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克贝利[1].芬历险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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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少年文学名著百部

哈克贝利・芬 历险记 [美国]马克・吐温/原著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1・

目录 第一章 道格拉斯和华森的规矩 ………………………3 第二章 汤姆成为强盗帮头子 …………………………7 第三章 主日学校的胜利………………………………12 第四章 钉着十字的脚印………………………………16 第五章 爸爸改过自新…………………………………20 第六章 林中岁月………………………………………25 第七章 逃出小屋………………………………………32 第八章 与吉姆在杰克逊岛上的巧遇…………………39 第九章 暴雨过后………………………………………49 第十章 吉姆的坏运气…………………………………53 第十一章 打探……………………………………………56 第十二章 碰上了沉船和杀人犯…………………………63 第十三章 可怜的坏蛋……………………………………71 第十四章 吉姆眼中的所罗门……………………………77 第十五章 一个不该开的玩笑……………………………83 第十六章 凯罗在哪………………………………………90 第十七章 认识格兰杰福德一家 ………………………100 第十八章 两大家族的争斗 ……………………………107 第十九章 木排上的贵客 ………………………………120 第二十章 国王布道 ……………………………………129 第二十一章 一个醉鬼 …………………………………138 第二十二章 马戏、莎士比亚名剧 ……………………147 第二十三章 国王的长颈鹿 ……………………………153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2・ 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五章 第二十六章 第二十七章 第二十八章 第二十九章 第三十章 第三十一章 第三十二章 第三十三章 第三十四章 第三十五章 第三十六章 第三十七章 第三十八章 第三十九章 第四十章 第四十一章 第四十二章 最后一章

当了英国牧师的国王………………………159 信口雌黄,丑态百出………………………166 一次伟大而成功的盗窃……………………174 一个藏钱的好地方…………………………183 说出真相……………………………………190 两对继承人…………………………………199 国王与公爵又逃走了………………………210 我不在乎下地狱……………………………215 又一个汤姆・索亚…………………………225 两个鸡毛掸…………………………………231 浸灰桶旁边的小屋…………………………239 汤姆从书上搬过来的法子…………………246 挖地洞………………………………………254 妖魔饼………………………………………260 滚磨石刻题词………………………………267 匿名信………………………………………272 大逃亡汤姆中弹……………………………277 我回家了……………………………………284 吉姆又被带了回来…………………………288 大结局………………………………………297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3・

第一章 道格拉斯和华森的规矩 假如你没读过一本名叫《汤姆・索亚历险记》的书,你就 不会知道我是谁。不过,这也没什么关系。那本书是马克・吐 温先生作的,他所讲述的基本上是真事。可也有点吹牛,但大 部分倒是真的。其实,这没什么。我根本没见过不撒一两回谎 的人,除非是波丽阿姨,或是那个寡妇,或是像玛丽那样的人。 波丽阿姨— — 汤姆的姨妈,还有玛丽,以及寡妇道格拉斯。那 本书都讲到了— — 讲的多半儿是真事;也有些吹牛,就如同我 刚才说的那样。 那书的结尾是这样的:我和汤姆找到了强盗藏在山洞里的 钱,发了财。每人分到了六千块钱— — 都是金币。看到这么多 钱堆在一块,真够吓人的。萨切尔法官拿着去放利息,这样, 我们每人每天又多了一块钱的进项,一年下来— — 就多得让人 不知如何是好。寡妇道格拉斯把我当作她的儿子,想要教化我; 可是,整天呆在她家里简直是活受罪,一举手一投足,她都要 讲究规矩体面,死气沉沉的。等到我再也忍受不下去的时候我 便溜走了。我重新穿上破烂衣服,钻进了空糖桶里,乐得过以 往的逍遥自在的日子。可是,汤姆・索亚找到了我,说他要成 立强盗帮,我如果愿意回到寡妇家做个体面人,就能参加。于 是,我又回去了。 那寡妇冲着我大哭一场,说我是可怜的迷路羔羊,又说了 一大堆别的话,但她心眼儿不坏。她又让我穿上了新衣裳,我 一点儿办法也没有,一直出汗,浑身别扭。接下去,还是老样 子。吃晚饭摇铃,你必须按时去。到了桌旁还不能马上就吃,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4・ 得等寡妇低下头去,朝着饭菜嘟囔一阵子,其实饭菜也没怎么 着,只是每样菜都是单做的。要是一桶饭菜啥都有,那就不一 样了:各样东西掺在一起,汤汁一搅和,就会好吃得很。 晚饭后,她拿出书本,给我讲摩西和“蒲草帮”;我急出 了一身汗,想弄个明白。可是慢慢地她才讲明白,摩西很久以 前就死了,我也就不再理他人,毕竟我犯不上为死人操闲心。 一会儿,我想抽烟,就问寡妇。可她不准,她说那是下流 习惯,又不卫生,还劝我戒掉。有人就是这样,他们反对一件 事,只是因为对这事一点儿也不懂。现下,她在替摩西瞎操心, 可这个摩西既不是她亲戚,又没什么用处,死人一个;你瞧, 她倒反过来挑我的毛病,就因为我想干的事有些好处。她自己 也吸鼻烟,可那当然正确了,因为那是她自己在做。 她姐姐华森小姐是个老姑娘,瘦瘦的,戴一副眼镜,刚来 这里和她一起住。她正握着一本单词拼写课本让我为难。我花 了将近一小时的工夫,寡妇才肯让她对我宽松了一些。我有些 熬不住了。接下去又呆了一个小时,特别没意思,我坐立不宁。 华森小姐老说,“ 哈克贝利,别把脚跷那儿。” 还说,“ 别那么 缩着,哈克贝利— — 坐直!” 一会儿,她又说,“ 别那么打哈 欠伸懒腰,哈克贝利— — 你怎么不学规矩点儿?”后来,她给 我讲了一通地狱里的事情,我说我倒是想去那里。她气得发疯, 可我确实无意去招惹她。我只是想到什么地方去,换换地方, 至于去哪里我倒不在意。她说我这么讲是罪过,说她无论如何 也不会说那种话;她活着就是为了升入天堂。哼,我可看不出 进天堂有什么好处,所以,我打定主意不做什么努力。可我没 这么说,因为我知道说了只会惹麻烦,不会有什么好处。 她既然已经开了头,就一直说下去,把天堂中的事儿都讲 给我听。她说,在那里什么都不用干,整天四处走走,弹弹竖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5・ 琴唱唱歌就行。老是那样,我也就不大在乎了,可我没说。我 问她觉得汤姆能不能进天堂,她说不会,还有老大一段距离呢。 我听了很高兴,因为我想让汤姆和我呆在一块儿。 华森小姐老是挑我的毛病,又讨厌又无聊。又过了一会儿, 她们让黑奴进来做祷告,然后各自回房睡觉去。我拿支蜡烛上 楼,搁在桌上。我就坐在靠窗的椅子上,尽量想些开心的事儿, 可是,怎么也想不起来。真闷得慌,我想死掉算了。星星眨巴 着眼,林子里的树叶沙沙直响,听了也令人难受。还有一只猫 头鹰,在很远的地方,嘿嘿在笑,笑有人死了,一只夜莺跟一 条狗也在嚎叫,这是有人快要死了,风小声地说着话,可是, 我听不清它想要对我说什么,吓得我直打颤。再后来,我听到 远处树林里有鬼叫的声音,它可能想说说它的心里话,却又没 法子让人听明白,它在坟墓里呆不住,一到深更半夜就唉声叹 气,四处晃荡。我的心直往下沉。害怕极了,真想找个伴儿。 这时,一只蜘蛛爬到我的肩膀上,我伸手一弹,它掉在蜡烛上, 烧着了;我还没来得及采取什么行动,它已经烧成了一团儿。 不用说,我都明白这是个可怕的坏兆头,会给我带来恶运。我 哆嗦得连衣服都快掉了,就站起来,原地转了三圈,每次还在 胸前划个十字,然后,拿根线把我的一小绺头发扎起来避邪。 可是,我没把握。有人捡了马蹄铁没把它钉在门上又丢了才用 这个法子的;我还没听谁说过,杀死一只蜘蛛也能用这个办法 来消灾避祸。 我又坐下,浑身发抖,就摸出烟斗来抽袋烟,这时候,整 个房子死一般静寂,寡妇肯定不会知道。又过了好大一阵,镇 上的大钟远远地当— — 当— — 敲了 12 下— — 周围又静了下来, 比前一阵子还要静。不久,我听到了树枝折断的声音,就在下 面黑暗的树林里— — 有什么东西在走动。我静坐着仔细听,很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6・ 快听到下面“喵!喵!” 的叫声。太好啦!我也敛住气息,轻 声”喵!喵!” 地叫了两下,随后,吹灭蜡烛,爬出窗户,落 在木棚上。又滑到地面,爬进树林,不出所料,汤姆・索亚正 等着我。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7・

第二章 汤姆成为强盗帮头子 我们轻手轻脚地沿着一条林间小道向寡妇的花园尽头走去, 猫着腰不让树枝蹭着头。路过厨房时,我让树枝绊了一下,弄 出了点儿声响,我赶忙蹲下不动。华森小姐的大个子黑奴吉姆 正坐在厨房门口,我们看得清楚,因为他身后有亮光。他站起 来伸长脖子听了一阵,问道: “谁?” 他又听了听,随后踮着脚尖走下来,正好站在我跟汤姆中 间,我们几乎能碰到他。过了好一会儿,一点儿声音也没有, 我们离得这么近。我脚上一个地方痒了起来,可我不敢挠,接 着我耳朵也痒,还有后背,刚好在两肩当中,都痒了起来,好 像我不挠就会痒死。……不久,吉姆说: “喂— — 你是谁?你在哪儿?我要是没听见动静才叫怪呢。 好吧,我知道我该怎么做,我就坐在这儿,反正还能听见。” 于是,他就在我和汤姆中间的地上坐下。背靠一株大树伸 开腿,他的一条腿都快碰上我的脚了。我的鼻子开始痒了,痒 得我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可我还是不敢挠。后来。鼻子里边也 痒。我不知怎么办才能坐着不动。难受了足有六七分钟时间; 好像比这还要长。我身上总共有 11 处发痒。我觉得一分钟也受 不了了,但是,我得咬紧牙关熬下去。刚好,吉姆呼吸也加重 了;然后,他开始打呼噜— — 我身上马上也舒服了。 汤姆冲我打个招呼— — 嘴出了点声— — 我们手脚着地爬开 了。爬出十英尺(一英尺:30 48 厘米。)远,汤姆小声对我 说,他想把吉姆拴在树上开个玩笑。我说不行,他可能会醒过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8・ 来闹开的,这么一来,他们就会发现我不在了。汤姆又说蜡烛 不够,他要溜到厨房拿点儿。我不想让他去,担心吉姆会醒过 来。可他偏要冒险,我们就悄悄进去拿了三支蜡烛,汤姆还在 桌子上放了三分钱,算做蜡钱。我们出了厨房,我急得要死, 只想走开;可是无论怎样也拦不住汤姆,他非要爬到吉姆那儿 跟他开个玩笑。我等着,觉得时间过得特别慢,周围很静,让 人心里发慌。 汤姆一回来,我们就抄小路,沿着花园的围墙向前走。很 快就到了对面的山顶上。汤姆说他将吉姆的帽子从头上拿掉, 挂到他头顶上的一个树枝上,吉姆动了一下,可没醒。……( 删去一段吉姆的迷信想法。吉姆不是此章 重点,删去此段不 关要旨。) 我们走到山脊上,向下面树林里望去,看见了三四处亮灯 的地方,或许是谁家有人病了吧。星星在我们头上闪着光,十 分好看,下面村子旁是那条大河,足足有一英里( 一英里: 1.609 公里。)宽,平静而又壮观。我们走下山坡,找到了乔・ 哈波、本・罗杰,另外还有两三个男孩,他们藏在那家老制革 厂里。于是,我们解开一条小船,顺河划了大约有两英里半远, 划到山边那块大岩石旁,便靠了岸。 我们走入矮矮的树丛,汤姆要每个人都发誓保密,随后, 他将一个山洞指给我们看,山洞在树丛最密的地方。后来,我 们点着蜡烛,爬了进去。爬了大概有两百码,洞豁然开阔。汤 姆在过道中摸索了一阵,忽然在一块岩石底下弯下腰,谁也不 会想到那儿有个洞。我们走过窄窄的过道,走入一个像房间一 样的地方,四处滴着水珠,又潮又湿,我们站住。汤姆说道: “现在,我们要组建一个强盗帮,就叫它汤姆・索亚帮好 了。谁想加入都必须宣誓,还要用血签名。”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9・ 大家都很乐意。于是,汤姆摸出一张纸读了一遍,上面写 好了誓词。誓词要每个孩子忠于本帮,决不泄密;假如有人对 本帮的孩子有什么伤害,不管派谁去杀那个人和那个人的全家, 谁就得去;被派去的人不能吃饭,也不得睡觉,直到把他们杀 掉,还得在他们胸前留个十字,这是本帮帮号。不属于本帮的 人不能用此帮号,如果用了,就要受到起诉;如果再用,就被 杀掉。属于本帮的人,一旦泄密,就会被切断喉咙,烧毁尸体, 撒掉骨灰,他的名字也将用血涂去,帮中不许再提,还要咒他 一回,永远忘掉。 每个人都说这简直是个漂亮的誓词,还问汤姆这是不是他 自己想出来的。他说,一部分是,其余的都是人有关海盗和强 盗小说中抄来的,每个高水准的帮都有这一些。 有人建议哪个孩子泄密最好就杀他全家。汤姆说这倒是个 好主意,就拿笔将这一条也写入了誓词。这时,本・罗杰说: “那么,哈克・芬呢?他没家— — 你们会拿他怎么办?” “啊,他不是有个父亲吗?”汤姆・索亚说。 “对,他是有个父亲,可你根本不会找到他,这都有好长 日子啦。过去,他总是喝得烂醉,和制革厂的猪睡在一起,可 是有一年多了,在这些地方谁也没看见过他。” 他们又讨论了一阵儿,想把我除名,因为他们说每个孩子 都得有一个家或什么亲人可以让他们杀,否则,对别人就不公 平。这样,谁也想不出个办法— — 都憋住了,坐着不吱声。我 很想哭,但很快就想到一个主意,于是,我提出了华森小姐— — 他们可以杀她。大家说: “哈,她行,她也行。这就好办啦。哈克可以入帮。” 然后,他们用别针朝手指上一扎,挤出血来签名,我也在 誓词上划了记号。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10・ “那么,”本・罗杰说,“ 这个帮做什么生意呢?” “只干抢劫和谋杀。” 汤姆说。 “可我们抢谁呢?房子,还是牛羊,还是……” “胡说八道!抢牛偷羊不算打劫,那是暗盗,”汤姆・索 亚说,“ 我们不是夜贼,那么干既没风度又没劲。我们是路霸。 我们在大路上拦马车截商货,戴上面具,杀人夺表抢钱。” “我们非得杀掉那些人吗?” “噢,当然啦。那样最好。行家们有不同见解,可大多数 人认为还是杀了最好。除了留几个你带进洞来,扣下等人赎回 去。” “赎回去?什么意思?” “我不很清楚。可人家都这么干。我是从书上看的;因此, 我们当然也要这么干。” “可怎么干呢?我们连它是什么意思都不懂。” “管它是啥意思呢,我们就得这么着。我不是给你讲过这 是书上写的吗?你想做的跟书上写的不一样来把事情搞糟吗?” “噢,说说倒是挺好,汤姆・索亚,可究竟怎么个赎法呢? 我就想知道这一点。你猜猜是怎么回事?” “嗯,我不知道。只是可能是我们扣住人等着来赎吧,也 就是说,他们可能会把他们扣到死。” “啊,这倒有点儿像。行啦。你怎么不早点说呢?我们就 扣住人直到他们被赎死— — 那他们就成了一帮讨厌的家伙,会 把东西都吃光,还老想着要逃跑。” “你怎么可以这么说,罗杰。有人看守,他们怎么能逃掉 呢?动一动就把他们打死好了。” “看守!啊,那可倒好。这样就得有人整夜坐着,一点儿 觉也不能去睡,就为了看守他们。我认为这可是件傻事。为什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11・ 么不等他们一来就拿棍子赎了他们呢?” “因为书上倒没这么写— — 这就是原因。喂,本・罗杰, 你得按规矩办,还是不去胡思乱想为好— — 这才是关键。你难 道认为那些写书的人不知道怎么办才对吗?你以为你自己还能 教他们吗?不,先生,我们就得这么做,按规矩赎人。” “好吧,我不在乎;不过我要说反正这是个傻办法。还有 — — 我们也要杀那些女人吗?” “好了,罗杰,我要是跟你一样无知,就不再张嘴了。杀 掉女人?不— — 没有人在书上看到过这种事。你把她们接到洞 里来,待她们总是彬彬有礼;渐渐地,她们就会爱上你,再也 不想回家了。” “好吧,如果是那么回事儿,我赞成,可我不信这一套。 很快这洞里就会挤满女人,还有等着被赎出去的男人,可就没 有我们这些强盗的地方了。接着往下讲吧,我没什么可说了。” 小汤米・巴因斯这时已睡着了,他们把他一叫醒他就害怕 起来,哭了,说他要回家找妈妈,不想再当强盗了。 于是,他们都开他的玩笑,喊他哭脸娃娃,这下他被气坏 了,他说他要立刻出去,泄露所有的秘密。可是,汤姆给了他 五分钱,让他安静,说我们全都回家,下周再来碰头,抢个人, 再杀几个。 本・罗杰说他不能经常出来,只能在星期天,因此,他想 在下星期日碰头;可所有的孩子都说是星期日干这种事是有罪 的,这话把问题解决了。他们同意尽快见面,定个日子,然后, 我们选汤姆・索亚做大首领,乔・哈波做二首领,接着就动身 回家。 我爬上木棚,钻入窗户,天很快就要亮了。我的新衣服布 满了油泥灰土,我浑身上下累得酸疼。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12・

第三章 主日学校的胜利 第二天一早,我挨了一顿臭骂,骂我的是华森老小姐,因 为我的衣服脏了,可是寡妇并未责怪我,只是把衣服上的油和 土洗掉,看起来她很难过。我想,如果能做得到,我一定要规 矩一阵儿。然后华森小姐把我带进小屋祷告,可什么也没有祷 告出来。她告诉我要天天祷告,这样,我想要什么能得到什么。 但不是这么回事儿。有一次,我得了一条钓鱼线,可是没有鱼 钩。没鱼钩对我就没用。我试了三四遍,想祷告出个鱼钩来, 可就是不灵。后来有一天,我请华森小姐帮我试试,可她说我 是个傻瓜。她从未告诉我为什么,我也没法弄清楚。 有一回,在后面的树林里,我坐下来把这事儿想了许久。 我心想,要是一个人祷告什么就能得到什么,那么,为什么狄 肯・韦恩卖猪肉亏的钱就要不回来呢?为什么寡妇被偷走的银 鼻烟盒求不回来呢?为什么华森小姐不能胖起来呢?不,我心 里琢磨,天底下压根没有这回事儿。我去给寡妇说了这事,她 说一个人祷告所能得到的东西是”精神的礼物”。这我就不明 白了,但她说她的意思是— — 我应该帮助别人,为别人做我能 做的事,时刻照顾他们,永远不去想自己。照我看,她这话也 有华森小姐的意思。我走出树林,又翻来覆去想了很长时间, 我看不见一点好处— — 除非是对别人— — 因此,打那以后,我 就不再为这事儿伤脑筋了,随它的便吧。有时,寡妇把我拉到 一边,把上帝说得叫人流口水,但是,或许就在第二天,华森 小姐又说一套,把寡妇的话全给推翻了。我的判断是,我看出 有两个上帝,一个可怜的家伙跟寡妇的上帝在一起还会有些机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13・ 会,可如果是华森小姐的上帝把他给弄走,他可就一点儿折儿 也没有了。我想通了,觉得我该属于寡妇的上帝,当然如果是 他要我的话;尽管我弄不清楚他有了我会对他有什么好处,因 为我既无知又下作,脾气还坏。 爸已经一年多没露面了,这叫我觉得日子好过,我不想再 看到他。从前,只要他没喝得烂醉,只要他可以抓住我,总会 猛揍我。虽然他在这一带的时候,我多半会逃进树林里。可能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发现他在河里淹死了,在镇的上游 12 英里 的地方,人们是这么谈论的。人们猜着是他;说这个淹死的人 身段和他一样,穿着破衣服,头发很长很长— — 这些特征倒有 些像爸— — 不过,他们认不清那人的脸,由于在水里浸泡的时 间过长,根本就不像脸样儿了。他们说他是仰脸漂在水上的, 他们把他捞上岸,埋了。可我没有踏实多久,因为我猛地想了 起来:一个淹死的男人,不应该仰着漂,而应该是脸朝下。因 此,我明白了,那人不是爸,而只是一个穿着男人衣服的女人。 所以,我又不舒服起来。我猜测老子不久就会露面,不管我是 否乐意见到他。 我们时常装作强盗玩儿,过了一个月我退出了。大家会都 退出了。我们什么人也没枪,也没杀,都是假装。我们总是跳 出树林,冲着放猪的小孩儿和坐大车卖菜赶集的妇女冲过去, 但是,我们从未扣押过什么人。汤姆把猪叫“金块”, 萝卜青 菜叫“珠宝”, 回到洞中,大谈特谈我们的所做所为,还会数 数我们打死了多少人,给多少人打了帮号。可我看不出这里头 有什么好处。有一回,汤姆派一个男孩拿一根火棍到镇上跑了 一圈儿,他说是集合信号,接着,他说他从间谍那里得到秘报: 第二天,有一大队西班牙商人和有钱的阿拉伯人会在“山谷洞” 宿营,带两百头大象,六百只骆驼,另外还有一千多匹驮货的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14・ 骡马,全载着钻石,他们仅仅有四百名士兵护卫。因此,我们 要打个伏击战。他是这么说的,杀掉那帮人,掠夺财物。他说 要擦亮刀枪,做好准备。哪怕是追辆萝卜车,他也要让大家把 刀枪擦亮,说到底,只是些木片儿,扫帚把儿,你就是累死, 它也比不擦的时候也不会亮到那里去。我不信我们能胜过一群 西班牙人和阿拉伯人,但是,我想看看骆驼和大象。所以,第 二天,也就是周六,我参加了伏击。一接到命令,我们就冲出 树林,跑到山下。可是,那里既没有西班牙人和阿拉伯人,也 没有什么骆驼和大象。啥也没有,只是个主日学校的野餐会, 而且还只是个初级班。我们冲散了它,将那些小孩儿往山谷上 赶,我们却什么东西也没抢到,只有一些油炸饼和火腿,罗杰 得了个布娃娃,哈波得了本赞美诗,另外还有小册子,后来, 学校老师冲了过去,逼得我们把东西全扔下,撒腿就逃。我没 见到钻石,就给汤姆说了。他说反正那里有成担的钻石,他还 说有阿拉伯人,以及大象等等。我说,我们为什么看不见呢? 他说要不是我那么无知,只要看过一本叫《堂・吉诃德》的书, 不用问我就会一清二楚的。他说那都是魔法变的。他说那儿有 好几百士兵,还有大象和财宝等等,有魔法师与我们为敌,他 们把那些东西都变成了一所小孩儿主日学校,全是出自恶意。 我说那么好吧,那我们要做的事儿就是去找那些魔法师了。汤 姆・索亚说我简直是个笨蛋。 “嗨,”他说,“ 魔法师会召集一大群妖怪,你连叫一声 都来不及,他们就能把你切成碎块。娇怪都长得像树一样高, 像教堂那么大。” “那好办,”我说,“ 如果我们找些妖怪帮我们的忙— — 不一样能把那帮妖怪打垮了吗?” “你想怎么找啊?”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15・ “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找的呢?” “嗨,他们擦旧锡灯或铁圈儿,妖怪就飞跑过来,又响雷 又打闪,浓烟遍布,不管叫干什么,他们立刻就干。他们一点 也不考虑是把一座炮楼连根拔起,砸到一个主日学校学监的头 上— — 或是别的人头上。” “谁能让他们那样飞跑过来呢?” “嗨,无论是谁擦了那盏灯或那个铁圈儿。他们就听那人 的,叫干什么干什么。如果叫他建一座宫殿,40 英里长,用钻 石建成,里面装满口香糖,或任何你想要的东西,并且从中国 接来公王来跟你结婚,他们也得做— — 他们还得在第二天早上 太阳升起来以前就办妥这一切。不仅如此— — 他们还得按你的 吩咐把宫殿搬到全国任何地方,明白了吧。” “哎呀,”我说,“ 我瞧着他们是一堆大傻瓜,不把这座 宫殿留给自己用,却替别人瞎忙活。还有啊— — 我如果是这么 个妖怪,那我宁愿跑到天边去,也不会由于他擦擦锡灯,就丢 下自己的事不管,跑到他身边去。” “你怎么可以说这话,哈克・芬。他擦的时候你只能来, 不管你是否愿意。” “什么,我不是跟树一样高,跟教堂一样大吗?那好吧, 我来,可我准能把那家伙吓得爬到全国最高的树上去。” “呸,跟你说话真没意思,哈克・芬。你好像啥也不懂, 不管怎么说— — 一个标准的大笨蛋。” 我把这些话思谋了两三天。后来,就想看看究竟有没有道 理。我找了个旧锡灯和一个铁圈儿,到了树林里,擦呀擦呀, 擦得我汗流浃背,心里盘算着建造个宫殿再卖掉,可根本没一 点儿用,一个妖怪也没来。于是,我就断定,这一切只不过是 汤姆・索亚的想象而已。我认为他是真相信有那些阿拉伯人和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16・ 大象,可对我而言,我可不这么想。那明明白白地是一个主日 学校。

第四章 钉着十字的脚印 一晃眼,三四个月又混过去了,冬天也过了好长一段日子。 我几乎天天上学,也会识字、念书和写字了,虽然很少还能把 乘法口诀背到六七三十五,我想就算我永远活下去,也不能再 往下背了。反正我看不上数学。 刚开头我恨那个学校,可慢慢地也就习惯了,我也能忍受。 我只要烦了就会逃学,第二天挨顿鞭子对我有好处,能让我提 提劲儿。所以,我上学时间越长,就越好对付。我也渐渐习惯 了寡妇那一套,它不再象过去那样叫我烦躁了。住在房子里, 睡在床铺上,让我觉得憋得慌,大部分时候是这样,而在天冷 之前,我总要偷跑出去睡在树林里,有时这样做,对于我来讲 是个休息。我很喜欢我以前的日子,但是,我慢慢地也有些喜 欢这新一套了。寡妇说我有长进,有些慢,可是挺稳,举止也 叫她满意。她说她不觉得我丢脸了。 一天早饭时,我一不小心把盐罐碰倒了,我赶忙伸手去接, 想接点儿盐撒到我的左肩膀上,好避邪运,可是,华森小姐比 我手还快,她把我挡住了。她说:“ 把手拿掉,哈克贝利— — 你总是把一切弄得很糟!” 寡妇替我说了句好话,但是,那也 不能叫我避开坏运气,这我很清楚。吃过饭,我就出去了,既 担心又害怕,不知道坏运气什么时候降落在我头上,也猜不透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17・ 到底会出什么事儿。只得四处逛荡,垂头丧气又提心吊胆。 我走到了前面的花园,从梯子上翻过高高的木棚栏。新下 的雪在地上积了一寸厚,上边有人的脚印。脚印是从采石场过 来的,在梯子周围站了一阵,然后,绕着花园栅栏转了一圈儿。 令人感到惊奇的是,那人站站走走,并没有进去。我想不清楚。 反正是觉得很奇怪。我想顺着脚印转一圈儿,但我还是先弯下 腰把脚印看了看。一开头,我什么也没看出来,可是再看,我 就明白了。左鞋跟上有个大铁钉钉成的十字儿,是用来避邪的。 我拔腿就跑,飞奔下山。不时还回头看看,没看见人。我 飞快地跑到了萨切尔法官家里。他说: “怎么回事,我的孩子,你都喘不上气来了,是来取利息 的吗?” “不,先生,”我说,“ 有我的吗?” “有啊,半年的已经收进来了,昨天晚上收的。一百五十 块。它对你可是一笔数目。你最好是让我连同你那六千块钱一 起放利息,因为你要拿走就会花掉。” “不,先生,”我说,“ 我不想花。我根本就不想要— — 连那六千,也不要了。我想让您收下;我要送给您— — 那六千 块钱以及所有的利息。” 他吓了一跳。他好像知道我在说什么。他说:“ 哎呀,你 这是什么意思呢,孩子?” 我说:“ 您什么也别问了,求求您。您会收下的,对吗?” 他说: “哎呀,我都给你闹糊涂了。出什么事啦?” “请您收下,”我说,“ 啥也别问我— — 我也就用不着撒 谎了。” 他想了一阵,接着说道: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18・ “噢。我想我明白了。你要卖给我你的全部财产— — 不是 送给我。这个想法才对。” 然后,他在一张纸上写了点什么,读了一遍,说: “这儿— — 你瞧,写的是‘作为补偿’。 那就是说,我从 你那里买走了,还得付给你钱。这一块钱是给你的。好啦,你 签字吧。” 于是我签上字离开了。 华森小姐的黑人吉姆有个拳头大的毛球,是从一头牛的第 四个胃里取出来的,他常常拿它来变魔法。他说里边有个精灵, 无事不晓。因此,当天晚上,我就去找他,告诉他说爸又来这 儿了,因为我在雪地里看到了他的脚印。我想看看他打算什么, 他是不是不走了?吉姆取出他的毛毛球,冲它嘟哝些什么,然 后,抓起来又扔在地上。球摔得很重,只滚动了一英尺远。吉 姆试了又试,结果都一摸一样。吉姆跪在地上,用耳朵对着毛 球听。但是没用,他说它不愿说话。他说有时候没有钱它就不 肯说话。我告诉他我有一枚又旧又光的二角五分钱的假硬币, 花不出去,因为外层的镀银已经包不住里面的铜了,谁也瞒不 过去,即便铜不显,它摸上去滑溜溜油光光的,因此,每回都 会让人认出来。(我觉得我还是不提我从法官那儿拿到的那一块 钱好)。我说这是一枚很没用的钱,但是,也许毛球会收下,因 为它根本不辨真假。吉姆闻闻,用牙咬咬,又擦了擦,说他会 想办法让毛球把它当成好钱。他说他想切开一个生土豆,把假 硬币夹在里面放一晚上,第二天早上就看不见铜了,摸着也不 会油光光的了,这样一来,镇上谁都会马上收下这枚钱,更别 说毛球了。嗨,我知道土豆能行,以前知道,可是我给忘了。 吉姆把那两角五分钱放在毛球底下,自己又跪在地上听了 一阵。这一回他说毛球灵了。他说,只要我自己想知道,它就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19・ 给我从小到大算上一命。我说算吧。于是,毛球对吉姆讲,吉 姆再转述给我。他说: “你爸还不知道,他想干啥。有时候他想走开,过一阵子 又想留下来。最好是沉住气,叫老头儿想怎么着就怎么着。有 两个天使绕着他转。一个白又亮,一个黑。白的带他走正道, 过一会儿,黑的过来就拆台。谁也猜不透,到底哪个能最后降 服他。不过,你的命还行。你这辈子要经历很多凶险,也有不 少快乐。有时候会受伤,有时候会生病;但每回都能逢凶化吉。 命中有二女相随。一白一黑,一富一贫。先娶贫女,后续富妻。 离水越远越好,不要去冒险,因为命中注定你将会被淹死。” 那天晚上,我点燃了蜡烛,上楼进屋时,爸在那儿端坐着, 就是他!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20・

第五章 爸爸改过自新 我关上门,一掉头,就看见了他。从前我一直怕他,我挨 他的揍挨得太多了。我觉得我现在还怕他,但我一见他,就知 道自己想错了。也就是说,我先吃了一惊,气都喘不过来了— — 他来得太突然了,可很快地,我就知道,我并不怎么怕他。 他已经快 50 了,看起来也像。头发很长,乱糟糟地一团, 油乎乎的,朝下耷拉着,眼睛在乱发后闪着光,好像是人躲在 葡葡藤后面一样。头发还全是黑的,没有白发;又长又乱的络 缌胡子也是黑的。面色苍白,能看得出来,脸是惨白的,又不 像一般人那种白法,而是白得让人难受,白得叫人浑身起鸡皮 疙瘩— — 像雨蛙,像鱼肚那种白。他的衣服— — 就是一堆破烂 儿。他的一只脚放在另一条腿的膝盖上;那只靴子张着嘴,两 个脚趾头露了出来,他时不时地摆弄着那两个脚趾。帽子丢在 地板上;那是一顶破旧的黑毡帽,顶塌下去了,跟个锅盖儿似 的。 我站着看他,他坐在那里看我,椅子朝后边翘着。我放在 蜡烛,看到窗户正开着;他肯定是从木棚上爬进来的。他在从 头到脚打量着我。过了一阵,他说: “笔挺的衣服,不错。你认为你是个大人物了,对吗?” “也许是,也许不是。” 我说。 “别跟我斗嘴,”他说,“ 我走之后,你就摆起了臭架子。 我得先刹刹你的威风,再跟你一刀两断。他们说你还受了教育, 能读会写。如今你觉得你比你老子强了,是不是?毕竟他不会。 我就是要把这个给你连根拔掉。谁说你可以瞎掺合这些无聊的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21・ 傻事啦,嗯?谁跟你说的?” “寡妇。她跟我说的。” “寡妇,嗯?又有谁跟寡妇说她可以管闲事管到别人头上 来呢?” “没人跟她说。” “好吧,我要教教她怎么管闲事。记着,你马上退学,听 到没有?我要教训教训那帮人,把儿子养大了却叫他跟自己的 亲老子摆架子,还装得比老子都强。可别让我再抓住你在那个 学校瞎混,听到没?你妈不识字,不会写,过了一辈子。全家 没一个人会,连我也不会,你倒在这儿自己抖起来了。我可受 不了这个,听见没有?喂— — 你读书,让我听听。” 我拿起一本书,开始读关于华盛顿将军与打仗的事。我读 了大约有半分钟,他伸手一拳,我的书便被他打到了屋子另一 边去了。他说: “真是这样,你会读。你跟我讲的时候我还不大相信。现 在记住,你停止摆臭架子。我不吃这套’我要看着你,聪明的 小家伙,要是我在那个学校边上抓住你,就好好地揍你一顿。 你要明白,上了学你还会信教。我可没有这么个儿子。” 他拾起一小张黄蓝相间的图画,画的是几头母牛和一个男 孩儿,他问: “这是什么?” “这是因为我功课好,他们发给我作奖励的。” 他给撕了,说道: “我要发给你点儿更好的东西— — 拿牛皮鞭抽你一通。” 他坐在那里嘟嘟囔囔,吵吵嚷嚷,过了一阵,又说: “你这不是个香喷喷的花花公子了吗?一张床,还有铺盖, 还有面镜子,地上铺着地毯— — 可你亲老子还得在制革厂和猪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22・ 睡在一起。我可没见过这种儿子。我一定要打掉你这些臭架子, 再跟你断绝关系。喂,你倒是神气个没完了— — 他们说你发财 了。嗯?有这么一回事吗?” “他们扯谎,就这么回事。” “听着,跟我说话小心点儿;该受的我可全受够了,别跟 我顶嘴。我来这镇上两天了,都说你发财了。在河下游我也听 到了。所以,我就来了。你明天把那些钱给我,我要。” “我没钱。” “胡说。萨切尔法官拿着。你去他那里把钱拿来。我要。” “我告诉你,我没钱。你去问萨切尔法官,他也会这么对 你说的。” “好吧。我要去问问他;我还会让他把钱交出来,否则我 就得弄明白缘由。喂,你口袋里有多少钱?我要。” “我只有一块钱,我想用它……” “你想用它干什么都不重要,你交出来就行。” 他拿过钱,咬了咬,看是否是真的,然后,他说他要去镇 上弄点威士忌,说他一天都没沾酒了。他钻出去站到木棚上, 又把头伸进来,骂我摆臭架子,还想超过他;等我觉得他走开 了,他又回来伸着头,叫我小心点儿那个学校,如果我不退学, 他就等着揍我。 第二天,他喝醉了,跑到萨切尔法官家去吓唬他,想让法 官放弃那笔钱,可他没得逞,后来,他就发誓说他会让法院强 制法官交出那笔钱来。 法官和寡妇就去打官司,想让法院判我同他脱离关系,让 他俩任何一个当我的监护人。可那刚到任的新法官不了解老头 儿,他说要是这家人能凑和,法院就不该干预并拆散一家亲骨 肉;还说他不想让一个孩子和他父亲断绝往来。这么一来,法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23・ 官和寡妇只好作罢。 这一下叫老头儿高兴得不得了。他说如果我不给他弄俩钱 儿花,他就把我揍个鼻青脸肿。我朝萨切尔法官借了三块钱, 爸拿去喝了个烂醉,又吹口哨儿,又骂街,四处吵吵嚷嚷。胡 闹了一气,把整个镇上都闹翻了,他拎只铁锅,一直折腾到小 半夜,后来,人们把他关了起来,第二天将他送到法院,又关 了他一个星期。可是,他说他还比较满意,说他管得住儿子, 他还要给他点儿颜色看。 他被放出来时,新法官劝他重新做人。所以,他就带他到 自己家,给他穿得既干净又漂亮,早饭、午饭和晚饭都让他和 家里人一块儿吃,对他简直好透了。吃过晚饭,法官就给他讲 戒酒之类的大道理,把老头儿都说哭了,他说自己一直以来是 个傻瓜,这辈子全给糟塌了;但是现在,他要改过自新,不叫 任何人再替他害臊,他希望法官能够帮助他,别瞧不起他。法 官说就冲他说这些话,他就应该紧紧地拥抱他。因此,连法官 都哭了,法官太太也哭了;爸说他这个人过去总是被人误解, 法官就说他相信这点。老头儿说一个倒了霉的人需要的是同情, 法官就说非常正确。于是,他们又哭了。临近睡觉时,老头儿 站起来伸出了他的手,说: “看看它吧,诸位先生女士们;抓住它,握一握。这只手 啊,过去简直是个猪爪子,现在可不是这样了,它是一个开始 新生的人的手,死也不会走老路了。请你们记住这些话— — 记 着我这么讲过。现在,这是一只干净的手,握握它— — 用不着 害怕。” 于是,他们跟他握握手,一个接一个握了个遍儿,都哭了。 法官太太还吻了他的手。随后,老头儿签了个保证书,划了押。 法官说这是有史以来最神圣的时刻,或许是类似的话。后来,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24・ 他们把老头儿安置在一个漂亮的房间里,那是一间客房。在当 天夜里不知什么时候,他酒瘾上来熬不住了,就爬出去从门廊 顶上顺着一根柱子溜了下来,拿新上衣换了一大壶酒,又爬回 来,美美地喝了一阵子;天快亮时,又往外爬,醉得东倒西歪, 从门廊顶上摔了下来,左胳膊摔坏了两处,天亮后,才有人发 现了他,都快冻僵了。当人们去看那间客房的时候,几乎没有 什么下脚的地方。 法官有些恼火。他说也许给那老头儿一枪才能让他改邪归 正,但是,他也想不出什么高招来。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25・

第六章 林中岁月 很快地,老头儿又能四处走动了。他就去寻萨切尔法官上 法院打官司,叫他放弃那笔钱。他也来找我,我没有听他的话 停止上学。他抓住我好几次,狠狠地揍我,可我还照样上学, 大多数时候都能躲过他或跑得叫他追不上。我过去不太想上学, 可现在,我愿意去,就为了叫爸生气。那场官司打得很慢,就 跟他们并不打算开庭一般,所以,我还得时不时地朝法官借两 三块钱,好让他不用鞭子抽我。每回他拿到钱就喝个烂醉,每 次醉了就到镇上四处惹事生非,每次惹了事就被关起来。这对 他非常合适,这种事情他最拿手了。 他在寡妇家四周转悠的次数太多了,因此,寡妇后来告诉 他,要是他还在那儿转悠,她就对他不客气。好家伙,这不会 把他气疯吗?他说他要看看哈克・芬到底归谁管。于是,那年 春天有一次,他盯上我,把我抓住了,把我带到大河上游三英 里远的地方,坐小船过了河,划到了伊利诺斯州的岸边,那地 方树多,又没有房子,只有一个破旧的小木屋,周围树林茂密, 要是不知道小屋的位置,谁也不会找到。 他让我一直跟着他,我没有任何机会逃走。我们住在那个 破旧小屋里,夜里,他总会锁上门,把钥匙压在他头底下。他 有一杆枪,我猜多半是偷来的,我们钓鱼打猎,就这么过日子。 不久,他把我锁在屋里,自己到下面商店里去,离码头大约有 三英里地,用鱼和猎物换威士忌,回家来喝个烂醉,痛快一阵, 再打我一顿。寡妇后来打听到我的地方,还派人过来想找到我, 可是,爸用枪把那个人赶走了。那件事过后不久,我就习惯了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26・ 那个地方,也乐意在那儿呆了,什么都好,除了挨鞭子之外。 日子过得懒洋洋的,很惬意,整天舒舒服服地躺着,抽抽 烟,钓钓鱼,没书,也不学习。两个多月一晃眼就过去了,我 的衣服弄得又烂又脏,我不明白当初在寡妇家我怎么会喜欢上 那种日子,你得天天洗脸,吃饭用盘子,还得梳头,按时睡觉 起床,又要为书本大费脑筋,老华森小姐还不断地挑毛病找岔。 我再也不想回家了。我早就不骂人了,因为寡妇不喜欢;可是 现在,我又习惯骂人了,因为爸不反对。总之,在树林里日子 过得挺好。 可到后来,爸那条山核桃木鞭用得过于顺手了,我就受不 了啦。我浑身鞭痕。他出门也勤了,老把我锁在屋子里。有一 次,他锁住我出去了三天,我憋闷得要死。我估计他是淹死了, 那我就别指望着出去了。我害怕。我下定决心要想办法离开。 我好几次试着要逃出去,都没一点进展。小屋连个狗能钻过去 的窗户也没有,我又不能人烟囱朝外爬,太窄了。门是又厚又 结实的橡木板。爸很小心,他走的时候从不把刀子之类的东西 留在小屋里,我觉得我把那地方都翻过无数次了,我总是在找 东西,毕竟这是打发时间的唯一办法。但是这一次,我终于找 到点东西,我找了一把生锈的旧木锯,没把手,它放在椽子和 屋顶的护墙板之间。我给它上了油就动手干了起来。一块旧马 毯钉在屋子那头桌子后面的圆木上,怕风从墙缝里刮进来吹灭 蜡烛。我钻到桌子下,掀开马毯就开始了,得把下面那根圆木 锯掉一截儿,大得够我钻出去。这活着实叫我干了好长时间, 我快干完的时候,听到了爸在树林里放枪。我清除掉自己干活 的痕迹,垂下毯子,藏好木锯,不一阵,爸进来了。 爸心情不好,因此就原形毕露。他说他去了趟镇上,事情 都错了。他的律师说,他认为他能赢这场官司拿到钱,只要他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27・ 们能开庭受理,可他们总有办法拖延好长时间不开庭,萨切尔 法官就知道该怎么办。他又说大家认为会再立一案,判我跟他 断绝关系,让寡妇做我的监护人,他们猜这回肯定能赢。这可 叫我大吃一惊,因为我不想再回到寡妇家,去受拘束被教化, 就跟他们说的那样。接着,老头儿开始骂人,他把能想到的人 都骂到了,后来,又挨个儿骂一遍,唯恐漏掉谁,再以后又把 大家放一起统统骂了才算完,包括好多他连名字都叫不出来的 人,轮到这些人时,他就说“那个叫什么的”,这么一直骂下 去。 他说他很想瞧瞧寡妇怎样把我夺走。他说他要提防着,要 是他们想跟他耍花招,他知道离这里六七英里有个地方,把我 藏到那里,谁也找不到,那时候他们只得作罢。我听了又不舒 服起来,可是仅仅过了一两分钟,我想我决不会呆在他身边让 他有那机会。 老头儿叫我到小船上,把他弄到的东西取回来。那儿有一 袋 50 磅的玉米面,一块咸猪肉,还有弹药,四加仑(加伦: (美国液量单位)3 1 785 升。)威士忌,以及垫东西用的旧书和 两张报纸,还有点儿短麻丝。我运了一趟,回来在船头坐下歇 歇。我把事情从头到尾盘算了一遍,要逃的话,就带上枪和几 条鱼线去树林。我想不会呆在一个地方,而是到全国各处游荡, 大部分是在晚上走,靠打猎钓鱼活命,走得远远的,这么一来, 老头儿跟寡妇就谁也找不到我了。我估计那天晚上假如爸醉糊 涂的话,我就能把它锯开,我猜他会那样。我光想着这件事, 没想到我歇的时间太长了,以致于到后来,老头儿扯着嗓子问 我是睡着了,还是淹死了。 我把东西全搬进小屋里,天都快黑了。我做饭的时候,老 头儿痛饮了一阵儿,劲头上来了又破口大骂一通。他在镇上本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28・ 来就喝醉了,在臭水沟里躺了一夜,那样子可真够瞧的。人们 还以为他是泥做的亚当呢,一身泥巴。他酒劲儿发作时,几乎 总是骂政府。这一回,他说: “这也叫政府!嘿,瞧瞧吧,看它像个什么东西。还有法 律,专门等着把人家的儿子抢走— — 他的亲生儿子,他费尽千 辛万苦,整天操心挂念,花了无数的钱,才把儿子养大,就是 么,总算等到把儿子养大了,想让儿子干点儿事,孝顺孝顺他, 叫他喘口气歇歇,法律就跑过来找他的麻烦。他们竟把那东西 称做政府!法律替萨切尔法官那老家伙撑腰,帮着他抢走我自 己的财产。这就是法律干的好事。法律抓着一个有六千多块钱 的人,把他硬塞到这么个破旧笼子一般的小屋里,让他穿着猪 都不要的烂衣服四处丢人现眼。他们叫它政府!一个人在这样 的政府下享受不到他的权利。有时候,我就想干脆离开这个国 家算了,永远也不回来了。是的,我跟他们说过这话;我当着 萨切尔那老家伙的面就这么说的,很多人都听见了,都能证明 我的话。我说,给我两分钱我就离开这个混蛋国家,再不沾它 的边儿了。就这话。我还说,瞧瞧我的帽子— — 要是你们把它 也能叫帽子的话— — 帽顶翘着,帽檐儿都耷拉到我下巴底下去 了,这根本就不能算是帽子,倒更像是我的头被硬塞到一截火 炉烟筒里去了。瞧瞧,我说— — 这样的帽子叫我戴着— — 我本 来应该是这镇上最有钱的一个人,当然如果我能享受我的权利 的话。” “啊,对了,这真是个奇妙的政府,奇妙得很。哼,瞧瞧, 镇上有个自由黑人,从俄亥俄州来,是个混血儿,几乎跟白人 一样白。他还穿着最白的衬衣,戴着最漂亮的帽子,全镇上没 有一个人的衣服比他更好,他有个金表金链子,还有根银头手 杖— — 差不多是全州最叫人看得起的灰白头发老富翁。你猜怎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29・ 么样?他们说他是个大学教授,哪国的话他都会讲,什么他都 懂。这还不算最糟呢。他们说要是在他的家乡,他也能投票选 举。哈,这叫我发懵。我心想,这个国家要糟成什么样子呀? 那天是选举日,我刚要去投票,如果不是醉得走不到地方我就 想亲自去,可是他们对我说在这个国家,只有一个州他们准许 那黑人投票,我不去了。我说我再也不投票了。我就是那么讲 的,一字不差,他们都听见了。我恨不得这个国家马上完蛋, 我只要活着,这辈子都不去投票了。还要看那黑人的傲慢颈儿, 干嘛呀,我如果不把他使劲推开,他路也不给我让。我对那群 人说,干嘛不把这黑人拿去拍卖掉?我就是想明白这个。你猜 他们说什么?唉,他们说他要在这个州足够六个月才可以卖, 但他还没呆那么长呢。得了吧,你瞧,这简直是怪事。呆不够 六个月就不能把一个自由黑人卖掉,他们还管它叫政府。这儿 有个政府,自己管自己叫政府,就让它接着做政府吧,让它想 着自己是政府吧,可是它得纹丝不动坐上整整六个月才可以去 抓一个偷偷摸摸贼头贼脑可恶该死穿着雪白衬衣的自由黑人, 还……” 爸一气儿地骂下去,没当心他那两条老腿东倒西歪把他带 到了哪儿,结果一下子撞在咸肉桶,摔了个倒栽葱,两根胫骨 都碰破了,接下去,他的话可都是最不入耳的了— — 多半还是 咒黑人和政府,尽管他也时不时地骂一两句木桶。在小屋里他 换着腿来回跳,提提这根胫骨,又捏捏那一根,后来,他突然 放开左脚,猛踢那个木桶。这下可没算计好,因为他左脚穿的 正是那只前面露着两个脚趾头的鞋,于是,他狂嚎一声,叫得 人头皮发炸,他倒在脏土里打着滚儿,捂着他的脚趾头,再往 后他骂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凶。后来,他自己亲口这么说的…… 晚饭后,爸拿过酒罐,说里头的酒足够他醉上两回,发回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30・ 酒疯儿。他总讲这些话。我估计不到一个小时,他就会醉得稀 里糊涂,人事不省。然后,我就偷钥匙,或者自己锯墙逃走, 怎么都行。他喝了又喝,慢慢地倒在毯子上。可是,我还是不 走运,他并未睡死,只是有些难受。他呻吟叫唤,又来回甩胳 膊,折腾了好久。最后,我困得睁不开眼睛,怎么也撑不住, 不知不觉就睡熟了,蜡烛亮着。 我不知睡了多久,猛地听到一声可怕的尖叫,我醒了过来。 是爸,像发疯一样,左蹦右跳,嘴里还嚷嚷着有蛇。他说蛇正 顺着他的脚往上爬,说话间他就跳起来,惨叫一声,又说有一 条蛇咬了他的面颊— — 可是我看不见有什么蛇。他跳着在小屋 里跑了一圈儿又一圈儿。他边跑边喊:“ 抓掉它!抓掉它!它 咬住我的脖子了!” 我从未见过这么疯的眼神,很快,他就累 瘫在那里了,倒下来喘着气,后来,他在地上直打滚儿,滚得 快极了,碰到什么踢什么,用双手朝四处又抓又打,惨叫着, 说魔鬼缠住他了。不多久,他又累坏了,乖乖地躺了一会儿, 嘴里还在叫唤。后来,他躺得更老实了,不吱一声。我听得见 猫头鹰和狼的叫声,它们在远处的树林里,外面好像静得有些 可怕。他在那边的墙角里躺着。慢慢地,他撑起来半片身子, 把头歪到一边听了听。他声音低低地说: “嚓— — 嚓— — 嚓,这是死人的脚步声;嚓— — 嚓— — 嚓, 他们在后边追我来了。我偏不去— — 噢,他们来了!别碰我— — 别碰!手拿开……冰凉冰凉的手;放开……噢,让这个可怜的 家伙自己呆会儿吧!” 说完,他四肢朝地,爬着求他们放过他,他翻滚着把自己 裹到毯子里,滚到了那张旧松木桌子底下,还在不住地哀求。 后来,他就哭了起来。隔着毯子我也能听到他的哭声。 不一会儿,他又滚了出来,双脚朝上跳,如同发疯一般,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31・ 他看到我就朝我冲过来。他手拿一把折刀,撵得我在那地方团 团转,说我是死亡天使,还说要杀了我,这样我才不会寻他的 事儿。我乞求他,告诉他我只不过是哈克,但是,他笑啊笑得 声音那个尖哪,连吼带骂,不停地追赶我。有一回,我转过身 去,躲到他胳膊下面时,他伸手一把抓住了我的上衣后领,我 想这回我完了。但是,我飞快地挣脱了上衣,救了自己。不久, 他累垮了,背靠着门,说他要歇一分钟再杀我。他把刀压在身 子底下,说他得睡会儿,攒把劲儿,然后再瞧瞧到底谁怕谁。 这样,他很快就打起盹来。不久,我拿过那把底板开裂的 椅子爬了上去,轻手轻脚地没弄出一点声响,取下了那杆枪。 我拉下枪栓,看明白它确实装着弹药,然后,我把它架到了萝 卜桶上,对准爸,坐在枪后边等着他动弹。时间拖拖拉拉走得 好慢好轻啊。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32・

第七章 逃出小屋 “起来!你在干什么?” 我睁开眼,四处瞅瞅,想弄明白我这是在哪儿。太阳已经 升起来了,原来我睡过去了。爸站在我一边,脸色恼怒,也有 些烦躁。他问道: “你拿枪干吗?” 我想他一点儿也不记得他都做了些什么事,我就说: “有人想进来,因此,我就埋伏在这里等他。” “你怎么不叫醒我?” “叫了,可叫不醒,我推都都推不动你。” “好啦,别整天站在那儿废话了,出去看看鱼线上有没有 鱼,要有的话,拿来做早饭。我等会儿过去。” 他打开门,我跑了出去,顺着河边朝上游走。我看见树枝 树杈之类的东西在河上漂着,还有些零星树皮,我就知道大河 涨水了。我想这回可该我痛快了,如果我还在那边镇上的话。 六月份里我总是很走运,因为河水一上涨,就会有大块木料漂 下来,以及冲散的木排,甚至,还会碰上十几根木头连在一块 儿。所以,你只要去捞起来,卖到木材厂和锯厂就行了。 我沿河岸向上走,一边提防着爸,一边看看大水会冲下些 什么东西。嘿,猛然间,那边冲过来一只独木舟,太漂亮了, 大约有十三四英尺长,高高地如同一只鸭子一般漂了过来。我 一个猛子扎下去,就像一只青蛙,衣服都没有脱,向那只独木 舟游了过去。我忽然想到,或许会有人躺在里面,因为人们老 爱这么做来捉弄别人,当你伸出手都快要抓住小舟时,里面的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33・ 人猛地站起来,冲你大笑。不过,这一次里面没有人。这是个 随意漂的独木舟,一点儿也不会搞错,我爬进去,将它划到岸 上。我想,老头儿看到它会高兴的— — 它能值 10 块钱。但是, 我靠岸时,爸还没来,我正在把它往一条水沟似的小河里划的 时候,一下子又有了一个主意,小河两岸的藤条柳树能把小河 水面给遮严,我如果把独木舟藏好,那么,我逃走时就不走树 林,而是顺河直下,划到约摸 50 英里地时,就找个地方永远住 下来,不再步行游荡,受那份罪了。 那地方离小屋很近,我总是觉得听到了老头儿来的脚步声。 但是我还是藏好了小舟,然后才出去,在一堆柳树那儿四下张 望,老头儿一个人正在小路上,拿枪瞄着一只小鸟,因此,他 什么也没有看见。 他走过来的时候,我正费劲地朝上拖”排钩”鱼线。他骂 了我两句,嫌我干得慢,我告诉他说我掉到河里了,这样耽误 了我这么久。我知道他看得出来我的衣服湿了,然后,一定会 问我。我们从鱼线上摘下五条鲇鱼,回家了。 吃完早饭,我们躺下来睡了一阵,两个人都累坏了,我就 开始想,要是我能安排妥当,让爸和寡妇都不想去找我,那可 就比凭运气跑出去老远才让他们发现我不见要稳妥得很。你知 道吧,啥事都可能发生。不过,我一时还想不出办法。过了不 一会儿,爸爬起来又喝了一罐水,他说: “要是还有人贼头贼脑在这儿转,你就叫醒我,听到没有? 那人来这里准不安好心。我想一枪把他干掉。下一次,你叫醒 我,听到没有?” 然后,他倒下去,又睡了。可他刚才的话一下子使我有了 主意。我想,现在我就要安排妥当,让谁都想不到要去找我。 大概 12 点的时候,我们出去沿着河岸朝上走。河水涨得很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34・ 快,很多木头浮在水上往前漂。很快地,漂来一个散木排— — 九根木头牢牢地捆在一处。我们划着小船过去将它拖到岸上。 然后我们就吃午饭。除了爸,谁都能等上一整天,再捞点东西, 可是,那不是爸的干法儿。一次能捞上九根木头就足够了,他 要马上运到镇上卖掉。因此,大约三点半时,他把我锁在小屋 里,解开小船拖上木排划走了。我料定那天夜里他不会回来。 我约摸着他开始用劲儿划的时候,我就拿出木锯又开始锯那根 圆木。还没等他划到河对岸,我就从洞口钻出来了,他和他的 小船在水面上远远看上去就剩下一个小黑点。 我提起那袋玉米面,把它提到我藏独木舟的地方,分开藤 条柳枝,将玉米面放进小舟里,随后,又运来那块咸猪肉,又 搬来那罐威士忌,我还拿来了全部的咖啡和糖,还有全部弹药; 我又拿了垫东西的书报,拿了水桶和葫芦瓢,拿了一个长把勺 和马口铁杯,另外还有我那把老锯和两张毯子,还有个平底煎 锅和咖啡壶;我又带上鱼线儿和火柴,还有其他的东西— — 所 有值点儿钱的东西。我把那地方都给搬空了。我想要把斧头, 可是没有。只有外面的木材堆上有一把,我明白我为什么要留 下那把斧头。我带上枪,这一来我算是拿彻底了。 我把那块地皮磨了不少,从洞口爬进爬出那多回,又拖出 来那么多的东西。因此,我想办法要收拾好它,就从外面在那 地方撒上土,把磨平的地皮和锯末都盖好。随后,我把那块木 头又钉回原处,在它底下垫两块石头,又搬过来一块顶着将它 固定住— — 因为木头在那个地方朝上弯,不是很贴地面。要是 你站开四五英尺远,就看不出那地方被锯开过,你甚至都不会 注意到,另外,那地方在小屋后墙,不大可能有人到那边傻转 悠。 一直到独木舟那边都是草地,因此,我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35・ 我转到四周看看,站在岸上向河面上眺望,一切都好。于是, 我拿起枪,一个人走进树林想去打几只鸟,这时,我看到一头 野猪,猪从草地农场里跑出来以后,在低洼地里不久就跑野了。 我打死这家伙,将它拖回住地。 我拿起那把斧,对准门乱劈一通。我连砍带砸,猛干了一 阵。我把猪拖进来,让它差不多背靠桌子,用斧头砍断它的喉 咙,把它放倒在地上给它放血。好了,接下来,我拿上条旧口 袋,里面装入了很多大石块— — 我能拉动多少就朝里装多少 — — 我从猪躺的地方拉到门口,又穿过树林,一直拖到河边, 扔入水里,“ 扑通”一声沉下去,就没影子了。你可以明显看 到有什么东西拖过地面。我真希望汤姆・索亚在场,我知道, 他向来有兴趣干这种事,而且还会添加许多新花样儿。干这种 事谁也赶不上汤姆・索亚。 好了,最后,我从头上揪下一撮头发,用斧头蘸满血,把 头发系到斧背上,把那把斧头扔到墙角。随后,我抱起那头猪, 用上衣裹紧,抱在我的胸脯上(这么一来,它就不滴血了),等 我出房子走了好远一段路,就将它抛入了河中。现在,我想起 了别的事。于是,我去把那袋玉米面和那把锯从独木舟里拿出 来,拿到小屋里。我把袋子搁到老地方,用锯在面袋底部划开 一道口,因为那里没有刀和叉子— — 爸做什么都用他的折刀, 就连做饭也如此。然后,我扛起面袋,穿过草地走了一百码远, 又穿过东面的柳树林,到了一个浅水湖边,湖有五英里宽,长 了灯芯草,在这种季节,可以说满是鸭子。湖那一边有条小河 流出去有几英里,我不知道它流向哪里,但是,它没有汇到大 河里。玉米面漏出来,撒出小小的一溜印儿,一直到湖边。我 把爸的磨刀石也撂在那里,为的是看起来好像是谁无意中那么 做的。然后,我用一根绳子把裂口扎紧,不让它再向外漏,我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36・ 扛起面袋,拿了锯子又回到独木舟上。 天快擦黑了,于是,我就在垂柳下把小舟荡到大河里,等 着月亮升起来。我将小舟在一棵柳树上拴牢,接着随便吃了点 东西,慢慢地在小舟上躺下,想想办法。我想,他们一定会沿 着那袋石头拖出来的印儿一直找到河边,再下河里捞我。他们 还可能沿着玉米面的痕迹到湖边,跟牛吃草一般低头顺着那条 从湖里流出的小河一直找杀死了我又抢跑了东西的强盗。除去 打捞我的死尸,他们在大河里啥也找不到。他们很快就会厌倦, 不会再替我操心了。好了,我想停在哪儿就停在哪儿。杰克逊 岛挺合适,我十分熟悉那个岛,从来没有人到过那里。然后, 我就能划船到镇上,在夜里,偷偷摸摸转一圈儿,顺便捎带点 我需要的东西。我就去杰克逊岛吧。 我被累坏了,迷迷糊糊地就睡着了。我醒来时,一开始还 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我坐起来四周看看,有点儿怕。后来, 我就想起来了。大河好像有好多英里好多英里宽。月光很亮, 我都可以数得清顺水漂下来的木头,黑乎乎的木头静静地漂着, 离河岸有好几百码远。四周一片静寂,夜很晚,闻都闻得出来。 你明白我要说什么— — 我不知道怎样表达。 我打了个大哈欠又伸个懒腰,正要解开绳子开船,我听见 水面上远处有声音传来。我听了听,很快就听清了,那是在清 静的夜里架在桨架上单调的划桨声。我穿过柳条偷眼一看,果 然不错— — 有一只小船,在远远的水面上。我看不清船上到底 有多少人。它一直向这边划过来,当它和我并齐成一条线时, 我看清楚上面只有一个人。我想,或许是爸,尽管我没想到他 会回来。他划到我下面去了,顺着主流,慢慢地在静水的地方 靠岸。他离我这样近划了过去,我伸出枪就能碰到他。噢,是 爸,一点没错— — 而且还没喝醉,要是从他那划桨的样子看的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37・ 话。 我一点也不敢再耽误,立即沿着河岸的隐蔽处顺流急冲直 下,尽管划得轻,可是速度相当快。我划出两英里半地,接着 又向河中心划了四分之一英里多,因为很快我就会过渡口了, 怕有人发现我,跟我打招呼。我从漂浮的木头的中划出去,在 船底躺下来,让它随便漂。我躺在那里,美美地休息了一阵, 用烟斗吸袋烟,看看远处的天,天下没有一丝云。在月光中, 你躺着仰脸看天时,天空看起来那么深,我过去从不知道这个。 在这样的夜里,你在水面上能听多远哪!我听到有人在渡口说 话。我还能听见他们说什么,每个人都能听清楚。一个人说, 现在快到天长夜短的时候了;另一个人说,在他的眼中,这一 夜可不算短呢— — 这么一讲他们都笑了起来,他又说了一遍, 他们又跟着笑。后来,他们唤醒另一个家伙,把这话告诉了他, 又笑了一通,可是那家伙没笑,他狠狠地骂了一句,还说谁也 别来招惹他。……我听到一个人说快三点了,他希望别等上一 个星期,天才会亮。随后,说话声越来越远,我就听不清楚了, 但是,我还能听见他们咕咕噜噜,偶尔也笑上两声,可是,好 像是离得很远了。 我现在已经快到渡口了。我站起来一看,杰克逊岛就在前 面,在下游大约有英里半远,林木丛生,兀起在大河中央,又 大又黑又稳,像个没有灯的轮船。它前面的沙洲连影子都不见 了— — 如今全给水淹没了。 很快地,我就到了。我飞快地冲过岛前头,那里水流湍急, 然后,我划进静水里,靠上伊利诺斯州那边的河岸。我将独木 舟划进一个我原来就知道的岸边,因为它凹进去很深,我得拔 开柳条才能进去。我拴牢以后,从外面谁也不会看见那只独木 舟。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38・ 我走上去,坐在岛头的一根木头上,朝着远处那条大河和 那些黑乎乎的浮木头望去,望着远远的那座小镇,它在三英里 开外,那儿有三四处灯光在闪亮。一个大得吓人的木排从大约 一英里远的上游,向这边划过来,中间亮着灯。我眼睁睁看着 慢慢爬过来,它快和我站的地方并齐时,我听见有人说,“ 划 尾桨!嗨!船头向右!” 我听得十分真切,好像那个人就在我 身边。 这时,天光渐渐发亮了,我走进树林,躺下睡会儿,再吃 早饭。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39・

