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mple translations]殷熙耕, 和别的所有雪花长得极像的唯一一朵雪花 ch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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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熙耕 和别的所有雪花长得极像的唯一一 朵雪花 Chi nes 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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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别的所有雪花长得极像的唯一一朵雪花(다른 모든 눈송이와 아주 비슷하게 생긴 단 하나의 눈송이) Munhakdongne Publishing corp. / 2014 / 20 p. / ISBN 9788954624053 For further information, please visit: http://library.klti.or.kr/node/772 This sample translation was produced with support from LTI Korea. Please contact the LTI Korea Library for further information. library@klti.or.kr


和别的所有雪花 长得极像的 唯一一朵雪花 作者 殷熙耕

12岁那年的圣诞节正午时分,安娜第一次见到了露西亚。那是在用小电灯泡和花 朵装饰的圣母像前。明亮的冬日阳光映照出安娜短小的影子,周围空无一人。只有做 得面目狰狞的三圣贤、贫穷的父母和看起来有些冷的光溜溜的圣婴像躺在马食盆里。 安娜拿下贴在马棚棚顶上的雪白棉花,放在了兜里。和南方滨海城市的其他孩子们一 样,安娜也没有见过真正的雪。她用手指把兜里的棉花捏来捏去,棉花又一次次地反 弹回原样。踩着铺在教堂前的碎石子路,安娜突然看到露西亚正朝自己走来。碎石子 路在正午阳光的照耀下,显得白迹斑斑。露西亚穿着绣有雪花的红色防寒服,带着奶 油色的毛帽子,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冷。你就是安娜吗?那是在安娜生活的城市里很难 听到的首尔口音。安娜点点头。她做了扁桃腺手术,不能说话。上周没能来教堂,也 是因为这个。我是露西亚。修女让我和你好好儿相处。听说在这个教堂里,你最聪明, 舞蹈也跳得最好?不过,你可不如我想象中的好看。露西亚忽闪着又黑又长的眼睫毛, 嘻嘻地笑了笑,左腮上显现出一个小酒窝。“你不好看”这样的话,安娜还是第一次听 说。但出自露西亚之口,却并未让安娜觉得不高兴。安娜看着露西亚穿的人造革皮靴。 那是印着三头羊的红色短靴,和安娜的一模一样。我问你啊。露西亚问道。这里真的 冬天也不下雪吗?嗯,不下。圣诞节也不下?圣诞节也不下。长睫毛遮掩下的露西亚 的黑眼珠里闪过一丝失望。冬天时我过生日,所以我有很多下雪时可以穿的冬衣呢。 但是。安娜想安慰露西亚。雪是不下,但是南方城市里的人们在冬天也都穿冬衣。安 娜这样说着,穿红靴子的脚向前迈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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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冬天过去后,从第二年春天开始,露西亚和安娜上了同一所学校。她们俩一 起一共度过了六次圣诞节。其中有两次,正赶上两人由于误会一直不说话而坐在距离 最远的对角线两端做的弥撒。不过,其余四次她俩都是手拉手、肩并肩地一起去做的 弥撒。之后,回到父母外出不在的空房子里看圣诞特辑、挎着胳膊在回荡着圣诞颂歌 的大街上跑来跑去。有时候,她们还会不去做弥撒,留在空房子里,听着录在录音带 上的歌儿,互换日记来看,甚至是偷喝啤酒。这些事就发生在去年。前年高一时,她 们俩还一起登上教堂的圣诞纪念舞台表演了舞蹈。露西亚扮演主人公,站在舞台正中 央,跳阿拉伯风格舞蹈。现在,露西亚成了教堂里最聪明、最擅长跳舞、最漂亮的女 孩儿了。但每当她独自一人时,过往的人们无论是谁总会大声地问上一句——露西亚, 安娜呢? 安娜和露西亚都没有男友。这次圣诞节真的要过得特别些。露西亚说。等到了二 十岁,从那时起,世界上就会没有什么有趣的事情了,剩下的只会有忙碌和无聊。大人 们不都那样吗?对。安娜也表示赞成。明年没准儿我们也得去找其他城市的神父做忏 悔圣事呢。安娜想起教堂的塞西莉亚姐。塞西莉亚姐每到圣诞节就会去别的城市做弥 撒。因为她和安娜家附近教堂的斯泰法努斯神父相互熟谙,不好全盘倾诉。和已婚男 人滚床单时、打掉肚子里的孩子时,塞西莉亚姐都为获得陌生神父的宽恕而去了从未 去过的教堂。她一点儿也不想和已婚男人分手,罪过一天天地越来越大。不知从何时 起,塞西莉亚姐开始如同存定期存款般攒足罪过,然后会在每年圣诞节忏悔圣事时一 次性地获得饶恕。对于这件事,安娜心知肚明。塞西莉亚姐,和安娜的姐姐——阿奈 丝是无所不谈的好友,经常来安娜家玩儿。她看似温婉柔弱,其实颇有心计,而且还 是个大嗓门。 怎样才能过一个特别的圣诞节呢?听到露西亚的问话,一直在凝视窗外的安娜回 答道。一定得下雪才行。两人并肩坐到开往首尔的列车里。安娜留着短发,露西亚梳 起两根辫子,黑色学生大衣里穿的都是地方名牌女子高中的校服。她们去首尔是要到 那里有名的补习班做最后的冲刺。露西亚要住在姑姑家,安娜则寄宿在别人家中。