽,但卻因為他外在的樣子而 沒有人願意向他購買。




我覺得身心障礙者這件事,在我生活裡面是很靠近的,每次看到相關新聞那份感受 力是強過於一般正常家庭長大的人的。身心障礙者工作需要看臉色,無法選擇,我 爸曾跟我說過,有些工作看起來很輕鬆,他也很想做,可是他聽不到,就連最基本 和客人溝通都沒辦法做到。 忠孝敦化捷運站外,有喜憨兒在賣手工餅乾,我每天去買一包,但從沒看過那些餅 乾被買完,我覺得這個社會上對於弱勢的人關心太少了!我自己覺得如果你在幫助 他人,還要先假設前提:「他真的是否需要幫忙嗎?」那我覺得那就不叫做愛心了。


我就高中畢業,因為我想工作賺錢 記得高中實習時,我是個工作狂。我跟我的主管說我只能晚上上班,而凌晨五點到早上九 點我就兼工飯店團膳。 你問我為了什麼目標?沒有。 只是打從心底覺得賺錢很重要,無關乎什麼成就感,我想我年輕的時候可以賺很多錢,等 家裡哪天急需了可以派上用場,或爸媽老的時候我有點錢供他們養老。


當初我爸媽執意要我唸普通高中,他們認為讀書才有前途,才能養活自己。 我姊姊很會念書,但她過得並不開心,她默默的跑去和爸爸媽媽說:「要 能學喜歡的東西,賺錢才有用。」可能爸媽從小就對品學兼優的姊姊很信 賴吧!也就答應了。



國中時候老師覺得我很好動,就讓我去技藝班,也因為這樣接 觸餐飲,我很喜歡,我今年 20 歲,畢業後兩個月就到現在公司 上班,做上海點心,包小籠包,得靠手工一顆一顆桿,你看, 我有一手就比較壯一點,大小手了,哈哈!


要說以後的計畫嗎? 「我們公司在日本有分公司,我想去那上班,因為可以賺更 多錢!」 我覺得我爸媽也會贊同的,因為他們賺錢不容易,所以他們 覺得賺錢和存錢是很重要的,而且不該亂花錢。小時候我看 著別的同學,有漂亮的東西,回家會哭鬧著說想要,結果當 然是挨棍子。


現在呀!看一堆以前的同學發文,炫耀自己買了幾千塊的新 球鞋還是新衣服,反而覺得他們怎麼可以這樣亂花錢!我連 一件衣服幾百塊都會猶豫好久好久⋯⋯




第一個刺青,關於純真。


開始上班後我才感受家裡經濟的問題,我 真的只想工作不想上課。 那時我開始出現一些失控的行為,大動作 摔東西呀、一直抓手停不下,我那時發文 超負面,任何喜悅的事我都厭煩。看著螢 幕上一篇篇負面的文章,心裡是感受快樂 的,越是負面,嘴角越是上揚。雖然想過 自殺,但我太但膽小。 可能實習工作上發生的不愉快加上感情上 出現了問題,讓我得了憂鬱症。 職場上可以感受到很多事情,當初我在工 作上被我最信任的朋友背叛,並不像在學 校辦家家酒的兒戲,可能是說說壞話,鬧 鬧彆扭,日子過了還能牽手遊戲,那是一 種責任與信任的失去。



我去刺青,不知道是不是受了當時情緒的指引, 但我告訴自己,要把這串英文字好好放在心中- 純真。 無論日子過了多久,還是要當當初那個純真的 自己,不要被社會改變。 那時候我唯一的依靠是,國中一直就很喜歡的 韓國團體,他們用音樂療癒了當時那個無助的 我,每當聽見那些歌聲,我的底心至少不再充 滿烏雲覆蓋,現在自己有了一些能力,我也找 到了些抒發的方向,花了一些小錢學吉他。


