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
I Hate Everything About You Why do I love you You hate everything about me why do you
目錄（僅有數字）
1707
人們之間的日落
1940 – 1945
一點點的我 手套(倫敦) 未明 亞瑟先生的愜意日常：雲海泅泳
1284 – 2015
蘋果島 愛 尾聲
目錄（僅有數字）
? – 2014
荒原書簡 蒸氣之夢 M
重新檢查、調整一次重音類的加強符號 務必最後再重套一次文章
人們之間的日落 sunset between us
前些日子加勒多尼亞披在身上的外套啊風衣什麼的明顯地變多了。層層 疊疊的布疋掩飾住他的消瘦而凸顯出他的孱弱。若他閉上眼睛彷彿他將立即 沉睡，在夢境中艱苦地遊走而得不到一絲喘息。偶爾，當你和他四目交會， 你會感到無比的困倦經由相接的目光朝你蜂擁而來。 這一天蘇格蘭圍著厚厚的，夜色一樣的圍巾在街角靠著路燈抽菸。他似 乎驚豔於倫敦整齊的市容，睫毛懶散地皺著。煙霧自他摺著紋的嘴唇緩慢散 逸，他所有的動作都飽和了躑躅與疲憊。他沒有注意到你，所以才能保持那 放鬆的神態。 此刻你只消悄聲走去──反正附近也沒什麼人會注意你們，現在是幾點清晨？ ──制服他毫無抵抗力的肩膀，就可以擁有他整個人， 整個 ，所有部份。他緩慢的 嘴唇，緩慢的睫毛，緩慢凝視的眼神。你可以侵入他。反正，他已經殘破不堪，一 無所剩了。你可以把手指伸進他的身體裏面亂攪，沒有人會阻止。沒有人阻止得了 。所有的人袖手旁觀。橫豎他薄弱的掙扎再也礙不了你了。 「你穿個鞋還真久。」你晃神的剎那他已察覺你的逼近了。像是在嘲笑 你的駑鈍一般，他蒼涼地彎著嘴角。昨日深夜，星月交輝的晴朗夜晚，不速 之客加勒多尼亞來敲你的門。當時你才熄燈準備要睡，就被突如其來的擊門 聲嚇了一跳，嚇壞了。 你嘟囔著誰家的浪子這麼晚還在外遊蕩，沒好氣地甩開門，看見哥哥隻 身站在隆冬的夜幕當中。（晚安。）他昨晚說。（你還知道要來找我啊，哥 哥？）柯克蘭冷笑。（我沒地方住了。）蘇格蘭表示他是來見上司的，誰的
4 人們之間的日落
上司？你問。他非常沉默，鎖死了你的譏誚。（總之，我沒盤纏外宿。） 你可以去公園，或是有老鼠的防火巷。你想這樣回答，而你也這麼作了 。於是蘇格蘭直勾勾望著你，直到你內疚。他沒有很悲傷，沒有，也沒有憂 愁，也沒有不解，他只是望著你，而其實，他好像又不是望著你，而是你背 後或你裡面的某樣東西，漆黑的屋子內／漆黑的你體內閃閃發光的某樣東西 。新死的某樣東西。 他抽腳退後而回頭的動作終於使你妥協，敞開門讓他進來，點燃油燈。 他對裡頭一點也不熟悉，你指點他浴室，扔自己的舊衣服給他，然後去搬棉 被。加勒多尼亞蹬著雪水進你的屋子，你也懶得在乎了。 「沒拿鞋子來丟你就不錯了。」你說，伸手去探他刁的菸，被他冰冷的 手拍掉。他銜著菸捲口齒不清地說：「這是我最後一根菸了。」 你想擺闊，想直接買一包給他，展現你的權力跟勢力跟威力，但作罷。 你們信步在市街，清亮的天空底下蘇格蘭身上那些舊衣服顯得一點也不突兀 。你將視線定在正前方，或是另一邊（一邊比著蘇格蘭的肩），讓自己不看 他。這樣你就不是和乞丐一夥的，只是剛好同他走一條路。 「你，」加勒多尼亞邊走邊問：「你想要我嗎？」（你不知道他的表情 。） 一模一樣的問題，法蘭西斯也曾經問過。他披散著金髮，樣貌落魄非常 ，但目光炯炯。從那個時候，從那更久之前，哥哥和法蘭西就是兩小無猜的 密友。所以才連說出來的話都一樣嗎？你猶記得那名少女麾下有許多哥哥的 子民。 可不一樣的是，現在法蘭西沒資格競爭。加勒多尼亞詢問的人是你 而且 只有你。
如果這都不算愛
「不想。」你說。（我只想拘禁你。） 「那麼你想要的只是不該屬於你的那些東西，對嗎？」 你時常想像哥哥的模樣，是因為大多數時候你們眼裡都容不下對方，你 只能憑想像演繹哥哥的模樣而已。現在他手插著口袋神色從容是為了什麼呢 ？他肩上再也沒有壓著他的重擔了嗎。 蘇格蘭的腳步聲消失在你背後，天氣和時間又清晰起來。你轉頭，蘇格 蘭憔悴的面容──並沒有你想像的頹唐。他扔掉菸，將它輾滅在雪堆中。他 婉轉的腳踝也葬送了一些歷史。 「那案子通過了。一百一比四十一。」 諸如他以及他的榮光，再也不向前邁進了。加勒多尼亞如是說，昭告往 後他將隱身於不列顛尼亞背陽的影子，如後者長久以來所願。
蘇格蘭在向上司報告那些必要的事，你在房間外頭等待。迴廊上靜悄悄 的，虛空從遠方蔓延過來，又蔓延去另一頭遠方。幾個月以後，哥哥會在你 （你們）的家和你口角，拿盤子砸你，而不是今天這副溫和謙牧的模樣。他 會在發怒之後大力咳嗽，但總之健康狀況會越來越理想，病會痊癒。更久以 後，聯合王國以外的人會連他的名字都忘得一乾二淨，因為他的消失，他的 落幕。因為你佔有他。即便是那些曾經牽掛他的人也是，那些使他魂牽夢縈 的人也是，誰教洪流之中你們的悲歡離合終歸是泡沫浪波一場空夢。 門打開，蘇格蘭走出來，緩慢地舒一大口氣。從他齒縫流洩的是他最末 一截生命，他的未來被人猖狂地倒數。 「如果你輕易捨棄我，」蘇格蘭頓了下，沒接續後頭的話，而是換個話 題：「我餓了，吃早餐吧？」語氣年輕。他說得太自然，以致你幾乎感慨。
6 人們之間的日落
「你有錢？」 「反正從今以後，你的東西都是我的東西了。」 他說話的速度調得和昔日一樣輕蔑。有塊卡著齒輪的雜質終於脫落，或 者，這是他崩解的前兆。你送他到宮外，天已經非常亮，遠處街道有腳踏車 上報僮穿梭的蹤影。你掏出幾枚硬幣，上頭刻著他的上司的側臉。「你自己 去吃吧。」你道。 蘇格蘭接過你的錢──手指觸碰時也接過你的溫暖──一句謝也沒說。 你生不起他的氣。曾經，很久以前，很久很久以前，他默認你是他弟弟時， 他也都不同你致謝道歉。 「回頭見。」 （你想要的，不就只有我的錢嗎，我知道你私底下多麼厭惡我，少裝出 一副和善的嘴臉。你以為我會上當嗎？少傻了。） 加勒多尼亞同你打招呼後向市集方向走去。公事歸公事，（我們會繼續 貌合神離的。）這次你竟然多了點別的期望，縱使你信哥哥將拿以食為名義 請到的款去買菸喫，到最後他仍是撒謊的，你信他壓根不信你，卻還是信起 他了。 「哥！」 鳥群振翅、車輪傾軋、人們互道早安的聲與響恰似漫揚的塵沙漸趨活絡 。你朝他背影喊，出乎意料的是，他揚起手來回應你了。他擺擺手背，樣子 帥氣極了。那是誰呢，你一時間混淆了。小的時候因你的挑撥離間而哭泣的 少年嗎？因法蘭西斯與你交好而哭泣的少年嗎。其實你想要的不止總是那些 不該屬於你的東西而已。
如果這都不算愛
蒸氣之夢 ◆SherricAcid
「安格斯也曾有個兄弟。那個人說愛他如手足。」 他記不清最終兩人是如何來到這個話題上的，於是這詩一般的句子就如同 一塊擲入深潭的石子墜入他的腦海。他順著這話想起的竟是傳說中的另一些意 向，一些能代表他們此時切身經歷的——比如船。這個符號似在任何一個體 系的神話中都有顯形，抑或者在某種被人們執拗稱為信仰而非傳說的事物裡。 救濟賢人的方舟，水葬與自己同名的王的小船，極東之國攜祖神而來的天盤舟 ——那麼此時他們身居的又是哪一種？ 視線透過那大片的觀景台，據說此時他們距地面不過五百米，然而在雷暴 的影響下他卻覺得自己正位處幾萬米的高空任由狂風驟雨擺佈，下方是深不見 底的淵藪和汪洋。但這同他們漂泊的船中裝得可不是諾亞以及世間萬物最終或 最初的祖先，在他看來帶的倒是那些興建巴比倫塔的先鋒。 末了他有些疲憊的閉闔雙目，認命了一般。被提及的夢之神未帶來愛情， 卻帶來的噩夢。
荒原書簡 ▲hata
“登門拜訪的客人，若是離開時遺落下什物，就預示著會再度前來。 ”悠然靠在沙發上的人沒頭沒腦地拋出這句話，亞瑟聽著不由皺起眉來， 比起這類鄉下諺語式的無厘頭說辭，或者說比起將來是否會再度造訪，他 更在意對方此刻前來的目的為何。總不見得是來探望“親愛”的弟弟吧， 都是整天嚷嚷著要分家的人了，雖說那投票想必是通不過，可依他對於對 方秉性的了解，今後想定會一而再，再而三，如此這般樂此不疲地玩下去 ，簡直就是小孩子樣的幼稚玩鬧，亞瑟在心底這般忿忿地作結。思想著這 些事時，他手邊倒也沒閒住，一面將燒好的水澆在濾網盛著的茶葉上，水 汽蒸騰起一股花香般的馥郁氣息。待到整頓好白瓷杯，將濾過的茶水斟進 杯裡，那溫潤的紅棕色琥珀光澤一如既往地完美。不管來訪者的水準如何 ，我的紅茶總是一流的，亞瑟滿是驕傲地想，卻又有些不捨地盯住茶杯。 要不加超量檸檬汁進去？心底有聲音這樣慫恿，雖說會浪費一杯好茶，嘛 反正也是浪費了，想想那會帶來的鬧劇效果還滿期待的。
