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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inyeong Choe 那个与你擦肩而过的少女名叫…… Chi nes 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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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与你擦肩而过的少女名叫…… (당신 옆을 스쳐간 그 소녀의 이름은) Hanibook Publishing corp. / 2010 / 32 p. / ISBN 9788984314146 For further information, please visit: http://library.klti.or.kr/node/7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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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与你擦肩而过的少女名叫…… Written by Choe Jinyeo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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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里 恐惧伴着孤寂 笃笃。每一次轻敲世界 哭泣的妈妈笑了。只因相信这一感觉 我来到了尘世。

第一部 玫瑰姐姐 1 我名叫小毛孩。黄金茶座的姐姐们这样叫我。小毛孩之前的名字是臭丫头或死丫 头。对那些管我叫臭丫头或死丫头的人,我不想提起。如果我能随心所欲地给自己取 名,我希望叫“咯噔咯噔”。因为那样的名字叫起来很困难(我讨厌别人叫我)。加上, 咯噔咯噔很像火车的声音。我喜欢火车。如果不能叫“咯噔咯噔”,我想取名叫玫瑰。 因为玫瑰能发出甜蜜的味道,还有,黄金茶座里我最喜欢的姐姐名叫玫瑰。姐姐可能 会不同意我和她同名。可是那天,姐姐喝烧酒喝过了头,和修车厂的大叔吵架的时候 说过的话,我记得很清楚。 我的名字叫庆南,朴庆南! 所以说,玫瑰姐姐也不是真正的玫瑰。我不知道谁是真正的玫瑰,也没法知道想 拥有玫瑰这个名字的话,需要得到谁的认可。用一个不经同意的名字,有点让人心里 不踏实。要是那样,也许还不如叫“咯噔咯噔”。那样的名字全天下谁都不会用。其实,


没有名字之类的,也没关系。虽然心里不满,我曾经叫臭丫头或死丫头,现在叫小毛 孩。不管叫我什么,只要回答了便行。

真正的父母遗弃了我。不,是遗失了我。只要把“遗弃”的“弃”改成“失”,意思就 完全不一样了。不管心情是好是坏,我总是心想真正的父母是“遗弃”了我。那样的话, 好心情也会变坏起来,坏心情会变得更坏。比起好心情,坏心情更让人舒坦。因为那 样可以对别人更坏一些。要想不被人欺负,就必须对人坏一些。善良是件累人的事。 人们喜欢嘲弄善良的人,总想要随便利用他们。加上,善良的人常常因为一些微不足 道的事,心生痛苦和歉疚。事情顺利归功于别人,事情不顺归咎于自己。那样的人应 该单独划分一个小区,让他们只住在那儿。只有那样,善良的人才不至于那么痛苦, 不善良的人也能减少不便。不管怎样,每当人们让我难受时,我都会紧咬心中的利齿, 将“真父母‘遗弃’了我”这一念头嚼个稀烂。

我之所以认为真正的父母遗弃了我,是因为冒牌父母实在太恶劣。当冒牌爸爸第 一百七十二次打我时,当冒牌妈妈第一百三十五次不给我饭时,那个深冬的夜里,我 心里涌起了一股确信。这两人肯定不是我真正的父母。就像拾起掉在路上的手套,他 们把我捡了回来。前年,我熟练掌握了数数。能够不借用手指头数数后,我细细地数 起了冒牌爸爸打我和冒牌妈妈饿我饭的次数。每当数字上涨,我的心情如同把脏兮兮 的被褥胡乱塞进了喉咙。我本以为百是世上最大的数字。可当冒牌爸爸第一百零一次 打我的那天,我知道了比百更大的数字。据说那是“千”,需要十个一百合在一起。 想 到直至懂得比千更大的数字的那刻,我还会继续挨打,只觉得一切都烦透了。我厌烦 到了极点,不由得破口大骂:“狗杂种,去死吧!”冒牌爸爸听到我的骂声,把汤锅冲 我扔了过来,那里面盛着泡得发胀的方便面。我踩着地板上乱糟糟的面条,走出了家 门。为了去寻找真爸爸,那个不会冲我扔汤锅,而是会一边教导我骂人不好,一边紧 紧搂着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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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视剧里的主人公离家出走的时候,一定会在大袋子里装上衣服,走向火车站。 我家只有一个大袋子,那里面总是装满了冒牌妈妈的衣物。冒牌妈妈拎着这个袋子, 每个季节离家出走。一次,我悄悄跟在出走的冒牌妈妈身后,只见她在街上徘徊了好 一阵,接着走进了车站前的大地客栈。我用嘴发出了一声屁响,胡乱踩着墙角的蒲公 英。拿着大袋子把能称得上行李的家什通通打包带走,结果就是为了去大地客栈?要 是那样,干嘛还要拎那么大的袋子?也不嫌沉。 我从未见过火车向后跑。火车只会朝着一个方向奔跑。可公车既能前进,也能后 退。如果真心决定离家出走,再也不回来,就一定要坐又重又长的火车。而且,要走 得远远的,直至忘记回来的路。又轻又短还能后退、既路过我家家门、又能中途下车 的公车,没有必要坐。公车把人想要远离的心像橡皮筋一样拉得长长,呼啦一下又放 了手。相比冒牌妈妈一百多次让我饿肚子来,我更厌恶她每次出走都不干净利落,总 会回来。冒牌妈妈假出走的次数愈多,冒牌爸爸的暴行也愈来愈频繁,数也数不清。 我衷心希望我的冒牌家人能够像撕碎的纸条,各自随风远远飘散。既不回头,也不折 返,更不要停下,各人朝着不同的方向,走得越远越好,越远越好。

这次同样是冒牌妈妈首先拎着大袋子走向了车站,我只得两手空空离开了家门。 我家靠近车道,开门出去只要走上五步,就能被车撞死。我闭眼走着。一辆摩托车匆 忙躲开了我,叫骂着“神经病,想死啊!”。公车在身后一个劲地摁响喇叭。我走到仁 定商会前,接着又跑回到了家里。手里得有钱,才能买火车票啊。冒牌爸爸像随手脱 下来的裤子般倒在房里。地板滑溜得不像话,我好几次险些摔倒。我翻了翻冒牌爸爸 的夹克口袋和裤袋,搜出了几张一千块1的票子和硬币,又找到了塞在房间角落里的芭 比娃娃。平日里,我给她洗澡穿衣梳头,她是整个世界仅有的属于我的东西,还是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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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当于人民币 6 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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睁睁地看着冒牌爸爸和冒牌妈妈如何折磨我的唯一证人。我并非是苦恼该把她带走, 还是留下,而是考虑该让她活下去,还是死掉。地板上一片狼藉。炒锅、砧板、洗脸 盆、刀、砸烂的收音机,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满满地散落在房间里。旧黄的壁纸上沾 满了鲜红的面汤。我想,如果厨房里的老鼠全都逃窜出来,将冒牌爸爸从头到脚啃个 一干二净,那该有多好。如果啃完他后,还能继续把衣柜、被子、地板纸之类的全部 啃噬掉,将整所房子彻底清空,就更好了。让任何人都无法再回来。 我洗净了手,又洗了脸。整整齐齐地梳好辫子,用毛巾把芭比娃娃缠好,再把门 从里面反锁上,重新走出了家门。冬日的寒风袭来,手和脸似乎要被吹裂了。我把洋 娃娃塞进外套,向火车站走去。我会要一张去最远处的火车票。开往最远处的时间里, 我会一口气长大十岁。个子变高,头发变长,皮肤也变白起来。人们看见我,会称赞 我漂亮。因为漂亮,所有人都会亲切地待我。那段时间里,老鼠把冒牌爸爸啃得一干 二净,生下了几百只崽子,它们全部由冒牌爸爸的残骨碎肉组成。几百只老鼠四处乱 窜,将冒牌爸爸的恶臭散播开去。冒牌妈妈在大地客栈里发现了散发冒牌爸爸恶臭的 老鼠,逃到了更远的地方。可老鼠足足有几百只,转眼间又变成了几千只,不管走得 有多远,她都逃不出冒牌爸爸的气息。最终,只有我变得漂亮,变得幸福起来。因为, 只有我会乘上开往最远处的列车。 然而,冒牌妈妈并没在大地客栈,而是在火车站。因为这个,我没办法走进站内。 冒牌妈妈紧紧地抓着袋子,她在哭泣。虽然为了不让人察觉,只要眼泪一涌出,她便 马上用手背迅速地拭了去,我却知道她是在哭泣。因为她每天都用那种方式哭泣。冒 牌妈妈没去大地客栈,而是来到了火车站,这一点既让我欣喜,又令我怨恨。我为她 总算做了一次聪明的选择而欣喜,可如果她去了最远处,我便不能去了,这一点又让 我感到怨恨起来。我不能和冒牌妈妈去同一个地方。我们要彻底撕裂。 我竖拿起硬币,在泥地上划了一条长长的线。线的最右端画了一个冒牌爸爸的点, 最左端画了一个冒牌妈妈的点,中间画了一个自己的点。线看上去既不安全,也不漂 亮。于是,我重新拿起硬币,在自己的胳膊能够够到的最远处画了一个点,最下方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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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一个点,最左边也画了一个点,接着将这三点连了起来。看上去安全又漂亮的三角 形就这样画好了。三角形一旦立起来,既不能滑动,也不会跌倒,而且棱角锋利,任 何人也无法随便抓在手里。但愿我的冒牌家人就这样保持离彼此最远的距离,既不被 逮住,也不滑向任何一处。