愛的手語 記得,某次和媽媽吵架的時候,一氣之下告訴了 她,我得憂鬱症的事。 憂鬱症是無法完全康復的,它擁有高度復發的可 能,是一條得漫長抗爭的苦煉之路。 還記得爭吵完隔天,媽媽留了張紙條給我,紙張很 薄,感情卻很深厚。 你知道我手上這個刺青代表什麼嗎? 幾年前,我一直想找姊姊和我去刺青,但是姊姊一 直很怕痛,我想刺這個圖案好久了,也想了好久到 底要用什麼東西代表我的家人。 我爸媽有很多兄弟姊妹,但彼此的家庭中就只有他 們身體上出現了問題。 每個人到最後都會過世,我想,要是他們不在了, 身旁的人的記憶也會跟著時間,慢慢地慢慢地把他 們遺忘。可能不再有人記得他們。



雖然這輩子,他們沒有辦法透過嘴巴說出他們對我和 姊姊的愛;而我想說的愛,他們也無法透過耳朵聽見。 但這個刺青將會一直一直都在,這是「愛的手語」 等以後我老了,可能也已經不記得那麼多手語了,我 會輕拉小孩的手,覆蓋著這個刺青,對他們說:「這 是你們爺爺、奶奶留給我最珍貴的禮物。」


如果這就是愛 當我刺完的當下情緒也好激動,一回家藏不住的 給媽媽看了好一會兒,媽媽真的很喜歡,抓著我 的手就等不及的要通知爸爸,雖然爸爸沒有什麼 表情,但眼睛是直盯著不放。直到現在,媽媽都 還會不時掀起我的衣袖,凝視著那個刺青。


有些愛,沈默了,是因為,我們擁有很多藉口與理由,告訴自己很難說出口。 但面對這份想說也傳遞不了的愛,她用印記,要告訴未來,這是她這輩子的最愛。



我很想你,我的寶貝兒子


和豆豆聊天的過程中,我的左手幾乎一半的時間都放在右肩的鎖骨上游移,偶爾輕拍, 輕拍的力道大概像在替新生兒餵完奶後,打飽嗝一般,輕輕,柔柔。 而這舉動似乎也感染了對坐的豆豆,某一刻,他說了一句話,而我們同時拍了拍肩膀, 他說:「聽說,肩膀是一個責任,所以我想,這(刺青)對我來說蠻重要的,所以我 就刺在這裡。」 「把責任,媽媽的責任刺在肩膀上嗎?」我說。



夢遊 和豆豆約在高雄市區內的獨棟老房,就在佔地廣闊的百貨旁的巷弄中。 我是追逐著忙碌白兔先生的愛麗絲,在一棟棟並排的高樓之中,我像極了吃了卡通裡玻璃瓶中使人縮小的糖 果,我乘著手扶梯進入了藍光與紅光穿透的穹頂小地標,被一陣人潮往右、往左的推擠,在黑洞中來回穿梭。 在步行穿越了巨大的摩天大樓百貨後,眼前是一棟不高的,漆上了鐵灰色油漆的老房,而一旁的白色小型招 牌上,以簡單的線條拼湊出三千這兩個字。


輕推門把,我被置入了英式的老酒館,走道盡頭是陳列各項酒種的酒櫃,隱約可以看見有道黑影在靠近, 我就站在吧台旁那盞祖母綠的燈檯後,燈檯透出昏黃的燈光,燈光零散地灑在幾位客人身上,我心中冉冉上 揚著一曲曲藍調。 有人起身,走向一旁隔不到幾公分的的書牆,那兒堆疊了不少的書籍,而我的目光順著轉向,就剛好對上剛 那道黑影中的雙眼,是那隻狸貓吧!會向我指引方向勾著煙斗的那隻妙妙貓!