等到亞瑟手裡已經握住一枚鮮嫩多汁的檸檬，還沒來得及擰汁進去， 也沒機會再去詢問對方前來的真實意圖。剛才還懶懶靠坐在沙發上的人已 然跳起身來，一手還抓著移動電話：“有急事！我先回去啦！”就這樣喊 著衝出門去，好似一陣疾風刮過，來得快去得更快，只留下紅茶先生被愣 愣地晾在身後，好一陣才回過神來，不由得又好氣又好笑，算了，一起飲 茶聊聊天這種事，反正……我也不期待的啦！那天下午的餘後時光就這樣 平靜地度過，自個兒飲過茶，又修剪了一番屋後長出新枝的花籬，眼看著 已是傍晚時分，就好換上出門時的長風衣，準備外出去散散步，卻在門邊 的衣帽架下發現一個遺落的記事本。 那個深色封皮的小本子孤零零地躺在地板上，掩在薄暮的光影裡。亞 瑟伸手將它拾起來時，手指觸到柔軟的皮革封面，帶著用舊的物品特有的 舒適感覺。他拿著它在手裡掂量了一番，一條和封面同色的細皮帶，看去 已有了磨損的痕跡，繞著封皮將本子束緊起來，是舊式的裝訂風格。這是 之前那位不小心落下的？也許是匆促間自衣服口袋掉出的？亞瑟這樣思想 著，拿著小記事本回去客廳裡，撥打起那人的電話來。前幾次都是忙音， 他耐心地等候著重複撥著，終於是接通了，電話那端傳來嘈雜的喧嚷聲。 這傢伙不會正和一群醉鬼在一起吧，亞瑟在心底暗自腹誹，語氣上倒是不 動聲色：“你忘了東西。”“誒？”電話那頭倒是全不以為意：“走時落 下的嗎，先放你那兒好了，我以後有空過來拿。”“是一個記事本，”亞 瑟平靜地說，滿意地覺出電話另端的氣場驟然冷了幾分，就不緊不慢地細 細描述起本子的外觀。果然還不等他說完，就被對方冷靜打斷道：“你今 晚在家吧，等著我過會兒就來拿。”看來確是重要的物品咯，亞瑟這樣想 著掛上電話，再無遲疑地解開束書帶，將記事本翻開來，卻霎時間呆住了 。
一點點的我 (a) piece(s) of me
把法蘭西留到最後一個告知，想必激怒了他。不過這樣也好，他們之間 纏繞糾結的又不──不止是愛，而是在一層又一層疊印的背叛之間的千絲萬 縷的愛，又厚又濃，一點兒也化不開。 亞瑟．柯克蘭眺望西北，與朝暾相對的雲彩此際仍圍著夜色。許多年以 前（而英格蘭篤信直到許多年以後依舊）他們三人──縱使以國家而言亦同 ──的關係正如那未褪幽咽的雲霞一般晦澀而浪漫得令人心痛、令人發噱。
side. E 對於哥哥隨便繫成馬尾的雜亂棕髮和午夜森林般的深邃黑眼，亞瑟．柯 克蘭想得到的只有全部毀掉再納為己有。 對亞瑟．柯克蘭而言，兄姊就像他養在園圃裏的花和果，他澆水，施肥 ，他讓太陽釋放熱量，喚來甜美的風，他用木枝固定住柔嫩的莖。
side. S 箭矢割破苦悶的氣氛穿雲而來，馬蕭蕭鳴叫予以回擊。弟弟的碧草色瞳 仁在不遠處閃爍著強悍光芒，加勒多尼亞焦躁地勒住韁繩。
side. S 不列顛尼亞跌倒在一棵樹旁，在加勒多尼亞卑微且孤單的長劍旁邊。加
如果這都不算愛
勒多尼亞掐住自己血流不止的傷口，弟弟搖晃的眼睛像極了惡魔的眼睛。 「好了，哥哥，跟我回家吧。」 「開什麼玩笑！」加勒多尼亞撐著土地踹了不列顛尼亞一腿，「誰跟你 走！」 不列顛尼亞向後跌坐下去，咳出幾滴鮮紅的水珠：「你等著瞧，法國很 快就不理你了，你是孤立無援的。」 加勒多尼亞踉蹌地撿起落單的劍。「少挑撥離間！我──」 「『我對法國感情堅定不移』，是嗎？」不列顛尼亞偏頭笑。
side. F 法蘭西很虛弱；他撥完幾通電話後坐在樓梯口大力咳嗽。威爾斯過去察 看時他摀著嘴巴的手忽然殷紅而溼潤起來。威爾斯遞給法蘭西斯一杯溫水， 他揚起咳得迷濛晶亮的眼睛：她垂在肩上腰旁的紅髮化成夢魘的藤蔓，朝他 蠕動。法蘭西斯接過水杯，唇邊的血沿著杯緣緩緩降進白霧底下。
side. E 「讓我去吧。」蘇格蘭盯著桌面說：「嗯？你不反對吧。」 「原來你也會開玩笑？」 「才不是開玩笑呢。你看起來就一副不會打仗的樣子。」 「不要輸給德國鬼才回家哭啊。」 「才不會呢。」 「哼，這可是你說的。」
12 一點點的我
「顧好後援就好了啦你。」
side. S 他不知道那天下午自己潰了，縮在花園一個蓊鬱茂密的角落大哭。天空 越來越藍，逐漸整個包籠住他那些清淺的憂容。亞瑟坐在桌子的一邊，拄著 腮深思熟慮以後抬起眼還是向在門框切隔出的空間之外的法蘭西斯笑了。然 後法蘭西斯同他握手。蘇格蘭知道那就是他，那挽袖子一定是他，那裸露的 白皙手腕一定是他。加勒多尼亞輕易相信眼前所見，他退了幾步之後跑開。 達達達達，英格蘭大概沒有聽見吧。達達達達，法蘭西大概沒有聽見吧。 他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其實怎麼辦都不會改變了，他覺得，流光 緩緩地輪轉了。你等著瞧，法國很快就不理你了，你是孤立無援的。弟弟說 的話應驗了。你是孤立無援的。他是孤立無援的。我是孤立無援的。蘇格蘭 把臉埋在自己傷痕累累的手裏，黑暗之中法蘭西斯白淨的手心自一直以來朝 向他的姿態逐漸收縮回去。眼淚從手掌的邊緣及手指的空隙逃竄出去，他連 自己都把握不住了。
side. F 指腹和掌心隔著呢裙泊在蘇格蘭大腿偏向內側的位置，房間裏氣氛停滯 得幾乎令人以為要倒退了。蘇格蘭剛從唇齒的襲擊中復活過來，慌亂地和空 氣協調兩方安逸的平衡點。法蘭西彎曲手指，悄悄將格子裙揭出個刃嶺狀空 隙，才匍匐著埋伏進去；蘇格蘭止住動作屏息瞪他。可是最後，他能做的只 有放開蘇格蘭，拄著牆喘氣。比利時一邊罵他膽小無能一邊將他推上直昇機 ，水花濺濕她的褲管及靶形軍徽。法蘭西斯無法在膝蓋上施力，滑到了地板
如果這都不算愛
上。法蘭西斯．博納富瓦想將她一起拉上機艙，妹妹的手卻縮了回去，而自 己因差點又摔落出去而被英國往後推。妹妹的手套離他愈來愈遠了。比利時 一跤撲進海裡，不曉得哪個部位的傷口染紅了白浪，妹妹被海水和螺旋槳明 滅呼吸的巨大噪音掩埋。 路德維希揪起那顆趴倒在地上的金髮，他問你怎麼還不投降。你哥哥都投降了 。金髮下的綠眼略為睜開，除了惡狠狠地瞪他什麼也沒作。路德維希說：我很快會 讓你踏上你哥的路。 事實上的確很快。他在海灘抓到她，亡命之旅就結束了。
side. E 英格蘭忘了是多久以前，撞見法蘭西斯像格檔門簾那樣格開哥哥的裙子 。法蘭西斯扶著哥哥的肩膀將無辜的親吻點在哥哥臉頰上。哥哥的目光偶然 飄向了小小的他。 以至於當看見雷同的場景重現在他們都已經成年的時空時，亞瑟．柯克 蘭並沒有感到特別震驚或惱怒。法蘭西斯啄吻哥哥後項那狹窄的側臉的確注 射入了亞瑟的靜脈，連同聽不見的推拒聲一齊撞進亞瑟．柯克蘭的四肢百骸 。他當作自己只是路過那裡，默默離開那個宇宙，上樓，回到自己的房間， 跪在床緣抽咽起來。 也許，曾經，他也這樣向阿爾弗雷德或馬修哭過，換來弟弟的跼促不安 和彆腳安慰。 回想起來，小小的不列顛尼亞目睹的第一場演出，純粹是孩子的兒戲罷 了。沒人知道他們正在刨開哪個未知世界的入口，只是順著本能明白有人正 在作某件「不好」的事。一串僵硬生澀緩慢試探的愛撫，和亞瑟．柯克蘭方
14 一點點的我
才路過的法蘭西斯相形之下，遜色多了。 亞瑟．柯克蘭禁不住衝動去想像哥哥蟄伏在法蘭西斯懷裡的模樣，還有 絮語，在他面前未曾展示的痙攣、嚶嚀、汗珠。受到愛憐而上氣不接下氣的 哥哥抽出襪上的短刀，了無牽掛地伸向法蘭西斯．博納富瓦左胸，剜出一顆 活跳跳的心臟。法蘭西斯錯愕地注視著的新鮮心臟屬於亞瑟．柯克蘭，錯愕 地注視著的新鮮心臟的人是亞瑟．柯克蘭。幻想中蘇格蘭一遍又一遍手刃弟 弟。
如果這都不算愛
<1>
亞瑟·柯克蘭睜開雙眼，在「框當框當」的列車運轉聲中抬起昏沉的頭顱 。醒來的一瞬間他因空氣不暢感到有些反胃，但事實上這種不適自很久以前便 已有了萌芽，如今也不會比以往更糟。一切都顯得灰撲撲的，地面被旅客隨身 攜帶上來的雨水搞得又濕又滑。 他記不得自己從格拉斯哥中央火車站出發已有幾個鐘頭，也不確定現在的 時間。自窗外掠過的風景蕭瑟得幾乎只剩下電影裡那幾種單調的顏色，一座石 橋橫跨了兩座山頭，底下是湍急的河流。那時天似乎已經放晴，並出現了彩虹 ，在那時的他看來卻如一道白色的彎刀橫插在天際。託福於這種單調的配色， 周遭一閃而過的火星便要引人注目得多。於是他很快尋到了導致他呼吸困難的 主因，而它恰到好處的就伴他左右——他的兄弟正叼著根七英寸長的雪茄吞 雲吐霧，半眯著的蘋果綠色的眸子在煙霧繚繞中顯得忽明忽暗，並且也被蒙上 了一層灰。亞瑟沒興致琢磨那根好貨是什麼牌子，只恨不得對方能趕快熄滅那 根煙囪，免得讓他可愛的故鄉再下一次粉紅色的雪。 只是他難得地遏制住了這種衝動——或許是因為對方一瞬間的眼神，或 許只是因為他仍有些神志不清——總之金髮青年脫口而出的僅是句簡簡單單 的「這樣多久了」，聲音嘶啞得連他自己都暗自心驚。 「怎麼也得有兩個多世紀。」 亞瑟毫不客氣地瞪視對方。「你越來越會講俏皮話了，我看也就兩個多小 時。」
正入眼簾的是一張小小的肖像畫，細膩生動，畫中人側身坐在透光的 白薄簾前，柔和的光烘托出側影輪廓，特別是被映得透亮的絨絨髮絲，好 似無名的冠冕襯著高貴的頭顱。逆光讓被描畫者的面容略顯朦朧，卻更渲 染出笑容中的自信與溫柔。亞瑟的指尖略顯僵硬地撫過畫面，他當然認得 這畫中人，那是自己並無血緣關係的長姊。說來好笑，這記事本的主人是 自己沒有血緣關聯的兄長，還有另一個非血親的兄弟早先就毅然決然地離 家自謀生路去了，怎麼這家族裡全是些毫無瓜葛的成員。吶或許也不能這 麼說，毫無瓜葛的是自己，另三位之間倒或許真有千絲萬縷的淵源。所以 這算什麼？為將來的凱爾特帝國籌備藍圖嗎？這樣想著他不禁忿忿地翻扯 紙頁。有一刻真想就這樣扔下不管了，終究還是被好奇心戰勝了去。記事 本上的筆跡端整流麗，全不似曾寄給自己的抱怨信上那般疏狂，用的是低 地蘇格蘭語，倒不難看懂大意。亞瑟翻回畫像對面的那一頁，按捺住心情 讀下去…… “她穿著閃閃發亮的深色綢衣，長裙及踝，想是因為三月的初春天氣 尚涼，就格外披著件素紋的羊毛絨長披巾。流瀑般的長發虛挽個髻，再垂 落下來，其上簪著一枝水仙花。我不禁要取笑她終究是拉不下架子來佩戴 韭蔥，話音未落卻見她拿過一根深綠的蔥來示意我戴上。‘誒我又不是… …’想要這樣抗議，卻被她說莫非你想要看上去像個英國人，邊說邊取過 剪刀來，擷下最中心的綠白色嫩葉別到我的絨帽上，‘又不是要你整根都 戴’，說著偏過頭端詳了一番：‘很帥氣的啦。’那時她的眼角彎起來透 出淡淡的笑。其實她笑起來很好看，卻不常見到，平日里總像全身都沉浸 在哀傷的迷霧裡，我們也都明白是為什麼。今天或許因著是重要的節日， 整個人都顯得輕快許多。她遞給我一桿白綠底的紅龍旗，然後我們一起去 參加鎮裡的慶典。別說還真有看到佩戴整根韭蔥的人。雖然當時覺得滿滑 稽，可當晚上喝到熱騰騰的胡羅蔔韭蔥羊肉湯時，我好似也能理解當地人 對這種植物的感情了。
