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A BALLAD E EST AILLEU RS
音乐穿越千万年。 古人击缶而歌，静夜倾听天籁。 世代的大旅行者游走于天地，穿行于城邦、宫廷、部族、 异文化，传唱人类的历史，从祭祀、感怀、纪念我们与 自然的渐渐疏离，到谱写生离死别和血脉贲张的时刻， 到感情的郁结难解、落日惆怅。 策划、编辑／吴一凡，鸣谢／孙孟晋
黑人民谣是 Alan Lomax 最关注的一部分 左页图 ：Alan Lomax 在他的歌谣采集之旅中所摄旧照
演出时的白马乐队 右页图 ：吉普赛人的舞蹈永远伴随着鲜亮的衣裙
他们从未相信这个世界，正如这个世界也从未相信过他们。
图／ Jordi Oliver
文／吴一凡、图／吴一凡（除署名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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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说一千多年前，罗姆人（吉普赛人）自印度
创立的 Ando Drom 一开始是罗姆人的文化组织，常
北部出走流浪，途经巴尔干、北非抵达欧洲。至今
常带着吉普赛小孩唱歌，1980 年代在音乐节上获得
无人知晓他们出走的原因，只知他们边走边唱边占
成功，促使 Ando Drom 正式成为乐队。如今已经没
卜，也不时小施骗术。我此行追寻一支在匈牙利停
人记得 Ando Drom 是个文化组织了，问起当地人他
下来的吉普赛，一路从布达佩斯走到匈牙利、斯洛
们会告诉你 ： “那是个已经解散了的乐队。 ”
伐克和乌克兰交界处的村落，看到贫穷、落后、不 堪的生活伴随舞步 ；狂烈、没有理由的欢笑伴随歌 声 ；也看到他们漂泊后短暂的停留、疯子般的好奇 和永远动荡狂野的心。吉普赛人的流浪找不到真
“乐队曾和导演 Tony Gatlif 在他 1993 年的电影 《一路平安》中合作，现在这些人都去了哪里呢？” 我问 Jen 。 “干着社会底层的体力活谋生。 ”Jen 面无表情
正的起点，结束也没有尾声。关于他们的种种传言， 地说。 不设身处地就无从追溯。
蜘蛛网后的歌声 在寻找 Ando Drom（在路上）乐团的过程中，充 斥的是石沉大海的信件和被挂断的电话，好不容易
“乐队解散了？” “也不能这么说，我们的乐手并不固定。 ”Marta 接口道， “今年底还会有场大演出。 ” “没有演出时就干体力活谋生？” “对，他们得想办法过日子，只要有钱，什么活
得到一个肯定的回复，约见时间和地点又遥遥无期， 都干，跟电影里一样。 ”Marta 同样不带感情地回答。 后来请翻译帮忙，一下就敲定了一切。你很难猜透
“我们吉普赛人处于社会最底层，从事各项粗
这些吉普赛人的变化，也无从知道一切是否真的只
活，有各种臭名，受人排挤。 ”Jen 接了下去， “但
是语言障碍。深谈之后，发现也许他们看起来眼神
演出时到了台上，整个世界都仿佛由这些乐手掌控
冷漠，没有表情，甚至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
了。他们唱着自己熟悉的歌谣，按观众的情绪和反
样，但到最后，他们又难免动了真情。大概他们真的
应选择下一首歌曲。Ando Drom 的演出从不会有节
上图起顺时针 ：Marta 和 Jen 夫妇收藏的唱片和吉普赛神话典籍 ；夫妇二人依然生活在布达佩斯的吉普赛人区 ；楼外一景 ；破败无人修复的楼梯
已阅人无数、饱经沧桑。他们选择如此，也命定如此。 目单。 ”Jen 此时终于有了几分骄傲神情，但转瞬即 布达佩斯的吉普赛人区，游手好闲的年轻人在 街道上吐着唾沫，上下打量行人。古老的大楼失去了 美丽年代时的辉煌，如今更像是残垣。门前神塑上是
逝。 “10 年前，他们还时不时能有这种机会，如今 又即将统统失去。 ” “我们无能为力， ”他显出绝望来， “现实就是这
厚厚的蜘蛛网和灰尘，即使是白天看上去也阴森恐怖。 样，我们正在失去一切。 ” Marta Panczel 和 Jen Zsigó 夫妇俩就生活在这里，
我按响门铃，住户标签上写着 ：罗姆议会。阴暗的旋 转楼梯还是新艺术时期的样子，剥落的天花板壁画 仍显出往日的大气。顶楼走廊上掉了或是碎了的玻璃 窗无人修补，蜘蛛肆意占领这些地盘拉起网线。尽 头便是罗姆议会，也即 Marta 和 Jen 的住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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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说？” “政府不帮忙，让我们自身自灭。谁会来帮我们 这些吉普赛人呢？” 这让我想起一个匈牙利人的话来， “吉普赛人总 是最后一个得到机会，却始终是第一个失去一切。 ” “我并不是要抱怨什么， ”Jen 显得有些不好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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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 “你该来看看我们年底的演出，也许全世界都歧
István 一直跟着这个吉普赛家族学习他们的传统音乐，
视吉普赛人，但却没人不爱吉普赛音乐。当乐手站
顺理成章组成乐队。一双儿女 István 和 Nikolett 分别
到台上，人人尊重他们，吉普赛人成为世人的偶像。 在 1991、1993 年出生，2003 年一家人组成乐团。如 今 István 在匈牙利电台工作，专事一档吉普赛文化的
难以置信！” Jen 找出一首歌谣播放起来，空荡荡的房子里
能听到微弱的回音，Marta 和丈夫相视一笑，说 ：
上图起顺时针 ：Karavan Familia 是一家人，匈牙利最有名的吉普赛乐队之一 ；吉普赛人家中的老式录音机 ；白马乐队乐手 József 在 Tiszabercel 城中家外庭院 ；József 的小提琴技艺是自学的
节目。子女都还在读书，Ilona 则专心操持家事。 仅凭长相便可知 Ilona 有着印度血统，我便问
“人们总认为吉普赛音乐欢快、跳跃，但事实不是这
起他们吉普赛家族的故事。 “吉普赛人都来自印度北
样，我们最爱的都是舒缓的调子。演出结束后总有
部，至少现有的研究证明是这样。 ”Ilona 说， “但早
观众想来后台交流，乐手们却一概回绝。他们在众
在几代以前，我们就定居在匈牙利了。我来自东北
人面前唱了那些深情的歌，便觉得自己在陌生人面
部一座村庄，那儿是吉普赛人的天下。 ”此时小儿子
前动了真情形如赤裸。 ”
István 点起一支万宝路，母亲也跟着点了一支，然后
“我在哪里能找到这些乐手？”
继续说 ： “吉普赛人都是大家庭，我也不例外，就像
“你找不到他们， ”夫妇俩这样表示， “有些人在
传言里那样，我们平时就常常唱歌跳舞，那是一种
建筑工地，有些人在家里带孩子，有些人无家可归。
天性。只要有庆祝活动，我们就挨家挨户一路唱下
那是他们的生活，在此处生活，也在此处流浪。不
去，报告喜讯，或仅仅只是高歌一曲。我们只在自
唱歌时，我们就只是一个罗姆人。 ”
己的村子里唱，不会和外人交流。 ”
“你会写一写这些人吗？”Jen 在我告辞时问我，
后来我也知道，歌谣收集者们曾在吉普赛人面
“写写他们也有艺术和灵魂，甚至不止是吉普赛歌谣。 ” 前屡屡碰壁，当他们深入腹地录音，请这些村里人讲
被诅咒的命运 我第一次与 Karavan Familia 通话也不顺利，电
是伸手要钱，唱一支广为人知的歌蒙混。这也是为什 么这些曲子很少外流、也很少被记录下来的原因之一。
话那端一连串匈牙利语，也不管我听不听得懂。后
“你一点也不知道大篷车时代的事？听长辈们说
来我的翻译再致电他们，得到的结果是，可以到市
起过吗？”我依然对流浪话题念念不忘。 “有没有什
中心来同我见面，会带上乐器、穿上盛装。如果没
么古老的说法——为何从北印度出走？”
有翻译也没关系，他们小女儿能讲英文。
“有种说法是吉普赛人被恶灵 Ilona 点点头说 ：
Karavan Familia 最 终 选 择 的 地 点 是 市 中 心
赶了出来，受到诅咒，他们必须远走。但很少还有