汽笛声传来。

我走进站内,冒牌妈妈消失不见了。我问卖票的大叔,刚才出发的火车结果去了 哪儿?“‘结果去了哪儿’是什么话?”大叔没能明白我的意思。 我是问火车去的最远的地方是哪儿。 终点站?清凉里啊,清凉里。 我又问,清凉里是哪儿。大叔指了指墙上地图里的清凉里。那儿看上去离我所在 的地方并不远。冒牌妈妈怎么才走那么点地儿。我说,给我一张去会宁的车票。 会宁?会宁是哪儿? 这儿。 我指着地图最上方的字样。大叔望着我,似乎觉得不可思议,笑了。 你几岁了,怎么连北韩都不知道?你几年级? 大叔直勾勾地瞅着我。我既不知道北韩,也不知道自己几年级。因为我不上学。 上学的孩子都知道北韩吗? 你几岁了?大叔又问。我粗略知道自己大概十一岁。曾经听过小区里和我个头差 不多的孩子说自己十一岁了。虽然不上学,但我既会数数,也会认字。我还会做饭, 会洗碗,会说话,会骂人,会大喊大叫。只要大叔再一次蔑视我,我一定会大叫起来。 大叔让我回家去,推搡着我的后背。啊!我仿佛就等这一刻,尖叫起来。接着,把塞 在怀里的毛巾团朝地上猛地一摔。脏兮兮的毛巾里,芭比娃娃蹦了出来。从娃娃身体 上脱落的脑袋,朝着站外骨碌碌地滚去。大叔圆瞪双眼,大吼起来。可这一点儿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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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怕。任凭他怎么吼叫,只要捂上耳朵便行。任凭他怎么凶巴巴地瞪眼、怎么打我的 屁股,我也不为所动。如果想要吓唬我,那就必须杀了我。打到快要断气,也不管用。 必须要真的杀了我。虽然在死的那一瞬间,我也会感到恐惧和痛苦,但那无所谓。死 了,便是一切的终结。 你问我怎么知道所谓的终结?怎么会不知道呢。撕开妈妈的洞穴,来到外面的那 时那刻,我就已经经历了终结。

2 黄金茶座里有两种女人。漂亮女人和不漂亮的女人。就像区分黑白两色,我一眼 就能分清这两类女人。妈妈桑和海子姐姐是不漂亮的女人。玫瑰姐姐则是漂亮的女人。 这里重要的一点是,不是“丑”,而是“不漂亮”。玫瑰姐姐漂亮得过了头,将妈妈桑和 海子姐姐的外貌一举击成了碎煤渣。我像玫瑰姐姐一样有着宽宽的额头、高高的鼻梁, 却又有着妈妈桑的细条眼和海子姐姐的大嘴,所以我既不漂亮,也不是不漂亮。 我只在夜里回家。我真心不愿意回去,却没有其他地方可去。要是在外面过夜, 一定会被冻死。等到天彻底黑下来,我便悄悄地潜入家里,在脱鞋的水泥地上蜷缩着 睡觉,天亮之前再离开。进进出出的时候完全没有声响,不用担心会被冒牌爸爸发觉。 没有冒牌妈妈的家里,总是发出一股恶臭。我睡着觉,在刺鼻的气味下醒来,捂住了 鼻子。老鼠的声音也时常传进耳里。我祈祷着老鼠能快快长大,生下百只、千只、千 百只的崽子。赶紧把冒牌爸爸啃噬一光。我每晚祈祷着。祈祷这玩意儿,即便没有人 教,也能无师自通。就像吃饭、睡觉,还有哭和笑。

我和灿洙在站前的超市里第一次相遇。超市里有夹娃娃机,灿洙紧挨机器前站着, 一步也舍不得挪开。机器里有洋娃娃、有枪、有汽车、有烟灰缸,五花八门。我从一 开始便知道灿洙是黄金茶座妈妈桑的儿子。当他把鼻头紧贴在机器前时,只见妈妈桑 猛地推开茶座窗户,操着公鸭嗓子喊起他来。呀,臭小子,裤裆里的蛋都要冻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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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不赶紧给我回来! 一整天坐在火车站里,卖票的大叔总是为难我。你家在哪儿。叫什么名字。几岁 了。父母在哪儿。怎么不回家。动不动就问这问那。光拣一些我无法回答的问题。可 是只呆在站外的话,实在太冷,肚子也饿。我不能离开火车站。因为这里是无数人南 来北往的地方,那么,我真正的父母也总有一次会经过这儿。尽管我不知道他们的长 相、名字和声音,但我相信自己一眼就能认出来。一定可以。因为,那是真实的。真 实便是那样的。 一天,天气奇冷无比,冻得皮肤都要开裂了。头发随着烈风,疯婆子狂笑般胡乱 飞舞。我抬头望着黄金茶座,心想。那个位置刚刚好。站在黄金茶座的窗边,火车站 和月台一定能尽收眼底。我决定先引诱灿洙。 做到这点并不难。为买火车票藏好的钱里,我抽出一张千元的票子来,递给了灿 洙。只见他伸出雪山顶般皴裂发白的手,擦了擦鼻涕,一边直勾勾地瞅着我。我把千 元票子塞进机器里,让他快点夹娃娃。他既没夹到娃娃、机器人,也没夹到枪或汽车, 一无所获。我又拿出了一张千元票子。机器只是吞下钱,什么也没吐出来。灿洙让我 再塞钱进去。我摊开两手,示意他再也没钱了。这时,茶座窗户敞开来,妈妈桑唤起 了灿洙。他装作和我不认识,向着茶座走去。我也跟在他身后,爬上了楼梯。灿洙冲 我做了一个凶狠的表情,可这一点也不可怕。 我一进茶座,便撞见了守在前台的妈妈桑。这小毛孩是谁?妈妈桑问灿洙。小叫 花子。灿洙垂着眼睑,回答。什么?小什么玩意儿?妈妈桑没能听懂他的话。这么一 听,灿洙说话好像是有点结巴。说清楚点!灿洙同时打量我和妈妈桑的眼色,嘴里一 个劲地嘟囔着。眼看妈妈桑“啪”地拍响了桌子,又吼了起来“说清楚点!”,我赶紧替 灿洙回答: 我是灿洙的朋友。 这小毛孩是你的朋友? 妈妈桑问灿洙。他只得勉强点了点头。说话不清楚便能让妈妈桑发那么大的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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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知道灿洙用我的钱夹了娃娃,她当然不会轻易放过。于是,我用两千块钱买下了 朋友,买下了黄金茶座。

