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行者之歌 － 冼文光 －
剧本与其他 提及那个剧本，我的印象是“用动词写成的”，例如“诞生”、“死亡”、“走” 或“跑”之类的；或是“速度”的问题：比如这个镜头应否慢一点，还是要停顿 一下呀？ 你知道，他排练的次数不多，可是只要我一声下令，他就能即时进入实际状况。 他啊那里仿佛有种黑豹呼吸般的节奏，非常独特，很难用言语描述，但却像置身现场的 一种享受 ……。我常觉得演员即使累得汗流浃背或是拼了老命，很多时候还是词不达 意的。哎呀，演员如果没有悟性，演出的过程中就会含有很多危险的因子。 “假如你有生命的话，就活得激进一点吧！反之，假如你太怕死，就会很想死！这 是对死亡，以及自己即将消失的畏惧的一种解放！因此，不只在梦境，在现实中也被这 种偏执所困！要解除这种偏执只有两种选择：一是抹杀自己所恐惧的对象；一是抹杀感 到畏惧的自己！”───他在梦中得到的性反射感觉无法以“言语”形容；毕竟在死亡 的恐惧下，一个人，是无法真正勃起的呀！
虚无 妈妈……喔，妈妈…… 要理解我目前心中的恐惧，是完全不可能的；对于那恐怖之地散发的神秘感，我的 好奇始终丝毫未减。显然，我正在经验一种让我兴奋的体会，一种永远都无法被人传授、 告知的经历；因为呀一旦有过这种体验的人都无法幸存下来！ 妈妈，这事开始了吧？既有开始便有结束，但什么时候结束呀？ “你已长大，比我预想中的更漂亮！”妈妈说。 “真的？” “一个人，无论是死去，或是由于某种状况而从世间消失，他都会在地球终结时再 度复活；即所谓的‘两度死亡’！” 妈妈，我仿佛重获新生！你总以为由于我和欢笑十分契合，故即使长期让我担任天 使的角色也不致引起深林野兽的异议。妈妈，其实你错看了，我的快乐是佯装的呀！初 经以后，我的喜悦似小鸟一样远飞了！吱───吱───妈妈，我总想快快长大，由女 孩变成女人，就像妈妈一样！ ───谁都不能被困在学校里面太久啊！ 你瞧，最高的山峰都可看得非常清楚！远处的群山醉于天地间，其背后是否有更多 的树木和湖泊呢？天使般坐在枝桠，置身于八月的山谷的清晨，我享受沾着露水的清新 空气。妈妈，你说过“虚无”。一切皆虚无。全虚无，包括人。───我可能已不在枝 桠上，可能在地面看夏蝉往上爬、唱歌；可能夏蝉也是虚无的。 为了证实虚无：妈妈，把我从虚无中拯救出来吧！ 莫非虚无就在虚无中呀？有的人生活在其中却一辈子都没有感到它的存在。 现在你明白“世界没有意义，也并非不合逻辑；只是这样存在着”这道理了吧！ 此刻感觉极之美好。现在已经很好。
我想没有比这更好的了。妈妈……妈妈……
抵达 据说连动物也会想念它们死去的孩子的；斩了根、枝桠，树也会伤心半天哩，何况 是人呀！我曾埋葬一只养过的猫，不使它们曝尸荒野让野狗吃掉。 我无视外在的大部分东西，只见那仿佛穿越时空的历史漂浮在脑海，其余的事物皆 被此单一的欲望吸纳进去！它以独特的个性，变成我当下体验的本体。我细心检查它的 特质与特征。细细回忆那些留下的生命痕迹！我将不断尝试回忆过去。我向你保证，现 在就出发，我没有时间可以耽搁与挥霍了。───还有什么更曲折离奇的事情会发生 呢？现在作任何断言都是无用的！落日之前───
真理 / 上帝 老师，关于─── 你前日不是带着摄影机到南部偏远的山区一所小学进行拍摄吗？ 已完成了。我觉得它深化并触及我内心某些神秘的东西，使我沉浸在易于接受新事 物的氛围中，我在想和表达人体动作以外有关的某些东西，以让心灵变得敏感，表现一 种超然与永恒的东西，也许就是所谓的真理/上帝吧？ 哦？ 在那些人口较少的乡区，一间课室内通常包括了 6 岁的一年级学生到 10 岁六年级 的学生。正如我在南部拍摄的那间学校。故你可以想象得到一个老师要同时教导程度差 异这么大的学生所面对的困难。 我们所信非我们所见；我们所见亦非摄影机所睹───眼睛只是灵魂之窗，却常常 开向我们本不欲去的地方。眼睛：六贼之一，不可不防！ 自此以后，他另有一番体悟───很多人以为很多事情是必然的，但经仔细分析， 即发现身边很多东西都不是“原本就在那里”的啊！群山、浮云、草木、岩石的一举一 动，莫不与我们相互牵连。每个人只要用心去以另一个角度观察世间事物，便会发现自 己平日忽略了的东西！ 木桥的固执、流水的幻变。 老师有过一场经历，他这样叙述：“身处群山之中，面对翩翩浮云，我凝望良久， 突然发现它们也瞧着我！浮云像幽灵，是抽象的精神体；而抽象本身，这非现实的形体， 却是现实的产物，不然便什么都不是了。 然而，这个现实又是什么呢？───如果翩翩浮云真的存在（因为它就在眼前）， 如果它出自人的意识，那么，浮云和我之间，应当有一种“缘分”的关系吧？ 后来，老师于书简上写：“一切应出自一种独特的形式，一种独特的形式原则，并 看到了和独特形式相结合的各种事物的独特意义。 “我们可以背离真理/上帝，但不能否认她的存在！”老师说。