Aquarium 餐厅酒吧，这里有露天座椅，我抵达时
人能解其深意了。更靠谱的说法是在伊斯兰大举入
他们已在小酌饮料了。和 Ando Drom 真是大相径
侵印度时，很大一批人开始出走。他们在巴尔干地
庭，我这么想着同乐队相认。Karavan Familia 真的是
区分成两支，一支往北进入欧洲，一支南下穿过非
一家子，父亲 István Nagy 其实是匈牙利音乐人，算
洲北部，然后在西班牙南部重新汇合。所以弗拉明
是科班出身。他很小的时候就对吉普赛音乐产生兴
戈对吉普赛人来说总有一种特别的意义。 ”
趣，19 岁遇见吉普赛人 Ilona Farkas，两人一见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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述他们的歌谣故事时，吉普赛人往往耍手段躲避，或
弗拉明戈其实是吉普赛人的，西班牙人拿去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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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天慢慢变成了歌声，他们在屋外的猪圈旁
吉普赛人在家中即兴唱起歌谣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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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歌起来，又跳了起来，人们围成一圈打着响指。
吉普赛人家里总是充满色彩，以及满墙的家庭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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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成他们的文化了。只要同吉普赛人说起弗拉明戈， 或许称之为罗姆哲学更为贴切。他们也信仰所在地 他们全都这样认为。Karavan Familia 的音乐就和弗
的宗教，但会有与普通信众不同的膜拜方式。后来
拉明戈更为接近，问及他们日后的打算，则说将永
我从村庄里的老者那里得知，他们读圣经，也唱歌
远唱下去，也会尊重儿女日后的选择。女儿 Nikolett
给圣母听，认为那时候心能与之连接。
对阿拉伯文化充满好奇， “和她父亲当年对吉普赛文
József 开车领路带我们往他家乡去。通往村里的
化一样。 ”Ilona 说， “她在大学读阿拉伯文，以后也
路看起来都一样，连 Sándor 也常在这里迷路。József
想去那儿看看。 ”
开得飞快，不一会就停在一户农家门口， “这不是目
歌谣的源头 离开布达佩斯，我跟随 Sándor 前往东北部的 村落 Paszab 探访白马乐队（Parnot Graszt）的家乡。 希望在村子里找到更多吉普赛音乐的现场感，那
的地， ”Sándor 解释， “他要去黑店买烟，别的地方找 不到。吉普赛人男女老少都抽烟，边抽边唱，其实他 们干什么都边抽边干。那也是他们的奢侈品。 ” 我们最终在一家农户门口下车时，我并不觉得 它和卖烟之地有什么两样。József 的母亲已经在等候
些从田地、猪圈、破房子里生出来的，一切狂妄的、 我们了，吉普赛老妇带着宽厚的笑容迎人， “她才是 绝望的、欢畅的歌。 “我 20 年前就认识 Sándor 是乐队老经纪人，
乐队真正的教父。乐队正是她促成的，早年就鼓励 孩子们玩乐器、唱歌，把大家组合到一起。 ”Sándor
白马乐队了， ”他说， “当时他们正在一个酒馆卖唱， 向我介绍。老母亲热切地带我去看卧室中满墙的家 是我听过的最纯正的吉普赛音乐。但他们真是一无
庭照片，在人群中指认某个人。这时越来越多的人
所有，没有电话，没有联络方式，我通过乡政府才
来到 József 家，大声打招呼谈天 ；更多的人还在往
认识了他们。那时我还带着许多乐队演出，后来岁
这里来，伴随着更多的招呼、更响的谈天。我发现
数大了就慢慢放弃了，只有他们让我割舍不下。村
自己正扯着嗓子同老妇人鸡同鸭讲，但谁比得过吉
里许多孩子都是我的教子，我正好要去参加几个孩
普赛人的嗓门呢。最后 Sándor 向我解释， “这里的人
子的初中毕业典礼。 ”
都是一家子，就连我也很难搞清楚他们之间的关系，
“和吉普赛人相处还是得小心，他们狡猾善
可以肯定的是，整个乐队家族二十多号人，共有一
变， ”Sándor 提醒我， “这并不是贬低他们，吉普赛
个祖母。老祖母几年前才去世，歌谣收录者来记
人就是这样，要么怀疑你千万遍，要么身家性命都
录过她的舞步，被认为是最早的吉普赛歌舞片段之
交给你，在他们都是转念之间的事。 ”
一。 ”随着人声越来越响，聊天慢慢变成了歌声，他
Paszab 距布达佩斯两个半小时车程，靠近斯洛
们在屋外的猪圈旁高歌起来，又跳了起来，人们围
伐克和乌克兰。我们途经北方小城 Tiszabercel，在
成一圈打着响指。无休无止。仿佛是过了很久，又
那里拜访了主唱 József，他是乐队中唯一一个搬到
好像是突然间，人群又散开，屋内又是谈笑声、歌
城里的人。当然这儿离乡村也不过半小时。我在
舞声、响指声，然后是锅碗瓢盆碰撞声……
József 家门口见他挂着一块画着圣母的木板，看起
上图起顺时针 ：庭院中专注演奏着的手风琴手 ；吉普赛人家中一隅 ；还未学会走路就学会了舞步的吉普赛小孩 ；依然贫困的吉普赛村庄
正如 Ilona 先前告诉我的，吉普赛村里碰到喜
来像是廉价旅行纪念品。吉普赛人有自己的信仰， 事和节庆便会挨家挨户一路歌唱去串门，报告喜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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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同庆祝。我抵达的那天也是 Paszab 村的庆祝日 ：
Sándor 和我告别乐手和他们的家人离开时，车
村里有几个年轻人初中毕业了！毕业典礼将在几天
才启动就发出隆隆响声，好像下一秒前盖就要冒烟
后举行。随后我们探访了其他几位乐手的家，每到
似的。眼看车窗外雨云时聚时散，我们也没有雨具。
一户都重复相同的情节，大人孩子出门迎接，我和
我一边想象我们会不会像一个流浪的人在远离城市
无数人贴了面。屋内是橙色的墙、红色厨房、廉价
的公路边无家可归，一边想着在这样的情境下吉普
纺织品、塌陷的旧沙发、随处可见的家庭照片……
赛人却放声高唱出一支又一支歌来。也许他们是真
招呼打过后，人们就毫无征兆地唱起来，孩子们也
的绝望了，一支熟悉的歌谣是高喊灵魂的唯一出路。
会加入，5 岁的小孩抱着比他大的牛奶罐子敲打节
正值村庄里的孩子们初中毕业，吉普赛人在家中歌唱庆祝
车最终安然无恙地靠近布达佩斯，熬过两个
拍，初中毕业的姑娘随着节奏高歌起来。一轮过后
半小时的焦躁，紧张的情绪渐渐缓和，Sándor 说起，
再往下一家去。
过不久乐队会去波兰和德国演出，坐大巴前往。 “巡
途中我问 József，这些歌谣到底是在唱些什么。 演时间一长，他们就会想念村子里的家。吉普赛人 “什么都唱，生活、爱恨、绝望。 ”他说，然后哼起 一小段来 ：
也会想家。 ”Sándor 说， “没演出时他们就过着贫困 的生活，女人不停生养孩子，孩子抱着各式家伙充
啊，我未曾伤害过任何人啊，
当乐器，还没学会走路就已经会了跳舞。看过现代
可是上天依然惩罚我，
社会，乐手们还是不愿离开村子。有一回他们外出
啊，上帝依然惩罚我。
巡演，第一次看到大海，文明社会就像是他们带回
啊，不论如何，我的爱，那就是我将如何而亡，
家的那瓶海水，是一种念想却不属于他们的生活。 ”
死亡在何处等我，死亡在何处等我？
“为什么不呢？”我问。 “我猜吉普赛人从未相信这个 Sándor 摇摇头，
但愿上帝会祝福这个美好的家， 但愿信仰会祝福你，兄弟。
世界，正如这个世界也从未相信过他们。 ”π
T+ 推荐 吉普赛人以歌舞为生，在布达佩斯能
盛名。每晚 19:00 至午夜均有吉普赛
Parnot Graszt 官网 www.parnograszt.