“小鎮的慶典自然不及首府的熱鬧，但按她說卻更為純粹。除開慣例 的節日遊行，也有傳統風格的歌詠會。聽著台上那些小孩子們稚嫩的聲音 吟唱起本地語言的歌謠時，我從她那雙平素清透的眼眸中看見翻湧起的濃 濃霧色。記得在這邊還有每年一度的大型歌詩會，相傳可追溯出八百餘年 的傳統。八百年前的威爾士，還是將命運握在自己手中的國家，儘管也曾 有顛沛流離，總好過後來漸漸被遺忘吞沒。在這悠遠漫長的時光裡，失去 的究竟有多少，怕是數也難數清。最後還能僅存下來的，都被緊緊攥在掌 心。就像是這古老的語言，或許也是為了將來有一天終於能駛出迷霧抵達 光明時，還能以古鄉音去告慰遠逝的先靈。 “我的思緒忽地飄回到去年冬天，十一月的節日前夜。客廳裡的壁爐 燒起暖暖的炭火，我們相對坐著，輪流念誦自己喜愛的詩句。我背誦起‘ 我們曾奔跑在山間，採摘雛菊滿懷’；而她則念‘新鮮的蜜酒是盛宴，亦 是毒藥’，又說‘他將黑色的烏鴉帶領到壁壘牆上’，然後卻忽地沉默了 ，雙眼出神地凝望虛空，好似那裡正飄飛過亂紛紛的黑鴉群，良久才回過 神來問我要聽個故事嗎。而這，就是她講的故事：
手套（倫敦）
法蘭西斯很確定是椅腳著地的聲響弄醒了他。他是端正平躺在床上，所 以睜開眼睛時，並沒有看見床單和被單的圖案，倒是天花板斑紋和牆上緣壁 紙花紋映入了瞳孔。 坐在床邊的人他沒細數幾個世紀沒見了。闊別好幾百年的阿爾巴尼亞翹 著一隻腿在讀報，木褐色頭髮匯往後腦勺，可能紮成馬尾。法蘭西斯眨動的 眼皮喚醒了故人的注意力。 「你覺得怎樣？」阿爾巴尼亞放低報紙問。昏黃的照明中他好比描寫大 蕭條的繪畫裡的主角，那麼灰暗，宇宙缺乏彩度，褐色或青色乍看之下都一 樣。法蘭西斯撕開唇，卻無法投出聲音。阿爾巴尼亞把報紙放在自己剛剛坐 的位置，走到法蘭西斯視野運算清晰的極限外，加入模糊的背景連同它宛如 一場夢，他不是人，是金沙搓成的人偶。 法蘭西斯會醒來，在豎琴弦般的晨光中用早餐。 蘇格蘭握著一個杯子走回來入座，報紙擱在大腿，法蘭西斯自力坐起來 ，床單在他的指縫聚成一堆。接下杯子優雅地喝一口——控制不慎流入過多 水，液體們移動得順暢似乎法蘭西斯有多渴。 事實上他很渴，他才剛從一場噩夢中復甦。 他夢到這陣子發生的事照本宣科地捲土重來。 法蘭西斯用滋潤過的喉嚨發聲：「比利時呢？」亞瑟把他歸入黑暗中， 機艙門外的天空掉落到視界下方，法蘭西斯和直昇機以不同的力道節奏顫動 ，隨後一陣斥責你不要命了！
如果這都不算愛
我——我不要命，可是要妹妹。亞瑟的怒吼深處隱約潮濕彷彿盛怒的汗 、血、淚也將噴發，他楞楞地在亞瑟的火氣、螺旋槳的旋轉，和被跌倒導致 的疼痛中想著比利時手套的質感：只有一瞬間，法蘭西斯捉得很用力，所以 她的手套更專注地依附他的手，離開她。然後那隻手套在他被亞瑟重堆的時 刻也被鬆手飛出艙外了。 「淪陷了。」蘇格蘭照實答。 「巴黎？」 「淪陷了。」 「……亞瑟呢？」 「在他房間休息。」蘇格蘭皺眉。「他也不太好，不過我帶你去。」 「你……們呢？」 他摺好報紙隨意擺到遠一點的矮几：這裡不像客房，太豐富了。「柯克 蘭承擔了大部分——包含你們。」外來難民，所以客房不夠，這是蘇格蘭的 房間。 「我們做錯了……對吧？」 「……」 他走到門邊，身影沒變惺忪。這裡就是現實了。
20 手套（倫敦）
混了太多鮮艷美好的顏色 它們就一起變成黑
「我倒希望我們在一起的時間只剩下這麼些。」斯科特用兩指將雪茄取下 。「你究竟是怎麼想的？我沒時間陪你演那鬧劇。」 金髮青年一怔，半晌說不出一句話來。他竟有些明白對方在暗指些什麼， 尤其是在自己感到身體狀況並不樂觀的時候尤其明白。兩個多世紀，在對方「 憑藉自己的意願」——至少那個人如此堅稱——同他達成某些共識之後，那 個人、或者說他們的好日子已經持續了兩百多年，如今差不多該是個頭了。在 自己因為前些年的動盪而感到狼狽不堪時，眼前這個傢夥又何嘗不是如此。甚 至在某種意義上對方受到的衝擊更甚於自己的，這時候他總不能像個天真的小 男孩似地盼著血濃於水的羈絆能救他們的關係於水深火熱，而自己親愛的哥哥 也會貼心地不再雪上加霜。 「沒什麼。」 他答道，並也想不出個合適的個中理由。話題就此自然無法進行下去，亞 瑟索性不再做徒勞的努力，而是將一直插在外衣口袋裡的手伸出來打算用他的 那塊摩凡陀確認時間，只是這時有什麼東西順勢被他從口袋中帶了出來。體積 不大的金屬物件敲擊地面發出數聲細碎的脆響，最終消失在座椅的下方。 「哦，見鬼。」他小聲罵了一句。 「嗯？」斯科特叼著雪茄，含含糊糊地問了一聲。 「丟了個東西。」
<2>
剪綵儀式現場的氣氛比他期待得要熱烈一些，總還不是他預想中荒誕冷清 的氛圍，多出他們來也沒有人會覺得意外。可是等他們一來到這次的主角面前 ，斯科特便嗤笑出了聲。 「這太他媽可笑了，亞特。你真覺得這玩意兒能飛？」紅發青年用了個他 已經有多年沒聽過的乳名，大概是因為馬上就可以看他的笑話了，對方的口氣 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友善。 「你大可對自己引以為傲的技術更自信些。」他以此反唇相譏，不過事實 上他對眼前這東西的順利運行也沒多大把握，畢竟製造過程中他聽到了相當一 部分令人不安的軼聞，比如為節省成本而對結構和選材方面做出的種種取捨。 不過至少在造勢方面它顯然是成功了的，他們眼前的這位新生的主角— —那長七百多英尺、在填充完幫助飛行的氣體後重達數百噸的巨型飛艇，遠遠 看上去就如一只擱淺在陸地上的鯨魚。好歹在第一時間看到它的時候人們大多 都只是驚歎折服於它巨大的體型和氣派的外貌，而不是在意它究竟是不是沒有 使用安全性更高的氮氣作為填充氣體。可總有人在這時能做到冷靜的可怕，尤 其是原本就抱著些不純動機的混帳。 起飛前那些公式化的儀式很快步入尾聲，由於站在稍遠些的地方，演講的 臺詞亞瑟一句都沒有聽到。當開始登艇時，他們隨著人流亦步亦趨地走了上去 。只是踏上那昂貴的酒紅色波斯地毯的一瞬間他心裡的某處突然變得有些後悔 ，這支被選出的、最初乘坐這艘飛艇的將近五十人的隊伍似乎並不是幸運兒， 而更像是一批被技術者們捨棄了的敢死隊。
他們被安排著參觀飛艇的各個角落，從餐廳到觀景台，還有鋪著地毯的、 擁有數十間臥室的走廊，鍋爐室，緊急逃生的通道——幸好在某些方面設計
者們還沒有徹底失去理智。大多地方都被內蒙皮遮得嚴嚴實實，仿佛一座堡壘 過於簡樸的華蓋。後來他感到腳步虛浮且搖搖欲墜，接著自外部爆發出一陣巨 大的歡呼，於是他敢肯定最終是人們澎湃的期冀將這龐然大物拋向了天空— —他們現在即將起航了。 之後他們又花費了一段時間才結束整艘飛艇的參觀，乘客們大部分紛紛選 擇回到自己被安排好的臥室中休息和補妝，以迎接夜晚時分的派對——這時 他不禁要慶倖這次斯科特沒有發揮自己超群的服裝品位，以使得他難堪—— 這艘飛艇本預計可以載上百人在空中飛行，而如今加上艇員才不過是這極限人 數的一半，那些騰出來的負重空間顯然也未被浪費——大量的酒和食物被裝 載在飛艇上，足夠在到達目的地前讓人們夜夜歌舞昇平。不過對亞瑟和斯科特 來說，顯然都是認為自己沒有什麼休整的必要，不約而同地沒有選擇進入房間 。不如說選擇在同一個房間中空座反倒會徒增尷尬。 在兩人心照不宣地前往有觀景玻璃的餐廳時，亞瑟突然說道：「它現在飛 起來了。」 「得了吧，你可不是三歲的小鬼，你覺得這臃腫的大傢夥能把我們帶往目 的地嗎？」 然後斯科特似乎也沒指望著他的回答，用近乎粗暴的動作將餐廳門推開。 數十張木製的小四角方桌和椅子陳列在這裡，靠近內側的取餐臺上有提前備好 的茶和茶點。他們隨便挑了個位置坐下，取了幾盤蘇格蘭軟糕——也許二人 都在琢磨著如何能有效打發這幾近空閒的時間。戰後他們已經很少再為利益以 外的事坐在同一張桌子上，而如今即使是為了利益也仿佛沒了太多談判的必要 。 亞瑟視線轉往餐廳角落，那裡的留聲機正在放著一首沃恩 ·威廉斯的曲子 ，於是他鬼使神差地說道：「最近這挺流行，你聽過 HMV 嗎？」
未明
德意志其實僅有幾十歲這件事，總是因為路德維希個人特質的關係而被 選擇性忽略。在路上隨機抽問，十個路人有十個會說路德維希年長於阿爾弗 雷德，但這其實是個要命的錯覺，要命在於如此後浪推前浪的態勢，再度鑿 深了早已瀰漫歐洲的恐懼，不安，不知如何是好。 夢裡法蘭西斯年輕了好幾世紀，四肢和軀幹應有的年紀像被沒收似地纖 弱回少年時代。夢裡的自己穿著輕飄飄的，與世無爭的漂亮衣裝，被彬彬有 禮地稱呼，人們叫他「維琪」。 他最常夢見的人就是路德維希。當法蘭西斯這麼年輕的時候，神聖羅馬 都還是個小不點，路德維希連個鬼影都沒有，所以這當然是一場夢。了不起 是一連串的夢。 路德維希的服裝總是整齊端正體面，和法蘭西斯的柔軟溫婉形成莫名搭 調的對比。當他一臉嚴肅地挽他的腰，讓他因為心安笑得更愉悅，那真是說 不出的怪異，怪就怪在太匹配了，但是該法蘭西斯盛妝著這個形象的當年， 身邊並沒有能這樣款待他的人。哪怕是羅德里希，哪怕是安東尼奧，哪怕是 、加勒多尼亞。 不過這些夢境指引的方向終究是對現實必然的理解。他在夢裡遇到戴著 臂章的丹麥，看起來生活還過得去地像他打了招呼寒暄幾句；遇到丹麥不打 緊，法蘭西斯碰見比利時，終於他明白這些夢的涵義並且領會大事不妙。 在他入睡時候的倫敦，第一個替他同感不妙的人是威爾斯。她發覺法蘭 西斯在陽台的摺椅上待了一整個下午，沒配一本書、一杯飲料，任何消遣的 道具。她發現他睡著了，睡得很沉，連夕陽都弄不醒。
