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先的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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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曾說藝術家用謊言道出真相,而政客用謊言來掩蓋事實。」 ——《V 怪客》

“He used to say that artists use lies to tell the truth, while politicians use them to cover the truth up.” ——《V for Vendetta》


從歷史的發想

非線性的 非客觀的 散落的 且永遠殘缺的

正史象徵的是權力鬥爭的結果,以統治者為出發點的 歷史。線性的歷史只出現在教科書裡,而政府所做的是竄 改社會記憶。歷史是非線性的、非客觀的、散落的,且永 遠殘缺的。我認為從文件、社會記憶、家族歷史裡尋找身 分認同都存在著不可忽視的虛幻性。身分認同被視為個人 之事,卻常不是個人意識的,每每受到當下政治操控與扭 曲,夾雜著各段歷史帶給人的創傷,使得台灣人常有認同 上的人格分裂症與自卑情結,我們永遠難以分辨真相為何 物。 「歷史是歇斯底里的,只有當人們注視它時才存在—— 想要注視它,必得置身事外。既然我是生靈,必與歷史相 對,為了我的個人史得揭穿歷史,摧毀歷史。」 ——羅蘭巴特《明室》


身分認同與私人記憶

法文中的 histoire 同指「歷史」和「故事」這兩種解 釋。也就是在中文裡這兩種不同的詞彙,其實在語言學裡 的本質非常接近。歷史就是故事,故事是一段歷史,而故 事來自於記憶。對於記憶,我心中最深刻的一句話,是劉 以鬯在《酒徒》裡所寫:「所有的記憶都是潮濕的。」 它黏稠或輕盈的存在於身體裡,如幽靈或幻覺一般, 在敘述的同時,只有自己看的見,不可能與他者的幻想是 完全一致的。 在本系列作品中,為傳達歷史的虛幻,我決定寫惡搞 文本。以重製的日治時期戶籍作為材料與形象,家族史(祖 先故事)作為包裝。一開始隨意試寫故事時,發現自己總 以第一人稱的角度去寫,想像自己就是那個他/她一樣。 書寫題材不離自己的回憶、關於身邊的人、所遇過的陌生 人、和成長中的各種觀看經驗。最初,只認為要做的是個 除了名字以外「純屬虛構」的家族故事,述說歷史的偏頗 與虛幻。後來才發現實則都在寫自己。世界上沒有「真實 的」故事與記憶,我用不同的方式對不同的人述說我的記 憶,可是始終無法還原當下。在日常中的自我書寫裡,過 程中時常隱含了對於身分認同(Identity)的建構與釐清。 對應於先前所提到的——身分認同是很個人的事,也是社


會環境、政治思想下潛移默化的產物。對我個人來說,認 同最主要的影響關鍵是情感上,而文化和政治認同被情感 所影響。作品中的事件並非真正的祖先故事,也不是挪用 的相片的歷史,而是在這時代我拼貼轉化後的私人史。 是偽裝歷史感的情緒場域。

媒材形式

我所挪用的、重製的、再造的這些物件,本身的媒材 語言都是傳達某些歷史意義。實際上我只是借用了歷史的 包裝。 以日治時期戶籍作為形象文本 戶籍制度是日本人所帶來的制度,世上鮮少有國家運 作這項制度,戶籍上的紀錄方式顯露出某種東亞民族特質。 戶籍資料是「冷」的檔案,像是畜牧者紀錄著豢養牲畜的 生死健康,但它也是我們在社會上存在的其中一種證明方 式。小百姓的一生,最後似乎就這麼簡短的留在這張紙上 了。如果其後代沒有去戶政事務所把資料調出來,它們永 遠都躺在數以萬件的巨型資料庫裡,彷彿維護良好卻無人 弔念的萬人塚,僅以一張紙的厚度留下曾經存在的證明。


對於日治時期,許多長輩懷念,或是原住民的耆老們痛恨 日本。對日本人的複雜情感還夾雜當年國民黨的統治,與 中國史觀的影響。 所以我選擇戶籍作為材料,它本身的語言能傳達台灣 人複雜的情感認同。我重製日治時期的戶籍,稍做變動, 將原本表格上的「事由」改成「雜項」,寫上編造的祖先 故事。戶籍是遠觀的、「冷的」;故事是微觀的、「暖的」。 這些故事源自於我從小到大的各種觀看經驗、身邊人們的 故事,抑或自己的經歷,加上一些從真實戶籍資料挑出來 的「史實」。且用「惡趣味」、「不入流」的方式編造先 人的細微小事,文字粗淺白話,且使用許多現代用語,凸 顯故事的虛構性與製造對比,對應於當代年輕人普遍對歷 史情懷的斷裂,與前面所提到的虛幻和偏頗。 書寫角度 虛構一位書寫的神秘第三者,由「牠」來觀看與書寫 祖先們所發生的事,使所有故事得以串聯。設定牠類似於 神明、妖怪或不明生物,每個人在一生中總會見過牠一次。 用「牠」把整個故事串連起來。現實中的書寫者是自己, 我以旁關的角度寫「我」。每個故事中,都有一個以上真 實發生過而被我轉化的切入點。藉著蒙太奇、超現實手法, 傾向於一種碎碎念的狀態,把生命之苦樂皮毛之事,寫的 不痛不癢之刺痛。