找到许多有吉普赛乐队驻场演唱的餐
乐队演出，周末 12:00-15:00 有加场
com
厅，水准不一，绝大多数是唱给游客
Március 15. tér 7; 36-1/2668008; eng.
听的。推荐以下几家 ：
matyaspince.eu
观影 《一路平安》 导演 Tony Gatlif 是吉普赛人，影片以
Karpatia
Gundel
驻场乐手来自吉普赛音乐世家，曲目
几乎每晚都有演出，但需查看网站节
歌舞的形式追溯了吉普赛人从拉贾斯
不仅有吉普赛传统音乐，也包括匈牙
目单
坦到西班牙的流浪旅途。获 1993 年
利民谣、爵士、古典等
Állatkerti körút 4; 36-1/8898100; www.
Ferenciek tere 7-8; 36-1/3173596;
gundel.hu/en
www.karpatia.hu/en
戛纳电影节“一种关注”最佳影片奖 《茨冈人时代》 导演 Emir Kusturica 以一出荒诞闹剧讲
Maytyas Pince
Karavan Familia 在城中剧院常有演出，
述了一个吉普赛家族的命运。影片充
1904 年开办的餐厅，在布达佩斯极负
官网 www.karavanfamilia.hu
满歌声、巫术、欺骗和命运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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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古以来，刀郎人沿叶尔羌河游猎歌舞
他们是燃烧的人，不燃烧的时候也没有熄灭，怀里裹藏着沉默 之火，表面游荡着烟，而且并不期待什么机缘，燃烧说来就来， 随处飞扬。即使在不吃不喝的斋月，灵魂也不会无精打采。 文、图／翟跃东
热瓦普琴手银髯老汉乌斯曼·思迪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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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图起 ：刀郎人是杂交高手，自上世纪 二三十年代，经过七八十年努力，使刀 郎羊个头奇大，公羊可达 80 公斤 ；前 面是沙漠和山，后面也是山和沙漠，车 队如快艇在大地飞驰。 左页图 ： “见到了你的身影，颠倒了我 的神魂。 ” “你的生命，我的生命，本 是一条命。 ”主奏和主唱，蕴含“撕心” 的情绪，爆发“裂肺”的能量
那年追法玄奘西行 ，从广东走，仲夏在云门寺
我们约了当地县委宣传部长见面，想好几幅面具准
见习农禅（打谷子） ，秋天走到古龟兹，身后抛下一万
备套用，开门的却是个维族姑娘，听人喊“汉常委” ，便
似乎只算半个刀郎人，另一半是被文化学者不断放大
里路。这万里路不易，队中有僧有俗，互不耐烦，沿途
往姑娘身后瞄，以为里面另有汉官。她说，我是汗克孜。
的刀郎木卡姆。
各自忍着，终于忍出拐点。大家站在克孜尔尕哈烽燧下
我问，汗克孜啥意思？她说，国王的女儿。我说，
摊牌，四周山川雄浑，我问其中一僧 ：是不是非要较真
哦，公主。她哎呦一声，好像这个汉语词忽然被点亮
儿？那僧说 ：怒目金刚也是法相。于是乎，面色庄严的
似的， “我一直不知道公主就是汗克孜呀。 ”
留下来斗法，余者自由活动。
得知我们想找刀郎木卡姆，汗克孜叫来文工团员
一票人遂驾车往南天山跑路，目的不明，路上再说。 卡德尔，吩咐 ：今天你啥也别干了，带路。
我是傍晚进入那块绿洲的，而后一日三次领受刀郎
一点木卡姆，全是套曲大乐，伴之群舞，南北疆各有
刀郎人，不是歌手刀郎，也不是寻常的维族。
流布，以十二木卡姆为大体，曾出入宫廷，严整华丽，
刀郎人信奉伊斯兰，祖上却有成吉思汗的影子，
玄奘自印度东归时，越葱岭到疏勒， “又从此东南 行五百余里，渡徙多河” 。徙多河，就是叶尔羌河，玄奘 渡河处就在麦盖提。
木卡姆。无法形容第一下听到雄风起飞的感受。那些老
叶尔羌是新疆第二大河，发源于世界第二高峰乔戈
汉纹丝不动，有人撒开一个拖腔，头顶凭空聚来一团阴
里峰（即 K2,8611 米） ，喀喇昆仑的雪水居高临下直扑塔
影，黑暗和痛苦开始移动，它被认为源于蒙古长调，但
克拉玛干，海拔陡降 7000 多米，切开世界第二大沙漠，
悠扬已被风沙彻底打磨掉了，放纵的沙哑，仿佛往尽头
到达天山脚下，与新疆第一大河塔里木相汇。
奔走。随后，手鼓拍岸而来，崇山起立，战阵动荡，木
新疆鼓乐遍地，有豪情，不满足小曲儿。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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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遗风，因地处偏僻得以保存。不过所有这些加起来， 落在叶尔羌河畔。
卡姆用悍然的方式结束期待，踏上痛不欲生的征途。
叶尔羌河水所到之处，塔克拉玛干生长出青杨和 棉花，从空中可以看到一条梭形绿洲，楔入大漠西南缘， 这便是 16 世纪叶尔羌汗国的领地。现在沿流域分布 6 县及兵团农三师 10 个团场，麦盖提位居正中。此县盛
动辄百人上阵。另有哈密、吐鲁番、刀郎等若干地方木
定居沙漠绿洲，不改游猎习性。他们是骨子里的猎手，
卡姆，个个奇花异草，数刀郎人的最野，是十二木卡姆
通常的农夫，有独特传承的牧人，又是三天打鱼两天
大山子演出，很快便见到照片和视频，那几个熟悉的
行西北风，只有 7% 的地方不是沙漠，它与相邻的巴楚、
的“古老躯干” ，残存地离英吉沙不远，沙漠边缘，不
晒网的渔民。为打猎他们驯鹰，在种棉花和玉米之余
老头儿把我吓坏了。这些沙漠中的独行侠，在灯光委
阿瓦提等县同为刀郎人祖居地。
妨摸过去看看。
作画，擅长杂交体型硕大的羊，还有一门烤鱼手艺。此
琐的舞台上，形同脱水木俑，奄奄无神。他们根本就
外，与别处穆斯林不同，刀郎女人不蒙面纱，常与男人
不该在那儿，刀郎木卡姆不可能随身携带。
注 ：2006 年中印文化交流项目的一部分，我任副总指挥、带队指挥。
站成一堆，谈笑自得。这种爽朗的男女关系，据说是古
入冬不久，北京朋友传信儿说，刀郎木卡姆要在
他们是麦盖提县库木库萨尔乡夏普里克村村民，村
去麦盖提以前，听到的传说类乎吉普赛。 “那些刀 郎人，沿着叶尔羌河游猎歌舞……”这种族性，很能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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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喉鼓乐出发不久， 院子里的女人就跟上来，全都跳进空场， 舞手蹈足。我只觉得很快就进入狂欢， 所有舞者一起飞旋，越旋越癫。
上图起 ：刀郎木卡姆逢歌必舞，群情喧 动，人称“麦西莱普”；莲花宝座—— 刀郎热瓦普音箱背面纹饰。右页图 ：男 女老少无不竭力旋转，除非眩晕或昏倒， 否则不会罢休，而且守到最后的往往是 些六七十岁的老人
足我对一种生活性状的向往。每流露此意，当地人就会 提醒， “刀郎人已经很少” ，某某乡还有几十个，某某乡