「請問,是要剪頭髮嗎?」眼前,蓄鬍的大叔禮貌的問著。而我雀躍的音符瞬間被迫中止在這句問候中, 「哎呀,怎麼跟我想的不一樣啦!」我心想。 「我是來找豆豆的。」我回應,於是他將指頭指向樓梯,示意要我上樓。



一上樓,深棕色的沙發式理髮椅排排坐,幾片鏡面,而一些理髮用 具則掛在焊接在水泥牆上的鐵桿,我在一旁的長板凳上等待(沒錯, 是鄉下最常見的,放在廟門前的那種長板凳),一旁還有一台放卡 帶的播放機,但卻不顯得突兀。 「哈囉!」我先開口,面對眼前這一個留著落腮鬍的男生,他就是 我追的白兔先生!他穿著淡色背心,牛仔褲,感覺挺俏皮活潑的, 但我感受到他的不自在。他站在我右前方的桌腳後面,手輕遮著嘴 巴說話,多害羞,一切顯得彆扭。


我覺得,有些人很看重家人這一塊。 「我身上其實有三個刺青,現在這個刺青 ⋯⋯」豆豆急促的想對我說明有關於肩上 刺青的一切,而我對其他刺青,卻同時深 感興趣,我便一一提問。 「腳上這個喔,是我去刺青展刺的,在當 下 那 個 氛 圍, 你 就 是 會 很 想 再 刺, 想 說 反正他們說錢會捐給流浪狗,就刺了,可 是刺的很爛,你看!這個還刺出來,然後 刺完還過敏」豆豆指著腳上的仁者無敵字 樣,笑著抱怨。



「其實噢!我第一個刺青是在背上。一開始只是想要刺一些東西在身上啦,剛好看到 很喜歡的字,所以就刺了爸媽名字最後一個字在背上,反正我覺得,有些人就很看重 家人這一塊⋯⋯」 「反正我覺得,有些人就很看重家人這一塊。」這句話在我心門按了一聲鈴,叮咚! 於是我讓豆豆開始說故事:



我媽是今年離開的。她大概在去年年初,開始發現不舒服,檢查結果是子 宮肌瘤。但她不太能開刀,因為她的傷口無法快速癒合,而且我媽年紀也 大了,沒有太多的體力應付手術。 有醫生建議放棄治療,可是我跟我爸,是不想要放棄治療的,有機會的話, 一定要救!可是當時媽媽已經插管,也急救過了一次,在經歷肺部手術又 救了一次,總總救了三次,在急救了三次後,我們想通了,如果真的不行, 也該放棄了⋯⋯ 在還沒請看護前,我去照顧她的時間相對其他家人多,因為我的工作比較 彈性。後來有請看護,我就可以開始接待我的客人,我記得那一天我過去 看她,因為工作延遲了,我媽還對我說:「不是早上就要來,怎麼拖到下 午一二點才來?」


她那時候是吃飯過程中會突然昏睡的,很危險,會噎到。所以那時候我先 餵她吃飯了,在我媽昏睡又忽然醒來時,她清楚地對我說:「我 ê 寶貝囝, 我 ē 足想你」,我順口回她我也很想妳,便趕回去接待客人了。 後來當我回去工作,她開始呼吸衰竭,然後昏迷,之後就插管,進入了加 護病房,一直打鎮定劑,之後就沒有再醒來,這樣過了沒多久,她就走了 ⋯⋯ 看著急救過程,知道媽媽很痛苦,但就會覺得,捨不得,捨不得放手。因 為你還沒準備好,更因為是自己的親人,你想,前幾個月都還好好的在家 裡,可是一下子,她已經不能清醒。



因為離開,所以我們開始相聚 「其實當下她還活著的時候,都是難過的,但是走的時候,反 而鬆了一口氣。」豆豆坦言,其實每天醫院這樣來回,對於身 體或是心裡都是種負擔。 我問他是否在陪伴媽媽對抗病症的過程,使彼此的感情更進一 步了? 他卻說:「其實我不會跟媽媽說心事欸,只會講工作的事而已, 我覺得可能是我是男生,不太會去表達,但依然記得媽媽當初 有體力時總是幫我帶便當。」


他說撥蝦麻煩了,隔天便是一整碗滿滿的剝殼蝦肉餐;有次 說喜歡吃魚肚了,午餐馬上變身一桌魚肚創意料理,連晚餐 都延續著,只好掃興的跟媽媽說:「吃太多太膩了啦!」, 最誇張的莫過於端午節時,怕自己胃脹氣了,請媽媽不要幫 我帶粽子,但媽媽就想著過年過節的,於是在便當粽子中, 幫我備了兩顆腸胃藥,真是哭笑不得!