我尾随灿洙走进了茶座角落的房间里,仿佛等好一般,说。妈妈桑不是你的真妈 妈。真妈妈绝不会那样吓唬你。你也从现在开始跟我一起去找真妈妈吧。灿洙不信我 的话,说妈妈桑就是自己的亲妈。 你连什么是真的都不懂,大傻子。 灿洙拿出自己小时候的照片给我看。光头圆脸、身穿白色婴儿服的小孩照片底下, 写有“百日纪念”的字样。穿着彩虹条韩服的照片下面,写着“周岁纪念”。那又怎样? 我怒视着灿洙,意思是“这些有什么用?”。灿洙又给我看起了其他照片。有和妈妈桑 一起堆雪人的时候照的。有在房间里,被妈妈桑紧紧搂在怀里照的。有幼儿园郊游时, 竖起两根手指头和妈妈桑一起照的。还有面前放着蛋糕,吹蜡烛的照片。我怒视着他, 眼珠子都变红了。 亲妈才会给买蛋糕,冬天一起堆雪人,幼儿园郊游的时候跟着去的。 说明白点儿,你这笨蛋。 我虽然能听懂他的话,却故意这样说道。坦白说,我都能听懂他的话,妈妈桑却 老是骂着听不懂,那是因为妈妈桑根本不是灿洙的真妈妈。我试图用这种方式说服他。 妈妈也能听懂我的话,为了让我说得更清楚,故意那样的。 灿洙自始至终站在妈妈桑的一边。行,好吧。就算是那样。就算妈妈桑是你的亲 妈。可亲妈不一定就是真妈妈啊。我“啪”地一声合上了相册,说。灿洙顶了一句,别 瞎扯了。妈妈桑要是你的真妈妈,你那么喜欢夹娃娃,她为什么不让你夹?妈妈桑要 是你的真妈妈,为什么你成天要看她的脸色?妈妈桑要是你的真妈妈,那你的真爸爸 到底在哪儿? 灿洙蹭地站起身来,对着我一通拳打脚踢。从房前路过的玫瑰姐姐“嗷地”惊叫起 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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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哪儿学来的坏样子,这么小就开始打女人啦? 灿洙话说不好,字也写得不像样。他上四年级,这样看来,如果我上学,至少应 该是七年级。因为我比起他来,话说得流利,字写得漂亮,数也数得正确。妈妈桑每 次看见灿洙,都会催他赶紧做假期作业。只见他在茶座一角打开笔记本,呆呆地坐着, 脑子里净想着别的事。于是,妈妈桑又催他回房间。茶座里有两个隔板间,一间是玫 瑰姐姐和海子姐姐的房间,妈妈桑和灿洙用稍大的那间。妈妈桑的房间即使在大白天, 也需要打开灯来,昏暗极了。我和灿洙都讨厌黑暗的地方。要是问起来为什么,我也 无话可答,但我们就像狗尾巴草,总往明亮的地方探着脑袋。可是,和我做起假期作 业来,还是黑暗的房间更好。理由有两点。第一,讲好了由我来替灿洙做假期作业, 这事万万不能让妈妈桑知道。第二,(只针对我而言)透过妈妈桑房间的窗户,火车 站能看得更清楚。 我跟着灿洙,走进了黄金茶座,走进了妈妈桑的房间。黄金茶座,那里面当属妈 妈桑的房间是世界上最幽静、最温饱的地方。地面永远温暖,妈妈桑的化妆品和衣服 上总会散发出好闻的味道。尽管昏暗,要是不满意,打开日光灯来便是。只要我好好 地做作业,灿洙便会从冰箱里拿来美味的面包、牛奶之类的。偶尔,妈妈桑和姐姐们 会分给我炸酱面或炒码面,要是没有这些,还会在泡菜汤里拌饭给我。对灿洙的吃穿 和学习,妈妈桑简直照顾得无微不至。灿洙的零食从未断过,而且每天都会换衣服。 见他每天都换不同的衣服,我受到了不小的刺激。自从冒牌妈妈离家出走后,我一次 都不曾换过衣服。灿洙说我身上有一股难闻的味道,管我叫小叫花子。只要听到灿洙 叫我小叫花子,玫瑰姐姐便会“嗷地”尖叫着教训起他来。 别看她那样,脸好像还是会常洗的。小脸儿不是挺白的嘛。海子姐姐和玫瑰姐姐 的对话有一次传进了我耳里。是啊。我只要一有空,就会洗脸、擦手。因为说不定突 然会遇上我的真父母,如果他们看见我脏兮兮的模样后感到失望或装作不认识,那当 然不行。辫子也总是梳得整整齐齐。可对于身上的衣服,我也没办法。衣服哪怕脏了, 也不能不穿,又不能够洗。因为洗衣晾衣的时间里,我没有可穿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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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其他的大人们一样,黄金茶座的妈妈桑和姐姐们也依次问我,叫什么名字,家 住在哪儿,父母是做什么的。我没有名字,无话可回。至于家,我回答是在仁定商会 附近。对于父母,我则一字未提。我的真父母是做什么的,我也还不清楚。海子姐姐 说一定是孤儿,又说有些蹊跷,还说对这样的孩子不能太动感情,叽里呱啦说了一大 堆。玫瑰姐姐却颇为不满地望着她,对我亲热极了。自打我出现后,灿洙的假期作业 一次也没落过,妈妈桑看眼神也不是那么讨厌我了。还见她一脸心疼地抚摸着灿洙, 说,孩子以前是因为没有一起学习的朋友,所以才成天在外面东游西逛的啊。妈妈桑 的此种错觉,对我从几个方面来说都是有利的。

灿洙打开笔记本或练习册,呆呆地坐在一旁。那样的他着实让人郁闷,可如果他 是个事事能干的孩子,黄金茶座里便不会有我的位置了,所以比起聪明的灿洙来,呆 头呆脑的灿洙要好得多。为了把他变得更呆,我紧挨窗户站着,指了指空地对面的旅 馆。 呀,那边巴掌大小的窗户看得见吧?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 不是旅馆吗。 你知道旅馆是干什么的地方吗? 不是睡觉的地方吗。 光睡觉? 那还能做什么。 在这儿,好好望着那边,那个窗户,你就会看到很神奇的东西。 听了我的话,灿洙踮起脚尖,拼命抻长脑袋。我从架子上取下来一本最厚的书, 垫在他的脚底。他的个头变得和我大致一样了。 一直望着那边,你就能看见女人和男人脱光衣服的样子了。 又不是澡堂子,干嘛要脱光衣服? 灿洙马上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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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说了吧,你什么都不知道。 他滴溜溜地转动着大眼睛。 在这儿好好看着。男人和女人脱光了干什么。 灿洙站在厚厚的书上,抻长脖子望着旅馆。当然什么也看不见。旅馆的窗户不透 明,加上用黑色的窗帘遮了起来。就在他白费力气想看绝不可能看见的东西时,我站 在他身边,观察起了进出火车站的人们。灿洙虽然呆头呆脑,却是个凡事都能忍的孩 子。直到站立太久,膝盖变得僵硬,他就那么一直死死地盯着那个小小不透明的窗户。 那段时间里,我时而翻翻灿洙的书本,时而拧拧妈妈桑的化妆品盒盖,还从妈妈桑散 落在地上的衣服里偷了些钱。与此同时,动不动就发问。看见了吗?灿洙不作回答, 只是摇了摇头。只要见他想要放弃,准备从厚书上下来,我便急忙说道。呀,现在不 是能看见了吗。就这样,他再次把头扭向了窗外。 我坐在餐桌前,替灿洙做起作业来。有算术题、日记和读后感,我决定先从算术 题做起。这种东西每天要固定完成几页,才能引起妈妈桑的注意,灿洙才不至于挨骂, 就结果而言,我才能舒坦。练习册上全是除法题。坦白来说,遇见灿洙以前,我连除 法是什么都不知道。可看了灿洙做题后,我大致猜到了方法。要想做除法,就必须牢 记所谓的乘法口诀,于是我熬夜背诵起来。发疯般背了三天后,大体上是记住了。背 完乘法口诀,我也学会了乘法,一旦学会乘法,除法也就不在话下了。为了能随心所 欲地出入黄金茶座,至少除法是要能够熟练完成的。虽然我也有不想做题,嫌麻烦的 时候,但比起整天在寒风里瑟瑟发抖饿肚子来,要好多了。正如出入黄金茶座的人们 付上咖啡钱,我则是做除法题。 灿洙坐到我身边,嗫嚅着嘴唇,嘀咕着说,什么都没看见。 到底是看什么啊。 你没看见? 什么都看不见。 继续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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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了看不见。 你,看过妈妈桑不穿衣服的样子吗? 灿洙圆睁双眼,喊叫起来。 不许叫妈妈桑。 大家不都这么叫吗。 那你也不能这么叫。小叫花子。 好吧。那这个你来做。 我把练习册推到他面前。 可是,真的什么也看不见。 灿洙用泄气的声音嘀咕道。 你到现在还不知道女人和男人脱光了干什么啊? 不知是在想什么,灿洙脸颊涨红,微微翕动着嘴唇。 学校里不教这些东西? 我误将自己不上学一事透露了出来。他却好像丝毫没有察觉。 ……我也知道。 晌久一声不响的灿洙,突然用极小的声音答了一句。 知道什么? 电视里看过。 切。 我笑了起来,意思是“这也太小儿科了吧”。 真的见过? 当然。 不是在电视里,我问你真的见过没。 真的? 是啊,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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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他踌躇片刻,紧咬嘴唇回答。我一下子便明白过来,他是在撒谎。 别撒谎了。 他吓了一跳,却一脸不服气地望着我。 要是真的见过,那你,把鸡巴插进屄里,也一定见过啰? 把什么插进……哪儿? 把鸡巴插进屄里。 那……那…… 看吧。你没真的见过吧。 你……你见过? 见过才知道的呗。 怎,怎么看见的。 妈妈和爸爸干的时候看见的。 妈妈和爸爸为什么干那个? 仿佛抓到坏蛋弱点的好人,他斩钉截铁地问。 要把爸爸的鸡巴塞进妈妈的屄里,才能生出小孩来。 灿洙的两眼像洋娃娃的眼睛一样滴溜溜地打着转。他好像没听明白,我再次确切 地说道: 你也是那样来的。 突然,房门猛地被推开了。妈妈桑一脸凶神恶煞地冲我扑过来,胡乱捶打着我的 头和脸,嘴里骂骂咧咧。这小毛孩想死想疯了。满嘴的脏话冲哪儿瞎嚷嚷呢!臭丫头, 把你的脏嘴撕烂了喂狗,我都不解恨,竟敢在我儿子面前胡说八道!我用手护住脸, 嘴里哼叫着。灿洙吓坏了,紧贴墙脚坐着。 那话怎么就不好了! 趁妈妈桑的拳头稍稍减弱的空隙,我立刻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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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就不好了!我又不是说谎,怎么就不好了! 小兔崽子,看看你说话的这幅贼样! 妈妈桑又破口大骂,打起我来。大厅里的玫瑰姐姐跑过来,拦住了妈妈桑。妈妈 桑甩开姐姐的手,嚷个不停。这身子骨都没长全的丫头,这缺德孩子刚刚对我儿子胡 扯了什么,知道吗?你知不知道,你还护着她!姐姐没有拦着妈妈桑,而是抱住了我 的头。 不管怎样,怎么能那么打孩子,姐姐!她难道说自己杀了人?