第八章 与吉姆在杰克逊岛上的巧遇 当我醒过来时,太阳已经高挂蓝天了,我估计过八点了。 我躺在草地上的树荫里,想着那些事,觉得歇够了,既舒服又 惬意。从三三两两的树缝里我能看见太阳,但是,周围多是大 树,树荫里阴沉沉的。阳光透过树叶撒在地上,留下斑斑点点, 那些斑点晃晃悠悠,看得出是风在树梢上轻拂。一对松鼠坐在 树枝上,吱吱喳喳,非常亲热地冲着我叫。 我又懒散又舒适— — 都不想起来做早饭了。我刚要再合起 眼来,这时,就听见河上游那边沉沉地传来”轰!” 的一声响, 我醒过来,支着胳膊听,很快地,又听见一声。我跳了起来, 跑过去从树缝里朝外看,看见远远的水面升起一堆烟— — 在几 乎与渡口并齐的地方。那条渡船上载满了人,正往下漂。这回 我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轰!” 我看见白烟从渡船边喷出来。 这是他们在河上放炮,想用这种法子让我的尸体浮到水面上来。 我很饿,可又不能生火,因为这么一来他们会看见冒的烟。 于是,我就静静地坐在那里。瞧放炮的白烟,听轰轰的响声。 大河有一英里宽,在一个夏天的早晨总是显得很好看— — 因此, 我看着他们打捞我的尸首可真是有意思,如果有一口吃的那就 更妙不可言了…… 我点着一袋烟,长长地吸了一阵,又接着看。渡船正顺着 水流漂,我想当船过来时,我就有机会看到谁在船上。当它顺 水朝我这边开过来时,我吹灭了烟,趴在岸边一小片空地上的 一根木头后面。从那根木头分叉地方,我可以偷偷地往外看。 慢慢地,船过来了,它离岸很近,几乎就能放下跳板走到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40・ 岸上。几乎所有的人都在船上:有爸,蒴切尔法官,还有贝西・ 萨切尔,乔・哈波,还有汤母・索亚和他的波丽老姨妈,席勒和 玛丽,另外还有好多其他人。大家都在谈着这桩谋杀案,可是, 船长插话说: “注意瞧着吧,水流在这里离岸最近,没准他被冲到岸上, 给水边的树丛给绊住了。反正我希望是这样。” 我可不想这样。他们全都拥挤起来,靠在栏杆上,都快挤 到我脸上了,大家都一声不吱,全神贯注。我能很清楚地看见 他们,但是,他们看不见我。这时,船长高喊: “站开!” 大炮又响了,刚好落在我前面,轰隆声快把我 都震聋了,烟也差点儿把我熏瞎了,我想我可完了。他们如果 装有炮弹的话,我想他们这下就能得到他们在找的尸首。幸好, 我知道自己没给伤着,感谢上帝。船继续向前漂,在岛的拐弯 处消失了。我还能听见轰隆声,渐渐地越来越远,慢慢地过了 一个小时,我就再也听不着了。这座岛约有三英里长。我猜他 们是到了岛那头,就要放弃了。可是,他们一时还没收手。他 们绕着岛尾,开上了密苏里州那边的水道,向前行驶着,边走 还时不时地轰隆一声。我翻过来岛到另一侧注视着他们。他们 驶到和岛头并齐的时候,就不再放炮了,在密苏里州那边靠岸, 返回了镇上。 我知道这回我就没事了。再也不会有人来找我了。我从独 木舟上拿下来我带的东西,在密林深处给自己搭了个舒服服的 小窝儿。我用毯子做了个帐篷把东西放在下面,这样,下雨就 淋不湿了。我捉到一条鲇鱼,拿锯把它拉开,临近太阳落下时, 我生起篝火吃晚饭。然后,我把鱼线放好,为明天早饭捉几条 鱼。 天黑了,我坐在火旁抽烟,感觉很惬意,可是,很快又有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41・ 些孤独,于是,我就走过去,坐在河岸上,听听河水哗哗向前 流动的声音,数数天上的星星,还有顺水漂下来的浮木和木排, 再回来睡觉。你孤独的时候,没有更好的办法消磨时光,你又 不能老闷着,过一会儿就没事了。 就这么着过了三天三夜。没有一点儿变化— — 都是老样子。 但是第四天,我开始穿越这座岛,四处察看。我是它的主人, 它全都属于我,姑且这么说吧,所以,我就想弄清楚整个岛的 情况,但是,主要还是想消磨时光。我找到了很多草莓,又大 又熟;还有夏季的青葡萄,青的黑莓刚长出来,过些时候,这 些东西就可以随手摘下来吃了。 我就这么在密密的树林里傻转悠,一直到了离岛尾不远的 地方。我带着枪,但是,什么也没打,枪是作为防卫用的;离 家近时,我想打点野味。正想着,我险些踩上一条大蛇,它顺 着草地和花丛溜走了。我追赶它,想开枪打它。我跑得飞快, 突然,刚好踩在一堆篝火灰烬上,它还在冒烟。 我的心一下子被提到嗓子眼儿上了。我来不及停下仔细察 看,就拉下枪栓,踮着脚尖尽快往回溜。我不时地停下一会儿, 躲进密林里听听。但是,我喘气太重,别的什么也听不见。我 又向前走一段,再听听,就这么走走听听。如果我看见树桩, 就当它是人,如果我踩着树枝,把它碰断,就觉得像是有人把 我的一口气掐成了两截,我只剩了半口气,还是那半口短的。 我跑到营地,就觉得没什么劲儿了,肚里的勇气也没多少 了,但是,我对自己说,这可绝不是闲逛荡的时候。于是,我 将所有的东西又都拿进独木舟,为的是不让人看到这些东西, 我灭掉火,看起来就像是去年的老篝火,然后,我爬到一棵树 上。 我估计在树上呆了两个小时,可我什么也没有看着,什么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42・ 也没听见— — 好多次我只是(认为)自己看着听见了。好了, 我不可能总是呆在上面。最后,我下来了,不过我还是躲在密 林里,一直留神提防着。我能拿来吃的,只有莓子和早饭剩的 东西了。 到了晚上,我很饿。趁天黑我从河岸悄悄划出,划到伊利 诺斯那边— — 约有四分之一英里。我跑进树林里,做了顿饭。 我刚准备在那里过夜,这时,一阵踢踏踢踏声。心想,马来了。 接着,听到有人声。我赶忙把所有的东西都搬进独木舟,然后, 爬着钻进树林去,看看我能发现什么。没爬多远,就听到一个 人说: “如果这儿能找到个好地方的话,我们就在这里宿营,马 是快累垮了。我们找找看吧。” 我没有再等,赶快推开小舟,轻轻划走了。我把它划回老 地方,打算睡在独木舟里。 我没睡多久。我睡不着,不知怎么回事,因为我老想事儿。 每次醒了,总想着有人掐我的脖子。因此,睡觉对我没什么用。 后来,我想不能这样下去,我要弄明白在这个岛上是谁和我在 一起,我必须弄个明白,要不就豁出去了。这么想着,我马上 感觉好些了。 于是,我拿起桨,划离岸边一两步远;接着就让独木舟在 树荫下,顺着岸边往下漂。月亮当空而挂,树荫外面亮得跟白 昼一般。我摸索着向前划了一个小时,一切都像石头一般静默, 都在酣睡。这一次,我几乎划到了岛尾。一丝凉凉的微风开始 吹动,这就是说,夜快过去了。我拿桨一拨,小舟调头靠岸; 然后,我拿起枪,悄悄儿走进树林,在一根木头上坐下来,透 过树叶朝外看。我看到月亮隐退了,黑暗开始笼罩河面。过了 一阵,我看见一道灰白的光出现在树梢上,知道天就要亮了。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43・ 所以,我拿起枪,向我遇到那堆篝火的地方悄悄地摸过去,过 一阵停下来听听。可是,我怎么也不走运,好像找不到那个地 方了。可是又过了一会儿,一点没错,远远地透过那些树木, 我看到了火光。我走过去,小心翼翼地,脚步轻轻地。很快我 就靠近了,看得见了,地上躺着个人,可把我吓着了。他用毯 子裹着头,头几乎要伸进火堆里去了。我坐在一簇矮树后面, 离他大约有六英尺远,眼睛死死地盯着他。这时,天色已经发 白。不一会儿,他打个哈欠,又伸伸胳膊腿,扔掉毯子,原来 是华森小姐的吉姆!我敢说,我很高兴见到他。我说: “喂,吉姆!” 就跳了出来。 他猛然跃起,两眼直瞪,神色惊慌。接着,他双膝跪倒, 两手合十,说道: “别害我呀— — 别!我可从未害过鬼。我历来喜欢死人, 一向会想办法帮助他们。你再回到河里去吧,那儿才是你应该 呆的地方,可千万别害老吉姆,他一向是你的朋友。” 还好,我没用多久就让他明白了我没死。我见到他可真高 兴。现在,我不觉得孤单了。我告诉他说,我并不害怕他去告 发我在哪里。我一直往下说,但是,他只是坐在那儿看着我, 不发一言。后来,我说: “天大亮了。我们做早饭吧。把你的篝火生好。” “生火干嘛?难道要煮草莓那样的东西吗?不过,你有杆 枪,是不是?我们不可能弄些比草莓好吃的东西吗?” “草莓那样的东西,”我说,“ 你就靠那活命吗?” “我找不到别的。” 他说。 “哎呀,你在这岛上呆了多长时间啦,吉姆?” “我来这里呀,是在你被杀以后的那个晚上。” “什么,你一直呆在这里?”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44・ “是啊— — 一点没错。” “莫非你除了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别的东西没吃?” “没有,您哪— — 没别的可吃。” “这么说,你肯定快饿死了,是不是?” “我想着我可以吃得下一匹大马。我想我可以。你在这岛 上多久了?” “从我被杀死那个夜里。” “嗨!那,你都靠吃什么来活命?不过你不有杆枪吗?是 啊,你有枪。那就好办。你这就去打些东西,我来生火。” 于是,我们就朝独木舟走去,他在树林的空草地上点火的 时候,我去拿来了面、咸肉和咖啡,还有咖啡壶,平底锅、糖 和铁杯。那个黑人着实被吓了一跳,因为他觉得这些都是魔法 变的。我还抓到一条很大的鲇鱼,吉姆拿他的刀子给收拾干净, 把鱼油炸了。 早饭做好之后,我们懒懒地歪在草地上趁热吃了。吉姆拼 命往嘴里塞,因为他快要饿死了。当我们把肚子都填得满满当 当的了,就歇一阵,啥也不干。 过了一会儿,吉姆说: “可是你看,哈克,如果不是你的话,那是谁被弄死在那 个小屋里啦?” 接着,我就把事情的全部讲给他听,他说干得真漂亮。他 说汤姆・索亚也不会想出我这样的妙法。然后,我问: “你怎么会来到这里,吉姆,你是怎么来的?” 他看上去很不自在,有一分钟不吱声。后来,他才说: “或许,我不告诉你为好。” “到底怎么回来,吉姆?” “唉,总有原因。要是我想告诉你,你不会去告发我吧,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45・ 你会吗,哈克?” “我要说了就不得好死,吉姆。” “那好吧,我相信你,哈克。我— — 我是逃出来的。” “吉姆!” “记着,你说过你不会告发— — 你知道你说过你不会告发, 哈克。” “对,我说过。我说了我不会,我肯定说到做到。我绝对 不会骗你。因为我闭嘴沉默,人们准会叫我是个下流的废奴分 子,还会看不起我— — 可是,那有什么关系呢?我不告发,我 也不回去,管它怎么着。那么,现在,把事情的经过跟我说说 吗。” “好吧,你瞧,是这么回事。老女主人— — 就是华森小姐 — — 她总挑我毛病,待我很坏,可是她还老说不会把我卖到奥 尔良去。可我注意到有个黑奴贩子常在这一带转悠,后来,我 就不自在了。一天晚上,我偷偷地摸到门口,很晚了,门关得 也不怎么严实,我听见老女主人对那寡妇说,她要把我卖到奥 尔良去。尽管她并不想卖,可是她拿我能卖到八百块钱,那可 是一大笔钱,她不能不要。那个寡妇劝她别卖,可我再也等不 到她们把话说完了。我跑得可够快了,给你说吧。 我悄悄地出门往山下跑,想去镇上游的岸边偷只小船,可 有人来回走动,我就藏在河边那个摇摇晃晃的破烂箍桶铺里, 等着人一个一个全走完。唉,我在那里躲了整整一个晚上。周 围总是有人。可能是在早上六点的时候,开始有小船划过去, 大概八九点钟的时候,所有过往的船只都在讲你爸怎么到镇上 来说你给人杀了。到后来,那些小船上坐满了先生太太,都去 看热闹。有时候,他们靠在岸边,歇一阵才开始过河。我就是 这样听到他们说话,才整个儿知道了这件杀人的事。听说你给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46・ 人杀了,我几乎难受极了,哈克,不过现在,我不难受了。 我在刨花堆里躺了一整天。我饿着,可我并不害怕;因为 我知道女主人和寡妇早饭之后要去开布道会,得出去一天,她 们知道我在天亮时赶着牲口出门了,这么一来,她们不会想到 会在那个地方看见我,所以,她们一直要等到天黑以后才可以 发现我不见了。别的佣人也不会发觉我不在了,因为那两个老 太婆只要一出去,她们就会赶紧跑出去给自己放假。 等到天黑之后,我就出来顺着河边大路往上走,走了两英 里多,一直到没有房屋的地方。我抱定主意该朝哪边走。你知 道我要是这么一直步行的话,狗会咬我,我要是偷只小船过河 去,他们就会发现小船丢了。你清楚,他们也会知道我可能在 什么地方上岸,在哪里找到我的行踪。所以我说,木排才是我 想要找的,它能做到不留痕迹。 我看到有亮光从拐弯的地方过来,慢慢地,我嘡水下河, 我推着一根圆木在前面,游到河当中还过一点儿,混到浮木中 间,低下头,等到水流告诉我木排过来了,我就游了过去。我 游到木排尾部,一把抓住它。这时,天上堆起了乌云,天昏地 暗了一阵。于是,我爬上去躺在木排板上。人全都远远地在木 排当中有灯的地方。河水上涨,水流得十分急;所以,我估计 到早上四点,我就可以顺河漂出 25 英里,到时候我再下来,在 天亮以前游过对岸,钻进树林,就是伊利诺斯那边的树林。 可是,不巧的很。我快漂到岛头的时候,一个人拿着灯走 了过来。我一看,等着没用了,就溜下水去,朝这座岛游过来。 我原以为哪个地方都能上岸,可是不行— — 岸太陡。我快游到 岛尾了,才寻到个好地方。我钻进树林,铁了心再也不上木排 干傻事了,但凡有人拿着灯在上面晃来荡去。我把我的烟斗和 一个烟草块,还有火柴放在帽子里,都没被弄湿,就这样,我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47・ 没事了。” “这么说,你这几天一直都没肉也没面包吃吗?你为什么 不捉老鳖呢?” “怎么捉呀?你总不至于偷偷摸过去,用手抓吧!用石头 怎么能砸得住呢?在晚上怎么砸?白天我也不能在岸上露面。” “对,是这么一回事。当然啦,你得一直呆在树林里。你 听见他们放炮了吗?” “噢,听见了。我知道他们是在找你。我看见他们从这里 走了,就从那些矮树林中盯着他们。” 几只小鸟飞过来了,每回飞一两码远就落下来。吉姆说那 是天快要下雨的征兆。他说小鸡儿飞飞停停是这样的征兆,所 以,他觉得小鸟这样飞时,也说明是天要下雨了。我想捉几只 鸟,吉姆不让,他说那会要死人的。他说他父亲有一回病得很 重,他们谁捉了一只鸟,他的老奶奶说他父亲会死的,他就死 了。 吉姆又说你不能数你拿来做晚饭的东西,因为这么做会带 来坏运。如果你在太阳落山后抖桌布也会有同样的结果。他还 说要是一个人有个蜂箱,那人死了,在第二天太阳出来以前, 就得让蜜蜂知道这个消息,否则,蜜蜂全得生病,不干活儿死 掉。吉姆说蜜蜂不螫傻瓜,可我不信这个,因为我试过好多次, 它们不螫我。 你以前听过这些事,但是不全。吉姆知道一切征兆。他说 他差不多什么都懂。我说依我看,几乎所有的征兆都说的是坏 运气,所以,我就问有没有好运气的征兆。他说: “极少— — 它们对人也没什么用。好运气快来了你想知道 它干嘛?想避开它吗?”他又说,“ 如果你胳膊胸脯上有毛那 是你会阔气的征兆,像这种征兆还有点用,因为,它可是说老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48・ 远以后的事情。你明白吧,或许你会先穷上好多年,这样,要 是你不知道这个征兆说你将来会慢慢儿阔起来的话,你也许就 会灰心丧气得自杀了。” “你胳膊和胸脯上有毛吗,吉姆?” “问这话有啥用?你不是看到我有毛吗?” “那,你阔气吗?” “不,可我也阔气过一阵,以后也还会再阔气起来的。我 曾经有过 14 块钱,可是我投出去做生意,全赔了。” …… “好啦,反正那也没什么,吉姆,只要将来有一天还会阔 起来。” “是呀— — 我现在就很阔气,过来瞧瞧吧。我是我自己的, 我能卖八百块钱呢。我真想拿到这笔钱,我倒一点儿也不想多 要。”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49・

第九章 暴雨过后 我想去看看岛上正中的一个地方,那是在我探险时发现的。 我跟吉姆动身了,很快就到了那里,因为小岛仅仅三英里长, 四分之一英里宽。 那地方是一条十分长的陡山脊,大约 40 英尺高。我们费了 很大劲才爬到山顶,坡壁陡峭,丛林茂密。我们手脚并用,四 处探路,渐渐地发现在岩石中间,朝着伊利诺斯那边快到山顶 的地方,有一个很大的山洞。山洞有两三个房间合在一块那么 大,吉姆可以在里面站直身子。里面很凉爽。吉姆立刻就想把 我们的东西搬进去,可我说,我们不能总是在那里爬上爬下。 吉姆说,要是我们把独木舟藏在一个好地方,把其他东西 都放在洞内,如果有人来这岛上,我们就能赶快跑进去,他不 带狗绝对不会找到我们。此外,他还说,那些小鸟已经说了天 会下雨,难道你想让东西被雨淋湿吗? 于是,我们回去,找到独木舟,划到正对着山洞的地方, 把全部东西都搬了上去。然后,就近找了块地,把独木舟藏好, 就藏在密密的柳树中间。我们从鱼线上摘下几条鱼,又把鱼线 放好,开始动手准备午饭。 山洞口很大,可以滚得进一个大桶,门口有一边的地朝外 伸出一点儿,十分平坦,是个生火的好地方。于是,我们就在 那里点火做饭。 我们把毯子铺在里面当地毯用,就在那里面吃饭。我们把 所有的东西都放在洞的后墙触手可及地方。不一会儿,天黑起 来,开始电闪雷鸣,所以,小鸟预报对了。雨一下就很猛,我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50・ 也从未见过风刮得那么急。那是一场典型的夏季暴风雨。天很 黑,外面好像全变成了蓝黑色了,特别好看;大雨密密地横扫 过来,把树都压弯了腰,看着模模糊糊的跟罩着蜘蛛网一般。 忽然刮来一阵风把树吹倒,树叶发白的一面被吹翻了过来,紧 接着又一阵狂风骤起,吹得树枝拼命地甩胳膊,如同发疯了似 的。接下去,当天色差不多正是最蓝最黑的时候— — 唰!一下 子亮得像天国的圣光一样,你一眼就可以看到树梢在远远的暴 风雨中来回乱窜,比你平常所能看到的要远上几百码。可是一 转眼的功夫,全都又黑成一团,这时,你就听见响雷发出一声 吓死人的爆炸声,一路咕咚咚轰隆隆扑通通滚下天空,滚落到 地底下,就像朝楼下滚空木桶一样,你知道吧,那楼梯还很长, 桶又跳得很厉害。 “吉姆,这回好了,”我说,“ 除了这里,我是哪儿也不 想去了。再递给我一大块鱼和几个热玉米面包。” “是啊,要不是有我吉姆,你就不会在这里。你会呆在下 边的树林里,吃不上午饭,差不多还可能给淹死,你会的,宝 贝儿。小鸡儿知道什么时候要下雨,鸟儿也知道,孩子。” 大河一直在涨水,涨了 10 天或 12 天,到最后,水涨过了 河岸。在低地方和伊利诺斯那边的洼地,水有三四英寸深。那 边的大河有好多英里宽;但是,在靠密苏里州这边,还跟从前 一样宽— — 只有半英里— — 因为密苏里这边的河岸是高高的悬 崖,像一堵厚实的墙。 白天,我们坐在独木舟里绕着岛到处划。就算外面烈日炎 炎,树林深处也很阴凉。我们穿着树林划进划出,有时,藤条 挂得太厚太密,我们就得退出来,走别的路。啊,在每一棵倒 下去的老树上,你都能看见兔子和蛇那些东西,岛被淹一两天 以后,它们很乖,也都饿了,你划过去把手放在它们身上都可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51・ 以,只要你肯这么做;可是蛇和乌龟不行— — 它们会溜进水里。 我们山洞所在的那条山脊上遍布着这些动物。如果我们想要, 我们就会有足够多的宠物。 一天晚上,我们截住一小截大木排— — 九根松木板拼成的。 它有 12 英尺宽,大约十五六英尺长,露出水面六七英寸高,是 一块结实平整的大木板。白天有些时候,我们可以看到锯好的 木料从水面漂过去,可是,我们都让它们漂走,白天我们从不 露面。 又一个晚上,我们站在岛头的时候,也就是在天亮之前, 从西岸边漂过来一个木头架房子。房子是个两层楼,整个地歪 过去了。我们划过去上了房— — 从楼上的窗口爬进去。可是, 因为天太黑看不真切,所以,我们就拴住独木舟,坐在上面呆 到天亮。 我们还没到岛尾,天已亮起来。我们就从窗口朝里看。我 们能看清楚一张床,一张桌子和两把旧椅子,还有许多东西在 地板上到处堆放着;靠墙上挂着衣服。有什么东西躺在墙角的 地板上,看起来像个人。于是,吉姆说: “喂,你这人!” 但是,它纹风未动。我也喊了一声,然后,吉姆说: “这人不是睡着了,他是死了。你就呆在这儿,我过去看 看。” 他过去弯下腰看了看,他说: “这是个死人。是的,的确死了;身上还光着。他是被人 从背后开枪打死的。我估计他死了有两三天。进来吧,哈克, 只是别看他的脸,简直太吓人啦。” 我根本就不看他。吉姆扔了些破烂布片盖在他身上,但是 他一点儿也不必那么做,我不想看见他。油乎乎的旧纸牌一堆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52・ 一堆地撒落在地板上,还有旧威士忌酒瓶,还有一对黑布做的 假面具;满墙都是最下流的字和图画,是用木炭涂的。墙上还 挂着两件又旧又脏的印花布衣服,一顶太阳帽,还有些女人的 衬衣,另外也有些男人衣服。我们把全部东西都放进独木舟, 或许会用得上。地板上有顶男孩子的花点儿旧草帽,我把它也 拿走了。……从那些东西四处乱扔的样子看,我们猜是那些人 走得太匆忙了,来不及把大部分东西收拾好带走。 我们找到一个旧铁灯笼,一把没有把儿的屠刀,一把簇新 的巴罗刀,在哪个店里都能卖到两三毛钱,还有很多蜡烛,一 个铁蜡烛台和一个葫芦瓢,一个铁杯……还有一把斧头和一些 铁钉,一条跟我小手指一般粗的钓鱼线,上面吊着一些很大很 大的鱼钩…… 这么一来,全算在内,我们是真捞着了。我们要撑船时, 已经漂到离岛下面四分之一英里了,天刚大亮;于是,我让吉 姆躺在独木舟里,盖上被子,因为他一坐起来,人们老远就能 看出来他是个黑人。我朝着伊利诺斯河岸划过去,这样漂下去 半英里多地。我又顺着岸边的静水向上水划,没出什么事也没 碰上什么人。我们平安到家了。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53・

第十章 吉姆的坏运气 早饭过后,我很想谈谈那个死人,猜测他是怎么给人杀死 的,可是吉姆不情愿,他说那会招来坏运气,另外,他说,他 还有可能来找我们,他说一个没被埋掉的死人总乐意到处游荡, 不像入土为安、舒舒服服的死人那样老实。这话听起来有几分 道理,我也就不多说了;可是我还是忍不住要仔细琢磨琢磨这 件事,希望能搞清楚是谁对那人开的枪,他们干嘛要那么做。 我们彻底地搜查了弄来的衣服,翻到八块银元,这些钱是 被缝在一件旧毯子大衣的衬里儿里面的。吉姆估计是房子里的 人偷来的那件大衣,因为要是他们知道钱在里面,他们就不会 将它丢在那里。我说我估计也是他们把那人给杀了,可以吉姆 不想谈这事。我说: “现在,你为这是坏运气;可是,前天我把在山脊顶上捡 到的那条蛇皮带回来时,你是怎么说的?你说用手摸蛇皮会带 来世界上最坏的运气。瞧瞧看吧,这就是你的坏运!我们找到 了这么多东西,外加八块钱。我倒希望我们天天能有这样的坏 运气,吉姆。” “别急,宝贝儿,别急。你别高兴得太早。它快来了。记 住我跟你说过,它快来了。” 它果然来了。我们说这些是在星期二。嘿,在星期五晚饭 后,我们正在山脊上头的草地上躺着,烟叶已经抽完,我就回 洞里再去拿点儿,看见了一条响尾蛇在里面。我把蛇打死了, 又把它盘起来,放在吉姆的毯子底下,一点不留痕迹。我心想, 当吉姆发现那里有条死蛇时,肯定会很好玩儿的。可是到了晚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54・ 上,我已经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当吉姆往毯子上一躺的时候, 我刚好划火柴,那条死蛇的同伴在毯子底下,咬了他。 他尖叫一声跳起来,刚一有亮光,就看到那个害人毒虫正 缩成一团,还想再扑过来。我一棍打死了它,吉姆抓起爸的酒 罐,大口灌了起来。 他光着脚,蛇正好咬在他的脚后跟上。都怪我太傻了,没 记住不管你把死蛇放在哪里,它的同伴都会过来盘住它的。吉 姆告诉我将蛇头砍下来扔掉,再把蛇皮剥了,烤一块蛇肉。我 一一照办,他吃下蛇肉,说这对他恢复有帮助。他又叫我把蛇 的响环弄下来系在他手腕上。他说那样会有好处。然后,我悄 悄儿走出去,把死蛇远远地扔到树丛里,因为我不想让吉姆发 觉那全是我的错,能瞒过去就瞒过去吧。 吉姆抱着酒罐啜了又啜,一会儿发一阵酒疯,四处乱撞, 狂嚎瞎叫;但每次酒醒之后,赶快又啜起酒来。他的脚肿得老 高,腿也肿了;不过酒力渐渐见效,我也就认为他没什么事了, 可我宁愿让蛇咬也不去惹爸的威士忌。 吉姆躺了四天四夜。后来,肿全消下去了,他又能来回活 动了。我下定决心再也不用手拿蛇皮了,这一次我可看到了这 样做的后果。吉姆说他觉得下次我就该相信他的话了。他还说 摸蛇皮叫人倒大霉,也许我们还有要吃苦头。 好了,日子一天天过去,大河又退到两岸中间去了。大概 我们做的第一件事是把一只剥了皮的兔子作为诱饵装在一个大 鱼钩上,放入河里,钓住了一条像人那么大的鲇鱼,六英尺二 英寸长,二百多磅重。我们自然弄不动它,它会把我们甩到伊 利诺斯那边去。我们就坐在那里看着它来回不住撕扯,直到它 淹死为止。我们从它肚里发现一个铜纽扣和一个圆团团,还有 许多杂物。我们用斧头把圆团团劈开,里面有个线轴。吉姆说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55・ 它吞下去很久了,才包来绕去成了这么个圆团团。我敢夸口, 密西西比河上从没人捉到过这么大的鱼。吉姆说他也从没见过 比这更大的鱼。要是在村里,它会值很多钱。他们在集市上把 这么大的鱼都是论磅零卖,每个人买一点,鱼肉白如雪,用油 一炸,味道绝妙。 第二天早上,我说日子过得又慢又单调,我想让它热闹点 儿。我说我认为可以悄悄划船过河,看看那边的情况。吉姆赞 成这个主意。但是他说,我得在夜里去,还得多加小心。他仔 细想想又说,我能否穿上那些旧衣服,打扮成个女孩儿?那也 是个好主意。于是,我们把一件印花睡衣弄短,我把自己的裤 腿卷到膝盖上,穿上了那件衣服。吉姆在后边用鱼钩帮我钩住, 衣服就很合身了。我戴上那顶太阳帽,在下巴上系好,谁要想 看我的脸,就像朝一截火炉烟筒里往下看一般费劲。吉姆说没 人能认出我,哪怕是在大白天也难。我反复练习了一整天,总 在找窍门儿,慢慢地我穿衣服就习惯了,装着也像了,不过吉 姆说我走路看上去不像女孩子,他说我必须改掉老是提袍子, 手往裤子口袋里插的习惯。我稍加注意,便装得更像了。 天一擦黑,我就乘独木舟,动身前往伊利诺斯岸边。 我从渡口往下一点的地方朝镇上划去,水流把我冲到镇下 头去了。我拴好小舟,沿河岸走去。一个许久没有人住的小屋 里透出了灯光,我想知道里面住的什么人。我悄悄过去,偷偷 地往窗户里瞧。一个大约四十岁的妇女正在坐在蜡烛下织毛线, 蜡烛放在松木桌上。我从未见过她的面,她是个生人,因为在 那镇上,人人都认识我。这下还算运气,因为我正在畏缩犹豫, 正犯愁自己已经来了,怕人们听出我的声音,认出我。但是, 只要这个女人来这个小镇上两天,她就会把我想知道的事情全 都告诉我。于是,我敲敲门,拿定主意要记着我是个女孩儿。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56・

第十一章 打探 “进来。” 那女人说,我就进去了。她又说: “坐吧。” 我坐下。她拿发亮的小眼睛仔细打量着我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莎・威廉斯。” “你住在什么地方?在这附近吗?” “不,太太,我住在胡克韦尔,在下游七英里远的地方。 我走了一路,累极了。” “我看你也饿了吧。我去给你找点东西吃。” “不,太太,我不饿。我本来饿得很,就在离这里两英里 的农场上呆了一会儿,所以,我现在不再饿了。这样,我才会 耽误到这么晚。我母亲病倒了,没有钱,也没有什么东西,所 以我才来告诉阿伯纳・摩尔舅舅。她告诉我他住在这镇子上游 那头。过去我从未来过这里。您认得他吗?” “不,我还认不全这里的人。我住在这里还不到两个星期。 离镇子上游那头还有很长一段路。你最好在这儿住一晚上。摘 下你的帽子吧。” “不了,”我说,“ 我看我还是歇上一阵就继续赶路,我 不怕天黑。” 她说她不会让我一个人走,她丈夫快回来了,大概一个半 小时就能回来,她叫他送我。接着,她就开始讲她的丈夫,说 她在河上游住的亲戚,在河下游住的本家,还说他们过去的日 子多么好过,还说不知怎么回事,放着好日子不过,偏偏打错 主意到我们镇上来— — 等等。后来我挺担心我找她了解镇上的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57・ 情况才真是打错了主意,可是慢慢地她就把话头转到了爸和那 件杀人案上,接着,我就很乐意叫她一直唠叨下去了。她说到 我和汤姆・索亚找到那六千块钱(只是说成了一万),还说了爸 的全部情况,说他多坏多坏,又说我有多坏,到末了,她说到 我被人杀这件事。我问: “到底是谁干的?我们在胡克维尔那边也听过好多事儿, 可是我们不知道到底是谁杀了哈克・芬。” “啊,我看就是在这里也有很多人想知道是谁杀了他。有 人猜测是老芬自己干的。” “不— — 这不可能吧?” “可所有的人开始都这么想。他决不至于想到他都快被人 处私刑了。可是没到天黑,人们又改变了想法,料定是一个名 叫吉姆的逃跑黑人干的。” “怎么他……” 我不再问了。我想我最好别吱声。她可以一直说下去,一 点儿也没注意我插嘴了。 “那个黑人就在哈克・芬被害的当天晚上出逃的。所以就 出了赏钱抓他— — 三百块钱。也出了抓老芬的赏格— — 两百块 钱。你瞧瞧,他在出了人命案的第二天一早来到镇上,给大家 说了,还和他们一块儿坐渡船出去找,可是他露了一面以后马 上又跑了。没到天黑,他们想把他给咬死,可是他已没影儿了, 你瞧瞧。到了第二天,他们发觉那个黑人跑掉了。他们发现从 杀人那天晚上十点起,他就已经不见了。所以,他们就把这件 事栽到他头上,你瞧,他们正在忙乎之时,第二天老芬又回来 了,呜呜哭着到萨切尔法官家要钱,说要踏遍伊利诺斯州去找 那个黑人。法官给了他一些钱,那天晚上他就喝醉了,和两个 长得面貌凶恶的陌生人胡乱转到半夜,然后才和他们一起走了。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58・ 从那以后,他就没回来,他们都没指望他会回来,他非要等这 事风声小点儿再说,因为大家认为他杀了他孩子又把现场弄成 那样,人们就可能以为是强盗干的,随后他就能拿到哈克的钱 而不用费什么周折去打官司了。大家都说他能干得出这种事。 噢,我看他挺诡诈。要是他一年不回来的话,他就啥事也没了。 你什么也证明不了他,你知道吧,到时候,什么事都会风平浪 静,他也就轻轻巧巧地得到哈克的钱了,不费一点力气。” “是,我也这么想,太太。我看不出这事儿有啥行不通。 是不是每个人都不再认为是那个黑人干的了?” “噢,不,不能说每个人。好多人还觉得是他干的。不过 他们不久就会抓住那个黑人了,也许他们能逼他招供出来。” “怎么,他们还在抓他吗?” “是啊,你可真傻!难道说天天都有三百块钱放着让人捡 吗?有人认为那个黑人离这里不远。我也这么想— — 可我不到 处说。几天前,我跟住在隔壁木头屋里的一对老夫妇谈起了这 件事,他们无意中说几乎还没人上过远处那座岛,他们叫它杰 克逊岛。没有人住在那儿吗?我就问。没有,他们说。我就不 再多问了,但是我动了脑筋。我几乎可以断定,我看到过那里 冒烟,大概在岛头,是一两天前,于是我心里说,就算是那个 黑人没躲在那边,不管怎么着,我想也值得麻烦一次去搜查搜 查那个地方。我没有再看见冒烟,所以,我估计他也许跑了, 那要是他的话;只是,我丈夫打算过去看看— — 他和另外一个 人。他到河上游去了,不过今天回来了,两个小时以前他刚到 家,我就跟他说这件事了。” 我急得坐不住了。我得用手干点儿什么才行;于是,我捡 起桌上的一根针来穿线。我的手打哆嗦,线也穿不好。那女人 停止说话时,我抬起头,她正十分好奇地看着我,脸上还有些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59・ 笑意。我放下针线,装作听得入了神— — 我也确实很入神— — 说: “三百块可是一大笔钱。我希望我母亲能得到它。您丈夫 今晚就过去吗?” “对。他和我跟你说的那个人到镇上去了,去弄条船来, 看看能不能再借一条枪。他们半夜以后过去。” “要是他们能等到天亮,不是看得更明白吗?” “是啊,可这样一来那个黑人不也看得更清楚了吗?半夜 以后,他或许会睡着,他们就能悄悄穿过树林摸着他的篝火, 天越黑越好找,他如果有个篝火的话。” “我可没想到这个。” 那女人始终很好奇地看着我,我觉得很不舒服。不久她说: “你刚才说你叫什么名字啊,亲爱的?” “玛— — 玛丽・威廉斯。” 不知怎么回事,好像我刚才说的不是玛丽,所以我不抬头, 好像我说的是莎拉,所以我感到窘迫,还担心自己脸上或许会 露出来。我多想让那女人再多说些话呀,她在那儿静坐的时间 越长,我越觉得不自在。可是,她这时候说道: “亲爱的,我记得你刚进屋时说你叫莎拉的呀?” “噢,太太,我说的是:莎拉・玛丽・威廉斯。莎拉是前 头的名字。有人叫我莎拉,有人叫我玛丽。” “噢,是这样的?” “是的,太太。” 这时,我觉得好些了,可我希望,不管怎样,我要赶快离 开那里。我仍不敢抬头。 接着,那女人开始谈到时光过得多艰难,他们生活得多么 贫苦,老鼠来回跑得多么自由自在,就跟这房子是它们的,如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60・ 此等等,等等,这样我又放心了…… 可是,她只讲了一会儿。后来她拿掉线团儿,直盯着我的 脸看,但是脸色很和气,她说: “直说了吧— — 你的真名叫什么?” “什— — 什么呀,太太?” “你的真名叫什么?是比尔,汤姆,还是鲍勃?— — 还是 别的什么?” 我想我抖得像片风中的树叶,我简直不知道如何是好。可 我还是说: “请别跟我这个可怜的女孩儿开玩笑吧,太太。要是我在 这儿碍事的话,我就……” “不,你不碍事。你坐着别动。我不会伤害你,我也不会 告发你。你可以放心告诉我你的秘密,你要相信我,我一定替 你保密。此外,我还会帮助你。我的老头子也会帮助你,只要 你需要他。你瞧,你是个逃跑的学徒— — 就这么回事儿。这算 不了什么。这也没什么害处。人家待你相当不好,你就打定主 意开小差。上帝保佑你,孩子,我不会告发你。现在,跟我说 实话吧— — 那才是好孩子。呆会儿,我给你弄点儿吃的带上, 你也许会用得着。” 于是,她给我带上一份吃的东西,她问道: “你说,一头牛卧着,它哪头儿先起来?现在赶快回答, 别停下来细琢磨。哪头儿先起来?” “后头,太太。” “好,那么,一匹马?” “前头,太太。” “苔藓长在树的哪一边?” “北边。”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61・ “要是 15 头牛在一个山坡上吃草,有几只牛把头冲同一边 儿?” “15 头全冲一边,太太。” “好啦,你看你还确实在农村呆过。我还以为你又要欺骗 我呢。喂,你的真名叫什么?” “乔治・彼得斯,太太。” “好吧,记住这个名字,乔治。别把这个名字也给忘了, 到你临走的时候,又告诉我你叫亚历山大,等我抓住你的错儿 了,你又说是乔治・亚历山大好出门走脱。别再穿这件破旧的 印花袍子在女人眼前转悠了。你装女孩子装得很不像,但是, 你可能会蒙过男人,也许吧。嗨,你在穿针的时候,我就看出 你是个男孩子了。我又想出几个别的问题,只是为了证实一下。 现在快跑去找你舅舅吧,莎拉・玛丽・威廉斯・乔治・亚历山 大・彼得斯,要是你遇上了麻烦,捎个话儿给朱迪丝・劳特斯 太太,那就是我,我会尽力帮你忙的。顺着河边的路,一直往 前走,下回步行出门记住穿上鞋袜。河边的路石头多,等你到 了地方,你的脚可就有好瞧的了。” 我沿河边向上游走了约有 50 码,然后立即调头,转身向回 跑,窜回我藏独木舟的地方,那儿离房子有很长一段路。我跳 上去,急忙划走。我向上水划,看准了岛头,然后横过河去。 我甩掉太阳帽,因为这时我不想遮脸了。当我快划到河中心时, 我听到钟开始敲了,因此,我停下来听听;声音隐隐传过水面, 但是清清楚楚— — 11 下。等我靠上岛头,我连气都顾不上喘一 口,尽管我也该换口气了,而是直接钻进我过去宿营的树林里, 在那儿一块又干燥又高的地方生着一大堆火。 然后我跳进独木舟,急急划向我们的住地,离这里一英里 半地,我死命地划。我登上岸,穿过树林,爬上山脊,钻到洞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62・ 里。吉姆躺着,正在地上呼呼酣睡。我叫醒他说: “起来,自己加把劲儿,吉姆!一分钟也不能耽搁。他们 追我们来啦!” 吉姆一句话没问,一个字没说,不过接下去半小时,从他 那股干劲能看出来他被吓成了什么样。半小时后,我们的全部 家当都搬上了木排,一切安置就绪,就等着把它从藏着的柳树 湾里撑出去了。我们最要紧的是熄灭了洞口那堆篝火,连支蜡 烛光都没在外面露出来。 我将独木舟划离岸近一点,四下看看,不过即使附近有一 只船我也看不见,因为星光树影带来一片模糊。随后,我们撑 出木排,在树影里顺流直下,经过岛尾时寂静无声,两个人都 悄声无言。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63・

第十二章 碰上了沉船和杀人犯 当我们最终到了岛下面时,肯定已经接近一点了,木排确 实像是走得特别慢。要是一条船开过来,我们打算跳上独木舟 逃往伊利诺斯河岸;好在没有船来,因为我们压根儿没想到把 枪、或者钓鱼线或是吃的东西放进独木舟。我们过于着急了, 一下子没想起来这么多事。把所有的东西都放在木排上好象很 笨。 如果那两个人上岛,我就算计着他们找到了我生的那堆火, 随后在火堆旁守上整整一夜,等着吉姆。无论怎样,他们和我 们已经离得很远了,如果我生的火一点儿没骗住他们,那也不 怪我。我跟他们玩的这个把戏,也算缺德到家了。 天刚透出第一缕亮光,我们就把木排系到伊利诺斯岸边一 个大河湾里的浅滩上,用斧头砍了些白杨树枝盖住了它,这样 看起来,如同河岸在那儿塌进去一块似的。浅滩就是沙洲,上 面长满了锯齿一样密密的白杨。 密苏里河岸上是山,伊利诺斯岸边是密林,河水在这儿是 靠密苏里河岸流淌,因此我们不怕被人碰上。我们一整天都躺 着,看木排和轮船打着旋儿冲往密苏里那边,上水的轮船在河 中间费力挣扎。我把我和那个妇人聊的话都讲给了吉姆;吉姆 说她是聪明女人,要是她亲自来追我们,她一定不会坐下来等 着一堆篝火— — 不,先生,她会牵条狗来。那样的话,我说, 她难道不知道告诉她丈夫这么做吗?吉姆说他敢打赌,在那两 个人要动身时,她确实想到了这一点,他还相信他们一定是到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64・ 镇上去找狗了,这样他们就把时间全给耽误了,否则,我们就 不会在那个村子下面十六七英里远的这个沙洲上了— — 不,说 实在话,我们又会在那个老镇上了。于是我说,我不管他们究 竟是什么原因没抓住我们,只要不被他们抓着就好。 天刚刚黑下来,我们就从白杨树丛中探出头,四下张望, 什么也没看见。于是,吉姆拿起木排上面的木板搭了个舒适的 小窝棚,来躺避日晒雨淋,还可以保持东西干燥。吉姆还在窝 棚里搭起地板,比木排面垫高了一英尺多,这样,毯子和其他 的东西都能避免被轮船掀起的波浪打湿了。在窝棚的当中,我 们堆一层六英寸厚的土,用木板把土固定住,这是为遇上雨天 或冷天生火用的。小窝棚会挡住火,人们不会看见。我们又做 了个掌舵的桨,因为原有的桨大概会碰在暗礁或别的什么东西 上给折断。我们竖起一根分叉的木棍,把那盏旧提灯挂上;因 为一碰上轮船顺手开过来,我们就得点亮灯,防止被撞翻。只 是,我们不必为上水的船点灯,除非是我们看见自己处在人们 称做横流的地方,由于水位还很高,河岸低洼地还淹在水下一 点儿,因此水上的船只并不一直在走主河道,偶尔也找平静的 水面走。 第二个晚上,我们走了七八个小时。顺着水流一小时划四 英里多。我们钓鱼聊天,有时下河游泳,免得打盹。在静静的 大河上顺流而下,仰望群星,还真有些庄严肃穆的感觉,我们 从不愿大声说话,也不怎么开口大笑,只是有时候低低地格格 几声。总体而言,我们一直遇着好天气,什么事儿也没碰着, 不论是当天夜里,还是第二夜,还是下一夜。 每个晚上,我们都经过一些城镇,有时远远地处在黑暗的 山坡上,全是一片亮亮的灯火,一座房也看不见。第五天晚上, 我们经过圣路易斯,仿佛全世界都亮着灯。在圣彼得堡,他们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65・ 总是说圣路易斯有两三万人,可我以前从不相信,直至在那个 静静的夜晚两点钟时,我看到了那奇妙的万家灯火,才深信不 疑。那儿一点声音都没有,人们都在熟睡。 如今,每天晚上,我总会偷偷摸到岸上,在临近十点钟左 右,到一些小村庄上,去买一毛或一毛五分钱的玉米面或咸猪 肉或其他吃的东西,有时,我也拎起一只不好好进窝的鸡,带 上就走。爸总是说,有机会就抓只鸡,因为要是你不想自己要, 总容易找到别人要,做了好事就不会被忘掉。我可是从未见过 爸自己不想要的时候,不过反正他老是那么说。 清晨,在天亮之前,我摸进玉米地,借个西瓜,或借个香 瓜,或是南瓜,或是新玉米,或者类似的东西。爸老说借东西 没什么害处,只要你将来有意偿还,可寡妇说那只不过是比说 偷好听罢了,没一个体面人会做那种事。吉姆说他认为寡妇说 的有点儿道理,爸说的也有点儿对,所以最好的办法是我们从 上面说的东西里挑上两三样,而且说我们不再借这些东西了 — — 这样,他再想去借其他东西就不会有什么害处了。于是一 天晚上,我们把这个问题来来回回地谈了一遍,一边顺着大河 往下漂,一边想拿定主意是丢下西瓜,还是甜瓜,还是香瓜, 还是别的什么。不过快到天明时,我们就把问题全都圆满地解 决了,结论是扔掉山楂和柿子。这以前我们一直觉得不大对劲 儿,不过现在可是彻底地好受了。我对这个结果也很高兴,因 为山楂一点儿也不好吃,而柿子得再等上两三个月才会熟。 我们偶尔也打只水鸟,打那些早上起得太早或是晚上睡得 不够早的鸟儿。总体说来,我们过得挺快活。 第五天夜里,在圣路易斯下边,半夜过后,我们遇上了一 场大暴风雨,电闪雷鸣,来势汹汹,大雨白茫茫一片,倾盆而 下。我们呆在窝棚里,任由木排自己漂。雷电闪过时,我们看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66・ 到前边河水直立,两岸石岩峭壁高耸。不一阵,我叫到:“ 喂 — — ,吉姆,看那儿!” 那是一条轮船触礁毁了。我们正直向 它漂去。闪电把它照得异常清楚。它斜了过去,甲板的一部分 还露在水面。一有闪电划过,一条条拉住烟囱的铁索看得清清 楚楚,大钟旁边有把椅子,一顶破烂的垂边儿帽还垂在椅子背 上。 夜已深了,还是风雨交加,四周神神秘秘的,看着那条沉 船凄惨孤单地斜歪在河中心,我跟任何其他男孩子的想法都差 不多。我想上船稍微走一圈儿,看看上面都有什么。于是,我 说: “我们上去吧,吉姆。” 可是吉姆开始死不赞成。他说: “我可不愿意到沉船上瞎转悠晃荡。我们现在过得绝对是 好极了,最好就这么好下去,就跟那部好书圣经上说的那样。 没准那沉船上有人看守。” “看守你个奶奶!” 我说,“ 除掉前顶舱和舵手室,啥也 没有;你难道认为在这样的风雨黑夜,为一个前顶舱和舵手室 会有人乐意冒生命危险吗?它又随时都会撞碎,被河水冲走。” 吉姆什么理由也说不出来,因此他也就不说了。 “还有,”我说,“ 没准从船长的特等舱里,我们还能借点 值钱东西呢。雪茄,我敢打赌— — 一支值五分钱,响当当的硬 币。轮船上的船长都很有钱,一个月挣 60 块,他们这种人才 不会在乎一样东西花多少钱呢,只要他们想买就行。口袋里装 支蜡烛吧,我踏实不了,吉姆,我们一定要把它搜个遍儿。你 认为汤姆・索亚会放过这种事吗?绝对不,他不会的。他叫这 是历险— — 他就是这么叫的,就算是送命他也要上那条沉船。 他还不派头十足?他还不神气活现?会无动于衷?啊,你会觉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67・ 得那是克利斯托弗・哥伦布发现了天国新大陆。我真希望汤姆・ 索亚就在身边。” 吉姆嘟哝了一会儿,还是屈服了。他说我们拿东西千万别 贪多,说话尽量低声。闪电又给我们把那条沉船照亮了,十分 及时,我们抓住右舷上的吊车,将木排拴到那上面。 甲板在这儿高高翘起。我们静静地顺着甲板斜坡摸下左舷, 在黑暗中向特等舱摸索,用脚探着路,伸出手把铁索挡开,由 于夜黑得我们什么也看不见。很快地,我们碰到了天窗前面那 头,爬了上去;又爬一步到了船长室的前面,门敞开着。哎呀, 天哪,穿过船顶舱通道,远远地看到有灯光!差不多就在同一 时刻,我们仿佛听见那边有低低的说话声! 吉姆趴在我耳边说他觉得十分不对劲儿,告诉我跟他快走。 我说,好吧。正要挪步向木排走,可正在此时,我听见一个声 音哭着说: “噢,别这样,弟兄们:我发誓我决不往外说!” 另一个声音说,噪门挺大: “这是撒谎,吉姆・特纳。以前你就耍过这一套。你要的 总比你应得的那一份儿多,你也总能拿到手,因为你发誓说你 要拿不到手,就要去告发。但是这一次你说一遍就已经够了。 你是个这个国家最卑鄙最阴险的大坏蛋。” 这时,吉姆已经朝大排那边去了。我却好奇得要命,我心 想,汤姆・索亚这时候是怎么也不会退走,我也不;我要看看 这儿是怎么回事。我就用双手和膝盖着地,在那个窄窄的通道 里,摸着黑朝后爬,一直爬到我和船顶舱的过廊之间只隔一个 特等舱了。在那里,我看到一个人躺倒在地板上,手脚都被捆 着,还有两个人站在他身旁,其中一个人拿手提着盏昏暗的灯 笼,另一个人拿一把手枪。那人总是把枪对着地板上那人的脑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68・ 袋,一边说: “我就想这么着!我也应该这么干,你这个无耻的家伙!” 地板上那个人吓得缩成一团,嘴里说: “啊,别这样,毕尔— — 我决不会说出去。” 每回他说这话,提灯的那个人就笑: “你的确不会!你还从来没说过比这更真实的话,也真是 的。” 一次他又说:“ 听他乞求吧!可要不是我们仔细地收拾了 他一顿又将他捆了起来,他会杀了我们俩。究竟为什么?什么 也不因为。就是因为我们要我们那一份儿— — 就是为这个。不 过我敢说你再也唬不住谁了,吉姆・特纳。收起枪,毕尔。” 毕尔说: “我不打算收,杰克・帕克德。我要杀了他。他不就是这 么杀了老哈特菲尔德吗?难道他这不是罪有应得吗?” “可我不想把他杀掉,我自有我的道理。” “上帝保佑你,你好心说这话,杰克・帕克德!我绝对不 会忘了你,只要我能活着!” 地板上那人赶忙说,还在不住哭 泣。 帕克德没理他,而是把灯挂在钉子上,朝我这边走来,到 了黑影里,招呼毕尔过来。我尽力后退,退了大约两码,但那 只船倾得太厉害了,我退不快;为了不让他们踩着我,把我抓 住,我爬进特等舱上铺。那人从黑暗中摸索着过来,这当儿, 帕克德来到我藏身的特等舱,他说: “这儿— — 上这儿来。” 他进来了,毕尔跟着他。他们进来之前,我已躲在上铺了, 挤到一个角落里,不停地后悔自己进来了。接着他们就站在那 里,手搭着床架说话。我看不见他们,可是我知道他们在哪里, 因为能闻出来他们喝的威士忌味儿。我很高兴我没喝酒,不过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69・ 反正那也没什么大碍。因为他们不大有可能找到我,因为我都 不敢出气。我太害怕了。再说,听这种谈话,一个人也不可能 会出气。他们说话的声音很低,又相当急切。毕尔想杀掉特纳。 他说: “他说过他要告发,他就会去。(现在),就算把我们那 两份儿全都给他,他也还是会去告发的,因为我们同他吵了架, 还收拾了他。这肯定不会错的,他会去作证供出我们。现在你 听我的,我主张送他回老家。” “我也是。” 帕克德说,他十分镇静。 “真混,我开始还以为你不赞成呢。那么,这就好办多了, 咱们动手吧。” “再等一阵,我的话还未讲完。你听着,打死他好办,不 过要把这事儿做了,还有更好的办法可以做得悄无声息,我要 讲的就是这个。总是去惹官司,把绞索往自己脖子上套不是什 么好主意,关键是要想出个好办法,同样地达到自己的目的, 同时又不致于让自己有麻烦。这话有道理吗?” “你说得很对。不过眼下你打算怎么办?” “好,我的主意是这样:我们赶快动手,把我们遗留在特 等舱里的东西全收拾起来,运到岸上藏个地方。然后我们就等 着。从现在起我估摸着不到两个小时,这条船就会被撞碎,被 河水冲走。明白没有?他会给淹死,除了他自己谁都不能怨。 只要能把事办成,我不赞成杀人,那办法不好,也不道德。我 的话有没有道理?” “对— — 我觉得对。不过如果船撞不碎也没让大水冲走呢?” “那样,我们还能等上两个小时,不管怎样,等等看吧, 好不好?” “那好吧,我们走。”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70・ 随即他们就走开了。我悄悄出来,出了一身冷汗,爬着向 前摸。四处漆黑一片;我还是压着嗓子低声叫”吉姆!” 他马 上回答,原来他就在我胳膊肘一侧,声音凄切,我说: “快点,吉姆,没有时间在这儿乱摸索瞎叹气了,里边是 一群杀人犯,如果我们找不到他们的小船,就让它顺水漂走, 这些家伙就会从沉船上逃走,他们当中有一个人就得困死这里。 要是我们找到他们的小船,我们就能让他们全都困在这里,警 察就会来抓他们。快,赶快!我找左边,你找右边。你从木排 那儿开始,再……” “啊!我的天哪!天哪!木排?再也没有木排了,绳子断 了,它被冲走了,我们也给困在这里啦!”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71・

第十三章 可怜的坏蛋 我一时之间背过气去,险些晕倒,竟跟这样一帮坏蛋一块 儿被困在一条沉船上!不过这可没空唉声叹气。我们一定要找 到那条船,现在— — 必须找到好让我们自己用。因此,我们哆 哆嗦嗦战战兢兢地顺着右边摸,可真慢呐— — 好像是过了一个 星期才摸索到了船尾。连个船影儿也没。吉姆说他感觉再也走 不动了,他吓得一点力气都没有了,他这样说。但是我说,走 啊,要是我们留在这条沉船上,我们就得遭殃,这一点确凿无 疑。于是我们又继续向前摸索。我们朝船顶舱靠船尾那头去找, 找到了那里,我们身体悬在天窗上,挨个儿抓牢窗板,摸索着 朝前移动,因为天窗一边已淹进水里了。我们离过廊门很近之 时,看见小船正停在那里,一点没错!我只能模模糊糊看到它。 真是谢天谢地。再有一秒钟我就可以跳到船上,可就在这会儿, 门开了。一个人探出脑袋,离我仅有几步远,我想这回可完了; 可是,他又把头缩了回去,他说: “拿开那盏讨厌的破灯,毕尔,别让人瞧见!” 他将一袋东西扔进小船,然后跳进去坐下。那人是帕克德。 紧跟着,毕尔也出来上了船。帕克德低低地说: “准备好— — 开船!” 我在窗板上几乎悬不住了,我吓得全身发软。但是毕尔说: “等会儿— — 你搜过他了吗?” “没有。你也没搜吗?” “没有。这么来看,他那份儿钱还在他身上。” “好吧,那么,上去— — 拿了东西丢下钱可不划算。”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72・ “那— — 他不会怀疑我们上去要干嘛吧?” “或许他不会。只是我们反正得拿到钱。上去吧。” 于是,他们跳下船又进去了。 门“砰”地一声关上了,因为它在船歪着的那一边,不到 半秒钟,我就上了船,吉姆紧紧地跟在我身后。我拿出刀子砍 断缆绳,我们上路了! 我们不动桨,不说话,也不耳语,就连大气儿都不敢透。 我们飞快地顺水滑行,寂静得要命,我们滑过明轮罩顶部那边, 滑过船尾;一两秒钟之后,我们已经在沉船下游一百码开外了, 黑夜笼罩着它,它的踪影消失了,我们安全脱险了,内心十分 明白。 我们漂下去三四百码的时候,看到那盏灯在顶舱门口跟个 小火花似地闪了一下,这样,我们知道那两个坏蛋已经知道他 们的船不见了,他们也就明白现在跟那个吉姆・特纳一样地倒 霉了。 不久,吉姆划着桨,我们去追赶我们的木排。这时我才开 始为那几个人担心— — 我想刚才我是一直没有时间。我开始想, 在那种走投无路的困境中有多么可怕,即便他们是一伙杀人凶 手。我心想,说不定哪一天我自己也会变成一个凶手,到那时, 我会怎么想?所以,我对吉姆说: “我们一看到有亮光,就靠岸停在离它一百码远的地方, 不管它是上游还是下游,找个地方能让你和小船安全藏身,然 后我就上岸瞎骗个故事,让人去找那帮家伙并把他们救出来, 这么一来,该他们死的时候,他们自然会被绞死。” 不过这个主意是白想了。因为不久,暴风雨又开始了,这 一比哪回都来势凶猛。大雨如注,漆黑一片,我猜想大家都在 睡觉。我们急速顺流直下,一边注意看灯光,一边注意寻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73・ 找我们的木排。过了好久,雨停了,可是阴云密布,雷声还在 咕咚咕咚不住地响,后来,一道电闪,我们看见前面有个黑乎 乎的东西在漂浮着,我们便追了上去。 就是那个木排,我们又上去了,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这 时,我们看到一处灯光,远处靠右,在河岸上。因此我说,我 要去看看。小船上装着半船那帮家伙的赃物,都是从那个沉船 上偷来的。我们赶忙把它们搬上木排堆成一堆,我告诉吉姆顺 水往下漂,估计漂出两英里多地就挂上灯,一直叫它亮着等我 回来;然后,我自己摇着桨朝岸上的灯光划去。我向着那个灯 光划过去时,又看见三四处亮点— — 都在山坡上,那是个村庄。 我在那灯光上游一点靠岸,放下双桨,让船漂了过去。我经过 之时,看明白那是一盏灯,刚好挂在一只双体渡船的船头旗杆 上。我掠过岸边,找看船的人,同时想他会睡在什么地方;很 快地,我看见他在拴锚的柱子上歇着,身子向前倾,头在双腿 膝盖之间垂着。我推推他的肩膀,就哭了起来。 他醒了过来,像是被吓了一跳;但是,当他看到只有我一 个人时,就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又伸伸懒腰,然后他说: “喂,出什么事了?别哭,小兄弟。有什么麻烦?” 我说: “爸,还有妈,还有姐,还有……” 说着说着我就说不下去了。他叫道: “哎,该死,别这样大哭大叫,我们都会有为难的时候, 你这一回呢,最终也会没事儿的。他们怎么啦?” “他们— — 他们— — 你是看这条船的吗?” “当然,”他答道,脸上十分自豪,“ 我是这条船的船长、 船主、驾驶员、领航员和看守人,又是水手长,有时,我还是 运货和乘客。我没老吉姆・豪贝克那么富有,我也不像他那样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74・ 对随意什么人都那么大方仁慈,四处乱扔钱;可是我给他说过 多少回了,我不愿意跟他调个儿换位置;因为我说呀,当个水 手才是适合我的生活,如果让我住在镇外面两英里远的地方, 什么事都见不着,那样就算把他的钱全给我,就是再加上一倍, 我也不会去干。我还说……” 我插嘴道: “他们遇上一大堆麻烦,还……” “他们是些什么人?” “唉,爸,妈,还有姐,还有胡克小姐,要是你把你的渡 船开过去……” “开过哪儿去?他们在哪里?” “在沉船上。” “什么沉船?” “唉,就那一条。” “什么,你该不是说那条沃尔特・斯科特号吧?” “就是。” “天哪!他们上那儿干嘛去了?我的天哪!” “呃,他们可不是专门到那儿去的。” “我敢断定他们不是!唉,天哪,他们要不赶紧离开的话, 那可就没命了!啊,究竟是怎么搞的,他们会被困到那个鬼地 方呢?” “很简单。胡克小姐要去看个人,到上边那个镇上……” “噢,布斯码头— — 接着往下说。” “她去看个人,就在布斯码头。天一黑,她带着她的女黑 奴坐着运马的渡船过河去,要去她朋友家过夜,她朋友叫什么 什么小姐,我忘了她的名字,他们的掌舵桨掉了,船一打旋儿, 顺水就往下漂去了,船尾朝前,冲了大约两英里地,撞上那条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75・ 沉船,摆渡人和那个女黑奴还有马全完了,光是胡克小姐伸手 抓牢,上了沉船。这时大约是天黑后一个小时吧,我们驾着我 们做买卖的平底驳船开了过来,天太黑了,我们一点儿没注意 那条沉船,刚好撞上,这么一来,我们的船也翻了,只是我们 全得救了,只有比尔・威普尔— — 噢,他可确实是个大好人哪! — — 我恨不得淹死的是我,我真这么想来着。” “哎呀!这是我碰上的最倒霉的事了。那以后,你们都干 什么了?” “噢,我们拼命大喊,急得直哭,可是那边河太宽,没有 人能听见。爸就说反正得有个人去岸上求救。只有我会游泳, 我就出个风头冒个险吧,胡克小姐她说如果我不能立刻找到人 来搭救,就来这一带找她伯父,他会来处理妥当这件事。我游 到离这一英里远的岸上,一直乱撞,想找到人帮忙,可是他们 说:‘怎么着,在这么黑的深更半夜和这么急的水流里?一点 门都没有,去找个蒸汽渡船嘛。’现在,要是您肯去,还…… “ “天哪,我是愿意去,我怎么能不愿去呢;可是谁他妈的 会出这一笔钱呢?你想你爸……” “哎呀,那好办。胡克小姐专门叮嘱我说,她伯父豪贝 克……” “好家伙!他是她伯父?听我说,你朝着远处那个亮光走, 到那以后向西拐,再走出大约四分之一英里地,你就进那个小 酒馆;叫他们领你去吉姆・豪贝克家,他肯定会付这笔钱。你 别闲逛荡了,他肯定想知道这个消息。告诉他不等他赶到镇上, 我就会把他侄女平平安安救上来。好啦,加把劲儿,我这就去 拐角那儿叫醒我的轮机手。” 我朝那个灯光走去,可是等他一过拐角,我就转身回去,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76・ 跳进我的小船,舀出了船里的水,然后在静水里沿着河岸朝前 划了差不多六百码;我躲进一些木船当中,因为不看着那条渡 船开动,我就觉得不踏实。不过,总的来说,为了那帮家伙费 这么多事,我感觉还是痛快的,因为乐意这样做的人不多。我 想让寡妇知道这件事。我敢肯定她会因为我帮了这些坏蛋而替 我骄傲的,因为坏蛋无赖这一帮人是寡妇和善良的人们最感兴 趣的。 很快地,那条沉船就过来了,黑魃魃的照直漂过来啦!我 浑身颤栗,然后我就朝它划过去。它淹进水里很深了,我一眼 就能看出来,它上面就算有人也不大可能活着了。我绕着它划 了一圈儿,又喊了一阵,没有回答,全都死一般静;我为那帮 家伙觉得心朝下沉,但是沉得不厉害,因为我想着只要他们受 得了,我也能受。 不久,那条渡船过来了,因此,我就向河中间划过去,顺 着那条长长的顺水斜流向前划,我断定没人看到我了,我就放 下桨回头一看,看见渡船绕着那条沉船边转边找胡克小姐的尸 体,因为船长必定以为她伯父豪贝克想要。不久,渡船就决定 放弃了,它向岸边驶去,我动手开船,顺流直下。 差不多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我才看到吉姆的灯光露出来; 当它确实露出来时,看上去简直有一千英里远。我赶到地方时, 东方天空已经亮,于是,我向那岛上驶去,藏好木排,把小船 沉到水里,钻入了窝棚,一夜睡得跟死人一般踏实。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77・