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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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把安娜送到火车站,几次叮嘱她首尔危险,补习班下课后要马上回到寄宿的地方。 高考在两个月以后,而距离圣诞节只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了。安娜和露西亚都是第一 次离开父母。在火车里,她俩从头到尾谈的都是1976年奔二十之前的最后一个圣诞节。 第一个愿望,当然是那天要下雪了。要不要祈祷啊?露西亚把脸靠近笑语的安娜,回 答道。不用的,因为上帝永远会站在漂亮、聪明少女这一边。没准儿他为了把男朋友 作为圣诞礼物给我们,正在打包装呢。露西亚每次一开玩笑,安娜都会哈哈大笑。当 然,也是因为露西亚的睫毛碰触到她的脸颊怪痒痒的缘故。 首尔给安娜的第一印象是冷。空气似刀,灰尘飞舞,灰突突的街道十分干燥。来 来往往的人们都立着大衣领,手放在衣袋里,蜷缩着身体,走得飞快。一股凛冽的寒 风吹来,仿佛要做第一次问候,却从安娜的脖子上吹下围脖甩到柏油马路上。安娜的 脸冻得通红。露西亚用戴着无指手套的手捂着安娜的脸颊,哧哧地笑着。这什么天啊, 整个就跟被错送到北极的包裹似的。安娜想回应说怎么一下子错送了两个呢。可是, 她的嘴已经冻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露西亚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冷。如果说到错了地 方,那么错的不是露西亚,而是安娜。

安娜的寄宿家庭是幢单层西式住宅,又旧又大。退役将军的年老遗孀带着两个女 儿住在里面。可能因为房子在陡坡上,风刮得特别大。连出来开门的将军遗孀也是一 团冷气。我们原来是不收人来寄宿的。这是她对安娜说的第一句话。安娜一手拿着书 包,一手拉着箱子,跟随在老太太身后小心翼翼地登上石阶。眼前出现一个很久没拾 掇过的大院子:干黄的草地上散落着去年秋天的落叶,光秃秃的树看起来都像枯死了 一样。断了胳膊的石膏像和室外桌子随便地被扔在地上。房子的油漆都已经脱落,露 出裂开的缝子。每块铁片都锈迹斑斑,仿佛废弃的仓库。安娜觉得这样不知道收拾房 子的女人们,不是懒、有病,就是穷、不幸,就像那位遗孀本人,而且说不定会很难 看,没人有愿意帮她们。 室内非常昏暗。安娜眯缝起眼睛还是踩到了放在门口的红色高跟鞋。安娜慌忙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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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踩翻的皮鞋整齐地放到一起。其实,那双鞋一开始就是被胡乱扔在那里的。每走一 步,地板都会发出“嘎吱”的声音。安娜翘起脚跟尾随老太太来到客厅,站在冰冷的暖 炉旁,把寄宿费先付给老太太,偷瞄了一眼挂在墙上的黑白全家福。胸前挂着几块勋 章的老军人身边,坐着老太太,两个女儿站在后面。大女儿头发又长又直,穿着黑色 的迷你连衣裙;小女儿穿着白领子的女子高中校服。两人都长得很漂亮。全家福的旁 边,挂着老军人以同样的衣服、姿势和表情照的独照。看着“1970年11月明洞市场”字 样的连笔字,安娜感到这房子尤为安静、阴冷的原因也许就是对死者的回忆。 在阴气萦绕的昏暗的走廊两侧,有几个房门紧紧地关闭着。尽头那个,就是安娜 的房间。房间极小,只放得下铺开的一条被子和一个矮炕桌。老太太说那是由浴室改 成的房间。但在安娜看来,那地方依然像是个浴室,而不是个房间。卸走水龙头后, 只是在地方铺了张电热毯。镶着毛玻璃的气窗有英语参考书翻开那么大,高得安娜提 起脚跟才可以碰得到。安娜摸了摸墙。墙上还原封不动地贴着瓷砖,仿佛在追忆那房 间作为浴室的时节。瓷砖是绿色马赛克的,到处日久褪色,看上去像水滴渗开,又像 是绿色水波在围绕着房间轻轻摇摆。但用手去摸摸按按,便可知是又凉又滑又硬的瓷 砖。瓷砖和瓷砖之间,平行钉着三个钉子,其中一个上面挂着衣挂。这样环视一周后, 安娜才觉得那里像是自己的房间了。她坐在被子上,开始从包里往外拿东西。每次呼 吸,都能看到白白的哈气慢慢散去。那天晚上,躺在地上,安娜看到绿色瓷砖上紧紧 凝结着的一颗颗水珠。 第一天在补习班见到露西亚后,露西亚在白纸上画了张首尔地图。这里是你住的 地方。来补习班的公车是53路,57路往南山开,到首尔站后接着往别的地方开,所以 你得看好了。安娜问道。你姑姑家在哪儿?在这儿。过江。坐328路车就行。从你寄 宿的地方来时,得先坐到首尔站再换车。公车过江后,你就要开始不停往窗外看,省 得坐过站了。还有,为了记住车站,你要看好楼的样子和牌匾。可是,看起来都一样。 安娜轻轻地叹了口气。露西亚从小在首尔长大,后来每次放假都会去姑姑家,对首尔 非常熟悉,而安娜却不是这样。从首尔一端到另一端到底需要多久?谁知道呢。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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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也许一天也走不完。安娜大吃一惊。在南方城市,不管去多远的地方游玩,走路都 用不了一个小时。和露西亚坐公车去剧院或书店,也可以放心地聊天。觉得快要到时 就看看窗外,那直觉几乎每次都没错过。首尔却不一样。安娜知道到补习班需要坐八 站,可如果看着外面,就容易忘记数站,根本感觉不到走出多远了。最令安娜不适应 的就是她直到那时也未曾体验过的“大小”。她坐过了车站,第一天就迟到了。 