如果這都不算愛
她會意過來即便亞瑟傾盡全力，法蘭西斯依舊被牽引往路德維希那一方 了。 那看起來不像在作惡夢，當然也不是發什麼好夢；那看起來彷彿死掉了。
清醒的時段法蘭西斯很正常，然而他會無預警昏厥，並且昏迷得越來越 久。為了避免跌跌撞撞弄得滿身是傷，亞瑟希望他乖乖待在史考特的房間裏 就好，不然史考特至少要隨時陪著他。隨時，史考特說，「我的天啊。柯克 蘭，你想獨攬軍務跟政務嗎？你不要累垮。」 所以，法蘭西斯乖乖地待在掛著愛丁堡地圖的房門後了。這也由於他評 估自己真的沒有餘力再隨時亂跑，到底是個識相人，別給人平添麻煩……但 是，恰巧是這種消極的應對方式描黑了人們的悲觀。 沒有人能幫他夢見那些夢；沒有人曉得他夢見了什麼。法蘭西斯一個人 入睡，一個人醒來。他幾乎都要相信夢裡更有人愛他：路德維希愛他。 喔？愛他？ 法蘭西斯漸漸須要在夢裡對自己動一點手腳才能醒來，這是否意味自己 也愛路德維希所以不想醒來呢？ 由於力氣不夠單手擊破太陽穴，維琪從一個虔誠的姿勢對腦門開了一槍。 「——阿爾巴！」他很幸運所以蘇格蘭剛好待在房裡。「什麼？」他說 ：「跟亞瑟說……」可是又睡著了。 「什麼？」蘇格蘭才剛轉過身來。「法蘭，什麼事？」
無可奈何維琪又對腦門扣了一次扳機。 （恐怕路德維希不會再給他槍了。）
28 未明
再度甦醒時亞瑟已經坐在旁邊待命，蘇格蘭站在亞瑟身後顯露輕微的焦 慮。「史考特說你叫我……什麼事？」 「路德他，」他在這裡打小報告的事是否被路德維希察覺了，不然怎麼 這麼睏，從來都沒有這麼頻繁地睏過。 法蘭西斯想坐起來，或許比較醒神，亞瑟替他擺枕頭的位置，讓它靠在 牆上。他把後腦也垂在牆面：「這次的靶是倫敦了。」 「我知道。」 「……枉費我這麼拼命爬起來？」 「嗯，我早就知道了。」確認自己的情報慢一步後法蘭西斯失笑，倦意 尾隨瞇起的眼皮，就像尋常的飢餓或口渴那樣蜿蜒上來。「我一點都不想再 睡覺了。」 這句話原本只能是無力的軟弱抗議，直到亞瑟乾脆把法蘭西斯扯近自己 ，在截斷法蘭西斯的呼吸前低聲悶喊了句：「那就給我好好醒著。」
如果這都不算愛
「……你說什麼？」斯科特顯然沒能跟上這位兄弟的談話節奏，略微愣了 愣。 「His Master's Voice. 牛津街上的唱片店，講了一位弟弟為了紀念他死去 的哥哥，便將他哥哥的愛犬聆聽自己主人聲音的模樣畫成畫，最終成為了 HMV 的 LOGO。」
「也許你想說的是一條忠犬比起兄弟之情更具有代表意義？」 「……不，我想說的是——有時候我真想揍你一拳。」 「你已經實踐過很多次了。」 斯科特說罷笑起來。說實話他倒不討厭對方這副樣子——哦，這不是口 是心非，他是真的不討厭。他如此想著，把手插進口袋裡，站起身。 「你去哪？」 任何沒有你的地方。「我丟了東西。」 「我以為你是在火車上丟的。」 「也許吧。我丟了很多東西。」 對方聽罷動作凝滯了半晌，最終沒再追問，只默默地探向自己的口袋摸了 摸，不過顯然在上飛艇前那個人就消耗掉了自己最後一根精神食糧。他也沒再 多去關注那個人做了些什麼、或者接下來會去做什麼，無言地邁步走出餐廳， 如心裡所想的那般去忘了任何一個沒有對方在的地方，去尋找他丟失的東西。 這種相處比想像得還要棘手。邀請對方共赴這場剪綵儀式的初衷事實上他 已記不太清了，也許只是心血來潮，又或許他認為對方該同他一起去見證些什 麼——比如這艘預定要飛往印度的飛艇的起航。它的一切從一項核心技術出 發——這項技術既幫助了棉花以極高的效率在整片英格蘭的土地上輸送，同 時也帶領部分人終於站到了一個其他人難以企及的高度。如今這項技術的大部 分光環正以高速褪去，就如同他們的關係正日漸衰微。
‘很久很久以前，有個孤單的旅行者，無名無姓，四處飄泊。有 天他來到西海岸邊 的小村落裡，聽鄉民們說起附近山腳下的亂石 場被稱為巨人的座椅，要是夜間在那裡露宿，天亮後就可能會變 成詩人，瘋子或是一具死屍。旅行者聽著好奇就決意前去一探究 竟。那天夜里山風呼嘯，在夢裡他見到錦帆的船隊自海岸起航， 一忽兒又聽見水下傳來幽咽的鐘聲。從夢中驚醒過來時，他看見 天空漫起清冷的寒霧，腳邊忽地湧起黑色的泥水，這黑沼急劇擴 張開去，而他下沉，眼見著整個人都要被泥沼吞沒。旅行者驚恐 得大聲呼救，這時奇蹟出現了，他腳下的土地升了起來，最終讓 這可憐人的大半身露出泥沼之外，而黑泥也停止了擴張，變為靜 寂的死潭。慶幸劫後餘生的人想要邁腳走出去，卻發現自己沒在 黑泥下的身體已然僵化。隨即有小枝條從他身體裡抽發出來，展 葉生花。他化為了一株黑沼中的樹。這太悲哀了，旅行者沮喪地 想，雖然逃過了覆亡的命運，我卻再也離不開了。’
亞瑟先生的愜意日常：雲海泅泳 背陽而走
下了火車換搭飛機。剛才怎樣換姿勢看都比亞瑟高的樹木宛如地表的刺 繡，只剩一丁點浮起而已了。白天的班次不在午覺時段搭乘的話不太方便休 息，往西邊的航線降落時又回到起飛時間。一天工作時數平白多了一小時任 誰都會不爽，怪不得比較便宜。 法蘭西斯那個假紳士，一把年紀了回家還討糖似地要人陪，害得亞瑟戰 區尚未收拾好又要出短差，盤纏還得從自己口袋掏，都想賣眉毛賺錢了。 可是當亞瑟從那鬍子老粗身後看，略駝的背脊，還有插了半個手掌才稍 微隆起的褲袋，鬆懈的牙關反而囓碎了嘴裡剛分泌出的髒話。 法蘭白目你打出娘胎就不是打仗的料，盛大到會在歷史課本被記一筆的 戰事你大多是吃敗的。即便差點稱霸全歐，最終仍是以輸到脫褲收場。也罷 ，打愛、和平與自由一輩旗幟揚起的烽火，到頭來自陣營裏士兵也會起疑愛 、和平與自由究竟在哪個他媽的原始人洞穴裏。 飛機撞入雲朵，霧水趴滿了艙壁的小窗。不久前沒有人會飛，大家都想 知道雲裏呀是否有不為人知的美麗城市，住著善良可愛的天使。嗯，亞瑟早 就放棄這種幻想了，因為連極盛時期的自己都無法踏足的地方，別人鐵定也 到不了，那麼無人之處，自然而然該是，一片荒原，了。 亞瑟把果汁飲乾，但杯底殘留了一點點液體，死都不願意流下來，到他 唇邊就範，彷彿果汁和杯子暗地裡是失散多年的手足，如今在萬里高空重逢 豈可再讓人拆散。他拉下窗子的隔板，打算來個閉目養神。飛機這種腳不踏 實地的載具使亞瑟情緒緊繃，既不能真正入睡亦無法專心工作。在船上落水
如果這都不算愛
還能游泳，再不濟就漂浮著等人救，但飛機呢？雲海泅泳嗎？ 不會有天使來救的。明明真心相戀也不給結婚，死板可單挑海枯石爛所 需光陰的教宗，所服侍的上帝，想必不會明智到哪去。那上帝所使喚的天使 ……噢，蒼天保佑。 相較之下妖精仙子們可迷人多了吧。 倒是那老粗竟然也還在信教宗。不可理喻。 因為突然間覺得關窗給人的形象好像有點自閉，亞瑟又把隔板給弄開了 。機身已經脫落巨型雲層，來到陰悶的英格蘭天空。雨要下不下的總教人懸 著一顆心，包包裏沉甸甸著摺疊傘或雨衣，那重量讓人覺得不論雨下或不下 我好像都輸了。 濃郁的雲洗掉了太陽的輪廓。消極的人常在雨天興歎太陽離去，卻無能 理解天色完全暗下來之前太陽其實寸步不離。 就算真的有陰影，也是人們自己背對了它。 好比說黑夜，就是人們集體背對了它。
回家的最後一小段路得步行。比巴黎冷上一些的倫敦促使亞瑟從行李中 取出出境就不太用的圍巾。 迅速重建的都市裏好多商店都重新開始營業了。亞瑟路過一間藥舖，走 了進去。 「來一帖治咳嗽的。」 格倫（Glen）感冒好段日子了，一開始就打噴嚏，接著症狀越來越多， 又拉肚子又發燒的。最後終於剩下咳嗽了，但卻怎麼休息都好不起來。亞瑟 打算親自熬藥給他，否則一直擺著也不是辦法，眼下不卯足全力重建家園可
34 亞瑟先生的愜意日常：雲海泅泳
不行啊。到底是怎麼病起來的啊他…… 「來。兩鎊。」 老闆在店裏晃了一圈，回到櫃台從抽屜拿出深色紙張和棉線，將揀好的 藥材裹起來，秤完價錢叫了亞瑟一聲。 這麼便宜，餅乾都買不到幾塊，認真的嗎？不過也難怪，時下凱爾特式 說穿了就是巫醫的療法已經沒多少人信了，亞瑟自己也很久沒用過。若非這 次格倫病情使盡現代醫學都不見起色，他才不回頭咬野人才吃的草。 「先生？」 「啊，是的。兩鎊。」 亞瑟晃神了。 他趕緊掏出皮夾，抽了兩紙鈔票送上桌面，收起藥包匆匆步出藥舖子。 這店不曉得還能撐多久呢。 仗打完天下太平了，兄姊們也當回自己王國去，命他們老待在倫敦多不 好意思你說是吧。從今天起進家門都不必再打招呼了，也不會有人搶收音機 和浴室，躺床也可以任性地癱成大字或任何不符人體工學的姿勢。 說起來戰爭是結束了，國際上一派和諧，但亞瑟的家庭會議才正要沸騰 ，一時半刻閒不得的吧。 街旁有個捉著衣襟咳得臉色花白的孩子，亞瑟走上去問家裏能升火煮湯 嗎？孩子點頭在咳嗽的間歇不太清晰地答道：可的。 於是亞瑟打開包包，把方才兩鎊買來的生藥材放進她手裏。 「諾，拿回家煮了喝，那邊買來治咳嗽的，我不小心買多了。這幾天少 吃點糖。」
如果這都不算愛
蘋果島 亞瑟之死
生離死別悲歡離合的場合他看多了。（我又不想要。）