「我現在的生活變得很固定,因為我想在能陪伴的時候多陪 伴,將那些還沒完成的事,趕快去完成。我不知道該怎麼講 誒,就是會希望自己有能力照顧家人,可是現在能力還不足, 所以我就覺得⋯⋯ 嘖!還是很在乎家人啦,家人如果有需要 幫忙還是會盡力。」豆豆支支吾吾的說著。


他並不是長子,卻是個家裡最讓人不勞心的小弟,我想他並非怯 於表達愛,而是他將愛轉化成了行動上的體貼,關於家人。 高中那年他萌生對美髮的興趣,卻也在那年和媽媽發生唯一一次 的大爭吵,媽媽阻止了他轉學的要求,他賭氣的冷戰,當時腳正 好扭傷的媽媽請求他幫忙換上新的貼布,他說那刻,媽媽哭了, 她捨不得和自己的孩子吵架,更捨不得他獨自離家到那麼遠的地 方讀書,於是他妥協。




正值青春期的他在同儕間建立歸屬感,他和朋友相處的時間遠遠多過 家人。 長大後的他,面對小時候打鬧在一起的哥哥,他說他們現在很陌生, 是一種說不出口的尷尬,在出遊的時候會記得為對方帶上禮物,卻也 僅此而已;面對小時候最喜歡睡在她身旁的姊姊,也因為她有了自己 的家庭,而不再適合黏膩;對於爸爸,他說是見了面會打招呼的關係; 媽媽是家中的召集人,總會不時的問大家是不是該一起吃飯了呢?那 時的豆豆時常跟朋友有約,便回絕了。 在媽媽離開後的那些日子,他說,爸爸開始會默默提起一同出門的話 兒,而他也緩緩將時程表上的週末空下,取消了對外的邀約,他們 一起晚餐,一起添購生活用品,他說:「雖然我很想帶我爸去外縣 市,像是嘉義啊⋯⋯走走,但真的,我都睡過頭爬不起來,哈哈哈哈 ⋯⋯」




我很想你,我的寶貝兒子 「我覺這個刺青是我最有意義的刺青,這句話,是我對媽媽最後的記憶。我覺得可能是像一種,跟她 在對話的感覺,感覺就像是媽媽在這裏,一種對話的感覺,甚至是在晚上下班很累,感覺得到像是媽 媽再講這句話,就會充滿能量。」 豆豆說,本來想將這個刺青放在左手的手腕內側,但那裡畢竟還是不太隱密,他覺得這比較像是和自 己的對話。不用大家一直去注視,甚至有過多的討論,這是屬於他和媽媽之間的告白。



豆豆聊天的過程中,聽著他的故事,我 的左手幾乎一半的時間都放在右肩的鎖 骨上游移,那是一種共鳴,像是那串文 字也烙印在我肩上一般,我偶爾輕拍, 輕拍的力道大概像在替新生兒餵完奶 後,打飽嗝一般,輕輕,柔柔,也像是 把 他 們 的 那 份 親 情, 注 入 我 的 身 體 一 般,召喚了我記憶中屬於家人的部分。 而這舉動似乎也感染了對坐的豆豆,某 一刻,他說了一句話,而我們同時拍了 拍肩膀,他說:「聽說,肩膀是一個責 任,所以我想,這(刺青)對我來說蠻 重要的,所以我就刺在這裡。」