露西亚和补习班里的其他孩子,很容易就混熟了。安娜尽管说标准语,却掩饰不 住南方腔,这让她几乎不轻易开口。无论是安娜,还是露西亚,都不再穿地方名牌女 子高中的校服。冬天过生日的露西亚依然拥有好几件漂亮的冬衣。她十二岁时,个子 和安妮差不多。可现在,她比安娜整整高出一拃,还穿起一双有点高跟的挂带儿鞋。 相比之下,安娜每天都是那身黑色的学生大衣,围脖也只有一条。因为总是迟到,安 娜气喘吁吁跑进来的样子经常引人注目。露西亚为安娜占好座,回回都会坐在最前面。 上课后,教室悄无一声,只有安娜横穿进教室。她红红的脸蛋,与其说是因为不好意 思,不如说是冻的。露西亚经常会把补习班里的各种传闻讲给安娜听:国史老师长得非 常像总演历史剧的一个男演员,原来他就是那演员的亲哥哥;几天前有两个年轻人喊 着口号被警察抓走的补习班附近的四层楼,就是在野党的总部;补习班前面胡同的小 吃店中,第二家最好吃。在那家店里,安娜第一次尝到寒冷地区人们吃的荞麦面条, 一口咸,一口淡,还被芥末辣得流了好几次眼泪。露西亚觉得安娜手足无措的样子特 别有趣,哈哈大笑。 带露西亚去古宫后面的简易西餐店吃炸猪排的是高二时的数学家教老师。安娜也 和露西亚一起上了家教。他女儿在首尔上大学。好像是来看女儿的。那你干吗要见面? 不知道啊,就是在花神百货店门口碰到了。他把我带到店里给我买了一支百乐牌钢笔。 为什么?谁知道。给你也买了。是亮黑色带金边儿的,立起来时可以看到笔帽上印着 六角形的雪花。其实,我本来就想买来着。不过,钢笔和西餐可真和河马老头不搭。 数学老师的外号叫河马老头。安娜想象着解数学题时数学老师能盖上练习本整个一面 的厚重大手攥着细巧的钢笔或转动叉子扎猪排块儿的情景。那钢笔会不会是数学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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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他女儿买的礼物呢?圣诞节不就快到了吗?不知道。是不是,我怎么会知道?露西 亚的眉头皱到了一起。你要是老问那些问题,我以后就什么也不跟你说了。对不起。 安娜马上道了歉,但她觉得若换做自己,是绝对不会接受钢笔那类礼物的。 那时候,数学老师在教好几个辅导组。露西亚和安娜到得早一点儿时,总会碰到 正在准备下课的男生组学生们。其中有一个男生,会在胡同里等着,下课后,就跟在 露西亚和安娜的后面。他在和露西亚分手后马上就写信交给安娜,让安娜转交给露西 亚。这样的事情有过两次。第二个男生还给安娜写信问安娜能不能安慰自己被露西亚 伤透的心。每次类似的事情发生时,露西亚都会说,怎么这里都是这么无聊的男生呢? 这句话在来到首尔后也没改变多少。露西亚在教室里看了一圈,然后对着安娜的耳朵 抱怨道,这补习班里怎么没有不错的男生呢?贴在安娜脸上的露西亚的眼睫毛依然让 安娜觉得痒,但这次她却笑不出来了。因为,不是一名也没有。那个男生的名字叫约 翰。露西亚收卷子时看到他的名字就问他信不信天主教。他连看也没看露西亚一眼, 只短短地答了个“不”。对话就此中断。从那以后,约翰就成了露西亚最讨厌的没礼貌、 没才能、只会装的男生。但是,安娜不讨厌他。她觉得,约翰说“不”的那一瞬间就把 目光投向了自己,而且露出了微笑。短暂却绝对真实。所以,安娜的脸红了。就像以 前上完课外辅导后回家时一样,安娜和露西亚又一次站在岔路口。不过,这次的信会 真是给安娜的。不仅如此,约翰比安娜至今为止见过的任何男生都要像来自西方国家 圣诞卡里的敲鼓少年1——高个子,白净的脸,眼睛看着远方。

给从补习班下课回来的安娜开门的,不论何时都是大姐——智英。老太太几乎不 在家呆着。智英姐要比挂在客厅的照片里的她瘦一些。尽管年纪比那时候大了,但她 仍然很适合黑色。安娜和智英姐没怎么说过话。只有一两次她说烧了暖炉,到客厅来 暖暖身子之类。智英姐毕业于美术学院,从早到晚就呆在后屋——她的画室里。围在 1

借用自金宗三《敲鼓少年》中的“来到穷苦阿熙身边的/像来自西方国家的/美丽的圣诞卡一

样//在小羊们脊背上闪闪发光的/雨雪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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肩上的黑色披肩、毛衣或是长喇叭裙上,哪儿都看不到沾染着水彩。住在后面的邻居 大妈说,当初智英姐正准备去留学时,父亲病逝。她于是闪婚,却不到一年就又回到 娘家。邻居大妈给安娜送晚饭。对于这家的小女儿敏英姐,大妈说她就是个“花花小 姐”。虽然没碰上几次面,但每次安娜见到敏英姐时,都会看到她手里拎着印有酒店西 点店、百货店、高级洋装店标识的纸口袋。仿佛她那么频繁地出去,就是为了去拿礼 物。从第一眼看到敏英姐起,她的艳丽、开朗、傲慢就让安娜矮了一截。和敏英姐相 比,智英姐宛如玻璃碗里的冰块。看起来冰冷、坚硬,内心却在一点点地融化,不知 何时就会消失。从补习班回来后的大部分时间,安娜都自己在房间里度过。坐在小炕 桌前做做功课、写写日记和信,觉得冻手了,就爬进被窝里躺一会儿。露在被子外面 的脸颊冷冰冰的,但电热毯能让身子暖和起来。有时候,直接就陷入暖暖的感觉中睡 着了。非常偶尔地,睡梦中听到的智英姐轻轻走过过道的脚步声,会让安娜睁开眼睛。 听着地板嘎吱嘎吱的声音静静地躺着,不知为何,会好像听到陌生人屏息抽噎般地心 痛。在午后昏暗、冰冷的空房子里,总是只有智英姐和安娜在家像,慢慢沉下去的船 体内部一样安静。等到安娜走过过道去吃饭时,她能看到从智英姐房间的门缝里透过 的灯光,但连那灯光也是模糊的。 晚上气温下降后,安娜的房间里会出现绿色的冰墙——瓷砖上的湿气变成薄冰粘 在墙上。凌晨时分,安娜会在闪闪发光、又冰又绿的马赛克瓷砖的包围下从睡梦中醒 来。有时候,甚至会梦见自己的身体变成了装满冰块的玻璃碗。