太极 她告诉我一件事： 我当空姐，已是十年前的事；那时完全因为好玩，在航空公司工作有免费机票，每 月可去一次旅行，很快乐！可是一旦班机延误，乘客上机即骂空姐，把怒火都发到我们 的身上；刚开始很难受，后来习惯了，只觉是人之常情。渐渐，我不再 take it personal, 也就没什么。12 年前的事，现在回头望，深觉阅人如镜。初入行时，看见那些因为上 不了飞机被迫滞留在机场的乘客，他们没钱住酒店，有的穷得吃东西的钱都没有；我会 给他们送毛毡、买东西给他们充饥。可是待久了，仿佛这种需要帮助的人少了，后来我 突然察觉，不是这世界美好了，而是我们在社会愈久，人就愈麻木，以前看见的，现在 都不见了！近年，我学太极。那姿势优美，四两拨千斤；修身之余还可以修心。太极， 不只是一种运动，根本就是一套中国人独有的哲学！例如有一组连贯动作，先进三步， 然后退三步；练着练着，我忽体悟，做人的道理亦不过如此；怎么做到收放自如，二六 时中，念念不离这个，就是一门功夫。
行凶 我并不在乎服装本身适合与否，只觉选择穿在路上走也没人会看的装扮比较好。其 实穿着这套服装在这里到底适不适合，我自己也搞不清楚：“凶手”与“被害人”是两 个不同世界的人，两者之间的沟通只有在发生“行凶过程”中才能产生。 如果你死去，我的一生只不过是普通人的一生，不过是快乐的部分被省略。命运只 选择我行凶的一面著墨书写───圣人言：野鸡不叫的话，就不会被猎人射杀；有所行 动就会招惹麻烦，就容易被对方侵袭！ 烟花在瞬间消逝。这种虚无飘渺的特性正是它的美，是种稍纵即逝的美学。但是， 现实世界真是这般美丽？ 很单纯，感觉就像是刀子在手臂划一条细细的伤口；也正因为单纯，所以可怕── ─我觉得，其中仿佛藏着千言万语───像草莓混合了葡萄干的味道？
结果 “你已没有利用价值，滚蛋吧！” 哎，人浮于世，谁不是尝辛吃苦呀？大家都在受难，也许比被钉在米字架上更苦呢！ 坚持理念，保持自信乐观，不要掉入世间的圈套。死人可活在暗中，活人却不能； 他们在暗中伺机害人。你要小心！ 走得愈近，愈看得清楚 ─── 你不用担心，我可以帮忙；只要你跟我说，我立刻就会去办！ 似乎，每件事，看来，也还过得去。
为了你 你不要忘记，我是靠此臭皮囊才能存活下去的呀！我年纪不小了，过去怎样生活的， 以后就怎样生活！不管如何，避免晚景凄凉，还是未雨绸缪为上。 人一旦失势，自然就没人附势。你难道不明白：到了今天我依然在这里，全是为了 你呀！
自然的事 老师跟我说：“小孩死后都会上天堂！” 我从不怀疑。我素来就这么想，唯一担心的是怕我死得太早，怕我在还未上学前就 死了。因此，我时常对着那老树在眼前划米字：上帝保佑！ 做久了有感应。但有一次，不知何因，阳光忽消失；我惊慌、绝望───也许白日 中有某种引力把神秘的力量聚集在一起。我过去的生活就是这般，不清楚还有什么其他 的生活方式，故当一般人说我生活得很愉快，我不明白这“愉快”是指什么，更不清楚 是在表示什么。生命中不是无时无刻也这样吗？ 当时，我没有哭；我一直跟自己说，这是上帝的意思，我应感谢上帝把他们带走： 死掉总比天天饿着肚子好！既然相信死去的小孩都会在天堂中快快乐乐的，我可以放心 了───死亡是这么自然的事，我们啊应感谢上帝才是呀！
下一站，天国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风把你带走，留下我一人。你犹如夜雨般消失，音讯全无，生 死未卜！ 你不在身边，我内心起了变化，比丧失童贞的变化更大───我确实发生变化，在 永恒不变的群山中，我已彻彻底底不一样了呀！ 什么奇怪的变化都会发生在人的身上！此刻，我真的不怕了，它能把你怎样呢？大 不了送上一条命罢了！ 我们只能死一次，我们欠上帝一条命；不管怎样，反正今生死了的，来世就会再死 ───我要与群山共存于此。虽不能生于斯，却要死于斯、葬于斯！
剧本与其他 “假如你有生命的话，就活得激进一点吧！” 你听，远行者正幽幽唱着，像一首我们忘了在哪听过的歌─── 6/9/2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