帽、穿中山装的维家老汉说 ： “这不。 ” 院子角落铺了绿毯，七八人跪坐一排，沉默不语，
就这么放出来。
卡龙琴手艾孜江·卡迪，22 岁，是 48 岁达普手 卡迪·努莱克之子。卡龙琴是座铺排了 48 根钢弦的木
只有几个。刀郎人的标准已特殊化，古老木卡姆残缺难
唯有一银髯大叔，昂首朝天目空一切。他们面前摆着
午饭的事儿没人提。眼下正值穆斯林斋月，整个
箱，曾为中亚玩物，类乎扬琴，一度极盛，现在只有刀
全，刀郎人正在成为职业和化石，而更大群体，那些通
鼓和琴，身上沾着土，看形象，有农夫、大侠、小头目，
白天不能吃不能喝。我问卡德尔，平常木卡姆都在哪儿
郎人还在用。它不是敲打琐碎或琳琅声音的那种，命
常的刀郎人，越来越多地转化为爱用农药的绿叶。因此，
还杂着个青年格外清瘦。卡德尔隐约有些不悦，轻声说
弄？他说自家院子呗，而后跟长得像小头目的大爷一通
门在揉弦，依靠铜柄，乐音摇曳不安，游掠天外。刀郎
与所有濒临绝境而被视作瑰宝的物种一样，走近它时，
了句维语，没有任何情绪准备，歌乐拔地而起，气息攀
嘀咕。大爷是夏普里克村支书艾山江·乌布里，没带达
木卡姆是要还原断肠过程，卡龙的核心价值正在于此。
花儿的零落和绝艳真有难以言表的陌生感。
上高耸的青杨，呼号摇荡，神志不能自已。
普的就有他一个。老人家一脸朴钝，邀请各位去他家，
几分钟后我醒过神，只觉一头怪兽冲进羊群，看 库木库萨尔乡距沙漠不足五公里，前称七公社。 文革后期，此地刀郎人忽然绘画热情高涨，创造出堪比
邀请的方式就是独自走在前面。
痛不欲生。其余几位达普手，斯迪克·努兹，60 岁 ；
不清形貌，不知其动向，我陷入慌乱和烦躁，木卡姆 的喷涌不可遏止，随时可能逃离。
主唱兼达普手艾买提·买买提是位铁汉，57 岁， 不唱的时候也可以认为是块石头，唱到悲切巅峰，他最
土路和沟渠边的小孩，见抱琴拎鼓的来了，都跟
吐拉丁·买赫苏提，61 岁 ；斯迪克·伊明，62 岁。
户县农民画的奇葩。乡文化站里，几个刀郎农民或专心
那些晖光四扬的声音持续有四五十分钟，怎样
作画，或打台球，有种奇怪的清闲。19 世纪西方探险者
结束像怎样开始一样不清楚。我跟卡德尔说不行，不
那位银髯大叔叫乌斯曼·思迪克，60 岁，怀抱一
曾偶然留意过这些人的先辈 ：他们的维语“有蒙古语痕
能就这样完了。卡德尔也说不行， “有人连达普都没
杆热瓦普，似乎是谁也不能要挟的古代侠士。热瓦普
迹”；穿着略有改动的蒙服， “长袍宽襟、高跟长靴”；大
带！”他的不悦好像一直在积累。我这才注意到靠墙
在刀郎木卡姆中最为活跃，为主奏乐器之一，其音色刚
都“圆面高颧” ，女性尤为显著。
边的二老空手按着膝盖，低头不语，而中间三位都握
劲，形如长颈琵琶，但琴颈无品，加花、变奏随心所欲。 女和姑娘加入进来，包括一对母女。母亲身高面阔，
着达普。达普是刀郎手鼓，鼓面较小，鼓音昂健，是
琴头虽不具象，经指点也能认出马头式，由此联想蒙族
扎着红花白纱巾。女儿始终处在羞涩中，敏感和美貌像
刀郎木卡姆排兵布阵的基础，三面不少，三十面不多。
马头琴，不算捕风捉影。
宝石一样在人堆里发亮。
我跟卡德尔闲聊，等他摆布。见到太阳已出树梢， 忍不住问 ： “刀郎呢？”卡德尔表情迟涩，指着几个戴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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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德尔不能接受击掌充数，不愿把一只羽毛不丰的鹰
着跑，我的情态与之同类，沿路向卡德尔讨教。
我问卡德尔 ： “有女的吗？” 他明白我意思， “只知道一个，就在库木库萨尔， 能操卡龙琴。 ” 拐进村，队伍拖了好长，狗也跟着。不知何时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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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角落铺了绿毯， 七八人跪坐一排， 沉默不语，唯有一银髯大叔， 昂首朝天目空一切。 他们面前摆着鼓和琴， 身上沾着土，看形象， 有农夫、大侠、小头目， 还杂着个青年格外清瘦。
葡萄架，老桑树（维吾尔族迎客树） ， 刀郎人家庭院，木卡姆发作的日常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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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图起 ：精美的手工乐器 ；沙海苍茫，老 树横舞，穆斯林妇女沐风取水——麦盖 提县库木库萨尔乡农民画直抒质朴和自 在，想象力极富特色 右页图 ：达普鼓是刀郎木卡姆排兵布阵的 基础，三面不少，三十面不多。一旦拍岸 而起，汹涌不竭
村支书的家院分三段。一排大屋，一架葡萄，一
荒漠中世代徘徊，尝尽“求不得之苦” 。他们不分辨，也
块空场。屋内花毯满铺，花被成堆 ；葡萄架下无一杂物， 不左顾右盼。为了情人“像乞丐一样到处奔跑” ， “在河
必舞，人人都舞，鼓手琴手也会半途加入，刀郎人称
征是那么明显，永远新鲜的情欲，可爱又拙朴的偏执， 此为“麦西莱普” 。丰收、下雪、婚娶、麦苗返青，凡
用拱门、栏杆围着，是乘凉休憩之所 ；葡萄架延展到空
畔翻跟头” ， “趴在地上哭泣” ，甚至“让情火烧死也无
粗犷放浪毫不造作。不知为何，人们常把刀郎人与荒
有好事都要欢聚，没由头的农闲就轮流坐东，今天一
地上，空地中间有棵树，生得枝叶繁茂，院墙边晒着玉
妨” 。在保留下来的九部套曲中，几乎是一把情火从头
原联系起来，却不直说情欲。其实刀郎木卡姆唱得很
家明天一家，摆上葡萄瓜果，随时群情喧动。
米棒子，晌午阳光直射，米粒金黄一片。
烧到尾，直接关乎情爱的词句占到 70%。再辑录几句 ：
清楚 ： “我在荒原和情人在一起，啥都能忍耐。 ”
六老一少在栏杆下的庇荫处排好，刀郎女书生迎 着光斜倚门框。卡德尔走过来，脸上又有不悦。我问 咋了？他说差乐器，我看人人手上家伙齐备。他说差一 把艾捷克。听意思，应是刀郎木卡姆标配。我问效果差 多少？他没说，但我知道真的缺一把艾捷克。
向左飞出一株玫瑰， 向右飞出一株玫瑰。 你那玫瑰似的嘴唇， 我吻一下行不？ 你的嘴唇欢蹦乱跳，
情人啊，你是来把我瞧瞧？
不吃你的嘴唇牙痛难熬。
还是来为了把我炙烤？
咬你的嘴唇狠狠地咬，
莫不是要让熄灭的情火，
叫你出声！
又在我心田里熊熊燃烧？ 这是刀郎木卡姆在麦盖提流传的一节歌词，开篇的 一节。接下去，情人的烈焰将刀郎人烧得头晕眼花，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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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中自然少不了宗教、农耕、日常生活，但形式特
为情欲而“难受” ，因“难受”而“发狂” ，以至
顺着族源的思路，刀郎舞常被解读成“完整地叙述 了狩猎过程” 。先拨开草丛，接着张弓发射，开始“脚步