第十四章 吉姆眼中的所罗门 后来,等到我睡醒了,就翻检那帮家伙打沉船上偷下来的 东西,有靴子、毯子和衣服,各种各样的东西,以及许多书籍, 还有小望远镜和三盒雪茄。过去,我们可从未如此阔过,我们 两个谁也没有。雪茄是顶呱呱的。我们整个下午都躺在树林中 聊天,我读读那些书,十分快活。我把在沉船上和在渡口船上 发生的事全讲给吉姆听了,我说这些就是历险;可是他说他可 不想再历什么险。他说当我躲到船顶舱的时候,他爬回去要上 木排,结果却发觉木排不见了,他都快要急死了,因为他断定 不管怎么说,这下自己算是全完了,因为如果没有救他,他就 得淹死,要是有人救他,不论是谁救了他,都会送他回老家去 领那笔赏钱,然后,华森小姐还是会把他卖到南方,一定会的。 是的,他想得对,他差不多总是对的,他有一个不寻常的头脑, 对一个黑人而言。 我给吉姆讲了好多国王、公爵、伯爵这些人的故事,他们 穿得如此华贵典雅,他们都摆出很大的排场,相互之间称陛下、 殿下、阁下等等,而不是叫什么先生;吉姆眼睛有些发直,他 听入了迷。他说: “我向来不知道有这么多国王什么的。我几乎一个都没有 听说过,除了所罗门老国王,还得把扑克牌上的王也给算上。 一个国王能挣多少钱?” “挣钱?”我说,“ 什么话,如果他们想要,他们一月能 挣一千块,他们想要多少就是多少,全都是他们的。” “那有多痛快呀?那他们都得干点儿啥,哈克?”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78・ “(他们)啥也不干!嗨,你在讲什么?他们光是随便坐 坐。” “不能吧— — 真这样?” “当然这样。他们就是随便坐坐。要是有战争的时候,那 他们就去打仗。可是其他的时候,他们就懒洋洋地呆着,要不 就是去放鹰打猎,只是放鹰与……嘘!你听到什么声响了吗?” 我们跳出去看看,啥也没有,仅仅是轮船的轮子打水的响 声而已,远远地正在顺水转过弯来,因此,我们又回来。 “是的,”我说,“ 还有的时候嘛,当日子过得乏了,他 们就会寻议会的麻烦,要是有谁不一丝不苟照他说的做,他就 砍掉谁的头。不过大多数时候,他们都在后宫里鬼混。” “在哪儿混?” “后宫。” “后宫是什么地方?” “就是他关他老婆们的地方。你连后宫也不知道?所罗门 有个后宫,他大约有一百万个老婆。” “噢,是嘛,那就对了,我— — 我全给忘了。后宫是个包 吃包住的公寓吧,我猜是这样的。大部分时间,幼儿室也是吵 吵闹闹的。我猜想着那些老婆也是总吵架,那就更忙乱了。但 是,他们说所罗门是从古到今最聪明的人。我可不信这一套。 为什么呢?一个聪明人会情愿住在这么个乱哄哄的鬼地方? 不,他绝对不会。一个聪明人会去盖个锅炉厂,他如果想歇歇, 他还能把锅炉厂关门。” “但是,反正他是个最聪明的人,因为寡妇这儿对我说的, 她自己说的。” “我可不管寡妇说什么,他绝对算不上是个聪明人。有些 事情他做得糊涂极了,我从没见过。你听过那个小孩子的事儿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79・ 吧,他想把他劈为两半的那个?” “是啊,寡妇全跟我讲过。” “那么,好啦!那不是世上最愚蠢的事吗?你看看这事吧。 那边有个树桩,那— — 那就算是那妇女吧,这是你— — 这就算 是另外一个妇女吧,我是所罗门,这张一块钱的票子算作小孩 儿。你们俩都说这张票子是自己的。我怎么办?我是不是该去 找邻居挨家打听,查明白这张票子到底是你们谁的,并且交给 那个应得的人,原模原样,完完整整,这可是哪一个有脑筋的 人都会做的吧?不,我拿来把票子一撕两半,一半给你,另一 半给那个女人。这就是所罗门想对那个小孩儿要用的办法。现 在我想问你:半张票子有什么用?啥都干不了。那,半拉小孩 儿有啥用?一百万个半拉小孩儿我也不会稀罕。” “真该死,吉姆,你完全误解了它的要点。混蛋,你差不 多错了十万八千里。” “谁?我?走你的吧。别跟我讲什么要点。我想我懂道理, 只要我看得出来它有道理;这种做法恰好就是没道理。他们争 来夺去不是为了要半拉小孩儿,他们争的是一个完完整整的小 孩儿,要是那人觉得他可以拿半拉小孩儿来解决人家为一个小 孩儿而产生的争执,那么,他就是连外面下雨该往屋里躲都不 明白。别跟我讲什么所罗门啦,哈克。我看透他啦。” “可是我告诉你,你没抓住要点。” “去他的要点吧!我看我明白的事儿我都明白。还得给你 提个醒,真正的要点还在下面— — 下边的道理深得很。关键在 于,所罗门是如何长大成人的。你拿一个只有一两个小孩儿的 人来说吧,这样的人会糟蹋小孩儿吗?不,他不会;他糟蹋不 起。(他)才明白该怎么样去疼爱他们。可是你拿一个有大约 五百万个小孩儿在房子里四处乱跑的人来说吧,那可就大不一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80・ 样啦:他一下把一个小孩子劈为两半,像劈一只猫似的。他还 多得是。一个或两个小孩儿,多一个少一个,对所罗门没什么 关系,他真该死!”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黑人。他脑子里一旦有个什么想法,就 决不可能打消。他是我见过的所有黑人当中,最瞧不起所罗门 的了。因此,我就开始说别的国王,把所罗门丢在一边。我谈 到路易十六,很久以前在法国被人砍了头,还谈到他的孩子, 本来应该做国王的,但是他们把他抓起来关进了监狱,有人说 他死在里面了。 “可怜的小东西。” “可有人说他逃出来逃走了,到了美国。” “那好啊!只是他会很孤独。这儿没有国王,对吧,哈克?” “没有。” “那他可找不到什么职位了。他想做啥?” “呃,我不知道。他们有的发迹做上了警察,有的教人如 何讲法语。” “咦,哈克,法国人跟我们说话还不一样吗?” “不一样,吉姆。他们说的话你一句也不懂,一个字也听 不懂。” “哎呀,这回要我的命啦!他们是怎么来的?” “我也不清楚,不过有这回事儿。我打书本上学了一点他 们的怪话。比方说一个人来到你这里,说波里— — 屋— — 疯郎 崽,那你觉得如何?” “我不觉得怎么样。如果他不是个白人的话,我就会一下 子砸开他的脑袋。我可不允许哪个黑人这么叫我。” “废话,那不是在叫你什么。那只是说你懂怎么说法语吗?” “噢,那他怎么不说明白?”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81・ “哎呀,他是说清楚了。可那是法国人的说法。” “好吧,那真是他妈的古怪说法,我不乐意听了。没一点 意思。” “听着,吉姆,猫讲话跟我们一样吗?” “不,不一样。” “那么牛呢?” “不,牛也不同。” “猫讲话和牛一样吗,还是牛说话和猫一样呢?” “不,都不一样。” “它们说话各不一致,是自然又合理的,是不是?” “自然了。” “那么,猫和牛说话跟我们不一样,难道就不自然不合理 吗?” “嗨,那当然也自然合理了。” “好啦,那么,为什么一个(法国人)说话不一样就不自 然不合理呢?你正面回答我这个问题。” “猫是人吗,哈克?” “不是。” “好啦,那,那就没有道理要求猫说话像人一样。牛是人 吗?还有,牛是猫吗?” “不是,两个全不是。” “好啦,那,它就没必要说话像这个像那个。法国人是人 吗?” “是人。” “(对极啦),混蛋!真他妈的,那为什么他(说话)会 不像人呢?你回答我这个问题!” 我明白,没必要再多费口舌了。你是教不会黑人讲道理的。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82・ 因此我就回答了。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83・

第十五章 一个不该开的玩笑 我们猜测再有三个夜晚就可以到凯罗,它位于伊利诺斯尽 头,俄亥俄河从那里汇入,那才是我们的目的地。我们在那里 卖掉木排,坐上轮船,沿俄亥俄河向上游走,到没有黑奴买卖 的自由州去,那时就不会有麻烦了。 第二个晚上,天开始下大雾,我们就向一个沙洲划去,想 系住木排,因为在大雾里再想往前走是不行了;但是,当我坐 着独木舟划到前头,拿缆绳想拴住木排时,除了小树苗,没任 何东西可以拴。我把缆绳拴在岸上的一棵小树上,可是一股急 流冲过,木排轰地一声冲下去,将树苗连根拔起,木排冲走了。 我看着大雾团团围过来,又着急又害怕,几乎是有半分钟我都 不敢动一动。后来,木排看不见了;20 码开外都看不真切。我 跳上独木舟,跑到船尾,抄起桨使劲朝后划。但是划不动。我 太慌张了,没来得及解开缆绳。我又起身想解开它,可我心里 着急,手发颤,啥也干不成。 我一解开缆绳,就追木排去了,拼命地划,直冲着沙洲追 下去。那一段还算可以,可是,沙洲不过 60 码长,我掠过沙洲, 冲入一片茫茫白雾中,东南西北也辩不清了,跟死人差不多。 我心想,再用桨划是没用了,首先我知道我会撞上河岸或 者沙洲什么的,我只得老老实实坐着顺水漂,可在这种时候, 硬要揣着两只手一动不动也真叫人心里烦躁。我大叫了几声, 听一听。在下游很远,不知何处,我听见有人小声喊。我打起 精神来了。我顺着声音赶忙过去,一边竖起耳朵仔细聆听。又 听到了,我知道我不是在冲着它漂,而是冲着它右边漂去。又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84・ 有一回我是偏向它左边漂去了。一直没赶上多少,因为我总是 来回急冲,左一划右一拐,可声音一直在我正前方。 我真希望那傻子会想到敲起铁锅,并且一直不停地敲,可 是他始终未这么办,喊声停下来,中间没声音的那段时间最让 我作难。唉,我还是拼命朝前划,突然,我听见喊声,从我背 后传了过来。这回我可迷惑了。那是别的什么人的喊声,要不 就是我调头了。 我扔下桨,又听到那个喊声,它还在我背后,可位置变了, 它不断地传过来,又不断换地方,我不断地应声,渐渐地,它 又到我前面了。我知道水流已把独木舟调过头,它在顺水朝前 漂,如果知道那喊声是吉姆而不是其他放排人在叫喊的话,我 就好办了。在大雾里我听不明白是谁的声音,什么东西在雾里 都看不清楚,听不自然。 那个声音还在叫,过了约有一分钟,我轰地一声撞到了一 段塌陷的断岸上,岸上的大树如同烟雾腾腾中的鬼怪一般。急 流将我抛出水面,甩向左边,象离弦之箭冲了出去,冲过许多 断树残枝,咆哮着轰响着,急速向前。 又过了一两秒种之后,仍然是白雾弥漫,寂然无声。我一 动不动地坐着,这时候,听得见我的心怦怦直跳,我觉得它怦 怦了一百下,我大气不敢出。 我只得听天由命了。我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了,那个断岸 是一个岛,吉姆必定漂到岛另一边去了。这并不是一个十分钟 就能漂得过的沙洲。它上面长着一个大岛才有的大树林,它大 约有五六英里长,半英里多宽。 我静坐不动,耳朵立着,我觉得大约过了有 15 分钟左右。 我自然是一直在漂,一小时四五英里。可你都想不到,是的, 你感觉着就好像一点儿没动,静静地躺在水面上一般。如果瞥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85・ 一眼掠过的树枝,你自己绝不会想到你现在漂得有多么迅速, 而是会倒吸口凉气,心想,我的天哪!那树枝朝下冲得好快呀。 如果你觉得自己一个人,在弥漫的大雾里,在寂静的深夜,那 么漂着能不凄凉孤独,你去试一回— — 你就知道了。 接着,约有半个小时,我过一会儿喊两声。终于,我听到 很远很远有人答应,我就努力追过去,可我追不上,突然,我 知道我要冲进沙洲正中间去了,因为在我的两旁,我都能朦朦 胧胧地瞥见大大小小的沙洲,有时,沙洲当中仅有一条窄窄的 水道;有些我看不到,但我知道确实有,因为我听得到水流拍 打岸边树枝的哗哗声。不久我又听不到喊声了,就在沙洲中间 漂下去,不管怎么着,我只想追它一小会儿,因为那可比追鬼 火都难办。你从未见过一个声音这么东躲西藏,老换地方,而 且还换得这么勤。 有四五回,我都只得赶紧撑离河岸,怕将那些小岛从河里 撞出去。于是,我就断定木排必定也会时不时地撞上河岸,否 则它就会走到前头很远的地方,我一点儿也听不见它的声音了 — — 它比我漂得稍快点儿。 很快地,我好像又在开阔的大河水面上了,可是我那里也 听不见一点儿喊声了。我估计吉姆是撞上了一根树桩,很可能 是这么一回事,那么他就完了。我十分累,就倒在独木舟里, 心想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当然啦,我并不想睡,可我太困了, 撑不住了,所以我就想还是眯上一会儿吧。 可是,我估摸着那可不止是眯了一小会儿,当我醒来时, 发现星光闪烁,大雾全散了,我打着旋儿,船尾向前顺着一个 大河湾向前冲。开始我还不明白自己在哪里,我想这是在做梦, 后来,一件事一件事开始在我脑中浮现,迷迷登登地,都仿佛 是上个星期的事情。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86・ 大河在这一段宽得吓人,两岸都长满了最高最密的树林, 映着星光,在我眼中,它简直就是一堵坚固的墙壁。我沿着河 流向远处眺望,看见水面上有个黑点。我追了过去,可是,追 上它时,发觉原来那只是两根拴在一块的木料。后来,我又看 到一个黑点,再追上去,又看见一个黑点,这一回我追对了, 刚好是那只木排。 我赶上木排时,吉姆正坐在那里,头垂在两膝中间,人睡 着了,右手还搭在转舵桨上。另一只桨也给撞丢了,木排上撒 满了树叶、树枝和泥浆。看得出来,它也历经了一番凶险。 我系好小舟,上了木排,躺在吉姆鼻子下面,然后,开始 打哈欠,又伸开拳头对着吉姆说: “喂,吉姆,我睡着了吗?你干嘛不叫醒我?” “天呐,这是你吗,哈克?你没死— — 你没淹着— — 你又 回来啦?太好啦。我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宝贝儿,这可太好啦。 叫我看看你,孩子,叫我摸摸你。啊,你没死!你又回来啦! 神气十足,平平安安,还是从前那个哈克— — 还是从前那个哈 克,上帝保佑!” “你怎么了,吉姆?你喝酒了?” “喝酒?我喝酒了?我有空喝酒吗?” “那好,那你说话怎么颠三倒四的呢?” “我怎么会说话疯癫呢?” “怎么会?你不是总在说什么我回来了,还有那些胡话, 就跟我离开过似的?” “哈克— — 哈克・芬,你用眼睛看看我,用眼睛看看我。 你难道没走开吗?” “走开?怎么,你这究竟是什么意思?我哪儿也没去。我 会去哪儿?”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87・ “那好,听着,小爷儿,是有点不一样啦,是的。我还是 我吗?那么我是谁?我在这儿吗?那么我在哪儿?眼下,这就 是我想知道的事。” “好了,我认为你是在这儿,这非常清楚,但是,我认为, 你是个脑筋糊涂的老傻瓜,吉姆。” “我是,是吗?那么,你告诉我。你是不是拿了绳子,坐 着独木舟,想把它拴在沙洲上?” “不,我没有。哪里有什么沙洲?我没看到什么沙洲。” “你没看见沙洲?听着,难道不是绳子松开,木排哗的一 下顺水冲跑了,把你和独木舟丢在后边的大雾里了吗?” “什么大雾?” “就是那场大雾呀。那雾一夜都未散。你没喊吗?我没喊 吗?直喊到遇见个小岛,我们都弄糊涂了,我俩,一个人迷了 道,另一个人也一样晕了头,因为他都不知道自己在哪儿啦? 我要不是撞到那些岛上,遭了那么罪,还几乎给淹死吗?这能 假得了吗?小爷儿,这还会假吗?你跟我说说。” “好了,我听得云山雾罩的,吉姆。我没看见大雾,没见 岛,没有遭难,啥也没遇上。我就坐在这里和你谈了一 整夜,直到十分钟以前你开始睡着,我想我也睡了。刚才 你不是喝醉了,就是你在做梦了。” “活见鬼,我怎么会在十分钟里就梦见这么多事呢?” “嗨,算了吧,你确实是做梦了,因为什么事也不曾发生 过。” “不过,哈克,这对我来说可都是明白得像是……” “多明白都不相干,什么事都没有。我知道,因为我一直 都在这里。” 吉姆不再吱声,停了大约五分钟,光是坐在那里仔细在想。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88・ 然后,他说: “那好吧,我想我确实是做梦了,哈克,只是,这要不是 我做过的最真的梦,那就是狗想捉猫邪门到家了。以前做梦可 从来没象这次这么累。” “噢,好了,这没什么,因为一些时候,做梦就是像真事 儿一样累人。不过这梦挺棒的,从头到尾跟我讲讲吧,吉姆。” 于是,吉姆就讲开了,讲了整个事情的经过,和事实一模 一样,不过他有些添油加醋。然后,他说他得着手”解解这梦 “,因为托这个梦是为了对我们有所警戒。第一个沙洲代表一 个人,他老想给我们做些好事;而大水表示另一个人,他总想 把我们从那些好人身旁拉开。喊叫声是随时传给我们的警告, 要是我们不认认真真地弄懂它的意思,它就可能给我们带来坏 运气,而不是让我们避开。许许多多的沙洲表示各种各样的灾 难,我们会遭遇上爱争斗吵架的人们和形形色色卑鄙的家伙, 话说回来,只要我们管好自己的事情,不同他们斗嘴,不惹他 们生气,我们终将度过难关,挣脱迷雾,回到开阔晴朗的大河 上。大河代表禁奴的自由州,自此,灾难就会消失了。 我刚上木排时,乌云密布,天色很暗,可现在,又晴朗起 来了。 “啊,很好,到眼下为止,这梦都解得相当不错,吉姆,” 我说,“ 只是,这些东西又表示什么呢?” 我是指木排上的树叶和脏东西,以及那支碰断的桨。现在, 你可以看得一清二楚了。 吉姆看看那些垃圾,又看看我,再回身看看垃圾。他让那 个梦牢牢地占据了他的头脑,他好像还不能很快摆脱,重回到 现实中来。但是,当他把事情确确实实想清楚了,他直直地看 着我,一脸的严肃和正经,他说: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89・ “表示什么?我来告诉你吧。当我出劲地划着木排,还大 声喊着你,简直快累死了,累得直想睡着的时候,我的心都快 要碎了,因为你不见了,我就再也不想去管我自己还有木排会 怎么着了。当我醒过来,看到你又回来了,平平安安活蹦乱跳 的时候,我的眼泪都流下来了,我真想跪下来,亲亲你的脚啊, 我真是要感谢上帝了。可是,你就只想着怎么编个瞎话,看老 吉姆的笑话。那些垃圾就是垃圾;垃圾就是朝朋友头上抹脏东 西,叫他们丢人现眼的那号人。” 说完,他慢慢地起身,朝小窝棚走去,钻到里面,一句话 也没有再讲。但是,这就足够了。他叫我觉得自己有多害臊, 我恨不能去亲亲他的脚,来求他收回他说那些话。 又过了 15 分钟,我才鼓起勇气,要向一个黑人低头— — 但 是,我还是那样做了,而且自此以后,我也从未后悔过。我再 也没有和他开过恶意的玩笑,要是当初知道会让他那样难受的 话,我就不会跟他开那个玩笑。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90・

第十六章 凯罗在哪儿 我们差不多睡了一整天,晚上就动身,我们相距很近,跟 在一只长长的木排后面,它长得像游行队伍一样。它每一端都 有四只长桨,我们想它可能能载三十多个人。上面有五个窝棚, 离得相当远,中间一堆露天篝火,每头一根高高的旗杆。它可 真有派头。在这么大的木排上当个放排人,也可称得上是个人 物。 我们直往下漂,漂进一个大河湾,夜幕降临,天气闷热起 来。大河很宽,两岸树林密布,如同两堵墙;几乎看不到一道 缝,一点光都透不过。我们谈起了凯罗,说没准我们到了凯罗 是否能认得出来。我说我们可能认不出,因为我听人家说过那 里只有十几家房屋,如果他们碰巧也不点灯,我们怎么会知道 是经过一个小镇呢?吉姆说要是两条大河在那里交汇,应该可 以看得出来。但是我说也许我们会觉得是在经过一个岛的后面, 又绕到原来那条河里了。这么一来可把吉姆吓慌了— — 我也是 如此。所以,问题该怎么做?我说,一看到有灯光就划上岸去, 告诉他们爸在后边,驾着一条买卖船跟着,由于是初做这门生 意,就想问问距离凯罗还有多远。吉姆认为这是个好主意,因 此,我们边抽烟边聊天,耐心等待。 如今,没什么事可做,唯一要注意的就是注意看那个小镇, 别走过了还没有看见。他说他一定能看见,因为他一看到那个 小镇,就可以成为一个自由人了,但是,如果他错过了,他就 又得回到蓄奴的地方,再也没什么自由的机会了。过不了一小 会儿,他就跳起来喊: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91・ “就在那儿!” 可那不是凯罗,那是鬼火,或者只是萤火虫。于是,他接 着坐了下来,继续了望,跟以前一样。吉姆说离自由这么近了, 这令他浑身颤抖,坐卧不宁。那么,我告诉你们吧,听到他这 么说,也弄得我浑身颤抖,坐卧不宁,因为我已经开始把他就 要获得自由了这件事在脑子里想了一遍— — 这该怪谁呢?唉, (我)呀。我不能够让自己的良心忘掉这个忘头,不明白怎么 办,也没法儿办。这念头烦得我不得安生,我坐也不是,站也 不是,在哪儿也呆不住。我以前从未想过,我一直做的是怎样 的一件事。但是现在我想到了,就总也摆脱不掉,心中有一种 火燎的感觉。我总想让自己明白,这件事不怪我,因为我并没 未让吉姆从他的合法主人那里逃走,可是这不起什么作用,每 一次良心都出来说,“ 但是你知道,他是为他的自由出逃的, 你也能划到岸上向人告发。” 是这么回事儿,我不能回避这一 点,根本不能。令人倍觉为难的地方就在这里。良心又对我说:“ 可怜的华森小姐怎么对你呢,你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她的黑奴从 你眼皮底下逃走,甚至不说一句话。那可怜的女人怎么样对你, 你就对她这么没良心?噢,她一心想教你读书,一心想教你懂 规矩,她想方设法一心对你好。她就是那个样儿对你的呀。” 我越想越觉得自己太羞耻太难受了,我真想死掉得了。我 坐立不安,在木排上踱来踱去,心中一直骂自己,吉姆也坐立 不安,在我身边不停地走。我们俩谁都无法安静。每回他手舞 足蹈地喊”那是凯罗!” 时,都跟子弹一样穿透我的心窝,我 想,那要真是凯罗,我估计我非得难受死不可。 吉姆一直在大喊大叫,而我一直在内心自言自语。他在说 他到了一个自由州以后要做的第一件事是如何来攒钱,不花一 文钱,当他攒够了钱,他就买回他的妻子,她属于离华森小姐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92・ 家附近的一个农场;然后,他们再一起干活攒钱,买回他们的 孩子,如果他们的主人不卖的话,他们就会去找废奴的人帮忙 去偷他们。 听到这话我惊呆了。要是过去,他一辈子也不敢讲这类话。 你瞧瞧,他一觉得自己快自由了,变化竟然有这么大。这正应 了那句老话”给黑人一寸,他进一尺”。我想,这就是我不动 脑筋的结果。眼前这个黑人,实际上等于是我帮着他逃走的, 他就明明白白地说他要偷他的孩子— — 孩子属于一个我从来不 认识的人,一个从来没伤害过我的人。 听到吉姆说这种话我很难过,他真那么下贱。我的良心又 上来,搅得我心里更加烧得慌了,我终于开口对它说:“ 宽恕 我吧— — 现在还没有太晚— — 我一看到灯光就划到岸上,去告 发他。” 我马上就感到轻松愉快了,几乎是轻如羽毛,我全部 的烦恼变得烟消云散了。我开始注意了望灯光,心里在还哼起 了小调。很快,看到一处灯光。吉姆大声嚷道: “我们安全啦,哈克,我们安全啦!跳吧,碰碰你的脚后 跟吧,这就是老凯罗那个好地方啊,终于到啦,我看清楚啦。” 我说: “我划独木舟去看看,吉姆。这或许不是,你要知道的。” 他跳过去备好了独木舟,还把他的旧大衣铺在下面让我坐 上,递给我船桨,我要撑走时,他说: “用不了多久,我就要高兴得大叫大喊啦,我要说,这全 是哈克的功劳,我是个自由人啦,否则我决不会获得自由;这 是哈克做的好事。吉姆永远会记着你,哈克,你是吉姆这辈子 最要好的朋友,你也是老吉姆现在唯一的朋友。” 我正要撑开,急出一身汗要去告发他,可是他说了这些话, 我就跟整个儿给泄了气一般。然后我慢慢向前划,实在搞不懂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93・ 自己划出来了是该高兴还是不该高兴。我划到 50 码开外了,吉 姆又说: “你走啦,可靠的老朋友哈克,你是唯一对老吉姆守信用 的白人先生。” 唉,我心里可真难过。但是我说,我一定这么做— — 逃避 不开了。恰在此时,来了一只小船,上面有两个人,拿着枪, 他们停下船,我也停下。一个人问: “那地方是什么?” “一截儿木排。” 我答道。 “你是那上边的吗?” “是,先生。” “还有别的人吗?” “有一个,先生。” “喂,今天晚上有五个黑奴逃跑了,是从河湾上头那边逃 的,你那个人是白人还是黑人?” 我顿了一顿。我想说,可是讲不出话来。我试了试,有一 两秒钟,想鼓起勇气全都说出来,可我没那个胆量— — 连兔子 的胆量都没有。我知道自己软下来了;因此,我干脆打消了试 试的念头,脱口而出: “那是个白人。” “我看我们还是自己上去看看吧。” “我也想让你们去,”我说,“ 因为是爸在上面,或许你们 还会帮我把木排划到岸上有灯光的地方。他病了— — 妈和玛丽・ 安也病了。” “唉,见鬼!我们忙着呢,小孩儿。只是我看我们也不能 不去。过来— — 用力划吧,我们过去。” 我使劲划桨,他们拼命摇橹。我们划了几下,我说: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94・ “爸会十分感激你们的,我敢肯定。我一说想让人帮我把 木排划到岸上,所有的人都走开,我自己又干不了。” “那太他妈的没良心了。不过这也奇怪呀。喂,小孩儿, 你爸得的是什么病?” “是— — 呃— — 唉,也没什么大病。” 他们住手不划了。这时候,离木排已经很近了。一个说: “小孩儿,你在撒谎。你爸到底得的是什么病?老老实实 快点讲,这对你有好处。” “我说,先生,我说,老老实实讲— — 可求求你们别离开 我。他的病是— — 是— — 先生,只要你们能划到前面,让我把 缆绳扔过来,你们就不必靠近木排了,请你们帮个忙吧。” “向后退,约翰,向后退!” 一个说。他们开始倒着划水。 “离远点儿,小孩儿— — 划到背风处去。该死,我担心风已经 把它吹到我们这边来了。你爸患的是天花,你知道得很清楚。 干嘛不直截了当地说出来呢?你想四处传染吗?” “唉,”我说,还带着哭腔,“ 我见谁给谁说实话,可他 们都干脆走开,丢下我们不管。” “可怜的小鬼,这话倒也不假。我们也确实替你难过。只 是我们— — 嗨,去它的,我们不想惹上天花,你明白吧。听着, 我告诉你如何。千万别想自己上岸,否则,你会把什么都撞成 碎片的。你顺水时前漂 20 英里,你就会来到大河左边的一个 镇上,太阳已升起老高了,那时候,你求人帮助时,你告诉他 们你的人都是因为高烧发抖病倒的。别再傻了,让大家去猜是 怎么回事。我们这是在帮你;所以,你就和我们隔开 20 英里 远吧,那样才是个好孩子。在有灯的地方上岸没什么好处— — 那只是一家木材厂。这么讲吧,我想你爸也穷,我可以肯定说, 他是正走坏运。这里呢,我在这块板上放上 20 块金币,等它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95・ 漂过去你自己拿吧。丢下你不管,我觉得难过,但是天哪!天 花可不是闹着玩的,你懂不懂?” “等等,派克,”另一个人说,“ 也帮我在这板上放上 20 块。再见,孩子,你照派克先生给你说的做,你就可以没事了。” “是这话,我的孩子,再见,再见。如果你看见有逃跑的 黑奴,你让人帮忙抓住他们,你还可以靠它赚点儿钱。” “再见,先生,”我说,“ 如果我能办到,我不会让逃走 的黑奴从我身边跑掉的。” 他们走开,我上了木排,心情难受极了,因为我十分清楚 我又做错了,我也清楚我也学着做对是不可能的,一个人要是 从小没学好就当然不会有出息,遇上苦恼的事没有什么给他撑 腰,叫他把事做好,结果他就垮了。后来我想了一分钟,心里 想,坚持住,告诉自己你做对了,把吉姆告了,你会比现在感 觉好些吗?不会,我说,我也不会感觉好的,就像现在的感觉 一样。好了,我说,要是你感觉做对了还烦心,做错了却没事, 而且代价又是完全一样,那么,学做对又有什么用呢?我感到 糊涂了。我回答不了这个问题。所以,我不想再为这个伤神, 从此以后,凡事看情况,怎么方便就怎么做。 我走入窝棚,吉姆不在那里。我四下寻找,他哪儿也不在。 我叫道: “吉姆!” “我在这里,哈克。他们都走了吗?别大声讲话。” 他在河里,躲在后桨下,只露着个鼻子。我告诉他说他们 走没影儿了,他才上来。他说: “我始终在听着所有的谈话。我下到水里,他们要是上来 的话,我就向岸边游。等他们走了,我再游到木排上来。可天 哪,你把他们哄得真厉害的,哈克!应付得真漂亮!我跟你说,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96・ 孩子,我看就是这才救了老吉姆— — 老吉姆为这个永远忘不了 你,宝贝儿。” 接着,我们说到那些钱。那可是一笔不菲的收入,每人 20 块。吉姆说这回我们能坐轮渡了,这些钱可以让我们在自由州 里想走多远就走多远。他说 20 多英里对木排来说不算远,可他 希望我们这就到了那里。 接近拂晓,我们拴住船,吉姆特别留意把木排藏好。后来, 他忙了一天,把东西收拾成捆,一切准备就绪,就等着和木排 分手。 那晚大约十点,我们正划着,看到左手河湾下边有小镇的 灯光。 我下到独木舟里,划出去问路。很快,我找到一个人,他 在河里架着小船,正在放钓鱼钱。我划过去,问道: “先生,那座镇是凯罗吗?” “凯罗?不。你必定是个混帐大傻瓜。” “那是什么镇,先生?” “你要是想知道,就过去问好了。你要是在这里再烦我半 秒钟,你就会得到点儿你不想要的东西。” 我朝木排划了回去。吉姆大失所望,可我说没关系,我看 下一个地方可能就是凯罗。 天亮前,我们又过了一座镇,我又要出去;那是高地,因 此我没去。凯罗周围没有高地,吉姆说。我忘了这一点。我们 闲呆了一天,就呆在一个靠左手河岸十分近的沙洲上。我开始 有点儿怀疑了,吉姆也是。我说: “或许是我们在那天晚上的大雾里走过了凯罗。” ¥ 他说: “我们别提它啦。哈克。可怜的黑人不会有什么好运的,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97・ 我老疑心那条响尾蛇带来的恶运还没完。” “我希望我从未见过那条蛇皮,吉姆,我真希望我的眼睛 从来没有看见过它。” “这可不是你的错,哈克,你不知道。 别为那事儿怪自己啦。” 天亮时,靠岸这边是清澈的俄亥俄河水,一点没错,外面 那边是那条黄泥浆河水!这就是说,凯罗早就走过了。 我们把这事儿谈了一遍。靠岸是不可能的,我们当然也不 会去逆水放木排。没办法,只得等天黑,用独木舟往回划,找 机会再说。这样,我们躲在白杨树丛里睡了一天,想歇足了好 干活,当我们天黑回到木排那儿时,独木舟不见了! 好大一会儿,我们一声不吱。也没有什么可说的。我俩都 很清楚这又是响尾蛇皮在作怪。因此,谈它也没用。看起来好 像是我们在埋怨,而那肯定又会带来恶运,不住地倒霉,直至 我们受够了保持沉默。 慢慢地,我们谈到了我们该怎么办,结果是我们只能划着 木排往下漂,等到有机会买个独木舟再向回走。我们不想在周 围没人时借别人的独木舟,就跟爸经常做的那样,因为那可能 会让人家在后面追我们。 因此,天黑以后,我们乘木排出去。 如果还有人不信摸蛇皮是件蠢事,那么,看到蛇皮给我们 招来了这么多麻烦,如果他再继续把这本书读下去,看看它又 给我们惹了多少麻烦的话,那他就不得不信了。 买独木舟的地方在岸边停靠着的木排上。可我们没看到有 停靠的木排;这样,我们向前漂了三个多小时。唉,夜色变得 阴沉沉灰蒙蒙的,跟下雾一样糟糕。你看不清大河的轮廓,也 认不准距离。夜很深了,一片寂静。后来,逆水驶来一条轮船。 我们点亮灯,想着它能看见我们。逆水船一般不靠近我们,他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98・ 们开出去顺着沙洲走,专门找暗礁下面的静水走;可在这样的 黑夜里,他们拼着劲儿往前,逆着水流与大河作对。 我们能听见它轰隆隆地开过来,可一直等它开近了,才可 以看清楚。它正冲着我们。通常它这么做是想看看它们究竟能 靠得多近又不碰到小船;有时,它的轮子啃掉支桨,接着,领 航员就伸出头大笑,觉得他相当聪明。啊,它来了,我们说它 打算刮我们一下,可它好像一点也不偏开。这条船很大,开得 也十分急,如同一团黑云,四周绕着一排排萤火虫。但是,它 突然出现在眼前,庞大骇人,前边是长长一排张大嘴巴的锅炉 门,像鲜红炽热的牙齿,它那庞大的船头和防护罩直冲着我们 头顶驶来。有人向我们大嚷,还有铃声丁丁当当响,想让停下 发动机,就听得一阵胡叫乱骂,船上汽笛鸣响— — 吉姆从木排 一侧翻身下水,我翻下另一侧,轮船直冲而过,木排被撞得粉 碎。 我潜入水中— — 想摸到河底,因为一只 30 英尺的大轮子 打算从我身上过去,我得有足够的空间距离让开它。我总是能 在水下呆一分钟,这一回,我想我憋了有一分半。接着,我急 忙直窜水面,因为我快被憋死了。我一下窜到了胳膊窝儿,喷 出鼻子里的水,喘息了一阵。当然有波涛汹涌的急流;自然啦, 那条船停下十秒钟后,又一次发动了机器;他们向来不大关心 放排人,所以,现在它正劈波斩浪,逆水而行,在沉沉的夜色 里失去了踪影,虽然我还可以听见它的轰鸣。 我大声喊叫吉姆,喊了十几次,可我听不到回答;于是, 趁我踩水时,我抓到一块碰到我身上的木板,把它推在我前面, 朝岸边游去。但是,我隐约看出河水是朝左边河岸流动的,那 就是说,我正处于一股横流中,于是,我变换方向,向那一边 游去。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99・ 这是一条长长的,斜着的横流,约有二英里长,因此,我 花了好长时间才渡过去。我找了个安全地方,爬上了岸。我只 看得到一小段路,但是,我摸索着走了四分之一英里多地,路 相当难走,然后,我还没等看清,就撞到了一座旧式的双排圆 木的大房子前面。我正想绕房子跑开,可是,一大群狗跳了出 来,冲我汪汪乱叫,我知道最好是站着别动。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100・

第十七章 认识格兰杰福德一家 半分钟之后,有人打窗户里朝外说话,没有伸出头,那人 说: “别嚷啦,小子们!谁在那里?” 我说: “是我。” “我是谁呀?” “乔治・杰克逊,先生。” “你想干嘛?” “我什么也不想干,先生。我只是从这儿路过,可狗不让 我过去。” “你偷偷摸摸在夜里这个时候,上这里干什么— — 啊?” “我没偷偷摸摸的,先生,我打轮船上掉到水里了。” “噢,你落水了,是吗?谁给点个火吧。你刚才说你叫什 么?” “乔治・杰克逊,先生。我仅仅是个小孩儿。” “听着,要是你讲的是实话,你就犯不着害怕,没人可以 伤害你。可别动弹,站在原地。叫醒鲍勃和汤姆,你们谁去, 要带上枪。乔治・杰克逊,你是一个人吗?” “是的,先生,没有别的人。” 这时候,我听见人们在房子里走动,还看见一处灯光。那 人大声喊: “拿开那个灯,贝西,你这老蠢货— — 你没长脑子吗?把 它搁在前门后面的地板上。鲍勃,如果你和汤姆准备好了,各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101・ 就各位。” “准备就绪。” “现在,乔治・杰克逊,你认得谢泼逊家的人吗?” “不认识,先生,我从未听说他们。” “好吧,这话或许是真的,或许不是。现在,都做好准备。 朝前走,乔治・杰克逊。注意,别急,慢慢儿过来。如果有人 跟着你,让他靠后,如果他露面,就会挨到枪子儿。来吧,好。 走慢点儿;推开门,你自己推— — 开得能挤进身子来就行,你 听见没有?” 我不着急,就算我想急也急不了。我一次慢慢儿迈一步, 没有声响。只是我觉得我能听见我的心跳。那些狗跟人一样安 静,但是,它们跟在我后面不远。当我登上了那三级木头台阶, 我听见他们开锁,卸门杠,拔插销。我把手放在门上,一点一 点地推,直到有人说:“ 可以了,伸进你的手来。” 我伸进头, 可我断定他们会把它切下来。 蜡烛放在地板上,人都在那儿,他们看着我,我也看着他 们,这么着过了十几秒钟。三个大个子拿枪对着我,老实讲, 我被吓得够着。最老的一个,头发全发白了,六十多岁;另外 两个三十多岁— — 他们都好看又漂亮— — 还有个很和气的老太 太,头发灰白,她身后还有两个年轻女人,我看不大真切。那 位老先生说: “行了— — 我看没问题。进来吧。” 我一进来,那位老先生就锁好了门,顶上门杠,插上插销, 让年轻人带枪过去,他们都走进一个铺着新地毯的大客厅,站 到一个角落里,那地方前窗看不到,它那边又没窗户。他们手 拿蜡烛,仔细地看着我,都说:“ 嗯,他不是谢泼逊家人,不 是,没一点像谢泼逊家的人。” 紧接着,那个老人说他希望我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102・ 别介意,要搜搜我身上的武器,由于他这样做并无恶意,只是 想弄明白。所以,他没伸进我口袋里,而仅仅是用手在外边摸 一摸,就说声可以了。他告诉我别拘束,就跟是在自己家一样, 还让我把自己的事全讲讲。但是,那个老妇人说: “哎呀天哪,索尔,这个可怜的小东西都湿成这模样了, 你想他会不饿吗?” “你说得对,瑞琪尔,我给忘了。” 于是,那老妇人说: “贝西(这是个黑人妇女),你得给他拿点吃的来,尽可能 快些,可怜的东西;你们俩谁去叫醒巴克并告诉他— — 噢,他 在这儿。巴克,带这个小生人去把他的湿衣服换掉,找两件你 的干衣服让他穿上。” 巴克看上去年龄跟我差不多— — 十三四岁或者差不多少, 只是,他个头儿比我高点儿。他只穿件衬衣,头发很乱。他打 着哈欠过来,还拿一只拳头揉着眼睛,另一只拳头攥着一杆枪。 他说: “没谢泼逊家的人来吗?” 他们告诉他说没有,刚才只是一场虚惊。 “好吧,”他说,“ 要是他们来人的话,我看我能打中一 个。” 他们全笑了,鲍勃还说: “嘿,巴克,他们也许已经把我们全都剥光头皮了,你这 么慢才过来。” “唔,没有人去叫我,这很不公平。我总是受压制,没机 会表现。” “别在意,巴克,好孩子,”那老先生说,“ 你会出够风 头的,机会有的是,别生气了。现在先去吧,照你妈说的话做。”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103・ 我们到了楼上他的房间里,他拿给我一件粗布衬衫,一件 短外套和一条裤子,我都穿上了。我正穿着,他询问我的名字, 可还没等我告诉他,他就开始给我讲前些日子在树林里他捉到 一只蓝鲣鸟和一只小兔子,蜡烛熄灭时,他又问我摩西在哪儿。 我说不知道,过去我根本没有听说过,根本没有。 “那,猜猜看。” 他说。 “我怎么猜,”我说,“ 我过去从来没听说过这回事儿? “ “可你会猜呀,会不会?这简直太容易了。” “(哪支)蜡烛里?”我说。 “嗨,任何一支。” 他说。 “我可不知道他在那里,”我说,“ 他在哪儿?” “嗨,他在(黑暗)里呀!那才是他的地方!” “哎呀,要是你知道他在哪儿,你还来问我干什么?” “嗨,真丢人,这是个谜呀,你难道听不出来?喂,你想 在这里住多久?你最好一直住下去。我们玩得可痛快了— — 现 在放假。你有狗吗?我有一条,它会跳进河里把你扔的木片捡 出来。你喜欢梳头吗?在星期天,还有好多那种无聊的时候。 我可一点儿也不喜欢这样,可是妈她偏让我这样。讨厌,这些 旧裤子,我看我最好还是穿上,可是我宁愿不穿,太热了。你 穿好了吗?好啦,走吧,老伙计。” 凉凉的玉米面包,凉凉的咸牛肉,奶油和奶酪— — 这就是 他们在楼下给我预备的东西,我从没见过这么好吃的东西。巴 克和他妈妈,所有的人都在抽玉米穗烟斗,那个黑女人没在那 里,两个年轻女人没抽烟。他们还谈着话,我也边吃边说。那 两个年轻女人披着披肩,头发垂到背上。他们问我问题,我跟 他们说爸和我还有全家人住在阿肯索最南端的一个小农场上,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104・ 我姐姐丽・安跑掉嫁人了,自此再无消息,比尔去找她们,也 没了音讯,汤姆和摩特死了,后来就剩下爸和我,因为他历经 了种种不幸,到头来穷困潦倒,所以,他过世之时,我只好带 了他所剩的东西出门搭船,因为那农场不是我们的,可我掉入 了河;我就这样来到了这里。于是,他们说,只要我乐意,我 就可以把这里当成家,想住多长住多长。后来,天都快亮了, 大家都回去睡觉,我和巴克睡一块儿。早上,我醒来时,见鬼, 我忘了我的名字。所以,我就在床上躺了约一个小时,出劲儿 想;这时,巴克醒了过来,我问: “你会拼写吗,巴克?” “会。” 他说。 “我打赌你一定不会拼我的名字。” 我说。 “我敢打赌我肯定会拼,”他说。 “那好。” 我说,“ 那你拼拼看。” “G-O-r-g-eJ-a-x-o-n 就这样。” 他说。 “对了,”我说,“ 你还真可以,不过我还以为你不会呢。 这名字不怎么稀罕,用不着细想,马上就能拼出来。” 我暗暗把它记下了,因为以后,也许会有人叫我拼写名字, 所以,我要把它记熟,到时好脱口而出,就像我已经习惯这个 名字一样。 这一家人特别好,房子也特别漂亮。我在农村从来没见过 这么漂亮这么气派的房子。它前门上没有铁门闩,也没有带鹿 皮带的木门闩,倒装着一个会转的铜把手,和城里的房子一模 一样。客厅里没床,连床的影子都没有,倒是城里的好多客厅 都有床。客厅里有一个十分大的壁炉,底下铺砖,他们朝砖上 洒水,再拿一些砖来摩擦,壁炉的砖既干净又通红,有时,他 们往砖上刷洗上一层他们叫做西班牙褚色的水粉涂料,跟城里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105・ 的做法一样。他们有很大的铜火架,能架住一根圆木。壁炉台 上方正中放着一座钟,前面玻璃的下半部画着一幅小镇图,中 间部分圆圆的一块算作太阳,你还能看到后面的钟摆晃动。那 座大钟咔嗒咔嗒可好听啦;有时,来个修表的把它擦得锃亮, 修得好好的,它就能一气连敲一百五十下才会累倒。他们修了 还不要钱。 那座钟的两侧一边一个很大的外国鹦鹉,象是用白粉做的, 涂得相当艳丽。一只鹦鹉的旁边有一只陶制的猫,另一只鹦鹉 的旁边是一只陶器狗,你朝下一按,它们还会吱吱叫,只是不 会张嘴,看不出什么特别和高兴,它们是下边响。这些东西后 面是一把撑开的一对野火鸡翅做的大扇子。客厅正中的桌子上 摆着那种好看的陶制篮子,里面堆着苹果、桔子和葡萄,比真 东西还红得多,绿得多,也漂亮得多,可这并不是真的,因为 一些地方表层脱落,露出了小块白粉什么的,你从下面可以看 得出来。 这张桌子铺着一张十分好看的油画布,上面画着一只红蓝 相间,展开翅膀的鹰,周围画着花边儿。他们说这是打费城购 进的。还有一些书,摆得很整齐,放在桌子的四角。一部很大 的家庭《圣经》,都是图画。一本《天路历程》,是讲一个人 离开家出走的,可没说为什么。我有时候翻开里面,看了不少。 里面说的话很有趣,但也很难懂。另一本是《友谊的献礼》, 满是漂亮的东西和诗歌,但是我没读那些诗。还有一本亨利・ 克莱的《演说集》,一本格恩博士的《家庭医药》,讲的是有 人生病或死了该怎么做。还有一本赞美诗和好多别的书。还有 薄木条底座的椅子,很好看也相当结实— — 而不是中间凹进去, 撑裂了,跟个烂筐一般。 墙上挂着画— — 主要是华盛顿和拉斐德的像,还是战争画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106・ 面,《高原玛丽》和一张叫《签署独立宣言》的画。还有几张 他们称做彩笔画,是一个死去的女儿在她 15 岁时自己画的。 这些画和我过去见过的画不一样,大部分比一般的画颜色都暗。 ……这个小姑娘生前有一本剪贴册,总贴些《长老会观察 报》上的死人讣告,意外事故和耐心受难的事,还别出心裁写 诗附在后面。那都是些很好的诗。……可怜的小姑娘艾米琳活 着的时候给所有的死人都做诗,现在她去了,却没人能为她做 几首,这看起来有些不合适,于是,我就试着绞尽脑汁想挤出 一两行来,可是不知怎么的,就是挤不出来。他们把艾米琳的 房间收拾得整洁漂亮,所有的东西都按她生前喜欢的样子保留 着,谁也不在那儿睡。虽然有许多黑奴,老太太还是亲自照料 那个房间,她老爱在那儿做针线,读《圣经》多半也在那儿。 噢,我还正说着客厅哪,窗户上有美丽的窗帘:白色的, 上面有画,画的是城堡,藤蔓满墙,还有牛羊到河边饮水,还 搁着一架旧钢琴,我猜里面有铁片盘子,再没什么比那些姑娘 在钢琴上弹《最后的联系中断了》和《布拉格之战》更动听的 了。墙壁全抹过白灰,大部分房间都铺着地板,整座房子外边 刷得雪白。 这是一座双排房子,两排房子当中是大空地,上面盖屋顶, 下面铺地板,有时候正中午,饭桌就放在那里,真是个凉爽、 舒适的地方。简直跟天堂一般。饭菜不仅好吃,还多得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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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两大家族的争斗 格兰杰福德上校是位绅士,你明白吧。他整个儿一副绅士 派头,他家里的人也一样。他出身好,正如俗话所说,这对一 个人很有价值,就像对马一样,寡妇道格拉斯这么说过,人人 都承认她是我们那个镇上最高贵的人,爸也老这么说,虽然他 自己仅仅是个小小鲶鱼一般的人物。格兰杰福德上校的个子很 高,身材细长,脸色白里透黑,见不着什么红润的影子;他天 天早上都把他那张瘦脸刮得干干净净。他的嘴唇极薄,鼻孔也 极薄,高高的鼻子,重重的眉毛,眼睛极黑,凹得很深,如同 是从洞里朝外看着你一般,你或许会这样说。他的前额高高的, 头发又黑又直,垂到肩膀上。双手长而且瘦,他这辈子每天都 穿上一件干净衬衣,从头到脚穿一套亚麻服装,白白的,看着 刺眼。星期天,他穿一件蓝色燕尾服,上面带铜扣。他拿一根 红木银头手杖。他这个人没一丝轻浮的样子,一点儿都没有, 他从不大声说话。他要多和气有多和气— — 你可以感觉到这一 点,你知道吧,因此,你就会信任他。有时,他也微笑,笑得 很好看,可是,当他像旗杆一样身板挺直时,雷电就会从他眉 毛下闪出,那你就想赶紧先爬上一棵树,随后,再回过头来看 出了什么事。他向来不用提醒人们注意礼貌— — 只要他在场, 每个人总是都彬彬有礼。大家也都乐意和他在一起,他几乎总 是像阳光— — 我是说他使气氛感觉好像是好天气。当他变得阴 云密布时,半分钟就会来个天昏地暗;这么一来,一个星期都 不会再出差错。 当他和老太太早上下楼时,全家人都打椅子上站起来,向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108・ 他们问好,等他们俩坐好了,大家才又坐下。接着,汤姆和鲍 勃走到放酒具的橱柜前,调一杯苦艾酒,递给他,他拿在手中, 等汤姆和鲍勃的酒调好了,然后,他们鞠躬说:“ 向您请安, 先生,太太。” 他们俩稍稍倾身,说声谢谢,于是,他们三个 人一同干杯。鲍勃和汤姆又在他们平底玻璃杯底剩下的糖和一 点儿威士忌或苹果白兰地酒里加上一勺水,递给我和巴克,我 们也跟两位老人干杯。 鲍勃是老大,汤姆第二,接下去是夏洛特小姐,她 25 岁, 个子高大,神情骄傲严肃,可是,她人要多好有多好,只要没 人惹她,可是,她一旦给惹翻了,那脸色会吓得你脚都站不稳, 跟她父亲一个样。她人很美。 她妹妹索菲亚小姐也很美,可那是另一种美。她文静温和, 跟只鸽子一般,只有 20 岁。 每人都有自己的黑人伺候着— — 巴克也有。我的黑人则闲 透了,因为我不习惯让人替我做事,但是,巴克的黑人大部分 时间都忙得脚不沾地。 现在,这家人就这么多,但是,过去比这多— — 有三个儿 子,他们全被打死了;还有死掉了的艾米琳。 老先生有很多农场,一百多个黑人。有时,一大批人从十 几英里外骑着马上这里来,住上五六天,在农场附近和大河上 郊游,白天在树林里跳舞,野餐,夜晚就在这所房子里开舞会。 这些人大部分是这家人的本家亲戚。男人都带着枪。那排场和 讲究可大了,我告诉你吧。 离这儿不远还有一支贵族— — 共有五六家— — 大部分姓谢 泼逊。他们与格兰杰福德家族同样高贵,出身好,有钱,讲排 场。谢泼逊和格兰杰福德两族合用一个渡船码头,在我们家上 游大约两英里地,所以,有时,我和我们这边的人到那里去时,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109・ 经常会碰上很多谢泼逊家的人,骑着高头大马。 一天,我跟巴克从家里出来,正在树林中打猎,听见一匹 马过来。我们正横过大路。巴克说: “快!朝树林里跑!” 我们跑了,透过树叶朝树林外边偷看。一会儿,一个很帅 的年轻人顺着大路飞奔而来,轻松地骑着马,神情简直是个战 士。他把枪横在马鞍前面。我过去见过他。那小伙子是哈尼・谢 泼逊。我听见巴克的枪从我耳边擦过,哈尼的帽子从头上被打 掉了。他忙抓起枪,纵马朝我们藏身的地方直奔过来。我们可 没有等,我们钻入树林就跑,树林不密,所以,我从肩膀上往 回看,两回都看见哈尼用枪对准了巴克;然后,他又沿原路又 骑马回去了— — 是去捡他的帽子了吧,我猜是这样的,但是, 我没看见。我们一口气跑回家。老先生眼眼闪亮,有一分钟— — 照我看来,是由于兴奋的吧— — 接着,他的脸稍稍平静下来, 他用温和的口气说: “我不喜欢从树后开枪。你怎么不站出来走到路上去呢, 孩子?” “谢泼逊家的人可不,父亲,他们老是利用机会。” 巴克叙述的时候,夏洛特小姐把头抬得高高的,跟个王后 一样,她的鼻孔大张,眼睛里闪着怒火。两个哥哥阴沉着脸, 不发一言。索菲亚小姐面色苍白,但是,她听出来那个小伙子 没被伤着时,脸上的颜色也恢复了。 后来,我把巴克引到玉米仓库近旁的树底下,光剩下我们 两个人时,我问: “你要打死他吗,巴克?” “是啊,我肯定会的。” “什么事他得罪你啦?”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110・ “他?他什么也没得罪我。” “那么,你干嘛想打死他?” “嗨,不为什么— — 只是因为家族世仇。” “什么是家族世仇?” “啊?你在哪儿长大的?你连家族世仇都不明白吗?” “过去从来没有听说过— — 给我讲讲吧。” “好,”巴克说,“ 家族世仇是这样的。一个人与另一个 人吵架,把他打死了,接着,死的那个人的兄弟又打死了他; 然后,两家其他的兄弟们都互相报仇,然后,连堂兄弟表兄弟 也都上来帮忙— — 渐渐地,人人都被杀绝,就不再有世仇了。 只是,这个过程很慢很慢,得花很长时间。” “这个世仇已经很久了吗,巴克?” “啊,我猜应该是!它开始是在 30 年前,或者也许就是 那时候吧。有什么事起了争执,后来就凭打官司解决;一个人 官司输了,因此,他就去把打赢官司的人给打死了— — 他会自 然而然地这么做,当然啦。谁都会那样。” “到底为什么起争执,巴克?土地?” “我猜也许是吧,我不清楚。” “那,谁开枪打死的人?是格兰杰福德家的人,还是谢泼 逊?” “天哪,我怎么会知道?那已是很久以前的事啦。” “有谁知道吗?” “噢。有,爸知道,我看是的,还有另外的一些其他老年 人;但是,他们现在也不知道当初为什么争执了。” “打死了好多人吗,巴克?” “是的,出殡的机会可多那。但是,他们也并不总是打死 人。爸身上有几个大号铅弹;不过,他不在意,反正它没多重。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111・ 鲍脖被猎刀刺了几处,汤姆也伤过一两回。” “今年有人被打死吗,巴克?” “是的,我们死了一个,他们也死了一个。大约三个月前, 我党兄巴德,他 14 岁,在大河那边,那天他刚好骑马穿过树林, 身上没带任何武器,真是傻得要命,到了一个人稀的地方,他 听见一匹马从他后面跑过来,回头一看是老博尔蒂・谢泼逊在 后面追他,手端着枪,白发在风中飞扬,巴德没跳下马躲到树 林里,却以为自己能跑过他,于是,他们就跑开了,这样跑了 五英里多,那老头越追越近,这样,到最后,巴德看不行了, 他就停住马,掉过脸去,想让子弹打在前面,你清楚,那老家 伙骑马过来,把他给打倒了。只是,他也没得意几天,因为不 到一星期,我们的人就把他干掉了。” “我看那老头儿是个胆小鬼吧,巴克?” “我看他可不是个胆小鬼,一点儿也不是。谢泼逊家没一 个胆小鬼— — 一个也没有。格兰杰福德家也没胆小鬼。嘿,有 一天,那个老头儿从头打到底,打了近半个小时,一个人应付 格兰杰福德家的三个人,结果还是他赢了。他们都骑着马;他 跳下马,躲入一堆木头后面,把马拉在前边挡子弹;可格兰杰 福德家的人都骑在马上,围着那老头儿跳来跳去,冲他乱放枪, 他也猛开枪。他和马回家时都淌着血,瘸着腿,可是,格兰杰 福德家的人都需要被抬回家— — 一个人死了,另一个人第二天 死了。不,先生,如果有人想找胆小鬼,他不会在谢泼逊家里 的人身上白费时间,他们家可不出那号人。” 下个星期天,我们都去教堂,离家大约三英里来地,都骑 马去。男人还带着枪,巴克也带着,他们把枪夹在两腿中间或 者靠墙放得伸手可触的地方。谢泼逊家的人也这样。讲道理很 腻歪人— — 都是讲兄弟友爱等等那一套废话,但是,人人都说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112・ 好,他们回家路上谈的都是这些,还说了一大通诚心信上帝, 多做好事,恩惠无边,还有人命天定之类的话,我听得半懂不 懂,但是,在我看来,那实在是我过的最没意思的一个星期日。 午饭后过了约一个小时,大家都在打盹,有的坐在椅子中, 有的回到房里,这就很单调。巴克跟一条狗躺在太阳底下的草 地上,睡得正酣。我就上楼到我们的房间,自己也很想打个盹 儿。我发现索菲亚小姐站在她房间门口,她跟我们是隔壁。她 把我叫进她房间里,很轻很轻地关上门,问我是否喜欢她,我 说喜欢;她问我能不能替她办件事,还不告诉别人,我说我能。 接着她说,她把她的《圣经》忘了,把它落在教堂的座位上了, 在两本别的书中间夹着,问我愿不愿意悄悄出去,到那儿把书 取回来,对谁也不提一个字儿。我说我愿意。这样,我从家出 来,悄悄顺着大路往前走,教堂里没人,只有那么一两头猪, 因为门没上锁,在夏天里,猪喜欢石板地,图个凉快。你如果 注意,就会发现,大部分人只有非不得已才去教堂,但是,猪 可不一样。 我心想这事儿有些古怪— — 一个姑娘家为一本《圣经》那 样着急,总有些不大自然,所以,我就抖了一下那本书,掉出 来一张纸条,上面拿铅笔写着”两点半”。我细细查看,没发 现别的东西。我弄不明白它的意思,于是,我又把纸放进书里。 当我赶到家跑上楼时,索菲亚小姐在门口正等着我。她将我拉 进去,关上门;她就开始翻看那本《圣经》,直到那张纸,她 一念上面的字,立刻露出高兴的样子,还没来得及让人想想, 她就一把抓过我,出劲儿搂了一下,说我是世界上最好的男孩 儿,她还嘱咐我别告诉人。她脸色通红,有一分钟,双眼发亮, 这使她非常漂亮。我可大吃一惊,但是,当我喘过气来,我问 她那纸上写的什么,她就问我看没看过,我说”没看过”,她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113・ 又问我是否认识手写的字,我告诉她说”不认识,我只认得粗 笔划的字,”接着,她说那张纸只不过是个书签,帮助她记住 读到的书页,还说我现在能出去玩儿了。 我出门来到河边,反复想这件事;不久,我看见我的黑人 跟在我后面过来了。当我们走到看不见那栋房子的地方,他四 下看了看,然后跑着过来了,他说: “乔治少爷,如果您到下边的沼泽地里,我就会指给您看 一大堆水腹蛇。” 我想,这就太奇怪了,昨天,他也说过这话。他应该知道, 谁也不会那么乐意看有毒的水腹蛇,专门要找着去看。他到底 想做什么?于是,我说道: “好吧,你在前边带路。” 我跟着走了半英里地,接着,他走进沼泽地里,趟着脚脖 子深的烂泥又走了半英里。我们来到一小块平地上,地是干的, 长满了密密的树林、灌木和藤条,他说: “您一直朝前走,只有几步远了,乔治少爷,水蝮蛇就在 那儿。我以前看过了,我不想再去看。” 接着,他踏着泥浆马上走开了,很快,树林就淹没了他。 我挤着往前走,来到一块开阔地上,大约有一间卧室那么大, 四周挂满了藤蔓枝条,我看到一个人正躺在那里,睡着了— — 哎呀,天哪,原来是我的吉姆! 我叫醒他,我猜想,他又看到了我,肯定会大吃一惊的, 可他没有。他都快要哭了,他太高兴了,可是他没吃惊。他说 他在我后面游水跟着,那个晚上,每一回他都听到我喊了,可 都没有回答,因为他不想被人捞起来,再把他变成奴隶。他说: “我受了些伤,就不能游快,因此,我落在你后面很远, 直到最后,当你上了岸,我想我在陆地上能赶上你,也就用不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114・ 着叫喊了,可是,我看见那所房子之后,我放慢了脚步。我离 你太远,听不明白他们对你说什么— — 我害怕那些狗— — 等到 声音都又静下来时,我就知道你进了那所房子,所以我就向树 林跑去等天亮。一大清早,几个黑人过来,上地里干活儿,他 们把我藏起来,给我找到这么个地方,因为隔着水,那些狗就 不能找着我,天天晚上他们带东西给我吃,还给讲你的情况。” “你干嘛不早点儿告诉我的杰克把我领这儿来呢,吉姆?” “唉,我们要是不能动身的话,哈克,叫你也没用— — 只 是现在我们好啦。我一直在买锅和盘子,还有别的吃的东西, 我有机会就买,晚上就修那个木排,要是……” “哪个木排,吉姆?” “我们那个老木排呀。” “你是说我们原来那个木排并没有被撞成碎片?” “没有,它被撞破了好多地方— — 一边儿撞坏了— — 不过 它没出什么大毛病。要是我们不往水里钻那么深,没在水底下 游那么远,那天晚上不那样黑,我们不那么害怕不那么傻,就 像通常说的,我们还能看清那个木排。不过我们当时没看见倒 也好,毕竟现在它全给修好了,几乎和当初一样新,我们样样 东西都添了新的,把丢的东西全给补回来了。” “喂,你怎么把那个木排给弄回来的,吉姆,你是把它捞 上来的吗?” “我躲在这个树林里怎么去捞它?不是我,是几个黑人看 到它被绊在一个树干上,就在离这儿不远的河湾里,他们把它 弄到一条小河里,藏进了柳树当中。他们又争又闹说这个木排 到底该归谁,结果,倒让我听见了,我就过去将这事儿给解决 了,告诉他们这木排不归他们任何人,它归你和我。我还问他 们是否打算抢走一个年轻的白人先生的财产,把它藏起来?后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115・ 来我给他们每人一角钱,他们都十分满意,指望再有木排过来 的话,还能借机发上一笔财。他们待我也特别好,这些黑人哪, 不管我想叫他们为我干什么,我都不说两遍,宝贝儿。那个杰 克是个好黑人,还挺聪明。” “是啊,他是聪明。他根本没跟我说你在这儿,他就说让 我来,说他会指给我看好多水蝮蛇。如果出了什么事,他也不 会给牵连进去。他可以说他没见过我们俩在一块儿,那也是实 话。” 我不想说太多第二天发生的事。我看我还是长话短说。黎 明时分,我醒过来,还想翻个身儿再睡;这时,我觉察到周围 有多么静— — 好像没一个人走动。平常可不这样。接着,我注 意到巴克已经起床走了。啊,我就起来了,心里直纳闷,到了 楼下— — 没人,四处都静悄悄的,跟外面一样。我想,这是怎 么回事儿?我走到那堆木头附近旁,才碰上我的杰克,我问他: “这里究竟出了什么事儿?” 他说: “您还不知道吗,乔治少爷?” “不,”我说,“ 我不知道。” “哎呀,索菲亚小姐跑啦!她是真的跑了,她在夜里跑掉 的,没人知道是什么时候— — 没有人知道到底是什么时候— — 跑出去跟那个年轻人哈尼・谢泼逊去结婚。你知道吧— — 至少 他们是这么猜的。家里人发现了,大概在半个小时以前— — 或 许再早一些— — 我跟您说吧,他们一点都没耽误。赶紧拿枪, 集合人马,那股快劲儿你根本就没有见过!女家眷都去叫本家 亲戚,索尔老爷跟他的儿子们拿着枪骑着马顺河边那条路追去 了,想抓住那个年轻人把他打死,不让他带索菲亚小姐过河。 我猜他们会大干一场的。”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116・ “巴克走了没来叫醒我。” “是啊,我猜他是这样!他们不想让你也掺合进来。巴克 少爷把他的枪装上子弹,说他要抓回家一个谢泼逊的人,死的 也行。是啊,他们那里会有许多人的,我看绝对错不了,如果 他逮着机会,他肯定会抓一个。” 我顺着河边那条路拼命奔跑。渐渐地我开始听到很远的地 方有枪响。当我能看见那个木材仓库和那个木头堆的时候,轮 船就在这里靠岸,我就在树林和灌木丛下面走,一直走到我寻 了一个好地方,接着,我爬上一棵棉杨树,钻在树杈里,那个 地方枪子儿打不着,我朝外观看。在一棵树前面,稍微离开一 点儿的地方,有一排四英尺高的木头,开头我想就藏在那后边, 只是,也许我没藏在那儿更运气。 有四五个人骑着马在那个仓库前的一片空场上跳来蹦去, 骂骂咧咧,想冲到躲在靠码头帝边的那排木头后面的两个年轻 小伙子那里去— — 可是,他们根本靠不近。每回谁在木头堆靠 河的那边一露头,就会被打中。那两个男孩子背靠背蹲在木头 堆后面,因此,他们两边都能看见。 很快地,那些人不来回跳了,也不喊叫了。他们开始朝木 材仓库那边跑去,这时,一个男孩子站起身来,从木头排上面 瞄准并且开了一枪,把一个人从马鞍上打落下来。那些人都跳 下马,抱起受伤的人,起身将他送入仓库里;就在那一刻,两 个男孩子开始跑了。没等那些人注意,他们就跑到了离我藏身 的这棵树的半路上。这时,那些看见了,跳上马向他们追了过 来。他们比男孩子快,可是那也没用,男孩子跑得很早;他们 跑到我的树前面那个木头堆那里,躲过去藏在后面,这么一来, 他们又占了那些人的上风。一个男孩是巴克。另一个是个瘦瘦 的年轻小伙子,大约有 19 岁。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117・ 那些人乱闯了一阵,接着骑马跑了。他们一跑得看不见, 我就冲着巴克大喊,告诉他。他开始不明白我的声音怎么会从 树上传下来。他大吃一惊。他嘱咐我要注意观察,让他明白那 些人什么时候再出现,说他们走开准没好事— — 不会走太久的。 我真想跳下那棵树,可我不敢下来。巴克开始连哭带骂,说他 和他叔伯兄弟乔(就是那个年轻小伙子)一定会把今天的损失补 偿过来。他说他父亲和两个哥哥被打死了,敌人也死了两三个。 他说是谢泼逊家打了埋伏,等着他们。巴克说他父亲和他哥哥 应该等到他们的亲戚来— — 谢泼逊家里的人太多了。我向他询 问哈尼那小伙子和索菲亚小姐怎么样了。他说他们渡过河安全 了。我听了十分高兴,但是,巴克因为那天他开枪没把哈尼打 死气得要命,一个劲地发泄— — 我还从未听过那种歇斯底里的 喊叫。 突然,呯!呯!呯!三四支枪开火了— — 那帮人已经穿过 树林摸了过来,从后面包抄,竟然没骑马!两个孩子跳进大河 里— — 他们俩都受伤了— — 当他们顺水游走时,那些人在河岸 上跑着,边向他们开枪,大声喊着”打死他们,打死他们!” 这令我十分难过,差点儿从树上摔下来。我不想讲述所看到的 一切— — 如果我讲了,又会叫我难过。我真希望那天晚上我没 到过岸边,没有看到这种事情。我再也忘不掉这些事了— — 好 多回我都梦见了。 我在树上一直呆到天快黑的时候,我不敢下来。有时候, 我听到远处树林里传来枪声,两次我都看见一小股一小股的人 手握着枪飞跑过那个木材仓库;因此,我猜测这场混战还在继 续。我的心异常沉重;于是,我打定主意我决不再走近那所房 子,因为我想,不管怎样,这事儿都该怪我。我认为那张纸条 的意思是索菲亚小姐在两点半要到一个地方去和哈尼见面,一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118・ 并逃走,我还觉得我应该告诉她父亲那张纸的事儿以及她那奇 怪的举动,然后,没准他会把她锁起来,这一场可怕的混战就 可以避免了。 我从树上下来,偷偷地沿着河岸走了一段,发现了两具尸 体躺在水边,我出劲儿拖,一直把他们拖到岸上;接着我盖上 他们的脸,飞快地跑开了。我在盖巴克的脸时,哭了一会儿, 因为他对我是那么地好。 这时,天刚擦黑。我没再靠近那所房子,而是穿过树林, 向那片沼泽地走去。吉姆不在他的岛上,因此我赶忙嘡水走向 那条小河,打柳树林中钻过去,急得真想一脚跳上木排,离开 那个可怕的地方— — 木排不见了!我的天哪,可是我害怕!大 约有将近一分钟的时间我都不敢喘气。然后,我喊了一嗓子。 一个声音离我不到 25 英尺,说: “天哪!是你吗,宝贝!别吱声。” 这是吉姆的声音— — 过去我可从没听过这么好听的声音。 我顺着河岸跑了一段,跳上木排,吉姆他抓住我,用力拥抱我, 他看见我是真高兴。他说: “上帝保佑你,孩子,我以为你这次又死了。杰克到过这 里,他说你可能被打中了,因为你没再回家,所以,我这会儿 正想撑开木排,朝这条小河的河口走,只等着杰克再回来告诉 我说你绝对是死了,我就立刻准备好撑走离开这儿。天哪,我 可太高兴了,又看到你回来了,宝贝。” 我说: “好吧,那样更好;他们找不到我,他们就会想我也被打 死了,顺着河水漂走了— — 上头那边还有件事更会让他们这么 想— — 好了,别耽误时间,吉姆,赶快朝大河里撑吧,你能撑 多快就撑多快。”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119・ 等木排往下走到离那儿已有两英里远的地方,到了密西西 比河水中央的时候,我这才放下心来。然后,我们挂起我们的 信号灯,知道我们又一次脱离险境,安全自由了。从昨天到现 在,我什么也没吃,于是,吉姆拿出来玉米饼和奶酪,还有腊 肉,卷心菜和青菜— — 这些最可口的东西,如果做得好吃的话 — — 我吃着晚饭,我们说着话,十分快活。我摆脱了那些家族 世仇,特别高兴;吉姆逃离了那片沼泽地,跟我一样高兴。我 们说,到底还是木排像个家,其他的地方好像总觉得拘束受限 制叫人憋闷,可是木排就不。在木排上你感觉特别轻松自由又 舒适惬意。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120・