我被妈妈桑打得着实厉害,鼻血淌了出来,眼睛也肿了。即便这样,也不打紧, 以前被冒牌爸爸也这样打过,不是什么吃惊的事。可我觉得委屈。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把我打成这样。冒牌爸爸同样如此。只是因为他心情不好,我就得挨顿胖揍。如果没 有玫瑰姐姐,我说不定会死在妈妈桑手里。于是,我也会沦为老鼠的口粮。妈妈桑带 着气呼呼的声音(因为恼怒,她那喋喋不休的叫骂只能听懂一半。这么听着,我忽然 觉得她平时骂灿洙说话不清楚很可笑)说,这缺德孩子在我儿子面前耍贫嘴,告诉他 男人和女人乱搞的事儿!话音刚落,玫瑰姐姐问,乱搞?是啊,死丫头,男女鬼混的 事儿啊!妈妈桑语调激昂,玫瑰姐姐反而哈哈大笑起来。这个小不点儿告诉那个小不 点儿?玫瑰姐姐指着我的脑袋,笑得花枝乱颤。妈妈桑又骂起姐姐来。哎呀,臭丫头, 你还觉得好笑?我看啊,你和这小毛孩都是一样的胚子。这小毛孩也只要吊上两团奶 子,就该吃男人饭了。所以啊,身上的奶腥气还在呢,就开始满嘴跑黄腔了。一群坏 胚子!听到妈妈桑嘴里最后蹦出的几个字,玫瑰姐姐的两眼睁大得如同橡胶盆,一直 冲到了妈妈桑胸前,较起真来。姐姐!你再说一遍。你怎么能那么说话?你和我有什 么不同?有什么不同!去送外卖的海子姐姐姗姗来迟,也加入了进来,一开始不分青 红皂白地帮着妈妈桑说话,听了玫瑰姐姐的话后,又开始顶撞起妈妈桑来。简直乱成 了一锅粥。妈妈桑“哐哐”地拍着餐桌,捶胸顿足,气急败坏地嚷着,你们没生过娃, 所以才不知道。听到她的话,玫瑰姐姐毫不迟疑地冲上前去。姐姐!我不是说过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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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在我面前提生娃的事!再说一次,我就死给你们看!见她暴跳如雷,妈妈桑用力 卷起袖子,指着姐姐的鼻子,发起威来。好吧,让我也来说一句,死丫头。说句公道 话,你不能生娃,那能怪我吗?干嘛动不动就拿这事来卡人,瞎抽疯!玫瑰姐姐似乎 悲痛得活不下去了,“啪啪”地捶打着地板,终于哭了起来。海子姐姐一脸苦涩,只是 “吧唧吧唧”地嚼着口香糖,轻抚着玫瑰姐姐的后背。(可是,淌着鼻血、眼肿脸红的 我,却没有任何人过来摸摸我的后背。) 我带着缩在角落里的灿洙,走出了房间。两位老爷爷坐在茶座大厅里,点完双和 茶后一连抽着烟,问我大家都怎么了。啊,不知道。我一脸“烦死了”的表情,回了一 句,走出了茶座。尾随我出来的灿洙,一个劲地抽搐着嘴角,终于放声哭了起来。别 哭了,傻子。我敲了一下他的脑袋,在逼仄的楼梯上坐了下来。灿洙也坐到我的身边。 你干嘛哭?我不满地望着灿洙,嘀咕道。说句实话,该哭的人是我。我实在委屈地被 妈妈桑揍了一顿。就因为教了点灿洙不知道的东西。学校里教除法,这种东西看来是 不教的了?可这是坏东西吗?因为坏,所以学校里也不教,妈妈桑才会那么大吵大闹? 那冒牌妈妈和冒牌爸爸干的是坏事吗?因为是坏事,所以才会关灯后干?那其他大人 们不干这个吗?妈妈桑说什么来着……啊,乱搞。她说是乱搞。还说是鬼……鬼混。 原来这叫乱搞啊。真正的父母不乱搞吗?冒牌父母因为是冒牌,所以才会不好地乱搞? 各种乱七八糟的想法浮现出来。可如果是坏东西,电视里为什么会出现?因为坏,所 以才不让全看的吗?那么到哪一步算坏呢?亲嘴不坏吗?乱摸身子呢?发出猫叫呢? 只有把鸡巴塞进屄里算坏吗?从脱光衣服起就算坏?那澡堂子呢?啊,真是搞不懂。 不知道它坏的时候,从来没这么复杂过。一想到它是坏的,一切都变得极其复杂起来。 因为你。 灿洙吸着鼻子,说。 都是因为你。 我猛地推了一把灿洙的胸脯,蹭地站起身来。灿洙一头撞到楼梯墙上,又哭了。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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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告诉灿洙乱搞的事后,黄金茶座的人们对我态度变了起来。首先是妈妈桑, 每次看见我,都会破口大骂。她骂我的话大部分是这样的。小奴才,只要吊上奶子、 下身长了毛,就该吃男人饭了。茶座的客人们如果问我是谁,妈妈桑会这样回答。这 小毛孩迟早会在这儿伺候各位。请大家看好了。其实,我并不觉得这是骂人的话。听 她的语气,看她的表情,显然是在骂我,可这些话并不会惹恼我。然而,她的这些话 却让玫瑰姐姐厌恶极了。每当妈妈桑说出这种话来,姐姐便会替我和她吵起来。 灿洙不再像以前一样叫我小叫花子,也不再对我乱动拳头。而且隐约像在躲着我, 一旦真的看不见了我,他却又像急着拉屎的小狗,忙着找我,哼哼个没完。以前,我 替他做作业的时候,他会从冰箱里拿面包或牛奶给我,但绝不会分给我维他命果冻 (我其实并不想吃维他命果冻,填起肚子来还是面包最理想,对果冻并不眼馋,可不 知为什么,心里总觉得灿洙可恶,所以悄悄地偷吃过),可现在他竟然会自己首先奉 上果冻来。并且只选我喜爱的红色。等到大约茶座开门的时间,我去找灿洙,他会把 我带到大人们看不见的地方,把红色果冻塞到我手里。一次,见他那副模样实在又可 笑又可爱,我没有伸出手,而是微微地张开了嘴。灿洙的脸一直红到了耳根,亲手把 果冻塞进了我嘴里。从那以后,这成了我俩每天必行的某种仪式。灿洙将红色果冻塞 进我的嘴里,我便会当着他的面,极其缓慢地吮着吃起来。我故意大张着嘴,大幅度 地动着舌头,发出“吧唧吧唧”的声响。灿洙“咕噜咕噜”地咽着口水,死死地盯着我的 嘴,直到果冻融化消失不见。行完这样的仪式后,他对我言听计从,我也对他稍稍变 得亲热起来。偶尔,他也许是想继续看我吃果冻的嘴,会再递给我绿色或黄色的果冻, 但我总会一脸冰冷地郑重拒绝。如果我一概接收,灿洙会认为我是为了讨吃食,才张 开嘴,才替他做作业,那样的话我就真成小叫花子了。我绝不主动向灿洙要东西。不 管是什么,我总等待他先来给我。 最让我理解不了的是玫瑰姐姐的态度。乱搞事件过后的第二天,玫瑰姐姐拉着我 去了澡堂。生平头一次去澡堂的我,看到所有女人脱光衣服坐在池子里的景象后,大 吃一惊,险些晕了过去。还有,用类似于粗抹布的东西胡乱搓着身子时,我疼得差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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掉下眼泪来。也许是搓澡搓过了头,浑身抹肥皂的时候也一阵刺疼。尽管有些疼痛和 灼热,但洗澡是一件令人兴奋的事。包裹肌肤的热水,出入周身毛孔的潮润的湿气, 令我深深着了迷。所有人公平地脱光了衣物,看上去都相差无几,在这里,我终于可 以不是臭烘烘、脏兮兮的小毛孩了。姐姐为给我洗澡,着实费了大力气。洗干净后, 又给我全身上下擦上了白色的乳液。擦完后,我身上也散发出和玫瑰姐姐相同的气味 来。一蒙上这层气味,我好像一下子成了最上等的人。姐姐告诉我,这是玫瑰的香味。 啊,原来玫瑰不叫气味,而是叫香味啊。我一下子便对气味和香味的差别明白过来。 姐姐还带着我去了发廊,让人帮我把乱蓬蓬的长发剪成了短发。 你的脸小得像一枚鹌鹑蛋,短发更合适。 姐姐用我的真妈妈才能发出的嗓音,说道。嗓音里同样飘出了甜蜜的玫瑰香。久 久地注视着镜子,我想象起了真妈妈的脸。她的脸也像鹌鹑蛋,也和我一样更适合短 发吗?那从现在开始,我就要从脸长得像鹌鹑蛋的女人找起了。这么一看,玫瑰姐姐 的脸同样又小又滑,像极了一枚鹌鹑蛋。 姐姐还给我买了新衣服。尽管是从市场卡车上买来的,却漂亮极了。姐姐具有发 现漂亮事物的本能。她的脸之所以那么漂亮,也是因为这一原因。在妈妈的肚子里时, 她一定是在成百上千的眼睛、鼻子和嘴里一下子便挑出了最漂亮的,贴在了自己的脸 上。玫瑰姐姐如此地漂亮。虽然我内心想说她是世界上最漂亮的人,但那么说起来有 点为难,因为,世界上最漂亮的人应该是我的真妈妈。可是,虽然如此,我是说如果。 如果玫瑰姐姐是我的真妈妈,那她不就可以成为世界上最漂亮的人了吗? 干净清爽的我穿着漂亮的衣服一出现,妈妈桑的眼神愈发犀利,灿洙的眼神愈发 柔软起来。妈妈桑对着玫瑰姐姐一通诅咒,说她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说她感情多得用 不完,才会对着那种小毛孩乞丐献真诚,说她像个打翻了的酒桶,朝着四面八方哗哗 地泼洒爱心,说她再怎么下功夫,小兔崽子心里的感激都不会多过脚底的泥。(也许 妈妈桑的宽颧骨和胖脸颊里吊着一串串盛满脏话的荷包。)任凭妈妈桑再怎么恶语相 向,我都不会受伤,无关紧要。可我不希望玫瑰姐姐因为我而受伤。我活着从没有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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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说过感谢的话,但妈妈桑实在太可恶了,所以我专挑她在听的时候,对玫瑰姐姐道 了谢。还配上了剧烈的肢体动作,鞠一大躬,几乎把脑袋伸进腿缝里。见我那样鞠躬, 海子姐姐觉得无比滑稽似的,哈哈大笑起来,妈妈桑差点把眼珠子翻上了天花板,而 玫瑰姐姐却是一脸的凄凉。