睁开眼睛后,安娜会 像吸血鬼一样喷发着白色的哈气躺上半天,直到再也忍不住了才会起来去厕所。憋尿 是她来到首尔后才养成的习惯。从补习班回来时一进大门就小跑,也是为了上厕所。 在首尔,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用的时间太长。难道是这个原因,首尔人才会像“即 便肚子不饿,到了饭店也要吃饭”那样,一看到厕所,即使没有小便,也要去有规律地 释放膀胱?放在以前,安娜会问问露西亚。可不知道为何,她没能问。不能问露西亚 的话越来越多,也是来到首尔后发生的一个变化。至于透过英文参考书大小的气窗映 射进来的晨光照在绿瓷砖上再反射出光芒时浮现在她眼前的人是谁,她不想告诉任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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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那张脸总是跟着安娜。安娜坐公车时一般看着外面,但其实她不是在看牌匾或建 筑。

即使关系近了很多以后,约翰也不怎么爱说话。就连关于为什么复读、毕业于哪 所高中、想上哪家大学等在补习班可以轻松交流的个人情况,他也看似不愿回答。他 成绩总是排在前五名,从未错过拿补习班的奖学金。但看起来,他没怎么努力学习。 关于运动,只喜欢棒球。在乐器方面,只会吹口琴。是家里最小的儿子,不太喜欢老 爸;爱穿手工织的毛衣;偶尔抽烟;认为今后不管做什么,活着都会没劲;手里有几 本过期的《花花公子》,甚至对女孩子也可以毫不在乎地说“想看可以借给你”;自己 一个人时,爱听英文流行歌曲,理由是歌词听不懂,不累;可以在手指间快速地转动 铅笔;会修自行车;没怎么打过架,但如果对方只有两个人,或许还有可能把他们给 打趴下;不喜欢美国,但喜欢嬉皮;不喜欢军队,但对空军军官有好感;清晨时,喜 欢自己散步;唠叨、奥运会金牌、擅长弹吉他的男人和团体活动都不喜欢。对于约翰, 安娜只知道这些。她想知道的,要比这些多得多。去没去过南方城市;喜不喜欢永远 慢慢变化的四季大海;知不知道诗人金宗三;有没有因认真、内向、认生的性格而苦 恼过;小时候看没看过一篇童话,讲的是戴着毛帽子和围脖、穿着靴子的北欧孩子们 穿着冰鞋,沿着结冰的运河走向远方世界;喜不喜欢落日时分胡同里响起的自行车铃 声和按妈妈的吩咐去买豆腐时下雨的傍晚的气味;喜不喜欢热腾腾的可可和刚刚做好 的菊花饼;有没有站在窗前大声朗读过安东 秀那格的《让我们伤心的东西》;阳光 明媚的春天,有没有去洗澡时脱掉穿了一冬的内衣,回家后感觉个子又长了一点;有 没有晚秋出游回来后,自己看着家,因突然想象到自己老了以后的样子而伤心起来过; 还有,有没有做过她最近做的一个梦——想记下一个人的电话号码,圆珠笔却写不出 来,他坐的车停在对面就要开走,却被人群挤得走不过去,准备去终于决定要见面的 地方时,自来水却停了,脸都洗不了,家里进了小偷,奇怪是自己不停地笑,被吓得 疯子般地笑;有没有喜欢过又矮又瘦的女孩子;能不能说说昨天穿的衬衫和今天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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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心中,哪件最合适;是不是像露西亚说的那样,短发戴发夹会显得很土气;在手套 和口琴之间,会选哪个作为圣诞礼物;还有,圣诞节时干什么。然而,却没有一个问 题可以去问。约翰是露西亚的男朋友。安娜觉得一定是上帝包装错了。可是没办法, 就是这样了。 三个人在补习班结束后,很多时候是结伴从中路走到明洞。露西亚和安娜走在前 面,约翰跟在后面。我得去配下眼镜。安娜眯缝起眼睛看着前面对露西亚说。我看不 清公车是几路。远处的牌匾也看不清。我会适合戴眼镜吗?不。露西亚回答道。眼睛 适合脸瘦的人,你又不是瘦脸。是吗?安娜希望不被约翰听到,马上就表示赞成。安 娜扯开了话题。这次你姑父没说什么吗?什么,星期天出门?嗯。说去教堂可以。只 是见过太多坏人,担心而已。露西亚的姑父是个警察,口袋里装着手铐。但不是跑出 去抓犯人,而主要是在市场或店铺里巡查。巡查结束后,会把钱交给姑姑,还会给露 西亚买运动鞋或苹果等等。在市场里,不管是什么东西,只要他要,就会有人给。手 铐都有呢,说不定枪也会有。其实,露西亚姑父的外貌也有些吓人。露西亚和安娜相 视而笑后,就会回头看约翰。只有那时候,安娜才可以假装跟着露西亚放心大胆地凝 视约翰。两个少女回头时,约翰常常吹口哨,但不清楚他到底听没听到谈话内容。就 那样到了明洞汽车站后,安娜总是先上车。即使露西亚坐的328路、往约翰家方向开 的84路偶尔先来,也会这样。安娜上车后,把脸贴在窗户上挥手往车下看,露西亚却 总会已经在左腮上挤出酒窝跟约翰说着什么了。安娜从未见过约翰在汽车出发之前回 答过。窗外一片灰暗,空气依旧干燥。离圣诞节只有一个一星期了。但直到那时,首 尔也没下过一场雪。