“使我灵魂折磨透” ，只有这种“烧焦”的苦痛才够终极， 沉稳有力” ，进而“膝部弯曲起伏颤动” 。也有舞蹈家看 才可能导致“灵气发作弹得欢” 。除此之外，恐怕很难
出刀郎舞的腿脚节奏是维式，手臂动作是蒙式。我只觉
解释刀郎木卡姆那种声嘶力竭、不管不顾、不知疲倦
得很快就进入狂欢，狂欢就是旋转，所有舞者一起飞旋，
的浑噩情状。
越旋越癫。白居易写过“胡旋女” ，胡旋男照样“心应弦，
新疆其他木卡姆，常见中世纪阿拉伯文句，但极少
手应鼓” ， “左旋右转不知疲，千匝万周无已时” 。刀郎舞
进入刀郎，刀郎不仅是野生的，也是内生的，有砂砾顽
的旋转似有形而上的力量，仿佛悠悠万事唯此为大，男
石一样内向的钝感，与本性深交厚结，牢固得让人气馁。 女老少无不竭尽全力， “除非眩晕或昏倒，否则不会罢 休，而且守到最后的往往是些六七十岁的老人。 ”卡德
想象夯土墙边葡萄架下，邻居坐满羊毛毯，儿子
两小时或更长时间？歌喉鼓乐出发不久，院子里
尔这样说，分明要我试看结局。这天支书院子里的女人
倚着驴车，儿媳搂着孙子，一排老汉悲火燔燃，包括
的女人就跟上来，瘦小的或胖硕的，全都跳进空场，舞
们确是先撤了，两位老鼓手依旧东倒西歪，把地面碾得
老支书，口中见肉见血，既艳靡又劲躁。
手蹈足。卡德尔讲，刀郎木卡姆很少孤立弹唱，逢歌
尘土弥漫，最终也没分出胜负。鼓乐已经止住，而二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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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尔羌河边，苇叶作响，刀郎木卡姆犹如随波逐流的火焰
背景 不知道世界上还有哪种民间艺术拥有这样的覆盖力。从北纬 20°到
可视为贯穿木卡姆的一种文脉。但信仰并不是充分条件，中亚草原
北纬 40°，从东经 95°到西经 15°范围内，木卡姆遍布亚非欧一二
上的哈萨克和柯尔克孜族，南亚的印尼和马来西亚，深受伊斯兰影响，
十国，有相似的音型和乐调风格，有相对稳定的结构，都是即兴发挥
却完全没有木卡姆的踪迹。在伊斯兰尚未产生影响的年代，如西域时
的歌乐舞综合体。全球已入选的“人类口头和非物质遗产代表作”中， 期，通过绘画和雕塑却可以找到与木卡姆联系的乐舞形式。绿洲或许 有四个是木卡姆（阿塞拜疆木卡姆、伊拉克木卡姆、塔吉克斯坦与乌
是产生木卡姆的根源，荒漠极不适于生存，绿洲是唯一依靠，也是激
兹别克斯坦的沙土木卡姆和中国新疆维吾尔木卡姆） 。信仰伊斯兰教，
发生命力的源泉，由此创造出独特的、共通的文化。
已知 19 个有木卡姆的国家和地区 ：
塔吉克斯坦
阿尔巴尼亚也提出存在木卡姆
克什米尔地区
阿塞拜疆
眼目忽明忽灭，很长一段时间才回收神志。
乌兹别克斯坦
书生，此时主动过来帮着收乐器，我们一队人立刻心花 纷乱，没一个稳重的。
太阳挂上屋角，光线软下来，老人的沉默染上一
卡德尔跑到大路拦巴士，老卡迪找出一块蓝布将
层柔和。人渐熟，各种鼓琴都拿来敲打拨弄，嵌满花
卡龙裹好，那对母女牵起手往外走，光线在朝着最饱
土耳其 摩洛哥
叙利亚 伊拉克
突尼斯
中国（新疆地区）
土库曼斯坦 伊朗
阿富汗
纹的琴身光滑可手，稍一动弦，清音乱蹦。我问小卡迪， 和色彩演变。 你的卡龙值多少钱？他说琴是自制，所有的琴和鼓，包
叶尔羌河平贴在沙漠边缘，达普鼓与沙哑歌喉紧追
括镶嵌菱形骨片，全是自己动手。 “你也会做？”我必
不舍，火焰随波逐流，擦着水面滚动。小卡迪技法、情绪
须再问。小卡迪瞅着老卡迪，轻轻“嗯”了一声。我又
都没走样儿，但在神采浩荡的老人面前，已稍显火力不
转身追问老卡迪， “真算不出价？”老卡迪说，以前做
足。麦西莱普像一簇纠缠的草叶，飘飘摇摇，直到晚上
个卡龙要七八百块，现在，五千块？说不清。他似乎不
八九点。霞光被大地吸收，水面幽光亮过天空，老汉和
愿将灵物描述成商品，只交代一脸迷惑。
妇女，儿子和女儿，在暗影中嘻笑。我们带在路上的所有
我举起银髯老汉的热瓦普，搁在卡德尔肩头，卡
阿尔及利亚
利比亚
埃及
巴基斯坦 印度
毛里塔尼亚
储备，矿泉水、面包、士力架，全都卸在河滩，一扫而光。
德尔笑个不停， “你说吧，想干嘛！” 这样的琴，这样的长髯，应该去河边！刀郎祖先不
离开麦盖提，卡德尔送至叶城路口，车灯照见一块
是沿着叶尔羌河游走吗？我猜想那里的滩头不仅可以
路牌，指出两个方向，左去和田，直走阿里。去阿里，从
看到河面反光，而且有芦苇和沙地，风一过，水波闪烁， 帕米尔与喀喇昆仑之间上山，向南翻越，可抵古象雄腹地。 苇叶作响，更能催动歌舞的兴致。一旁袖手半天的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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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和田，沿塔克拉玛干西缘行，旷漠在左，昆仑在右。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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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面葡萄牙吉他，里 斯本吉他与 Coimbra 吉他结合 左页图 ：里斯本法朵 博物馆里的名人墙
关于法朵起源的说法有很多，水手的歌谣是其中之一。他们抱着吉他在无 际大海中央弹唱，唱故乡、唱情人、唱归期和未知的命运。学者们不认可 这样的故事，却认同音乐中包含的悲情。 文、图／ !NK
座的客人包括一个在墙角抽着烟斗看书的老人和一 个翘着二郎腿、抿着咖啡读报的男人。他从报纸背 后抬起眼来上下打量我这个外国人，面无表情又肆 无忌惮。我朝他笑一笑，他就将视线移回报纸上了。 我敢肯定他分分钟注意着 Ricardo 和店主人的对话， 好从中了解我们的来意。 “法朵应该快开始了，我们可以边吃边等。 ”Ricardo 将店主人的意思告诉我，随后解释道， “一般法朵都 在晚上，基本上也就是演出性质的了。但这里不一 样，来这里唱歌的都是些……”他停了停像是在寻 找一个恰当的词， “劳动人民。 ” 几年前我第一次到里斯本旅行时认识了 Ricardo， 从城市前往陆之尽头罗卡角的短途旅行中，他是我 的司机，同时也是一位诗人，不开车带游客旅行时， 他就写诗， “有一天，我想我会写写回忆录，但那 得等到两鬓斑白时。 ”他称自己的女朋友为“我的姑 娘” ，他的姑娘也经常换，两小时的车程里我已经 分不清他讲了几个，只知道她们都是诗歌的缪斯。 “你不如去读读法朵的歌词，都是些美丽的诗
上图起顺时针 ：阿尔法玛区生活图景 ；法朵博物馆外观 ；留守波尔图的居民
文。 ”那也是我第一次了解法朵，甚至早于文德斯的 当 Ricardo 听说我在阿尔法玛的法朵餐厅里 “什 支付了整整 80 大洋的餐费时比我还生气，
我们抵达罗卡角时恰逢暴雨将至，站在悬崖
么？你去高档餐厅听法朵？！那根本就是垃圾。你
顶端，黑色的雨云堆积而来，如命运般无法逃避。
看那些歌女，说实在的，如果你相信法朵的起源是
“风暴会带着打碎一切的 Ricardo 却颇具诗意地说 ：
妓女唱的话，那你就真是找对地方了。你该去听听