你问我懂不懂什么叫凄凉?我哪能不懂!撕开妈妈出来后,我最先熟悉的感情就 是凄凉。

虽然我总想和玫瑰姐姐形影不离,但那是不可能的。姐姐总是忙着送外卖和接客。 在茶座里,她不愿意我和她黏在一起。她担心客人们会像对她一样对我动手动脚,很 是紧张。偶尔,还会有客人抚摸着我的脸庞,问我几岁了。每到那时,我便会对自己 从未关心过的年龄感到好奇起来。可是,只要找到真妈妈,这一切便会马上知道了。 我真正的年龄,真正的名字。

玫瑰姐姐有一个情人,那是我俩才知道的秘密。姐姐每次去情人家串门的时候, 都会把我带上。同时对我千叮万嘱,这事对妈妈桑和海子姐姐要绝对保密。姐姐把对 谁都不说的秘密告诉了我,这一点太让我高兴了,我差一点就把自己的秘密说给了她。 可我的秘密实在太多,哪怕其中的一个如果让姐姐知道,也许她就再也不会给我涂上 诱人的玫瑰香了,我紧紧地闭上了嘴。她说我闭紧嘴的样子看上去可靠极了,轻轻掐 了一下我的脸颊。 姐姐带着我每周上一次澡堂。沐浴过后,一定会去情人家串门。去那儿时,她仿 佛成了世界上最芬芳的女人。湿漉漉的秀发每一次随风轻轻舞动,挺得笔直的纤细身 体每迈出盈盈的一步,便会有甜蜜的玫瑰香从她的身上飘散而出。如果说茶座的姐姐 是凋零平凡的玫瑰,那么沐浴过后去会心上人的姐姐则是晶莹盛开、世间最灿烂的独 一无二的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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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的情人住在澡堂后巷的三层楼房的地下室里。那栋楼年久失修,破败不堪, 如果由我站在屋顶重重地一跳,说不定整个楼便会软塌塌地倒下去。正因如此,每次 去那儿,我都会不由自主地缩起肩膀、踮起脚尖来。 起初见到姐姐的情人时,我很有些失望。他胖胖的身材、苍白的脸庞像极了白熊, 困在厚镜片中的两只眼睛里似乎会发出鳀鱼屎的腥臭来。白熊(姐姐管他叫“哥哥”) 整天在家游手好闲,难得出趟门。于是姐姐每次去他家,都会买上方便面、大米、卫 生纸之类的,大包小包地捎过去。我每次见到他,都会想起灿洙书架上的童话书来。 那是个关于想变成人的熊和老虎的故事,只在洞窟里吃艾草和大蒜的熊最终变成了人, 老虎却没有成功。读这篇故事的时候,我心想变成人的熊真是个大傻子。既然不想做 熊,那比起人来,老虎不是更好吗?到底因为什么原因,为了变成人,一百天里只吃 艾草和大蒜?熊只吃艾草和大蒜变成了人,这一定是对傻熊降下的最高的惩罚。 白熊同样是个住在洞窟般的地下室里,(代替艾草和大蒜)吃着姐姐带去的口粮, 接受惩罚般活着的家伙。一去白熊家,姐姐便会先把米下锅,紧接着打扫起卫生来。 就在她忙忙碌碌地拎起整个房间,“啪啪”地打去灰尘,再摆放整齐的时间里,白熊坐 在电脑前,仅是动动手指头,我对他的那幅模样厌恶到了极点。姐姐却看上去快乐极 了,我只好闭上嘴安静地坐着,数着壁纸上的方格,或是用食指“嚓擦”地磨蹭地板纸。 姐姐打扫完房间,做完饭后,白熊便会叫唤着“哎呦”,转过身子,慢条斯理地吃起来。 一边吃,一边对饭菜挑剔个没完,还责怪姐姐拿筷子的姿势。姐姐拿筷子的时候,不 是整齐地握在手里,而是交叉握着。白熊对此极其看不顺眼。于是,每次吃饭,他都 会教姐姐按自己的方式拿筷子,姐姐却轻易学不会。白熊坚决不容忍,一味地强求。 姐姐不得已“啪”地放下筷子,只用勺子吃饭。拿筷子居然也有对和错。我被白熊的固 执弄得烦透了,恨不得“啊”的一声大叫起来。筷子想怎么拿就怎么拿呗,哪里有什么 标准! 白熊既讨厌姐姐常用左手,还厌烦她吃饭的时候说东道西。对白熊来说,姐姐的 一举一动都值得挑剔,可在我眼里,那样的他真是让人看不下去。怎么能这样欺负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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界上最芬芳的女人。然而,姐姐真的太喜欢白熊了,我只能一声不响。可另一方面, 看到姐姐深爱的白熊不过是这种水准,我对她也有些失望起来。玫瑰姐姐爱上谁,对 我来说是个重要的问题,因为她已经具备了是“我的真妈妈的可能”,她爱上的人有可 能成为我的真爸爸。我为找出白熊的优点,尽了最大的努力。关于他不得不成为我的 真爸爸的理由。 玫瑰姐姐介绍白熊时,说他在首尔最厉害的大学里念过书,是个睿智的青年。 (说他虽然现在看上去无所事事,在家游手好闲,但那绝对不是在玩,而是规划和探 索自己未来的过程,云云。)说白熊聪明无比,可以对普通人闻所未闻的东西讲个滔 滔不绝,读过几千本很难的书。可不管姐姐怎样抬高他,我还是讨厌他。因为他是个 自以为天下第一的自大狂。不管是什么,白熊都硬说自己是对的,他永远正确,因此 所有人都应该像他一样思考和行动。正因如此,如果姐姐不像他一样拿筷子,不像他 一样思考,他便会无比歧视,百般刁难。 一次,姐姐吃饭时,说最近可能是经济不景气,市场里就没有不涨价的东西,酒 啊,面包啊,油啊,全都涨价了。一听这话,白熊便做出一脸的倒霉相,当面驳斥起 她来,你对经济知道什么,在这里说三道四! 哎呀,真的都涨啦。 物价本来就是上涨的,绝对不会降。 是吗。可突然全都涨了,就觉得有些荒唐。真是不知道像我们这样的人什么时候 才能过上好日子。 像我们这样的人? 是啊,拿着一张一万块2的票子去买东西的人啊。 那些人能和你一样? 仅凭白熊的表情或语气,我便一下子明白过来他所说的“那些人”和姐姐的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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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当于人民币 60 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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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姐姐太爱他了,同时也相信他爱着自己,似乎丝毫没有察觉。 