第十九章 木排上的贵客 接连两三个尽夜过去了,我看我该说是漂过去了,日子一 天一天地滑走,过得这么平静,顺利又愉快。我们是这么打发 时间的。大河到了这里宽得吓人— — 有的地方有一英里半宽。 我们晚上赶路,白天收好木排,一到黑夜快过去的时候,我们 就停止漂游,拴好木排— — 几乎总会拴在沙洲下面的静水里, 接着,砍些小棉杨树和柳树,盖好木排,把钓鱼线放进水里。 接下去,我们就下河游泳,好提提神,凉快凉快,上来以后, 我们坐在河底的沙子上,那里水大约深及膝,等着白天到来。 四周没有一丝声音,万籁俱静,好像全世界都在熟睡,只是有 时也许会有青蛙呱呱的叫声。从水面上放眼望去,首先看到的 是模模糊糊的一条线,那是河对岸的树林— — 你啥也分辨不清, 接着看到的是天上一张苍白的脸,那白色越来越朝四周扩大; 大河就变得柔和起来,在远处,就不再是黑色的,而变成了灰 白,你还能看到有小黑点打水面上漂过,离得老远,那是平底 商船之类,偶尔也有长长的黑条漂过,是木排;有时候,你还 能听见一支桨吱吱嘎嘎响;或者有起伏的人声,四周很静,所 以声音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渐渐地,你还可以看见出现在 水面上的一条纹路,看那水纹,你就知道,急流里有一支树干, 河水冲打着树干,令水纹成了那样的形状;过后,你看到薄雾 缭绕升起,离开水面,东方通红,大河也被映红了,接着,天 光大亮,所有的都在阳光下露出笑脸,会唱歌的小鸟儿唱得可 真带劲儿! 这时,一缕炊烟不会引起人们的注意,所以,我们就打钓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121・ 鱼线上取下几条鱼,做一顿热乎乎的早饭。后来,我们就坐着 看孤单的大河,觉得懒得慌,就这样慢慢地睡着了。 一到晚上,我们就撑出木排,快到大河中央时,我们任由 它自己顺水漂荡,然后,我们点上烟斗,把腿放进水里摇晃着, 聊各种各样的事。我们总是光着身子,不论白天还是晚上,只 要蚊子不咬我们,巴克家给我的衣服太考究了,我穿着不自在, 再说,我本来就不大喜欢穿衣服。 有时候,我们俩把整条大河都给占了,很久都没有别人。 隔着河水,远远的是河岸和小岛,也许还有亮光— — 那是小屋 窗户里透出的烛光— — 有时是在水面,你也能看见一两处亮光 — — 那是木排和商船上的,你知道,或许你还能听到琴声和歌 声从某个木排上飘来。住在木排上,日子可真美呀。我们头顶 上有天空,布满了星星,我们通常躲在木排上,仰脸瞅着它们, 谈论星星是做出来的,还是原本就这样。吉姆说是做出来的, 可我认为是原本如此,我估计要想做出这么多星星,不知道得 花多大时间。吉姆说月亮会生蛋生出星星来,这么说好像还有 些道理,因此,我也就不反驳了,因为我见过青蛙产卵,也产 出那么多,月亮自然也能生出那么多星星。我们还经常看见有 星星从天上掉下来,看着它们划一道光朝下落。吉姆认为那些 是坏了的蛋,是从窝里给扔出来的。 半夜后,岸上的人都睡了,紧接着的两三个小时岸上全黑 了— — 小屋窗户里的灯光也都没了。那些灯光是我们的钟表— — 再有灯光一亮起来就说明早上快到了,于是,我们得尽快找个 能藏身的地方,拴好木排。 一个早上,天亮时分,我发现了一个独木舟,就把它横渡 过一道急流,划到大河岸上去— — 仅有两百码— — 又顺着柏树 林里的一条小河向前划了一英里地,想看看我能否找些草莓回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122・ 来。正当我经过有一条羊肠小道穿过小河的地方时,从小道上 奔过来两个人,他们奔跑如箭。我想这下完了,因为不管什么 时候,只要是有人在追人,我就想着那肯定是在追我,或许是 在追吉姆。我正想赶紧划开,可是他们已离我很近了,他们高 声喊叫,求我救命,说他们并未做什么坏事,却让人家在后面 追着跑,还说人和狗都追过来了。他们想马上跳上小舟,可是 我说: “你们别上来。我还没有听见狗叫和马蹄声,你们还有时 间穿过树丛,沿河朝上游跑一段;然后,你们跳到河里,嘡水 找我再上来,那样,狗就嗅不到你们去向了。” 他们按我说的做了,一跳上独木舟,我就马上离开,朝我 们的沙洲那儿划去,过了大约五分钟或十分钟左右,我们听到 远远地有人在喊叫,狗也在汪汪叫。我们听见他们朝这条小河 跑过来,但没看见他们;他们好像停下来,胡乱找了一会儿, 后来,我们不停地越走越远,几乎到听不到任何声音了,等我 们把一英里来长的树林甩到后面,划过了那条河,一切都平静 下来,我们就划过去,到了沙洲那边,藏在棉杨树林里,平安 无事了。 一个家伙大约 70 来岁,或者更大一些,秃头,长着花白的 络腮胡子。他戴一顶破旧的磨坏了的垂边帽,穿一件沾满油渍 的蓝色羊毛衫,一条破旧的蓝色斜纹棉布裤,裤腿塞到了靴子 筒里,吊一副手工编织的背带— — 不对,他只剩下一条背带了。 他带一件旧燕尾服,蓝斜纹棉布做的,钉着光滑的铜扣子,搭 在胳膊上。这两人都带着又大又脏鼓囊囊的毯制手提旅行包。 另外一个家伙大约 30 来岁,穿着也差不多一样差。早饭 过后,我们在一起休息聊天,头一件露底的事儿就是这两家伙 相互并不认识。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123・ “你惹了什么祸?”那秃头向另一个家伙问道。 “唉,我在那儿卖一种去牙垢的东西— — 它也确实可以把 牙垢去掉,可也总是把牙齿上的釉质也连带着给弄下来— — 只 是我不该多停那一晚上,我正在偷偷儿往外跑,这时候在镇子 这边那条小路上碰上了你,你对我说他们正在后边追你,还求 我帮助你逃命。于是我就告诉你说,我自己正怕是要遭殃,干 脆就跟你一块儿逃吧。这就是所有的经过— — 你的事儿呢?” “唉,我在那儿开办一个小的戒酒布道会,大致办了一个 星期,女人们不论大小老少都对我喜欢得不得了,因为我把那 帮酒鬼骂得狗血喷头,确实如此。我一晚上能有五六块的进项 — — 一个人一毛,小孩子跟黑人免费— — 生意一直是越做越火, 后来竟然不知怎么搞的,在昨天晚上,有一点谣言传开了,说 我老是自己偷偷儿喝闷酒,一个黑人今早上把我叫醒,告诉我 人们正在悄悄集合,骑着马带着狗,他们很快就会过来,让我 先跑半个钟头,随后再把我追得精疲力竭,要是他们能这么做 的话;如果他们抓住了我,就可能把我浑身涂满柏油,粘上羽 毛,让我骑在棍子上,没错儿。我可没有等吃什么早饭— — 我 也不饿了。” “老头儿,”那个年轻的说,“ 我看我们能合伙一块儿干, 你觉得怎样?” “我不反对。你干的是哪一行— — 最主要的?” “报馆印刷工,这是老本行;搞一点成药生意;当戏剧演 员— — 演悲剧,你知道;有机会了,也能搞搞催眠术,看看骨 相,教教唱歌、地理课,变变花样儿;来个演讲,有些时候— — 啊,我做好多事情— — 多数情况下是什么方便干什么,因此, 算不上工作。你干哪一行?” “我年轻的时候,给人家看过一阵子病。按摩我最拿手— —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124・ 专治癌症、瘫痪这类顽症;我还会算命,算得挺准,要是有人 能帮我去摸清情况的话,讲道我也在行;开野营布道会,还能 四处传教。” 一时,谁也没讲一句话,后来,那个年轻人叹了口气,说 道: “哎呀!” “你呀什么呀?”那个秃头问。 “想起来可真让人伤心哪,我竟然过这种生活,降低身份, 丢尽颜面,和你们这些人为伍,想起来伤心不已。” 说着他还 开始拿一块破布擦起他的眼角来了。 “你他妈的该死,和这些人在一起,对你还不好吗?”秃 头说,他毫不顾忌,还挺骄傲。 “是啊,对我来说,这是够好啦,我也就配这么好啦,当 初我是那样高贵,是谁让我落到如此下贱的地步呢?这全怪我 自己。我不是责怪你们,先生们,我决没有那个意思,我谁也 不怪。让这个冷酷的世界把最大的不幸加在我的头上吧。有件 事我知道,在这世界上的某一个地方,留给我的只是一个坟墓。 这世界一样横行,一如既往,它夺去了我的一切— — 我的爱人, 财产,还有一切— — 但是,它不能夺走我的坟墓。有一天,我 会躺到里面,忘光这些,我那可怜的、破碎的心将会安息。” 他接着擦眼角。 “去你妈的可怜的破碎的心吧,”秃头说,“ 你拿你那可 怜的破碎的心冲着我们干嘛,我们又没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儿。” “没有,我知道你们没。我不是在怪你们,诸位。是我自 己让自己身份下贱的,是的,都怪我自己。所以,我活该受罪, 确实活该,我一点儿也不抱怨。” “你怎么身份下贱啦?你原来是什么身份?”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125・ “唉,你们不会信我的。这个世界历来不相信,就让它成 为过往吧,没什么关系。我出身的秘密呀……” “你出身的秘密?你是说……” “先生们,”那个年轻人说道,神情异常庄严,“ 我乐意 向你们公开,因为我觉得我可以信任你们。依照合法身份,我 是个公爵!” 听完这话,吉姆的眼睛都突出来了,我想我自己也差不多 如此。后来那秃头说: “不对,你的话是假的吧?” “真的。我的曾祖父,就是布里奇沃特公爵的长子,差不 我是在上个世纪末逃到这个国家来的,想来呼吸纯净的自由空 气。他在这里结婚,死去,遗有一子,他的亲生父亲接近于同 时死的。已故公爵的次子攫取了爵号和遗产,真正的公爵因为 是个婴儿,却给忘掉了。我是那个婴儿的直系后代,我是合法 的布里奇沃特公爵,我流落至此,孤苦无依,被人夺走了高位, 到处追赶,让这个冷酷的世界看不上眼。我身着破衣烂衫,心 神疲惫,还得降低身份,在一个木排上和一帮坏蛋为伍!” 吉姆十分可怜他,我也可怜他。我们尽量安慰他,不过, 他说这没什么大用,他很难被安慰好,如果我们愿意承认他的 身份,那对他对别的什么都大有好处,所以我们说愿意,要他 告诉我们怎么承认他。他说,我们同他说话的时候,最好先鞠 躬,还要说”大人”,或是”阁下”,或是”爵爷”,他说如 果我们直呼他”布里奇沃特”,他也不在意,他说好歹那是个 头衔而不是什么名字,吃饭的时候,我们总得有个人伺候着他, 他想让他干什么,就为他干什么。 噢,这些十分容易,所以,我们就一一照办了。吃饭时, 从头到尾,吉姆都站在一旁伺候他,还说,“ 大人您吃点这个,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126・ 还是吃点那个?”等等,谁都可以看得出来,这使他十分高兴。 但是,那个老人不怎么说话了,渐渐地也没有什么话可说 了,他看着我们围着公爵不停地转,那上结奉承,他就显得不 大愉快了。他好像有心事儿。所以,到了下午的时候,过了一 阵,他说: “听着吧,比尔奇沃特,(国王读音不准,把“布里奇沃 特”说成是“比尔奇沃特”。)”他说,“ 我替你绝对是难过极了, 可是,你可不是唯一遭到那种难的人哪。” “不是吗?” “不,你不是。你可不是被人冤枉,从高位上硬给拽下来 的唯一的人。” “是吗?” “不,你不是有出身秘密的唯一的人。” 嘿,天哪,他也 开始哭了。 “打住!你这话什么意思?” “比尔奇沃特,我可以信你吗?”那老人说,他还在抽抽 嗒嗒。 “信不过不得好死!” 他抓住老人的手,出劲儿捏道:“ 你的身世秘密,快说!” “比尔奇沃特,我可是以前的法国王太子啊!” 你知道,这一回我和吉姆都瞪着他了。然后,公爵说: “你是什么?” “对呀,我的朋友,这是真的呀。你的眼睛在此时此刻正 看着的是那个可怜的、失踪了法国王太子,路易十七,就是路 易十六与玛丽・安东内特的儿子。” “你!你这把年纪!不!你说你自己是以前的查理曼吧, 最起码你也该有六七百岁啦。”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127・ “苦难使我成了这副模样,比尔奇沃特,苦难把我折磨为 这样;苦难带来的这些花白头发,还有这未老先衰的秃顶。是 的,先生们,你们眼前的这个人,身穿蓝色斜纹布衣,苦难深 重,四处流浪,背井离乡,任人践踏,正在受难的正是合法的 法国国王。” 他说着说着就哭起来了,哭得那样伤心,我和吉姆简直不 知如何是好,我们很难过,也很高兴很骄傲能有他跟我们在一 起。所以,我们就开始讲话,就跟刚才对公爵那样,百般安慰 他。可是他说这没有用,不如死了,一了百了,倒对他还有点 好处,但他又说,如果人们按他的正当名份待他,单腿跪地同 他说话,总是称他“陛下”,吃饭时先伺候他,在他面前,他 不让坐就别坐,那样的话,还会让他时常感到轻松好受一点。 因此,我和吉姆就开始称他陛下,为他做这做那还干其他,他 不告诉我们能坐下了,我们就一直站着。这对他好处可大极了, 所以他高兴了,也舒服了。可是,公爵对他却有点儿敌视,对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很不满意,只是,国王待他却是真友好, 说他的父亲对公爵的曾祖父和其他的比尔奇沃特公爵都很关 怀,常恩准他们进王宫里来,可公爵还是气恼了好大一阵子, 后来,国王慢慢地说: “说不定咱们要在这个木排上一块儿处他妈的很长一段日 子呢,比尔奇沃特,所以,你闹别扭有什么用?这只能把事情 搞得不愉快。我没有生就做公爵不是我的错,你生下来不是国 王也不是你的错,所以,气恼干嘛?因地制宜,随遇而安,我 说呀,它就是我的信条。我们在这里相遇,这不是件坏事,食 物富足,日子自在,来,递给我们你的手,公爵,让咱们都做 朋友吧。” 公爵照办了,我和吉姆十分高兴能见到这种结果,它扫荡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128・ 所有不愉快,我们感觉特别好,因为在这个木排上有任何的不 友好都是件难受的事。在一个木排上,最要紧的是你想让每个 人都满意、顺心、对别人和和气气。 不多久,我就看清楚了,这俩撒谎的家伙根本不是什么国 王公爵,而仅仅是末流的无赖和骗子。不过我什么也没说,什 么都不露,我自己心里有数,这是最好的办法;这样,你就没 有争吵,也不致招惹麻烦。如果他们想让我们叫他们国王和公 爵,我也不反对,只要在这个家里能保持平和,告诉吉姆也没 用,因此我就没告诉他。如果说我从未打爸那里学到什么,我 至少学会了这个:跟他这一路人相处的最好办法是让他们想怎 么着就怎么着。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129・

第二十章 国王布道 他们问了我很多问题,想知道我们为什么大白天要把木排 盖上收起来却不去赶路,莫非吉姆是个逃跑的黑奴吗?我说: “我的天哪,逃跑的黑奴会向南方逃吗?” 对呀,他们认为他也不会朝南方逃。不过我还得说出一些 理由来,所以,我说: “我的亲人住在密苏里州派克县,我在那儿出生,他们全 死了,就剩下我和爸,还有弟弟艾克。爸觉得他已经垮了,想 到下游去和本叔叔一起住,本叔叔在河边上有一小块地,在奥 尔良下边 40 英里的地方。爸很穷,还欠着帐;所以,等他还清 了帐,只剩 16 块钱和我们的黑奴吉姆。这一点也不够我们一千 四百英里的路费,不论是坐最便宜的统舱,还是其他什么都不 够。这样,当河水上涨时,爸有一天交了好运,他捞着了这个 木排,因此,我们想着可以坐这木排顺水漂到奥尔良。爸的好 运没交多长时间,一条轮船在一个晚上撞翻了木排,辗着木排 的前面一角开了过去,我们全落到水里,钻到了舵轮下面,我 和吉姆出来了,没什么事,可是爸喝醉了,艾克才四岁,所以 他们都没再爬上来。接下去的几天,我们碰上很多麻烦,因为 人们总是乘快船过来,想把吉姆从我身边抢走,都说他们相信 他是一个逃跑黑奴。因此,我们再也不白天赶路了,夜里他们 不会来找我们的麻烦。” 公爵说: “让我一个人琢磨出一个办法来,这样我们可以白天赶路, 只要我们愿意。我要把这事儿好好想想— — 我会想出个计划来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130・ 把它办妥。我们今天要把它放一放,因为我们当然不乐意在白 天经过下面那座小镇,那或许不大稳当。” 到晚上,开已黑起来,象是要下雨,在低低的天空下,闪 电四处迸射,树叶也开始颤抖,来势十分凶猛,一眼就能看出 来。于是,公爵和国王就去查看我们的窝棚,看看床怎么样。 我的床是一个草垫,比吉姆的好,他的床则是个玉米穗皮的垫 子,这种垫子里总是有碎玉米粒,它们会轧得你很痛,你一旦 翻身,干玉米穗皮就会响,好像你是躺在一堆枯树叶上一般, 吱吱吵吵地乱响,你就很容易醒过来。这样,公爵认为他该睡 我的铺,而国王认为他不该。他说: “我有理由认为,等级的不同会提醒你,一个玉米穗皮搭 的铺是不应该由我睡在上面的。阁下你自己来睡这个玉米穗铺 吧。” 我和吉姆又感到紧张了,有一分钟的时间,唯恐他们之间 再闹什么冲突。后来我们都非常高兴,因为公爵说道: “这就是我的命运,总是有压迫的铁蹄把我践踏入泥沼之 中。不幸已击碎了我曾经高傲的灵魂,我屈服,我认输,这就 是我的命运。我一人孤单单地在这个世界上,让我痛苦吧,我 可以忍受。” 天一黑透,我们就上路了。国王告诉我们要离河岸远些。 向河中心撑木排,等我们过了那个镇子很远之后才准点灯。渐 渐地,我们看到一簇簇灯光,那就是那座小镇,你知道吧,静 静地过去了半英里开外,平安无事。我们又朝前漂了四分之三 英里,就挂起了我们的信号灯;十点左右,天开始下雨刮风, 电闪雷鸣,十分吓人。国王告诉我们两个都别睡觉,一直守到 天色好转。然后,他和公爵爬到窝棚睡觉去了。下面该我值班, 要守到 12 点,但是我可不会去睡觉,就算我有张床的话,因 为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131・ 在一个星期里也不是天天都能看到这么猛的狂风暴雨,绝对 不行。我的天,风尖叫着呼啸而过,刮得多急呀!每一两秒钟, 就会有一道耀眼的闪电划过,照亮方圆半英里以内的一片白浪。 穿过大雨,你看到那些岛屿好似尘土飞扬,树木在风中东倒西 歪。接着传来一声咔嚓!轰轰!轰隆隆!轰隆隆!轰轰!轰轰! 雷声轰隆隆咕咚咚走远了,停了,接着哗又一道闪电掠过,又 一声劈雳雷鸣。有时,大浪几乎要把我掀下木排,但是我没穿 什么衣服,也就不大在意。我们没有撞上河里冒出来的树枝, 没出什么意外;闪电闪着耀眼的光亮,不住在四周跳动,因此, 我们可以很快看清楚那些树枝,来得及东躲西避,让开它们。 我正值夜班,你知道,到了那个时候我是十分困的,于是, 吉姆说他替我值前半班,他总是那么好,那么关心我,吉姆真 是的。我钻进窝棚,但是,国王和公爵四条腿乱伸乱蹬,我连 个插脚的地都没有。因此,我就躺在外面,我不怎么在乎大雨, 因为天很暖,现在浪头掀得也不那么高了。可大约两点钟,风 浪又起了,吉姆打算叫我,但他又改变了主意,因为他觉得浪 头还不算高,不至于对我有什么危险。不过,这回他估计错了。 不久,一个巨浪突然掀起,一下子便把我冲到河里去了。这险 些把吉姆给笑死,他可是个最爱笑的黑人。 我接着值班,吉姆躺下,打着呼噜睡着了;渐渐地,风平 浪静,第一个小屋的灯光出现了,我喊醒吉姆,我们悄悄地将 木排撑到隐蔽处,躲过白天。 早饭之后,国王取出一副破旧的脏纸牌,他和公爵打了一 会儿“接七点”,五分钱一局输赢。后来,他们玩儿腻了,认 为他们应该”订出个行动计划”,他们是这么说的。公爵翻翻 他的旅行包,找出来很多印刷好的小传单,大声读起来。一张 传单上说”享誉巴黎的阿蒙・德・蒙特尔帮博士”将于某月某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132・ 日在某个地点“讲解骨相学”,入场费一毛,并“提供骨相图 解,每份两毛五分”。公爵说那就是他本人。另外一张传单上, 他是“闻名世界的莎士比亚悲剧名星,小加里克,来自伦敦特 鲁利街戏院区。” 在别的传单上,他又有一大堆别的名字,干 的全是了不起的事情,象用一根”占卜杖”找水源探黄金啦, “驱巫辟邪”啦,诸如此类的。过了一阵,他说: “伟大的缪斯才最受宠爱。您有没有登台表演过,陛下?” “没。” 国王说。 “您会的。那么,用不了三天,落难的君王。” 公爵说, “在我们将会到达的下一个像样的小镇上,我们就租个大厅, 表演《查理三世》中的斗剑,另外,还有《罗密欧与朱丽叶》 中的阳台相会。这对您是否有些吸引力?” “只要有人给钱,我啥都愿干,比尔奇沃特。只是,你看, 我对舞台表演可是一窍不通,也看得不是很多。先父常在宫里 看戏之时,我还太小。你看你能教会我吗?” “容易!” “那好吧。反正不管有什么新玩意儿,我心里就直发痒。 我们现在就开始吧。” 因此,公爵给他从头到尾说了罗密欧是谁,朱丽叶是谁, 还说他习惯扮演罗密欧,所以,国王就来演朱丽叶。 “不过,要是朱丽叶是个那么年轻的姑娘,公爵,我这光 头和白胡子装扮成她也许看上去会显得十分古怪吧。” “不,你用不着为此担心。这些乡巴佬决不可能想到这一 点。再说了,你知道,你要穿上戏装,那可就完全两样啦。朱 丽叶是在阳台上,她睡觉前正欣赏月光,她穿着她的睡衣,戴 她的褶边儿睡帽。这个就是那些角色的戏装。” 他取出两三套窗帘印花棉布做的衣服,他说那是为查理三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133・ 世和另一个家伙置备的中古时代的铠甲,再配上一件长长的白 棉布睡衣和一顶褶边儿睡帽。国王同意了。于是,公爵翻出他 的书本,反复读那几段台词,读得神气活现,非常夸张,并且 还昂首阔步不停地转,表演剧情,教国王怎么来演,后来,他 就把书本递给了国王,告诉他把他的角色台词记住。 河湾前大约三英里有一个小小的镇子,吃过午饭,公爵说 他已琢磨出他的办法了,既可白天赶路,也不会对吉姆有什么 危险。他说他要到镇上去办妥那件事。国王说他也要去,看看 他能不能碰上点儿什么事。我们的咖啡快喝完了,吉姆说我最 好划上独木舟,同他们一起去买些回来。 我们到了小镇上,没看到有人在走动,街上空空如也,寂 然无声,好像是星期天。我们看到一个生病的黑人正在后院里 晒太阳,他说除了小的不会走的,病了不能走的,老了走不动 的除外,人人都去野营布道会了,在离这儿大约两英里地远的 树林里。国王问明白了方向路线,他说他要走上一圈,利用那 个布道会能捞便捞,我也可以跟着去。 公爵说他要寻的是个印刷室。我们找到一个;地方很小, 在一家木匠铺的楼上— — 木匠和印刷工都上那个布道会了,门 也没锁。那地方又脏又乱,满墙涂的全是油墨,还有画着逃跑 黑奴和丢失马匹的传单。公爵脱掉上衣,他说现在可以动手了。 而我和国王就出去找那个野营布道会。 半小时之后,我们去了那里,浑身大汗淋漓,因为那天简 直要热死人。大会有一千人,全是从方圆 20 英里赶来的。那片 树林里都是牲口和大车,拴得四处都是,牲口在大车饲料槽里 喂着,一边吃草,一边抬腿赶苍蝇。还有拿几根木棍支着搭起 来的小棚子,顶上盖着树枝,他们在那底下卖柠檬水和姜饼, 还有一大堆的西瓜、嫩玉米穗之类吃的东西。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134・ 布道在一样的棚子下面进行,只是棚子更大点,里面一大 群的人。凳子是用原木的板皮做的,圆的那一边钻了几个孔, 将木棍儿钉进去当板凳腿。凳子都没靠背。讲道的人站在棚子 一端高高的平台上。妇女戴着太阳帽,有的穿着麻毛混纺的罩 衣,有的穿方格布,还有几个年轻姑娘穿的衣服是印花布做的。 几个年轻人光着脚,有的小孩儿除了一件粗麻布衫,啥也没穿。 有些上年纪的妇女在编织衣服,年轻人在谈情说爱。 我们来到第一个棚子里,讲道人正带着大家唱赞美诗,他 领头唱两行,大家跟着唱,听起来还真有些庄严气氛,这么多 人在唱,唱得又这样起劲儿,然后他再领唱两行,大家又跟着 唱,一直这么唱下去。人们情绪日益激昂起来;歌声也越唱越 高,到最后,有人开始呻吟,有人开始哭喊。接着,讲道人开 始讲道,讲得还挺严肃认真,他先走到平台这一边,又跨步到 平台另一边,然后在平台前面,他弯下了腰,手和身体一直不 住地动弹,使足了全部气力大声吼着他的布道词,还经常举起 他的《圣经》,把它摊开来来回回递给大家看,嘴里嚷着:“ 这 就是荒野里的铜蛇!抬头看看,可以活命!” 人群就高声喊道:“ 荣耀归主!阿— — 门!” 就这样,他接着讲,人群呻吟哭叫喊 着阿门。 “啊,快到公开忏悔席上来!来吧,罪孽深重的人!(阿 门!)来吧,生病痛苦的人!(阿门!)来吧,瘸腿残疾和失明的 人!(阿门!)来吧,贫穷无助的人,蒙受羞辱的人!(阿— 阿— 门!)来呀,所有那些疲惫的、堕落的和受苦受难的人!— — 来呀,带着一颗破碎的灵魂!来呀,带着你们忏悔的心!来呀, 穿着你们的破衣烂衫,带着你们的罪孽与污秽!清洁的圣水任 意取用,天堂的大门永远敞开— — 啊!跨进来,让灵魂安宁吧!” (阿— 阿— 门!感谢上帝,哈利路亚!)。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135・ 就这么一直吼下去。你再也听不明白讲道人说什么了,因 为人群不住地叫嚷哭喊。人群中四处都有人站起来,全凭着力 气向前挤,挤到忏悔席那边。那些人的眼泪顺着脸向下流,当 所有忏悔的人都站到了前排的忏悔席那边,他们围在一块儿唱 歌喊叫,扑倒在草垫上,简直是愚蠢又疯癫。 嘿,一眼我就看到,国王跑上去了。你能听得到他的声音 比谁都高,接着,他猛冲向平台,讲道人就请他对人群讲话, 他就讲了。他告诉大家他是个海盗— — 在印度洋上当了 30 多年 海盗。去年春天,在一次战斗中,他的同伴死了许多,他现在 回家来了,想挑选一批新人。感谢主,他昨天晚上遭人抢劫, 从一条轮船上被赶上岸,身上一个子儿也不剩,可是,他为这 件事感到很高兴,这是他碰上的最有福的事,因为他如今是个 改过的人了,有生以来第一回这么幸福。虽然他一无所有,他 还是想马上动身,返回印度洋,把他的余生都用在引导海盗走 正道上来,因为他比任何人都能做好这件事,他和那个大洋上 所有的海盗都熟悉。尽管他身无分文,尽管路途遥远,需要走 很长时间,他迟早要走到目的地。并且每当他说服了一个海盗, 他都会对他说:“ 不必感谢我,不要赞扬我,这都归功于普克 维尔野营布道会上那些亲爱的人们,他们是人类真正的兄弟和 恩人— — 还有那里那位敬爱的讲道人,他是一个海盗曾经交过 的最真诚的朋友!” 接着,他放声大声,人人都跟着他哭。这时有人喊道:“ 为他募捐吧,募捐吧!” 很快就有五六个人跳起来捐钱,又有 人喊:“ 让他把帽子传过来!” 大家都跟着叫,讲道人也这么 说。 这样,国王手托帽子在人群中走了个遍,擦着他的眼睛, 祝福他们,表扬他们,感谢他们对远方那些可怜的海盗这样善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136・ 良慷慨。还不时有些十分漂亮的姑娘,脸颊上流着泪水,挤上 来问他愿不愿意让她们吻他,做个纪念,他一一答应,他搂着 有的姑娘亲了五六次。还有人请他到家里住上一星期,每个人 都想让他住在自己家,说他们认为这是很大的光荣,但他说, 因为这是野营布道会的最后一天,他对大家不再有用了,另外, 他也急着要立刻动身去印度洋,到那里去规劝海盗。 我们返回了木排上,他开始数钱,他总共募捐到八十七块 七角五分钱。他还顺手牵羊带回来三加仑威士忌酒,那是他穿 过树林回家的路上在一辆马车底下发现的。国王说,总体算下 来,他干传教这一行这么多年来,这一次比哪一回都强。他说, 空口说白话没用,要让一个布道会上当,说自己不信教,跟假 装海盗,那是没法儿比的。 公爵还以为他干得已经相当不错了呢,可后来,等国王回 来一炫耀,他就不再那么认为了。在那个印刷室,他替两个农 夫制版印刷了两份小东西— — 寻马启事,他收了钱,四块整。 他还替那份报纸收了广告费,本来应该卖十块,他说要是他们 能先付钱,他就作价为四块。因此,他们把钱给了他。那份报 纸一年定价两块,可他按优惠价每份半块,收了三份订报费。 他们想用烧炭材和洋葱折价,跟平时的做法一样,可他说他刚 买下这份生意,尽力把报价定低,要把它办下去收取现金。他 排制了一首小诗,那是他自己费心思做出来的,分三节,有点 儿好听,又有点儿伤心,它叫做“啊,冷酷的世界,捣碎这颗 破碎的心吧。” 他把这首诗全部排好版,随时都能在报纸上印 出来,他分文未取。这样,他收进九块五毛钱,他说这是他靠 一天辛苦的劳动挣来的。 然后,他给我们看他印刷的另一份东西,他不收钱,由于 这是为我们几个人干的。它印着一个逃跑黑人的画像,肩膀上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137・ 拿木棍扛个包袱,下面写着“悬赏 200 元”。上边印的字都是指 吉姆的,把他描绘得维妙维肖。它说他是去年冬天,从新奥尔 良下边 40 英里远的圣雅克种植园逃走的,打算逃往北部,不管 谁能抓到他并将其送回,即可领取赏金并报销路费。 “这样,”公爵说,“ 今晚过后,要是我们愿意,我们就可 以在白天赶路了。无论什么时候我们看到有人过来,我们都可 以拿绳子捆住吉姆的手脚,把他放在窝棚里,拿这个传单给人 看,说我们在上游抓到他,只是太穷,没钱乘轮船,因此才从 朋友那里借钱买了这个小木排,要去下游领赏。用手铐和铁链 套在吉姆身上看起来会更合适,不过那样就跟我们太穷的说法 不相符了,像是戴了珠宝首饰,太不塔配了。用绳捆就可以了, 我们必须遵守‘三一律’,像我们评论舞台演出那么着。” 我们都认为公爵很聪明,白天赶路不会再有什么麻烦了。 我们估计那天晚上我们能走出好远,这样,公爵在小镇上印刷 室里惹的事情即使闹翻天,也对我们没什么防碍了。然后,我 们就能顺流急下,只要我们乐意那么做。 我们静静地藏着,一声不响,将近十点才撑出木排,远远 地躲着那个小镇,偷偷地划过去,直到完全看不见它了,才敢 挂起灯。 清晨四点,当吉姆喊我值班的时候,他说: “哈克,你想这一路我们还会碰上什么国王吗?” “不,”我说,“ 我估计不会。” “唉,”他说,“ 那就好。我不在乎一两个国王。可这已 经足够啦。这个国王真够胡闹的,那个公爵也好不到哪儿去。” 我看得出来,吉姆一直想让他说法国话,这样他好听听法 国话什么样;可是他说他在这个国家这么长了,又经历了这么 多的磨难,法国话早给忘光了。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138・

第二十一章 一个醉鬼 太阳升起来了,我们还在走,没收木排。国王和公爵慢慢 地走出来,看起来很没精神,只是,他们跳进水里游了一会儿 之后,就高兴起来了。早饭过后,国王坐在木排一角,脱掉靴 子,卷起裤筒,腿在水里不住晃着,舒服舒服,然后背诵他的 罗密欧与朱丽叶。背熟之后,他和公爵开始比划起来。公爵不 得不重复地教他,教他怎么说每一段话,他还令他叹气,把他 的手搁在心口上。不一会儿,他说,他已经学得相当不错了, “不过,”他说,“ 你不该粗里粗气地喊‘罗密欧’!那样子, 像头公牛。你应该轻声细语,懒洋洋娇滴滴地,这样— — 罗— — 密欧!这种感觉才正确。因为朱丽叶是个可爱的甜甜的小女孩 儿,你知道,她可不可能像头公驴一样扯着嗓子吼。” 接下来,他们拿出两柄长剑,那是公爵拿橡树板做的,两 个人接着开始练习击剑。公爵称自己是查理三世。他们打来斗 去,在木排上左跳右挡,好看极了。但是,国王摔了个跟头, 掉入了河中,然后,他们休息一阵,谈论他们以前沿这条大河 所经历过的各种奇遇。 吃完午饭,公爵说: “好啦,卡佩王,你明白,我们会把这场戏演出一流水平, 因此我想我们得再加一点儿小节目。无论怎样,我们要加演点 儿什么,好应付台下喊再来一个。” “什么是菜来一棵呀,比尔奇沃特?” 公爵跟他说了,接着说: “我会跳苏格兰高地舞或者水手角笛舞来对付;你呢— —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139・ 啊,让我想想— — 噢,我想起来啦— — 你能演哈姆雷特独白。” “哈姆雷特啥?” “啥姆雷特独白,你知道吧。莎士比亚戏剧中最精彩的一 个片断。啊,它可真高雅,真高雅!总能让全场倾倒。我这本 书里没这段— — 我只有一本书— — 只是我估计我能从记忆当中 把它串出来。我这就不停地踱步,走上一分钟,看看我可否从 记忆深处召唤它回来。” 于是,他开始来回走动,边走边想,一阵使劲儿皱眉,接 着就扬起眉毛,接着把手摁在脑门上,晃着腿后退还不住叫苦 呻吟,接着他就喘息叹气,随后还假装要掉下一滴泪来。看他 做作简直是妙极了。渐渐地,他想起来了。他告诉我们注意听。 然后,他摆出一副十分高贵的姿态,一条腿伸向前,手臂张开 向上,手朝后仰,眼望天空;接着他开始骂粗话说胡话,咯咯 嚓嚓磨牙,这些热身动作过后,那一段话他从头喊到底,又伸 胳膊又蹬腿,还鼓着胸脯,简直盖过了我过去看的所有表演。 (删去公爵背诵的哈姆雷特独白。胡拼乱凑,谬误百出。原意 是讽刺公爵。少年读者若不知莎剧原文而记住这段笑料,实不 足取。)…… 那老头儿也很喜欢这段台词,他很快就记住了,而且能朗 诵得特别好。简直就象他天生就该干这一行。当他朗诵这段台 词时,歪着身子,扯着嗓子,直往后仰,拼命喊叫,那样子可 真滑稽。 我们一有机会,公爵立刻印了一些演出海报,那以后的几 天,我们向前不断地漂,木排上十分热闹,因为从早到晚都是 击剑和排演— — 这是公爵用的名词— — 一直没个完。一个早上, 漂到阿肯色州下面,我们看到一个大河湾里有个很小的镇子, 于是,我们在镇上面四分之一英里处停住,停到一个小河口,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140・ 密密的柏树将小河口遮得如同地洞一般,除了吉姆,我们都坐 独木舟上去,看有没有演出的机会。 我们都挺走运,那天下午刚好要来一个马戏团,乡村的人 已开始朝这里聚了,他们坐着各式各样东倒西歪的马车,还有 的骑马。马戏团天黑之前离开,所以,我们的演出遇上一个绝 好的机会。公爵租下了法院大厅,我们四处张贴海报。海报上 是这样写的: 莎士比亚名剧重演!!! 美妙绝伦! 只演一晚! 世界著名悲剧表演艺术家 小大卫・加里克,伦敦特鲁利街戏院明星 和 老艾德蒙・基恩,大陆皇家剧院及伦敦 皮卡迪利大街布丁巷白教堂区皇家 草市戏院名星 演技卓越,联袂推出 莎士比亚名剧名场 《罗密欧与朱丽叶》中“阳台相会”!!! 罗密欧 加里克先生 朱丽叶 基恩先生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141・ 全班最强阵容助演! 全新服装,全新布置,全新道具! 同场演出: 惊心动魄,技艺超群,令人毛骨悚然之 名剧《查理三世》中“斗剑”场面!!! 加演: 《哈姆雷特》之不朽独白!! 由不同凡响的基恩主演! 他曾在巴黎连续演出三百场,场场爆满! 只演一晚, 因为特急聘约,需赶赴欧洲演出! 入场费两角五分,儿童及仆从一角。 贴完之后,我们到镇上四处闲逛。商店跟住房几乎都是用 干透的木头架子搭的歪歪扭扭的破烂房,从不上漆,拿柱子支 撑着比地面高出三四英尺,目的是不让河水上涨时给淹着。房 子周围都有小花园,可什么花也不种,全是一些曼陀罗、向日 葵,还有煤灰堆,裂口的靴子鞋子,破布和碎瓶子,还有用坏 的马口铁器。篱笆是拿各式各样的木板拼凑在一块的,什么时 候钉上去的都有,朝哪边歪着的都有,篱笆上的门几乎都是只 有一个合页,还是拿皮革做的。有的篱笆不知何时也刷过白灰, 不过公爵说恐怕像是哥伦布时代刷的。花园里总会有猫,总会 看见有人把猪从花园里赶出来。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142・ 所有的店铺全在一条街上。店前是自己搭的白布凉篷,乡 下人把马拴在凉篷杆上。篷底下有装货物用的空箱子,整天都 有二流子靠在上面,手拿巴罗刀削着玩儿,嘴里嚼着烟叶,张 着大嘴打哈欠伸懒腰— — 纯粹一帮无赖。他们全戴着黄草帽, 大得像把雨伞,可又都不穿上衣,也不穿背心。他们不是叫彼 此比尔、巴克,就是叫乔安或安迪什么的,说起话来懒洋洋慢 吞吞的,还夹好多骂人话。这里二流子可真多,几乎每根凉篷 杆上都靠着一个,他们总是把手插进裤兜里,除非是伸出手来 讨口烟草嚼嚼,要不就是挠挠痒。一天到晚,他们总是说这些 话: “给我口烟爵爵吧,汉克。” “别作梦了!我就剩一口了,朝比尔要吧。” 或许比尔会给他一点儿,也可能他撒谎说他也没有了。这 群二流子,有的穷得一辈子也没挣过一分钱,也没嚼过一口自 己的烟。他们老是问别人借。他们对一个家伙说:“ 我想朝你 借口烟嚼嚼,杰克,就刚才,我把我剩的最后一口给了本・汤 姆森。” 这是谎话!每回都是如此,除了生人谁也不会上当受 骗。 大街小巷全是泥,满地除了泥什么都没有,黑得跟柏油一 样,有的地方都快有一英尺深了,所有的地方都有二三英寸深 的泥。猪不停转悠,到处哼哼。你会看见一头浑身是泥的母猪 带着一窜小猪娃儿慢腾腾地沿着大街走过来,在路正中翻身一 躺,人过来时都得让开。它四腿伸开,眼睛一闭,耳朵扑闪着, 这时,小猪上来吃奶,母猪高兴得就像能按月领工资一样。不 久就会有二流子喊,“ 嘿!嗖!咬它,虎子!” 母猪爬起来就 跑,尖叫着,简直要吓死,它每只耳朵都会有一两条狗撕扯着, 还有三四十条狗正朝这边跑过来。这时,你就见这些二流子全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143・ 站起来了,看着猪狗一直走没影儿了,哈哈笑着,觉得这事儿 挺开心,那哼哼汪汪的叫声,也让他们脸上显出痛快之色。然 后,他们又各回各的杆子上靠着,一直等着再看狗打架。没什 么比狗打架更能让他们浑身起劲儿,整个人长精神的了。除非 是往一条野狗上浇松油点天灯,或者在它尾巴上拴上一只铁盘 子,看着它拼命奔跑,直至跑死。 那天离中午越近,车马在街上聚得越多,车马一直络绎不 绝。一家一家带着午饭打乡下赶来,就在马车上吃。有不少人 在喝威士忌,打架的事儿我看到了三起。后来,有人高喊: “老勃格斯来了— — 按着他的老规矩,每月醉一回,打乡 下来过酒瘾— — 他来了,伙计们!” 二流子们全露出了笑脸。我想他们准是习惯了拿老勃格斯 开玩笑。一个人说: “不知这回他计划把谁给骂死。如果他在过去 20 年里,把 他打算骂死的人全都能骂死,这阵子,他也该有大名可亨了。” 另一个人说,“ 我想让老勃格斯吓唬吓唬我,因为如果那 样,我就知道我一千年也不会死。” 勃格斯骑马飞奔过来,嘴里像印第安人那样大嚷大叫: “快闪开。我来打仗啦,棺材的价格要涨啦。” 他醉了,骑在马鞍上摇摇晃晃;他有 50 多岁,脸色通红。 每个人都冲他嚷,笑话他,骂他,他就回骂,他说要拾掇他们, 把他们一个一个全干掉,可是现在他没空,因为他来镇上是来 宰老谢本上校的,他的格言是“先吃肉,完了再喝汤。” 他看到我,骑过来说: “你打哪儿来,小孩?你找死吗?” 接着又跑开。我给他吓个半死。可是有人说: “他没那意思,他喝醉了,总那个样儿。他是阿肯色州心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144・ 肠最好的老糊涂蛋,不管醉不醉,向来不伤人。” 勃格斯骑到镇上最大的店铺门前,微垂下头,这么一来他 就能看清布篷下面了,他嚷道: “滚出来,谢本!出来见见你骗过的这个人吧。我找的就 你这个恶棍,我还要要你的命!” 他这样不停地嚷,想着什么就骂什么,被谢本骂了个狗血 喷头,整条街都聚满了人,听着,笑着,还瞎起哄。一会儿, 一个神精倨傲的人,约有 55 岁— — 他也是那个镇上穿着最讲究 的人— — 一步一步走出商店,人群朝后退,给他让路。他对勃 格斯说,语调既镇静又缓慢,他说道: “我腻了这一套,只是我还是要忍到一点钟。到一点钟, 记住,决不会再忍。过了那个时候,只要你再张嘴骂我一句, 不管你走多远,我都会把你找回来。” 然后他转身进去。人群显得特别安静,没人动弹,再也没 了笑声。勃格斯掉转马头沿街跑开,使劲儿大声骂着谢本,不 一阵子,他又回来,在商店门前停下,还一直在骂。一些人围 住他,想让他闭嘴,可他不干;他们告诉他再隔 15 分钟就一点 了,因此,他必须回家,他马上就得走开。可这也没用。他使 出全身的劲儿,破口大骂,把帽子摔在泥地里,骑马踩了过去, 一会儿又怒冲冲地跑开,花白的头发在空中飞扬。所有想劝他 的人都想尽了办法,想哄他下马,这么一来就能把他锁起来, 让他醒醒酒;可啥用没有,他又从街上冲过来,再臭骂谢本一 顿。一会儿,有个人说: “去叫他女儿!快,去喊他女儿,有时他就听他的。如果 有能劝住他的人,那只有他女儿。” 于是,有人跑出去找她。我走开了一段,又停下脚。过了 几分钟之后,勃格斯又来啦,只是他没骑马。他摇摇晃晃地穿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145・ 过马路朝我走来,光着头,两边都有一个朋友架着他的胳膊走。 他很平静,可是脸色显得很不自在;他一点也不向后退,反而 想挣脱,自己往前冲。有人喊: “勃格斯!” 我抬头朝那边看是谁在喊,原来是谢本上校。他直直地当 街而立,右手举起一只手枪,没瞄准,仅仅伸出来一点,枪管 朝上冲着天。与此同时,我看到一个年轻姑娘飞跑过来,两个 人跟着她。勃格斯跟那两个人都转过头,看看谁在喊他,他们 一看到枪,那两个人就跳到了一边,枪管慢慢地稳稳地放平, 双管的枪机都扳下来了。勃格斯双手向天上一举,嚷道:“ 啊, 天哪,别开枪!” 呯!第一声枪响了,他踉跄着后退,手在空 中不停乱抓。呯!第二响,他朝向一仰,重重地结结实实地摔 倒在地,胳膊摊着。那个年轻姑娘尖叫一声,冲上前,扑到了 她父亲身上,边哭边喊:“ 噢,他打死了他,他打死了他!” 人群围过来,拿肩膀挤着拥着都伸长了脖子想看上一眼,里层 的人出使儿朝外推,叫着:“ 向后退,向后退!让他透透气, 让他透透气!” 谢本上校把手枪朝地上一扔,脚跟一转,走了。 他们把勃格斯抬到药店,人群照样往四周挤,全镇的人都 跟了过来,我跑过去在窗口寻了个好地方,我离他挺近,也可 以从窗口往里看。他们把他放到地上,往他头底下垫了本大《 圣经》,又打开一本摊在他胸前— — 只是,他们先撕开了他的 衬衣,我看到了其中一颗子弹打进去的地方。他出了十几口长 气,他吸气时,胸口把《圣经》抬上去,出气时又落下来— — 接着,他躺平了,他死了。他们把他女儿从他身边拽开,她又 哭又叫,被人给拖走了。她大约有 16 岁,样子甜甜的也很温 顺,可脸色惨白,被吓坏了。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146・ 不久,全镇的人全到了,你推我搡,拥挤不堪,全想挤到 窗口看一眼,可窗口的人又不让开,后边的人就一直嚷嚷:“ 喂,这阵子,你们该看够了吧,你们这帮家伙;这既不公平又 不合理,因为你们老是站在那儿,别人就没机会看,人家和你 们一样有权利去看一眼哪。” 很多人在还嘴,叨唠后面的人, 我就挤出去了,想着或许会出乱子。街上站满了人,人人都很 激愤。看见打枪的人都在讲这件事发生的前前后后,每个人身 边都围着一帮人,伸长了脖子在听。一个身材高高,瘦得很难 看的人,头发很长,后脑勺上戴顶高筒白皮礼帽,手里握着根 歪把手杖,在地上划出了勃格斯站的地方,谢本站的地方,他 划到哪里,人群就跟到他哪里,仔细看他划的每一道印儿,点 点头表示他们清楚了。又停下一阵,手放在大腿上看着他在地 上划那些地方,然后,那人挺直腰站在谢本站过的地方,皱着 眉,把帽檐儿拉到眼睛上面,高喊,“ 勃格斯!” 接着举起手 杖,慢慢放平,瞄准了,叫道”呯!” 后向晃晃身子,又叫道 “呯!” 倒下平躺在地。看到那件事的人都说他做得很对,还 说这跟真的一样。于是,有十来个人掏出酒瓶,请他喝了一顿。 后来有人说,对谢本该用私刑。不到一分钟,人人都这样 说,于是,他们走开了,疯疯癫癫乱喊乱嚷,一见晾衣服的绳 子就给拽下来,打算做绞索用。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147・