他人的老照片 而作品中的影像成為了文字的「證據」,影像總是被 拿來陳述事件。無論其真偽,或是否被文字過度操作,它 是容易說服觀者的。影像與文字,互相給了對方讓這場謊 言更顯真實的力量。我刻意挪用「他人的」老照片,流落 在跳蚤市場的照片,或將網路上照片用古典印相的方式重 製。在這裡面,沒有一個熟悉的面孔。這些照片成為我虛 構故事的主角形象。假設照片來自於家族的流傳,它仍是 陌生的,卻能因幻想激起「思鄉」,凝視著他們的臉孔自 行幻想時代裡所發生的事。他人的與自己的,差別或許只 在於語言的介入與否。 拉大的距離感 —嚴肅與滑稽、輕盈與沉重、真實與荒謬 在展場空間中、作品中我不斷地製造對比。 整體的空間氛圍乍看似嚴肅的、公開的歷史文件展, 在這壓迫感氛圍中的作品卻是滑稽的、惡搞的、私密的, 這是觀看上「遠」與「近」的對比。 在作品故事中,看似荒誕的、輕盈的、甚至愚蠢的, 實則是將沉重的、深刻的、悲傷的故事轉化後的「原始事 件」。這是作品本質上「輕」與「重」的對比。


「牠是傳說中的神秘感性生物體、如幽靈一般的隱藏紀錄者, 據說每個人一生中至少會遇見牠一次。牠述說著他者的記憶,同 時述說著自己的記憶,卻終究無法還原那些已逝去,卻銘刻在各 自身體裡的事件。能敘說的在歷史裡,無法言說的成了眼淚。 世間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別重逢。而我們在此相遇。」


謝景 2014 50×40 cm 蛋白印相 (Albumen Prints) 絹版印刷



羅氏阿玉 2014 50×40 cm 蛋白印相 (Albumen Prints) 絹版印刷



黃深池 2014 50×40 cm 蛋白印相 (Albumen Prints) 絹版印刷



施早 2014 50×40 cm 蛋白印相 (Albumen Prints) 絹版印刷



黃金波 2014 50×40 cm 現成物 絹版印刷



王陳分 2014 50×40 cm 蛋白印相 (Albumen Prints) 絹版印刷



許莊阿菊 2014 50×40 cm 蛋白印相 (Albumen Prints) 絹版印刷



許春成 2014 50×40 cm 現成物 絹版印刷



許寶通 2014 50×40 cm 蛋白印相 (Albumen Prints) 絹版印刷



陳福壽 2014 50×40 cm 現成物 絹版印刷



王阿炳 2014 50×40 cm 蛋白印相 (Albumen Prints) 絹版印刷



謝清海 2014 50×40 cm 蛋白印相 (Albumen Prints) 絹版印刷



陳望 2014 50×40 cm 現成物 絹版印刷



曾氏碧 2014 50×40 cm 蛋白印相 (Albumen Prints) 絹版印刷



謝阿英 2014 50×40 cm 蛋白印相 (Albumen Prints) 絹版印刷



余存 2014 50×40 cm 蛋白印相 (Albumen Prints) 現成物 絹版印刷



陳清和 2014 50×40 cm 蛋白印相 (Albumen Prints) 絹版印刷



謝佳蓉 2014 50×40 cm 蛋白印相 (Albumen Prints) 絹版印刷





家傳遺留物 2014 160×40×95 cm 絹版印刷 現成物


精神寄留於物質

在作品中我述說著不同的記憶,能傳遞給他人的是故 事,語言是記憶與感受的近似值,無法傳遞的只留在自己 身體裡。對我來說這個展場裡,最引發我個人情感的並非 那些故事,而是擺設在展櫃裡,那些看起來不怎麼像真實 古物的器物,是我家鄉的遺留物。是早年,我們大家庭都 還住在廬山溫泉時,所販賣給觀光客的商品。對我們家族 的人來說,那裡無疑是個傷心地。對我來說,是個怎麼樣 都回不去的,我所深愛的家鄉。而記憶,寄託在這些遺留 物裡。