聯合王國要解體的事他是聽威爾斯說的。 （──差不多就是這樣。）她道，他無法從她半透明的藍眼中讀出任何 情緒。她的皮膚白得像一層薄薄的悠閑的雲，說不定她好看的藍眼只是天空 中一鑿好看的雲洞。 阿爾弗雷德開始檢討「獨立」將帶給母國（祖國？）的鉅大傷害的面貌 ，但也只是一下子。他只替「獨立」畫好眼線就厭煩了。 （你不須為此難過。） 威爾斯道，露出淺淺的笑容。阿爾弗雷德仍看不出她的休戚。威爾斯說 ，她遺憾的是這件事來得太晚了。如果早個幾百年，她能更喜形於色。 （天晚了，你快回去吧。還是要住下來嗎？史考特的房間空著。） 她那麼說莫約是感到哀傷吧？阿爾弗雷德向威爾士道謝，外頭便下起了 雪。威爾士說請放心，柯克蘭先生不會太介意的；威爾士又笑了，威爾斯笑 的模樣能使人安心，但不是能使人開心的那種。很久以後，當英格蘭再也管 不著威爾斯的時候，阿爾弗雷德才替她想到了一種貼切的象徵。 那位名叫「獨立」的孩子起初長著美國的臉，再來是愛爾蘭，再來是蘇 格蘭。阿爾弗雷德實在沒辦法掌握他的神韻，而且愛爾蘭流了好多、好多血。 （那個，姊？）阿爾叫住轉身欲離開的威爾斯。他問：（今年是哪一年 啊？）
如果這都不算愛
阿爾弗雷德看起來提了一個很可笑的問題，但不像撒謊或作弄人。威爾 斯略為遲疑後回答：（貳零壹貳。）接著她表示要去準備晚餐。（阿爾菲想 吃什麼呢？）（漢堡！）威爾斯聞言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然後兩人不約而 同笑了起來。（吃那種東西會被柯克蘭先生挖苦的。）（沒關係啦。）那個 時候她的笑容就和以前一樣了。
西蘭用的盤子是鮮艷的柑橘色，湯碗則是加了奶油的濃湯綠色。他用叉 子──柄末有青蛙雕飾──叉起紅蘿蔔片和炸薯條送進嘴裡，口齒不清地朗 聲說：「嗷嗷吃喔！」柯克蘭一邊制止他邊講邊吃，一邊埋怨威爾士搶了他 的工作（下廚）。 「我認為這樣很好。」美國煞有介事地也邊講邊吃（咬字稍微清晰一點 ）。
史考特的房間依然大致維持著原先的輪廓。床單是深褐與紅織成的高大 網格。阿爾弗雷德小的時候曾在這床床單上打滾、和馬修三人扭打在一起。 有次馬修被阿爾推得撞到床頭，額角撲簌簌地冒出血，把床單染紅了一大片 。那天他被英格蘭搧了巴掌，然後蘇格蘭和英格蘭爭執起來。 （只不過是小孩玩耍的意外罷了。）阿爾也在哭，臉頰發紅，蘇格蘭將 他攬在懷裡又哄又勸也不願意停止。 （釀成更大的事故怎麼辦！） （阿爾有在反省了啊！） （他只是被打疼了而已。）英格蘭說完便走開了。再說，要不是你和他 們玩又沒顧好，馬修會受傷嗎──他嚴厲的背影彷彿如此斥責。
40 蘋果島
要以身作則。蘇格蘭低聲說。 威爾士敞開窗戶來流通空氣，夜晚的風夾雜著雪花吹進來，融化在土黃 色地毯上。阿爾弗雷德記憶中暖爐坐落的位置站著一座空蕩蕩的唱片架，想 必是史考特離家時一併帶走了。上頭一點灰塵也沒有。威爾士指了指牆上的 空調設備。 「遙控器在書桌第二層抽屜裏，你可以自己用。機器舊了有點吵就是。」 阿爾向威爾斯點頭，後者告知「早餐時間是七點半」便退出房間。 阿爾弗雷德上前去將玻璃窗關上，飛舞的窗簾掃興地依著牆壁垂下。窗 外正下方是庭院，出奇地平凡。他和澳大利亞躺在那青翠的草地，把雲朵比 喻成動物或點心。 （你看！那邊那朵好像兔子。） （才怪，明明比較像袋鼠。）也曾為了此種小事吵架，還演變成小孩的 拳打腳踢。澳大利亞送他一團排成六角星的點狀瘀傷，哥倫比亞回贈嘴角的 玫瑰，兩個人鬧得全身沾滿了泥土。 他很早以前就離開這個家了。早得宛如他憎恨這個家的一切：手足、門 、花盆、烤箱、洗手臺和一家之主。 那天晚上他去和加拿大道歉。馬修頭上包著紗布，但精神奕奕的樣子全 然不像個傷患。 會不會自己就此被討厭下去、再也無法和他講話了？然而阿爾弗雷德害 怕的事並沒有成真：馬修問候了阿爾弗雷德的心情並安慰他用不著放在心上 。阿爾弗雷德感激地緊擁住他，太好了。 院子逐漸變白的草皮發出沙沙聲響，阿爾弗雷德定睛看：身著睡衣的北 愛爾蘭赤腳出現在那裡，左顧右盼著找尋什麼；隨後，那孩子化成了自己。
如果這都不算愛
他跟著威爾斯出城，聽說要去拜訪一位重要的老朋友。阿爾弗雷德在家 裏閒得發慌，柯克蘭又沒空陪他玩，兩者的空閒與忙碌形成強烈對比。英格 蘭看威爾斯在挑帽子便將吵鬧不休的小孩塞給她：順便帶他出去玩。隨即， 他曉得自己說錯話了。 面對錯愕的威爾士，柯克蘭一時不知道該怎麼收回脫口的話。阿爾看看 柯克蘭，又瞧瞧威爾士，他們倆都僵在那兒令他不知如何是好。最後，他依 著柯克蘭的話去揪威爾斯烏黑的衣角。（……怎麼了？） 微妙的平衡瞬間被打破了，威爾斯開口──不是「去找蘇格蘭」或「去 找愛爾蘭」，也不是「抱歉，我沒辦法帶你去」──（乖，去換衣服哦。） 那一秒，阿爾弗雷德看見龜裂的尊重重新編織成布疋，完好如初。 阿爾弗雷德沒有穿平時柯克蘭以教養為由要求他穿的那雙黑色皮鞋，而 是蹬著顏色荒涼的老舊馬靴，皸裂的動物皮膚在溫馨的街上發出悅耳的答答 聲。「那位朋友非常地老，沒有見過油亮的皮鞋。穿皮鞋去拜訪的話會嚇壞 他」──威爾士是如此說的。 他們在鋪有石板的廣場僱來一輛載運牧草的馬車，支付一袋餅乾讓順道 的牧草載他們一程。（真是個有趣的孩子，你願意替我吃這袋餅乾嗎？大叔 剛剛在家裏吃得好飽啊。） 阿爾從紙袋裏抽出一片方形餅乾放進嘴裡，觀賞景色逐漸從他遠去。草 地和藍天的夾縫中有白而蓬鬆的綿羊，放牧孩童休息的樹蔭在距離他三十步 遠的地方。 威爾斯並未帶上蘋果或糕點，而是買了一束花。她把小巧黃花集成的花 束放在腿上，眺望流動的風景。風在她的長髮嬉戲，撫起泉水似淡淡的香味
42 蘋果島
。她有一頭茶紅色鬈髮。她和柯克蘭一點也不像。 威爾斯長得像童話書裏的精靈皇后。 阿爾弗雷德放下餅乾袋，轉向威爾斯，也許她願意講一個故事來消遣時 間──威爾斯記憶著說不盡的神話與傳說，好似她活得比亙古更久，所以謹 記開天闢地以來世界的每一個創傷──阿爾弗雷德發現威爾斯澄澈得恍如夏 天的藍眼已經在看他了。這一瞬間恐懼油然而生：他一說話，威爾斯就會像 夏天的雪消融無蹤。 馬車喀啦喀啦前進，忽然車輪輾過可能是石頭的東西，車體彈跳了一下。 「你沒事吧？」 車伕似乎很習慣這種旅途的小插曲，並未回頭詢問兩人的狀況。阿爾弗 雷德抓抓自己的衣襬：「我沒事。」便盯著下方，不斷從車底竄出的路面。 石子和小草從車子的陰影中誕生，在阿爾的視線外死亡。阿爾從來不知道威 爾士的眼睛這麼接近天國。阿爾弗雷德想拯救那些天真無辜的小東西而抬起 頭，地平線正在捲食放羊孩童休息的樹蔭。 「沒事就好。」威爾斯摸摸阿爾的頭，和總是把他的頭髮揉成雞窩的蘇 格蘭及之後稍嫌粗魯地替他把頭髮梳理整齊不忘嘮叨的英格蘭都不同，非常 輕柔；阿爾弗雷德仍是在其中感受到了無比的憐愛。 「在柯克蘭比你還小的時候……」 ──我就和他認識了。 還有羅馬，但是沒有法蘭西。我結識他比所有還活著的人都早。 威爾斯自顧自開始說，聲音隨著和煦的風傳達到遠方──對阿爾弗雷德 來說，視線所及的末端就可以說是世界的盡頭。 馬車停在一間嬌小的修道院附近，它矗立於向陽的土阜。威爾士向車伕
如果這都不算愛
致謝，微微行了一個禮；阿爾弗雷德賣力朝駛遠的牧草堆招手直到聽不見馬 蹄。他們繫手走向泛著好幾個世紀前光暈的建築。 「威爾士的老朋友是修士嗎？」 「不是。他沒有修士那麼偉大。」 他喜歡喝酒，也愛吃肉。有的時候，也會抽煙。擁有一位美麗的皇后。 「他以前住在石頭堆砌的城堡裏，但後來他覺得城堡太大了，住起來很 寂寞，就搬到郊外來。」 是嗎？阿爾弗雷德不知道會有不願意為皇室工作的僕役。「他住在這所 修道院裏嗎？」 威爾斯沉默。 威爾斯推開修道院的門，似乎比想像中輕盈許多。她和年輕修士打招呼 ，對方回以慈祥的微笑。他頸上佩帶的十字架也隱約透出古老的色彩。 「這位是？」 「哥倫比亞。」 威爾斯毫無猶豫報上了殖民地的名字，這位修士一定是相當熟稔的人吧 ！他露出讚嘆的神情，並向阿爾問安。 修士領他們到一座古墓。阿爾揚起手中的紙袋問：餅乾？修士搖搖頭。 威爾士懷抱金色花束佇立陳舊墓碑前，背影完全融入這與時間脫節的畫 面，這裡從屬的季節早就消逝了。曚曨之中有個男人豪邁地坐到她身側，威 爾斯蹲下獻花的身影猶如偎著那男人開始哭泣。 那一位並不偉大的話一定是騙人的吧！威爾士現在以阿爾弗雷德未曾見 過的凡俗方式笑著，成為一個普通的、非得經歷生老病死的女孩。她看起來 那麼滿足，像已獲得生命應得的全部。她身旁的空氣孕育著蜜汁的香甜。男
44 蘋果島
人的臉龐模糊不清。 阿爾弗雷德走上前打斷了他們敘舊，威爾斯獨自靜靜地祈禱，花草樹木 停止耳語。那是一種阿爾弗雷德知識之外的語言。說不準威爾士是在和神明 交談──誰曉得？ 阿爾弗雷德的腳步聲和威爾士的呢喃幾乎是同時結束的。「上面寫什麼 呢？」阿爾指著死去的拉丁文問。 阿爾弗雷德一直喜歡聽威爾斯講話，她的抑揚頓挫令他聯想到甫收割的 麥田，比土地明亮一些的麥梗灑滿莊園，多恬靜又順遂的午後，豐腴的穀倉 連空氣都洋溢著感恩與幸福。 「這裡長眠著亞瑟──曾為王且將為王。」 然而那個時候，他卻從中體會了無與倫比的哀愁。 （我已經離不開他了。當我想起「亞瑟」這個名字，首先看見的卻是柯 克蘭的臉。） （你以前曾是那麼地強盛……） 刺骨的寒意在他四周漂浮，夜晚深沈地包圍著他，他看不見任何有彩度 的東西。阿爾弗雷德不知何時睡著了，躺在高大格紋網成的床單上。他忘記 啟動暖氣了，密閉房間的空氣像一塊巨大的冰塊，阿爾弗雷德是不經意凍結 其中的化石。 月色漸漸穿透雲層和黑暗，滲透進冰冷的房間，融化了悲傷的大冰塊— —在一個沒有人清楚記得的日子裏，那一位永遠地——阿爾弗雷德耳畔正好是當 時承接從馬修破裂的皮膚中魚貫而出血液的地方—— 永遠地離開了我們。—— 但是那裡哪有什麼痕跡。阿爾弗雷德撐起上半身，憑藉月光注視馬修受到劇 烈驚嚇而嚎啕大哭的位置，阿爾弗雷德明明親眼目睹鮮紅液體從兄弟金髮下