「 把 責 任, 媽 媽 的 責 任 刺 在 肩 膀 上嗎?」我說。 他說這刺青還有另一份刺青師的 用心在裡頭。 他翻不著一丁點媽媽留下的筆跡, 起 初 他 也 不 多 心 了, 打 算 找 個 滿 意 的 電 腦 用 字 便 足 夠, 刺 青 師 卻 對 他 說:「 我 請 我 媽 媽 來 寫 這 段 話 好 嗎?」 對 他 來 說, 這 是 同 等 的 母 親 之 愛 的 轉 介, 他 們 細 心 安 排, 將「 想 」 字 放 置 在 中 心 點, 在 黑 色 的 線 條 間, 讓 那 顆 心, 紅 的突出。


這句「我很想你,我的寶貝兒子」,是被強存的記憶載體,面對消逝在世上的軀體,豆豆選擇用刺青復刻, 來證明他與媽媽間情感流動的曾經,就算那僅是昨日的過往,但也緊繫著未來,他和其他家人間,那份,消 逝前還來得及填滿的缺口。



立志嫁給原住民的客家女


「以前小時候喜歡唱歌和跳舞,尤其是看見原住民的舞蹈,特別喜歡,那時候我就覺 得,以後,我一定要嫁給原住民!」 粉絲們叫她「不急」,她叫我們叫她龍貓就好。 大概花了一整天太陽出沒的時間,我們才到台東的東河。沿途看見海,還是會巴著車 窗尖叫的城市俗,是我們。夜晚的我們下榻他們所經營的民宿:暫停一下。



北東河民宿 暫停一下的原身是北東河民宿,舊的黃色鐵招牌上印上了大大的紅色字體,有 點像是六零年代電視中的傳統旅店,這塊招牌,現在已經被丟在一角,替換上 的是可愛的插畫燈牌。 雖說是民宿,但其實是家中所隔出來的空房,隔著另一面門板還能清楚聽見客 廳傳來的新聞聲,那是一個很衝突的住宿經驗。


房間上有著充滿設計感的窗簾和坐墊,牆上掛著幾張豐年祭的照片,充滿設計感。 但牆角卻放著一大台家庭式飲水機,打開浴室的門,藍色的磁磚,白色的塑膠流理台,原汁原味是鄉下爺爺 奶奶家中的模樣,彷彿隔了一扇門就是穿越時空。


我問龍貓:「來這裡的住客多嗎?」 講話直接爽朗的她,攤開兩雙手說:「就和你們看見的相同,這裏的民宿,大 多是這樣經營的。」空著的房間,最多也是讓每年豐年祭回來家中的親戚居住, 或者是想省錢的衝浪背包客,他們不太要求住宿環境,能度過一宿就好! 來觀光的遊客通常住的,多是在外環道由外地人所開設的旅館。部落裡的人, 沒有多餘的錢好好裝潢,她所能做的改變,只是表面的裝飾,偶爾接收一些大 民宿裡不夠房間所投宿的散客。


部落晚餐 龍貓邀請我們一起晚餐,外面下起了大雨,滴滴答答的,她準備了 簡單的火鍋,我們一起窩在廚房前的矮桌,幾十坪的小空間,開始 了一場 woman talk。



她是體保生,大學之前人生只有跆拳道。 至於學跆拳道的理由是:「覺得打架不能打輸男生!」



後來,爸媽允許了,唯一的條件是要她堅持不要半途而廢。她的人生從此失去寒暑 假,永遠都在集訓。 我笑說:「妳一定很早就體會到讀書的美好了!」 體育班的學長、學姊制,宿舍跟生活都不好,高中的她,強烈的明白自己想轉學學 設計,但,為了當初的男友,她選擇留下。 我們齊笑:「果然是愛到卡慘死!」


但她的體育之路似乎是比設計之路來的順利。 當年她還刻意擺爛,連資料都不帶就去體育學院參加獨招,雖是備取但還是補上了 名額。反倒是自己的第一志願實踐的時尚設計落榜了,熱門的觀光科系也被選走, 幸好倒是上了休閒產業這個科系,留了一條路,誤打誤撞了她的設計人生。 她說:「大學是我覺得我人生最快樂的時光。」 聊到這,龍貓的男友出現了。