第二十二章 马戏、莎士比亚名剧 他们一窝蜂似地向谢本家涌去,不住嚷着叫着怒气冲冲, 跟印第安人一样。谁都得让开道,否则,就会被踏上去踩个粉 碎,看起来简直是气势汹汹。小孩儿在这群乱哄哄的人群前面 拼命跑,尖叫着赶紧让路,沿街每个窗户后都挤满了妇女的头, 每一颗树上都爬有黑人男孩,男男女女的黑人都打篱笆后往外 看,这伙乱哄哄的人群一走过,他们就赶快一哄而散,躲得远 远的。很多妇人和女孩子在哭,歇斯底里的,简直快吓死了。 人群涌到谢本家的栅栏前,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声音嘈 杂得你都听不明白你内心在想什么。那是个 20 英尺宽的小院 子。有人喊:“ 拆掉栅栏!拆掉栅栏!” 接着,就听到连拉带拔 又劈里啪啦乱砸的声音,栅栏倒了,前边的人流潮水一般涌进 院中。 恰在此时,谢本从他前面那个小门廊的屋顶上站了出来, 手里握着一支双筒枪,十分镇静,不慌不忙,站得稳稳当当, 不发一言。喧闹声停下来,人潮朝向退。 谢本什么话也不说,就站在那里,朝下看。那场面静得让 人浑身直起鸡皮疙瘩,特别不舒服。谢本拿眼睛慢慢地扫过人 群,他眼睛扫视到哪里,哪里的人都想瞪得比他圆,可,他们 却做不到,他们垂下他们的眼睛,显得萎琐。很快,谢本发笑 了,不是那种愉快的笑,而是那种叫你觉得你正在吃带沙子的 面包。 后来,他说话了,音调缓慢又傲慢: “你们这些人竟然也想到用私刑处死人!有意思。你们也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148・ 有勇气想到用私刑处死一条好汉!就凭你们敢于给那些外地来 的无依无靠无家可归的可怜女人们抹上柏油插上鸡毛,你们就 觉得自己有胆量对一个好汉下手!不,一个好汉落在一万个你 们这类人手里也是安全的!只要是在大白天,只要你们不在背 后干。” “我还不了解你们吗?我看透你们这群人啦。我是在南方 生南方长的,我在北方也住过,所以,各地的普通人我都了解。 普通人就是懦夫。在北方,他让人家不论是谁都能从他身上踏 过去,接着,他回到家里,祷告上帝,请求赐他一颗卑贱的灵 魂来忍受。在南方,一个人,单枪匹马就可以拦截一辆装满人 的公共马车,在大白天,并能把他们抢个遍。你们的报纸经常 把你们叫做英雄的民族,这样,你们认为自己就比别的民族更 勇敢— — 可是,你们也就是这样,而并非更勇敢。为什么你们 的陪审团不把杀人犯判绞刑呢?因为他们担心那人的朋友会在 背后,在暗地里冲他们放黑枪— — 他们也确实也这么干的。” “因此他们总判人无罪。接着,一个好汉夜间摸去了,背 后跟着一百个戴面具的懦夫,用私刑绞死了那个恶棍。眼下, 你们的失误是,你们没带一个好汉和你们一起来,这是个失误。 另一个失误是你们不是夜里来,带着你们的面具。你们带来了 半条好汉— — 巴克・哈尼斯,他在哪儿— — 要是你们不受他鼓 动,你们早把这事丢开让风吹走了。” “你们不想来,普通人不喜欢麻烦和危险。(你们)这些 人不想麻烦和涉入危险。可是,只要那(半拉)好汉— — 像巴 克・哈尼斯,在那边一喊,‘用私刑绞死他,私刑绞死他!’ 你们害怕退下来,害怕会暴露出你们的真相— — (一群懦夫) — — 你们就嚷,把你们自己吊在那半条好汉的衣服尾巴后边, 怒气冲冲地过来,发誓你们会干点儿大事。天底下最可怜的就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149・ 是一帮乌合之众,军队就是这样— — 一帮乌合之众,他们打仗 从来不是靠自己天生的勇气,而是从他们人多那里借的勇气, 或者是从长官那里借的勇气。但是,一帮乌合之众没个好汉领 头,连可怜也算不上。现在你们要做的事情是夹着你们的尾巴 回家去,爬进洞里。要真想动用私刑,那也得晚上干,按南方 的老规矩,来的时候,他们就会带上面具,叫个好汉一块儿来。 现在(走开)— — 带着你们的半拉好汉一起走。” 他这样说的 时候,举起枪,横过他的左臂,拉开了扳机。 人群“哗”地一下猛地后退,随后就七零八落,飞快地朝 各处夺路而逃,巴克・哈尼斯跟在他们后面,样子既惭愧又丧 气。我可以就地呆着,只要是我愿意,可我也不愿意了。 我去看那个马戏表演,从场子外面来回转悠,等看守的人 过去了,我就打帐篷底下钻进去。我有 20 个十块金币跟一些零 钱,可我想我最好是省着,因为出门在外,又在生人中间混, 这样的日子,谁也说不明白你什么时候会很快用到这些钱。多 加小心总不为过。要是没有其他办法,我不反对花钱看马戏, 可也没有必要在那上头(浪费)钱。 这是个真正的一流马戏团。那场面十分精彩,只见他们全 部骑马入场,两个两个进来,一男一女并排走,那些男演员只 穿着贴身衣裤,不穿鞋也不用马蹬,手搁在大腿上,逍遥自在 — — 差不多有 20 个人— — 每个女演员面貌都很好看,很漂亮 — — 看上去就像是一队货真价实的王后,穿的衣服值几百万块, 就象用钻石镶成的。那场面非常精美,我还没见过这么好看的 东西呢。接着,他们一个一个全起来站着,绕场地跑,像波浪 一般一起一伏,姿态优雅从容。男演员看上去高大飘逸又挺拔, 他们的头一上一下,在帐篷顶下面轻快地掠过。每个女演员, 那玫瑰花瓣儿似的衣服轻软柔滑地飘摆在腰下,看上去就像是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150・ 最最可爱的太阳伞。 后来,他们越骑越快,全跳着舞,两只脚交替着伸往空中, 马身越来越倾斜,马戏团指挥绕着中间的柱子不住挥动马鞭, 一边喊着”嗨!嗨!” 小丑一直跟在他身后逗笑话,很快,骑 马的演员全甩开了缰绳,女演员双手叉腰,男演员抱着胳膊, 马使劲奔跑,斜得十分厉害!最后,一个接一个,全部滑下马, 跳往场地中间,逗人喜爱地鞠了一躬,随后蹦蹦跳跳出去了。 每个人都拼命鼓掌,高兴得快要发疯。 这样,自始至终,马戏团表演的全是最让人开眼的节目; 从头到尾,那个小丑都在逗乐儿,几乎把人笑死。马戏团指挥 只需稍一张口跟他说句话,他一眨巴眼就给顶了回去,用的竟 是谁也想不到的最最俏皮的话。我怎么也弄不明白他怎么(能 够)想起那么多俏皮话,还讲得那么快,接得那么巧。哎呀, 要让我想,一年也想不出来。又过了一阵,一个喝醉的人想进 表演场,说他想去骑马,还说他骑得比谁都好。他们给他讲道 理,想劝他出去,可是他不听,整表演因此停下来了。接着, 那些人开始冲他嚷,跟他开玩笑,这么一来可把他气疯了,他 开始又撕又扯。那些人也让他惹急了,很多人起身离座,涌进 表演场,一边高喊,“ 打倒他!把他赶出去!” 还有一两个女人 尖声高叫。于是,马戏团指挥说了几句话,他说希望这儿别出 乱子,如果那人保证他不会添麻烦,他可以让他骑马,只要他 认为他可以在马背上呆得住。于是,大家都笑了,说那好吧, 那人上去了。他刚一上马,那匹马就开始撕咬跳跃,左冲右撞, 马戏团的两个人使劲拉着缰绳,想把马稳住。那醉汉紧紧搂住 马的脖子,马跳一下,他的双脚就被甩向空中乱扑腾,全场观 众站起来叫啊,笑啊,乐得眼泪都滚落下来了,马戏团那两个 人虽然费尽气力,那匹马终于还是挣脱跑走了。就是这样。它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151・ 拼命地飞奔,绕场奔走了一圈又一圈,那醉汉爬在马背上,紧 抱着它的脖子。一会儿,这边的一条腿差点儿挨着地面,一会 儿,那边的一条腿又落下来险些蹭着地面,观众给高兴坏了。 但是,我一点都不觉着好玩,看着他那样危险,吓得我直打哆 嗦。可是不久,他挣扎着跨上马背,抓住缰绳,这边一歪那边 一晃,接着,他往上一跳,甩掉缰绳,站住啦!那匹马一个劲 儿跑啊,跑得就跟房子着火了一般。他站在马背上,轻松自如 地骑马驰骋,如同他一辈子也未醉过酒一样。然后,他开始扯 下他的衣服,往地上扔。他脱了就扔,满天满地飞得都是他的 衣服,总共他脱下 17 套衣服。这回,他真人露相了,身材修长, 英俊漂亮,穿着最鲜艳华丽的服装,他拿马鞭抽那匹马,抽得 它疾驰如飞,最后,他翻身下马,弯腰鞠躬,蹦着跳着跑往化 妆室,全场欢声雷动,观众既兴奋又惊讶。 那个马戏团指挥这才发现他被人耍了,我看他是我见过的 最难为情的马戏指挥。嗨,那可是自己团里的人呢!他自己脑 子里想出来那个玩笑,从未泄露给任何人。唉,我觉得很不好 意思,就这样被骗上当了,我可不想当那个马戏团指挥,给我 一千块我也不干。我不知道,或许还有比这个马戏团更有趣的 班子,不过我还没遇见过。不管怎样,对(我)来说,这是足 够棒的了;不管在哪儿,我再碰上它,我总会再光顾的,一次 也没落。 噢,那天晚上,我们也上演了(我们的)节目,可是,大 概仅有 12 个人到场,刚够应付开支。他们从头笑到底,可把公 爵气坏了,结果是节目还没演完,大家都退场了,只剩一个小 男孩儿还睡着了。于是,公爵说,照他看来,这些阿肯色笨蛋 欣赏不了莎士比亚,他们想要的是低俗喜剧— — 或许是比低俗 喜剧更糟更俗的东西。他说他可以约摸出他们的嗜好。因此,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152・ 第二天一早,他搜罗了几张包皮纸和一些黑油墨,涂划了几张 海报,村子各处全贴上了。 法院大厅上演! 仅限三晚! 世界驰名悲剧表演艺术家 小大卫・加里克! 及 老埃德蒙・基恩! 伦敦及大陆各戏剧名星 联袂推出惊险悲剧 国王的长颈鹿 又名 皇室奇物!!! 入场费五角 海报最下端是一行最大的字— — 写的是: 妇女和儿童禁止观看 “好啦,”他说,“ 要是这一行字还引不来人,那就是说 我没摸透阿肯色!”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153・

第二十三章 国王的长颈鹿 接下来的一整天,他跟国王都拼命忙活,搭戏台,扯大幕, 还摆了一排蜡烛做脚光。那个晚上,不一阵,大厅就挤满了人。 等大厅再也容纳不下了,公爵就不再守门,他绕到后边,走上 舞台,在大幕前站好,简简单单地讲了几句话,对这出悲剧赞 不绝口,他先说这是有史以来最惊心动魄的好戏,接着他大力 吹捧这出悲剧,吹捧老艾德蒙・基因,他将在这出剧中担任主 角。最后,当他把观众的胃口都吊得高高的了,他拉起了大幕, 国王立刻神气十足地爬了出来。他四肢着地,全身赤裸,浑身 上下给涂了个遍儿,斑斑点点,圈圈条条,什么样的颜色都有, 五彩缤纷,像一道彩虹。而且— — 先别管他化妆得多花哨吧, 反正就是乱糟糟地瞎胡闹,可又特别的滑稽。那些人简直快笑 死了。当国王表演完了,就蹦达到了幕后,他们大吼大嚷,拍 巴掌起哄,直到国王回来重新蹦达一遍;完了以后,他们又让 他出来做一回。哎,看那个老笨蛋闹的恶作剧,就是连头牛也 会发笑。 接着,公爵拉下帷幕,朝观众鞠躬,他说这出伟大的悲剧 只能再演两晚,伦敦方面来了特急邀请,这出戏在特鲁利戏院 街的所有座位票都已售出,然后,他又鞠一躬,还说如果他确 实让大家看得开心又受益,那么,他欢迎大家把这出戏介绍给 自己的朋友,让他们也来看看,他将深表谢意。 20 个人大声嚷道: “什么,戏已经完啦?就演个(这)?” 公爵说,“ 对。” 接下去可就热闹透了。人人都嚷着”上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154・ 当了!” 疯了一般地跳起来,就冲向舞台和他们的悲剧名星。 不过,一个长相很好看的大个子跳到凳子上喊: “住手!听我说句话,先生们。他们停下来听。我们上当 了,上了很大的当。但是,我看我们总不至于去当全镇人的笑 柄吧,只要活着就让人家笑话个没完。不,我们应该做的是, 悄悄地从这里走出去,帮这出戏捧捧场,让镇上其他人也上当 !这样一来,大家就摆平了。是不是道理?”“绝对没错!法 官说得对!” 人人都这么嚷。” 好啦,那么……谁也别提上当 的事。回家去,劝每个人都来看看这场悲剧。” 第二天,那个镇上,除了听说那出戏有多精彩之外,没有 任何别的评价。当天晚上,大厅又挤满了人,我们同样捉弄了 这帮人。当我和国王还有公爵返回木排上时,我们一块儿吃了 晚饭。时间慢慢地过去,大约到了半夜,他们让我和吉姆把木 排从小河里退了出来,撑到大河当中,向下漂了两英里地才靠 岸,找地方藏了起来。 第三天晚上,大厅又挤满了人,这回来的可不是什么新观 众,而是前两晚上看过表演的那些人。在门口,我站在公爵一 侧,看见每一个进来的人口袋全是鼓鼓囊囊的,或者在衣服下 边裹着东西— — 我看也不是什么香东西,绝对不是。我闻出来 有成桶的臭鸡蛋,还有烂白菜之类的;假如有死猫,我看我准 能认出来,总共带进来的有 64 只。我钻进场里站了只有一分 钟,臭味怪味实在太呛人,我真受不了。当那个地方再也挤不 进去人了,公爵给了一个家伙两毛五分钱,让他帮他看会儿门, 他便绕着朝舞台门口走去,我跟着他,我们一到拐角闪入了黑 影里,他说: “走快!现在就走!一直走得离开这些房子,接着撒退往 木排上跑,就像是有魔鬼在后面追你一样!”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155・ 我就照办了,他也这么做。我们同时到达木排,不到两秒, 我们就顺水下漂了,周围漆黑一团,静寂无声,我们朝河中心 斜着划过去,谁也不吱声。我猜想可怜的国王这会儿该被观众 抓住可有得戏看了。可是根本不是那回事,很快,他从窝棚底 下爬了出来。他问: “喂,这回要照老样子干会是什么结果,公爵?” 他根本没有到镇上去! 我们一直不敢亮灯,等漂过那个镇子十英里多地,才点灯 吃晚饭,国王和公爵聊着他们捉弄那些人的办法,关节儿都笑 得发松。公爵说: “一群傻瓜,笨蛋!我就知道第一场的观众会悄不吱声的, 让镇上其余的人也去上当,我还知道第三天晚上,他们一定会 等着收拾我们,心想这回该轮到(他们)收拾人了。嘿,(是) 轮到他们了,我情愿打赌,就想知道他们带了多少东西预备这 一手。我就是想知道他们怎么来利用这个机会。要是他们愿意, 他们完全可以把它变成一顿野餐— — 他们带的干粮可是足够啦。” 这两个坏蛋那三个晚上共骗到 465 块钱。我从前还没见过这 么多钱,几乎够装一马车的。 后来,当他们睡熟并打起了呼噜,吉姆说: “哈克,国王他们这样胡闹,你不觉得奇怪吗?” “不,”我说,“ 不奇怪。” “为什么不奇怪,哈克?” “是不奇怪,就因为这是他们的教养和德性。我们他俩是 一路货。” “但是,哈克,我们这俩国王可是地道的坏蛋,的确是这 样,他们是地道的坏蛋。” “对呀,我要讲的正是这个意思。所有的国王几乎都是坏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156・ 蛋,但凡是我能想起来的。” “是这样吗?” “你读他们一回,你就清楚了。看看亨利八世,比起他来, 咱们这位算得上一个主日学校的校长了。……喂,你该看看老 亨利八世年轻的时候,他正当年,总是一天娶一个新媳妇,可 第二天一早就会砍掉她的头。他做这种事,简直毫不在意,像 叫人送鸡蛋一样。’叫尼尔・古因来!’他说。他们就得把她 送来。第二天早上,’砍掉她的头!’他们就得砍掉她的头。 他还命令每个新娘每天晚上给他讲一个故事。他一直这样干, 他靠这个法子搞到了一千零一个故事,后来,他把这些故事编 在一起,编成一本书,把它叫做《末日审判书》— — 名字倒是 个好名字,把这回事交待明白了。你不了解国王,吉姆,我可 是了解他们;咱这个无赖算是我在历史书上碰上的最清白的一 个啦。想想吧,有人把钱丢在亨利的地方,他会怎么办?他顺 手拿走。如果他订了合同,规定要做一件事,你付钱给他了, 不可能坐在那里看着他干活儿吧,他怎么着?他肯定不照办。 要是他一张开嘴,你猜又会怎么着?要是他不赶紧闭上,每回 他准得撒谎,亨利就是这样的坏蛋。所以,要是咱们和亨利一 道,而不是和这俩国王,他会把那个镇上的人骗得更惨,比咱 这俩国王做得更绝。我不是在说这两位有多可爱,因为事实明 摆着,他们不是;不过,要跟那个老杂毛比起来,他们实在算 不上什么。我说这么多的意思是,国王就是国王,你不能不将 就点儿。总体而言,他们是特别无赖的一帮东西。他们就是受 这种教育长大的。” “可是这位(闻着)就有那么股怪味,哈克。” “哎,他们全一样,吉姆。(我们)可管不了国王闻着有 什么怪味,历史上没人能管得了。”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157・ “再说这位公爵,他还凑合着叫人有点儿喜欢,在某些地 方。” “对,公爵是不一样。不过话说回来,也没什么大不一样。 这位当个公爵,算是个一般的坏货吧。他如果喝醉了,任凭哪 个近视眼也分不清他是不是国王。” “唉,不管怎么说,我是不稀罕再有什么国王啦,哈克。 这俩就足够我受啦。” “我也这样想,吉姆。只是我们已招惹上他们了,我们就 得记住他们是些什么人,将就着点儿。有时候我真希望听到某 个国家没有国王。” 我如果告诉吉姆他们并非真正的国王和公爵会有什么用呢? 没有任何好处,另外,就像我说的那样,你也难以分清谁真谁 假。 我睡着了,该我值班时,吉姆没叫我。他常那么做。我醒 来时,刚好天亮,他坐在那儿,头埋在膝盖中间,唉声叹气, 自言自语,我不在意,假装什么也没看见。我知道是怎么了。 他在想他的老婆孩子,在大河那边,离得这么远,他内心难受, 想家了,因为他这辈子还从未离开过家。我相信他也跟白人一 样,很挂念自己的亲人。看起来好像是不自然,但我想是这样 的。在夜里,当他觉得我睡着时,经常那样唉声叹气,嘴里不 住念叨着:“ 可怜的小丽莎贝斯!可怜的约翰尼!这让人觉得 太难熬啦,我怕我这辈子是再也见不着你们啦,再也见不着啦!” 吉姆是个心肠特别好的黑人,他确实是。 可是,有一回,不知怎么,我和他聊起了他的老婆和孩子, 过了一会儿,他说: “这回我心里这么难受,是因为我听到河岸那边有声音, 像是在使劲儿打人,又像是砰地关门声,这令我想起从前,我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158・ 待我的小丽莎贝斯可真凶。她刚四岁,害过一场猩红热,可算 是受够了罪啦,不过她好过来了。有一天,她在一边儿站着, 我冲她说‘关上门’。 她没去关;就站在那儿,仰脸看着我笑。这可把我给气坏 了,我又说一遍,嗓门很大,我说: ‘你没听到我说的话吗?关上门!’ 她还站在那里,对着我笑。我快要气炸啦!我说: ‘我得叫你听话才行!’ 说完我照她头上扇了一巴掌,把她打趴到了地上。后来我 到另一间屋里去停了大约十分钟,等我回来了,看见门还开着, 那孩子就站在门口,低头哭着,还不住地流眼泪。我他妈的, 这回可把我给气疯了,我正要冲过去揍那孩子,可巧那个时候 — — 那扇门是朝里开的— — 一阵大风刮过来关上了门,刚好打 孩子身后关上,咣!扑通!我的天哪,那孩子再不动弹啦!我 的魂儿都吓飞啦。我只觉得— — 只觉得— — 我说不明白是什么 滋味。我悄悄地摸过去,浑身哆嗦着,摸来摸去摸着门,轻轻 地慢慢地推开门,悄悄儿把头伸往孩子身后,突然,我大叫一 声,(哇!)我憋足劲儿叫了一嗓子。(她再不动弹啦)!噢,哈 克,我放声痛哭,抓起她抱在我怀里,我说,‘噢,可怜的小 东西!愿万能的上帝原谅可怜的老吉姆,因为他这辈子再也饶 恕不了他自己!’噢,她完全聋了,也哑了,哈克,完全聋了, 也哑了— — 我待她就是这样啊!”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159・

第二十四章 当了英国牧师的国王 次日晚间,我们在大河中间一个长满柳树的小沙洲旁靠了 岸,那里的大河两岸都有村庄,公爵和国王着手谋划骗这两个 村子。吉姆对公爵说,他盼着只花几个小时,因为他被绳捆着 在窝棚里躺了一整天,很难受,又心烦。你清楚,我们把他一 个丢在木排上时,必须要捆住他,因为要是有人碰巧看见是他 一个人又没被捆着,那就不太像是个逃跑的黑人。所以,公爵 说整天手脚捆着躺在地上是有点难受,他要想出个主意来。 公爵这个很聪明,很快就想出办法来了。他让吉姆穿上李 尔王的戏装— — 一件帘子花布长袍,一副拿马尾巴做的白色假 发和胡子,又取出他演戏化妆用的颜料,把吉姆的脸、手、耳 朵以及脖子上全涂上一层死人一般灰暗的蓝色,看起来像个掉 水里淹死了九天的死人脸。他算得上是我见过的最吓人的活鬼。 然后,公爵取出一个小木牌,在上面这样写道— — 生病的阿拉伯人— — 不¥ 发神经病时对人不会造成伤害。 他又将那块牌子钉在木条上,把木条竖在窝棚前边四五英 尺远的地方。吉姆满意了。他说这样好多了,不必像原来那样 捆着躺一天总觉得象是好几年,每回有一点声响都浑身直哆嗦。 公爵告诉他轻轻松松,放心大胆,要是有人过去找事儿,他肯 定得从窝棚里蹦出来,发作一阵,跟头野兽那样嚎上一两声, 他猜想找事儿的人就会赶紧走开,不再管他。这话听起来好象 很有道理,可是,你拿一般人来说吧,他不会等着他嚎的,为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160・ 什么?他可不仅仅是看着像个死人,他那个样子比死人还可怕。 这两个坏蛋还想再试试皇室奇物,因为那可以赚好多钱, 不过他们又觉得不妥当,因为没准消息到这会儿已经沿路传过 来了。他们一时想不出合适的方案。最后公爵说,他得躺一两 个小时动动脑筋,看能否想出什么办法,在这个阿肯色的村庄 上捞它一把。国王说他要顺便到另一个村上去,什么计划也不 想,而是听天由命,按照上帝指引他走上发财之路— — 我看是 靠魔鬼来帮忙。在上次靠岸的地方,我们全买了新衣服。这会 儿,国王换上了他的新衣,他叫我把我的新衣服也穿上。我当 然就穿上了。国王的衣服都是黑色的,他穿着的确十分神气, 很有派头。以前我可不知道人靠衣服还真长精神。过去,他那 样子看上去像个腻歪的老无赖;可在眼下,当他摘掉崭新的白 色海狸皮帽,弯腰鞠躬面带微笑时,他的神情那么庄重,和善 而又虔诚,你会觉得他刚刚步出方舟,没准他就是挪亚老先生 本人呢。吉姆打扫干净了独木舟,我准备好桨。一条大轮船靠 在岸边,离那个码头下面很远,大约在村子上面三英里地— — 停在那儿几个小时了,正在装货。国王道: “看我这身穿戴,我想也许我最好说是从圣路易斯或辛辛 那提或其他大地方来的。朝轮船那儿划,哈克贝利;我们要坐 着它到下面那个村。” 我一点儿也不用他咐咐第二遍,当然想去坐一把大轮船了。 我划到村子上边半英里地靠近了河岸,然后沿着陡峭的堤岸在 静水里快速地向前划。很快,我们遇上一个长相好看、老实单 纯的乡下小伙子,他正坐在一根木头上擦脸上的汗,由于天气 特别热,他身旁还放着两个大旅行包。 “调头往岸上划,”国王说。我照办。” 你要往哪儿去呀, 年轻人?”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161・ “上那条轮船,去奥尔良。” “上这上面来吧,”国王说,“ 等一下,我的仆人会替你 提那两个大包。跳下去帮帮那位先生,阿道弗斯。” — — 这是 在说我,我明白。 我跳下去帮他提包,然后,我们三人又往前划。那年轻人 很感谢我们,他说这种天气提着包赶路可真累人。他问国王要 上哪儿,国王告诉他说自己打大河上游来,今天早上在另一个 村子上了岸,现在他要往上游走几英里,去看那边农场上的一 个老朋友。那个年轻人说: “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心想:‘这是威尔克斯先生, 没错儿,他来得几乎正是时候。’可是我又说,‘不对,我看 这不是他,否则,他得顺着水向下游走才对!你(不是)他吧, 是不是?’” “不是,我叫布洛吉特— — 亚历山大・布洛吉特— — 牧师 亚历山大・布洛吉特,我想我得说明,我是上帝的仆人。只是 我还是替威尔克斯先生未能及时赶到而难过,的的确确,要是 他因为晚来错过了什么— — (我)希望他没错过。” “啊,他不会因为这错过什么财产,因为他一样会拿到手, 可他错过了见他兄弟最后一面的机会— — 这个他或许也不在 乎,谁都说不明白这种事— — 不过他兄弟可是想在临终前见他 一面,即使把他所有的东西都送人也愿意,这三个星期他什么 也不说,总在念叨他;他们从小时候分手后一直都不曾见过面 — — 也没有见过他兄弟威廉— — 就那个又聋又哑的小兄弟— — 威廉仅仅 30 或 35 岁。只有彼得和乔治来这儿;乔治是结了婚 的那个兄弟,他和他老婆去年全死了。现在只剩下哈维和威廉 兄弟俩,我刚才讲过,他们还没来得及赶来这儿。” “有人给他们去过信吗?”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162・ “噢,有啊,一两个月之前,在彼得刚病倒的时候,因为 彼得当时说他感觉这回他的病不会好了。你知道,他年岁大了, 乔治的女儿又太小,不能常陪他,只有那个红头发的玛丽・简 还行,所以,在乔治和他老婆死后,他就有些孤单,好像不怎 么想活下去。他想得要命想见哈维,当然还有威廉,为那件事 — — 因为他是那种一想起来不立遗嘱就受不了的人。他给哈维 留下一封信,信里说了他的钱藏到了什么地方,还有他预备怎 样分割遗产,这样,乔治的几个女儿都可以妥善安顿— — 因为 乔治死后没有留下什么东西,那封信就是他们勉勉强强劝他动 笔写成的唯一的一份东西。” “你怎么会猜到哈维没来呢?他住在哪里?” “噢,他住在英国设菲尔德,在那里传教,没来过这个国 家。他不怎么有空,再说他或许根本就没有收到那封信,你知 道。” “太可怜了,他不能和他兄弟们见上最后一面真是太不幸 了,可怜的灵魂。你要去奥尔良?” “对,不过这仅仅是一截路。下个星期三,我就会坐船去 里约热内卢,我叔叔住在那里。” “好远的路啊。不过,那会很有意思的,我都想去。玛丽・ 简年龄多大?其他几个多大啦!” “玛丽・简 19 岁,苏珊 15, 乔安娜差不多 14— — 她的话很多,是个豁嘴儿。” “可怜的孩子!孤单单地被留在这个冰冷的世界上。” “嗨,她们还不算倒霉。老彼得有朋友,他们不会让她们 几个受什么伤害。他的朋友有霍布森,他是浸礼会牧师;还有 洛特・哈维执事,还有本・罗克,阿布纳・沙克尔福特,还有 莱维・贝尔律师,罗宾逊医生,另外还有他们的太太,还有巴 特莱寡妇,还有— — 反正有很多。只是这些人是彼得交情最深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163・ 的几位,他给老家写信时,常提到他们,因此哈维到这儿以后 会知道去哪儿找朋友。” 嘿,那老家伙不住地提问题,直到把那个年轻小伙子肚里 知道的那些事儿全都掏出来。他如果没把那个倒霉村子里的每 个人每件事,还有威尔克斯的全部情况都问个底朝天,那才叫 怪呢!他还问彼得干的行当,他是个皮革匠,还有乔治,他是 个木匠;还问了哈维,他是个新教徒派的牧师,诸如此类等等。 后来他问: “你干嘛要往上走这么远,去搭那条轮船呢?” “因为那是去奥尔良的大船,我原本还怕他不在那里停靠 呢。这种船在深水的时候,你喊它也不停。辛辛那提的船就停, 不过这条船是圣路易斯的。” “彼得・威尔克斯家境如何?” “啊,非常好。他有房有地,人们猜测他会留下三四千块 现钱,不知会藏在哪儿。” “你说他啥时候死的?” “我没说,只是,他是昨晚上死的。” “葬礼明— — 天办吧,是不是?” “对,可能是明天中午。” “唉,这太让人难过了,不过我们都会要死的,这是迟早 的事儿。所以我们该做的是有个准备;这样就可以啦。” “是这话,先生,这样是最好啦。妈从前总说这种话。” 我们划到那条船跟前时,它已经快装完货了,过了一阵, 它开走了。国王根本不提上船的事儿,我也最终没坐成大轮船。 那条船开走之后,国王叫我再向上游划一英里地,找了块偏僻 的地方,他上了岸,对我说: “现在立刻划回去,把公爵接过来,还有新旅行包。要是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164・ 他去了河对岸,过去找到他。告诉他不管怎样都要来。快划吧。” 我明白他这是要搞什么名堂,不过我当然一句话也不问。 当我载着公爵过来时,我们藏好独木舟,接着,他们在一根木 头上坐下,国王把情况原原本本地跟他讲了一遍,和那个小伙 子说的一样— — 一字不差。他讲的时候,始终尽力装得像个英 国人在说话,对于他这么个笨蛋来说,装得很不错。我模仿不 了他,因此我也不打算学,不过他的确做得相当好。后来他说: “你去装扮那个聋子哑巴好不好,比尔奇沃特?” 公爵说,让他去扮放心好了;他说他在舞台上演过聋子哑 巴。这样,他们就单等着轮船过来。 大约是下午半晌的时候,两只小船过来了,可是,它们可 不是从河上游很远过来的,不过,一条大船终于开了过来,他 们就招呼它。大船放出小艇,我们得以上了船,这条船是打辛 辛那提开来的。他们一听我们就坐四五英里,气得发蒙,把我 们大骂一通,还说到时候不给我们靠岸。不过国王很沉得住气。 他说: “如果先生们出得起钱,一英里地一块,让小艇子接上送 下,一条轮船载他们也划算吧,对不对?” 这样一说,他们口气就软了下来,连声说这好办;当我们 到了那个村子旁,他们又拿小艇把我们送上岸。大约有 24 个人 看到小艇过去,就一齐往河边跑,这时候,国王说: “你们哪位先生能告诉我彼得・威尔克斯先生住在什么地 方吗?”他们互相瞥一眼,点点头,好像在说:“ 我怎么跟你 说的?”接着,一个人开口了,说话又和气又斯文: “对不起,先生,不过我们至多只能告诉您昨天晚上他曾 经住过的地方。” 一转眼的工夫,那个混蛋的老家伙顿时垮了下来,倒在那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165・ 人的身上,下巴搁到人家肩膀上,哭得连腰都直不起来,还一 面说: “哎呀,哎呀!我们可怜的兄弟去啦,我们可是再也看不 到他啦,啊,这可太,(太)难过啦!” 然后,他转过身,一边抽抽泣泣,冲着公爵做了很多愚蠢 至极的手势,结果,那家伙扔掉一只包,猛然放声痛哭起来。 他们要不是最无赖最没治的坏蛋才叫怪呢!这俩大骗子全都该 死,我还真的从来没见过这号东西。 于是,那帮人都围上来对他俩表示同情,还说了无数好话 安慰他俩,替他们拿着旅行包上了山坡,让他俩倚在他们身上 哭,告诉国王他兄弟在辞世前的全部细节,国王再拿手势给公 爵比划一遍,他俩装腔作势哭那个皮革匠,痛心至极。唉,我 要是见过一回这种事,我就不算人。这足以让人替整个人类都 害臊。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166・

第二十五章 信口雌黄,丑态百出 不出两分钟,消息就便传遍了镇上。人们打四面八方飞快 地跑过来,有些人还边跑边穿衣服。一会儿,我们就被一群人 围到了当中,身边的脚步声如同是部队在行军。窗户底下和院 子里人都满了,每隔一小段时间,就会有人隔着墙问: “是(他们)吗?” 跟着这伙人一块儿跑的人就应声回答道: “一定是。” 当我们来到那所房子时,门前那道街都给挤满了,三个姑 娘就在正门口站着。玛丽・简果然是红头发,倒也没什么,她 还是出奇的漂亮,看到她的叔叔和伯伯来了,她的脸和眼睛都 兴奋得光彩照人。国王一张双臂,玛丽・简跳过去就抱住了, 那个豁嘴儿跳上去搂住公爵,可真是热闹啊!看到他们终于团 聚了,又这么愉快,几乎在场的每个人,至少是女人们,高兴 得全哭了。 后来,国王稍稍推了一下公爵— — 我看到他推了— — 接着 他四下瞅瞅,看见了棺材,停在屋子一角,架在两把椅子上。 这阵,他与公爵一只手搭在另一个人肩膀上,一只手捂着眼睛, 庄严地慢慢儿走过去,大家都向后撤,给他们让开,一切的话 语喧哗全都止住了,有些人“嘘!” 了一声,男人都脱掉帽子, 垂下头,静得你都可以听到一根针落地的声音。他们走到棺材 旁,弯下腰,向棺材里头瞧,只看了一眼就张嘴大哭,那哭声 在奥尔良几乎也能听见,然后,他们用胳膊围住对方的脖子, 下巴支在对方肩上,流起了眼泪;过了差不多有三四分钟,我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167・ 真没见过两个男人那么个哭法儿。告诉你吧,大家还都那么哭, 眼泪把那片地都给弄湿了。接着,他俩一个人走到棺材这边, 一个人走到另一边,跪倒在地,脑门顶着棺材,假装在默默祷 告。嗨,他们的戏演到这种地步,把那帮人都给弄得难受到顶 了,那场面你可没见过。因此,每个人都受不了啦,刚才还小 声哭,立马就大声嚎起来了,那几个可怜的姑娘也哭了,几乎 所有的妇女都走到女孩跟前,一言不发,神情肃穆地亲她们的 脑门,又把手搁在她们头上,仰脸朝天看,眼泪直流,然后放 声大哭,后来慢慢儿抽泣抹眼角儿,做给身边的女人看。恶心 到了极点。 后来国王站起来,朝前挪一点,拼命做作,边流口水边讲 话,一把鼻涕一把泪,胡扯什么他和弟弟丧失了亲人,他们打 四千英里外老远赶来,却没见着病人最后一面,想来实在叫人 伤心哪,可是,大家深切地同情和圣洁的泪水又令我们伤透的 心感到甜蜜和神圣,所以他打自己心眼儿里也打他兄弟心眼儿 里感谢大家,由于无法用嘴巴表达感谢,他们认为言语太冰冷 太微不足道,如此等等。都是这一套胡扯瞎说的废话,真叫人 恶心透了。后来,他又假装正经,很虔诚地哭着叫了一声“阿 门”,随即又由着性子扯开嗓门哭得歇斯底里。 他的话刚完,人群中就有人开始唱赞美诗,大家都使足了 劲一块儿唱,叫你心里热乎乎的,就跟教堂礼拜完了一个样。 音乐可是个好东西,在听过那一大堆哄人的废话之后,我还真 不知道它能如此让人振奋,听着这么实在,这么动听。 接着,国王又开始信口胡谄了。他说如果这家的几位至交 好友能留下来和他们共进晚餐,帮着他们料理死者后事,他和 几个侄女将不胜欣慰,他还说他可怜的兄弟躺在那儿,要是能 开口说话,他肯定知道该请哪几位,因为这些名字对他都相当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168・ 亲切,常在信中提到,所以,为了证实,他将把这些名字说出 来,那就是— — 牧师霍布森先生,洛特・哈维执事,本・罗克 先生,阿布纳・沙克尔福特,还有莱维・贝尔,罗宾逊医生, 别外他们的太太,还有巴特莱寡妇。 霍布森牧师和罗宾逊医生到镇那头去了,一起去干他们的 拿手好戏,我的意思是,医生将一个病人送到另一个世界,牧 师为他指点正道。贝尔律师有事到路易斯维尔去了。其余的人 都在,所以,他们全过来和国王握手,向他道谢,朝他寒暄; 然后,他们又与公爵握手,不说任何言语,只是陪着笑脸点着 头,象个傻瓜。公爵呢,打着各种各样的手势,嘴里不住地“ 咕— — 咕— — 咕— — 咕— — 咕”叫着,像个不会说话的娃娃。 所以,国王又哇哩哇啦地讲下去,他说到镇上的很多名字, 询问每个人每条狗的情况,提到镇上不同时候发生过的各样小 事,或问乔治的家人,或问彼得的近况,他总专门让人听出来 这些是彼得在信里告诉他的,可那是在撒谎,每一点情况他都 是从我们让他搭船的那个年轻傻瓜的嘴里套出来的。 后来,玛丽・简拿来她父亲生前留下的那信,国王高声朗 读一遍,又大哭了一场。信上把住宅和三千块钱留给那三个姑 娘,把皮革厂(那可是个好生意),还有其他的房子和地(大概值 七千块)与三千块金币留给哈维和威廉,还写着那六千块现金 藏的地方,在地窖内。于是,那两个骗子说他们要把钱取来, 做事要光明磊落,明摆在桌面上,叫我拿根蜡烛跟着。我们关 上地窖的门,当他们寻到了那个袋子,就把钱倒到了地上,那 可真好看,全都是金币。我的天哪,你看国王那眼神有多亮! 他拍拍公爵的肩膀说: “啊,(这)难道还不叫棒么,没有比这更棒的啦!啊, 没有,我看是没有!喂,比尔奇,它压倒了皇室奇物,没(错)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169・ 吧?” 公爵说的确是。他们把金币抓在手中,让金币顺着他们的 指头缝儿向下落,叮叮当当掉在地上响。国王说: “空谈没用,冒充阔死人的兄弟,代表他留在国外的继承 人,才是你我的拿手戏,比尔奇。这类运气靠相信命运。长远 来看,这是最好的。我尝试过所有的办法儿,没比这更好的。” 几乎谁都会满意这么一堆钱,也能相信数目不错,可是偏 不,他们非得数一数。于是他们数了一遍,结果是差了 415。 国王就说: “真混蛋,我奇怪他拿那 415 块干吗?” 他们为这事干着急了一阵,四处搜这笔钱。然后公爵说: “唉,他是个重病人,或许是他搞错了— — 我想是这么回 事。最好是别管它,别提这事。我们不在乎少这点钱。” “哼,废话,是啊,我们是不在乎它。我一点也不把它放 在心上,我考虑的是(数目不合)。我们在这里是想做得十分 光明正大,凡事上得了桌面,你要知道。我们得把这些钱扛到 楼上,当众点清,这样,他们就不会再有什么怀疑了。可是既 然那死人说有六千块,你知道,我们可不想……” “别说啦,”公爵道,“ 我们把缺数凑齐吧。” 他开始从 他口袋里向外掏金币。 “这真是个绝妙的主意,公爵。你的确有个绝顶聪明的脑 袋,”国王说,“ 该死的皇室奇物可不是又帮了我们的忙啦。” 说完(他)也开始掏出钱来,摞成堆儿。 这差不多把他们掏空了,只是他们把那六千块钱补足补够 了。 “喂,”公爵说,“ 我又有个主意。我们上楼去数数这笔钱, 然后把钱(送给那几个姑娘。)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170・ “好极啦,公爵,让我拥抱你吧!这真是个绝妙的主意, 谁会想得到!你这脑瓜简直聪明得惊人。啊,这是个绝顶妙计, 一定没任何差错。这会儿就让他们犯疑心吧,要是他们怀疑的 话,这一招准叫疑心打消。” 我们到了楼上的时候,大家全围在桌旁,国王数了钱,将 它们摞起来,三百块一摞— — 规规矩矩 20 摞。每个人都瞧着 眼馋,垂涎不己。然后,他们重新把钱拿起来,放入袋中,我 看见国王开始情绪激昂,准备讲话了。他说: “各位朋友,我可怜的兄弟躺在那儿,对留在身后为他的 故去而悲痛伤心的人是相当慷慨的。他对这几个可怜可爱的孩 子是很慷慨的,她们失去了父母双亲,他爱她们,保护过她们。 是的,我们这些了解他的人全知道,如果不是他怕委屈了他亲 爱的威廉和我,他对她们做理会(更加)慷慨。啊,他(会不 会)呀?这没什么问题,(我)心里明白。好,那么在这时候, 要是不成全他,那还是什么兄弟?这几个孩子多可怜可爱啊, 他那么疼爱她们,要是在这个时候,我们来抢— — 对,是(抢) — — 这些好孩子的钱,那还要是算什么叔伯吗?如果我了解威 廉— — 我(认为)是了解的— — 他— — 好吧,我这就去问问他。 “他转过去开始向公爵打了许多手势,公爵看着他,傻乎乎木 呆呆了一阵,然后突然一下子,他好像领悟了他的意思,跳向 国王,使尽力气高兴得咕咕直叫着,拥抱了他大约有 15 次才 松开。然后,国王说,“ 我本来就明白他的意思,我看(这样) 会令所有的人相信(他)是怎么个想法。过来,玛丽・简,苏 珊,乔安娜,把这笔钱拿去,(全都)拿去。这是躺在那儿的 人他的赠礼,冰冷但是会高兴。” 玛丽・简朝他走去,苏珊和那豁嘴走向公爵,然后就拥抱 呀,亲吻呀,我几乎没见过。大家全围了上来,泪花儿在眼中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171・ 噙着,简直要把那两个骗子的手握没,异口同声一直在说: “你们(高贵)美好的心灵啊!多么可爱!你们(怎么会 这么好)啊!” 后来渐渐地,所有的人都谈到了死者,说他这人多好,死 了多可惜,全是这一套。不一阵,一个下巴坚硬如铁的人打外 面挤进来,站在那儿听着看着,不吱一声,谁也不对他讲什么, 因为国王正讲话,大家都忙着在听。国王正在说,讲到半路了, 他已开了头: “他们是亡者特别要好的朋友。这就是他们今晚被邀留下 的原因,不过明天,我们要请(所有的人)都来— — 每一个; 因为他敬重每一个人,喜欢每一个人,因此,他的葬礼该是大 家都参加才合适。” 就这么着他一直稀里湖涂扯下去,好像是说给他自己听。 过了一会儿,他又提到他的葬礼。后来公爵实在不能再听下去 了,因此在一张小纸片上写道:“ 葬礼,你个老混蛋”叠起来, 咕咕叫着从人们头上递过去给他。国王读了,把它放到自己的 口袋里,接着说:“ 可怜的威廉,尽管他残疾,他的(心里) 却总是很明白。他让我邀请每个人都来参加葬……要我对大家 全表示欢迎。不过,他用不着操心,这正是我在表示的意思。” 接着,他又从容不迫地说下去,十分镇静,仍然间或脱口 说出了他的葬禧,就跟刚才那样。当他说到第三遍时,他这样 说: “我说葬禧,因为它不是个普通词,它不是;葬礼才是普 通词。而葬禧才是正确的词。葬礼在英国已经不使用了,如今 它被废了。在英国,我们现在讲葬禧。葬禧好一些,因为它说 出了我们想说的意思,更为确切。这词是由一个希腊词语的前 半部分,其原意是外面,公开的,户外的;再加一个希伯莱词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172・ 的后半部分构成,希伯莱文中是挖坑儿,盖住,也就是埋葬的 意思。所以,你们知道吧,葬禧就是一个公开的公众丧葬仪式。” 他是我遇上的(最坏)的家伙。那个硬下巴的人冲着他大 笑不止。大家都吓了一跳。都说:“ 怎么啦,(医生)!” 阿布 纳・沙克尔福特说: “怎么,罗宾逊,你还没听说这消息吗?这就是哈维・威 尔克斯。” 国王热情地微笑着,伸出手说: “这就是我那可怜兄弟的亲密好友和医生吗?我……” “把手拿开,别过来碰我!” 那个医生说,“ (你)说话是 个英国人吗— — 就凭(你)?这是我见过的最拙劣的(模仿)。 (你)会是彼得・威尔克斯的兄弟?你是个骗子,那才是你的 真实身份。” 啊,瞧他们有多热闹吧!他们围着医生,尽力使他平静下 来,尽量给他解释,告诉他哈维已怎样从好多方面证明了他是 哈维,他知道每个人的名字,甚至每条狗的名儿,他们求他, 苦苦地恳求他别伤害哈维的感情和那几个可怜的姑娘的感情。 什么好话都说尽了,可是都没有用,他仍然大发雷霆,说谁要 冒充英国人,可外语又学得那么糟,那他就是个骗子,就是撒 谎。可怜的姑娘们搂着国王的脖子一个戏儿地哭,突然,医生 冲着(她们几个)发火道: “我是你们父亲的朋友,我也是你们的朋友,(作为)朋 友,作为一个忠诚的朋友,就要保护你们,使你们远离伤害, 免遭不幸。我告诫你们,别理那个无赖,跟他断绝关系,那是 个什么都不懂的流浪汉,他还说什么希腊文希伯莱文,几乎就 是白痴。他是那种最容易识破的江湖骗子。他来这里讲了一大 串空洞的名字和事实,不知是打哪里打听到的,而你们却把这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174・ 当成是证据,这里有些糊涂的朋友本来是心知肚明的,却帮了 倒忙欺骗自己。玛丽・简・威尔克斯,你知道我是你朋友,是 你公正无私的朋友。现在听我的,把这个卑鄙的流氓赶出去— — 我(请求)你这么做。你愿意吗?” 玛丽・简挺直了身子,嘿,她可真端正秀气!她说: “(这)就是我的回答。” 她提起那个钱袋,把它放到国王 手里,“ 把这六千块钱拿去,帮我和妹妹们投资做生意,您看 着办,怎么着都可以,用不着给我们打收据。” 然后她从一边用胳膊搂着国王,苏珊和豁嘴楼国王另一边。 大家拍手使劲鼓掌,脚跺得地板咚咚作响,仿佛打雷一般。这 时,国王把头抬得高高的,神气地笑着。那个医生说: “好吧,我对这件事撒手不管啦。但是,我要警告你们, 你们将来一想起来这一天就会觉得难受的,那个时候就快到了。” 说完他就走了。 “好吧,医生。” 国王说,口气里有几分嘲弄,“ 我们会 尽力劝她们过去请您的。” 话音刚落,他们便哄堂大笑,他们 说这是句妙极了的挖苦话。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174・

第二十六章 一次伟大而成功的盗窃 我偷出了国王骗来的钱。 人全走了,国王向玛丽・简她们有什么多余房间没。她说 有间空房,可以让威廉叔叔住;她愿意把自己的卧室让给哈维 伯伯,她那间略微大点,她去妹妹的房里睡,睡在折叠床上。 顶楼有间房子,搭着一张小铺,国王说小屋叫他的跟班住— — 说的是我。 玛丽・简领我们上楼,给我们看了房间,尽管朴素但是整 洁。她说,她的衣服与其他东西要是碍哈维伯伯的事,她就拿 出去。不过他说不碍事。衣服顺墙挂着,前面挡着一层花布帘 子,直垂到地面。有一只旧箱子放在墙一角,另一个墙角放个 吉他盒,四处都摆着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儿小摆设,像女孩子平 时装饰房间那样。国王说这些摆设让他更觉得像是回到了家, 也更加有趣儿,所以都不必动。公爵的房间很小,可也够好了, 我的小屋也是。 那天晚上,他们吃了一顿丰盛的晚宴,所有的男男女女都 在一块儿吃,我站在国王和公爵的椅子后面伺奉他们,黑奴伺 候别人。玛丽・简坐在上首,苏珊紧挨着她坐,她说软饼如何 难吃,果酱多么不可口,炸鸡又是怎样腻人又咬不动,全都这 一套废话。女人总是这样说,为的是引人家讲些恭维话。吃饭 的人都知道各样做得都呱呱叫,也就是:“ 你怎么把软饼烤得 这么焦黄好看呢?”“天哪,如此好吃的泡菜你是打哪儿弄来 的?”类似的敷衍应酬的鬼话。人们吃晚饭总这样,你知道。 大家都吃完了,我和豁嘴到厨房里去吃剩饭,其他人全帮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175・ 着黑奴收拾东西。豁嘴使劲儿地盘问我英国的事情,有时候真 叫我如履薄冰,生怕露馅儿。她问: “你见过国王吗?” “谁?威廉四世吗?嗨,当然见过,他去我们教堂。” 我 知道他多年前就死了,可我不露出来。因此,我说他去我们教 堂时,她就问: “什么,常去吗?” “对,常去。他在教堂的座位跟我们的座儿正对着— — 隔 着讲坛。” “他也住在伦敦吧?” “他是住伦敦。他(还会)在哪儿?” “可是(你)住在设菲尔德吧” 我知道我说露了。我只好装做让鸡骨头卡住了,来缓点儿 时间考虑考虑如何下台。后来我说: “我是说他在设菲尔德的时候,常去我们教堂。那只有在 夏天,他来这里洗海水浴的时候。” “咦,你说什么呀— — 设菲尔德可不在海边。” “啊,谁说过它在啦?” “咦,你说过呀。” “我(没说),没说。” “你说啦!” “我没说。” “你说了。” “我可从来没说过这种话。” “好吧,那,你究竟说过什么?” “说他来洗海水浴呀,这才是我说过的话。” “那就对啦!要它不靠大海,他怎么会洗海水浴?”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176・ “听着,”我说,“ 你见过国会矿泉水吗?” “见过。” “好啦,难到你非得去国会才可以弄到它吗?” “当然不是。” “那好,威廉四世也不是非得去大海边才会洗到海水浴。” “那,他怎么洗呢?” “就像这里的人弄国会泉水一样— — 拿桶。在设菲尔德王 宫里,他们自备火炉,他想让水加热了洗。在海边那么老远的 地方,他们可不能把那么多的水烧热。他们没烧水的那种设备。” “噢,这下我懂了。你要一开始这么说,那就省时间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我明白我已经摆脱了窘境,因此,我很 舒服,也很高兴。接着,她问: “你也上教堂吗?” “去,经常去。” “你坐在哪儿呢?” “嗨,会在我们的座儿上啊。” “谁的座儿?” “我们的呀,你哈维伯伯的。” “他的?他要座儿干嘛用?” “要座儿坐呀。你说他要座儿干嘛?” “哎,我还觉得他会在讲坛上呢。” 糟糕,我忘了他是个牧师。我知道我又说露了,于是,我 又假让鸡骨头卡住了,好再想一想。然后我说: “真扫兴,你以为一个教堂只有一个牧师吗?” “咦,牧师多了有什么用?” “什么用!— — 在国王面前讲道啊!我们没看到过你这号 女孩儿。他们有不下 17 个牧师。”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177・ “17 个!我的主啊!唉,我可不愿意听那么长的布道,就 算永远升不了天国也不。他们还不得讲一星期吗?” “废话,他们不是都在同一天讲道,每回只有一个。” “那样的话,剩下的牧师干什么?” “噢,没多少事干。随意转转,递递教会里的奉献盘— — 还有些杂七杂八的事。只是平常什么也不干。” “那样的话,要他们干什么?” “嗨,装装门面。只是你连这个都不知道吗?” “嗯,我可不想知道这些蠢事。英国人待仆人怎么样?比 我们待黑奴好吗?” “一点儿也不好!一个仆人在那里根本不算人。他们待他 们简直还不如对一只狗那么好。” “他们不给他们放假吗?跟我们一样,圣诞节,新年放假 一星期,还有 7 月 4 日国庆节。” “啊,听着!就凭这个人家就知道你没去过英国。喂,豁 呃— — 喂,乔安娜,一年到头,他们从没有假期;从来不看马 戏,从不去戏院,从不看黑人演出,从不去任何地方。” “也从来不去教堂?” “从来不去。” “可你总去教堂啊?” 好家伙,我又给问住啦。我忘了我是那帮家伙的仆人。不 过一分钟,我来了个脑筋急转弯,思索到了一个理由,解释一 个跟班与普通仆人有何差异,不管他想不想去,他都得去教堂, 和全家人坐在一起,因为这是法律。不过我解释得不够漂亮, 我说完之后,能看得出她不满意。她说道: “现在,说老实话,你是不是一直对我撒谎?” “全是老实话。” 我说。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178・ “没有丝毫谎话?” “没有一点谎话。我说的话一句都没撒谎。” 我说。 “把你的手搁在这一本书上,再说一遍。” 我一看那仅仅一本词典,我就把手按在上面发了誓。这样, 她好像稍微有些满意,说: “好啦,我相信你说的一些话;可天哪,我还是难以全部 相信。” “你不信什么,乔?”玛丽・简说话间走了进来,后边跟 着苏珊。” 你对他那样说话不合适,也不礼貌,他是个生人, 离亲人又那样远。人家要这么待你,你高兴吗?” “你老是这样,玛姆。人家还没受委屈你就神气十足地先 帮他们。我对他没啥不好。我看他是对我讲了些谎话,我说我 不能全信,我只说了这几句话。我想这点小事他还是能受得了 的,是吧?” “我不管事情是大还是小,他这是住在我们家,在这儿又 是初来乍到,你那样说总应该算不得体,要是换了你是他,那 会让你觉得难为情的;所以,叫他觉得难为情的话,你就不该 说。” “哎呀,玛姆,他说……” “他说什么也没关系,问题的关键不在这儿。关键是你待 他要友好,一切能叫他想到他这不是在自己国家,不是在自己 亲人身边的话,都不要提。” 我心想,这就是那个我眼瞅着那个老坏蛋把她的钱抢走的 好姑娘! 接着,苏珊开始插话。如果你们能信我的话,她是真的把 豁嘴给痛骂了一顿! 我又在心里想,这也是个好姑娘,我也眼看着他抢走她的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179・ 钱不闻不问! 后来,玛丽・简又数落她一阵,接着又柔声细语安抚一番 — — 这就是她历来的作风— — 她说完以后,可怜的豁嘴再无话 可说。所以,她哇哇哭了起来。 “好啦,”那两个姑娘说,“ 你就请他原谅吧。” 她照办了。她话说得相当漂亮,真可以称得上悦耳动听; 我倒情愿对她撒一千次谎,好让她能再给我说那种漂亮话,请 求我原谅。 我心中又想,这又是一个她的钱被抢走却又不管的好姑娘。 当她给我道完了歉,她们都想尽办法让我心里舒服,叫我觉得 这是处在朋友当中。我觉得自己又卑鄙又下作又无耻又丢脸, 因此我打定主意,要替她们拿到那笔钱,豁出命也得干。 后来,我就出去了,我说是去睡觉,实际上则是不定哪会 儿睡。当只有我一个人的时候,我就把这件事反复想了个遍。 我对自己说,我是不是偷偷地跑去找那个医生,拆穿这个骗局 呢?不行!那么做行不通。他或者会说出来是谁告诉他的;然 后,国王和公爵就会狠狠收拾我。我是不是悄悄地告诉玛丽・ 简呢?不行,我可不敢那么做。她的脸色肯定能露出来让他们 看出破绽;他们已经拿到了钱,他们会马上溜出来携款潜逃。 如果她去找人帮忙,那么等不到把事情办完,我看我就得被卷 进去。不行,没别的路好走,只有一个办法行得通。不管采取 什么办法,我都必须偷出那笔钱,还得让他们不会怀疑到是我 干的。他们在这儿有好事儿做,他们不把这一家人和这镇上的 人骗个够是不会走的,所以我会有足够的机会。我要拿到钱, 将它藏好,过一阵儿,当我顺着大河走远了,我就写一封信告 诉玛丽・简钱藏在什么地方。不过,我有机会,最好今晚就下 手,因为那个医生可能不会像他装的那样真撒手不管,他还没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180・ 准能把他们给吓跑。 所以,我想,我这就去搜搜他们的房间。楼上的走廓十分 黑,但是我找到了公爵的房间,并开始用手到处挨着摸索,可 是我想起来了,国王是不大会让别的人来保管那些钱的,除非 是他自己管,因此,我到了他房间里开始来回摸索。可我发现, 没有蜡烛,我休想找到,我当然又不敢点蜡烛。所以,我想好 了,我得用另一个方法— — 藏着等他们,偷听。正在这时,我 听见他们的脚步声过来了,我就想钻到床底下,我伸手摸床, 可是,床不在我想的地方,手却碰到了玛丽遮衣服的窗帘,我 急忙跳进去躲在后面,在长衣服之中藏好身,静静地站在那里。 他们进来关上门,公爵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弯下腰看看床底。 这时我很高兴,觉得也很侥幸。还有,你知道吧,当你想偷偷 地做事儿时,自然而然地会想到躲在床下。他们坐下,然后, 国王说: “唉,怎么着?我正说着话你给打断了,毕竟在下面多让 大家讲些哀伤悼念的话,总比我们上来给他们机会议论我们好 一点。” “啊,是这样,陛下。我心里实在没底,我不踏实。那个 医生令我感到不安。我想知道你的打算。我有一个办法,我觉 得还是挺不错的。 “什么办法呀,公爵?” “那就是我们最好在凌晨三点以前打这儿偷偷溜出去,带 上我们已经到手的钱顺着大河猛跑。尤其是这份钱得来的太容 易了— — 人家给了我们,这可以说是从天上掉进嘴里的馅饼, 我们本来以为自然是要偷回来的。我主张赶早收场,尽快逃走。” 这可把我急坏了。如果在大约两个小时前,还或许会有所 区别,可现在却令我焦急又失望。国王狠狠咒了一句,说道: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181・ “什么!不把其余的产业全部卖完?像一对傻瓜一样走开 却把只要伸伸手就可以捞到的值八九千块的产业丢下不要?— — 那可都是极好的买卖。” 公爵嘟囔着,说那袋金币已经足够了,他不想走得太远, 不想把一群孤儿所有的一切全抢光。 “嗨,你说的什么话!” 国王说,“ 除了这笔钱,我们一 丝都没抢她们的。买产业的人才是受害者;因为一旦他们发现 我们不是产业的所有者— — 那不会在我们偷跑后太久的— — 交 易也就不可能生效,全都会物归原主。这些孤女又可以收回她 们的房子,那就够用了,她们年轻,又有力气,容易挣钱活命。 她们不会受苦的。唉,想想吧,成千上万的人都没她们日子好 过。天地良心,她们可真没有什么可抱怨的。” 这样,国王把他说蒙了,所以她终于决定让步了。他说那 好吧,但是他还说他相信再留在这儿简直是愚蠢到了顶点,那 个医生始终盯着他们。可国王说: “医生算什么东西!我们理他干吗?难道我们没有把镇上 全部的傻瓜都赢到我们这边吗?在哪个镇上这不都是绝大多数 吗?” 因此,他们准备再度回到楼下去。公爵说: “我看我们放钱的地方不怎么妥当。” 这句话让我高兴不已。我本来想不出一点办法来帮助自己。 国王说: “为什么?” “因为玛丽・简以后要穿孝衣,你知道她肯定会先吩咐打 扫房间的那个黑奴把这些衣服装进箱子里收拾起来,你说说看 到一个黑人碰到这些钱能不顺手借点儿花花吗?” “你的脑筋又清楚啦,公爵,”国王说,他走过来在布帘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182・ 子下面乱摸,离我只有两三英尺远。我紧贴着墙,尽管吓得直 想打颤,可还是憋住气一动不动,我不知道这两个家伙如果抓 住我会对我怎样,我使劲儿想,要是他们真的抓住我,我得怎 么做。不过,我还没来得及把这个念头动到一半,国王就摸到 了那个袋子,他一点儿不会怀疑我在他身边。他们拿过钱袋, 把它推进羽绒褥垫子下面那个草垫儿中的一个裂口里,又往里 塞了大约一两英尺远。他们说这回可稳当啦,因为黑奴只整理 羽绒褥垫子,而草垫儿一年也不过才翻晒两回,这么一来就没 有被偷走的危险。 但是,我比他们知道得更清楚。他们下楼没走到一半,我 就把它偷出来了。我摸索着爬进了我的小阁楼,先藏在那里, 等有机会再找更好的地方。我觉得最好是把它藏到这座房子以 外的什么地方,因为他们只要发现钱不见了,肯定会彻底搜查 这座房子。我十分清楚这一点。然后,我上床睡觉,没脱衣服, 不过,我就是想睡也睡不着,我很紧张,一直想着该怎么来办 好这件事。后来,我听到国王和公爵上楼了,我打铺上滚下来, 把下巴靠在梯子顶上,等着看是否会有什么事。可是,什么事 也没有。 因此,我就始终坚持着,等到深夜里一切声音都停止了, 清晨的动静都还不曾开始,我这才悄悄地下了梯子。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183・