来到首尔后的第一个和第二个星期日,安娜和露西亚去了明洞教堂。第三个星期 日,安娜竟然没有一眼认出来到教堂的露西亚。露西亚披下头发,像《管弦乐少女》 里的女主人公一样戴着贝雷帽,穿着格纹红大衣和黑色长筒袜。她一边拿出弥撒头巾 戴在头上,一边嘟囔说道。我怎么样?像大学生吧。都可以进酒吧了。安娜点头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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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不过,你不是来教堂的吗?教堂的事结束,再去酒吧。两个人哧哧地笑起来。麦 克风里传来入场曲,人们从座位上站起来。少年祭坛侍者走在前面,神父穿着紫色外 衣,两手合拢祈祷着,向祭坛走来。平安与各位同在,与司祭同在,以主的名义祈祷。 这是应该做的、正确的事情。唱诗班开始唱赞美诗:和散那,和散那,和散那归于至 高神,我们齐声赞美你至圣尊名,权柄尊荣归主我神,和散那归于至高神。从安娜的 赞美诗集中间掉下来一个四角信封。安娜连忙拾起来又重新夹了进去。什么啊?啊, 是智英姐让我帮她邮的信。信徒们跪在祈祷台前。安娜把胳膊肘搭在桌子上,端正地 合起双手,紧闭双眼。露西亚斜眼瞄了安娜一眼。 弥撒结束后,走在教堂前面的坡路上,露西亚问道。你祈祷什么了,那么认真? 祈祷考上大学。撒谎,分明不是这个。两人在学年初就约定不把自己应该独自解决的 问题拜托给上帝,不做麻烦上帝的厚脸皮鬼。坦白说吧。到底是什么,祈祷得那么努 力?那是…正想编什么故事的安娜瞬间停下了脚步。圣母像前面站着一个穿着灰色毛 夹克和篮球鞋的高个子少年。是约翰!惊讶吗?一直盯着安娜的露西亚开玩笑般地问 道。刚才我祈祷来着。安娜能猜到他们俩一定事先约好的要见面,没因露西亚的话而 生气。祈祷让自己见到约翰的是安娜自己。那一瞬间,自己的祈祷成真的事实才更加 重要。当然,祈祷不光只有那一条。我们去南山吧。露西亚把身子靠在安娜身上,挎 着安娜的胳膊。做弥撒时没闻到的甜蜜而芳香的化妆品味儿扑鼻而来。安娜看着约翰 越走越近,嘴里蹦出连她自己都没想到的话。今天可能会下雪。快要到圣诞节了,明 洞人潮人海。但即使在更多的人中间,安娜也可以一眼就找到约翰。 那天,没有下雪。他们爬了好多楼梯,站在宽敞的图书馆前院里,俯视首尔全景。 横穿被去年落下的干树叶铺得软软的松树林,迎着吹来的阵阵冷风,走了好久好久。 安娜冻得蜷缩起身子,露西亚穿着裙子却看起来一点也不冷。她双颊变得红扑扑的, 蹦蹦跳跳地穿梭在树木之间,活力无限。去露天音乐场的时候,她展开双臂有节奏地 踩着一级级的看台走下去,登上舞台后马上摆出芭蕾舞的基本姿势。然后,哼唱着肖 邦的《夜曲》,跳起阿拉伯风格的舞蹈。就是在教堂的圣诞节演出时跳的那段舞。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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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露西亚穿着黑丝袜和挂带鞋,飞舞着围脖翩翩起舞。舞台下,约翰把手放在衣袋里 无声无息地仰望露西亚跳舞。教堂里的高中组被起名为“赛尔(cell)”。圣诞节演出 由不同学校的赛尔来负责。指导安娜学校赛尔的舞蹈班学姐因在安娜和露西亚中选谁 当主人公而烦恼不已。舞蹈,安娜跳得更好,但在舞台上更为耀眼的却是露西亚。在 演出中,这一点也非常重要。即使通过现在约翰注视露西亚的眼神,也可以了解到这 一点。安娜站在约翰身后几步远的地方。舞台上的露西亚喊了一声。安娜!你也上来。 一起跳!约翰听到这句话,便扭头朝安娜在的方向看过去。正在注视着约翰的安娜,慌 忙避开了视线。她想跳舞给约翰看,却隐约觉得不太好。在教堂表演时也是这样。在 灯光的照耀下,露西亚优雅地表现了舞蹈,而安娜却不知为何动作僵硬。学姐对自己 的正确决定非常满意,但依然倍感意外。安娜外貌可爱,足以扮演主人公。可一旦扔 到人群里,就会埋没其中,特别是在露西亚面前,会黯然失色。 露西亚从舞台上下来,有些气喘吁吁。她走近约翰说道。我饿了。左腮上出现酒 窝,双颊红红的,嘴里呼呼地冒出白色的哈气。约翰朝露西亚微笑起来。安娜想这就 回家,也希望自己能融化掉消失到什么地方去。可是,露西亚拉着安娜的手温柔地说 道。你不是说想吃炸猪排吗?安娜也知道露西亚是想炫耀她自己和约翰在一起的样子。 安娜摇摇头说,我什么时候说过。 在小吃店里边吃着粗面条,露西亚边给约翰讲安娜第一次吃芥末的时候流了多少 眼泪。露西亚哈哈大笑,而约翰和安娜却没有笑。我们圣诞前夜做点什么呢?不就是 下周五了吗?露西亚把筷子放在嘴唇上,一脸沉思地问道。约翰说想看海时,安娜高 兴得不得了,露西亚却是一脸的不解。你忘了?我们是从滨海城市过来的。我现在刚 想起来,我们去儿童大公园怎么样?儿童大公园?安娜反问道。嗯,去动物园。看看 大冷天大象和河马是怎么过呢?也想问候它们一下。特别是问候河马。安娜觉得那是 自己根本想不到的了不起的想法。会不会有白毛的北极熊呢?即使有,应该也会在冬 眠吧。不过,也许它会觉得冬眠度过像自己家乡天气一样的冬天有些可惜,会醒着。 安娜觉得肯定会那样的。可是,一听到安娜的想法,露西亚就立刻批评说那想法太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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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又说去动物园玩儿的话,是在开玩笑。圣诞庆典时分,不会有人去那种冷冷清清 的地方。我们要走在回荡着圣诞颂歌的明洞,去人超级多的生啤酒吧喝酒,再去参加 午夜弥撒。要玩儿一整夜。反正也没有回家时间的限制。 在走路去首尔站坐车的路上,他们看到了飞行云线。天空如同一块泛着绿光被抻 得平平的透明布一样,万里无云。在空中,飞机画着又细又白的线,缓慢地移动。天 空里好像也有路。看着飞行的飞机,安娜嘟囔着。露西亚却冷冷地回了一嘴。那种想 法谁都会有。安娜闭上了嘴巴。以前,露西亚没跟自己说过“那种想法谁都会有”的话。 她会说“咦?我也那么想来着。”来到首尔后,不光是露西亚变了。上车以后,安娜才 发现自己忘了邮智英姐拜托的信。智英姐说,明洞有个中央邮局,周日也开,问安娜 从教堂回来时能不能帮忙邮一封信。那是不可以投进邮筒的国际邮件。老太太和敏英 姐每逢周日都要睡懒觉。即使不睡,智英姐看起来也不想拜托她们俩。安娜拿出夹在 赞美诗集里的四角信封摇了摇。是张圣诞卡吗?像是卡片,但在外国,圣诞节时已经 来不及收到这张卡了。也许是生日贺卡。