第一次,就差點殺死男友 龍貓的男友說:「妳知道我當初差點死在她手上嗎?」 那是大一的宿營,他們在海邊進行水上活動。貪玩的龍貓,為了湊齊五人 一起搭上香蕉船,硬是拉著隔壁原住民專班的同學加入,當時她就坐在現 在男友的身後。


我問:「那時候覺得男友帥嗎?」 她連猶豫都沒有的就應聲:「根本就路人啊!」



當時海水滲進了她眼睛,而香蕉船剛好也漸漸待速,她於是安心的放開手, 結果手一鬆,香蕉船倒是唱反調的重新全速前進,這下可好了,龍貓一個金 臂勾住坐在前面的男孩,心想:「絕對不能掉下去!實在是太丟臉啦!」 海浪波濤,坐在前方的男孩心裡更是洶湧,他大吼著龍貓的名字,瞬間人生 的跑馬燈快速地轉起來,所幸這場意外過失是沒成立的,倒是成就了一段愛 情故事。 龍貓理虧的私訊了男孩道歉,一聊天,她心底就打算以生相許來賠償了。 男孩一開始怎麼也不領情的,後來連在一起都是龍貓自己訂一個日子當紀念 日的,儘管男孩反彈也無效,這場荒謬的愛情喜劇就這樣開演了。


勤儉的客家精神 龍貓說她當時的畢業學分是,174 學分。這麼 高的原因,其實也就是為了一個客家精神! 當我滿是疑惑的時候,她笑著說:「因為我覺 得有張證照蠻帥氣的!還能省錢。」 當過學生的我們都曉得,大四通常只求個好好 畢業,學分跟課務都相較於低年級時少,但就 在選課那一刻,她的客家勤儉精神倒是發揮 得淋漓盡致:「我覺得只上一堂課太浪費錢 了!」於是她加選了環境教育的課程,除了學 分,還能獲得帥氣的證照。 「對了!我還有另一張證照是關於文化保存, 這是一張證明我自己很重要的證照。」龍貓 說。


龍貓說有客人曾經問過 她,為什麼不做客家文化 的東西。 她說:「每個人都有自己 喜 歡 的 文 化, 但 對 我 來 說,原住民是最能代表台 灣的。」 因為自己喜歡的是原住 民, 當 她 決 定 畫 原 住 民 時,就在學校拿了文化保 存的證照,為了讓作品更 有公信力,更有深度,這 張證照不再只是為了帥氣 而已。


少女會喜歡的難道就是文創嗎? 照慣例,他們的科系在畢業典禮當天,都要提名表演名單, 有歌仔戲的,武術的, 老師告訴她:「幫妳提名文創,好嗎?」 龍貓的心裡充滿疑惑,文創是什麼?我畫那些東西,是嗎? 少女會喜歡的難道就是文創嗎? 大一的暑假為了籌措環島經費,她開始一邊在 instagram 上 販賣手繪明信片, 運用的不是什麼厲害的電腦軟體,只是 簡單的手機程式,另一邊跟著男友回部落,在衝浪店和手 工藝店做換宿打工。




她說:「我那時候客製化明信片才賣 35 塊噎,我連價格都不知道價怎麼開。」 「這樣真的會賺錢嗎?」我問。 當時的她一點都不覺得自己會紅也很沒自信,因為講白了,其實都是朋友在買, 那時候的畫風對她來說很粗糙,直到她接了第一張手繪喜帖。 是衝浪店老闆的請託,他們要結婚了,於是龍貓就免費幫他們畫,而一切單純 的籌錢環島計畫,因為畫了一張喜帖就此翻轉。 老闆娘就開始幫她宣傳,於是「不急」這個品牌還真的慢慢地做了起來!