决绝而来，再带上无望的妥协迅速离去，最终送来
那些流浪汉唱的。 ”
一片骄阳。 ”他是在说与命运妥协。
第二天 Ricardo 就驾着他的敞篷老吉普带我飞 一样穿过阿尔法玛狭小、七转八弯的街道， “你忘 了里斯本司机都是疯子吗， ”他在我倒吸一口冷气 后说， “我得带你赶在餐厅涌满人前挤进去。 ” 那是正午时分，他说得跟带我去挤夜总会似 的。我拉着车把手吃了几口扑面而来夹着粉尘的 热风，就没想再问到底是什么地方了。至少他之 前说，那地方有最正宗的法朵。这就够了。 不一会儿我们就来到一片住宅区，街道上没 什么人，许多店铺都关门谢客。Ricardo 指着一
“我是一个糟糕的法朵歌手，但愿意写词，写些 命运和爱情，法朵就关于这，不是吗。 ” “你还写诗吗，写些法朵的歌词？”等候午餐的 间隙我问 Ricardo。 他笑着摇头， “已经很少了。 ” “为什么？”我问，然后指了指他花白的胡子， “正当年啊！” “呵，你还记得！” “不这么认为了？两鬓斑白时，该写回忆录和更 多的诗歌，歌颂命运和妥协。 ”
处黑黝黝的咖啡馆说， “就那。太好了，还没什么
“要是真的与命运妥协了，为何还要诉诸写
人！”我根本无法想象这样冷清的街区的小咖啡馆
作？还动情唱着法朵的歌手，都是依然在诉求和守
会挤满人。显然并非如此。
候的人。 ”
Ricardo 和女主人寒暄时我环顾四周，已经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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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
正聊着，咖啡馆里陆陆续续进来许多人，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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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满座了。一位摇摇晃晃的老人走到吧台，看 上去邋里邋遢，像是个无家可归者。他来问主人 买红酒，Ricardo 将他们的对话翻译给我听 ： “姑娘，你的红酒 1.5 欧一杯，我身上有 70 分，能给我半杯吗？” “当然！”老板收了钱，倒了整整一杯给老人。 整个午餐过程和其他任何简餐之地没有不同， 直到这个无家可归的老人喝了几口酒，站到餐室尽 头，就这么唱了起来。为他伴奏的是不知何时坐到 角落里的两位吉他手，一把葡萄牙吉他，一把普通 吉他。老者声音并不苍老，甚至也不沧桑，你只 觉得那声音是从人的深处跑出来，自然而然地，仿 佛是某种来自远处的呼唤，又像是在朝着悠远处 呼喊。调子柔和，歌者动了 真情，我并不晓得歌词内容，
一旦法朵曲调响起，
只在这情中看出悲愁。 他连唱几曲，都是悲伤
主人会关上门，
调子，曲子间隙用红酒润喉， 与吉他手交代下一首曲目。老
室内一片漆黑，
人也没什么征兆，就算是唱 刀叉声复又响起。平常日子似 乎就这样回到餐食中，不受
弥漫着汗水和酒水的味道，
打扰地继续。没过多久，又
乐声将一切糅在一起。
法朵是妓女的歌，她们 当时居住在阿尔法玛区。 那些贫穷的女人为讨好 男人（他们甚至都不一
有人登台，正是那个隔着报
定有钱）而献唱。动了
纸打量我的男人。他在餐厅 尽头跟吉他手低哼几句，随后一展歌喉。曲子倒不
情，便唱悲伤的命运、抛弃了自己的男人。另一种
悲伤，节奏感颇强，听众跟着节拍晃起来。男人沉
说法认为法朵是水手妻子送别丈夫时的悲歌，唱
浸于曲调，表现出一种抑扬顿挫感。正等着他高歌
她们的哀伤、念想与遥遥无期的等待。后者成了
几曲，谁知方一唱罢就扬长而去了。这一出像电影
法朵的普世意义，一旦人们歌唱起来，就必定满
里某个无法理解的情节似的，悬而无解。在那位抽
含这种苦等的情绪。
烟斗的老人也唱罢几曲离开后，我也跟着走出餐厅， 重新回到明晃晃的里斯本午后阳光下。
即使在阿尔法玛有过被宰经历，Ricardo 依然要 我别放弃那些隐藏在小巷深处的法朵餐厅。 “毕竟，
我前往位于阿尔法玛区的法朵博物馆寻找它
这里是法朵的发源地。 ”他和 Sara 都如此劝我。找
悲愁的根源，阿尔法玛也是法朵的起源地。关于
到那些地方的秘诀，简单来说即是 ：穿过弥漫着沙
起源的说法有很多，水手的歌谣是其中之一。水
丁鱼腥的巷子，到黑暗的地下室去。
手抱着葡萄牙吉他在无际大海中央弹唱，唱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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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图起顺时针 ：里斯本电车 ；尚未营业的法朵餐厅 ；卖法朵唱片的老人
人们推推挤挤，
完了，我跟着大伙拍手，觥筹
我就是这样找到 O Jaime 的小铺子的。在 O
唱情人、唱归期和未知的命运。学者们对这样浪
Jaime 的店里，演唱者都是自己人，听众也是。在法
漫主义的故事却毫不认同。法朵博物馆馆长 Sara
朵歌者演唱时，你环顾四周，会发现听众有时比歌
告诉我 ： “法朵实际起源于 19 世纪，与大航海
者更动情。他们闭着眼睛轻声跟唱，每个音符都落
时代真是一点关系都没有。 ”普遍认同的观点里，
到他们心里似的 ；曲毕，喝一口红酒方能清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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唱片店里 Amalia Rodrigues 依然畅销。左页图 ：社区咖啡馆内等待法朵演出的观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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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 Jaime 自己也时不时献上几曲，演唱间隙则在 厨房忙客人们的食物。 我在这里遇见一个印度裔姑娘，此前我始 终不敢多问歌者和听众的愁之缘由，好像窥探别 人隐私似的。很快，我和印度姑娘攀谈起来。严 格来说她是瑞典人，很小的时候被瑞典父母收养， 从此再未踏足南亚次大陆。也是为了某种寻根意 义，她出发旅行，并在里斯本停了下来。她几乎 每天都会到 O Jaime 的店里要一杯红酒，然后听 整晚法朵。 “那些乡愁来自葡萄牙人的本性，他们是天生 的水手，总在未知的远航中沉入这种情怀。 ”她有 些感慨， “事实上，人又何尝不是如此。当我们的 祖先从非洲走出第一步，乡愁就植根于灵魂中，无 从寻根，即是乡愁的来源。这是个永恒的悖论。 ” “你会再回印度吗？”我问。 “也许不会了。你知道，并不是回到那片你出 生的土地就是回归。 ” Ricardo 又和我相约当晚 11 点后去领略另一处
法朵圣地。Tasca do Chico 同样位于阿尔法玛，邻
上图起顺时针 ：酒吧门外的海报墙 ；O Jaime 店内的法朵演出 ；葡萄牙海鲜饭
近午夜时才会有歌者上台演唱。这里有典型的葡 萄牙瓷砖墙壁，年轻游客和当地人挤在一起。这