信封上写的国家是法国,收信人是个男人名。 安娜想象到,在法国的一个小动物园笼子前立起画架画北极熊的年轻男子。那个男生 是贫穷的留学生。如果安娜走过去问他是不是智英姐的初恋,他会淡淡地说“是”。安 娜想,自己圣诞前夜会和露西亚、约翰去明洞,那天可以再为智英姐寄信。信,不过 是晚五天而已。 星期五一整天都是阴天。街上人潮汹涌,气氛高涨,补习班的课也没上好。露西 亚提议先回家,然后在明洞见。离傍晚还有很长时间。安娜知道露西亚是想回家换上 适合庆典的衣服后再出来,还会把两个辫子打开,披下头发,再在嘴唇上涂点唇彩。 连她为约翰准备了礼物,安娜也知道。两周以来,露西亚没有花一分零用钱,都攒了 下来,还编了好几个那天不能回姑姑家的借口,没准儿还会在书包里放上轻松旅行所 需的乳液、新洗的袜子。 在开往首尔的列车上,露西亚说过。这次圣诞节真的要过得特别些。正如露西亚 所说,这是十几岁这一段的最后一次圣诞节。从二十岁开始,等待她们的会是和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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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一样忙碌而无聊的生活。对露西亚来说,她有男朋友。仅凭这,就可以让这次圣 诞节变得完全不同于她们俩至今一起度过的那六次圣诞节。安娜根本没想到露西亚会 不出现。 约翰和安娜足足等了两个小时。约翰呆在约定地点一动也没动。同一时间,安娜 则在公众电话前排长队,每次轮到自己,就给露西亚的姑姑家打电话,却始终没有人 接。天气又冷又阴。天空开始变暗后,明洞街上华丽的霓虹标牌、圣诞颂歌和汹涌的 人群,使明洞喧嚷不堪。通往教堂的入口处,放着用电灯泡装饰成的大型拱门。在那 下面,电视台的车正在设置舞台。不断有人撞来撞去,几个人都很难聚在一起站着。 人们个个都是无比兴奋,每次说话时几乎都要高喊。现在怎么办?安娜也大声地问约 翰。约翰说了什么,但声音听不清。安娜就把身体歪向一边,竖起耳朵注意听。我们 吃完晚饭再考虑。这是约翰的回答。 那天,所有的餐厅、茶房和酒吧都没有落脚的地方。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角落里 只剩下一把椅子的地方,吃了包子,就又回到街上。包子太咸,安娜喝了两杯水。时 间越来越晚,人也越来越多。安娜从未在同一时间看过这么多的人,只觉得耳朵嗡嗡 直响,头也一阵一阵地疼。约翰既没说回家,也没说去哪里。安娜感觉好像绕着同样 的胡同走了三圈,却只是无语地一起走着。终于,约翰张口说话了。找到了。音乐欣 赏室。可是,里面没有空位,等待的人排的队伍一直延伸到门口。没办法。约翰又嘟 囔道。除了回家,没什么可做的。突然那时,安娜脑子上想起了什么。对了,我得去 中央邮局寄信。约翰走在前边,安娜跟在后面。每次安娜被人挤到后面时,约翰都会 停下来等候。更令人新奇的是,每次即使安娜只慢一步,约翰也能够感觉到并停下来。 邮局里也全是人, 摩肩接踵。迟寄圣诞卡的人、手里拿着贺卡或礼物的人,排成了长 龙。约翰找到写着“国际邮件”的窗口,告诉了安娜。两人来到那个队伍后面排队。安 娜呆呆地看着表情疲惫、一脸不情愿的职员随意投扔邮件的样子。那个,我想问问。 约翰问道。安娜是你的洗礼名吗?你怎么知道的?那次在南山,俊熙不是那么叫你来 着吗?叫你安娜。那么俊熙的洗礼名是什么?露西亚。露西亚。约翰在嘴里重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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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安娜说。我的洗礼名不是安娜,是约安娜。简称安娜。约翰总结说道。就是说, 俊熙的洗礼名是露西亚,你的洗礼名是约安娜,但是简称安娜,对吧?安娜直视着约 翰。突然感觉胸口发闷。重要的不是那个。这句话,没能从安娜嘴里说出来。约翰不 知道那一瞬间安娜为何咬着嘴唇紧张地直视着自己。约安娜一般是用来称呼约翰的妻 子的。安娜希望约翰能知道这一点。能够说这话的机会,只有现在而已。但是,露西 亚不在,安娜不可以那么说。 从邮局出来后,两人看到轿车和公车堵在路上,纹丝不动。约翰提议一直走到首 尔站前的汽车站,在那里坐车。他们俩开始走路。走了几步,安娜突然觉得眼前模糊。 她眨了眨眼。我是不是得配眼睛了。迷蒙的东西开始飞落下来,越来越多。鼻梁和嘴 唇粘上了冰冷、湿润的东西。就好像拿起照相机视窗贴在眼睛上照相、移动了几步那 样,瞬间,街道轻轻地晃了一下。安娜像三圣贤膜拜圣婴一样把手掌朝上、向前张开 双臂,嘟囔道。雪,我第一次看到。约翰问是真的吗?安娜没能回答,张嘴仰望着夜 空。我从以前就一直想说。约翰轻轻地碰了碰安娜的胳膊。知道我第一次看见你,是 在哪儿吗?是在公车里。在首尔站倒车的约翰,看到坐在角落一直紧盯着窗外的安娜。 短发,黑色学生大衣,不安、紧张的表情。一看就知道是当时开始涌入补习班、来自 地方的学生中的一个。一直到下车之前,约翰都在看着安娜。到了补习班密集的车站, 安娜却坐在椅子上,紧紧地抓着扶手,只是看着窗外。上课时,当满脸通红的安娜跑 进教室时,约翰知道安娜为何迟到。安娜下错站的车站附近,有几个乐器店。不是只 有第一天,她才会下错。一旦意识到又下错了,她就会长叹口气,然后慢慢地走。想 听音箱里传来的音乐,也想在橱窗前停下脚步,尽情地欣赏乐器。从想送约翰一把口 琴作礼物开始,安娜停留在那边的时间就更长了,却从未进到乐器店里过。约翰说道。 其实,那以后我在首尔站等车时,也看到过你。偶尔,你会坐错车,对吧?有时候, 安娜会坐上开往南山的57路,而不是开往补习班的53路,直到经过首尔站时,才会意 识到。约翰微笑着。有几次,我还向你招手了呢。我想告诉你下车。可你没看见我就 过去了。