一样啊,当然。 是吗? 白熊“嘎嘣嘎嘣”地嚼着萝卜泡菜,心不在焉地回答。 可我看新闻里头,说给有钱人减税了,我们的税怎么不给减减?一分一厘花得心 疼的人,是我们啊。 从哪儿又听来了那种话,你知道什么,瞎抽疯。 (我看到白熊略略扬起嘴角,露出了卑鄙的笑容。) 在新闻里看的。 你看那些东西,能理解? 看新闻还要理解? 有钱人少纳税,过得更好,没钱的人才能跟着过上好日子,这点你明白? 哪有那种话? (我也觉得白熊说的不像话。) 你知道里根经济学、新自由主义? (那些东西我也不懂,但不管怎样,白熊的话有些奇怪。) 连这些都不知道,就不要胡说八道。看到面粉钱涨了点儿,就弄得跟知道整个国 家怎么运转似的。 (可我和姐姐分明拿眼睛看得清清楚楚。从油、下饭菜到方便面,全都涨价了。 姐姐结果连说好要给我买的牛奶都没能买!) 那些没钱的穷鬼,就知道拼死反对上面做的事。自己连个屁都不懂! 哎呀,我不是反对…… 那就闭上嘴,过你的日子。别不懂装懂,东听一句,西听一句,到处瞎说。反正 啊,穷鬼们就爱显露自己的穷酸气。好像有多自豪似的。 一切都是这种方式。白熊自以为天下第一,聪明盖世。对那些比他有钱有势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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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的任何事情,他都认为正确。因为,他自以为和那些人处在同一阶层。然而与此同 时,却穿着自己无比歧视的姐姐买来的衣服,吃着她做的饭,也不嫌丢人。 反正,我理解不了。白熊的倒霉举动,还有姐姐爱他的理由。姐姐说,白熊也有 对她亲切的时候。我却一次都不曾见过。我所见过的白熊最亲切的举动,只是在姐姐 打扫房间时微微抬起一侧的屁股。但那绝不是亲切。如果我是姐姐,摁捺不住心里的 厌恶,说不定会一口死死咬住他的屁股。我内心十分清楚那种卑劣的亲切。每天打我 的冒牌爸爸,某天却只是相安无事地度过时,那种时候,我也会不由得心里生出感激 的错觉来。姐姐说,喜欢白熊的聪明。说他有什么……广……广场……广场恐惧症。 总之,不能出门。本来是做大事的人,因为这个,才每天困在家里。姐姐把从白熊那 儿听来的原封不动地告诉了我。说这病不能去人多的地方,全都因为白熊的内心实在 太柔弱了。温顺得像小孩一样,在人们面前会轻易受伤,胆子也小。姐姐说,一想到 白熊,她便会心痛。说总有一天,会把白熊带到宽广的世间,让他成就一番大事业。 只要她对白熊好,给予他足够的爱,就一定会实现。白熊对她的粗暴和恶语相向,其 实都不是真心。白熊也深爱着她,却不懂得表达,担心她离开自己,心里不安,才会 那样。因此,她必须理解。就好比白熊是个受了伤的新生儿,所以才会对她撒娇喊疼。 抽疯,真是搞笑。我差一点脱口而出。白熊只是个臭德行的坏蛋。不能去人多的 地方,那是因为他瞧不起别人。认为人们都比他没出息、没文化,所以才不愿意接近, 类似于这样。没见过几次白熊的我都能明白,姐姐怎么会不知道?难道那也是爱的力 量?爱是类似于治疗创伤的膏药吗?如果真是那样,姐姐一定是正在没有受伤的部位 厚厚地涂着膏药。总在好端端的地方涂药,真正的伤口越来越腐烂,好地方的膏药却 滑溜得不像话,导致了姐姐和白熊关系的错位。可是,那么,姐姐爱我吗?如果爱我, 那她是正在我的哪些地方涂着药呢。是受伤的地方,还是完好的地方。我身上算有完 好的地方吗。哪怕全身上下涂满了厚厚的膏药,我还是会一直疼痛,渐渐腐烂。我也 爱姐姐,那我算是在她的哪一处涂着药呢。姐姐究竟是伤到了哪儿。可是爱真的好比 涂膏药吗?啊,不知道。我的脑子里又变得复杂起来。就权当这不是爱,什么都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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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才最简单。然而,如果姐姐像爱着白熊一样爱我,那样的爱我情愿推辞。如果她带 着照顾白熊吃穿用度的心理,为我洗澡,为我买漂亮衣服,那比起冒牌妈妈来,我会 更加恨她。我会把她买来的衣服全部撕烂,把短发剃得精光。比起白熊歧视欺负她来, 更毒更狠地对她发出诅咒。因为那比起嘲弄蔑视起我来,还要坏上百倍。那是对我的 背叛。 23 冬日的寒风刮得天翻地覆的某一天。吃完饭,正准备收拾桌子,妈妈桑打来了电 话。姐姐急忙接了起来,只说了一句“知道了”,便挂断了电话。接着,拎起包站起身 来。白熊为了不让她走,故意发火,无理取闹起来。你不是说到今天晚上一直休息的 吗,妈妈桑干嘛叫你。真的是妈妈桑叫你?到底是去见哪个家伙。早知道那样,你干 嘛还过来。臭婊子。你以为我不知道是修车厂老板在叫你?那个兔崽子给多少钱上你。 不是吗?要不就是,泰星排骨店的那个老东西?一群狗杂种。被那群狗杂种包养的你, 也是一样的货色。 姐姐气得脸色煞白,回了一句。 我们不开票3! 别逗乐了。如今哪有不开票的地方。 我不开! 妈妈桑会放过你?贱人。 我们真的不干那个。真的。 抽疯,还不如扯谎说一辈子没拉过屎呢,臭婊子。 姐姐紧闭着嘴,正准备出门,白熊冷不丁一把拽住她的头发,朝房间角落猛地一 甩。白熊在家不干活,只养膘,便是为了能够一口气甩起姐姐。我到这一刻才明白过 来。见倒在角落里的姐姐蹭地站起身来,白熊“啪”地扇了她一耳光。飞扬起的长发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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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指不发生性关系。