如果這都不算愛
方噗嚕噗嚕湧出——他少年以前的歲月我沒能參與，一直是我感到最對不住他的 部份。他吃苦的晝晝夜夜都在我的視線之外。——沿著他身體的曲線旅行，但是 那裡哪有什麼痕跡？ 那一天合該是起霧的。——月輝是泰然的白色，汲取了一點天空的藍—— 不列顛島最平凡的天氣便是起霧。我從城堡的高塔望出去， ——映照在暖色系布 料上呈現出——幾乎看不見一座丘陵。——一塌糊塗的黑。阿爾弗雷德覺得眼 球隱隱作痛，他找不到記憶中的污漬。應該會有個部份永久綻放一朵不自然 的深色繡球，網格卻儼然得突兀。 阿爾弗雷德下床來離開房間，更夜吞噬了一切——他在那樣難以被記憶的 日子裏，和野蠻的日耳曼人交戰。——他試著循記憶中的藍圖找到下樓的樓梯 。角落依稀有乙太擾動不安，他扶著牆小心翼翼地踩每一級階段，生怕一失 足便會跌落地獄。樓梯似乎比童年更長——和（自稱的）名諱（腆顏地）酷似天 使的野蠻日耳曼人交戰。——他數到了二十都還沒著地，他是不是又在另一個 夢裡，背負走一段無止境的梯的使命？ 芒刺在背。阿爾弗雷德咬緊牙關回首──他已經走完迢迢的天梯了，頂 端延伸進寂寥而溫柔的黑暗（或者這壓根是一場夢，這間房子難道不經改建 嗎？）。起居室門口不時迸出五顏六色的光影：有人在看電視。阿爾弗雷德 察覺自己正以發現浮木的心態看待那些跳動的光影。 坐在沙發上的人是柯克蘭，北愛爾蘭靠著他的臂膀睡得很沉，大片色塊 投在他們身上，繽紛的程度不亞於耶誕節裝飾。音量調節得很小，也許是避 免吵醒北愛爾蘭吧？它們逸散到阿爾弗雷德聽骨前就統統燃燒殆盡。 他在那樣難以被記憶的日子裏走了。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裡。他融化在了不列 顛五里的霧。
46 蘋果島
阿爾還沒走進起居室，柯克蘭便抬起眼看他，讓他沒了走上前的理由， 不能一窺正在播映的節目究竟為何。「怎麼還不睡？」柯克蘭問，這也是阿 爾想問的。他是剛睡醒，而柯克蘭看上去尚未要就寢的樣子。 小的時候英倫兄弟並不會把罅隙明擺在孩子們眼前，而且和柯克蘭獨處 時他也不見得那麼壞。如果熬夜到很晚是因為睡不著，他會默默到廚房去煮 一小鍋牛奶，陪失眠的可憐蟲一起喝。 只是暖完肚子後阿爾從來不曉得柯克蘭有沒有也去睡？ 「怎麼樣，想喝牛奶是嗎？」 他還記得啊。 說不定因為煮牛奶只要加熱就行了，唯獨這項「料理」柯克蘭幾乎沒有 失手過。他起身，扶著北愛讓他緩緩躺到沙發椅上，並拿一個靠墊枕在他耳 下。關閉電視。 柯克蘭取來冷藏盒裝牛奶，忽略微波爐反而拿出有柄的小鍋看似隨便地 倒了一些進去，放在電磁爐一圈一圈的同心網紋上，扭開電源，轉身又拿了 一隻杯子一隻碗，以及一枝木湯匙。杯碗擱在旁邊，柯克蘭用木湯匙攪動牛 奶。「去開咖啡機。」 （你還不睡嗎？） 阿爾弗雷德找不到咖啡粉。他一面發出窸窸窣窣啪擦啪擦的聲響一面問 ：「亞瑟是誰？」柯克蘭沒好氣地過來接替他的工作，重新使喚阿爾去「照 顧牛奶。」他把手探進櫃子深處，在隱身的第二排雜貨之間揪出咖啡粉。柯 克蘭，邊摺濾紙，「你沒看過圓桌武士還石中劍那類的嗎？迪士尼不是畫了 一部石中劍？」
如果這都不算愛
「有啊。」阿爾弗雷德懷疑木頭湯匙是不是會燒焦啊，只好不間斷地畫 圓。乳白色的螺旋環一直長長，牛奶有如一座漩渦，在世界末日之前他們可 以選擇跳進去，不至於被宇宙消滅。「所以……對你來說，那是誰？」 「我殺掉的某國國王。」 「你用死在你手上的人的名字當自己的名字？」 這是打從陪威爾斯掃墓的那天以來，也是阿爾弗雷德心中貯存最久、最 憂愁的疑惑。 「……我以為這樣威爾斯就會愛我了。」 他們背對彼此所以不知道表情如何。 「那她愛你嗎。」 「取那名字的時候我還很小。」 亞瑟啟動咖啡機，地震似作響。他過來用牛奶把碗裝八分滿，剩下的倒 進杯子裏，湯匙放到碗裏。「我怕一睡不起，」等柯克蘭把咖啡調進自己的 杯子裏坐好，阿爾弗雷德才問「睡死嗎？」 「難過死。」 「你今天好不傲嬌喔。」 柯克蘭喝了一口摻了一點點甜味的咖啡，努力把背往倚背上貼。「嗯。」 「我以為你很習慣，獨立了。」 「是很習慣了，你們這些小鬼頭找我幹了一架然後離家出走。 「可是你們只是弟妹，他們可是我的妻子啊……」
48 蘋果島
溺水的人被撈起來 溺水的幽靈在陸地上 依舊溺水
<3>
亞瑟兌現了自己的諾言，直到夜晚來臨都沒有再出現在對方面前。這期間 他更是尋遍了飛艇的每一個角落，但仍是沒有找到他想找的事物。金髮青年在 充滿機油味的鍋爐室裡站定，竟一時間想不起自己在找的究竟是什麼，也許真 的如自己所說——他丟了太多的東西。與此同時他心裡始終有種不安——他 覺察不到這艘飛艇的前行。 ——它真的在動嗎？ 而仿佛為了回應他的困惑一般，一陣劇烈的搖晃很快把答案鋪開在他的面 前。他一個趔趄，勉強扶住身邊一個不知做什麼用的管道穩住身形。原本他以 為這不過是飛行途中遇到的一個亂流，可隨即幾波更加劇烈的晃動打消了他的 這個念頭——顯然有什麼更可怕的事情即將發生了。察覺到這點後的青年立 時拔腿沖出鍋爐室，與幾名前來查看狀況的艦員擦身而過，他沒有理會那幾個 人在背後傳來的驚呼，而是跌跌撞撞地、失去控制般地奔向有觀景區的地方。 那雙淺綠色的眸子瞥向窗外時，一道閃電將他的臉映亮，隨即是驚雷的隆隆作 響，緻密的雨點劈劈啪啪地敲打著船體，將其推搡向未知的方向。
這時地面再度以一種誇張的角度傾斜，這一次他甚至忘了扶住什麼，就這 樣直接摔倒在地面上。不多久那為數不多的數十名乘客驚叫著自臥室中沖出— —在天空上沒人能夠自保，沒人能夠與重力加速度抗衡，他們都無比清楚這一 點。他們裹挾著巨大的惶恐情緒擠到這能看到外面的觀景台旁，而他則狼狽地 掙扎起身。他仿佛感受到人們在瞭解狀況後產生的千分之一秒的沉默，而緊接 著席捲來的悲鳴與號泣則離他遠去。甚至連艇員高喊著「外部嚴重受損，我們 要準備迫降，保護好自己的人身安全」時他都沒有多去在意。 亞瑟·柯克蘭終於意識到——這包羅萬象的空中堡壘什麼都是，又什麼都 不是。不過要他來說的話，它更像當年那沖向無敵艦隊的火船，直搗自己的腹 地。
在這他已經失去時間觀念的當口，斯科特從不知哪個方向趕來。他面色蒼 白地看向對方，用有些顫抖著說「你說得對，現在你可以盡情地笑了——這 艘飛艇不該飛，它註定墜落。」如今的工業已經托不起這個巨大的夢，它要在 今天完蛋了。 不過斯科特卻難得地沒有急著對這現狀發表一番譏諷言論，只定定看著他 「你覺得我們會死嗎？」
他搖搖頭，給出最合情合理的答案：「除了我們以外的人，都會。」 沒有人救得了這些人，技術、經驗、金錢——哦不，或許上帝可以，但 也絕對和他們無緣。但這還不是最令亞瑟絕望的——他能從這下落中感受到 一種象徵性事物的坍塌，日後再也難以拼接組建回來。他覺得自己正注視著一 番迎接末世的圖景。然後他又一次望向那些人們的臉，他們絕望的面容不知為 何變得模糊、他們的姿態被定格下來，像一張人影憧憧的、不甚清晰的照片。 「你該慶倖這次你的傲慢不足以害死我們。」斯科特說著豎起拇指指了指 自己的背後「我們得走了。再磨蹭我就用拳頭讓你清醒。」 那個人說得沒錯，他們得走了——即使他們執著地留在這裡這個世界的 法則也會強行將他們推出這個舞臺。眼下的他們一個人都救不了——他們不 是人類，亦無法與歷史抗衡，而這些人眼下註定會死在這裡，即使他們有意去 救也是毫無手段。在這種地方，他們除了不會死之外和普通人無異。所以每當 這時候——每當看著他的子民死在他的面前，亞瑟 ·柯克蘭時常會去思考自己 這樣的存在究竟為何要被創造出來，既然他們對一切都無能為力的話。 「我看你還是讓我清醒清醒吧。」他認命地說道。他想如果這是個夢境， 那麼這些疼痛能夠更輕易地將他喚醒。 斯科特轉身揍了他，而他還手了。兩人都結結實實地擊中了對方的面頰， 最後撕扯著彼此的衣領扭打成一團——這也許是兩百年來為數不多的兩人相 互使用暴力的情況，而他沒想到卻是今後那將近一個世紀裡的唯一的一次— —以這種形式被表現了出來。 而他竟對對方的拳頭毫無知覺。
“她的講述停下了，機械地重複起最後的話。‘我卻再也離不開了’ ，她如是喃喃地複述，有如地獄中渴飲的亡者般期盼地凝望著我。於是我 告訴她，故事中的旅行者是受了山精靈的蠱惑，如果他堅持掙扎著要脫離 黑沼，最終會從夢魘中醒來，看見月色如初，山谷靜謐，天亮後再繼續踏 上自個的旅途。而只有當他被噩夢嚇住，甘願淪為魔沼中孤仃的樹，才會 永遠被束縛在時間的縫隙，精靈的國度中，屬於他生命的時鐘也將不再轉 動。她專注地聽我講著，卻又提問說：‘哪樣會更好呢？或許山精的魔界 中不再有風雨顛沛，或許那裡也會有幸福的青鳥，在晴空下飛來枝頭宛囀 歌喉。或許旅行者今後的生涯中還會有更多苦難流離，最後在不知名的角 落裡鬱鬱而終。’即便是那樣也好，我這樣答她，即便是那樣，將命運握 在自己手中的人，總好過被拘禁的囚徒。何況人們怎能為了對未知的恐懼 ，就屈身於虛假的幸福。這樣說著我看見她眼中像有星光紛紛點點地閃爍 起來，她又說……” 亞瑟終究是沒能知曉威爾士接下去說了什麼，一陣響亮的門鈴聲猛地 打斷夜晚的靜默。來得還真快呢，他在心底抱怨，稍一遲疑，門鈴已再次 不耐煩地響起。亞瑟將記事本胡亂綁好，扔到桌上，小跑去將門打開。“ 我不是說過了嗎，”倚著門的那人慵懶笑著，瀟灑地揮一揮手做了個誇張 的問候姿勢，在這些令人糟心的方面他總是和他那位老同盟格外相似：“ 登門拜訪的客人，若是離開時遺落下什物，就預示著會再度前來。”
△
愛
如果有一個永無島 人們在那裡永遠不會變老 你去不去?