第二十七章 一个藏钱的好地方 钱被封在了棺材里 我轻手轻脚来到他们的房间外听了听,他们正打着呼噜。 于是,我就踮起脚尖往前走,一直到了楼下。四周没有一点动 静。我打餐厅门缝里偷偷儿一看,守灵的人坐在椅子上都睡着 了。那扇门通向客厅,棺材停在客厅里,两个房间都点着支蜡 烛。我走过去,客厅的门开着,我看到那里没人,只是彼得的 尸体在那儿。我再向前走,从棺材旁边过去,但是,前门锁着, 钥匙不在上头。正在这时,我听到有人下楼,就在我身后。我 跑入客厅,飞快地环视四周,唯一能藏住钱的地方我看就是那 口棺材。棺材盖儿错开了大约有一英尺宽,朝里能看到死人的 脸,上面盖了一块湿布,穿着寿衣。我把那个钱袋塞到棺材盖 底下,正好搁在他双手交叉的地方稍下一点儿,他的双手那样 冰凉,让我身上直起鸡皮疙瘩,接着,我穿过房间跑回去,躲 在门后面。 来人是玛丽・简。她走到棺材旁,脚步极轻,跪下来朝里 看看,然后,她举起手绢,我看到她开始哭了,尽管我听不见, 她背对着我。我悄悄走了出去,当我路过餐厅时,我想我应该 弄明白那些守灵的人确实没看见我才行,于是,我又打门缝里 看,什么事也没。他们没动静。 我悄悄回去爬上床,想想自己费了那么大劲,冒了那么大 风险,结果却变成了这样,不免稍觉沮丧。我想,要是钱袋能 放在那里不动,还挺好;因为等我们到了下游一二百英里地的 时候,我就能写封信给玛丽・简,她就能重新把钱挖出来;可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184・ 事情再不会那样发生了,可能会发生的情况是:当他们来钉棺 材盖儿的时候,就会看见那些钱。这样,国王又会重新拿到它。 再找机会从他身边偷走可就不知道得过多久啦。当然,我的确 想再悄悄地走下去,把钱从那里拿出来,但是,我不想再试了。 这时候,每一分钟天就越来越亮,很快,守灵的就会有人醒来, 我或许会被人抓住— — 手上拎着六千块钱,又没人让我代为保 管。我可不想被卷到这一类事情里,我心想。 早上我下楼时,客厅关上了门,守灵的人走了。在场的就 这一家人和巴特莱寡妇,还有我们这一伙。我察看他们的脸色, 看是否出了什么事,不过,我没看出来。 临近中午,承办丧事的人来了,他们把棺材安置在屋子当 中的两把椅子上,然后又把我们的椅子统统摆成排,还从邻居 家借了好多椅子,直到把大厅、客厅和餐厅全摆满。我看见棺 材盖儿还是照样搁着,不过,四周有人,我不敢往下边看。 然后,人们开始挤进来,两个骗子和姑娘坐在前排靠棺材 的位子上,有半个小时的时间,人们排成单行,慢慢地绕着棺 材走,一个接一个垂下头看一下那个死人的脸,偶尔还会有人 掉下几滴泪来,周围很静,庄严肃穆,就那几个姑娘和骗子用 手绢捂着眼睛,垂着头,抽抽噎噎几下。什么声音也听不到, 只有脚步擦着地板在响,还有擤鼻涕的声音— — 人们总是在葬 礼上擤鼻涕,比其他任何地方都多,教堂除外。 等到屋里人全挤满了,那个承办丧事的殡仪员戴着黑手套 静静地轻手轻脚地来回走动,在四处关照着,把各项事务都安 排得井井有条,稳妥得当,他像只猫一样,悄无声息。他从不 说话,他指挥人不断挪动,把来晚的人拉进来,叫别人给让开 路,全凭点头和做手势。接着,他自己站到了墙边儿。他是我 见过的最轻手轻脚偷偷摸摸又不动声色的人,他不带一丝笑意,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185・ 像跟火腿肠。 他们借来一个手风琴— — 还有毛病;当大家都准备好了, 一个年轻妇女坐下来开始弹琴,吱吱嘎嘎一阵乱响,大家全跟 着唱,按我的想法,在场的只有彼得一个人乐得清静。然后, 霍布森牧师张口,开始讲话,讲得很慢,相当严肃…… 葬礼布道词很好,可就是太长了,很腻歪。接着国王又讲 话,讲的他那一套废话。终于,事都完了,殡仪员悄悄地拿着 螺丝刀向棺材走过来。我急得发慌,眼睛直盯着他。可是他一 点儿不多事,只是轻轻地把棺材盖儿推正,拧上螺丝,上得既 紧又快。这回我可完啦!我不知道那钱是在里面还是不在。因 此,我心想,要是有人把钱偷偷地拿走了呢?现在,我怎么知 道该不该给玛丽・简写信呢?如果她挖开墓却什么也找不到, 她会如何想呢?糟糕,我想,我或许会被抓起来关进牢里,我 最好是隐瞒真情,装作不知,根本就不写信,现在,事情弄得 糟极了,本来想做好,结果反倒糟了一百倍,我当初就撒手不 管就好啦,真倒霉! 他们埋了死人,我们就回家去,我又察颜观色— — 因为我 忍不住,心里不踏实。但是,啥事也没有,我从他们脸上看不 出来任何情况。 到了晚上,国王到各家走走,跟人们亲热亲热,装着非常 友好,他放出风来说,他在英国那边的教友都很急着让他回去, 所以,他得尽快把遗产处理完,动身回家。时间如此匆忙,他 很难过,大家也这么表示,他们希望他能多住些日子,不过他 们也知道那不可能办到。他又说,他和威廉自然要带这几个侄 女一块儿回家。这又让大家很高兴,因为这样一来,那几个姑 娘就会得到妥善安排,生活在自己亲人身边。这也叫她们很高 兴— — 她们被哄得心花怒放,简直把她们在世上碰到的倒霉事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186・ 儿给忘得干干净净。她们告诉他想怎么着就怎么着,把东西卖 光,越快越好,她们是说走就走。她们这几个可怜虫是那样快 活幸福,看着她们被愚弄被欺骗成这样,我的心痛得十分厉害, 但是,我又找不到妥善的办法插话,以改变整个事局。 啊,国王真的就马上着手,张贴告示,要拍卖房屋、黑奴 和全部遗产— — 拍卖在葬礼之后两天进行;可是,谁想私下提 前来买也可以。 这样,葬礼过后第二天,临近正午时分,那几个姑娘的兴 致遭到了头一回的打击。两个黑奴贩子来了,国王以合理的价 格卖给他们黑奴,收了他们所说的那种三天期汇票。他们走了, 两个儿子去了上游的孟斐斯,母亲被卖往下游奥尔良。我想那 几个可怜的姑娘和黑奴难受得心都快碎了,他们哭成一团,悲 痛欲绝,叫我看了也觉得肝肠欲裂,几个姑娘说她们做梦也想 不到会眼瞅着这一家人被活活拆散,从这镇上给卖走。那几个 可怜悲痛的姑娘和黑奴相互抱头痛哭的场面,我一辈子也忘不 了,要不是我清楚了这项买卖无效,黑奴过不了一两个星期就 会回来,我想我一点儿也受不了,肯定会脱口而出,告发这两 个坏蛋。 这事在镇上也引起了轩然大波,很多人直截了当站出来说, 把母子这样给活活拆散,实在令人愤慨。两个骗子也有些伤面 子,但是,那老混蛋执意要硬干下去,一点儿也不理会公爵好 劝歹说,我看得出,公爵心里是特别着急。 明天就到了拍卖举行的日子。早上天要大亮时,国王和公 爵就来到顶楼,把我喊醒,看他们神情,我就明白出事了。国 王问: “前天晚上你去我房间了吗?” “没有,陛下。” 周围没别人,光是我们几个时,我总这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187・ 么叫他。 “昨天或昨天晚上去了没?” “没有,陛下。” “说老实话,可别撒谎。” “是老实话,陛下,我说的是真话。从玛丽・简小姐带您 和公爵看房间的时候起,我就从未走进过您的房间。” 公爵说道: “你看到过别人进去吗?” “没有,阁下,我记着没有,我相信。” “闭嘴想想。” 我装着很认真地想了一会儿,看清楚我有空可钻,然后说: “对了,我看见那些黑人进去过几次。” 他们俩都吓了一跳,看上去好像是都没料到这一点,然后 又像是他们早己料到了。于是,公爵说: “什么,他们全进去了?” “不是,最起码不是在一次都进去的。也就是说,我记得 我没有看见他们全都在一次(出来)过,就那一次。” “喂,那一次是什么时候。” “是在我们出殡的那天,在早上,也不是太早,由于我睡 过头了。我刚开始下梯子,就看见他们了。” “快,接着说,接着往下说,他们干什么了?他们有什么 举动?” “他们没干什么。就我看到的,他们没什么举动。他们踮 着脚尖走开了,我看得一清二楚。他们是到陛下的房间里去收 拾打扫的,以为您已经起床了,看您还没起来,所以,如果还 没把您吵醒的话,他们就希望轻轻地走开,别把您吵醒了惹麻 烦。”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188・ “这话就对啦,这事可糟糕极啦!” 国王说。俩人看着, 又难受,又呆傻。他们站在那里挠着头皮想了一分钟,然后, 公爵猛然间格格几声冷笑道: “这回没什么说的了,黑人这一手耍得多妙啊。他们装作 很难受,不愿离开这个地方!我相信他们是难受。你也相信, 大家全都相信。别跟我说什么黑人没表演天才吧。啊,他们耍 的这一手,骗过了所有的人。依我看,他们还能发财哪。我如 果有资金有戏院,我就掏钱请他们表演,那比干什么都强。可 在这院,我们却冒冒失失为了那几个钱就卖掉他们。是啊,这 会儿还连摸也摸不着那几个钱呢。对了,那几个钱在哪儿?那 张汇票?” “在银行里等着提款呢。它还能去哪儿?” “啊,那就好,谢天谢地。” 我怯怯地问: “出什么岔子了?” 国王挺身冲着我,张嘴骂道: “没你的事!别瞎想,管好自己的事吧— — 如果你有什么 要操心的事。但凡你在这个镇上,就别忘了这一点,听好了没?” 然后,他又对公爵说,“ 我们只得哑巴吃黄连,根本别提这回 事:闭紧嘴巴最为要紧。” 他们下梯子时,公爵又格格笑起来,他说: “卖得快就赚得少!这项买卖做得真好,真的。” 国王冲他龇牙裂嘴说道: “我快点儿卖掉,本来是想把事情办好。如果事情办完, 什么也赚不到反倒赔了不少,一个子儿还带不走,你的错儿比 我小吗?” “好吧,如果你能听我的话,他们现在还呆在这座房子里,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189・ 我可早就走了。” 国王强词夺理,拚命争辩,又掉过身冲我撒气。他埋怨我 看到黑人打他屋里出来又那种举动却没告诉他一声,痛斥我一 顿— — 说哪个傻瓜都能看得出来会出事儿的。接着,他又转而 骂了自己一阵,说全怪他那天早上不该睡懒觉,还说他要再这 么干就该去下地狱。于是,他们吵着嘴走开了,我特别痛快, 把事儿都栽到黑人身上,可对黑人又没什么害处。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190・

第二十八章 说出真相 我对丽丽・简说了实话 很快地,该起床了。于是,我下了梯子往楼下走去。当我 路过那几个姑娘的房间时,房门开着,我看到玛丽・简蹲在她 那只旧箱子旁边,箱子开着,本来她正朝里面装东西— — 准备 动身去英国。但是这会儿她已经停下来了,一件叠好的长袍在 腿上搁着,脸埋在手中,她哭了。看到这情景,我难受极了, 当然,谁都会难受的。我走了进去,说: “玛丽・简小姐,你看到人家倒霉受不了,我也是,几乎 总是这样。跟我说说吧。” 于是她说了。原来是由于那一家黑人— — 我猜着就是。她 说去英国本来是件挺美的事情,可是她的兴致差不多被破坏了; 想到那个母亲和她的孩子们永远都不能见面了,她不知道她去 了那里怎么会高兴得起来。接着她哭得更加厉害了,双手上下 甩着说: “啊,天哪,天哪,想着他们母子再也不能见面,该有多 难过啊。” “不过他们会见面的— — 用不着两个星期— — 我知道!” 天哪,我连想都没想就说出来啦!还没等我改变主意,她 伸出胳膊就搂住了我的脖子,让我再说一遍,再说一遍,再说 一遍! 我明白我说得太突然,话说得太过了,没什么回旋余地。 我请她叫我想一分钟。她坐在那里等着,激动不安而又秀气, 还有点喜悦和放心的神情,就像一个人刚拔了牙一般。于是,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191・ 我认真琢磨了一遍。心想,我看一个人到了紧要关头挺身而出 说实话,是要冒很大风险的,尽管我没有这些经验,也说不准, 不过反正我觉着是这样。而眼下这种情况我看还是说实话比撒 谎强一些,实际上还更安全一些。我得把这个放在心上,有时 间了好好想想,这可是那种奇特的、不常遇到的情况。我还从 没碰到过这种事儿。好了,我最后终于对自己说,我要碰碰运 气看,这回我要挺身而出讲真话了,虽然看起来简直就像是坐 在一桶火药上,偏要把它点着,看看自己到底会被崩到哪里去。 因此我就说: “玛丽・简小姐,离这镇不远,您有什么地方可以去住上 三四天吗?” “有啊— — 罗斯洛普先生家。为什么?” “先别问为什么。如果我来告诉您我如何知道那些黑人还 会再见面,不到两个星期,就在这所房子内,还能向您证明我 是怎么知道的,您会到罗斯洛普先生家去住上四天吗?” “四天!” 她说,“ 我可以住一年!” “那好,”我说,“ 我相信您这话,超过别人吻着《圣经》 发的誓言。” 她笑了笑,脸红起来,样子甜甜的。我又说: “要是您不介意,我要把这门关上,还要闩上。” 然后,我回来又一次坐下,接着说道: “您别叫。就这么安安生生地坐着,像个男子汉一样听我 说。我要讲实话,您得打起精神,玛丽小姐,因为这不是什么 好消息,让人难以承受,但是,我又不能不说。您这两位叔伯 根本不是什么叔伯,他们是一对骗子,是坏得没治的骗子。好 了,现在我们已经把最坏的部分说过了,下面的事情您听起来 就会容易承受了。” 这话当然叫她大吃一惊,只是现在我已经涉过了险滩,于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192・ 是,我就一直说下去。她眼睛里的怒火越闪越旺,我给她讲了 每一件应该诅咒的事情,从我们最初碰上那个要搭轮船的年轻 傻冒儿,原原本本地讲到她在大门口扑到国王怀里,他吻了她 十六七回— — 听到这里,她猛地跳了起来,满脸绯红,就像是 下山的太阳,她说道: “畜生!走,一分钟也不能耽搁,不,一秒钟也不……我 们要把他们浇上柏油粘上鸡毛,扔到河里去!” 我说: “当然。不过您是说,在您去罗斯洛普先生家之前,还 是……” “噢,”她说,“ 我这在想什么呀!” 说着,她又重新坐下 来。” 请别记恨我说的话,千万别,你眼下不怪我,对吧?“ 她把她那柔软光洁的手放在我的手上,那种感觉我都想说我 宁愿先死掉也不会怪她。” 我一点儿也没有动脑子想,我是被 气坏了,”她说,“ 现在接着往下讲吧,我再也不发作了。你 告诉我该干什么,你说什么我都可以照办。” “那好,”我说,“ 这两个骗子不好对付,我和他们搅在 一起,不管是否愿意,我都得跟他们再往前走上一段— — 我还 是不跟您说为什么吧!要是您要揭穿了他们,这镇上的人就会 把我从他们的魔爪里解救出来,那我当然是好啦。但还有另外 一个人,您不认识,他可就会有很大麻烦了。我们还必须救他, 对不对?当然如此。那么,好,我们先不拆穿他们。” 这样说着,我的脑子里有了一个好主意。我看到了如何才 有可能让我和吉姆摆脱这两个骗子,叫他们在这里被关起来, 然后我们就好走了。只是,我不愿意白天撑着木排赶路时,船 上除了我没别人来应付人家的问话,因此,我不想动手太早, 想等到今晚夜深之后再说。我接着讲: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193・ “玛丽・简小姐,我要告诉您我们得怎么做,您用不着在 罗斯洛普先生家住那么久了,那儿离此地有多远?” “不到四里地,就在这镇子后边的村里。” “好,那就可以了。现在您上那儿去,等到九点或九点半, 就今天晚上,然后让他们送您回家,告诉他们说您想起了什么 事情。要是您十一点以前来到,就在这窗口上放支蜡烛;如果 我没露面,您就等到十一点;如果我还没露面,说明我走了, 离这儿已很远了,安全脱险了。然后您就出来,传开消息,把 这两个坏蛋给关起来。” “好吧,”她说,“ 我就这么做。” “可是,要是事情碰巧发生了,我没走掉,而是和他们一 起被抓住了,您应该站出来说,我早已把整个情况跟您都讲了, 您得站在我一边尽力帮我。” “站在你一边,我当然会这样。他们决不会来碰你一根头 发!” 她说。我看到她说这话时,鼻孔张大,双眼也闪着光。 我说: “如果我走了,我就不可能在这里来证明这两个流氓不是 您的叔伯;我就是在这里,也不允许我这么做。我可以发誓说 他们是罪不可容恕的坏蛋无赖,我只能做到这一点,尽管这也 有点用处。对了,有别的人,他们能做得比我强,他们作证还 不像我这样马上叫人起疑心。我告诉您如何找到他们。递给我 铅笔和一张纸。您看,’皇室奇物,博瑞克斯维尔。’收起来, 别把它弄丢。当法院调查他俩干的事儿时,让他们派人到博瑞 克斯维尔去,就说他们抓到那俩演皇室奇物的人了,邀一些人 来作证。啊,那里全镇上的人都会赶到这里来,您都来不及眨 巴眼,玛丽小姐。而且他们来时还会怒气冠云。” 我估计到现在我们已经把一切都给安排妥当了,于是我说: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194・ “让拍卖会还按老样子进行吧,别着急。因为告示贴出来 的时间短,不管谁买了东西都得等到拍卖会完了之后一整天才 可能来付钱,而他们不拿到手里钱是不会离开这儿的。照我们 安排的情况看,买卖不生效,他们也拿不到钱。这就跟那些黑 人的情形是一样的,买卖不成立,黑人们要不了多久就可以回 来。啊,他们还拿不到卖黑人的钱呢,他们的处境最窘了,玛 丽小姐。” “就这样吧,”她说,“ 我这就下楼去吃早饭,吃完饭我 直接动身去罗斯洛普先生家。” “老天,这可不是个好办法,玛丽・简小姐,”我说,“ 不是,您早饭(以前)就得走。” “为什么?” “照您看我到底干嘛想叫您走开呢,玛丽小姐?” “啊,我一点儿也没想,现在回头想想吧,我还是不明白。 这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这是因为您根本不是那种厚脸皮的人。您有事 都会露在脸上,比写在书本上还要清楚。只要坐下来一看,谁 都可以看出来,就像读印着大字的书一样。您可以想象您面对 您叔叔伯伯的情形吗?当他们走来吻您,表示早上好的时候, 您决不会……” “好啦,好啦,别再往下说啦!对,我要在早饭前走,我 很乐意走。只是把我妹妹留给他们?” “对,不用替她们操心。反正她们还得忍受一阵。如果你 们全走了,他们或许会起疑心。我不想叫您看到他们,也别见 您妹妹,别见这镇上的任何人,如果邻居问您今天早上您叔伯 的情况,您的脸色会泄露出来的。不,您马上走,玛丽・简小 姐,我来应付所有这些人。我会告诉苏珊小姐,让她代您向您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195・ 的叔伯问好,说您要离开几个小时,休息休息换换气氛,或者 说是去看一个朋友了,今晚或明早您就回来。。” “说我去看朋友就可以了,我可不愿意代我向他们问好。” “好吧,那就不问。” 对她这么说倒是很对,没一点儿害 处。这只是些小事儿,毫不麻烦,在大河下游这地方,这是能 让人心平气顺的小花招,它能叫玛丽・简心里舒服,还一点不 费啥。接着,我说:“ 还有一件事— — 就是那袋钱。” “啊,他们已拿到了那袋钱。一想起他们是(怎样)得到 钱的,我觉得自己傻到极点了。” “不,这一点您想错了。他们没拿到钱。” “那么,谁拿到了?” “我要知道就好了,可我不知道。我是拿到过,因为我打 他们那儿偷出来了,我偷出来是为了给您,我还知道我把它藏 在哪儿了,不过我担心它已不在那个地方了。我很难过,玛丽・ 简小姐,我难过得很,但是我已经尽力了,我尽了力,说老实 话。我险些被抓住,我就只好在当时手碰以的地方随手一塞, 拔腿就跑— — 那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噢,别责怪自己吧,这实在不应该啦,再说,我也不答 应。你是没办法才那么做的,这可不是你的错儿。你把它藏在 哪儿了?” 我不想再勾起她想伤心事。我要告诉了她,她就会想起那 个棺材里的尸体肚子上搁着那袋钱,这种话我好像张不开嘴对 她讲。因此,过了一分钟,我什么也没讲,然后我才说: “我不想向您当面说明我放钱的地方,玛丽・简小姐,如 果您可以允许我暂时不说的话。不过,我会给您写到一张纸上, 您可以在去罗斯洛普先生家的路上看,要是您想看的话。您觉 得这样行吗?”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196・ “噢,行。” 因此,我写道:“ 我将它放入了棺材。在那个晚上,您在 那里哭的时候,我放进去的。我当时站在那扇门后面,我为您 感到十分难过,玛丽・简小姐。” 想起那天深夜,她一个人在那儿哭,而那两个鬼东西却在 她家的屋檐下,骗她抢她,我的眼睛有些湿润了。当我把纸叠 好递给她时,我看见泪水也从她的眼里夺眶欲出了,她用力摇 着我的手说: “再见吧,我全都照您给我说的那些做;如果我从此再见 不到你了,我也永远不会忘记你,我会一千遍一万遍地想到你, 我还会为你(祝福)!” 她就这样走了。 为我祝福!我看她要是了解我,她说话简直像个大人样儿。 只是我敢肯定她还会照样那么做的,她就是那样的人。她要是 拿定主意,她都有胆量为犹大祝福— — 在我眼中她是敢做敢当。 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但是,照我看,她比我见过的哪个女孩 子都有胆量,依我看,她几乎是浑身是胆。这听起来如同是恭 维话一般,但是,一点儿都不是恭维。再说到美丽漂亮,还有 心地善良,她比哪个都强。自从那一次我看见她走出那扇门, 我就再也没看见过她。不过,我想她,想着有一百万回还要多 得多,还想着她说她会替我祝福;要是我觉得我为(她)祝福 能有什么好处的话,我就是豁出命也干。 好了,玛丽・简是打后门悄悄儿出去的,我看是这样,因 为没有看到她走。碰上苏珊和豁嘴儿的时候,我说:“ 你们偶 尔过河到对岸去看的那些人叫什么名字?” 她们说: “有好几家。但是,主要是上普洛克特家。” “那就这个名字,”我说道,“ 我险些给忘了。噢,玛丽・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197・ 简小姐叫我告诉你们她匆匆忙忙赶中那边去了,— — 他们家有 生病了。” “谁呀?” “我不知道;至少是我给忘了,不过,我觉得,好像是………” “天哪,我想不会是汉纳吧?” “说起来可真让我难过,”我说,“ 不过正是汉纳。” “我的天哪,她上星期还好好的呢!她病得厉害吗?” “没法子说有多重。他们整夜守在她身边,玛丽・简小姐 说的,他们觉得她活不了几小时。” …… “可是,我看我们应该得跟哈维伯伯说一声,说她出门去 了,这样也就不会替她担心了吧?” “对,玛丽・简小姐想让你们这么做。她说,’告诉她们, 代我朝哈维伯伯威廉叔叔问候,亲他们一下,说我过河去看— — 看— — ’你们彼得伯伯过去很看重的那家富人是什么名字?我 是说那家……” “噢,你是说阿普索普斯家吧?” “正是,他们这姓真麻烦,让人总也记不住,有时还真想 不起来。是的,她说,她过去是要叫阿普索普斯家一定要到拍 卖会上来买下这栋房子,因为她想她彼得伯伯准会觉得他们买 去总比让别人给买去强,她要坚持说服他们,直到他们答应为 止。到时候,要是她不太累,她就回来了;要是她累了,她第 二天早上就会到家。她说了,不要提普洛克特家生病的事儿, 只说阿普索普斯这买房子的事儿,这是真话,因为她确实是上 那里劝他们买这所房子的,我明白这一点,因为她这么告诉我 的,她亲口讲的。”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198・ “好吧。” 她们说道,一块儿出去找她们的叔伯了,向他 们问好,吻他们,并把这个消息告诉他们。 现在,各项事都妥当了。两个姑娘不会说什么,因为她们 想上英国;国王和公爵倒宁愿玛丽・简走掉去为拍卖会找买主 而不是留下来跟罗宾逊医生在一块儿。我感觉良好,我觉得自 己干得有条不紊— — 我觉得汤姆・索亚也不会干得比我更漂亮, 当然,他会多插些花样儿进来。我不会做得那么在行,因为打 小没人教过我那一套。 那天下午后半晌,他们在广场上举办拍卖会,人们成群结 队地涌来,那老家伙亲临现场,正经八百地站到拍卖人身侧, 偶尔插进来引用一两句《圣经》,或者说几句假仁假义的话, 全是那一套,公爵咕咕叫着来回转,用尽办法逗人同情,借机 显示自己。 后来,拍卖进行完毕,所有的东西都卖出去了,只剩下坟 地里的一小块地皮。他们连那个也得卖掉,我还没见过像国王 如此贪婪的家伙,恨不得把所有的东西都一口吞下。好,他们 正忙得热乎着,一条轮船靠岸了,大约不到两分钟,一群人跑 了过来,叫着嚷着笑着闹着,高声喊道: “你们的竞争对手来啦?这儿有了老彼得・威尔克斯的两 对继承人— — 你们拿着钱,看好了对象再掏吧!”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199・

第二十九章 两对继承人 他们带来一位风度翩翩的老先生,还有一位潇酒的年轻人, 他的左手扯着绷带。我的老天哪,你看,大家那个叫啊笑啊, 一直在闹。我可看不出哪一点好笑。我觉得国王和公爵也很难 看到有什么好笑的。我猜他们必定会吓得脸色苍白;可是不, 他们没有。公爵根本不动声色,他怀疑出了什么事,只是使劲 儿地咕咕叫着来回转,又快活又满意,跟一把咕嘟咕嘟朝外倒 酸奶的壶。国王呢,眼睛直朝下盯着那两个新来的人看,一副 难受至极的样子,就像是他想到世上竟然有这样的流氓骗子, 气得他直肚子痛。嘿,他做作得可真绝。很多头面人物都围在 国王身边,向他表明他们站在他一边,那位刚到的老先生一脸 莫名其妙惊毫不已的神色。不久,他开口说话了,我立刻就听 出来了,他的口音像英国人,不是国王那路说法,单就模仿而 言,国王也很相当不错。我记不住那老先生的话,也模仿不了 他,只是,他转身朝人群说话时,好像是这么讲的: “这真令我大吃一惊,我开头绝没料到。老实说,我得说, 面对和应付这种情况,我根本没充分的准备,因为我和弟弟碰 上了不测,他摔断了胳膊,我们的行李昨晚又让人家搞错了, 现在丢在上面一个镇子里。我是彼得・威尔克斯的哥哥哈维, 这位是他弟弟威廉,既聋又哑,现在他仅有一只手可以比划, 所以,连手势也不大能做得好了。我们说自己是谁就是谁,一 两天后,我拿到行李,我就可以证实。不过,在那之前,我不 想多说什么了,还是到旅馆去等着吧。” 于是,他跟新来的哑巴走开了。国王哈哈大笑,又胡谄道: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200・ “摔断了胳膊,装得倒满像!啊哈,对一个必须得做手势, 可是又没学会怎么做的骗子来说,这是多么方便呀!把行李行 了!这一招(特别好)!简直妙极了!在眼前这种情况下!” 因此,他又大笑,大家也都跟着笑了,只有三四个人例外, 也许有五六个人。其中就有那位医生,还有一个长相很精明的 先生,手里提着那种老式的毯制手提旅行包,他刚刚下轮船, 正跟医生低语,还不时地朝国王瞥一两眼,两人不住点着头— — 他就是莱维・贝尔,到路易斯维尔去的那个律师,还有一位大 个子,结实健壮,跟那位老先生一道来的,从头到尾听过那位 老先生的讲话,现在正听国王说。等国王话音刚落,这个壮汉 上前说道: “喂,听着,你要是哈维・威尔克斯,那你是何时候来到 镇上的?” “葬礼前一天过来的,朋友。” 国王说。 “那天什么时间?” “傍晚,日落前一两个小时。” “你是怎么过来的?” “我坐苏珊・鲍威号,从辛辛那提来的船。” “好,那么,那天(早上)你是怎么到的上游那个码头上 去啦— — 坐着独木舟?” “我那天早上根本没去码头。” “这是扯谎。” 有几个人跑过去,求他别这么对一个老人还是牧师这么讲 话。 “牧师个鬼!他是个坏蛋,是个骗子。那个早上他在上面 码头那儿。我家就住在那儿,这不错吧?我在那里,他也在那 里。我看到他在那里儿。他和提姆・柯林斯一起坐独木舟去的,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201・ 还有个男孩儿。” 那个医生上来问道: “海因斯,要是你见了那个男孩儿,还能认出来他吗?” “我想我可以认出来,不过也难说。” 嘿,那不就是嘛。 我很容易就认出他来啦。” 他指着的就是我。医生说: “各位乡邻,我不知道新来的这一对是否是骗子;不过这 两位如果不是骗子,那我就是个白痴,就这话。我认为我们得 负责看住他们,别让他们从这里溜掉,等到我们查明白这件事 情再说。过来,海因斯,过来,再来几位。我们要把这两个家 伙带往客店,叫他们和那两个人当面对质,我想,用不着我们 问完,我们就能弄个水落石出。” 这对大家都是难题,虽然对国王的朋友们没准不是;因此, 我们就动身了。这大概是日落时分。那个医生抓住手领着我走, 他对人可真够和气的,可就是一点儿不松我的手。 我们都走入了旅馆里的一个大房间,点着了几支蜡烛,把 新来的那两个人也喊来。首先,医生说: “我不希望跟这两个人太过不去,不过,我信他们是骗子, 或许他们还有同谋,我们一点儿不知道。如果有的话,那些同 谋会不会把彼得・威尔克斯遗留下来的那袋金币拿走呢?这也 不是没可能。要是这两个人不是骗子,他们就不反对把那钱交 出来,由我们代为保管,等到他们证明他们是没有问题的时候 再谈— — 这样做好不好?” 大家都同意这样办。因此,我断定,一开头他们就会使我 们这群人陷入困境。可是,国王只露出愁眉苦脸的样子说: “诸位先生,但愿那笔钱还在,可我没有丝毫意思阻止大 家调查这件事,要公开的,完全彻底地把这件倒霉事查个一清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202・ 二楚。可是,唉!那笔钱已经不在了,你们可以派人去查看, 只要你们想这么做。” “唉,我侄女给我让我帮她保存时,我拿去藏到我床上的 草垫子里头了。我们在这儿只住几天,我不想把它存进银行。 我还认为床上是个安全地方,我们不习惯黑人,认为他们很诚 实,就跟英国的仆人一样。就在第二天早上我下楼之后,黑人 已经把钱偷去了;当我把他们卖走时,还没发现钱不见了,因 此,他们清白无辜地拿着钱走了。先生们,我这个仆人能给你 们说清楚这件事。” 医生和那几个人说声“胡说八道!” 我看没人完全相信他。 一个人问我是否看见黑人偷钱了。我说”没有”,但是我看到 有人偷偷儿走出房间很快跑开,我根本就没想什么,只是觉得 他们害怕惹恼我的主人,想到他找他们的事儿之前离开。他们 就问了我这一句。后来,那医生忽然转身朝我发问道: “他也是英国人吗?” “我说‘是’,他跟其他几个人大笑起来,说声‘胡说!’” 接着,他们就开始了全面调查,我们就这么翻来倒去被盘 问了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没人提吃晚饭,好像也没人想到这 事儿似的,这样,他们问了又问,问个不停,那可最叫人头痛 啦。他们让国王谈谈他的经历,又叫那位老先生谈他的,除去 那一大块有成见的傻瓜,谁都可以看出来那老先生正在说实话, 另一个在撒谎。后来,他们叫我过去说说我知道的事情。国王 从左眼角斜我一眼,我就清楚说什么才对。我开始讲设菲尔德, 我们在那里如何生活,说的全是英国威尔克斯家的情况,诸如 此类等等。可是,我没讲多久,那医生就笑起来了。莱维・贝 尔,就是那位律师,说道: “坐下吧,我的孩子,我如果是你,我就不这么难为自己。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203・ 我看你不习惯说谎,说起来好像还不怎么顺口,你需要的是锻 炼。你做得很不怎么样。” “我一点儿也不在乎这些恭维的话,可我很高兴总算是放 过我了。” 医生开口说话,转身道: “如果你一开始就来镇上的话,莱维・贝尔……” 国王连忙插话,伸出手来说: “噢,这位就是我那可怜兄弟常写信提到的老朋友吗?” 律师跟他握握手,微笑着,显得十分快活,他们马上谈了 一阵,然后又走到一边小声交谈。最后,律师大声说: “这么办就解决问题了。我把它跟你兄弟的声明一起递上 去,到时候他们就知道没什么问题了。” 于是,他们拿出几张纸和一支笔,国王坐下来,头歪到一 边,嚼着舌头,乱划了一气,然后,他们又把笔递给公爵— — 公爵这才第一次显出不自在的表情。但是,他接过笔写了字。 然后,律师转向那位新来的老先生说: “也请你和你兄弟写上两行字,签上你们的名字。” 那老先生写了,只是,谁也看不清他写的字。律师看来很 惊讶,他说: “啊,这下可真为难我了。” 他猛地从口袋里抽出许多信 来,仔细看着,又认真看看那老人写的字,接着又对比着看, 最后说道:“ 这些是哈维・威尔克斯寄过来的旧信;这里是这 两位的笔迹,谁都可以看出来这不是他们写的。” (国王和公爵 一脸上当受骗傻瓜笨蛋的模样,眼看着律师设圈套捉弄了他们。) “这是这位老先生的笔迹,清楚明白,谁都看得出来,这些信 不是他写的。事实上,他涂抹的根本算不上是什么字。这里还 有一封信,是………”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204・ 那位新来的老先生插话说: “请听我来解释,众位。除了我这个兄弟,没人认识我的 手迹— — 因此,他替我抄写。你这里的这几封信是他的手迹, 而不是我的。” “啊!” 律师说,“ 这倒是件挺稀罕的事。我这儿也有威 廉的几封信,因此,要是你能叫他写上一两行,我们就可以……” “他现在不能用右手写,”老先生说,“ 如果他能用右手 写,你会看出来我的信跟他的信是一个人写的。请把两种信都 看看— — 它们出自一个人的手迹。” 律师看了看,说: “我相信如此,即使不是这样,反正也有许多非常相似之 处,我过去倒没注意过。好啦,好啦,好啦!我本来想我们很 快就可以找到解决的途径,谁知在一定程度上又发现了偏差。 只是,不管怎么说,有一点是证实了:(这俩)没有一个是威 尔克斯家的人。” 他冲国王和公爵摇摇头。 嘿,你猜怎么着?都到了这份儿上了,那个驴子脑袋的老 傻瓜还不想服输!确实他也不服。他说这种测试不公平。他说 他兄弟威廉是个缺德鬼,又爱开玩笑,他刚才一点儿没打算写 好— — 威廉一拿起笔要在纸上写字时,他就看出来了威廉想开 个大玩笑。就这样他又来劲儿了,哇啦哇啦直说个不停,说得 还真有些相信他说的话来了,当然是他自己信。很快,那新来 的老先生插嘴道: “我想起一件事。这里有没有人帮过忙,替我弟— — 那位 刚过世的彼得・威尔克斯入殓?” “有,”有人答话,“ 是我和阿布・特纳一起干的。我们 俩都在。” 然后,那老人转向国王说: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205・ “或许这位拜能告诉我他胸口刺的是什么样的花纹吧?” 见鬼,国王不得不马上强打精神来对付,否则,他就会像 被大水冲走了根基的堤岸一样轰然坍塌。问题来得如此突然, 跟你说吧,冷不丁地提出这么个有根有据的问题,任谁都会手 足无措,因为他如何会知道那人身上刺的什么花纹呢?他脸色 煞白了一阵儿,这是不由自主,房里特别静,每个人都朝前倾 着身体,盯着他看。我心想,这回他准得认输了,再怎么着也 没用。好嘛,他认输吗?恐怕谁都不会相信,可他就是不低头。 我看他是想这么硬撑着,等到把他们这帮人都累垮了,他们就 会散去,他和公爵好脱身逃走。不论怎样,他坐在那里,不久, 他开始微笑,说着: “嗬!这可是个非常难答的问题呀,不是吗?是的,先生, 我可以告诉你他胸前刺的花纹。那是个小小的、细细的蓝色箭 头,刺的就是那个,如果你不细看,你还看不见。现在,你有 什么可说的,喂?” 我可真没见过这样的一点儿脸皮都不要的老坏蛋。 那位新来的老先生兴冲冲地转向阿布・特纳和他的同伴, 眼睛发亮,像是这一回他断定他抓到国王的把柄了,他说: “好啦,你们都听到他说的话啦!彼得・威尔克斯胸口有 这种记号吗?” 两个人一齐说道: “我们没看到这种记号。” “好!” 老先生说,“ 其实,你们在他胸口看到的是一个 极小的、不甚清楚的 P 和一个 B(这是个名字的第一个字母, 他年轻时已经不用了),还有一个 W,三个字母中间有连字符, 是这样的:P— B— W。” — — 他还在一张纸上照样给画了出 来。“来,你们看到的是否是这个?”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206・ 两个人又一起开口说: “不,我们没看见。我们根本没看到什么记号。” 老天,每个人这阵子可都耐不住了,他们高叫起来: “全是骗子!把他们摁到水里!淹死他们!把他们抬着扛 上游街!” 大家一齐嚷嚷,噼哩啪啦,乱成一团。不过,那个 律师跳往桌上,喊着说: “诸位— — 诸— — 位!听我一句话,就一句话,请你们( 听着啊)!还有一个方法,我们去把尸体挖出来看看。” 这一来把他们镇住了。 “好哇!” 他们都欢呼起来,立刻就要动身,但是,那个 律师和医生喊道: “停,停!抓住这四个人和这小孩子,带他们一起去!” “我们就这么办!” 他们一齐喊:“ 如果找不见这些记号的 话,我们就把这群人都绞死!” 这下,我真被吓坏了,告诉你吧。不过你也知道,我也没 法子逃走。他们紧紧地抓住我们几个,一块儿向前走,径直往 坟地里,在大河下面一英里半的地方,全镇的人都跟在我们身 后,由于我们的吵闹声太大了,当时刚晚上九点钟。 当我路过我们那所房子的时候,我想,如果我没让玛丽・ 简到镇外去有多好;因为这会儿,如果我给她使个眼色,她就 会立刻跑过来搭救我,让那两个该死的坏蛋名誉扫地。 这样,我们蜂拥着沿河边的大路朝前走,吵吵闹闹乱喊乱 叫如同一群野猫。更令人惊恐不安的是,天也黑起来了,闪电 开始在空中划过,风吹动树叶瑟瑟直颤。这是我碰上的最可怕 最危险的遭遇,我给吓得有些晕晕的,什么事情跟我当初考虑 的完全两样了。要是按我的安排,如果我愿意的话,我可以悠 悠闲闲地从头至尾看热闹,遇到紧急关头还能让玛丽为我撑腰,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207・ 救我出去,给我自由。可是现在,这个世上什么都指望不上了, 在我和突然死亡中间,全凭着胸口刺的那些花纹。如果他们找 不到那些— — 我几乎不敢再想下去了。可是,不知怎么回事,我又想不 起来别的事情。天越来越黑,这可是甩掉这帮人的绝好时机。 可是,那个高个子壮汉紧攥着我的手腕儿— — 就是那个海因斯 — — 想挣脱他简直就像是想从歌利亚手里逃脱一样难。他拖着 我走,他太激动了,我得不断跑步才能跟上他。 他们去了那里,一下子拥入坟地,像泛滥的潮水一样把坟 地淹没了。他们找见那座坟,这才发觉他们带的铁锨比需要的 能多出近百倍,可就没有人想到得带盏灯来。但是,他们还是 借着闪电的亮光立即动手挖掘,并且派人到半英里地外最近的 人家去借盏灯。 他们疯狂地挖呀挖呀,天黑得吓人,雨开始下了,风嗖嗖 呼呼地刮,闪电越闪越亮,雷声也轰隆轰隆响个不停,但是, 那些人一点儿没在意,他们心里装满了这件事。闪电一晃的瞬 间,你可以看清那一大群人的每个动作,每张脸,还有从塞穴 里挖出来一锨一锨挥舞的泥土,又是一晃,黑暗便笼罩了一切, 你什么也看不清。 最后,他们挖出了棺材,开始拧螺丝卸棺材盖儿,这阵, 又一阵人拥肩挤,相互推搡,全想靠到近前看个热闹,那情景 你简直没见过;在黑暗中,那个挤法儿真可怕。海因斯生拉硬 拽,把我的手腕儿握得生痛,我看他是把我的存在忘得一干二 净了,他太激动了,喘着粗气。 猛然间,一道闪电划出一大片白光,有人叫道: “啊,老天作证,他胸口是那袋金币!” 海因斯跟别人一样一声呼叫,丢开我的手腕儿,情绪激昂,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208・ 拚命往里挤,想看上一眼。趁着一团漆黑,我撒腿就奔,朝大 跑上飞跑,那股劲头儿,谁都受不了。 我一个人在路上跑着,疾步如飞。除了深夜的黑暗,一阵 一阵的闪电,咝咝雨声,呼呼风吹,还有那霹雳雷鸣,一路上 就我一个人,确确实实,我是在朝前飞! 我跑到镇上,看见没人在外面的暴风雨中,因此,根本就 用不着找背街巷,而是在大街上直穿过去;当我开始往我们房 子那边跑去时,我眯着眼睛看了看。那里没有灯光,整座房子 漆黑一片— — 这令我感到难过与失望,我不明白为什么。可是, 当我就要跑过去时,刷的一道灯光闪现在玛丽・简的窗口!我 的心猛地跳起来,像要爆炸。转瞬间,那座房子跟周围的一切 全都留到我身后的黑暗中了,在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出现在我 面前了。她是我见过的最好的姑娘,最有勇气和胆量。 我跑走,离开那个镇,看到可以朝沙洲方向去了,我就开 始细细找,想借条船用。闪电一亮,我看到有一条船没用链条 拴,我抓过来划开了。这是只独木舟,只拴了根绳子。沙洲还 有很远一段距离,在大河正中。但我,我一点也没耽搁,当我 终于划到了木排那儿,累趴下了,如果耽搁得起的话,我真想 躺下来喘口气,可我没有。我一跳上木排就喊: “出来呀,吉姆,快解开木排!感谢上帝,我们终于甩掉 他们啦!” 吉姆赶紧出来,两臂张着向我走来,他满心欢喜。但是, 当我趁着闪电瞥到他的时候,我的心一下跳到了嗓子眼儿里, 我倒背着一个跟头栽到水里。因为我忘了,他既穿着老李尔王 的衣服,又活像个淹死的阿拉伯人,他险些把我吓得灵魂出窍。 只是,吉姆把我捞了上来,马上就要拥抱我,祝福我。我能回 来,并且我们还甩掉了国王和公爵,他简直高兴坏了,但是我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209・ 说: “现在不行,等吃过早饭再说,等吃过早饭再说,解开木 排,让它漂吧!” 这样,一两秒钟之后,我们就漂出去了,顺着大河朝下漂, 一条大河就我们俩,没人来搅和,重获自由了,真好啊。我不 由自主地来回蹦哒几下,跳起来磕磕脚后跟,可以说情不自禁。 但是,大约磕到第三下,我听到一种声音,特别耳熟,我屏住 呼吸细细听着等着,当又一道闪光划过水面时,一点儿没错, 他们来啦!— — 正拚命划浆,划得他们的小船吱吱叫!正是国 王和公爵。 接着,我一下子垮了下来,瘫倒在木排板上,事已至此, 只得认命。我所能做的一切,光是忍住自己的悲伤。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210・

第三十章 国王与公爵又逃走了 他们一搭上木排,国王就朝我冲了过来,扯着我的衣领喝 问: “想甩掉我们,是吗?你这小畜生!烦和我们作伴了— — 嗯?” 我说: “不是,陛下,我们不是— — 请别这么做— — 陛下!” “那么,快说,告诉我们你到底想怎么着,否则,我就可 以把你的五脏六腑都给摇出来!” “实话,我想把一切都照实对您讲,陛下。抓我的那人对 我很好,不住说他有过一个儿子,和我年纪相仿,去年死了, 他看见一个小孩子处境这么凶,心里很难过,当他们发现了那 些金币时,大吃一惊,都拚命挤过去看棺材,他就松开了我的 手,低声对我说,’快跑吧,他们一定会绞死你!’我就跑了。 我再留下来也对我没什么好处,我什么也干不了,如果能跑的 话,我也不想叫人绞死。所以我一直不停地跑,最后寻到了独 木舟,我跳上木排后,就告诉吉姆赶紧开,否则他们还会抓住 我并把我绞死。还说恐怕这阵你和爵已不在人世了,我难过极 了,吉姆也难过极了;现在又见到你们了,我们又高兴极了。 你可以问问吉姆我是不是那么说的。” 吉姆说我是那么说的,国王让他闭嘴,说道:“ 噢,是嘛, 这倒很有可能!” 又抓住我摇晃起来,说他会淹死我。但是, 公爵说: “放开那孩子,你这老混蛋!换了你,你还不是会照样这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211・ 么做?你挣脱之后,找过他的下落吗?我可不记得你曾这么做 过。” 因此,国王松开手,开始大骂那个镇,骂镇上的每一个人。 可公爵又说: “你最好是把(你自己)臭骂一通,因为最该挨骂的人是 你自己。从刚开头,你就没做过一件头脑清醒的事情,除了后 来满不在乎、厚颜无耻地凭空说出那个蓝箭头。那话(确实) 聪明,绝妙之至,就是那句话救了我们。因为要不是那句话, 他们就能把我们押起来,等着那两个英国人的行李来了,到那 时,蹲监狱,绝对不会错!但是那个诡计把他们带向了坟地, 那袋金币帮了我们一个更大的忙,因为要是那帮激动不已的傻 瓜不是松开手拼命挤过去都想看上一眼,我们今天晚上都得系 着我们的领带睡觉— — 领带可是经过批准得我们必须戴上的 — — 比我们需要的可是要长啊。” 他们平静了一会儿,在思考,接着国王说话了,他有些心 不在焉: “哼!我们还以为是(黑人)偷去的呢!” 这可真叫我胆颤心惊! “是啊,”公爵说,慢条斯理、一板一眼地,还带一丝挖 苦人的口气,“ (我们)的确那么想。” 过了大概半分钟,国王才慢吞吞地说出口: “最起码(我)是这么想。” 公爵说话了,神态一模一样。 “刚好相反,是(我)这么想。” 国王有些冒火,说道: “不对劲吧,比尔奇活特,你这是什么意思?” 公爵说,口气尖酸刻薄: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212・ “既已说到这一步,或许,你该让我问一把,(你)这是 何意思呢?” “废话!” 国王也很尖酸地说,“ 不过(我)是不知道。 没准你是睡着了,不知道自己在讲些什么呢。” 公爵气得头发全竖起来了,说道: “啊,(打住)这些可恶的废话!你把我当个该死的傻瓜 了吗?难道你认为(我)知道谁把钱放到那个棺材里了吗?” “是啊,先生!我知道你确实知道— — 因为那是你自己放 的!” “扯谎!” 公爵奔他冲过去。国王高喊: “放开手!松开我的喉咙!我收回我刚才说的话!” 公爵说:“ 好吧,首先,你得坦白承认,你的确把那钱藏 到了那里,计划有一天甩掉我,回来把钱挖出来,全归你自己。” “稍等一分钟,分爵,回答我个问题,要规规矩矩地,要 是你没把钱放进那里,你说一声,我肯定相信你,并收回我说 过的每句话。” “你这个老混蛋,我没有,你知道我没有的。嗨,再来一 下!” “好啦,我相信你。可是再回答我一个问题— — 现在千万 别发火:你脑子里没有过把钱偷走给藏起来的念头吗?” 公爵一声不响地顿了顿,然后他说: “好,就算有过那念头我也不管,但我没有那么(做)。 可你不但脑子里存了那念头,并且你还的确那么(做)了。” “我要那样做了就不得好死,公爵,这是实话。我不说我 没想过那么做,因为我确实(打算)过;可是你— — 我是说有 个人— — 赶到我前面了。” “这是撒谎,你做了,你得说出来你做了,否则……”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213・ 国王开始格格叫唤,接着他喘着粗气道: “够啦!我(承认)!” 我很高兴能听到他说这话,它让我觉得比刚才的感觉轻松 了许多。于是,公爵松开他的手,说道: “如果你再抵赖,我就淹死你。你坐到那儿,像个小孩儿 似地巴嗒巴嗒掉眼泪,这挺好,你干了那种事,这对你很合适。 我还没见过这么个顾头不顾尾的老家伙,竟想把一切全吞下, 我还一直相信你,就仿佛你是我的亲生父亲。你应该为自己感 到害臊,你袖手旁观,听任人家把这事儿栽到一帮可怜的黑人 身上,却从不替他们说上一句好话。想想我头脑简单到竟然相 信了那种鬼话,这真让我觉得好笑。你这该死的东西,现在我 才想清楚当初你为什么那么着急要把短缺的钱数给补齐,原来 你是想把我演皇室奇物以及那一处一处赚到的钱一齐给卷走啊!” 国王还在抽鼻子,怯怯地说: “喂,公爵,那是你说的补齐缺的钱数,那可不是我。” “住口!我不打你嘴里听到一句话!” 公爵说,“ (现在) 你看到你应得的报应了吧。他们把自己的钱全收回去了,还把 我们的钱也给通通拿走了,剩下的只有一两个子儿。爬床上睡 去吧,你再缺什么,可不准到(我)头上来补,(你)要永远 记住!” 因此,国王偷偷摸摸钻入了窝棚,拿出酒瓶喝酒浇愁,不 久,公爵也拿出自己的酒瓶喝开了。这么着,不到半个钟头, 他们又亲得贼似的,喝得越醉、越亲热,以致于到了后来,互 相抱着胳膊打着呼噜,一同睡着了。他们俩都醉得很厉害,不 过,我注意到,国王还总记着不再否认他藏那个钱袋的事儿, 他还没醉到那份儿上。这令我感到放心又满意。当然啦,他们 一开始打呼噜,我们就唠唠叨叨聊了起来,我告诉了吉姆全部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214・ 经过。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215・

第三十一章 我不在乎下地狱 好多日子,我们哪个镇子也没有停,一直沿着大河往下漂。 这时,我们来到了天气暖和的南方,离家已经很远很远了。我 们开始碰到长着西班牙青苔的树木,青苔从树干上面垂下来, 像长长的灰胡子。这是我第一次看见树上长这种青苔,它使整 个树林看起来阴森可怖。这时,两个骗子认为他们已经脱离了 危险,又开始往那些村里骗人了。 首先,他们做过了个戒酒演讲,可到手的钱还不够他们俩 醉酒。然后,在另一个村里,他们举办了个舞蹈班,可是他们 对于跳舞并不比一只袋鼠知道得多,因此,他们刚开始蹦哒, 大伙儿就把他们从村里赶走了。又有一回,他们试着教演说, 可是他们还没有演说多大会儿,观众就站起来,给他们一顿足 足的臭骂,骂得他们赶快溜出去了。他们还试过传教、催眠、 看病、算命等,各种手段都耍尽了,可他们好像不交好运。所 以,到了后来,他们几乎步入绝境了,躺在木排上,任它漂流, 一直想啊想啊,一声不吭,有时一躺就是半天,全然一副愁眉 苦脸走投无路的样子。 终于,他们变了个样子,又开始在窝棚里一同密谋,低低 小声商量,有时叽叽咕咕一说就是两三个小时。我跟吉姆开始 忐忑不安。我们不想看那种情景。我们断定他们正在想着有史 以来最坏的鬼点子。我们想了又想,最后拿准了,他们是要入 室抢劫,或者抢店铺,再不然就是准备干制作伪钞假钱等等这 类勾当。我们吓坏了,两人一致商定,决不跟这类事情有任何 牵连,一有机会,我们就甩掉他们,赶快离开,把他们丢在后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216・ 面。后来有一天一大清早,我们在离一个叫派克斯维尔的破烂 小村下边两英里来地,找到个安全的地方藏好木排,国王要上 岸,他让我们全都躲在这里,他一个人到村里去打探一把,看 是否有人听到了皇室奇物的风声。(“你是说要找个人家抢东 西吧,”我心里想,“ 等你们抢完了东西再到这里就找不见我和 吉姆还有木排了— — 到时候你们必定无路可走。” )他又说,如 果中午他还没回来,我和公爵就会知道一切顺利,我们就要一 起到村里去。 于是,我们就坐在那儿等。公爵烦躁不安,着急得不停踱 步,显得十分郁闷寡欢。我们干什么他都大声吵,好像我们什 么都做得不对,大事小事他都挑毛病。肯定是要发生什么事。 中午到了,国王没来,我感觉良好,也很高兴,无论怎样,我 们能有个变化,说不定还真是那个变化的良机呢,我没准真能 碰上。于是,我和公爵到那个村上去,到处找国王,最后在一 个很小的下等酒吧后面的一个房间找到了他。他已喝得醉醺醺 的,一帮二流子正在拿他开玩笑,他用劲尽全身气力骂他们吓 唬他们,可他醉得连路都走不动,对他们毫无办法。公爵骂他, 说他是个老糊涂,国王因此便回骂。趁他们骂得热闹,我悄悄 儿溜出来,撒开两腿拚命路,跟只小鹿一样沿着河边大路一直 飞奔,因为我看到我们的机会来了,我下决心再不让他们看到 我和吉姆了。我跑到地方,气也喘不上来了,可是心里高兴坏 了,大声喊道: “解开木排,吉姆,这回我们可好啦!” 可没有任何回音,也没有人从窝棚里出来。吉姆不见了! 我使足劲儿喊了一声,又喊一声,紧接着又喊一声,我在树林 里四处奔跑,高声喊尖声叫,可是全没用,老吉姆不见。后来, 我就坐在地上哭,我忍不住。但是,我又不能总坐着不动。不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217・ 久我走到大路上,想想我最好怎么办,我碰上个走路的小孩儿, 就问他是不是看见过一个陌生的黑人,穿什么什么样的衣服。 他说: “看见了。” “上哪儿了?”我问。 “到下面赛拉斯・斐尔普斯家去了,离这儿大约二英里。 他是个逃跑的黑奴,他们抓到了他。你是找他吗?” “我当然不是找他。一两个小时前,我在树林内碰上他, 他说我如果喊叫就把我的心肝挖出来,他叫我躺地上别动,我 就照办了。打那阵开始我一直在那里不敢出来。” “好啦,”他说,“ 你不用害怕了,因为他们抓住他了。 他是从南方什么地方逃到这里来的。” “他们抓住了他,可真是件好事。” “我看也是!他的赏格有两百块钱。这就跟在大路上弯下 腰捡钱一样容易。” “是啊,一点不错。如果我长得大些,我也能得到这笔钱, 我最先看到他,谁逮住他了?” “是一个老头儿,一个生人,他将那黑人的赏格卖了四十 块钱,因为他要急着朝大河上游去,不能再等。嘿,想想看! 要是我,就算是七年我也等。” “换了我也这么想。” 我说,“ 只是,要是他卖这么低,他 的赏格或许就值不了这么多钱。这老头儿没准有些什么不清不 楚呢。” “可它清清楚楚,清楚得像一根绳子。我亲眼看过那张悬 赏传单了。上面写着他的全部情况,一丝不差,就像是给他画 了张像,还写了他从哪个农场逃出来的,在新奥尔良下面。没 问题,这笔投机生意里头没差错,肯定无疑。喂,给我口烟叶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218・ 嚼嚼?” 我根本没有,因此他走了。我上了木排,在窝棚里坐下来 想。可,我什么办法也想不出来。想得头都胀了,可还是想不 出办法解决这个倒霉问题。经过这么长的一段路,我们不住忙 活着伺候这两个坏蛋,到头来落了个一场空,一切全都完了。 因为他们的心肠竟然坏到这种地步,对吉姆耍弄这样卑鄙的手 段,又叫他一辈子做奴隶,还流落在异地他乡,仅仅为了 40 块肮脏钱。 我心里也想过,要是吉姆注定要做奴隶,那还不如在老家 当个奴隶,跟他的亲人在一起,也比这儿强千倍,因此,我最 好是写信给汤姆・索亚,让他告诉华森小姐吉姆在哪儿。只是, 我很快就放弃了这个打算,这儿有两个原因:她会因为吉姆离 开她而生气并讨厌吉姆,觉得他卑鄙无耻又忘恩负义,所以, 她会很快把他卖到大河下游去,即便她不这么做,大家也自然 会看不起一个忘恩负义的黑人,他们会让吉姆时时处处都感觉 到这一点,这样,他就会觉得难堪,没脸见人。接下去再想想 我!一下子大家会四处张扬,说哈克・芬帮助一个黑奴争取自 由,那么,要是我有一天再见到那个镇上的人,还得准备着跪 在地上,舔着人家的靴子求饶,真没面子。事情往往是这样: 一个人做了下贱的事儿,就不想去承担后果,只要他能瞒得过 去,那就不算是没面子。可这正是我的难处。我越思谋这件事, 我的良心就越受折磨,我就越感到自己卑鄙下流和难堪。终于, 我猛地明白过来,这明明是上帝的手在打我的耳光,让我知道, 我做的坏事在天上一直有神灵看着,他只允许这种坏事做到一 定限度,不允许再向下进行了,想到这里,我吓坏了,几乎当 场就倒下去。于是,我拚命想着法儿来减轻一些自己的罪过, 说我是打小就被带坏了,所以,我并没有多少可责怪的。可是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219・ 我心里总在说:“ 有主日学校,你可以去上学;要是你去了, 他们就会告诉你,谁像我那样对待黑奴,就得下到永劫不复的 地狱烈火中。” 这令我颤栗不已。我下决心做祷告,看看我能不能试着不 当过去那种坏孩子,当个好孩子。于是,我跪下了。可是祷告 的话说不出来。为什么它们不出来呢?想瞒上帝是没有用的, 当然也瞒不过我自己。我很明白为什么祷告不出来。这是因为 我的心不正,因为我不正大光明,因为我在耍滑头两边倒。我 一面在装作放弃罪过,可我心中还装着那件最大的罪。我试着 让我的嘴说我想做正经事儿,做清白的事儿,要给那个黑奴的 主人写信,告诉她他在哪儿,可内心深处我就知道这是个谎言, 上帝也知道这是谎言。祷告可不能撒谎,我算是明白这点了。 因此,我心里烦恼,烦得要命,不知道如何才好。最后, 我有了个主意,我说,我这就去写这封信,然后,再看我能否 祷告出来。嘿,真奇怪,我马上就觉得轻松得像根羽毛,烦恼 变得烟消云散了。于是,我取出一张纸一支铅笔,又高兴又激 动,坐下来写道: 华森小姐你的逃跑的黑奴吉姆逃到了离这里两英里地远的 派克斯维尔村斐尔普斯先生抓到了他如果你送来赏金他就会把 人放了。 哈克・芬 我感觉很不错,身上的罪像是一下子都给洗清了,我平生 还是头一回有这样的感觉,我知道我现在可以祷告了。不过我 没有马上祷告,而是放下那张纸,坐到那里想,想想我做的这 些该有多好,我误入歧途,险些下到地狱。然后又接着想,不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220・ 知不觉反复想到我们顺着大河漂下来走过的这一段日子。我总 是看见吉姆在我眼前,在白天,在夜晚,有时在月光下,有时 在暴风雨里,我们一起漂啊漂,说着话,唱着歌,又一起哈哈 大笑。可是不知怎么的,我好像都挑不出一点儿地方让我狠起 心来对他,想到的反而全是他的好处。我总是看见他值完了他 的班,又接着替我值班,不叫醒我,这样我就可以接着睡觉; 看见他见到我打那场大雾里回来时是多么高兴;还有我在沼泽 地里又一次找到他的时候,就在遇到家族世仇的地方;还有好 多类似的时候,他总是叫我宝贝,对我那么亲热,为我做他能 想到的一切,他总那么好,最后我想到了那一次我救了他,告 诉那两个人说我们木排上有人害天花,他对我那么感激,说我 是老吉姆在这个世界上最好的朋友,是他眼下唯一的一位朋友, 想到这儿,我刚好转过头来,看到了那张纸。 这令我左右为难。我抓起它握在手里。我在发抖,因为我 不得不在两者之间做出选择,绝不反悔,这我看得很清楚。我 思考了一分钟,差点儿背过气去,然后,我对自己说: “好吧,那么,下地狱就下地狱吧!” 把纸撕掉了。 这全是可怕的念头、可怕的话,可这句话还是说出来了。 我说出话就得算数,再也不去想什么改过自新了。我把我件事 全甩到了脑后,我又要走歪门斜道了,这才是我的老本行,我 就是这么给教养大的,干不了什么正经事。而且一旦开始,我 就一直干下去,一定得把吉姆再偷出来,叫他摆脱奴隶生活。 如果因此要我去干什么更坏的事,我也去干,因为我一不做二 不休,干脆就来个彻底痛快。 于是,我开始想如何才能达到目的,脑子里翻来覆去想了 好多种办法,最后确定下来一个适宜于我做的计划。然后,我 把大河下边一点儿那个长满树木的小岛细细打量了一番,等天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221・ 一黑,我就划木排悄悄地出去,向小岛划去,到了那里,将木 排藏了起来,我睡了一晚上,天亮之前醒了过来,吃过早饭, 穿上我那身新衣服,把其他衣服和零碎东西打成个捆,坐着独 木舟向岸上划。我在估计是斐尔普斯家的下游一些的地方靠了 岸,将包藏入了树林中,把独木舟灌满水,装上石块,沉入水, 等我需要时再找它,那是在河边上一个机器锯木厂下边半英里 远的地方。 接着,我走上大路。从那个锯木厂经过时看到一个招牌, 上面写着“斐尔普斯锯木厂”,我又朝前走了两三百码,走近 农舍时,我不住地偷眼观看,虽然现在已天光大亮,周围却没 有一个人。只是我也不在乎,因为我正好不想见人,我只是想 把这一带地方摸清。按照我的计划,我打算从上面那个村庄走 过来,而不是打下游朝这边走。于是我看了一下,就朝前走, 一直往村里去。嘿,当我到了村口,我见到的第一个人竟会是 公爵。他正在张贴告示:皇室奇物— — 上演三晚— — 和上次一 样。他们可真是厚脸皮,这两骗子!我还没来得及躲,刚好撞 上他。他神情惊讶,说道: “你— — 好!你这是打哪儿来呀?”然后,他装出高兴又 关切的样子问道,“ 木排在哪儿?把它藏好啦?” 我说:“ 嘿,我还正想问阁下您呢。” 他显得不怎么高兴了,说道: “你问(我),什么意思?”他说。 “是这样,”我说,“ 昨天我在那个酒吧看见国王时,我 就想,过几个小时我们也弄不回他去,得等他酒醒一些再说; 于是我就在村中溜达,打发时间等会儿。一个人过来给了我一 毛钱,让我帮他把船划过河,再顺便带只羊回来,我就跟着他 去了,可我们把羊往船上拉的时候,那人让我一个人在前面拉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222・ 住绳子,他要到羊后面去推,羊力气太大了,我拽不住,它挣 脱绳子跑了,我们俩在后边追。我们又没有狗,所以就满地里 跑着乱撵,一直把它累倒,到天黑才抓住它,然后又把它运过 河来,我这才向木排走去。到了那里一瞅,木排不见了,我就 想,他们俩闯了祸,一定会逃走。他们把我的奴隶带跑了, 他可是我在这世上仅有的一个奴隶,我人在异地他乡,没有钱, 没有东西,也没有办法谋生活命。’因此我就坐在地上哭。我 在林中睡了一夜。可是木排到底上哪儿去?还有吉姆,可怜的 吉姆!” “(我)如果知道才怪呢!我是说,那木排的下落。那个 老混蛋做了一笔生意赚了 40 块钱,我们在酒吧找到他的时候, 那群二流子跟他一赌半块钱,赢走了他的钱,只剩下付酒帐的 钱。昨天深夜我将他弄回去时,发觉木排不见了,我们说,‘ 那小坏蛋偷了我们的木排甩了我们,顺河逃走了。’” “我不可能甩了我的(黑人),对不对?我在世界上就这 一个黑人,他是我唯一的财产。” “我们根本不那么想。事实上,我认为我们已把他看成(我 们的)黑人了;真的,我们确实这么认为的。天晓得,我们因 为他实在是麻烦够了。所以,当我们看到木排不见了,我们又 穷得身无分文,一点办法儿也没有,只得再拿皇室奇物试试看。 从那时候起,我就四处乱逛,嘴干得像个火药桶。那一毛钱在 哪儿?快点给我。” 我有不少钱,所以我就给了他一毛,央求他买些吃的东西, 分给我一点,因为我身上就这么多钱,从昨天我开始什么都没 吃着,他根本不说话。过了一会儿,他突然转向我说: “你那个黑人会不会揭我们的老底儿?要是他那么做,我 们就要扒他的皮!”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223・ “他怎么会揭老底儿?他不是逃走啦?” “没!那个老混蛋把他给卖了,没分给我一分钱,钱也花 光了。” “他被你们给卖啦?”我说完就哭起来,“ 啊,他是(我) 的黑人,那是我的钱。他在哪里?我要我的黑人。” “好啦,你要不回来你的黑人,就这么着吧。所以,擦掉 你的眼泪。听着,你想想看,你敢揭穿我们吗?我要是信了你 才该死呢。呃,你要敢揭穿我们……” 他停住了,我过去可从没见过公爵的眼神这么凶恶。我还 是一个劲儿地抽抽答答哭着说:“ 我不想揭穿任何人,我也没 时间揭穿,也不知道怎么做。我得赶快去找我的黑人。” 他看上去有点心烦,站在那儿,告示在他手臂上飘动,他 在用心思,皱着眉头。最后他说: “我给你透点信儿。我们要在这里呆三天。如果你答应你 不揭我们的老底儿,也不让那个黑人告我们,我就告诉你去哪 里能找到他。” 于是我答应了,他这才说: “一个农民名叫赛拉斯・斐— — ”说到这儿,他停住了。 你看得出他起初打算跟我说实话,但是,当他停下来又重新仔 细想想的那个样子,我想他是改变了主意。果真是这样的。他 不信我,他想让我整整三天都保证不妨碍他。所以很快,他又 说:“ 那个买他的人叫阿兰布姆・福斯特— — 阿兰布姆・G・福 斯特— — 他住在离这儿 40 英里远的小乡村里,在往拉斐德去 的路上。” “好吧,”我说,“ 我得三天才会走到那儿。今天下午我 就动身。” “不,你不行,你(现在)就动身,也别耽搁时间,路上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224・ 也别跟人说话。嘴巴闭紧,一直朝前走,这样你就不会和(我 们)搅在一起惹祸了,听到没?” 这正是我想听到的话,也正是我有意引他这样说的。我想 不让人管我,照计划自己干。 “所以赶快走,”他说,“ 你想对福斯特先生说什么就说 什么。或许你能叫他相信吉姆确是你的黑人— — 有些傻瓜不会 要证件看— — 最起码我听说过南方这一带有号人。如果你告诉 他那告示和赏金全是假的,你再给他说为什么要耍这些花招, 也许他会相信你。去吧,想跟他说什么就说什么。不过得提醒 你,在你离开这里以后到达那里之前,在路上嘴别乱动。” 于是我离开了,往村后头走去。我没回头看,但我感觉得 出来他在盯着我。不过我知道我会让他盯个够的。我一直朝地 里走了一英里远,才停了下来,然后照原路返回,穿过树林, 往斐尔普斯家跑。我认为最好马上着手按计划行动,不要瞎转 悠,因为我想早点堵住吉姆的嘴,等这些家伙走了再讲。我不 想跟他们这路人找什么麻烦。我看够了他们的勾当,只想彻底 甩掉他们。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225・