你老是那么专心致志地想什么啊?雪花飞扬起来。约翰的声音淹没在雪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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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来自很遥远的地方。但其实,约翰就在安娜身边。十九岁的约安娜和约翰,一起 徜徉在雪花飞舞的圣诞节前夜的大街上。离首尔站,还要走很远。那边的路可能会让 人感觉 慎得慌,但即使遇到坏人,约翰也可以对付两个。而约翰教训坏蛋们的时候, 自己会像约翰的恋人应该做的那样,站在他的身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关于约翰, 安娜有很多想要了解的。如果约翰对安娜的提问一一回答,恐怕就可以一起走到第二 天凌晨了。也许,走到某一个小教堂的前面,约翰会向安娜表白说,自己再也不喜欢 一个人走路了。那天晚上,不论走到哪里,圣婴都会降生,小灯泡会闪闪发光,圣诞 颂歌会回荡在夜空。还有,所有的东西都会被白雪覆盖。就像小羊脊背上闪亮的雨雪。 安娜想道。这一瞬间,像铃鼓声大作,木星、火星或冥王星上,也会大雪纷飞的。

智英姐一边开大门一边说道。你没去做午夜弥撒啊?安娜用手提着大衣前摆,走 进大门,头耷拉得低低的。你朋友给你打电话了。还打了三次呢。没见到?是的。智 英姐感觉安娜的声音有气无力,却什么也没有问。进屋时,安娜小声说道。信邮了, 今天邮的。智英姐一脸怎么现在才邮的表情,这次也片语未问。在走在过道上的安娜 脚下,地板呻吟般地嘎吱嘎吱响。一进到房间,安娜就脱下大衣晕倒般地躺到被子上。 绿色瓷砖墙映入眼帘。那不再像波浪涌动,也不再像反射曙光的冰墙。安娜看到在狂 风大作的幔帐里紧握双手躺着飘向何处的两个恋人。安娜打开智英姐的信看了,看到 智英姐寄还的圣诞卡和上面的图画。安娜好像永远也不会忘记那幅画。在绿色狂风的 包围下,新娘香甜地睡着,新郎怀抱着新娘,一人独醒,眼睛里充满了烦恼和悲伤。 如同暴风雨般奔涌的水、月亮、闪电和照亮海面的灯光,安娜看得到沉浸在一切之中 的绿光。那像安娜从小就熟悉的大海的颜色一样,猛烈、混乱、带着一旦被吞噬,便 无法挣脱的悲伤。那天晚上,安娜来到首尔后第一次哭了许久。不知过了多久。大门 那儿传来重重的开门声、敏英姐舌头发硬的高喊声和智英姐静静的几句回答。随后, 便传来哭声。那伤心的哭声出自敏英姐,而不是智英姐,令人难以置信。安娜屏住呼 吸,静静地竖起了耳朵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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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西亚戴着手铐去的警察局。她闹着玩儿把手放进手铐,在姑父的衣袋里怎么翻, 也没找到钥匙。露西亚把围巾一层层地缠在手铐上藏起手腕,就像戴着小公主的毛套 袖一样,在圣诞前夜,来到姑父工作的警察局。一位看起来比出去巡查的姑父要级别 高的大叔不停地开着玩笑,用钥匙打开了手铐。旁边的人也觉得好玩儿,都聚过来看。 从来没有穿着红色大衣、长发及腰、涂着唇彩、左腮上还长着小酒窝的漂亮少女来过 警察局。你就没想到我会给你寄宿的地方打电话吗?嗯,就一直给你家打电话来着。 往空房子打电话有什么用?圣诞节谁会在家呆着?可是,智英姐不是在家吗?你是说 那个哪儿也不去的苦命的离婚女人?露西亚知道安娜没有什么错,却还是控制不住火 气。补习班下课后,往车站走时,两人一句话也没说。露西亚没在车站停下来,一直 往前走。安娜跟了过去。尽管约翰没在,看来也要走到明洞。可是,露西亚在明洞车 站也没停下来。她来到教堂。安娜跟着露西亚,在用花装饰的圣母像前停下脚步。两 人肩并肩地站着,一样地紧抿着嘴唇,低头看着脚尖。安娜的鞋是学生平跟鞋,露西 亚穿的是带蝴蝶结的新皮鞋。走路时没感觉到,风其实很冷,身子开始发抖。安娜在 想滨海城市。圣诞节时,教堂前面的碎石子路也会很暖和的。那个,你还记得那靴子 吗?安娜先开了口。嗯。露西亚回答。怎么了?安娜看了看露西亚的眼睛。可是,我想 不起来,那些小羊的身后有没有下雪。没,没下。露西亚慢慢地忽闪着长睫毛,歪着 点儿头看着安娜。下雪的是你喜欢的那张圣诞卡的图画。“像在小羊们脊背上闪闪发光 的雨雪”?背下来了?安娜嘻嘻地笑起来。嗯。你喜欢的我都想知道。为什么?我也不 知道为什么。露西亚的声音稍稍高了起来。那些你让我怎么解释啊?一个年轻女人向 她们走来。安娜觉得很像是塞西莉亚姐。看到女人从手提包里拿出弥撒头巾和圣珠要 祈祷,安娜和露西亚让出圣母像前的地方。女人一跪下后就开始无声地抽噎。两人对 视后,尽量轻声轻脚地离开了那里。圣诞节后,学校就开始放假。从那时起,补习班 变得乱糟糟的,学生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动。圣诞节以后,就没再看到约翰。安娜和露 西亚都对此闭口不言。整个一月份,她们都在专心致志地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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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西亚只去过一次安娜寄宿的地方。每次,家里都只会有智英姐一个人。当露西 亚毫不忌讳地请智英姐让她们参观参观画室时,安娜有些惊讶。在同一个屋檐下住了 一个多月了,安娜还没说过那种话。更出人意料的是,智英姐爽快地为安娜和露西亚 打开了画室的门。安娜跟在露西亚身后走进去,同时想“如果是我提出的,智英姐也会 让我们进去的”。画室比想象的要敞亮。很多油画布叠放在一起,还有几张放在画架上 没画完的画。