藝術家之影響 左小祖咒(1970 年 3 月 4 日-) 搖滾歌手、音樂家、詩人、小說家、電影配樂人和當 代藝術家。已發行 16 張個人專輯,作品包括《走失的主 人》、《廟會之旅》、《我不能悲傷地坐在你身旁》等。 他是艾未未的製作人,策划過艾的首張搖滾專輯《神曲》, 是他所有紀錄片的配樂,諸如《平安樂清》、《一個孤僻 的人》、《老媽蹄花》等。1 他是個唱喪歌令人發笑的藝術家。他的歌聲像是一個 快酒精中毒的中年男子,躺在路邊的喃喃自語。有很多人 說左小是故意走音的,我也這麼認為,但不管他到底是不 是故意的,如果左小祖咒不走音,會顯得太過悲傷沉重。 他的走音像是一種黑色幽默,總是引人發笑後,才體現背 後的可怕,或者是在最黑暗的時刻,還能保有一絲幽默。 他的走音就像這個扭曲的世界,如果有人說扭曲的世界才 是正常的,那他的歌聲正好反映了這個世界。

1 資料來源:維基百科 http://zh.wikipedia.org/wiki/ 左小祖咒


後記

做這系列的作品的過程,我想起 YSL 創辦人聖羅蘭 (Yves Saint Laurent) 曾說過:「我了解到,我這一生中最 重要的經歷,就是認識自己的過程。」


據說 P.S. 常是書信裡最不重要和最重要的地方

P.S. : 關於展場那段有點做作的開場白 「…無法言說的成為眼淚」 其實是因為看到了小時候最喜歡的故事《李伯大夢》 的作者—華盛頓歐文寫了這麼一句話:「眼淚裡有一種神 聖的東西,它不是懦弱的標誌而是力量的象徵,它傳遞著 無法承受的悲痛以及無法言表的愛。」 “There is a sacredness in tears, they are not the mark of weakness, but of power. They are messengers of overwhelming grief and of unspeakable love” ——Washington Irving 先前和某個人談論這系列作品時,他提出了質疑,認 為我這麼做沒什麼意義,認為這些我假造出來的文本不可 解讀,認為我不尊重這些相片中的人物和當時的人們。那 人問:「你感覺是邊笑邊寫這些文本?」「是啊。」我笑 著對他說。 才怪,我說了謊。


沒人會相信,我在構想其中幾篇時,尚未動筆就哭了, 那些詭異的情緒我根本不想面對。比起正經八百的、嚴肅 的、深刻的寫那些故事,把它們寫的輕浮滑稽其實更讓自 己難堪。二十二歲這年,我拼命的想擺脫這些喃喃自語、 這些情緒記憶、這些我仇恨過的人事物和極度厭惡過的自 己。尤其是在思考創作的過程中,不斷地想「脫離自己」, 試著放棄深愛的繪畫,去嘗試更多在乎的議題,但經過好 幾次的變換命題,我似乎又不知覺的回到原處了。 徐冰相信藝術家的風格與方法帶有宿命論,作品是照 見自己的鏡子,有些東西怎麼也丟不掉,另外一些怎麼也 得不到。做完這系列作品時,我才明白徐冰所說的,對於 那些我急著想丟掉與擁有的,它們對我的意義是什麼。這 作品包含了這一年來,我想嘗試的所有可能性的「粗淺草 稿」。 這些創作過程的轉變與意義,除了自己之外,大概只 有朱盈樺老師能明白,她是我這一年最該感謝的人。我想 除了她以外,沒有老師能忍受我無理取鬧,人格分裂似的 無限次轉換創作方向,並且每次都認真聆聽、支持我的想 法。或許她在某些時刻,甚至比我還更清楚我想做些什麼。 我想在這裡謝謝她,畢竟我還是不敢當著她的面 , 肉麻地 用破英文對她說出 OASIS 的歌詞 " I said maybe You're gonna be the one that saves me


And after all You're my wonderwall " 這次是我暫時找到的平衡點與轉捩點,或許它們還不 夠好,概念不夠清晰,不夠前衛新穎,不夠具有「創造力」, 但我不會再逃避那些本來擁有的,並期望自己越來越清楚 什麼才是我該去追尋與探求的。 「在走向自由的路途中,最大的敵人不是你所面對的 體制,而是你枯竭的想像力,貧乏的創造性,缺少幽默的 行動能力。你是你所反對的體系的一部分。」——艾未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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