不去是不是只因為你愛這裡 還是你愛你漸漸變老的身體 愛每一寸傷痕的記憶 愛你愛的人愛著你
〈永無島〉
我真搞不懂什麼時代了你幹嗎還在意這個，獨立不獨立，你還不是賺我 的錢吃我的糧。你看看愛。柯克蘭在清淨無人的清晨面對辦公桌面允諾舉行 投票時，他正為了幾百年的夙願奔波，當然不會回到他面前回答這句話。 他現在當面問他，還嚼著馬鈴薯蘇格蘭撇了他一眼，含糊說：嗯，你說 得也是。然後繼續咀嚼。 如果你真覺得沒差，也不會問我這個吧。不獨立，還不是賺你的錢吃你 的糧。他喝了一口飲料把話接完。氣泡在玻璃杯裏穿透半透明的有色液體現 形。他不打算吃完了，只是拄著腮幫子瞪自己的哥哥。你知道，我永遠都是 你哥哥。這些話換一種解讀就會變得很適合出自亞瑟之口。他看著蘇格蘭抓 起餐巾擺平又摺小拭嘴。 「別想那麼多，不用太難過。」
如果這都不算愛
「我賭公投不會過的。」 「不過也無妨，再辦下一次。」 「告訴我，你真的想做的是什麼？」 你真的還想走嗎？亞瑟一邊盯著他一邊掏出皮夾抽鈔票。年復一年世紀 復世紀，活在昇平國度的人們被和平淹沒了，對什麼都不該表現得過度愁苦 或喜樂，微慍、抑鬱、以及淺得令人費解的官腔笑容才應於時髦。 他也不可能拳打腳踢或掉淚了。不可能用對待法蘭西斯或阿爾弗雷德的 方式，對待蘇格蘭。亞瑟隱約看見老字從辭海露出頭來，牽著了字的端倪。 老了。紳士風範和看盡千帆變得應有了。 「別這樣，不過是個名分嘛。」 蘇格蘭多捻起一張餐紙遞給亞瑟。怎麼可以這麼和樂地分道揚鑣呢。這 我不允許的。 人們應對離別的態度可以流轉，亞瑟無聲地吶喊著，但離別的本質千古 不化啊。 一生以來他們彼此掠奪又分享，從法蘭西的外交契約，到上司，直到亞 瑟對蘇格蘭掠奪了——蘇格蘭——他自身，把他變成自己的影子中的一塊。 如今蘇格蘭——他又——從亞瑟身上掠奪了——他自己。 若非我已視我們血脈相連，我怎麼會感到痛呢。那麼你難道不痛嗎。亞 瑟無聲地吶喊著。
平常他們可以更和順地相處。不提及傷痕的時候大家都只是普通人，太 多時間跟風景他們都經歷過了，把曩昔壓抑在枕頭底下是他們多多少少都會 的技藝。
56 愛
不然每天都要拿出來炫耀豈不是太長不大了嗎？就算最後不被討厭也不 會被看重。蘇格蘭就是這樣想，才會姑且原諒法蘭西放棄對他堅貞不移的誓 言。 它立足海洋與陸地妥協後的新的盡頭，真正的陸地的盡頭。過於邊疆所 以他的朋友很少；時代太早所以朋友太少。他除了冷僻地莞爾一笑還能對命 運做什麼掙扎嗎。 蘇格蘭漸漸就分不清自己對亞瑟的笑怒是假惺惺還是闖自心地，模擬、 揣測、面具跟真實彼此交錯著，然後他就模糊了對亞瑟的心得。噢是的，沒 由來劃過的頎長時光，他回首看，其實從頭到尾一直在的，還是英倫的他們 而已。 至於現下這換句話說是騎虎難下的獨立之路，他終究不想發表什麼意見 了。
只有一個小小的盼望：萬萬別有任何仙子來討走記憶；縱願酬以永無島 也概不成交。 他抬起眼，直直看進亞瑟的最深處。 「你愛我嗎？無法誠心說出『愛』那就拉倒吧。」 誰都很明白，誰都無法誠心說出「愛」，誰教誰都那麼老那麼滄桑那麼 千迴百轉。任何一種愛；誰都無法。
如果這都不算愛
<4>
最終他們決定了離開這裡的方法，主意無疑是那個人決定的。 他凝望那片漆黑的土地，感到一陣目眩。風雨交替著拍打在他火辣辣的面 頰上。「你瘋了。」他喃喃說道。 「在你眼裡，我向來是個瘋子。」對方邊回應著，邊難得不帶有任何嘲諷 意味地笑起來，和雙他別無二致的綠眼睛映出他紅腫的側臉，「有時我也會想 ，為何我們總不能友好相處些——尤其還是在這種時候。後來我想清楚了， 這其中沒什麼理由。歷史？地緣？經濟？風俗？語言？——不，任何單一因 素都無法構成答案，但這就是答案，這就是我們。就在這時，我仍無時不刻地 想要擺脫你。」 「對此我很遺憾。」亞瑟平靜地答道，「但這不由你決定。」 「也許吧。那麼你呢——找到你要找的了嗎？」 突如其來的話題轉變讓他感到一陣訝然，接著他穩了穩心神，裝作不甚在 意地回答：「我忘了我要找什麼了。」 「就是說你做好準備了？」 「在此之前你不打算鬆開你的手嗎？」 「不——媽的，難道不是你一直在抓著我麼？」 「我須要確保你不是想趁機將我一腳踹下去。」 「我倒想那麼做——但我也得看著你這軟骨頭，省得你臨陣脫逃。」 毫無建樹的爭吵在片刻陷入了短暫的空白，兩雙一模一樣的眸子注視著彼 此，接著——他們一同從飛艇上跳了下去。
<5>
下墜過程中，他偶然瞥到了一個屬於教堂的倒轉的十字架，接著他艱難地 抬起頭，望向飛艇那被撕扯出的巨大傷口。洩漏出的氫氣在雨中爆裂和燃燒， 火速迅速包裹了整個飛艇，如同一朵炸開在空中的煙花——為了點亮這片天 空，世界被獻給了大火——他目不轉睛地凝視著那一幕，同時能夠感受到緊 緊握住自己的那只手——握得那麼緊，幾乎攥痛了他的骨頭。
<6>
亞瑟·柯克蘭睜開雙眼，列車疾馳的聲音提醒了他此時身在何處。他身邊 那個靠窗的座位正空著，座位前面的小桌板上和他一樣放著一杯用廉價可哥粉 沖出來的熱巧克力和一塊夾了軟糖和杏仁的硬烤餅，一看便是列車上所販賣的 食品。這時烤餅的底端有什麼東西吸引了他的注意，他用手拎起包著紙袋、味 道令人不敢恭維的點心，接著為那底下藏著的東西而感到一陣驚訝。 那是一枚瑪麗女王時期所鑄造的金幣。 他啞然地將那東西在手裡把玩一番，的確有段時間他弄丟了這麼個玩意兒 ，但他不知道此時它出現在這裡究竟有何象徵意義。這時的一個走神使得硬幣 從他的指縫間滑落，但他迅速反應過來，一手撈過即將跌落地面的金幣將其塞 回口袋。隨後他猛地起身，目光最終掃了身旁的空座位一眼，朝著車廂的盡頭 跑去。 途中他撞到了一個拖著行李的中年人，那人罵罵咧咧地衝他嘟囔了幾句， 他忙丟下一句抱歉，步子卻是一刻不停。在他即將走到兩個車廂的銜接處、打 算按動按鈕讓那機械門打開時，門忽然被從裡側打開了，對面的是一張熟悉的 臉。兩人見狀同時愣了愣，最終亞瑟又往車門外跨了一步，紅發青年側側身讓 他走進來，嘴裡還叼著根未點燃的煙。 見他進來，紅發青年像是打消了回到車廂的念頭，倚著車門門框看向窗外 。看起來他們已經進入了中部，天空烏雲密佈，似是馬上就要下雨。 「我得提醒你，這裡禁煙。」 「我知道。」 「當然如果你實在忍不住，也還有跳車這一選擇。」
Milord! 變更頁碼 ●七榮
按理說法蘭西斯真的無論如何都不應該在這天去找亞瑟的，但人嘛，生 來就有一些無可抹滅的劣根性。於是他在觀眾席上唱完意味樂勝的馬賽曲後 ，開開心心地在電子儀表板顯示大大的（法國）四比零（瑞士）時離開球場 四分差距要在他離開後的二十餘分內追平簡直比亞瑟現在不會泡在酒吧裡買 個大爛醉還不可能－－搖著鑰匙圈從容鑽進勉強算是可以踏入的酒吧裡撈到 人時法蘭西斯忍不住哼哼哼地嘲笑好幾聲，裡面包含了幾個意思：亞瑟柯克 蘭你有今天啊，亞瑟柯克蘭你有今天啊，亞瑟柯克蘭你還真有今天啊。 對此亞瑟的表示是趴在髒兮兮的酒桌上帶著濃厚臭酒味對法蘭西斯比出 一根中指。而如果亞瑟還清醒而口齒清晰的話這個動作會以稍微複雜又實際 簡單的四個字來表示：何不去死。但亞瑟醉到連面前是誰都快看不清楚，他 的中指在自己眼裡突然變成三根，法蘭西斯奶油金的及肩捲髮在昏暗的燈光 下有些像史考特的褐色自然捲，酒吧裡以葡萄牙語（與其他語言如法文英文 西班牙文還有他分辨不出的語言）咒罵與歡呼都成了嘲笑。法蘭西斯看他趴 在桌上似乎挺穩妥的，自己笑聲既已得了回應也略滿足，去吧台拿了一杯啤 酒與一杯冰水折返。 啤酒他喝，至於冰水那是給亞瑟洗頭。
亞瑟被冷水澆醒的第一個念頭是該死的史考特竟然追來巴西了嗎，第二 個念頭在抬頭眨著水珠看見法蘭西斯後產生：現在掐不死這王八蛋他就不配 姓柯克蘭－－「得了你小子，就允許你哭不准別人笑嘛。」上嘴唇綴了一排 泡沫的男人讓亞瑟一愣，這副蠢樣他不知道該笑還是該掄拳頭，然後法蘭西
斯好整以暇地為他比了趴在吧台邊幾乎融入背景的背影，「安東還在那邊你 要跟他比難看就請自便。」 亞瑟聽到西班牙隊的擁護者立刻輕蔑地哈了一聲，軟糯如水的背脊像被 灌入速乾水泥，一下就挺直起來，只如鐘擺左右搖晃的樣子還是洩露了醉態 。 坐在亞瑟對面的法蘭西斯又喝了口啤酒沒理他，在窄小的椅座換姿勢的 時候覺得腳下踩到什麼細碎物件，再擱下腳就聽見碎裂聲，疑惑地彎下腰看 自己到底踩著什麼，赫然發現是一支還帶著鍵盤的黑苺。 他把黑苺踢往亞瑟腳邊，令那支可憐的支離破碎的黑苺物歸原主。亞瑟 的臉頓時比酒吧地板還要黑，頭連下降二十度角的機會都不給非自願犧牲的 黑苺。 他跟史考特那傢伙才不同，是家醜就不該鬧到外頭，一天到晚嚷嚷著算 什麼，一點教養都沒有。兄弟感情不好鬧得人盡皆知變成全球笑話，亞瑟過 了這麼久就是不認都也認了，在家打鬧得你死我活的時候也不是沒有過，但 他就是太天真了，竟然還會因為史考特那封傳錯的簡訊而憤怒：『輸了也不 打緊啊，回頭我請你吃飯，你想吃什麼都陪。』以為史考特被雷劈了才想傳 回去嘲笑他蘇格蘭天氣差到雷劈了你腦袋嗎，下一秒就收到史考特的更正： 『啊這是給菲力的，你快刪掉。對了機票我都給你買好了，你秘書稍後應該 就會雙手奉上囉親愛的。』隱台詞是快回家少在外頭丟臉了你這隻豬。 亞瑟一想起便咬牙切齒，無法不將史考特的簡訊與法蘭西斯剛剛澆自己 一頭冷水的舉動連在一起看，這兩人根本是一丘之貉！老早就該把他們的頭 砍下來當足球踢！
法蘭西斯顯然興致高昂，嘴裡哼起了還在球場迴盪未停的馬賽曲，轉了 轉眼珠看見亞瑟的黑鍋臉，手指在桌上打起輕快節拍，毫不含糊唱起了一首
連亞瑟都聽過的法國名曲，但裡頭輕挑的歌詞卻讓亞瑟眉頭皺得更緊。 「來吧，大爺！您就像個孩子。順其自然吧大爺！來我的王國，我會治 療悔恨，我歌頌愛情，我為沒機會的男人歌唱。看我一眼吧大爺！您從來沒 見過我……可您哭泣了，這我以前可不相信。」 法蘭西斯彎著眼，嘴角噙笑，就算把自己比成歌中的妓女，將亞瑟捧成 妓女的恩客也並不在意。亞瑟重重捶了桌子一下，在窄小的空間裡費力撥開 觀看球賽群情激憤的酒客，跌跌撞撞地走出酒吧。 這次法蘭西斯沒再跟上去，他就坐在原來的位置悠悠哉哉地質到將整首 曲子唱完才拍拍屁股離開。