第三十二章 又一个汤姆・索亚 我赶到那儿的时候,四周静静的,像是星期天,天很热, 阳光充足,帮工全下地了。虫子和苍蝇嗡嗡地在空中飞舞,使 那个地方更显得寂寞,好像人全死光了一般。如果一阵微风吹 过,掀动树枝,它会让你觉得凄凉,因为你会觉得这是幽灵在 低语— — 你还总想着它们在说(你)。总的来说,这情景叫人 情愿自己也死掉算了,这样就可以一了百了啦。 斐尔普斯家是个小小的种植园,这种农场都差不多。一道 篱笆墙围着两亩大的院子,用锯下来的木桩竖着搭成梯子,就 像高矮不齐的木桶,可以拿来翻越围墙,女人上马时也可以当 凳子踩。偌大的院子里有几片病恹恹的草地,可大片是光秃秃 平展展的,像磨掉了绒毛的旧帽子。双层的大木头房子是给白 人住的,用砍得方方正正的原木建成,木头缝儿用泥巴或灰浆 堵严,这些泥灰道道不知什么时候还刷过白灰。圆木头做的厨 房与那座大房子用带顶棚的走廓相连,走廓两边敞开着,厨房 后是熏肉的小木屋。在熏肉的小屋那边,有一排三间的小木棚, 是拿来给黑人住的。一间孤零零的小屋靠在后围墙边,另一边 有些其他小房子。那间小屋旁边放着一只做肥皂用的浸灰桶和 一口锅,厨房门旁边的长凳上,有一桶水跟一把葫芦瓢。狗在 太阳下睡着了,一个墙角处长着三棵遮荫大树,靠围墙有个地 方生着醋栗子丛。围墙外头是花园和西瓜地,再往外是棉花地, 棉花地过去则是树林。 我绕到后面,翻过浸灰桶旁的梯子,向厨房走去。 我一直朝前走,并未确定什么具体计划,且听凭上帝让我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226・ 能在事到临头时找出合适得体的话来应付吧。因为我注意到, 只要我听天由命,上帝总会让我说出合适得体的话。 我走在半路上,那些狗一条一条都站了起来,冲我乱叫, 我当然停下脚步,面对着狗,一动不动。你看它们叫得那个凶 啊!眼看着我就成了个车轴— — 车辐条就是那些狗— — 有 15 条狗将我团团围住,全伸出脖子仰着鼻子冲我又咬又叫;又跑 来好多狗,它们跳过围墙窜出角落,都不知它们打哪儿来。 一个黑人妇女拿着擀面杖打厨房奔了出来,嘴里喊着:“ 滚开!虎儿!滚开!花点儿!去去!” 她揍这个一棍,打那个 一棒,它们都叫着逃走了,别的狗也跟着跑。过不一会儿,有 一半的狗又折了回来,围着我直摇尾巴,跟我亲热。狗可没什 么恶意。 那女人身后跟着一个黑人小女孩跟两个小男孩,只穿件麻 布衫,拽着他们妈妈的长裙,从她身后偷偷打量我,羞答答的、 怯怯的,他们总这样。从屋里又跑来一个白人妇人,大约 45 或 50 岁,光着头,手里握着纺花锤,身后是她的白人孩子, 举止跟那几个黑人孩子一个样。面带笑容,笑得都快站不住了, 说: “真是你呀,终于把你给盼来啦!是不是啊?” 我想都没想,脱口便答:“ 是啊,您”。 她拉过我,紧紧地抱住,接着又抓住我的手摇啊摇,眼泪 都出来了,直往下掉,她好像抱不够摇不完,嘴里不停地说: “你长得一点不像你妈,你像我想的那样,不过天哪,我才不 管它哪,看到你我真是高兴!哎呀,哎呀,我真恨不得把你吞 到肚里去!孩子们,这是你的表哥汤姆!” 可是,他们赶紧垂下头,手指头放在嘴里,藏到了她身后。 于是,她接着嚷: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227・ “丽西,赶紧给他准备顿热饭,现在就做。呃,你在船上 用过早饭了吗?” 我说我在船上吃过了。于是她便牵着我的手进屋里去,孩 子们紧跟后面。我们进了屋,她让我在一把木条椅子上坐了下 来,她自己坐在我面前一条小矮凳上,抓着我的双手,说道: “现在我能仔仔细细看看你啦,我的天哪。我盼呀盼呀盼 了多少回,总算是盼来啦!我们一直盼你来,都两天多了。路 上有什么事耽搁你啦?船搁浅啦?” “是啊,您— — 它— — ” “别说您,叫莎丽姨妈。它搁浅在哪儿了?” 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答,因为我不知道船是应该打上游 来还是下游来。只是我向来是凭直觉,我的直觉告诉我它应该 往上游开,从下面奥尔良过来。可这还是没有什么用,因为我 不知道那一路浅滩的名字。我看出来我得杜撰个浅滩,否则就 得说忘了我们搁浅的那个浅滩的名字了,要不— — 就— — 猛地, 我有了主意,说道: “不是由于搁浅了。那并没有耽误我们多大一会儿。我们 船上有个汽缸盖儿炸了。” “哎呀天哪!有人伤着吗?” “没有,只炸死个黑人。” “噢,还算运气,因为有时的确会伤人。两年前圣诞节那 天,你赛拉斯姨父乘着那条老船拉里・鲁克号从新奥尔良回来, 那船就炸掉一个汽缸盖儿,一个人被炸残了。我记得他后来死 了。他是个浸礼会教友。你赛拉斯姨父认识在巴顿・鲁什住的 一家人,他们跟那个人一家很熟。对,我想起来了,他是死了。 伤口发作,长了毒疮,他们只好给他截肢。但那也没救了他。 对了,是毒疮,就为这个。他浑身发青,死的时候还指望着能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228・ 光荣复活呢。他们说他那模样可真够瞧的。你姨父天天到镇上 去接你。今天他又去了,走了还没到一个小时,现在他随时都 可能回来。你应该在路上碰上他,你没遇着吗?一个上年纪的 人,还……” “没有,我谁都没遇着,莎丽姨。船天刚亮靠的岸,我把 行李丢在浮码头上,到镇上四处转悠,又朝地里走了走,想打 发一下时间,免得来得过早,所以我从后在的路绕过去了。” “你把行李给谁了?” “没给谁。” “哎呀,孩子,那样会被偷走的!” “我想我藏的地方大概不会被偷走。” 我说。 “你在船上早饭怎么吃这么早啊?” 这一问可险些把我给问住,不过我答道: “船长看我在那里转悠,就对我说上岸之前最好吃点东西, 因此,他带我到顶舱和船员一起吃饭,我想吃什么就给什么。” 我越来越慌,连话也听不清楚。我脑子里一直打着那小孩 们的主意。我想把他们拉到外面,逗逗他们,问清他们我是谁。 可总不能得逞,斐尔普斯太太一直问个没完,喋喋不休。不久, 她叫我后背直打冷颤,因为她说: “我们在这儿一个劲儿说个不停,可你还没跟我提到我姐 一句话,她家里人你谁也没提到过。现在我得闭嘴歇会儿了, 你开始张口说话吧,告诉我所有的事情— — 告诉我他们大家的 所有情况— — 每一个人,他们身体可好,他们都做些什么,他 们都让你告诉我什么,你能想到什么,全都讲给我听听吧。” 这回可把我给问倒了,倒得下不了台。上帝总在帮我的忙, 一直没出事,但这会儿,我可真搁浅了,死死地困住动不了。 我明白我再想朝前对付也没一点用,我非得举手投降不行。所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229・ 以我对自己说,这回又该我冒着风险讲真话了。我张开嘴正想 说,可是,她抓起手硬把我给拖到床后边,她说: “他回来啦!你把头低下来,好,这样就行,他看不到你 了。别让他知道你在这儿。我跟他开个玩笑。孩子们,都别说。” 我明白这下又难办了。可担心没有什么用,又没什么办法 可想,只得静静呆着,有电闪雷鸣时沉住气熬过去。 那老先生进屋时,我刚好瞧见他一眼,然后床就挡住他了。 斐尔普斯太太走过去问他: “他来了吗?” “没。” 她丈夫说。 “我的老— — 天哪!” 她说,“ 他究竟会出什么事啊?” “我猜不出来,”老先生说,“ 说老实话,这令我担心得 很。” “担心!” 她说,“ 我都快急疯啦!他也该来了,你在路 上错过他了。我知道确实是这么回事,好像有什么给我报信似 的。” “嗨,莎丽,我(不可能)在路上错过他,这你知道。” “可是,噢,亲爱的,亲爱的,姐会怎么说!他一定来啦! 你一定错过他了。他……” “嗨,别再让我难受了,我都快难受死了。不知道到底出 了什么事,我是没法可想了,我得承认我快被吓坏了。可是说 他到了,这根本一点指望也没有!因为他不可能来到,我也不 可能错过他。莎丽,这太糟糕了,实在糟糕,肯定是船出了事, 没错!” “啊,赛拉斯!看那边!大路上!那不有人来了吗?” 他向床头窗口那边,这恰好给了斐尔普斯太太机会。她急 忙弯下腰,弯到床脚,用力一拽,我出来了。当他从窗口转过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230・ 身来。她站在那儿,满脸红光,面带笑容,红得好像房子着了 火,我胆怯又紧张地站到她身旁。那老先生瞪大了眼睛说: “喂,那是谁?” “你猜是谁?” “我猜不出来。究竟是谁呀?” “他是(汤姆・索亚)!” 老天,我险些钻到地板缝儿里去。可连换个脑筋也来不及, 那老先生抓住我的手摇,不住地摇,那女人不停地跳呀,舞呀, 笑呀,叫呀,一直没个完;然后他们俩一齐连珠炮一般提问题, 问席德,问玛丽,问全家其他人。 但是,要说他们高兴,那可没法同我的高兴劲儿比,因为 这就好像重新出生一样,我真高兴,终于弄明白我是谁了。他 们盯着我问了两个小时,最后,我的下巴颌累得几乎再也抬不 动了啦,我给他们讲的事比我家的真事还多— — 我是指索亚家 — — 比六个索亚家里的事都多。 现在,我一方面觉得十分舒服,一方面又觉得十分不舒服。 冒充汤姆・索亚轻松又舒服,一直都轻松舒服。后来,我听闻 一条轮船顺大河往下,这时我心想,要是汤姆・索亚坐那条船 来了呢要是他走进来,随时都有可能,叫出我的名字,而我来 不及给他递个眼色让他闭嘴又怎么办?好了,我不会让事情到 那种地步,绝对不可以。我必须到路上去迎住他。于是我告诉 他们我得到镇上去拿回我的行李。老先生要跟我一同去,我说 不用,我自己会赶马车,请他别替我操心。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231・

第三十三章 两个鸡毛掸 国王和公爵的悲惨下场 接着,我赶着马车朝镇上走去,走在半路上,我看到一辆 马车迎面过来,绝对不错,那正是汤姆・索亚,我停下车等他 过来。我猛地喊:“ 站住!” 它跟我并排停下,他的嘴张得象口 大箱子,张着合不上,他咽了两三口唾沫,就像一个嗓子发干 的人一般,然后说道: “我从未伤害过你,你是知道的。所以,你还魂来抓我干 什么?” 我说: “什么还魂呀,我根本就没死。” 他听到我的声音,心里踏实了一些,可他仍然不怎么满意。 她说: “你可别跟我开玩笑,因为我不会开你的玩笑。老实说吧, 你真的不是鬼?” “老实说,我不是。” 我答道。 “好— — 我— — 我— — 好吧,这么说当然该是没什么问题 了,只是我好像怎么也不明白,没法子明白。我问你,你压根 儿没被人害死?” “没有。我根本没被人害死,我跟他们耍了个花招儿。如 果你不相信我,到这儿来摸摸我。” 他过来摸摸,满意了,他那么高兴,又看到了我,简直不 知道如何是好。他想马上知道那件事的前后始末,因为那是一 回了不起的冒险,又很神秘,所以很合他的口味。不过我说,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232・ 先别提它,等以后再说吧,又让他的车把式等上一会儿,我们 把车赶开了一点,我对他讲了我所处的困境,问他的意见我们 该怎么办?他说让他自个儿想会儿,别打搅他。因此他想了想, 说道: “不成问题,我有法子了。把我的箱子放到你车上,假装 是你的,你调头回去,路上走慢一些,磨蹭些时间,为的是该 什么时候到家什么时候到,我到镇上去一回,从那儿往家走, 比你晚十五分钟或者半个小时到家,你先不用让人知道你认得 我。” 我说: “好吧,不过再等等。还有件事— — 一件除了我没人知道 的事情。是这样,这家有个黑人,我要把他偷出来,不让他当 奴隶。他名字叫吉姆,华森小姐的吉姆。” 他说: “什么!啊,吉姆在— — ” 他闭嘴了,心里琢磨起来。我说: “我知道你会说什么。你一定想说这是件肮脏下流的事儿, 可是又怎么样?我就下流!我还想把他偷出来,我想让你为我 守密,别声张。你知道吗?” 他眼睛亮了起来,他说: “我要(帮助)你将他偷出来!” 听了这话,我什么都没得抓挠,几乎就像中弹一样。这是 我所听过的最令人吃惊的话了,老实说,汤姆・索亚降低了身 份,降得还非常低,这是我的看法。只是我还不大相信他的话。 汤姆・索亚会去偷黑人! “啊,胡说,”我说,“ 你是在开玩笑。” “我可不开什么玩笑。”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233・ “那好,”我说,“ 不管你开不开玩笑,不管你是否听到 风声谈到一个逃跑的黑人,就请一定记住,(你)不知道他的 事儿,(我)也不知道。” 然后,我们提了箱子放到我车上,他坐车走他的路,我回 我的家。不过,由于我很高兴,又不停地想心事,当然忘了要 赶车慢走,结果我不久就到了家,不像是走了那么远的路。那 老先生刚好在门口,他说: “喂,真了不起。谁会料到这匹母马能走这么快呢。要是 能把时间记下来就好了,它还没淌一滴汗,一根毛也没湿。了 不起。啊,我这匹马给一百块也不去卖,我坚决不卖;可以前 我还想 50 块钱把它给卖了呢,以为它顶多值那价儿。” 他只说了这些。他是我所见过的最没心眼儿、最好心肠的 老头儿了。 大概半小时后,汤姆的马车赶到了前面围墙的梯子附近, 莎丽姨打窗口看见了,因为只 50 来码远,他说: “喂,有人来啦!我不知道那人是谁?只是,我相信是个 生人。吉米(那是其中的一个孩子),快跑去告诉丽西再添副盘 子吃饭。” 大家都往大门口跑,因为生人远客是难得年年都有的,因 此一有人来,大家对他的兴趣可以超过黄热病。汤姆正跨过梯 子朝正房走来,马车顺大路朝镇上奔去了,我们都挤到了门口。 汤姆穿着他的新衣,好多人看着他— — 这对汤姆一向是开心事。 碰上这种情形,他摆出一副恰如其份的十足风度是毫不费力的。 他可不是那种羞答答像头绵头一般溜着墙根儿走过来的男孩 子,不,他镇定自若,神气活现,像头公羊。他走到我们面前, 轻轻摘掉帽子,动作十分优雅讲究,就像掀开一个盒子盖儿, 那里面装着只睡着的蝴蝶,而他又不想打扰那蝴蝶的好梦。他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234・ 问道: “我想您是阿契波德・尼库尔斯先生吧?” “噢,不,我的孩子。” 老先生说,“ 我很不好意思地告 诉你,你的赶车人把你给骗了,尼库尔斯家离这儿往前还有三 英里。进来吧,进来。” 汤姆往后看了一眼,说: “太晚了,他走远了。” “是的,他走远了,孩子,你必须来和我们一块儿吃晚饭, 然后,我会套牲口把你送到尼库尔斯家。” “噢,我不能给您添这么多麻烦,我连想都不敢想。我步 行,我可不在乎这么远的路。” “可是我们不会让你步行的,这不合南方人招乎客人的规 矩。快进吧。” “啊,进来,”莎丽姨说,“ 一点也不会,麻烦我们,根本 不算什么麻烦。你得留下。这三英里路又远又泥泞,我们可不 会让你步行走。再说了,我看到你来了就叫他们多摆了份盘子, 因此你不能让我们失望。快进来吧,踏踏实实就跟到了自个家 一样。” 于是,汤姆热情洋溢大大方方地朝他们表示感谢,听从他 们的劝告,进了屋。进屋后,他说他是从俄亥俄希克斯维尔来 的,他名叫威廉・汤姆森。他又鞠了一躬。 好嘛,他滔滔不绝地说下去,胡扯些希克斯维尔那地方的 事跟他瞎编的一个一个的人,我听着干着急,不知道他这样做 怎么会帮助我解脱困难,最后,说着说着,他伸过来脑袋冲莎 丽姨的嘴亲了口,接着又回到他椅子上坐下来,舒舒服服地想 继续讲他的话,可是她跳起来,用手背出劲儿擦嘴,说道: “你这小畜生,好大狗胆!”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235・ 他一脸委屈样,说:“ 我很惊奇您怎么会这样,太太。” “你这个— — 唉,你当(我)是什么人啦?我好心好意来 招待你— — 说,你亲我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一副老实巴交样,说: “我没什么意思,太太。我无意来冒犯您。我— — 我— — 还以为您会喜欢的。” 、 “啊,你这个生就的小傻瓜!” 她抄起纺锤,看得出她是 使劲忍着才没冲他砸下去。” 你怎么会想我会喜欢这样呢?” “呃,我不知道。只是,他们— — 他们— — 告诉我您会喜 欢的。” “(他们)告诉你我会喜欢的。告诉你的那个人准是疯子。 我可没听说过这类荒唐事儿。他们是谁?” “呃— — 每一个人。他们全这么说,太太。” 她拚命地忍,眼里冒着怒火,手指在颤抖,好像要抓住他 把他撕了一样。她说: “谁‘每一个人’?说出他们的名姓,否则,我就揍死你 这个小混蛋。” 他站了起来,样子十分难过,笨手笨脚地乱摸帽子,说: “对不起,我没想到会这样。他们对我说的,他们都对我 说了。他们都说亲她吧,还说她会喜欢的。他们全说了— — 他 们每一个人。只是我很抱歉,太太,我不敢再这样了,不敢了, 说老实话。” “你不敢了,是吗?好,谅你也不敢!” “不,太太,我是真心诚意说这话,我不再亲您了。除非 您来求我。” “除非我(求)你!啊。我打出生那天起还没见过这类荒 唐事儿!我敢说你就是活成千年乌龟万年鳖也等不到我求你— —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236・ 或者是你这种傻蛋。” “唉,”他说,“ 这实在叫我吃惊。不管怎么讲我也想不 明白。他们说您会喜欢,我也认为您会的。可是— — ”他停住 了,慢慢地往四下看看,好像希望他会遇上有谁会对他表示同 情。后来,他盯住了老先生的眼睛,说: “难道您不学得她会喜欢我亲她吗,先生?” “噢,不,我— — 我— — 噢,不,我相信我不这么认为。” 然后他继续向四下看,和刚才一样,盯住了我,说道: “汤姆,难道(你)不觉得莎丽姨会张开她的双臂说:‘ 席德・索亚’— — ” “我的天!” 她说道,打断他的话冲他扑了过来,“ 你这个 冒失鬼捣蛋虫,竟把人捉弄到这种地步— — ”说着就跑上去要 抱住他,可他给挡住了,说: “不,除非是你先求我。” 于是,她赶快先求他一声,抱住就亲,亲了又亲,然后又 将他交给那位先生,老先生又亲了他,等到他们安静下来,她 说: “啊,天哪,我可没碰上过这种惊喜。我们一点儿没想到 (你)会来,只盼着汤姆。姐没给我写信说除了他还会有谁来。” “这是因为刚开始除了汤姆并未打算叫我们谁来,”他说,“ 可我求了一遍又一遍,到最后她终于让我来了,这样,我和汤 姆在船上的时候就商量好,如果他先到家,我慢慢耽搁一阵儿, 再凑巧找上门来,装作是个陌生人,必定会是个最大的惊喜。 但这么做是个错误,莎丽姨。这个家生人来了可不怎么妥当。” “是啊— — 冒失鬼小畜生来是不妥当,席德。你得叫人掌 你嘴巴,我还不记得谁惹过我生这么大的气。不过我不介意, 我不计较你怎么讲话,你能到这儿我情愿受一千回这种捉弄。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237・ 啊,想想你那言语举动吧!我不得不承,你突然亲我个嘴,我 简直是惊呆了。” 我们是在外面连接正房和厨房的那条宽敞开阔的走廊上吃 的午饭。桌上的东西多得足够七家人吃,还全是热乎乎的;可 不像那种咬不动嚼不烂的肉,在潮湿的地窖里搁在碗橱里过一 夜,第二天一早吃起来如同块冰凉的老牛排。赛拉斯姨父饭前 祷告了好长一阵子,不过那也值,饭菜一点儿也没因此而变冷, 我见过祷告耽搁吃饭,好多次都是这样。 一个下午,大家谈了许多话,我和汤姆一直留神听着,可 没什么用,他们偏偏只字不提逃跑黑人的消息,我们也不敢引 他们朝这方面说。不过晚上吃晚饭时,一个男孩子说: “爸,我和汤姆还有席德去看戏好不好?” “不能去,”老人说,“ 我估计根本就不会演什么戏。即便 有,你也不能去,因为那逃跑的黑人将演戏骗人那件事全告诉 我和波顿了,波顿说他要告诉大伙,所以我估计等不到他们演 戏,大家早把那两个无赖流氓打镇上赶走了。” 事情原来是这样!可我无能为力。我和汤姆被安排睡同一 房间,用同一张床,刚吃完晚饭,我们就说困了,道过晚安去 上床睡觉,然后打窗户爬出来,顺避雷针滑到地上,向镇上飞 跑,因为我不相信有谁会替国王和公爵报信通风,因此,如果 我不赶紧去给他们说一声,他们准遭殃。 在路上,汤姆把大家怎么猜我被害的,爸不久怎么失踪了 再没也回来过,吉姆逃跑时,镇上如何轰动一时,会对我讲了。 我跟汤姆讲了演皇室奇物那两个坏蛋的一切勾当,我抓紧时间 讲了木排一路碰上的各种情形。当我们跑到镇上正穿过中间那 条大街时— — 那时顶多有八点半— — 迎面拥来一群狂怒的人群, 骇人地尖叫呼喊,敲打着铁锅吹着号,我们闪到一旁,给他们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238・ 让开路,他们路过时,我看见他们抬着国王和公爵骑在木杠上 游街— — 我想说的意思是,我知道那准是国王和公爵,尽管他 们浑身涂满柏油粘满羽毛,一点儿都看不出个人样儿,看着就 跟一对挺大挺大的鸡毛掸一般。唉,看到这叫我心里难受,我 为这两个可怜可卑的坏蛋而难过,好像我对他们再没什么记恨 了。那情形看着实在可怕,有时候人对人可真是能狠得下心呢。 我知道我们来得太晚了,没一点办法。我们问了几个看热 闹的人,他们说大家装着很老实的样子去看他们的演了,做好 了准备又全一声不响,等那个可怜的老国王在台上正蹦达到起 劲儿,这时,有人发了信号,全场的人都站起来冲过去抓到了 他们。 于是,我们慢慢地向家走去,不像刚才那么性急了,可不 知怎地总觉得有些别扭,低三下四,该受些指责,尽管(我) 并没有什么。但事情常常是这样,你做得对错都无关紧要,反 正一个人的良心没有理性,就是要让他过意不去。如果我有条 黄狗,也像人的良心那样是非不分,我就要毒死它。良心在一 个人身体里占的分量比其他任何内脏都大,可没一点用处。汤 姆・索亚说他也觉得如此。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239・

第三十四章 浸灰桶旁边的小屋 我们不再谈话,开始思考。过了一阵,汤姆说: “听着,哈克,我们真是傻瓜,原先竟没想到!我敢说我 知道吉姆在哪儿。” “怎么!在哪儿?” “在浸灰桶旁那间小屋里边。喂,你听我说,我们吃午饭 时,你没看到一个黑人拿着吃的东西走进去吗?” “看见了。” “你猜那东西拿去是干什么的?” “喂狗。” “我原也这样想。不对,那不是喂狗的。” “为什么?” “因为其中有西瓜。” “是有,我也注意到了。呃,这可真是件怪事儿,我从没 想到狗不吃西瓜。这说明一个人长着眼睛也有看不清事儿的时 候。” 还有啊,那黑人进去之时开了挂锁,出来时又锁上了。 大约在我们吃完饭离开饭桌之时,他交给姨父一把钥匙,我猜 必定是那把钥匙。西瓜说明有人,锁说明是个犯人。这么一个 小小的农场,这儿的人又都这么和善,不可能会有两个犯人。 吉姆就是那个犯人。好啦,我很高兴我们按侦探推理把事弄明 白了,其他方法不名一文。现在你开动脑筋想个偷吉姆的办法, 我也动脑筋想个办法,然后我们用那个最好的办法。 多棒啊,一个小孩儿脑子竟这么好使!如果我能有汤姆・索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240・ 亚那样的脑子,叫我当公爵,或是做轮船大副,或是马戏团小 丑,或者是我所能想起来的所有角色我都不换。我想出来了一 个办法,但那只是应付一下,我很清楚好办法会打哪儿来。不 一会儿,汤姆问: “想好了?” “想好了。” 我说。 “那好,讲讲看。” “我的办法是这样,”我说,“ 我们很容易搞明白是不是 吉姆在那里。然后,明晚,把我的独木舟捞出来,再把我的木 排从那个岛上划过来。等到一碰上漆黑的夜晚,那老头儿睡着 之后,把钥匙从他裤兜里偷出来,然后尽快划开,乘木排从大 河上顺流直下,带着吉姆,昼伏夜行,像我和吉姆以前的做法 一样。这个办法行得通吗?” “(行得通)?”当然啦,它行得通,像老鼠打架。可这 太他妈的简单了,象杯白开水。一个不费劲的主意有什么用? 真乏味。喂,哈克,这就像闯进肥皂厂偷肥皂一样,人家不会 把它当回事儿来谈呀。” 我一句话不说,因为这正如我所料,不过我十分清楚,一 旦他的主意拿定,那就不会有什么异议。 果然不错。他告诉我他的办法,我马上就看到这比我的办 法强 15 倍,很有派头,它像我的主意一样能让吉姆成为自由人, 但是,它也可能把我们几人的命全搭进去。因此我满意了,说 我们得尽快行动。现在,我不必说出来这主意如何,因为我知 道它不会一成不变。我知道,随着我们向下进展,他会随意更 改,一碰到机会,他就会添进去新花样。他后来就是这样干的。 不过,有一点是确凿无疑的:那就是,汤姆・索亚诚心诚 意,当真打算要偷出那个黑奴,帮他摆脱奴隶生活,这一点让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241・ 我想不通。像他这样受人尊敬、教养良好的男孩子,做坏事会 降低身份的,他家的人全都很有身份;他聪明伶俐,脑子也不 笨,他有知识有见识,头脑并不简单;他不卑鄙下作,而是心 地良善;可他现在完全不顾脸面,不问是非,不顾人情世故, 却要屈尊低就干这事儿,在大家面前让他自己丢人,叫他家里 人跟着丢脸。这我想不通,根本没办法想通。这简直荒诞至极, 我知道我应该直截了当地告诉他这些话,这样才够得上是他的 真正朋友,让他立即撒手这件事,以挽救他自己。后来,我真 的开口劝他了,可是他叫我闭嘴,他说: “你难道看不出我很明白自己在干什么吗?我以往做事, 是不是一向头脑清楚呢?” “是呀。” “我不是已经(说过了)我要帮你偷那个黑人吗?” “是呀。” “那好,别再往下说了。” 他的话到此为止,我也就讲了这么多。再说多了也没用, 因为他但凡说要做一件事,他总会做成。但是我就是开不清楚 他怎么会乐意搅和到这种事情里头,所以我就随它去,不再费 心。如果他执意如此,我可拦不住。 我们到家时,房子全黑了,静悄情的,因此我们一直往浸 灰桶旁边的那间小屋走去,想摸摸情况。我们从院中穿过,想 试试那些狗会怎么样。狗也认识我们,没叫几声,只不过像家 狗那样夜里看到有人来,习惯性地那样汪汪两下而已。我们到 了小屋旁,看看前面和两边,又看了看我不熟的那一面— — 是 北面— — 我们看到一个四方形的窗口,离地很高,只横着钉了 一条结实木板。我说: “这就是出去的门票。这个窗口大得足够吉姆打里边钻出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242・ 来了,我们撬掉那块板就可以。” 汤姆说: “这办法简单得跟’三连棋’游戏一样,容易得像玩逃学。 我(希望)的是我们能找到一个比(这个)复杂一些的办法, 哈克・芬。” “那好吧,”我说,“ 把木板锯掉让他出来如何?就像那 一回我被人谋杀时用的办法一样。” “这倒还像个主意,”他说,“ 确实神秘、麻烦而够味。” 他说:“ 不过我敢打赌我们可以找到个比这费劲一倍的办法。 我们不着急,再往四周看看吧。” 在小屋和围墙之间,靠小屋后墙那一边,有一个拿木板做 的斜顶棚子,跟小屋的屋檐连在一起。它与小屋一样长,可很 窄,仅六英尺宽。它的门在南头,加着挂锁。汤姆到那个煮肥 皂的锅旁边,找了一圈儿,带回来一个揭锅盖用的铁家伙,他 拿它撬掉一个锁环。铁锁落地,我们打开门进去,又随手关上 门,划着一根火柴,看见这个棚只是靠着小屋搭建的,并不相 通,里边也没有地板,只有一些生锈的废旧锄头、铁锨、镐和 一把用坏的犁。火柴灭了,我们也出来了,又将锁给按上,门 锁得像先前一样。汤姆很兴奋地说: “这回我们好办了。我们得把他(挖)出来。这得花上大 约一个星期!” 然后我们大大房中去,我从后门进— — 你只需拉开门闩, 他们并未把门上死— — 可这对汤姆・索亚不够神奇,他非得去 顺着避雷针往上爬不可。但是,他每回都爬到半路就爬不动了, 每次都摔到地上,最后一次,差点把他的脑浆摔出来,他只得 放弃,但是歇了一会儿,他认为他还要再爬一次,就当是试运 气,这一次他爬上去了。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243・ 第二天拂晓时分,我们起床,跑到黑人住的小屋与那些狗 亲热一番,又和给吉姆送饭的那个黑人套套近乎— — 我们其实 并不知道送去的饭(是不是)给吉姆吃的。那些黑人刚吃完早 饭准备下地,负责吉姆的黑人正朝一个铁锅里放面包、肉和别 的东西,其他人出去时,钥匙打正房送了过来。 这黑人从长相上看脾气很好,又傻头傻脑,他的头发全用 线扎成小绺,这样做是为了避邪。他说老妖魔这些夜里死死缠 着他,叫他看到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影子,听见各种各样稀奇 古怪的话和声音,他相信他这辈子还从未被纠缠这么久。他给 弄得精神紧张,四处乱跑,老想着自己得遭灾遇难,总会把刚 打算好要干的事情全给忘了。于是汤姆问: “这些吃的东西干嘛用的?拿去喂狗吗?” 那黑人的脸上慢慢笑开了,如同你在一块烂泥地里扔一块 碎砖头差不多。他说: “是啊,席德少爷,是一条狗,还是条稀罕狗。您想去看 看他吗?” “想啊。” 我推推汤姆,小声说: “你想在这天色大亮的时候去吗?(这样)可不是我们的 原定计划。” “对呀,不是原定计划,可这是我人的(现行)计划。” 真见鬼,我们就一起去了,可我不大乐意这么做。我们进 去时,简直什么也看不到,里面很黑,但吉姆在那里,没错, 他能看到我们。他喊了出来: “嘿,哈克!哎呀,天哪,这不是汤姆少爷吗?” 我就料到会这样,果然猜对了。(我)可不明白怎么办, 我即便知道,也来不及了,因为那个黑人嘴说: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244・ “噢,天哪!他认识您两位?” 这时,我们可以看得很清楚了。汤姆看看那个黑人,稳稳 当当却略带惊诧地说: “你说(谁)认识我们?” “呃,这个逃跑黑人呀。” “我看他并不认识我们,可你脑子里竟然会产生这个想法。” “怎么产生的?他不是刚喊了你们的名字?” 汤姆有些莫名其妙地说: “好么,那就太奇怪了。(谁)喊了?他(什么时候)喊 了?他喊(什么)了?”说完他转向我,非常镇定地问:“ 你 听(到)有人喊吗?” 当然除了撒谎我啥也不能说,于是我答: “没有,(我)可没听到谁说什么。” 然后他转向吉姆,细细打量他一番,好像以前从未见过他, 问道: “你刚才喊了吗?” “没,您哪,”吉姆说,“ 我可啥都没说,您哪。” “一个字没讲?” “没有,您哪,我一个字也没讲。” “你过去见过我们吗?” “没有,您哪,我可不记得我见过。” 因此,汤姆这才转向那黑人,这阵,黑人脸上带着发狂而 又沮丧的表情,汤姆口吻严厉地说: “你这事究竟怎么解释?你怎么会想到有人喊话呢?” “噢,这肯定是那该死的妖魔做怪,您哪,我真恨不得死 掉算了,我真这样想。它们老缠着我,您哪,我快被折磨死了, 他们把我吓成这样子。请您对谁也别提这事儿,赛拉斯老主人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245・ 会骂我的,因为他说压根儿没有妖魔。我真希望他这阵儿在场, 那么看他还有什么可说!这回我敢说他没法子不信了。不过世 上的事儿就这样,犟脾气的人就是犟,他们自己不调查,不搞 搞清楚,当(你)搞清楚了跟他们说,他们又不相信你。” 汤姆给了他一毛钱,又说他不会告诉别人,叫他再买些线 扎起他的头发,然后看看吉姆说道: “我不知道赛拉斯姨父会不会绞死这个黑人。如果我抓住 一个忘恩负义到逃走的黑人,我可不会饶了他,我会绞死他。” 那个黑人走到门口,看看那一毛硬币,又拿牙咬咬,看是不是 真的,趁这个机会,汤姆对吉姆耳语道: “千万别露出来你认识我们。要是你晚上听到有人挖洞, 那就是我们,我们想救你出去。” 吉姆刚抓住我们的手捏了捏,那黑人回来了,我们说过些 日子我们还会再来,如果那黑人愿意的话,他说他愿意,特别 是天黑的时候,因为那些巫婆大半在黑地方缠他,那时身边有 人会有不少好处。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246・

第三十五章 汤姆从书上搬过来的法子 距离吃早饭还有近一个小时,因此,我们离开那儿,钻入 了树林,因为汤姆说多少应该有个光亮照着,看如何挖,可提 灯太显眼,说不定还可能给我们惹麻烦。我们必须找到许多腐 朽的烂木头块,叫鬼火,放在黑暗地方可以发出隐隐约约的光。 我们寻到一大抱,藏入杂草丛里,然后坐下来休息。汤姆有些 不满意,他说: “该死,这事从头到尾简单乏味,没劲极了。要想出个费 劲的计划也费劲得要死。” 按理说,应该有个看守,可这儿没有看守,也就不会给他 下药。连条狗也没有,没法子给它下药。还有就是吉姆是被链 子锁着一条腿的,一条十英尺长的链子套到床腿上,唉,你只 需要抬起床架,就可以褪出那条链子。赛拉斯姨父谁也相信: 把钥匙交给那个呆头呆脑的黑人,也不派人看着他。吉姆早就 可以从那窗户洞里钻出来,只是腿上带条十英尺长的链子走路, 当然不可能。唉,见鬼。哈克,这是挺愚蠢的做法。你得凭空 想出(各种各样)的困难。好吧,我们仅能如此,必须拿现成 的材料最大限度把事做好。无论怎样,有一点是对的。— — 本 来是那些人的责任,他们得给你安排好许许多多的困难和危险, 可现在没人这么安排,你只好自己动脑子设计。如果咱们克服 了这许许多多的困难与危险将他救出来,那就会更光荣。就拿 灯这事来说,如果按实在的具体情况考虑,我们只得(假装) 着怕点灯有危险。因为我相信,如果我们乐意,我们带上一支 队伍举火把干都行。啊,想到这儿,我们得找个东西做把锯子,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247・ 一有机会就做。” “我们要锯子干吗?” “我们要锯子(干吗?)我们不得把吉姆的床腿锯掉,才 可以取下那条链子吗?” “咦,你刚才还说光抬起床,把链子褪掉就可以了。” “哎呀,就你这种人才说这话,哈克・芬。你做事只能想 些幼儿园小孩儿的办法。你有没有看过书啊?— — 那些英雄豪 杰的书,一本也没看过?谁听说过用这类没出息的办法放走一 个犯人呢?没过这事儿。所有最权威的人都这样干:把床腿锯 成两截,照原样别动它,吃掉据末,这样就不会被发现,在锯 过的地方搁一点土和油,即使最眼尖的管监也看不出锯过的破 绽,还认为床腿是好好的呢。然后,等你哪天晚上准备好了, 冲床腿猛踢一脚,它倒了;再褪掉锁链,你就出来了。接下去 只要把绳梯朝城垛上一套,顺着爬下来,在护城壕沟里摔断你 的腿就可以了— — 因为绳梯子太短,差 19 英尺呢— — 你的马 匹和忠实的臣仆等在那里,他们抱你起来,把你扶上马鞍,你 纵马飞驰,跑回你老家。这才叫冠冕堂皇,哈克。我希望小屋 四周也有条城壕。如果有时间,在逃跑那天夜里,咱也挖一条。” 我说:“ 要一条壕沟干嘛用?我们不是打算从小屋下面挖 洞让他钻出来吗?” 可他竟然没听见我说话。他早把我和身边的一切全忘了。 他手托下巴,在苦思冥想。很快地,他叹息一声,摇摇头,又 叹口气说: “不行,这办不到— — 也没多大必要。” “做什么?”我问。 “呃,锯掉吉姆的腿。” 他说。 “天哪!” 我叫道,“ 喂,(根本没有)这个必要。是什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248・ 么会让你想到要锯掉他的腿呢,啊?” “噢,某些最鼎鼎大名的人这样干过。他们去不掉链子, 因此他们就把手吹断,逃掉。锯条腿自然更好。可我们得打消 这主意。这一次的情况,没多大必要,再说,吉姆是个黑人, 他不可能明白其中的缘由,也不明白这是欧洲的做法,因此, 我们不想它了。不过,有件东西— — 他得有一条绳梯子。我们 可以撕掉我们的床单,很容易就帮他做一条。我们还可以夹到 馅饼里送给他;差不多会是这类做法。我吃过比这更难吃的馅 饼。” “喂,汤姆・索亚,你这在说什么,”我说,“ 吉姆要绳 梯没用。” “他一定要用。你这是怎么说话的,你最好说你啥也不懂。 他得有个绳梯,书里的人全有。” “他要那个到底能干嘛。” “干什么(用)?他能把它藏进他的床里头,对不对?这 是他们所有人的做法,他也得这样做。哈克,你好像历来也不 想按规矩办,你总想搞些新鲜玩意儿。就算他压根儿用不着它 吧,那不也是在他的床上,在他逃走之后好提供线索吗?难道 你不觉得他们都想找线索吗?他们当然想。那你就不给他们留 点儿线索?这么做事儿可真绝,你说是不是!我可从没听说过 这种做法。” “好吧,”我说,“ 要有这种规矩,他非得有条绳梯不可, 那也行,就让他有一条吧,因为我不想违背规矩。不过有一点, 汤姆・索亚— — 要是我们把床单撕掉给吉姆做绳梯,我们就会 在莎丽姨面前露馅,这一点毫无疑问。呃,我的想法是,用山 核桃树皮做个梯子,不花钱,也不浪费东西,同样可以放在馅 饼里头,藏到草垫下,跟你做的布梯子一个样,对吉姆来说,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249・ 他也没这方面的经验,所以,他不在乎是哪一种— — ” “啊,瞎说,哈克・芬。要是我像你这样什么都不懂,我 就会闭上自己的嘴,(我)就这么办。有谁听说过一个政治犯 逃走时用的是一根核桃树皮做的梯子?咳,这真太可笑了。” “那好吧,汤姆,就按你的方法做。不过如果你听我的劝, 你就让我打搭衣服的绳子上借条床单吧。” 他说那也可以,这又让他想到一个新主意: “再借一件衬衣。” 他说。 “我们拿衬衣干吗?汤姆。” “让吉姆在上边写日记。” “日记?你奶奶,吉姆他连字也不会写。” “就算他(不会)写字。要是我们给他用一把旧锡汤匙或 一块旧铁箍给他做支笔,他会在衬衣上做记号,对不对?” “咳,汤姆,我们可以从鹅身上拔根毛给他做一支更好使 的笔,写得更快。” “(囚犯)身边可没鹅到处跑能让他拔下毛来当笔呀,你 这傻瓜。他们做笔用的都是最坚硬、最费劲、最不好使的旧铜 蜡台之类的,他们手边可能有的东西。他们还得花上几个星期 几个月才会把它磨好,因为他们拿它朝墙上擦。即使有鹅毛笔, (他们)也不会用。那不合规矩。” “那好,我们用什么给他当墨水呢?” “好多人用铁锈和眼泪做墨水,不过那是普通人跟女人的 办法,最权威的人拿他们自己的血。吉姆可以用这个办法,他 要想传出些普普通通的神秘消息,让外边的人知道他在哪儿关 着,他就可以拿吃饭的叉子写在铁盘子底下,把它扔到窗外。 那个铁面人总这么做,那可真他妈的是个好法子。” “吉姆没铁盘子。他们拿锅给他送饭。”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250・ “那算不了什么,我们可以给他送几个。” “有人会(认识)他写在铁盘子上的字吗?” “认不认识没什么关系,哈克・芬。他要做的就是写在盘 子上扔出去。你(没有必要)非认识不可。咳,犯人在铁盘子 或其他东西上写的字有大半是谁也不认识。” “那么,干嘛还要浪费那些盘子呢?” “咳,真混蛋,那不是(犯人)的盘子。” “可那些盘子总该(有主儿)吧,对吧?” “好,就算是有主儿又怎么样?犯人干吗还管那是谁的……” 他说到这儿停住了,因为我们听到开早饭的号吹响了。于 是,我们赶快往家跑。 那天上午,我打晒衣服绳上借了条床单,一件白衬衣,我 又找了个旧袋子装了进去,我们出门到了鬼火木头那儿,也给 装了进去。我把这叫借,因为爸老这么叫,可是汤姆说这不是 借,是偷。他说我们现在代表犯人,犯人可不管他们是如何拿 到一件东西的,反正他们拿了,也没人去责怪他们。犯人逃跑 时偷他需要的东西没罪,汤姆说,那是他的正当权利。因此, 只要我们是代表犯人的,我们就有十足的权利在这块地方偷对 我们自己能逃离监牢稍稍有些用处的东西。他说,要我们不是 犯人,那就不一样了。所以,我们认为我们可以偷手头方便的 任何东西。可是后来有一天,我从黑人地里偷了个西瓜吃,他 却大惊小怪了好一会儿,非要叫我去给了那些黑人一毛钱,又 不对他们说明原因。汤姆说,他的意思是说,我们能偷凡是我 们(需要)的东西。那好了,我就说,我需要那个西瓜。可他 说,我不是为逃离监狱才需要西瓜的,这就不同了。他说,如 果我需要将一把刀子藏入西瓜里,偷偷带给吉姆,让他用来杀 掉那个监狱看守,那还可以。如果每次我看到机会能顺手摸人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251・ 家个西瓜的时候,我都得坐下来像这样仔细琢磨这许多很小的 差别,那我可看不到我代表犯人有什么好处,于是,我就不再 想这事儿了。 好啦,书归正传。那天上午,我们等大家各司其职干活去 了,院子里看不到一个人,这时,汤姆背着那个袋子进了斜棚, 我站在不远处放哨。一阵子之后,他就出来了,我们坐到木头 堆上开始讨论。他说: “现在一切就绪,光差工具了,不过那也很好办。” “工具?”我问。 “是呀。” “要工具干嘛?” “挖洞用啊。我们总不至于把他啃出来,对不对?” “那些破旧的坏铁镐之类的拿来给一个黑人挖洞,救他出 来,不是很好吗?” 他转向我,脸上那表情简直是可怜我,让人看了直想哭, 他说: “哈克・芬,你听到过一个犯人有镐和铁锨,以及所有这 些现代设备在他橱柜里搁着,让他自己挖洞用吗?眼下我想问 你— — 如果你脑子里还有些理性的话— — 如果那么做,他还有 什么机会能出风头当英雄呢?啊,这或许还不如就借给他钥匙, 开锁放人的为好。镐和锨,就是个国王,他们也不会给他这些 东西。” “好吧,”我说,“ 要是我们不想要那些铁镐铁锨,我们要 什么?” “两把餐刀。” “在那个小屋墙角底下挖洞,就拿它?” “对。”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252・ “混蛋,那简直是傻瓜,汤姆。” “不管怎么傻,都没关系,那全是正经办法,也是合乎规 矩的办法。就(我)所听过的而言,没有另外别的什么办法。 我读到所有提到过这类事情的书,他们全是用一把餐刀挖洞出 来,还不是打土里挖,跟你说吧,大部分是挖透坚固的岩石。 那能让他们挖上好多好多星期,挖个没完没了。啊,你瞧瞧关 在马赛港狄福堡地牢里的一个犯人吧,他就是那么挖洞自己逃 出来的,他挖了多久,你猜猜?” “我不知道。” “嘿,猜猜嘛。” “我不知道。一个半月?” “三七年!他打中国钻出来了。那才叫有本事。我希望这 个堡垒底下也是坚硬的岩石。” “吉姆在中国可谁也不认识。” “那又有什么关系?那个家伙也不认识。可你总把问题岔 到次要方面。你为什么总不能抓住要点呢?” “好吧,(我)不管他从哪里出来,只要他(出来)就行, 我看吉姆也不会在乎。不过,还是有个问题,吉姆年岁太大, 拿餐刀挖洞他出不来。他活不了那么长。” “他能活得了。你认为从土墙脚下面挖洞在不了 37 年吧, 对不对?” “得用多久,汤姆?” “啊,我们本来得挖得很长时间,可是,我们不能冒这个 险,因为用不了很久,塞拉斯姨父就会收到新奥尔良那边的信。 他可以打信上知道吉姆不是从那里来的。这样,他下一步要做 的事就是登广告招领吉姆,或者这一类事。所以,我们不敢冒 险,不能像我们应该的那样很长时间才把他挖了来。照正理,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253・ 我认为我们得用两三年,可是我们不能那样做。事情这么捉摸 不定,我的主张是这样:我们立刻动手挖,越快越好,挖完之 后,我们自己可以装假,权当是我们挖了 37 年。等到一有风声, 我们就拉他出来,带他跑掉。对,我认为这就是最理想的办法。” “嗯,这还有点儿道理,”我说,“ 装假又不花钱,也不费 事,要有必要,即使是我们装假干了 150 年我也不在乎。这一 点都不会让我觉得勉强,只需我玩惯了这一套。我现在就赶紧 去,盗两把餐刀回来。” “盗三把,”他说,“ 我们用一把做锯子。” “汤姆,我提一提,不知合不合规矩,犯不犯忌讳,”我 说,“ 熏肉小屋后面的护墙板底下,插着一根生锈的旧锯条。” 他看上去极不耐烦,又有点灰心丧气。他说道: “想教你干个啥事儿,几乎是白费劲,哈克。快去把刀盗 来— — 要三把。” 我赶紧一一照办。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254・

第三十六章 挖地洞 那个晚上,我们约摸着大家都睡着了,立刻顺着避雷针爬 了下来,钻进斜棚子里,关上门,掏出那堆鬼火木头,着手干 起来。我们把碍事的东西全清理开,沿着墙脚那根圆木中间, 腾出来四五英尺的地方。汤姆说他如今正好在吉姆的床后边, 我们就这底下挖,等到我们挖透了,小屋里谁也不会知道那里 有个洞,因为吉姆的被单几乎能垂到地上,你得掀开被单往下 看,才能看见那个洞。于是,我们挖呀挖,就用那两把餐刀, 挖到近半夜,这时,我们累得要命,手也起泡了,可几乎看不 出来我们干了什么活儿。后来我说: “这可不是 37 年的活儿,这是干 38 年,汤姆・索亚。” 他一声不吱。可是,他叹口气,很快地便不挖了,又过了 好一会儿,我知道他正在思考。他说: “没用,哈克,这样做行不通。如果我们真是犯人那还行, 那样的话,我们要多少年就有多少年,不必着急,每天趁他们 换岗之时,我们就挖几分钟,这样我们的手就不再会打泡了, 我们可以一直挖下去,年复一年,该怎么干就怎么干,照规矩 办。可我们现在可不敢瞎混,我们得赶快挖,我们没时间耽搁。 要像这样再干一个晚上,我们得停工一星期,让手恢复,这几 天里,我们的手连餐刀都不能碰一下。” “好吧,那么,我们怎么办呢,汤姆?” “我来告诉你。这样做本来不对,也不符合道义,我简直 不愿说出这种话,可是,只有这个办法可行:我们非得用铁镐 把他挖出来,就假装使的是餐刀。”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255・ “你这么说还像话!” 我说,“ 你脑子越来越清楚了,汤姆・ 索亚。镐才是我们正经要用的东西,不管什么道义不道义。对 我而言,我才不管它合不合什么道义呢。我要想动手偷一个黑 人,或是一个西瓜,或是一本主日学校课本,只要能办成,我 决不在意是怎么办成的。我想要的是我的黑人,是我的西瓜, 或者是我的课本。要说镐最方便,那么,镐就是我想拿来挖那 个黑人、偷那个西瓜或那本课本要用的东西,我根本不理会权 威人士对这事怎么考虑。” “嗯,”他说,“ 像这件事,拿镐假装一次还有情可原,否 则,我是不会赞成的,我也不会漠然视之,眼瞧着规矩被破坏。 因为对就是对,错就是错,谁要是明事理、识好歹,那他就没 理由做错。对你来说,想用镐把吉姆挖出来,又不假装,或许 还有情可原。因为你不识好歹,我可就不能这么办,因为我知 道好歹。给我把刀。” 他自己的刀就在一边,可我还是把我的刀递给了他。他扔 到地上又说: “给我把(餐刀)。” 我不知如何才好,不过我想了想。我在那堆旧工具里乱找 一气,找到一把丁字镐,给了他,他接过来就干了起来,一句 话也没讲。 他总那样挑剔,时时讲原则。 这样,我又找出把铁锨,然后,我们俩一个挖,一个铲, 忙得团团转,干得尘土飞扬。我们干了大约有半个小时,就再 也坚持不下去了,不过,我们挖得已经挺像个洞的样子了。我 上了楼,向窗外看,见汤姆正跟避雷针较劲儿,但是他上不来, 他的手臂酸痛得厉害。最后他说: “没用,上不去。你说我该如何做,你能不能想个办法?”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256・ “能啊,”我说,“ 不过我觉得这不大合规矩。从楼梯上来, 假装那是避雷针。” 他就这样做了。 第二天,汤姆从屋里偷了把锡匙和一个铜蜡台,拿来给吉 姆做笔,还偷了六根蜡烛。我到黑人小屋附近四处转悠,瞅准 机会,偷走三个铁盘子。汤姆说不够,不过我说没人会看到吉 姆扔出来的盘子,因为它们会落到窗口下的草丛中— — 然后我 们再给捡回来,他能重复使用。这样,汤姆满意了。然后他说: “现在得解决的问题是,怎样才能把东西送给吉姆。” “等我们挖好洞,”我说,“ 把东西从洞里送过去。” 他只瞅了我一眼,显出一副瞧不起人的样子,说了句:没 人听说这种愚蠢到底的主意。然后就接着想办法。过了一会儿, 他说他想出两三个办法,不过暂时不忙着决定用哪个。他说我 们首先得把消息告诉吉姆。 那天夜里,十点刚过,我们爬下避雷针,带只蜡烛,到窗 下听了听,听到吉姆在打呼噜,于是我们把蜡烛扔了进去,可 它未惊醒吉姆。我们又拿出铁锨跟镐拼命挖,干了约两个半小 时,洞挖妥了。我们钻进去爬到吉姆床底下,进了小屋,胡乱 摸了一会儿,找到那根蜡烛点着,在吉姆身边站了会儿,看他 那样,结实又健壮,然后我们轻轻地慢慢地叫醒他。见到我们, 他高兴得要哭了,叫我们心肝宝贝儿,他想到什么亲热就叫我 们什么,他让我们尽快找把凿子把他腿上的链子砍断,立刻逃 走,一刻也不耽误。可是,汤姆对他讲这么做不合规矩,又坐 下来告诉他我们的所有计划,还说有紧急情况我们会如何随时 更改,让吉姆一点儿也别怕,因为我们绝对会保证让他逃走。 因此吉姆说那就好,我们坐在那儿聊了一些过去的事情,汤姆 又问了好多问题,当吉姆告诉他赛拉斯姨父一两天来一回,陪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257・ 他做祷告,莎丽姨也过来看他是不是过得还顺心,吃得饱不饱, 两人对他都好得没话说,汤姆说: “现在我知道怎么做了。我们要通过他们给你一些东西。” 我说,“ 别做这事,这是我见的最笨的主意。” 可是他一 点儿也不听我的,只一个劲儿自己说。他一旦打定了主意,总 这样。 他还告诉吉姆他得让那个给他送饭的黑人纳特将装绳梯的 馅饼与其他一些大东西偷偷带给他,让他千万留神,别大惊小 怪,别让纳特看着打开那些东西,我们还得把小东西放在姨父 上衣的口袋里,他得给偷出来,要有机会的话,我们也会把东 西系到姨的围裙带子上或者放在她围裙口袋里;还告诉了他是 些什么东西,都是做什么用的。又告诉他怎么拿他的血在衬衣 上写日记,等等。汤姆跟他讲了全部的打算,吉姆绝大部分都 不明白其中的道理,不过他认为我们是白人,懂得比他多,因 此他乐于接受,他说他完全按汤姆的吩咐办。 吉姆有足够的玉米重穗烟斗和烟草,因此我们聊得很愉快, 然后我们爬出洞去,进屋里睡觉,两只手看起像被什么啃过一 般。汤姆的兴致很高,他说这是他这辈子碰上的最开心的事儿, 也是最动脑筋的一回,他说他要能想出个方法就好了,让我们 自此往后一辈子都能玩下去,把吉姆留给我们的后辈营救出去; 因为他相信吉姆对这一套越习惯,就会越喜欢。他说这么下去, 这件事儿就可以拖上 80 年,就会成为有史以来最风光的一件事。 他还说这会让我们所有参加过的人全出名。 早上,我们跑到木头堆那儿把铜蜡台截成长短合适的几截, 汤姆把它们跟汤匙都放在口袋里。然后,我们朝黑人的木屋走 去。我引开纳特的注意力,汤姆借机反一截蜡台塞进吉姆锅里 的一个纯玉米面包里,我们跟纳特一道去看结果地如何,果然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258・ 了不起,吉姆咬着吃的时候,险些把他的牙全给硌掉,这可真 是没啥能比得上的结果。汤姆自己也这样说。你知道,他一点 没露出真情,只说是块石子什么的面包里常有的东西,不过打 那次以后,他吃什么东西都要先拿叉子往里戳三四下才敢于张 口。 我们正站在昏暗的光线里,有两条狗打吉姆的床下钻出来 了,不断钻进来 11 条狗,屋里连个透气的地方都没有。糟糕, 我们忘了关严那个斜棚的门了。那个黑人纳特只大喊了一声” 妖魔!” 就在地上双膝跪倒在狗中间开始呻吟,人像快死了一 般,汤姆猛地将门推开,扔出一块吉姆吃的肉,狗抢肉去了, 没花两秒,汤姆出去又回来,关好门,我知道他将另一扇门也 关好了。然后他开始糊弄那个黑人,拿好话哄他,冲他亲热, 问他是不是又看见什么幻觉了。他站起来,四个里眨眨眼睛, 说: “席德少爷,你会说我是个傻子,不过如果我不相信我看 到了几乎有一百万条狗,要不就是鬼或别的什么,我宁愿当场 死掉,千真万确,一点没错。席德少爷,我摸着它们了,我摸 着它们了,您哪,它们围在我周围。他娘的,我真想用手抓住 一回妖怪,就抓这一回,我就心满意足了。不过我总还想让它 们别缠我,我真这么想。” 汤姆说:“ 好吧,我告诉你(我)怎么想的。在这个逃跑 黑人刚好在吃早饭之时它们来这里干什么?这是由于它们饿 了,这就是原因。你给它们做个妖魔饼吧,这才是(你)该干 的事情。” “可天哪,席德少爷,我怎么能给它们做妖魔饼呢?我不 知道怎么做。我过去也没听说过这种东西。” “那样的话,我只得自己做了。”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259・ “您给做吗?宝贝?您给做?我可要跪到您脚下了,我一 定跪!” “好啦,看到你的份儿上,你一向待我们挺好,还领我们 看这个逃跑黑人。不过你得特别小心。我们来的时候,你背过 身去,然后,不管我们在锅内放什么,你都假装根本没看到。 吉姆从锅里拿东西时你千万别看,很容易出事儿,我不知道到 底会出什么事儿。最关键的是,你别摸妖魔的东西。” “(摸)它们的东西,席德少爷?您(这是)说的什么话? 我连手指头尖儿都不会去碰它,就算是给我成千上万块钱,我 也不。”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260・