全遮住了姐姐漂亮的脸蛋。我虽然有点吃惊,但因为是冒牌妈妈和冒牌爸爸经常上演 的戏码,不至于受到大的惊吓。我像洋娃娃般静静地坐着,气都不敢出。姐姐只要一 抬头,白熊便会扇她的耳光,还没抬起头来,也会一掌扇过去。啪啪啪啪啪啪啪。两 人仿佛测试某种极限的人员。打得不能再打、挨得不能再挨的那一瞬间。直到那一瞬 间来临,不带任何反省、怀疑、反抗、爆发,只是机械般地一个打、一个挨。这一行 为看上去又像是他俩间的某种约定。真是让人烦透了。大人们无一例外地愚蠢和腻烦, 我简直不想活了。 白熊和冒牌爸爸的区别只在于一点。冒牌爸爸对冒牌妈妈身体的每一处碰到哪儿 就打哪儿,白熊却只打姐姐的脸。那个最显眼、最漂亮、最娇弱的地方。直到确认姐 姐的左脸像熟透了的柿子般红肿起来,薄薄的嘴唇里渗出了鲜红的血,他这才住了手。 够了,现在去吧。 白熊露出卑鄙的笑容。带着这么副熊样过去,修车厂的朴老板还不得高兴坏了, 对吧?姐姐轻轻咬着嘴唇,没做任何回答。接着,仿佛只等被打完的那一刻,她穿上 鞋,走到了外面。我也准备跟着姐姐出去,正穿着鞋,“呀!”,白熊叫住了我。我回 头瞥了他一眼,只见他朝我勾了勾手指头。管他呢,我坚定地穿上鞋,打开了玄关门。 过来啊,臭孤儿。 那一刻,我目睹了世界上最庞大的吸管。白熊将嘴凑近吸管,“呼”地猛啜了一口, 于是我哗啦一下,被吸进了地狱的底层 玫瑰那么说的啊,你不是捡垃圾吃的小叫花子吗?说是一开始看到你的时候,你 浑身都是骚臭味儿、烂尸味儿。你连家都没有吧?每天晚上在哪儿睡觉?你也靠舔男 人的鸡巴过日子?就已经知道那味儿了? 听到“玫瑰那么说的”,我摔了一跤。 因为你,我都快累死了,小贱人。不管我怎么闹,叫她不要带你过来,那个婊子 都说,孩子太可怜,必须得收留。简直瞎抽疯。他妈的,要说起可怜来,她自己的人 生才更狗血呢。小兔崽子,就因为你,我已经一个月都没爽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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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熊把两只手掌相互碰撞,发出奇怪的声响。 过来帮我舔舔。 他勾了勾手指头,叫唤我。 我已经摔过一次,不再害怕会再次摔倒。我站在玄关,怒视着白熊。用尽所有的 力气,几乎把眼珠子转到后脑勺。 不管你怎么小得跟米粒似的,婊子还是婊子,是吧? 白熊沉重的双腿仿佛敲打巨大的钉子,“嗵嗵嗵嗵”朝我走来。我从一旁的洗碗池 里抽出了刀。他举起双手,噗嗤笑了。 用那个,捅我? 你以为我办不到? 也许这是我在那儿说的第一句话。和白熊在一起时,我一直紧闭着嘴。人和禽兽 语言不通。 跟猪崽子似的,就知道吃。你,用你的手连只老鼠都不敢抓吧? 白熊的表情渐渐僵硬起来。 我连你的肠子都能挖出来吃了。 我紧紧握着刀,一字一句地说道。尽管在白熊眼里,我是个不到十岁的小孩,可 我早在出生前,就已经开始听、看、揣摩,活过了千年之久。出生后,对比那狠毒百 倍的岁月,我一口气便熬了过来。挨揍、抽打、喊叫、哭泣,砸、捅、抓、咬,粉碎、 扔掷、受伤、逃跑,擦拭、蹂躏、吞咽、嚼烂自己舌头的那些经历。只知道用嘴、用 拳头胡乱叫嚣的白熊,连我所知的千万分之一都不会明白。白熊把桌子翻过来拿在手 里。我以扔出全身的力量掷出刀去。桌子越过我的头顶,撞到了玄关门上。他的嘴里 发出了血红的呻吟。没关严的门轻轻开了,犀利的寒风匆匆卷入了屋内。白熊厚实的 脚背上,斜插着尖刀。 向着那一伤口,我的身体也被吸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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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我再也不相信玫瑰姐姐。不是因为她在白熊面前多嘴,说我是孤儿、可怜的丫头, 也不是因为她把我独自留在了肮脏的白熊家,更不是因为她是把禽兽当情人的傻子, 而是因为被白熊打的时候,她只是一动不动。那样的人没有资格成为我的真妈妈。妈 妈之所以是冒牌,也是因为这个。冒牌妈妈总是默默地挨打。我厌恶到了极点。起初, 我以为一切都是我的错。因为在我看来,爸爸并没有理由打妈妈。爸爸是像兔子一样 的人。哪怕酣睡时,都能数清老鼠走了几步,敏感得不得了。连白米饭上沾上菜的调 料也无法容忍,整洁到了极点。如果从别人那儿听到了不好的话,就如同拿砂纸磨蹭 皮肤,痛苦许久。那样的人某一天突然变成了怪物,发疯般地暴打女人,其中一定有 着缘由,可无论怎么想,妈妈都没有任何问题。妈妈的心仿佛电话号码簿的纸页,脆 弱透明。她的心每次皱起,都会发出“沙啦沙啦”的声响。因为那一声音,我的耳朵都 快要疼死了。我从未吃过肉,因为妈妈不能吃肉。她连动物赤红的裸肉都不敢碰,胆 小极了。如果看到我身上流血,妈妈会先哭起来。即便如此,她挨打的时候却是一声 不吭。为什么会那样?我无法知道理由,怎么也找不到理由,最终下了结论:一切都 是我的错。我想如果自己死了,爸爸就不会再打妈妈,妈妈也不会再默默挨打。那么, 爸爸和妈妈就会真的组建起一个和睦幸福的家庭。因此一开始,也就是在我认为他们 俩都是冒牌之前,我认为只要自己死了,便会天下太平。然而,我却没有能够轻易死 掉,因为我活着,爸爸仍然继续打着妈妈。 死起来并不容易,我还有过装死的经历。可任何人都不关心我到底是装死,还是 真死。他们一成不变地过着日子。于是,我明白了。啊,原来根本没有人关心我。我 是死是活,从一开始便不在他们的关心范围内。我活着,也是个死人。我放弃了想死 的念头,不再装死,也没有努力想要活下去,而是把他们都变成了冒牌。你们反正都 是假的,打也好,挨打也好,死也好,活也好,都与我无关。我会找到真的,然后变 得幸福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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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问我幸福是什么?幸福便是真实。我到现在还从没见过真实,不知道那会是什 么样。可是,看见的瞬间,我便能一眼认出。我敢断定。真实便是那样的。

为了寻找真实,我现在正在逐一收集虚假。把世上的虚假全部合在一起烧掉的话, 结果便会只剩下真实。虽然时间会花得比较长,可这是最确切的方法。我首先烧掉了 冒牌爸爸,接着烧掉了冒牌妈妈,还烧掉了玫瑰姐姐。白熊自不用说。他们如同焦干 的纸人,熊熊燃烧起来。烧完后,一律公平地化成了灰烬。是啊,因为是假的,才会 烧起来。如果是真的,不管怎样点火,都不可能烧起来。我对做出正确抉择的自己, 大大地称赞了一番。