外頭雖不甚安全，但亞瑟秘書就在酒吧門口待命，醉意只剩不到一半的 亞瑟不會在外頭鬧事，他才不要去雞婆善後又討不了好。何況他一點也沒想 去討好粗眉毛的意思。 老是像這樣為人擦屁股他也很煩啊。威爾斯跟北愛爾蘭明明到現在已經 八竿子打不著關係還硬是要來串門子，兩人唱雙簧似對他連聲嘆道家裡那兩 兄弟老是把家裡攪得烏煙瘴氣住都住不舒坦只好到他家散散心。 說穿了亞瑟跟史考特就是把大不列顛吵得四分五裂也不關他的事，法蘭 西斯很早就體認到對於大不列顛一家的人談平等自由博愛不如咬斷自己舌頭 還比較快，他就是把舌尖咬到破洞滲血也不想對那倆人吐出半個字。但看見 亞瑟趴在桌上大著舌頭咒罵技術就跟蘇格蘭天氣一樣糟糕的敵隊與史考特時 ，法蘭西斯還是俺到啼笑皆非。 他看過許多醉漢，沒一個能像亞瑟這樣就是醉得意識模糊了，也可把這 種髒亂狹小的地方當成自己地盤據為己有理所當然，把自己當成大老爺自顧 自端著架勢。在法蘭西斯眼裡亞瑟架子雖不是與生俱來，但也稱得上獨一份 的大了－－話說回來，他們又何必與常人一樣，再說亞瑟要哪天不端著架子
睨人他才覺得亞瑟已不與自己一類。 就算威爾斯與北愛爾蘭招人煩，若下一次他們還在法蘭西斯面前晃，法 蘭西斯覺得自己也沒多少把握會將他們攆得遠遠的以後再不讓他們來。畢竟 他們要是不來，他又怎麼能每次都剛好捕捉到亞瑟那些最不爭氣沒長進的樣 子。
哎，振作點啊大爺。 法蘭西斯走在喧囂的街，心想這句歌詞要在亞瑟面前唱出來不曉得他臉 色該多精采而獨自低笑。
○
斯科特的眼睛向旁邊車廂一掃，上面的禁煙標誌正黯淡著，代表它是一節 可吸煙車廂。目光最終轉回到亞瑟身上，說道：「你記得 HMV 嗎，就是欠了 我的皇家銀行有一億英鎊的那個唱片店。」 亞瑟沒有搭腔。 「然後我就想到，若有一天你死了——我便開一威士忌，烤一塊司康餅 ，其中一半分給我的牧羊犬。」 「好吧，」他忍不住問道——雖然他知道自己問了一定會後悔，「但這 和我有什麼關係？」 「它證明了我忘掉你的決心。」 他現在敢肯定自己果然是後悔了。不過這也許好過談論其他事情，無論是 接下來那其實沒多少人關注的所謂運動盛會，還是近幾個月來對方一直在策劃 的見鬼的公投。 成功回擊了剛剛亞瑟對他提出的跳車建議後，對方心情顯然變得晴朗了一 些，甚至有興趣關懷一下這個弟弟：「看你匆匆忙忙的，丟東西了？」 他為對方的詢問而怔住了——剛剛金幣丟失的一瞬間他確實萌生過強烈 的這樣的想法，只是他並不認為丟失金幣會為他帶來如此大的遺憾——儘管 從歷史意義上來說那枚金幣確實價值連城。兩人之間再度陷入寂靜。他學著對 方的樣子看向窗外，並突然意識到其實這個世界根本沒有所謂的僅有黑白灰的 色調——只有當諸如照片和電影諸多尚未成熟的技術初露頭角時才以那種藝 術形式將整個世界都變得老舊與乏善可陳。無論哪個年代世界都仍是彩色，黑 白灰不啻是未來人回顧過去時的一種居高臨下的表現。 「沒有。」
末了，他答說，「沒有，至少現在還在。」 聽到他如此回答，對方只興味索然地應了一聲便沒再繼續這個話題，看上 去也並非真的關心他是否丟失了什麼。而疾行的東方列車此時只是默然地將那 一幀幀令他產生這個意識的風景迅速甩到身後，帶著兩人，開往南方的城市。
◇
說明
人們之間的日落
腳踏車發想最早於達文西（十五世紀），十八世紀末 始有試驗作，發明於十九世紀初。文中的時代尚無。
一點點的我
法蘇關係演變與緣由經過改編，不符歷史。
未明
姬仏的時代（法蘭克、法蘭西）已與蘇格蘭訂定外交 關係，且為歐洲最早的邦交同盟。
背陽而走
70 說明
民航始自五零年代，合本文時代交通工具應為輪船。
蒸氣之夢
除作者自行轉檔正體字，及編者校正錯別、通同字、
荒原書簡
字型支援外，文中專有名詞、術語、標點符號皆沿用 作者原生之大陸用法。〈蒸〉註釋與作者說明如下： 頁五九「為了……〔中略〕…大火」原文為亞瑟·克拉克 的一篇短篇小說。 編者注：頁三十倒數行七原文即如此，但原意可能是「去 往了」。疑字別緻，予以保存。
這條文中分為幾個層次，最表層的應該是表面時間，然後是兩人的關係，科技，到最 後的夢神安格斯。 原文的時間軸其實並不連貫，是由亞瑟第一次醒來之前的十九世紀末到中途的二十世 紀三十年代，再到最後的二十一世紀。 歷史方面，之前兩人還算順遂，二十世紀三十年代開始，工業受到衝擊，蘇格蘭民族 主義運動也從那時開始逐漸變得聲勢浩大，相當於兩人關係的一個轉折點。這種關係 一直持續，但是始終未發生明顯的暴力衝突。再到'12 年年末正式決定的公投。 科技方面，最有代表的事件之一便是 1930 年 R101 號飛艇的墜毀，但是這裡沒有明確 指明它就是那艘飛艇，只是借用了意向。因為 R101 飛艇實際上是使用了柴油發動機的 ，但這裡的科技很曖昧，應該屬於蒸汽機和柴油發動機的結合，而選擇這種手段也是 因為史上第一艘可控航向的飛艇實際上就是靠蒸汽機作為動力的。亞瑟第一次醒來時 所坐的是蒸汽火車，到了之後兩人乘坐那艘飛艇屬於舊時代與現代的結合產物，最後 兩人回歸了現代的火車。實際上也是代表了舊工業時代的衰退以及那種浮誇的大英帝 國的徹底隕落……類似的意思，畢竟飛艇也多少算是殖民的象徵，而這艘飛艇在設計 上也有很多詬病之處，比如節省成本、比如沒必要的虛弱，諸如此類。 全文中有很多曖昧的部份——丟失的金幣，時間的跨度，痛覺——那就是夢的境界了 。實際上這條線實在原文里埋得太深幾乎有點看不出來……不過使用安格斯的意向還 有就是兄弟的成份。安格斯和他的異母兄，還有 HMV 里涉及的那對兄弟（最後它戲劇 性地欠了蘇格蘭皇家銀行一大筆錢，險些倒閉，也是我選用這個梗的原因之一）。
Moilord!
題自 Edith Piaf 的同名歌曲〈Milord〉。
如果這都不算愛
記事
起草 / 完稿 人們之間的日落
Nov. '09
中學時代寫的最後一篇完整的小說。之 後淡出二次元。 為了感謝猴兒翔選曲而一直記得要再寫 點英倫的什麼。
英 蘇
一點點的我
summer '09
二基應考生和等放榜的抒壓習作集。 原題為英蘇、米越米、法越法共用，後 歸屬英蘇。
英 蘇 德 法 威 比
手套（倫敦）
Aug. '13
Ask.fm 上以翻譯腔為題目的習作。 自〈一點點的我〉以來一直想正面、日 常式描寫二戰時寄宿英國的自由法國與 蘇格蘭在柯克蘭家的對手戲。 同名姊妹作〈手套（東京）〉由灣、勇 、香擔綱。
蘇 法 英 比
未明
Aug. '13
以倫敦大轟炸為題材，借用〈手套（倫 敦）〉作為其後續。啟於 HANA×lawn《 從吻以報》及羽黑瞳〈Vichy〉流。 原本無題。現在其實照舊（未名）。雖 然其實跟英倫沒什麼關係但連續作就愛 及屋烏。
英 德 法
背陽而走
Jul. '12
高中畢業後重回二次元的過渡（復健） 性習作。 以猴兒翔為〈人們之間的日落〉選的曲 為題。
英 愛
72 記事
蘋果島
Jun. '09
二基應考抒壓習作，寫到電視的部份坑了。 「貼切的象徵」在手稿上哪裡也沒有筆記。
英 威 蘇 米
/ Aug. '13
合併零九年六月〈King Arthur of Wales〉 賸稿，為了勾搭阿酸而寫的補完。我寫過最 帥的亞瑟在這裡。
英 米
/ Jun. '14
微調台詞。
愛
Apr. '13
習作。首次嘗試相愛而無意相殺的設定。為 勾搭阿酸而安了標題。
蘇 英
尾聲
Aug. '13
想在十二月出英倫無料，把舊稿集齊了想說 寫個收尾、綜論性質的壓軸文。 以零八年底同批舊稿〈Der Erlkönig 魔王 〉中威爾斯、〈凱珊卓說，從今以後的每一 個黎明，〉中蘇格蘭、〈不要原諒我，繼續 怨歎我吧〉愛爾蘭等為底稿（……皆只引用 一句），發展而成的數萬字長篇（……。） 並作當年英愛向棄本《普魯士藍》彌補作。 結果寫得非常地長，不可能無料的份量了。
英 法 威 蘇 米 (貞德)
Jun. '14
蔭於 glenly 閒聊命威爾斯為 Gwenhwyfar。
Jul. '14
威爾斯考據後修正為 Morgan 或 Brigit。
'13, '14
基本上都是臉書動態那類的東西。
May. '13
原本要投飲冰室茶集「以初戀為題」的普通 長度詩，以散文型態化用於〈尾聲〉。最後 定為無題，原題「名為初戀」或「初戀」。
散落的小詩
法 蘇
如果這都不算愛
如果這都不算愛 (if it wasn't love)
幸會或者久別經年，這部書獻給 moff： 後來我一直沿著你給的這首歌，背陽地在寫英倫， 似乎從未離開過；目前暫時也沒有從這首歌畢業的打算呵。 我想你是不會即時見到這一本，但我有為你留備一份。 感謝布敷一起廚。並向 ThreeDaysGrace〈I hate every thing about you〉 與 Seether〈Walk Away From The Sun〉致敬。
♇
出版，發行。 首販。
待人
毒
蛾
撰文，編輯。攝影，設計。
目錄、下冊書封繪製。
SherricAcid
蒸氣之夢。
hata
荒原書簡。
七榮
Milord!
design art typefaces
LibreOffice 3 Writer Inkscape 0.48 AR PL UMing(明體)TW AR PL Ukai(楷體)TW cwTeX 仿宋體 cwTeX Q Hei(黑體) DejaVu Serif Condensed ,italic Century Schoolbook L ,roman
ĺ° ĺş&#x2022;
so turn away from the ones who hurt everyon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