更加喜剧化。 ”我问当地人北方法朵和南方的区别时
儿的演出显得更有条理，一个歌手唱上几曲，然后
他们告诉我。法朵是由河岸老区兴起的，也许不悲
换另一个上场，台上的坐回台下，听别人的情。听
伤的原因仅仅是因为生活简单。
熟客说，现在最著名的法朵歌手 Mariza 也时常来
整个葡萄牙依然处于经济危机的水深火热之中，
这儿看演出，兴致来了也会唱几曲。你不能简单地
今天的波尔图是一片人去楼空的景象，年轻人大多
认为这是个夜生活的场子，一旦法朵曲调响起，主
去新大陆寻找机会， “就和数百年前一样。 ”当地人
人会关上门，室内一片漆黑，人们推推挤挤，弥漫
无不这样说。在老城区留下来的老人们简单地生活
着汗水和酒水的味道，乐声将一切糅在一起 。总
着。看起来，他们除了等待那些离开的年轻人回家，
是难以表述的深情、难以提炼的悲愁。
以及他们能带来的新消息，就没其他事可做了。
那晚不知是室内的闷热还是强烈的情感让人
我在老城一条小巷子里遇见一个制作葡萄牙吉
窒息，一杯红酒下肚，我已觉得自己难以还魂。离
他的老手艺人。他在破旧积灰的工作室边修老吉他
开时仿佛落荒而逃，第二天依然没清醒过来。清
边播放着自己年轻时的唱片。
早在忙乱中登上前往波尔图的火车，据说那里有 不一样的北方法朵。 “北方佬， ”我一直念叨着这个 词， “北方佬会动情？”
“你还会再唱法朵吗？”我问。 他摇摇头，简单答了一个不字，然后指了指角 落里同样积灰、发黄的剪报——他年轻时的辉煌。 “现在就玩玩老吉他，不唱了。 ”
Coimbra 是座古老的大学城，位于里斯本和 波尔图之间。19 世纪时，只有男人上学，学生们 将法朵带到大学中，以群唱代替独唱或对唱。再往 北传才到波尔图， “这里的法朵不悲伤，有时甚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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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 “离开的人太多，唱也唱不回来。 ”语气里也没 有太强的情感。 我离开时无意间看到他对待破旧琴弦的专注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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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似乎还是回到那个情字。他播放的唱片走出老 远还能听见。如果那些离开的人也能听到，会打主 意重新回来吗？ 波尔图很小，绕着老城就两条主干道，两边许
指南 抵达 飞机 ：目前没有从中国直飞葡萄牙的航班，一般从巴黎、法
多楼房的窗子都被砖头堵死，主人似乎就以这样的
兰克福转机
方式宣告绝不回头。留下来的人们只能用百般自嘲
火车 ：里斯本 - 波尔图之间有火车，车程约 3 小时。
的方式试图说服自己放弃等候，这大概是葡北人的
Coimbra 大学城在两者之间。高速列车上有 Wi-Fi
风格。充满戏谑意味的法朵在衰败的巷子里回荡， 伴着孩童将漏气的皮球踢到墙上的声响。这是比悲 伤更悲伤呢，还是已经看透了命数，不再等待？没 有人来回答。或许就像修吉他老人说的，最终不唱 了，因为没意义了。 不同于里斯本，波尔图没什么餐厅郑重其事地
下榻 Memmo Alfama
阿尔法玛区的第一家精品酒店 Travessa Das Merceeiras,27; 351-2/10495660; www. memmoalfama.com; 双人间 €130 起
驻足 法朵博物馆
以法朵为卖点，也很难找到社区法朵歌手。反而是
Largo do Chafariz de Dentro 1; www.museudofado.pt; 周一闭馆
回到里斯本后，有一晚我在山坡上听到山脚小巷里
Fundacao Amalia Rodrigues Casa Museu
传来法朵曲调，一个深沉的女声，然后越来越多的 人加入，独唱变成合唱。这是北方 Coimbra 风格的 法朵，却移来了南方。 “合唱的法朵更深厚、更惆 怅。 ”Sara 曾在博物馆里这样对我解说。我停下脚 步，听完这一曲远远传来的念想之歌。 一波又一波悲歌听罢，我想那个印度姑娘是 对的，是无根的悲愁生出无数不同的人情来，层层 叠叠又合到一起。Ricardo 和那个波尔图老手艺人 也是对的，一切遥远的呼唤，兀自空空荡荡地回响。 世界某处、甚至时间尽头依然没有任何可知的回 应。几百年来，只有寻而不得的情，能一再激起
将法朵带上世界舞台的歌手 Amalia，她在里斯本的家成为 乐迷的朝圣之地 Rua de Sao Bento 193; www.amaliarodrigues.pt; 周一闭馆
法朵餐厅 在阿尔法玛区，不乏针对游客甚至是宰客的此类餐厅，通 常以有演出为由收取额外费用，入座前需问清。正宗的法朵 同样隐藏在这片区域。推荐以下几家 ： O Jaime Alfama Rua da Graça 91; 351-2/18881560 Tasca do Chico Rua do Diário de Notícias 39; 351/965059670 Clube do Fado Rua de Sao Joao da Praca 92; 351-2/18852704
共鸣。π 里斯本日常街景 TRAVELPLUS.CN 149
著名旅行作家威廉·达尔林普（William Dalrymple）也是苏菲音乐迷， 除策划了 The Rough Guide 的苏菲音乐部分，也为英国 Chanel 4 电视 台拍摄了追寻苏菲音乐的纪录片。文／ Yx
“在土耳其，他们一边大力推广苏菲舞吸引游 上图起 ：土耳其旋转舞者 ；达尔林普策划了 The Rough Guide 的苏菲音乐部分
客，同时又禁止真正的苏菲舞作为宗教行为存在。 ”
下保留古老信仰，你怎么还会怀疑后者的力量呢。 ” 如今伊斯坦布尔还有许多苏菲音乐主题酒吧，
我们聊起旋转舞时，达尔林普这样告诉我， “说实话， 它们也是城中的潮流之地。问及达尔林普 DJ 们在苏 土耳其的旋转舞大多数都是忽悠游客的把戏。 ”现在
菲音乐中大量使用电子乐是否会影响其灵性时，这
那里可以看到的旋转舞演出，歌词来自鲁米 13 世纪
位作家则表示音乐是否体现了神性还得取决于观众
的诗歌，音乐是奥斯曼帝国时期创作的， “它就跟古
感受。 “将电子乐和苏菲音乐结合是否改变了其宗教
典芭蕾似的，严格要求、精准记录，真是优雅和精
本质其实很难定义。 ”他说， “苏菲音乐在不同的地
致的典范。 ”他说， “不过在伊斯坦布尔的地下宗教
方就以不同形式存在，它会吸收当地传统而变得与
活动中，他们依然非常活跃。许多舞台上的舞者也
其他地区不同。吸收电子元素也无可厚非。 ”
是从那里出来的。 ” “你问过这些真正的旋转舞者自己的感受吗？”
“说说音乐令人达到的狂喜状态吧，你的现场 感是怎样的呢？”
“一个旋转舞头人告诉我，当你真的进入冥想
“如果你是在苏菲酒吧里看到人们进入狂喜状
状态的旋转时，你能感受到整个宇宙的旋转。事实
态，他们是不是用了药真就难说了。要是在一处神
上，万物都在旋转，地球、星辰、细胞……这些旋
龛中遇见，你很难不去相信他们。当你听到他们
转舞者要做的就是通过旋转达到与宇宙合一的状态。 的音乐，感受到那些内在力量时，即使是一个外人， 和冥想的概念是一样的。 ” “那些音乐演奏者呢，他们也会与宇宙合一吗？”