大多是绿色的画。就像安娜看过的贺卡上的那张画一样,恋人们相拥着 在水面上随流而下,表情却更加痛苦。露西亚称赞道。太漂亮了。是吗?智英姐淡淡 地回答道。右手托着脸庞的露西亚假装认真地忽闪着长睫毛,安娜抬头仰望挂在一面 墙上的一幅小画。那是开满鲜花的漂亮房子。好像是晚春时节。院子里的草地上冒出 嫩绿的新芽。从地里汲满水的樱花树树枝上长满浅绿色的叶子。在刚刚开始随风飞舞 的樱花后面,是紫色的丁香、白色的梨花和红色的海棠花。山踯躅和绣线菊的白花遮 盖住脚底。矗立在那中间的石膏女人裸像宛若要飞天一样,发丝飘扬。在细腻、干净 地涂抹得像白色蕾丝一样的庭院桌子上,一个长方形托盘里放着春天阳光照耀下透明 发光的玻璃瓶和玻璃杯。玻璃杯一共四个,每个杯子里盛的红色果汁,量都不一样。 有人一口气喝了个光,有人喝了一点,还有人好像根本就没喝——各不相同的人曾汇 聚一堂的逝去春日的瞬间痕迹。那情景莫名地令安娜感到心痛。

三十二年后的一个春天,安娜在欧洲的一家美术馆里,看到智英姐卡片上的那幅 画。那是奥斯卡·柯克西卡的《风的新娘》。尽管很久以前只看过一眼,安娜却认为不 会有错。那卡片上写的话,她也至今记忆犹新——我的梦想是为你的七十岁生日寄一 封贺信。还有,我希望能在九十四岁时死在我妻子的怀里。那张卡是某个人寄给智英 姐的。也许,那个人就像奥斯卡·柯克西卡对没有得到的女人——爱尔玛所做的那样, 想用自己坚韧的生命来报复失去的爱情而写了那句话。智英姐没有接受那样的意思, 又把卡片寄了回去。看到那幅画后,安娜到纪念品店买了奥斯卡·柯克西卡的画集。正 喝着咖啡翻看画集,一句话让安娜的视线停止不动——如果是这世上无法实现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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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飘流在狂风暴雨的夜晚,我们也要永远在一起。安娜想,如果当时那人在圣诞卡 上写的是这句话,说不定智英姐就不会寄回卡片了。对于孤独的人,人们总是心存误 解。其实,他们不坚强,不无情,也压根就不喜欢独自一人。即使不是自己一个人, 每个人也都拥有自己独特的孤独。我们所有人都如同奥斯卡·柯克西卡画中无法入睡的 情人一样,相拥着却各自在绿色波涛的暴风雨中随流而下。 结束欧洲旅行回来那年的5月,安娜在报纸上看到美国航空航天局的勘探机器人从 火星传送到地球的照片。据说,那是降落到北极圈的冰冷沙漠后以光速传送的。火星 上真的在下雪。根据照片的介绍,那雪是不会落到地球的。在到达地球之前,就会消 失。安娜回想1976年的圣诞节时,只记得想去厕所,精神恍惚地徘徊在街头。安娜打 算就那样一直走到清晨。可是,从某个瞬间起,安娜再也挪不动步了。嘴唇咬得太用 力,下巴都开始抖动。双手放在口袋里托着胀得不能再大的肚子。肚脐下用力过度, 呼吸越来越急促。走着走着,开始有小便一滴滴掉在安娜的鞋尖上,让鞋尖尿迹斑斑。 终于,一股热流顺着小腿流淌下来。安娜快跑起来。她隐约听到后面有人喊自己的名 字,却没法回头看,也无法回答。安娜呜咽着奔跑。一看到有开门的楼,便急急忙忙 跑进去,拼命地爬上黑暗的楼梯。敲打了楼梯之间所有的门,但所有的厕所门却都紧 紧地关着。安娜呼哧呼哧的喘气声越来越大,脚步声却渐渐失去了气力。上到五楼后, 安娜终于在楼梯平台上脱下裤子蹲了下去。滚热的尿液像粘稠的黑色液体一样慢慢地 在脚下积聚起来。四周昏暗且幽静。只有胡同里旅馆的霓虹灯在闪烁,让安娜脚下的 一团黑色忽隐忽现。安娜起身提上裤子,靠着楼梯扶手有气无力地走下去。现在这一 瞬间,世上所有的门都关着,没有一个人在等待安娜。雪还在下吗?接着,安娜突然 打了个寒噤,吓得跑起来。泛光的黑色水流正顺着楼梯慢慢地跟着安娜流淌下来。如 果塞西莉亚姐偷偷生下又扔掉的婴儿有外形,应该就是这样的。它包含着秘密和肮脏 的幸福,罪过、羞耻和无法被选择的所存在的终极孤独,正跟着安娜流下楼梯。安娜 拼命地飞奔下来,自言自语地嘟囔道。不,我没有做那样的祈祷。我只是祈祷下雪而 已。她说的是对的。安娜曾做过梦。但只是像来自西方的圣诞卡上画的那样,连木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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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星和冥王星上都下起鹅毛大雪的梦而已。 1976年的圣诞节,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说不定,连雪都不曾下过。冥王星这个名 字在天体名中消失,火星上下雪。和别的所有雪花长得极像的唯一一朵雪花2,它也许 永远也落不到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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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的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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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自日本诗人齐藤真理子用韩语创作的诗歌——《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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