然而,不管怎么自我称赞,痛苦之类的东西也绝不会消失。

我再也不想去黄金茶座了。玫瑰姐姐成了再也平常不过的假人,我不愿再看见她, 也不愿再听到妈妈桑的谩骂。喜欢玫瑰姐姐的时候,不管妈妈桑怎么骂我,都无关紧 要。可如今,妈妈桑的骂声如同鱼叉,不停地刺痛着我。加上,灿洙的寒假也快要结 束了。灿洙上学的时间里,我呆在黄金茶座的话,人们会察觉出我是个不上学的孩子。 那么,妈妈桑会把我赶出茶座,不会再让我和灿洙见面。时间没剩下多少了。在灿洙 开学前,我要赶紧找到真妈妈。 出入火车站的人变得比平时多了起来。我自言自语,今天怎么这么多人。灿洙回 答,明天不是过年吗。过年是什么。是节日吗。听说那时全家人会聚在一起做好吃的。 我们哪儿也不去。 问也没问,灿洙便抢先说道。 可是会吃年糕汤。那样的话才能长大一岁。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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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韩国,过年吃年糕汤,意味着长大一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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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明天不能来茶座了。我也要假装和家人们一起吃好吃的。你,有韩服吗? 灿洙问。我要拿到好多压岁钱,然后把洋娃娃全部夹光。灿洙自问自答。我虽然很想 问问压岁钱是什么,却没有开口。我不能问那样的问题。我要假装自己也知道。明天, 我也会吃年糕汤,穿韩服,拿到好多好多的压岁钱。那类演技,需要多少便能表演多 少。让宣扬我是孤儿的玫瑰姐姐,碰一鼻子的灰。 灿洙冲着窗底,吐了一口浓痰。一只褐色的野猫被浓痰击中,逃跑了。呀,不要。 我推开灿洙。那是住在火车站附近的野猫,偶尔还会和我对视。猫每天在哪里睡觉。 猫睡觉的地方我也好想睡。猫吃什么。猫吃的东西我也好想吃。猫翻墙走壁,我也希 望能够那样。猫遇到陌生对象时,绝不丧气,怒目相向,我也好想可以那样。猫不穿 衣服也不怕冷,我也想不穿衣服过日子。像猫一样悄无声息地走路,不洗澡也能时常 保持干净。猫绝不留下任何痕迹。进食时,不留下丁点残渣,舔得一干二净,粪尿也 一定要用泥土掩埋。如果我是猫,那么,我就可以不暴露给任何人,走遍世界各地, 不久就能找到真正的父母。 呀,它在吃什么呢? 灿洙紧盯着窗底,问。他所指的地方,是刚才的那只猫。 老鼠。 我像猫一样,两手搭在窗台上,说。 老鼠? 嗯。 什么老鼠? 你连老鼠都不知道?傻子。 不是,是什么样的老鼠。臭水沟里的那种老鼠? 那种地方也住,反正到处都住。 吃那么脏的老鼠? 我没做回答。因为他总问相同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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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吃? 啊,真是。捉来吃呗。 (学校里难道不教这些。) 把活的老鼠捉来吃? (灿洙会不会真的是傻子?) 不。一定是鱼头之类的。 灿洙一连摇晃着脑袋,说。 看那儿。不是有根尾巴吗。老鼠尾巴。 猫连咬带啃的食物上面,分明带着一根细长的尾巴。 不! 灿洙立刻尖叫起来。听到这声音,猫受了惊吓,咬着吃食,敏捷地躲避到了更暗 的地方。 你在学校里连这种东西都不学? 我不知不觉间提到了学校,心里一惊,灿洙却好像根本就不关心。他只在聚精会 神地想着猫捉活老鼠的事。 我不知道有多喜欢那只猫! (那又怎么了。我也很喜欢那只猫。) 为了喂它,我还在那儿扔过火腿肠。可它为什么吃老鼠那样的东西? 灿洙甚至都快哭了。 比起火腿肠来,它应该更喜欢吃老鼠吧。 老鼠那么脏的东西,谁都不会吃! 灿洙把说实话的我当成了说谎精。 老鼠怎么就脏了。 它住在臭水沟里。 那猫同样也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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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为什么脏? 猫也住在臭水沟里。 猫不住在那种地方。 那它住哪儿? 反正不住在那种地方。 你见过? 灿洙坚定地点了点头。 别撒谎了。 你才别撒谎呢。小叫花子。 原本好长时间不那么叫了的。灿洙为什么硬要坚持那种荒谬的话?老鼠住在臭水 沟里,猫住在臭水沟里,我也住在臭水沟里。住在臭水沟,就很脏吗。脏的东西,就 一定得讨厌吗。难道要像灿洙一样生气,才是对的?好吧,是啊。可以生气。也可以 讨厌。可因为那样的灿洙,我也生起气来。灿洙能生气,我也能生气。他今天同样给 了我红色的果冻。我替他做作业的时候,还给我拿来了牛奶和菠萝包。在我吃着红色 果冻、牛奶、菠萝包的嘴里,他还把自己的舌头伸了进去。不经我的同意。他的嘴里, 发出了臭烘烘的大便味。不,也许是我嘴里的味道。不管是谁嘴里的味道,总之我们 的嘴里发出了大便味。那种味道,猫的嘴里会有,老鼠的嘴里也会有。灿洙连自己的 嘴里发出大便味都不知道,还说老鼠脏,还说讨厌吃老鼠的猫。那每晚伴着几十只老 鼠入睡的我呢? 老鼠脏的话,猫也脏,全世界都脏! 我翻着白眼,龇牙咧嘴,狠狠地说道。 妈妈桑死了以后,埋在地里,老鼠会把妈妈桑啃个一干二净。猫接着吃掉了老鼠。 然后,老鼠屎、猫屎、人屎,猪碰到什么就吃什么,养得肥溜溜、圆滚滚。被你看见, 你肯定觉得好吃极了,赶紧把猪宰了。结果,你会把妈妈桑送进嘴里!吃得有滋有味! 不会吵架、只会嘴硬的灿洙,一连重复了几十遍“不不不不”。我不管不顾,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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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道。把你最喜欢的茶座里的金鱼扔给猫试试?把你肚子上的肥肉割下来,把你的手 指头切下来,把你的眼珠子挖出来,扔给它试试?把你的肉掺进猪肉里,端给妈妈桑 试试?肚子饿了,什么都吃,能吃。肚子不饿,只要好吃,也什么都能吃。那些脏吗? 灿洙吓得脸色煞白,放声大哭起来。不出所料,妈妈桑立刻飞奔过来。灿洙对着 妈妈桑一通哇哇乱叫。她说我吃妈妈。她说我会吃妈妈。妈妈桑当然听不懂他的话, 尽管那样,还是不分青红皂白地冲我扑了过来。这缺德孩子真是吃定我儿子了!听到 “吃定”两个字,灿洙更加厉声大哭起来。反正也快要开学了,明天过年,妈妈桑讨厌 我,我讨厌玫瑰姐姐,灿洙讨厌也好喜欢也好总之是个傻到家的爱哭鬼,不管怎么观 望火车站也找不到真正的父母,我简直受够了这群腻烦的人了。我不是只会挨打受骂 的假人。我死死地一口咬住了妈妈桑的手。妈妈桑大叫起来,胡乱拍打我的脑袋。可 我已经下定决心,要把曾经挨过的、我内心的创伤,通通咬回去。灿洙也扑了过来, 胡乱揪着我的头发。不过是头发而已,要揪就全揪了吧。反正是玫瑰姐姐打造出来的 短发。我一点也不满意。如果能用自己的手全部揪掉,我早就想都揪光了。我打算用 牙齿把妈妈桑的手指头咬断。咬断后,藏在灿洙爱吃的猪肉里。直到看见灿洙津津有 味地嚼着自己妈妈的手指头,我绝对不会放开妈妈桑。

* 我降生于温暖柔和的水里。黄豆大小的两手抓住妈妈的洞穴刚一拉长,脑门便“哗 地”落到了外界。对只在妈妈体内度过一生的我而言,世界从一开始便无比地阴冷。我 最早下了决心。我要慢慢地浸入世界,绝不要一口气深陷。刚一来到外面,冰冷的空 气便开始紧黏着肌肤。人们相信我不能听、说、看,我却早已既听又说又看,度过了 时逾千年的一生。裹在襁褓里的我,小小如同手套。妈妈、爸爸忙着接受人们的祝福, 对我无暇守护。正如一双连指手套落在雪地里,我掉到了地上。冒牌爸爸走路时习惯 于低头看地,微微驼着背。埋在雪里的我,仿佛濒死的老鼠扭动着身躯。冒牌爸爸, 一定,是出于那样的心思。错以为是吃食,捡起了我。虽在现在还小,不够塞牙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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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总有一天会长得可口诱人。把我装进脏兮兮的口袋里时,他一定生出了这样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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