台灣的原住民有十六族 在去年二月她畫了第一個原住民 16 族的明信片。 「創業比較困難的其實是面對家人。」他說



當她畫到一半時,男友很嚴肅地找她坐下來談話,也許是想為她先打強心針。 龍貓說:「原住民對於自己地文化認同度很強,屬於民族意識很高的族群。」 當時男友對著他說:「以原住民角度去看,會覺得是平地人在消費他們。」 那是她在一頭熱血投入原住民插畫中,突然中止下來的原因。 我特別喜歡他男友對她說的這句話:「當一個成功的藝術家,應該專注於某項事物, 你不能什麼都想要,不該全部都想抓。」


龍貓後來決定還是先把當初規劃的 十六族完成。 「我不能說我很認真,但我並不隨 便,因為我早就把我的品牌定位成 原住民。 我要用我的方式把我喜歡的東西告 訴大家。」 她說,在完成十六族後,現在方向 就專注在男友所屬的阿美族。


牡丹花戀上八角星 龍貓身上的刺青實在太多,而且還持續的增加 中,不得不說刺青是一種會讓人上癮的東西。


她從十七歲就開始刺青。理由是最膚淺的:「因為我妹去刺了,很帥!」 當然膚淺是她對我說的,她就是這樣的直率,渾然一身的部落性格,而 且她說話竟然也不自覺地有了原住民的母語腔,真是夠融入了。 她指著她手臂上的大眼仔說到:「你看,我這裡加了一個 brave,記得 我剛上大學時候看了怪獸大學這部電影,我覺得大眼仔在裡面,別人看 不好他,但他可以努力做自己,我也想像他那樣!」


在她說的時候,我湊巧看見了她另一隻手上刺著 「Believing the person with you he will make you better」 我在心裡默默地回答:「是呀,我知道妳已經因為他變得更好了!」 她肩上有一個八角星,她說這是代表阿美族的一個符號,象徵著這個母系社會 中最為代表的媽媽,而她在裡面加了自己最愛的浮世繪海浪代表了爸爸,但他 仍記得自己是客家人,所以不忘加上了客家最為代表的牡丹。




從 INA 的力量開始 今年,他刺上了她第一個親自手繪的商品:「INA 的力量」 她說:「我想用現代的東西來吸引人群,我想捕夢網也許是個好方向。」 她將大家幾乎耳熟能詳的捕夢網傳說,結合了阿美族裡象徵媽媽的八角星。 阿美族信奉星辰,好比太陽和月亮,當八角星結合捕夢網,就象徵在黑夜中, 媽媽如同星星一般指引,照亮你,讓你一夜好夢。 最特別的是龍貓的捕夢網下方的垂墜物,並不是一般的羽毛,是毛球。 我好奇的問龍貓:「為什麼裝了這麼可愛的毛球啊?」



她說:「因為,愛在星裡呀!」


那是她準備推出的新設計,早期阿美族裡 的傳情方式是透過「情人袋」,女孩們把 象徵愛情信物的檳榔,放進男孩的情人袋, 表達愛意。情人袋的綴飾正是毛球。 我大笑著說:「我懂了!就是平地人送巧 克力的概念呀!」


她藉由織品上的巧思挪移,把阿美族文化的愛的表 現轉化再製。 挺浪漫的,在第二個設計中,她在八角星中畫上了 象徵愛情的檳榔樹,卻在圖上擺了兩根魚叉,因為 在阿美女性的擇偶條件中,男人要會捕魚和務農才 是男子漢,這些工具是維持愛情的紅線,和檳榔樹 緊緊羈絆,象徵著一段感情裡,除了女人的努力, 也要有著男人為家的付出。


說實在的,我也理不清,是族群的差 異造就了這場愛情;或者是愛情產造 了這份族群的融合,但我很確定,他 們深愛自己所認同的族群。



如果裸是一種坦白,那些刺在我們身上的秘密果實,都值得被看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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