第三十七章 妖魔饼 这事全安排妥了。于是,我们往后院的废料堆走去,他们 在那里搁着有旧靴子、破衣服、碎瓶子、烂铁器等等。我们在 那里乱翻一阵,找到个旧洗脸盆,我们想尽方法把窟窿堵上, 要用它烙那张饼。我们拿进地窖里,偷装了满满一盆面,前去 吃早饭。又发现了两颗钉木瓦的钉子,汤姆说囚犯拿它在地牢 墙上划名字记伤心事儿很方便,就丢了一颗在莎丽姨的围裙口 袋里,她的围裙在椅子上挂着,另外一颗我们插到了赛拉斯姨 父的帽子箍带上,帽子正搁在梳妆台上,因为我们听那些小孩 儿说他们爸妈今天下午要前往那个逃跑黑人的小屋,接着我们 才去吃早饭。汤姆把锡匙丢入赛拉斯姨父的上衣口袋里,莎丽 姨还没来,我们只得等上一会儿。 她进来时,怒气冲冲,脸涨得通红,就连祷告都不耐烦听 完,随后,她拿一只手哗地一下把咖啡倒出来,另一只戴着顶 针的手敲着她身边孩子的头,她说: “我东也找西也找,四处全找遍了,你那件衬衣究竟哪儿 去了呀。” 我的心一下沉进肝和肺里去了,一块硬玉米壳随着心沉往 喉咙里掉,我一声咳嗽,玉米壳窜出来弹到了桌子对面,正好 打中一个孩子的眼睛,他当下弯下腰去,弯得就像个钓鱼钩上 的蚯蚓,接着便是一声惨叫,像在战场上冲锋陷阵似的。汤姆 面色发青,丧气垂头,事情在几秒钟之内显得十分严重。这时, 若有人稍稍哄吓,我就很容易把真情和盘托出。可是,过了一 阵,我们又都安定了下来,全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一惊,才吓得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261・ 我们浑身发冷。赛拉斯姨父说: “这件事怪得离奇,我想不明白,我记得很清楚我把它脱 下来了,因为……” “因为你身上就穿了一件嘛。听听这个人说的话!我知道 你脱下来了,比你那糊涂脑袋知道得还明白,因为昨天它还在 绳上晾着,我亲眼看到它在上头。可是现在没了,说来说去就 是这回事儿。你只得先换上那件红法兰绒的,等我有空儿再替 你做件新的。这可是两年里头我做的第三件,光给你做衬衣就 把人忙坏了,你究竟是怎么想着法儿糟蹋衣服的,我连想也想 不出来。活到你这把年纪,也该学着操点儿心了。” “我知道,莎丽,我的确是操心了。可这事儿不该全怪我, 因为你知道除了穿到我身上的时候,我没看见过它,也跟它不 相干,我相信我不穿的时候也没弄丢过一件呀。” “是啊,如果你没弄丢过就不是你的错儿。赛拉斯,我看, 你如果能丢你就把它丢了。丢的东西又不止是那件衬衣,一把 匙子也丢了,那还不算,原先有十把,现在就剩下九把。我猜 是小牛犊衔走了那件衬衣,可牛犊从来不要匙子,这点是肯定 的。” “啊,别的还丢什么啦,莎丽?” “六根蜡烛丢了— — 就这。老鼠或许会偷蜡烛,我看它们 会,我奇怪它们怎么没把这一座房子都给搬走,你总是说要堵 上老鼠洞,可总看不见你动手,要是老鼠再聪明一些,它们都 敢到你头发里睡大觉,赛拉斯,可你还觉察不到,可是你不能 把丢匙子的事儿赖在老鼠身上,这我清楚。” “啊,莎丽,这是我的错儿,我承认,我是疏忽大意了, 可是不用等到明天,我就会把老鼠洞给堵上。” “哈,我不着急,明年堵上也可以。玛提尔达・安吉琳纳・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262・ 阿兰明达・斐尔普斯!” 顶针上去使劲一敲,那个孩子赶忙把她的小爪子从糖碗里 缩回去,一点儿也不敢耽误。 这时,那个黑女人上了走郎,说: “太太,一条床单丢了。” “床单丢了!哎呀,上帝呀!” “今天我就把洞堵上!” 赛拉斯姨父说道,样子十分后悔。 “啊,闭上你的嘴!你想想老鼠会来偷床单?丢到哪儿去 了,丽西?” “对天发誓我不知道,莎丽太太。昨天还搭到晒衣服绳上, 可它丢了,如今再也找不着了。” “我看是世界的末日来临了。打我出生起,还没碰上这种 事儿呢。一件衬衣,一条床单,一把匙子,6 根蜡……” “太太”,又跑过来一个黄脸的年轻女佣,“ 有一只蜡烛台 丢了。” “打这儿滚出去,你这贱人,否则我就拿锅揍你!” 哎呀,她快要气疯了。我等着找机会,我看我得溜出去到 树林里等这阴天好转了再回来。她使劲儿大发脾气,自己一个 人闹得天昏地暗,其他的人都逆来顺受,一声不吭。最后,赛 拉斯姨父一脸傻呆呆的样子,从他口袋里掏出来那把匙子。她 住口了,嘴巴张大,手向上举着。要是我呀,我可情愿跑到耶 路撒冷或别的远地方呆着去。可这没过多大会儿,因为她说道: “跟我原先想的一模一样。也就是讲,你始终把它藏到你 口袋里,说不定你把别的东西也藏到那儿去了。怎么弄你口袋 里去啦?” “我真不知道,莎丽。” 他略带歉意说,“ 否则,你知道 我一定会告诉你的。早饭前我在学习《圣经》’使徒行传’第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263・ 十七章 ,或许是我不注意放进去的,心里还想着是放《圣经》 呢,肯定是这么回事儿,因为我的《圣经》不在口袋里,不过 我还得去看看《圣经》是不是搁在老地方,这样我就可以知道 我没把它放口袋里,那就会说明我是搁下了《圣经》拿起了匙 子,又……” “哎呀,看在上帝的份上!让人歇歇吧!走开,你们这群 人统统出去,别来靠近我,让我心里静静再说吧。” 就算是她悄悄儿自言自语,我也能听见她的话,别说是大 声嚷出来的了。我就是死了,也会立刻站起来,听她的话出去。 当我们路过客厅的时候,那老头儿捏起了他的帽子,那个长钉 掉到了地上,他只是又给捡起来,放到了壁炉架上,没吱声就 出门了。汤姆看到他这么做,又想起了匙子,他说: “完了,想让他带东西是不行了,他靠不住。” 然后他又 说:“ 不过那把匙子的事儿,他不知不觉总算帮了我们大忙, 因此,我们这就去帮他个忙,也不让他知道— — 去堵上他的老 鼠洞。” 老鼠洞可真多得不得了,在地窖里我们堵了整整将近一个 小时,不过我们堵得结实牢靠,干得有条有理。后来,我们听 见楼梯上有脚步声,我们就吹灭灯藏了起来,是那老人来了, 一手举着根蜡烛,一手拿了一捆东西,那副心不在焉的神态, 恐怕前年就是这个样。他呆头呆脑地转了一圈儿,一个老鼠洞 一个老鼠洞地看,直到看完。然后他站了大约有五分钟,一边 把流出来的蜡泪掰掉,一边寻思。后来他慢慢转身朝楼梯走去, 像做梦一样说: “唉,要了我的命我也记不清我何时把它堵上了。现在我 可以让她知道老鼠的事儿不该怪我。不过也用不着在意— — 还 是算了吧。我看跟她讲了也不会有啥好处。”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264・ 就这么他嘟嘟嚷嚷上楼去了,接着我们也离开。他可真是 个很好的老人。他总是特别好。 汤姆为了找一把匙子伤透了脑筋,但他说我们还是得搞到 手,所以他又想了想。他想好之后告诉了我,我们该怎么做。 然后我们就跑进装匙子的筐那里等着,看见莎丽姨来了,汤姆 就动手数匙子,把它们拿出来摆到一边,我偷偷拿了一把藏进 袖子里,汤姆说: “嗨,莎丽姨,还是只有九把匙子呀。” 她说: “玩去吧,别烦我。我比你清楚,我自己数过。” “我可数了两遍了,姨,数来数去还是九把。” 她耐心全无,可还是过来数了— — 谁也会这么做。 “我的天哪,可不就是只有九把!” 她叫道,“ 奇怪,这究 竟是怎么回事儿,真该死,我得再数一遍。” 于是,我把我拿走的那把又悄悄放回去,她再数完时,说: “这东西真讨厌,这一回又十把啦!” 她显得很生气也很 心烦。可汤姆说: “哎,姨!我可不相信有十把。” “你这笨蛋,你没看到我数吗?” “我知道,可……” “那好,我再来数数。” 于是,我又偷走一把,结果又变成了九把。哈,她被气坏 了— — 浑身发抖,疯了一般。可她数了又数,数得头晕脑胀, 有时把那个装匙子的筐也给数进去,这样,三回数对了,三回 又错了。后来,她拿起筐朝屋对面使劲砸去,把那只猫砸得惨 叫,她叫我们滚出去,让她一个人清静会儿,如果从现在到中 午这段时间我们再上这儿胡闹,她就扒了我们的皮。于是,我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265・ 们弄到了那把多出来的匙子,趁她赶我们走时,将匙子丢进她 围裙的口袋里,临近中午时分,吉姆已把它连同那颗钉都稳稳 地拿到手了。我们对这件事很满意,汤姆认为比这再麻烦一倍 也值,因为他说这样一来,即使要了她的命,她再数匙子,也 不会两次数成一样的数了,就算她真数对了,她也不会相信! 还说她如果再数上三天,数得她脑袋快掉的时候,她肯定会放 弃干脆不数了,谁要是敢再让她数匙子,她非杀人不可。 于是,那天夜里,我们把床单又放回到绳子上,打她衣柜 里偷出来一条;又不断地放进去,偷出来,折腾了好几天,等 她再也搞不明白她有几条床单了,她就说她不管了,她不想让 床单惹得七窍生烟,即便不为了救命,她也不会再数了,她宁 愿先死掉。 这样,问题便都解决了。衬衣、床单、匙子和蜡烛,幸亏 小牛犊、老鼠和颠三倒四地数数儿,至于那支蜡台,也不怎么 有关系,事情总会慢慢儿过去。 不过那饼可是件麻烦事儿,我们费了数不清的劲儿。我们 跑到很远的树林里,在那里烙饼,最后终于将它烙好了,我们 也很满意。不过,那可不是一天干的,我们不得不用了满满三 盆面粉才把它做好,我们浑身上下很多地方全让火烧伤了,眼 睛也快给烟熏瞎了。我们没用那个脸盆烙饼,怕把焊口烧化了。 倒是赛拉斯姨父有个很讲究的铜取暖盆,他把它作为宝贝看, 因为那是他一个祖先传下来的,带个木头长把儿。它跟许多贵 重古老的锅罐壶盆一起被藏在阁楼上,并不是仅仅因为这些东 西怎样了不起,因为它们本身并不怎么样,仅仅是因为它们是 古董,你知道吧,我们悄悄地把它偷出来,拿进树林里,可是 第一批饼烙坏了,因为我们不知道怎么烙,不过最终还是做成 了。可吃这张大饼的人就得带上两桶牙签,因为绳梯不会把他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266・ 咯住死,就算是我胡说八道,并且还得让他肚子一直疼下去。 我们往吉姆锅里放妖魔饼时,纳特没看,我们还在食物下 边,锅底上放了三个铁盘子。这样,吉姆顺顺当当地就把东西 都弄到手了,等到屋里只剩下他一个人时,他立刻撕开饼把绳 梯藏进他的草垫当中,又在一个铁盘子划上几个记号,从窗口 扔了出来。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267・

第三十八章 滚磨石刻题词 做那几杆笔是件既苦又难的活儿,做那把锯也同样;吉姆 觉得题字最难。题字就是囚犯要把字刻到墙上。不管多难,我 们非得有题字不可,汤姆说我们就得这么做,没一个政治犯逃 走时不留下题字和徽章 。 因此,我和吉姆各自在一个砖块上拼命磨笔,吉姆磨的是 那支铜蜡台,我磨的是那把匙子,汤姆开动脑筋想徽章 。后 来,他说他有了许多好的构思,他几乎不知道该用哪个。等他 把徽章的事儿全想好了,就开始完成剩下的那部分工作,也就 是要想出一句伤心的题词— 他说他们全留了题词,吉姆也得留 一句。他想起来很多,还把它们写到一张纸上,念出来给我们 听,题词如下: 1 1 这里一颗囚犯的心碎了。 2 1 这是一个不幸的囚犯,被世界跟朋友们所遗忘,在苦 恼中煎熬着伤心的岁月。 3 1 这里一颗孤独的心碎了,一个疲惫的灵魂安息了,他 忍受了 37 年凄苦的囚禁。 4 1 这是一个无名贵族的丧命之处,他无亲无故,经历了 37 年辛酸的铁窗生涯,他是路易十四的私生子。 汤姆念的时候声音发颤,简直快挺不住了。念完以后,他 拿不定主意让吉姆在墙上刻上哪句,它们都是这么好,最后他 觉得应该让他统统刻上去。吉姆说要用钉把这一堆废话全刻到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268・ 木头上得花他一年的时间,再说他还不知道怎么写字;而汤姆 说他替他划上底儿,他就照着他的笔划刻就行了。后来,他又 说: “你想想看,木头是不行的,地牢里可没木头墙,咱们得 把题词凿到石头上。我们去搬块石头。” 吉姆说石头比木头更糟,他说不知得花多久才能凿在石头 上,他甭想出去了。可汤姆说他会让我帮他凿。然后他看了看 我和吉姆把笔磨得怎样了。这活计烦死了,单调费劲,干起来 又慢,我手上磨破的伤口连恢复的机会都没有,我们几乎没什 么进展。于是,汤姆说: “我知道怎么做了。反正我们是得找块石头凿徽章 和伤 心题词,我们就拿那块石头来个一举两得。锯木厂那边有一块 很好的大磨石,而我们很好把它偷回来,在上面划字,而且又 能磨笔和锯。” 这个主意不错,而那块磨石也很好,于是我们认为得动手 去搬。这时还不到正半夜,我们就向锯木厂跑去,留吉姆一个 人干活儿。我们偷出磨石,推着朝前滚,那可真费劲。有时, 我们使足了劲推它,却阻止不了它倒着滚,并且每回都险些压 住我们。汤姆说等不到我们把它推回家,它就会压死我们当中 的一个。我们把它推到半路,就彻底垮了,光是汗水就可以把 我们淹死了。我们看到实在不行了,非得回去叫吉姆来不可。 于是,他抬起床,把铁链从床腿上褪下去,一圈一圈缠在他脖 子上,我们从洞里爬出来,跑到那里,我和吉姆推着那个磨石, 让它乖乖地向前走,毫不费劲,汤姆指挥,他比哪个男孩指挥 得都棒,他什么事也在行。 我们的洞很大,可再大也滚不过去那块磨石。吉姆拿镐, 很快就把它挖得足够大了。然后,汤姆拿钉子在上面把那些话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269・ 划上去,让吉姆开始刻,用钉当凿子,又打斜棚里找了一把铁 门闩当锤子用,让他干到那半截蜡烛点完时,才可以去睡觉, 还要把磨石藏到他草垫底下,他睡在上面。后来,我们帮他把 铁链子套到床腿上,我们也打算去睡觉。可是,汤姆猛地想到 了什么,他说: “你这儿有蜘蛛吗,吉姆?” “没有,您哪。谢天谢地,我这儿没,汤姆少爷。” “好吧,我们给你弄几只来。” “天哪,宝贝儿。我一只也不要。我怕那东西,还不如让 响尾蛇呆在我身边呢。” 汤姆想了一两分钟,说: “是个妙主意。我看有人这么做过,一定有人这么干过, 它合乎情理。对,这是个绝妙的好主意。你把它养到哪儿?” “养什么呀,汤姆少爷?” “哎,响尾蛇呀。” “天地良心哪,汤姆少爷!唉,如果真有条响尾蛇爬进这 里来,我一刻也不等就用脑袋撞,钻出这木头墙,真的。” “哎,吉姆,用不了多久,你就不会怕了。你可以把它养 熟呀。” “养熟它!” “对,十分容易。每一个动物对善意与抚爱都是感激的, 它们就是想也想不到伤害一个抚爱它们的人。哪一本书都会告 诉你这个道理。你试一试— — 这是我的全部要求。只试两天。 啊,过不了多久,你就能把它养熟,它就会爱你,跟你一起睡, 一刻也离不开你,还会让你把它缠在你脖子上,把它的头伸进 你的嘴里。” “求求您,汤姆少爷,别说这些话啦!我受不了!它会让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270・ 我准许它的头伸我的嘴里去,为了赏脸,对吗?我让它等上多 少年也别想让我去请它。还不止这个,我也不让它跟我一起睡。” “吉姆,做事别这样傻。囚犯非得有个小动物当玩意儿, 要没有人试过养响尾蛇,你第一个尝试就会得到很大的光荣, 这种光荣是你用别的什么办法也得不到的。” “唉,汤姆少爷,我宁肯不要这份儿光荣。蛇会把我的下 巴给咬掉,那光荣还算什么?不,您哪,我可不干那种事儿。” “该死,你连试试都不行吗?我只想叫你试试— — 要不行, 你就不必养下去。” “如果我正试的时候,蛇把我给咬了,那可算是罪受够了。 汤姆少爷,只要合情理,啥事儿我也愿意做,可要你和哈克弄 条响尾蛇放这里叫我养,我就离开,真的。” “好吧,算了算了,你这么倔。我们给你弄几条小花蛇吧, 你可以在蛇尾巴上拴上几个扣子,就当是响尾蛇,我看这总可 以办到。” “这个我还能接受,汤姆少爷,不过我跟你说老实话,要 是没这种蛇我就活不了,那才真叫该死呢。以前我从来不知道, 做个囚犯这么费劲,这么麻烦。” “啊,要想做得对,就得这样。你这儿有老鼠吗?” “没有,您哪,我没看见过。” “好吧,我们给你带几只老鼠。” “啊,汤姆少爷,我不要老鼠。这是最让人生厌的东西, 人家想睡的时候,它便来打搅,弄得吱吱响,还咬他的脚。我 全见过。不要,您哪,要我非得养小动物不可,就给我小花蛇 吧,别给我老鼠,它们对我一点用也没有。” “可是,吉姆,你非得有不行— — 他们全有。所以,别大 惊小怪了。囚犯没有不跟老鼠在一起的。还没这种先例呢。他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271・ 们训练老鼠,逗它们玩,教它们把戏,它们就可以和人相处得 挺好,跟苍蝇一样。不过你还得给它们演奏音乐。你有东西奏 乐吗?” “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把粗糙的梳子跟一片纸,还有个单 簧口琴,不过我想它们不至于对口琴感兴趣吧?” “它们会的。它们才不管是什么音乐呢。老鼠听口琴够不 错的了。全体动物都喜欢音乐— — 在监狱里它们对音乐着迷, 尤其是悲痛的音乐,口琴你也吹不出别的调儿。它们总对这个 感兴趣,它们全钻出来看看你碰上了什么伤心事。对,你能行, 你的乐器也很好。在晚上睡觉前,早上起床后,你坐到床上, 吹吹口琴,就吹那首《断情》— — 那首曲子很合适,能把老鼠 招过来,比啥都快。等你吹上两分钟,你就会看到所有的老鼠、 蛇、蜘蛛,这些东西全都开始为你担心发愁,上你这儿来,它 们会蜂拥而至,爬到你身上,玩个高兴痛快。” “是啊,它们会的,我想会的,汤姆少爷。可我吉姆会玩 成什么样啊?我要是会明白才怪呢。不过我要是非这么做不可, 我就做。我看我最好是既能让这些小动物感到满意,还别给这 屋子招惹麻烦。” 吉姆对这些事发了许多牢骚,他抱怨让他给老鼠吹口琴, 还得逗蛇、蜘蛛这些东西玩儿,上它们高兴,最费事的是他非 得拿笔刻题词、写日记等等,弄得他做个囚犯倒比他干什么也 麻烦,着急担心又责任重大,说得汤姆对他几乎失去了所有的 耐心。他说吉姆被赋予比世界上任何一个囚犯都更多更好的可 以成名的机会,可他偏不知道珍惜,这些机会落到他身上,简 直是浪费。于是,说得吉姆十分难过,吉姆说他再也不这么埋 怨了,我和汤姆这才摸回去睡觉。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272・

第三十九章 匿名信 第二天一早,我们到镇上去买来一个铁丝老鼠笼,打开一 个最大的老鼠洞口,不到一个小时的功夫,我们捉到 15 只大老 鼠,接着我们把笼子放在莎丽姨床底下一个妥当的地方。可是, 在我们出去捉蜘蛛时,小斐尔普斯在床底下看到了它,他把老 鼠笼门打开,想看看老鼠能不能出来,结果真是全出来了。莎 丽姨进了屋,我们回了家时,她正站在床上大叫大嚷,老鼠四 处使劲给她解闷。于是她抄起那根核桃棍儿把我们俩全揍了一 顿。我们费了两个多小时,才又捉住了十五六只,对这些爱惹 是生非的该死的小老鼠,我们还不大中意呢,因为我们捉的头 一窝才是呱呱叫的,那么棒的老鼠我可是头一回见看到。 我们捉了很大一堆大大小小的蜘蛛、臭虫、青蛙、毛虫什 么的,我们还打算捅下来一个马蜂窝,可没弄成。于是,我们 又去捉蛇,捉到二十多条花蛇和青蛇,放进一个袋子里,藏到 我们屋里。干完后就该吃晚饭了,这一天折腾得真让人开心。 肚子饿不饿?啊,不,我看不饿!等我们回来后一看,一条蛇 也没了— — 我们没有扎牢袋子,它们不知怎地爬了出来,全没 影儿了。不过,没多大关系,因为它们还在这个房子的什么地 方。所以,我们估计还可以捉回来几条。啊,这所房子可真是 不缺蛇,很是热闹了一阵。你会看到它们从椽子上和别的地方 不时地掉下来,通常它们会落在你的盘子里,或掉进你的脖子 里,大部分时候总是掉在你不想看到它们的地方。啊,它们漂 亮,带花纹,就算有一百万条也不会伤害人。可是对莎丽姨来 说,再漂亮也没什么两样,她讨厌蛇,不管哪一种蛇她都讨厌,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273・ 随你怎么说,她都受不了。每次蛇”噗”地落在她的身上,她 不论在干什么,撂下东西就跑。她跑出去很远,你还能听到她 在哇哇叫。 每次一有蛇爬落到她身边,我们就得挨顿打,她还说,要 我们再敢把这所房子弄得蛇到处爬,那种揍法儿可就算不上什 么了。我并不在乎她揍我,因为揍得并不怎么狠,可我在乎给 我们惹的麻烦,还得去再捉一回。不过我们还是捉到了,把其 他所有的东西全都弄齐了。当这些动物都拥出来听音乐,向吉 姆身边爬过来时,你可从没见过有像吉姆的小屋那么热闹的地 方。吉姆不喜欢蜘蛛,蜘蛛也不喜欢吉姆,于是,它们就暗地 里跟他捣乱,把他折腾得很够呛。他说床上有老鼠、蛇、磨石, 几乎没了睡觉的地方,即使有地方也睡不成,太热闹了,而且 还一直热闹,因为它们历来不同时睡觉,而是轮着班;这样, 蛇睡着了,老鼠站岗,该老鼠睡了,蛇又跑出来放哨。因此, 总会有一帮动物挤在他身子下边,弄得他没地睡。另一帮在他 身上演戏,他如果起来换个新地方,蜘蛛又会趁他过去时跟他 捣乱。他说这一回他要能出去,决不再当囚犯,开工资也不干。 这么一来,三个星期过去了,一切都很顺利。衬衣早就藏 在馅饼里送进去了,每回有老鼠咬吉姆一口,他就起床趁那墨 水还鲜红就写点儿日记;笔也做好了,题词等都刻在了磨石上; 床腿锯成了两截,我们也把锯末吃进肚里了,它叫我们俩肚子 疼得要死。我们想,这下都得疼死,可总算没死。这是我见过 的最难消化的锯末,汤姆也觉得是这样。不过,书归正传,现 在我们终于把事情全都做完了,我们也都累了个半死不活,不 过主要还是吉姆。老先生给奥尔良那边的农场写了几回信,让 他们来人把逃跑黑人带走,可是,都不见回音。因为压根儿就 没有这么个农场。于是,他打算在圣路易斯和新奥尔良的报纸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274・ 上登领人启事。他一提到圣路易斯的报纸,我直打冷颤,我知 道我们再没时间可耽搁了。而汤姆说,现在该写匿名信了。 “什么是匿名信?”我问。 “就是警告人们快要出事了。有时这么做,有时又是另一 个做法。可总有人在一边盯梢儿,给城堡司令报信儿。当年, 路易十六想从图勒里监狱逃跑时,一个年轻女仆报了信儿。这 法子很好,写匿名信也很好。我们就两个办法全用。通常是囚 犯的妈妈跟他换衣服,她呆在监狱里,他穿着她的衣服偷跑出 去。这个办法我们也要照搬。” “可是听着,汤姆,我们干嘛要警告人家说要出事儿呢? 让他们自己去察觉吧,这本来就是他们的事情。” “是啊,我知道。可你不可能指望他们。他们打一开头就 这样— — 让我们随心所欲地做每一件事。他们对别人放心,自 己脑子又笨,根本啥也没注意到。所以,如果我们不报信儿引 起他们注意,那就不会有一个人一件事妨碍我们,这样的话, 虽然我们费了很大劲,惹了很多事,这次逃跑还是会平淡无奇 地过去,一点儿意思也没有— — 一点儿也不像那么回事儿。” “如果换了我呀,汤姆,这可正是我想要的结果。” “废话。” 他说了一声,看上去很讨厌我。我赶忙说: “我可没想抱怨。反正对你合适,对我也合适。那个女仆 你有什么想法?” “你来扮她。等到正半夜,你悄悄进屋去偷那个黄脸女仆 的长裙。” “哎呀,汤姆,第二天早上会惹麻烦的,因为她肯定是仅 有那一件。” “我知道。你也就用它 15 分钟,拿上匿名信,塞进大门底 下就可以了。”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275・ “那好吧,我去。不过我穿自己的衣服去也会一样方便。” “那样,你就不像个女仆了,对不对?” “是不像,可不论怎么说,也没有人看到我像不像。” “那不相干。我们要做的就是要守规矩,不管是不是有人 看到我们做过没有。你难道没一点儿原则意识吗?” “好啦,我啥也不说了,我就当那个女仆。谁来当吉姆的 母亲?” “我当。我得从莎丽姨那儿偷件袍子来。” “好吧,那你就得一直在小屋里呆到我和吉姆全走掉。” “不会太长。我把吉姆的衣服塞满草,放到他床上,代表 他母亲换了装,吉姆将那件黑女人的长袍从我身上脱下来,他 换上,我们一块儿逃走。一个有风度的囚犯逃走时,应该叫做 逃亡。比方说一个国王逃跑时就这么样叫。国王儿子逃跑时也 这么叫,不管他是否是私生子,都没样什么两样。” 于是,汤姆写了封匿名信。那个晚上,我把那个黄脸女仆 的长裙偷过来,穿到身上,按汤姆的吩咐,把信塞到前门底下。 信上写的是: 当心。祸在旦夕。务请严防。¥ 无名的朋友 第二天晚上,我们在前门贴了一张画,那是汤姆拿血画的 一个骷髅与交叉股骨图。第三天晚上又在后门上贴了张棺材图。 我还从没见过哪一家人像他们这样害怕。要是这个地方所有东 西的后边、床板底下四处都藏着鬼怪在捉弄他们,又在空气中 颤动,他们也只能吓成那样了。要是门“嘭”的一响,莎丽姨 就会跳起来,“ 哎呀”一声,要是有东西倒了,她也“哎呀”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276・ 一声跳起来,就连你一不小心碰她一下,只要她没看清,也会 那么跳起来。她脸朝哪边都不放心,因为她总是觉得有东西躲 在她背后,于是,她总是”哎呀”叫着快速转身,还没等转到 三分之二,她又转回来,还喊”哎呀”。她怕睡觉,可她又不 敢坐起来。因此,汤姆说这事效果很好,他说他还没见过哪件 事这么让人满意。他说这件事做得对。 于是他说,现在该上演压轴戏了!因此第二天一大早,天 刚蒙蒙亮,我们预备好了另一封信,一时还不知道该拿它怎么 办,因为我们听见他们吃晚饭时说,他们想在两个门口都派个 黑人通宵守卫。汤姆顺避雷针下去,四下偷看一阵,后门那个 黑人睡着了,他把信插在他脖子后边回来了。这封信写的是: 请别出卖我,我希望做你们的朋友。有一群胆大妄为、无 恶不作的强盗,今天夜里从印第安人居住州过来,要偷你们的 那个逃跑黑人,他们一直都在想尽办法吓唬你们,就是为了让 你们呆到屋里不打扰他们。我是帮中一员,但是我信教,希望 能够脱离这个强盗帮,重新过诚实的生活,而且要揭露这个恶 毒阴谋。他们要在正半夜,沿着围墙,从北边偷偷儿下来,拿 一把假钥匙,到那个黑人小屋里去弄走他。他们安排在我远处 放哨,如果有什么危险就吹响铁喇叭。可我不会这么做,只要 他们一进小屋,我就咩咩学羊叫,根本不去吹喇叭。等到他们 正在替他卸链子的时候,你们就摸上去把他们锁在小屋里,从 从容容把他们打死。切勿轻举妄动,请按我说的做,否则,他 们就会产生怀疑,闹个天翻地覆。我不希望得到任何酬谢,只 要知道我这件事做得对。 无名的朋友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277・

第四十章 大逃亡汤姆中弹 早饭过后,我们感觉良好,驾着独木舟过河钓鱼,带上午 饭,玩得很尽兴,又看了看木排,它很好。我们很晚才回家吃 晚饭,看他们都着急担心得晕头转向,不知怎么办才好。我们 一吃完饭,他们就催我们赶快去上床睡觉,不想告诉我们出了 什么事,对后来那封信也不提一字,但这毫无必要,因为我们 知道得比谁都多。我们上楼上到一半,等她一转身,我们就溜 进地里,从碗橱里装上一顿饭,拿到我们房间里开始睡觉。大 约十一点半的时候我们起床,汤姆穿上他偷来的莎丽姨的衣服, 带着饭菜正想出去,可是他说: “黄油在哪儿?” “我切了一大块,”我说,“ 放到一片玉米面包上了。” “噢,那你准是切好丢在哪儿了,这儿没了。” “没有我们也能凑合。” 我说。 “有了我们也能凑合呀,”他说,“ 你这就上地窖里去拿。 然后赶紧顺避雷针滑下来,一直跑过去。我去朝吉姆的衣服里 塞上草,装作是他母亲,你一到那儿,我就咩咩学羊叫,跟着 跑开。” 因此,他往外走,我下地窖。那块黄油有人的拳头大,它 还在我刚才搁的地方,因此,我拿起那块放黄油的面包,吹灭 蜡烛,上了楼梯,偷偷摸摸到地面上,一直也没出事儿。可迎 面走来了莎丽姨,她拿着蜡烛,我赶忙把那块黄油面包塞到帽 子里,啪地把帽子扣到头上。她看见我了,问道: “你下地窖了?”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278・ “嗯,” “你到那下面干什么?” “没干什么。” “没干!” “没干。” “那,好吧,深更半夜的,是什么鬼把你给缠住了,叫你 下到那儿去的?”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别这么跟我答话,汤姆,我想知道你在下面 在干什么?” “我什么事也没干,莎丽姨,老天爷作证,我没干。” 我估计这回她该放我走了,要在往常,她会放了我,可是, 我想因为近来出了那么多离奇古怪的事情,所以每件小事稍有 不明,她都急于弄个清楚。因此,她十分果断地说: “你给我到客厅里去,呆在那里等我回来。你准做了十分 不该做的事儿,我得查个清楚,才能饶你。” 说完她走了,我开门走入客厅。妈呀,那儿可是有一群人! 15 个农民,每人握着一杆枪。我紧张极了,悄悄地找把椅子 坐下。他们坐了个满地都是,有的三言两语交谈几句,声音很 低,他们全都坐立不安宁,却又极力装得毫不在意,可是,我 看得出来,因为他们不停地把帽子摘掉又戴上,挠挠头,换换 位儿,还不住摸衣服上的扣子。我自己也很不踏实,可我一直 不敢摘帽子。 我真心希望莎丽姨快过来,把我的事处理完,要是她乐意 就算揍我一顿也没关系,只要让我走开,告诉汤姆我们把这事 闹得太过了,让自己闯进了嗡嗡乱叫的马蜂窝,因此,我们要 立即停止胡闹,带吉姆尽快逃走,别让这些家伙没了耐心来追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279・ 我们。 她终于来了,开始盘问我,可是我几乎都烦躁不安。有的 主张马上动身,埋伏下来等那帮强盗,还说过不了几分钟就半 夜了,另一些人竭力劝他们忍住,等待羊叫信号。可是姨偏要 不住地问下去,吓得我浑身发颤,随时都可能晕倒地上,屋里 越来越热,那块黄油开始溶化,在我耳朵后头顺着脖子往下流。 不一阵,听见一个人说:“ 我现在就去,先进那个小屋里躲好, 等他们一来就抓住他们。” 我险些儿摔倒,一道黄油顺着我的 脑门滴嗒下来,莎丽姨看见了,面色惨白,说道: “天哪,这孩子得了什么病啊!他得的是脑炎,没错,脑 浆都渗出来啦!” 大家都跑来看,她一把抓掉我的帽子,面包掉出来了,剩 下的那点黄油也露出来了,她拽过我,紧紧搂着说: “哎呀,你真把我吓坏了!总算没再出倒霉事儿,我是谢 天谢地又欢喜呀,因为这一段我们老走背运,怕只怕祸不单行。 一看见你头上那样,我就想我们要失去你了,因为我看那颜色 和症状,就跟是你的脑浆,要不是,哎呀,哎呀,你干嘛不明 白告诉我你下去就是要拿这些东西呀,我一点儿不会在意。赶 紧睡觉去吧,睡到早上,别再让我看到你!” 我只一秒钟就上了楼,又一秒钟下了避雷针,在黑暗中朝 跑斜棚去。我太着急了,几乎喘不过气来,不过还是尽快告诉 了汤姆,我们得立刻就逃,一秒钟也不能耽搁— — 那屋里坐满 了人,还带着枪! 他双眼发亮,说道: “不会吧,真的吗?真叫绝呀!啊,哈克,如果再做一遍, 我准会招来二百人!要是我们能拖到— — ” “快去吧!快!” 我说,“ 吉姆在哪儿?”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280・ “就在你胳膊肘那儿,一伸出胳膊就可以摸着。他穿戴齐 了,全准备好了。现在我们偷偷儿摸出去,再发个羊叫信号。” 正这时,我们听到有人的脚步声朝门口走来,听到他们开 始在挂锁上乱摸,一个人说: “我跟你说我们太性急了,他们还没到,门锁着。现在, 我把你们几个锁到屋里,你们在黑影中埋伏好,等他们过来就 干掉他们,其余的人四处散开,听听能否听到他们过来。” 这样,他们进屋了,可看不见我们在黑影里,有人几乎要 踩在我们身上,我们正急着往床底下钻。不过我们还是顺顺当 当钻到洞里,从洞口出来,轻快敏捷— — 吉姆第一,我第二, 汤姆最后,这是按照汤姆的命令做的。现在我们到了斜棚,听 得见外面贴近的脚步声。我们爬到门口,汤姆让我们停下,他 把眼睛贴在门缝上看,可什么也看不清楚,天太黑了。他小声 告诉我们说,他要听着脚步走远,等他拿胳膊肘一碰我们,吉 姆还第一个出去,他压阵。于是,他又把耳朵贴到门缝上听, 听啊听啊,脚步声在四周嚓嚓响,就在门外,一直不断,最后 他一碰我们,我们溜出来了,弯着腰,憋着气,一点声响也不 敢出,偷偷地往篱笆那儿摸去,像印第安人那样排着纵队。到 了篱笆前,总算没现什么事儿,我和吉姆翻了过去,可汤姆的 裤子被顶上那道栏杆上的裂口给牢牢挂住了。这时,他听到脚 步声近了,因此就只得使劲拽,裂口拽开了,刺啦响了一声。 当他落到我们身后朝前跑的时候,有人大声叫道: “那是谁?快答话!否则我就开枪啦!” 可我们不答话,撒开双腿就朝前跑。马上有人追了上来, 砰!砰!砰!子弹在我们身旁飕飕划过!我们听见他们叫着: “他们在这儿!往河边儿跑啦!伙计们,追上去!把狗放 开!”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281・ 于是,他们全力以赴追了上来。我们能听见,因为他们穿 着靴子,喊着叫着,可我们没穿靴子,也不喊叫。我们上了锯 木厂那条小道,当他们追得离我们很近时,我们闪身躲入树丛, 让他们过去了,然后,又跳出来跟在他们后边跑。他们原本把 所有的狗都关起来了,为了不让它们把强盗吓跑,可这时候, 就有人把狗放开了。狗都追了过来,汪汪乱叫,听着都有一百 万条,可这些狗全是我们家的,因此,等它们追上来时,我们 就站到路上,它们一看除了我们没有外人,不值得大惊小怪, 就跟我们打声招呼,向人声喧闹那边猛冲过去。然后我们又抖 擞精神,跟在后面飞奔,一直跑近锯木厂,钻进丛林,到了拴 独木舟的地方,一脚就跳了上去,向大河当中死命地划去,同 时又尽力不弄出声响。然后,我们才轻松舒服地朝藏木排的小 岛划去。我们还能听到他们在岸边跑上跑下,人喊狗吠,一片 嘈杂,后来,我们划远了,声音渐渐减弱消失。我们上木排时, 我说: “好啦,吉姆,你又自由啦。我保证你再不会去做奴隶啦。” “这一回的事儿干得非常好,哈克。计划得漂亮,干得也 漂亮。没人能想出这么个计划,既弄得人迷迷糊糊,又精彩绝 顶。” 我们俩高兴极了,不过最高兴的还是汤姆,因为他腿肚子 上中了一颗子弹。 我和吉姆听了这话,再不像刚才那么劲头十足了。子弹伤 得他不轻,一直在不停地流血,于是,我们把他抬进了窝棚, 把公爵的一件衬衣撕了,要为他包扎,可是他说: “把布条给我,我自己可以。现在,别停下来,别在这儿 瞎耽搁,这次逃亡行动可真够帅,装好长桨,解开绳索!伙计 们,我们干得出色极了!确实很漂亮。我希望我们帮的是路易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282・ 十六的忙,这样,在他的传记里就会写上”圣路易之子,请你 升天吧!” “不会的,先生,我们会带着他偷越国境— — 对他, 我们就要这么做— — 还要干得巧妙,不把它当回事儿。安上长 桨,安上长桨。” 但是,我跟吉姆却在商量,认真想,想了一分钟,我说: “你说吧,吉姆。” 于是他说: “那好吧,我有这么个看法,哈克。要是获救的是他,有 一个伙计中了弹,他会不会说,’快跑,救我要紧,不必找大 夫给这家伙治伤’呢?汤姆・索亚少爷是那种人吗?他会说那 种话吗?十拿九稳,他不会!好啦,那么,我吉姆会说那种话 吗?不,您哪。要是不找个大夫,我一步也不挪开这个地方, 就算等上四十年也不!” 我知道他有一颗高尚的心,我料定他会这么说的。所以, 现在就好办多了,我就对汤姆说我要去请大夫。他为此大吵了 一阵,可我和吉姆执意要请,决不让步,于是他就要爬出来, 自己解开木排,可是我们不允许他这样做。后来,他和我们谈 了一番他的想法,不过那也没用。 这样,当他见我把独木舟收拾好了,他说: “好吧,那么,要是你执意要去,我来告诉你到了村里怎 么做。关上房门,蒙上大夫的眼睛,蒙它个结结实实,让他发 誓保持沉默,决不声张,朝他手里塞上满满一包金币,然后拽 着他穿过偏僻的小巷,在黑暗中多绕几个圈子,再把他领到独 木舟上。在小岛当中还得再转几个圈儿,搜搜他身子,拿走他 的粉笔,不回到村子里决不还给他,否则,他就会在这个木排 上画上粉笔印儿,这样他就会再找到儿了。他们会耍这一套。” 于是我说我照办,就离开了,吉姆一看到大夫来,就计划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283・ 躲到树林里,等他走了再出来。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284・

第四十一章 我回家了 大夫是个老年人,我喊醒他时,一眼就看出来这老人面善 心慈。我告诉他,我跟弟弟昨天下午去西班牙岛上打猎,在我 们找到的一个木排上过夜,大约正半夜时,他准是在梦中踹了 他的枪,枪走火了,打中了他的腿,我们想请他过去包扎一下, 啥都别说,也别让人知道,由于我们想今晚回家,让家人吓一 跳。 “谁是你家里人?”他问。 “斐尔普斯家,就在下边住。” “噢,”他说。停了一分钟,他又问:“ 你说他是怎样被 枪打的?” “他做了梦,”我说,“ 梦里挨了枪。” “少有的梦。” 他说了一句。 于是,他点上手提灯,带好药包,我们上路了。可是,当 他看到了那个独木舟,他不怎么喜欢它的样子— — 他说这上面 坐一个人是够的,坐两个人有些不大安全。我就说: “啊,您不必担心,大夫,它载我们三个,也很轻松。” “哪三个?” “噢,我,席德,还有— — 还有— — 还有枪,我说的就这 个意思。” “啊。” 他说。 可是,他把脚踩到船帮上,晃了几下,又摇摇头,他说他 觉得还是找一个大点儿的船。只是我等他回来,或者我也四下 去再找找看,如果我愿意,也许我最好是先回家,让家里人有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285・ 个思想准备。但是我说我不回去,我就告诉了他怎样才会找到 木排,然后他动身走了。 我马上有了个新主意。我想,假如他不像通常说的那样手 到病除治好那条腿呢?假如他要花上三四天呢?我们该怎么办? 就干躺在那里等他走漏风声吗?不,先生,我知道我得怎么做。 我要等着,等他回来,如果他说还得再去,我就跟着去,游泳 去也可以。我们就把他捆住,扣下来,把木排撑到河下面,等 他把汤姆的伤治好。我们就把可以应得的报酬付给他,或者把 钱全给他,再放他上岸去。 于是我爬到一个木头堆里去睡了一会儿,等醒来一看,太 阳早过头顶了!我一路飞奔,往大夫家跑去,人说他夜里不知 啥时候出诊了,还没回来。啊,我心想,看来汤姆伤势还挺重, 我立刻赶回岛上。于是我就跑开了,转过一个拐角,险些把我 的头撞到赛拉斯姨父的肚子里去!他说: “嘿,汤姆!你上哪儿去了,这么久,你这个小坏蛋?” “我没去哪儿,”我说,“ 就去追那个逃跑的黑人了— — 我跟席德。” “嘿,你究竟上哪儿去了?”他说,“ 你姨一直担心得要 死。” “她用不着担心,”我说,“ 我们全没事儿。我们跟在那 群人和狗后面跑,可是他们跑过了我们,我们俩没追上。不过, 我们好像听到他们在河上,我们就找了只独木舟在后面追,都 快划到河对岸去了,可什么也没找到,我向上划,找地方睡了 一阵,一个小时前才醒了过来,然后又划到这边来听消息。席 德在邮局看能不能听到点什么,我跑回来弄些吃的,然后就回 家。 这样,我们就去邮局找”席德”。不过,正如我猜测的那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286・ 样,他不在那里。于是,老先生到邮局取了一封信,我们又等 了一阵,席德还没来,老先生就说走吧,叫席德步行回家,或 划独木舟吧,谁让他这么瞎逛荡呢— — 我们可要坐车回家。我 不能说服他,让我留下来等着席德。他说那没什么用,我们得 一块儿走,让莎丽姨看看我们没出事儿。 我们回到家时,莎丽姨见了我高兴得连哭带笑,搂住我, 又揍我几下,那根本算不了什么,她说等席德回来她也会来这 么犒劳他。 屋里挤满了农夫和他们的妻子,都是过来吃午饭的,他们 喋喋不休,唠唠叨叨简直没完没了。……我就站起来身,出去 走走走。 我心里想,如果我到外面躲在一边,稍稍把这事儿想一想, 就能想出个理由解释明白我们今天早上为什么没在房间里。我 就这么办。只是我不敢走远,怕她叫人找我。等到天色晚了, 客人们全走了,我才进来,告诉她吵闹声和枪声惊醒了我和“ 席德”,门锁着,我们又想过去看热闹,于是就顺避雷针下来 了,我们俩都受了点儿伤,我们以后决不会那样做了。接着我 把对赛拉斯姨父说过的话又给她讲了一遍。后来她说她愿意原 谅我们,接着她吻了我一下,在我头上拍拍,不知不觉想起了 心事儿,不久,她跳了起来,说: “哎呀天哪,天都要黑了,席德还没回来!那孩子究竟怎 么啦?” 我一看来机会了,就蹦起来说: “我这就到镇上去把他找回来。” “不,你不能去,”她说,“ 你该呆哪儿还呆哪儿,丢一 个就够叫人着急了。他要不回来吃晚饭,你姨父会去找。” 他当然没回来吃晚饭,所以晚饭一吃完,姨父就出去了。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287・ 他回来的时候,大约有十点了,有些不放心,连汤姆的影 子没碰着。莎丽姨更是着急,可是赛拉斯姨父说大可不必,孩 子到底是孩子。他说,早上你就会看见这个小调皮露面了,啥 事儿也不会有。于是,她只好同意。不过她说,不管怎么样, 她要坐着等他一阵,还要点着灯,好让他看到。 后来我上楼去睡觉时,她陪我上去,带着蜡烛,给我掖好 被子,就跟慈母一样,我感到很过意不去,简直不敢去看她的 脸。她在床沿儿上坐下,和我聊了好长时间。她说席德是个多 好多好的孩子,好像根本没打算停止谈他,隔一会儿便问我是 不是觉得他会迷路或者受伤,再不就是淹死了,或许这阵子正 在什么地方躺着受罪或死了,她不在他身边,不能照顾他,说 着说着眼泪滴下来,默不吱声。我就对她说席德好好的,早上 准能回到家,她就捏捏我的手,要不就吻我,叫我再说一遍, 不住地重复,因为这话让她好受,她心里有众多的苦恼。临走 的时候,她弯下腰看着我的眼睛,神态那么认真柔和,她说: “门就不上锁了,汤姆,那边是窗户还有避雷针,不过你 会好好的,对不对?你不会跑出去吧?替我想想呀。” 天知道,我的确想跑,很想出去看看汤姆的情况,一心想 着要出去,可是听了这话,我不出去了,不为了别的。 不过,我心里想着她,也想着汤姆,因此,我睡得很不踏 实。那天夜里,有两次我都顺避雷针下去,悄悄绕到前面,看 见她坐在靠窗的蜡烛旁,两眼望着大路,含着泪水,我真想帮 她做点事儿,可我又不能,只好暗自发誓,决不再干让她伤心 的事儿了。第三次,我醒来时,天已拂晓,我悄悄儿下去,她 还守在那儿,蜡烛快点完了,她头靠在手背上,满头苍老的灰 发,睡着了。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288・

第四十二章 吉姆又被带了回来 早饭前,老先生又上镇里了,还没找到汤姆的人影儿。老 两口坐在饭桌前,默想着,全不说话,神情忧伤,他们的咖啡 渐凉了,还不吃一点儿东西。渐渐地,老先生开口道道: “我把那信给你了吗?” “什么信?” “我昨天打邮局取的那封。” “没啊,你没给过我信。” 糟糕,我准是忘了。” 于是,他细细翻找他的口袋,接着走到他原来搁信的地方, 找到了,递给她。她说: “咦,这是圣彼得堡的来信,是姐写的。” 我觉得我再去溜达溜达或许会有好处,可我动不了。她还 没把信撕开,就扔下它跑了起来— — 因为她看到有事儿。我也 看见了。那是汤姆・索亚被抬在床垫上,还有那个老大夫,还 有吉姆,穿着”她”的花衣裳,手在身后绑着,还有一大帮人。 我顺便藏起那封信,跑了过去。她向汤姆扑过去,哭喊道: “啊,他死啦,他死啦,他死啦,我知道他死啦!” 可汤姆稍微扭扭头,嘴里糊里糊涂说了句话,一听就知道 他脑子不怎么清楚。然后她举起双手说: “他活着,感谢上帝!这就行啦!” 她张嘴亲他一口,飞 快地奔进屋里,去预备床铺,嘴里像连珠炮一样说个不停,指 手划脚地命令黑人,又吩咐大家。 我跟着那些人,看看他们要怎么处置吉姆,老大夫和赛拉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289・ 斯姨父跟在汤姆后边进了屋,那些人全气鼓鼓的,有的想绞死 吉姆,让这一带其他所有的黑人看看,以儆效尤,这样他们就 不敢再像吉姆那么逃跑了。,还惹出这么多麻烦,一连几天几 夜把一大家人吓得半死。另一些说不能这么做,道理上根本讲 不通,他不是我们的黑人,他的主人一定会出面,叫我们赔他。 这么一来,他们的势头给压下去一点儿,因为那些最急于要绞 死干坏事儿的黑人的人,也总是那些拿黑人解恨以后最不愿出 钱赔偿的人。 不过,他们还是狠骂他,还时不时地抽他耳光。可吉姆一 句话也不说,也不显出他认识我。他们又将他关进原来那间小 屋,换上他自己的衣服,用链子锁上,这次可不是锁到床腿上 了,而是锁在墙根儿底下那根木头的一个大 U 形钉上,还给他 加了脚镣手铐。说从现在起到他主人来或者他被拍卖掉这一段 日子内,由于他的主人没个准时间来,除了面包跟水啥也不给 他吃;把我们的洞也堵上了,说每晚得派两个农夫持枪在小屋 四周看守放哨,白天在门口拴条斗牛狗。到这时候,他们才算 把这事安排妥当,临走前又一阵臭骂,这时,老大夫进来了, 他看了一下说: “能不对他狠就不要对他狠吧,因为他是个心眼很好的黑 人。我找到那孩子时,没人帮忙我取不出那颗子弹,看他的伤 势我又不能离开他去喊人帮忙。他的情况日益糟糕,时间一长, 他神智不清了,再不让我靠近他,说如果我在他木排上画粉笔 印儿,他就会杀了我,尽说这类没头没脑的蠢话,我看我一个 人对他一点办法儿也没有了,我就说,不管怎样,我都得找人 帮忙。话刚说完,这个黑人就不知打哪儿爬了出来,说他可以 帮忙,他就帮了我,干得还相当好。当然啦,我判断他肯定是 个逃跑的黑人,我无法可想!只得一直守在那儿,守了那老半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290・ 天,还有一整夜。那可真为难,我告诉你们!我有两个病人发 疟疾,我当然想去镇上去看他们,可我不敢,因为这个黑人或 许会逃走,那样我就会受责怪,可是附近又没一个小船能听得 见我呼叫。我就只好呆在那儿,一直呆到天亮。我可没见过有 哪一个黑人对病人护理得那么好,又那么忠心耿耿,可他这样 做时,是冒着失去自由的危险,并且他也早已经是精疲力尽了, 我看得很清楚,近来,一定是有人让他干了不少重活儿。因为 这些,我喜欢这个黑人。我跟你们说,先生们,像这样的黑人 值一千块— — 并且得好好地待他。我叫他做的事情他都做到了, 这孩子在那儿跟在家里照料得一样好,也许比在家还好,因为 那儿很清静。不过我很作难,两个人我都得守着,我就只得呆 在那儿,等到今天天亮。这时,有几个人坐船经过,运气还不 错,这个黑人坐在草铺边上,头垂在腿当中睡得相当熟,于是 我招呼他们轻轻地上来,没给他反应的时间,他们就扑到他身 上,抓住他,把他捆了起来,我们没费一点劲儿。这个孩子正 昏昏沉沉地睡着,我们拿东西裹住船桨,拴上木排,稳当当静 悄悄地把它拖过河来,这个黑人打一开头就没嚷一声,也没说 一句话。他真不坏,先生们,我对他就是这样的看法。” 有人说: “啊,听起来你说得很对,大夫,我不否认。” 其他人也有些缓和了,我十分感激那个老大夫为吉姆说了 这么多好话,我也很高兴我没把吉姆看错,因为我头一回看见 他,就觉得他有一副好心肠。后来,他们全认为吉姆做事很好, 让大家看得起,值得褒奖。于是,每个人都立刻真心诚意地表 态,不再骂他了。 然后他们出去,把他锁在小屋里。我希望他们会说能给他 去掉一两根锁链,因为它们实在太重了,或者除了面包和水还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291・ 能给他吃肉和青菜。可他们都想不到这类事,我想我还是不插 嘴为妙,不过我想,等我过去眼前这一关,我就要想办法把大 夫说的事情讲给莎丽姨听。我是说,起初我向她解释我和席德 那天晚上划船到处寻找这个逃跑黑人时,怎么会忘了提他受伤 这件事。 不过,我有的是时间。莎丽姨整日整夜守在病房里,每次 碰到赛拉斯姨父闲逛,我就躲开。 第二天早上,我听说汤姆好多了。他们说莎丽姨出去了要 稍睡会儿。于是我悄悄走入病房,要是赶上他醒着,我想我们 就能编出一些事儿哄过这一家人。可他正在睡觉,还睡得很平 和,面色苍白,不像来时那样脸烧得通红。我就坐下来等着他 醒。等了半个小时,莎丽姨蹑手蹑脚走了进来,没有办法,我 又被困住了!她摆摆手叫我别动,小声说起话来,说现在我们 都可以高兴了,因为各种症候都很好,他这么着已经睡着好久 了,气色一直越来越好,越来越平和,十有八九他醒来时脑子 会好过来。 因此,我们坐在那儿注视着,过了一阵,他稍稍动了一下, 很自然地睁开眼睛,看了看说: “嗨,怎么我是在家里呀!这怎么回事?木排在哪儿?” “全好好的。” 我说。 “吉姆呢?” “还是老样。” 我说,不过不能说得太急促。可他一点儿 没在意,而是说: “太好啦!棒极啦!这样我们就平安无事啦!你给姨说过 了?” 我刚想说是,可她插嘴说: “说过什么了,席德?”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292・ “咦,说整个事情是如何做的呀。” “什么整个事情?” “哎呀,就是这整个事儿啦。就有这么一个事儿,我们是 怎么把那个逃跑黑人放走的— — 我和汤姆。” “天哪!放那个逃— — 这孩子,这是说的哪里话!哎呀呀, 他脑子又乱啦!” “不,我的脑子没乱,我说的事情我全清楚。我们确实放 了他— — 我跟汤姆。我们计划着要干,我们也真干了。干得还 很漂亮。” 他开了头,她也就不拦他,光是坐在那儿拿眼睛一 个劲儿地瞪着他,听他滔滔不绝朝下说。我知道我插嘴也没用。 “姨呀,它可费了我们老劲啦— — 好几个星期呀— — 每个晚上 在你们都睡着的时候,我们就一个小时接一个小时地干。我们 还得偷蜡烛、床单、衬衣、您的衣服、匙子、铁盘子、餐刀、 取暖盆、滚磨石、面粉,许许多多的东西,您想像不到做锯、 做笔、题字等等,等等,都费了很多气力,您连它一半的乐趣 都难以想象得到。我们还得画那些棺材之类的画儿,编造强盗 匿名信,顺避雷针爬上爬下,还得往那个小屋里挖洞,做绳梯 子,把它烙进一张饼里给送进去,还得送匙子以及其他干活儿 用的工具,就放在您的围裙口袋里让您给带去。” “天哪!” “还把小屋里放满老鼠、蛇等等,想让它们和吉姆做伴儿; 后来,您把汤姆扣在这儿那么长时间,他的帽子里一直戴着那 块黄油,您险些把整个事情搅坏,因为那些人还没等我们离开 小屋就进去了,我们只得赶快跑,他们听见动静就死劲追我们, 我挨了枪,我们躲开小路让他们过去,当狗跑来时,它们对我 们不感兴趣,向最热闹的地方跑去了,我们就跳上独木舟,找 到木排,全安全了,吉姆也成了自由人,这全是我们自己干的, 您说棒不棒,姨!”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293・ “好啊,打我生下来那天起还没听过这事呢!原来是你们, 你们这两个坏小子,弄出来这么多麻烦,搞得人人晕头转向, 吓得我们大家险些死掉。我这会儿真恨不得狠狠揍你们一顿。 想想看,我在这儿守了一夜又一夜,啊— — 你就赶快好吧,你 这个小调皮鬼,我非得把你们这两个调皮鬼的魂儿给揍出来不 可!” 可汤姆呢,他简直是得意洋洋,兴高采烈,他简直憋不住, 他顺顾自个儿往下说,她是一个劲儿插话,唾沫星儿乱溅,两 个人总是同时抢着说话,活猫打架。她说: “好啦,你干这事儿总痛快够了吧,我告诉你,当心吧, 如果我抓住你们再管他的闲事……” “和谁的闲事?”汤姆问,笑脸拉下来了,表情十分吃惊。 “管谁?嘿,就是那个逃跑黑人呀。你以为会是谁?” 汤姆十分严肃地看着我,说: “汤姆,你不是刚对我说他还好好的吗?他没逃掉?” “他?”莎丽姨说,“ 那个逃跑黑人?他自然逃不掉。他 们把他抓回来了,安然无恙,他又被关进那间小屋里了,吃面 包喝白水,戴了脚镣手铐,等着人来领或者被卖掉!” 汤姆立即在床上坐直,双眼冒火,鼻孔一张一翕活像鱼鳃, 他大声对我喊道: “他们没权利关押他!快去!一分钟也别再耽搁。放了他! 他不是奴隶了,他跟在这个地球上走路的所有人一样自由!” “这孩子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的话一点儿没错,莎丽姨,要是没人去,我就去。他 这一辈子的事情我全知道,汤姆也知道。老华森小姐两个月前 死了,她对自己十分打算把他卖到下游去感到十分惭愧,她亲 口这么讲了,在遗嘱里她让他自由了。”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294・ “那你究竟为什么还要放他跑呢,既然你早知道他已自由 了?” “啊,这倒真是个问题,我得承认。可这简直是妇人之见! 我想要尝尝历险的滋味呀,我宁肯在齐脖子深的鲜血里嘡着 走也要— — 哎呀,天哪,是波丽姨妈!” 那可不正是她嘛,端端正正地在门口站着,心满意足,安 祥甜美,看上去就像个天使,真叫人想不到! 莎丽姨跳上前去,把她的头都快搂掉了,又趴到她肩膀上 大哭,我在床底下找了个很好的地方藏了起来,因为我好像觉 得我们的处境正越来越窘。我偷眼往外瞧,过了一阵,汤姆的 波丽姨妈自己挣开,站在那儿打眼镜上面朝汤姆这边看— — 几 乎快要把他盯到地缝儿里去,你知道吧。后来她说: “对,你最好把头别开— — 我如果是你,我就会这么做, 汤姆。” “哎呀,怎么啦!” 莎丽姨说,“ 他变得这样厉害吗?唉, 这可不是汤姆是席德,汤姆在— — 汤姆在— — 咦,汤姆在哪儿 ?他一分钟前还在这里呢。” “你说的是哈克・芬在哪儿吧— — 你说的准是他!我看我 把汤姆这个淘气鬼打小带大这么多年,总不至于见了面还认不 出来吧。那可真成了好见面礼啦。打那个床底下出来吧,哈克・ 芬。” 因此我就出来了,可觉得不怎么好意思。 莎丽姨是我见过的表情最变幻莫测的一个人,除了她之外 还有赛拉斯姨父,他进来时,她们把所有的全都告诉了他。这 搞得他晕晕糊糊,你可以这么讲,后来那一整天,他什么也弄 不明白,到了晚上他在祈祷会上讲道,可出了大名,因为就算 是世界上年龄最大的人也听不懂。因此,汤姆的波丽姨妈给他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295・ 们讲清楚了我是谁,是什么人;我也不得不承认当初斐尔普斯 太太把我错认成汤姆・索亚时我有多紧张。她插嘴道:“ 啊, 还叫我莎丽姨,我已经习惯了,你没有必要改口。” 刚开始莎 丽姨把我错认成汤姆・索亚时,我只能顺水推舟,没别的办法。 我知道汤姆不会介意,因为这对他来说会是件很开心的事儿, 是个秘密,他可以用它来历险,会玩个心满意足。结果也正是 这样,他装作是席德,把局面应付得让我感到顺顺当当。 波丽姨妈还说老华森小姐在她遗嘱里给吉姆自由了,汤姆 的话是对的。原来是这样,真真切切,汤姆・索亚历尽艰辛, 费尽苦心是在帮助一个自由黑人争取自由!过去我总在怀疑, 像他这种有教养的人,怎么会帮助一个黑人争取自由,听了这 会儿这话,我才理解了。 接下去,波丽阿姨说,当莎丽姨给她写信说汤姆还有席德 全安全到达了,她心里想: “看看这是怎么回事!我本来就该料到,让他一个人出门 没人管着不行。于是我只好受累赶了一千一百英里水路过来, 看看这个小家伙儿这一回又玩什么花招儿。因为我好像是收不 到你们这方面的回信。” “咦,我根本就没收到过你的来信。” 莎丽姨说。 “这就奇怪啦!我给你写过两回信,都是问你席德在这里 是什么意思。” “哎呀,我压根儿没收到过信,姐。” 波丽阿姨慢慢转过身子,严厉地说: “又是你,汤姆!” “啊— — 什么呀?”他有些撒娇地问。 “别问我什么呀,你这个冒失鬼,把信拿出来。” “什么信呀?”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296・ “就那两封信。老实告诉你,如果非得让我抓住你不可, 那可就……” “信在箱子里。行了吧。它们和我从邮局取出来时一样, 全原封未动。我没打开看,我也没碰。只是我知道它们会带来 麻烦,我想要是你不着急,我就……” “好啊,你真是该剥皮,这一点儿已不冤枉你。我还写了 一封信告诉你们我要来,我看他……” “没有,昨天到的,我还没看。不过这封信倒是好好的, 我收到了。” 我想同她赌两块钱,说她没收到,可我估计最好还是不说 为好。因此,我没吱声。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297・

最后一章 大结局 我头一回私下里抓住汤姆,就问他这次逃亡时他打什么主 意?如果逃亡顺利,他为一个早已自由的黑人争取到了自由, 按他的计划,那又该怎么办呢?他说,从一开始,他脑子里的 计划就是,如果我们帮吉姆安全逃出,我们就让他坐上木排顺 着大河向下漂,一路历险,漂到大河入海口,然后告诉他早已 获得了自由,再光明正大坐上轮船带他回家,把他失去的时间 折成钱赔给他,还要提前写信,叫全部黑人都出来迎接他,排 成火炬长队,组织一个铜管乐队,前呼后拥回到镇上,那时他 就会成为英雄,我们也是英雄。不过我看如今这样,也是挺好 的。 我们赶忙把吉姆的镣铐打开,当波丽阿姨,还有赛拉斯姨 父和莎丽姨知道了他帮助大夫把汤姆照料得有多好时,他们着 实夸奖了他一番,给他穿上最漂亮的衣裳,还让他吃所有想吃 的东西,让他痛痛快快地玩儿,什么也不必干。我领他到病房, 热热闹闹聊了一阵话,汤姆给了吉姆 40 块钱,表彰他为我们当 囚犯当得那么有耐心,做得那么出色,吉姆快活得要死,放声 大笑说: “啊,怎么样了,哈克,我给你说什么了?在杰克逊岛上 我对你说什么了?我告诉过你我胸口长毛这是个什么好兆头, 我告诉过你我阔气过一次,以后还会阔的。眼下它灵验了,好 运气来啦!眼前这就来啦!别跟我说兆头仅仅是兆头,记住我 的话,我早知道我还会阔气的,就像我如今站在这儿一样不会 有错!”


哈克贝利・芬历险记 ・298・ 接着汤姆说开了,一直说个没完,他说让我们三个在哪天 夜里从这儿偷跑出去,带上全套用品,到印第安人中间,在他 们居住的州里,轰轰烈烈搞把历险,闹它两三个星期。我说, 好吧,这对于我很合适,不过我没钱去买那套用品,我想也不 能从家里弄钱,因为爸爸很可能早已回去了,从萨切尔法官那 儿把钱全拿走,喝酒花光了。 “不,他没,”汤姆说,“ 钱都还在那儿。六千块还要多, 你爸打那以后没回去过。反正我来的时候,一直没回去过。” 吉姆说话了,神情严肃: “他再也不会回来了,哈克。” 我说: “你说什么,吉姆?” “哈克— — 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因此我盯着问他,所以他终于说道: “你不记得顺着河漂下来的那所房子吗?那儿有一个人, 身上盖着块布,我进去把它揭开了,没让你进去,记得吗?好 啊,你什么时候想要你的钱,你就可以拿到手,因为那个人就 是他。” 汤姆现在已经几乎全好了,他把那颗子弹拴到表链上挂在 脖子上当成一块表,还总是看几点几分了。因此,再没有什么 可写的了,我是高兴坏了,因为我要是早知道作一本书有这么 麻烦,我压根儿就不会动手,也不打算再作了。不过我估计我 过去已经得在其他二位前头赶快跑到印第安人那里去,因为莎 丽阿姨她想收养我、教化我,我可受不了这个。我过去已经受 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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