图／受访者提供
“当然， ”达尔林普不无调侃兴致， “我认识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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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你从不信这些，也会受到感染。 ” 达尔林普生活在南亚的 20 年中去过成千上万 个苏菲神龛，但他依然为其在巴基斯坦所见的苏菲
芦笛制作者，他祖祖辈辈都是芦笛手艺人，芦笛在
音乐感到震惊， “巴基斯坦的要比土耳其的纯正得多，
旋转舞中扮演了重要角色，可以追溯到 13 世纪的
也更接近鲁米时代。苏菲教徒背着巨大手鼓边敲边
鲁米时代。他相信演奏音乐时，乐手也将与神连接，
旋转，他们很快就进入狂喜状态了。不仅如此，当
他自己就是。他现在生活在巴黎，过着上流社会生
时我身边大约有 300 多个苏菲派教徒也跟着进入了
活，但这完全不影响其虔诚。能在那样的生活环境
癫狂状态。难以置信！”他这样告诉我时，我倒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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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菲音乐演出时的观众 右页图 ：如今的土耳其旋转舞更像是当地的古典芭蕾
忍不住问 ： “你有没有进入状态？”
得了治愈。我的意思是，他们全心全意相信那些愈
“我还挺清醒， ”达尔林普笑道， “我是个外人， 疗师。这就像你是否真的相信你的古茹一样，如果 西方人，大概不会那么快。事实上，你得全身心地
他告诉你‘你被治愈了’ ，当你万分确定真是如此，
跟上那些鼓手才行。我只是震惊得不行。 ”
你就真的被治愈了。现代比方也有，癌症患者，那
Nusrat 是著名的巴基斯坦苏菲音乐歌者，他
些坚定地相信自己能被治愈的人真的痊愈了，另一
的音乐被可口可乐公司的广告选作背景音乐，但达
些同样病状的人却没有。你很难说清疗效来自自己
尔林普并不认为这使得苏菲音乐变得商业化， “你
的内心力量还是古茹或愈疗师的力量。而且在摩洛
得承认当年可口可乐公司做的是个非常伟大的计划。
哥，那些人有许多是心理病，比如认为自己受到诅
他们把许多偏远地区苏菲神龛里的音乐家都请来， 咒、被恶灵附身等。当愈疗师对他们说‘这一切都 不论是音乐本身还是他们的造诣都非常深厚，很容 易就能从他们的歌声中听到灵性。当他们配以出色
必须承认的是，当你身处现场，音乐的强大力量不
的爵士乐队，效果相当惊人。 ”这个苏菲音乐迷也不
可能被忽视。 ”
忘告诉我， “印度也曾想那么做，但最终出来的效果
说 起 几 年 前 制 作“The Rough Guide to Sufi
非常宝莱坞，显然不合我的胃口。这事不提也罢。 ”
“我本 Music”的过程，达尔林普则说得非常轻松。
达尔林普也曾前往摩洛哥探访那里的苏菲派
来就很喜欢苏菲音乐，听了很多。如果写作缺乏灵
教徒。摩洛哥愈疗师们唱着苏菲音乐，看上去更像
感，我就会听一会苏菲。做一份指南并没花多少时
是巫术，人们在乐声中疯狂舞蹈，达到狂喜状态获
间，我自己整理了一些，然后给同好们写了邮件请
得治愈与解脱。愈疗师多数是女性，这也更容易让
他们推荐一些。找到相似与不同之间的平衡，古老
人想起女巫时代。不过达尔林普有他亲眼见证后的
和现代之间的平衡也就完成了。我倒是花了这 20
现代解释——“我觉得那更多是一种心理上的东
年时间到不同的神龛去听苏菲音乐。 ”
西。现代医学根本不能解释身心之间的关系。 ”达 尔林普认真起来， “说实话，我真的相信那些人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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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了’之时，我作为一个外人很难判断真伪。但
“我现在依旧会去，并从中获取写作灵感。 ”最 后他说。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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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图为 Alan Lomax 在他的音乐采集之旅中所摄
Alan Lomax 是个传奇人物，他与他的父亲撑起了美国国会图书馆的民谣档案室。Lomax
父子整理黑人音乐，寻找蓝调音乐的源头，也为后世带来灵感。他们的歌谣收录之 旅遥遥无尽头，尽其所能将即将消失的音乐保留下来。如今 Alan Lomax 之女 Anna Lomax 也已年逾七旬，她既是一位文化人类学家，同时也继承了祖父和父亲的衣钵，
继续为歌谣而旅行。我在 Skype 上采访 Anna 时，她通过摄像头带我看了其父最后生 Anna Lomax
活的房间。在那里，她谈起祖孙三代歌谣采集之旅的故事，他们的初衷、成果和希望。
说说你们家族的故事吧，你的祖父、父亲和你。歌
父亲就成了祖父的助手。他们共同完成了许多拷贝，
谣采集是如何开始的？
更说服美国国会图书馆成立民谣档案室。而我，则
祖父很小就在德州农场帮他父亲干活，直到 21 岁。
是很小的时候和父亲一起去意大利采集歌谣时埋下
他们的农场在一条主干道旁，常有牛仔从那儿经过， 了种子。当年我才 9 岁。 赶着牛到集市上卖。牛仔们总是一路上都唱着歌 谣，这些曲调一来是为了让牛群往目的地走，二来
在 1970 年代时，你带着意大利传统歌者在美国巡
也是为了安抚它们的恐惧与浮躁。祖父很喜欢这些
演，那次旅行经历是怎样的？当时你已经对意大利
歌，就把歌词都记了下来。这应该算最早采集的歌
歌谣有了深入研究。是儿时和父亲的旅行引发了你
谣了。当时与我祖父一起长大的发小是个名叫 Nate
对它们的兴趣吗？
的黑人小孩，他在农场干活时又教会了祖父许多非
可以这么说，当然也有人类学民族志工作的原因。
洲歌谣。当他们 21 岁时，我祖父的父亲，也就是我
美国的意大利移民社区非常吸引我，但当我到他们中
的曾祖父，给了 Nate 自由，获得新生后不久，Nate
间寻找传统意大利歌谣时，却被告知那些歌谣已经
却突然失踪了。日后祖父总是一有机会便去关注美
消失了。其实他们社区比比皆是的酒吧里就有人唱
要是有可能，与那些真正的加勒比人一起生活一段时间吧，去感 受他们那种从苦难中扬升起的、本真的快乐。 采访／吴一凡、图／ Alan Lomax
图／ Alan Lomax Collection at the American Folklife Center, Library of Congress, Association for Cultural Equity 授权使用
国黑人社区，收集他们的歌谣，也想借此寻找 Nate， 这些歌谣，但移民们以此为耻，认为这是下等人的 但终其一生都不知道他的下落。
音乐。我将意大利传统歌者带上舞台是在第一届华
我父亲开始歌谣采集之旅应该说是机缘促成的。他
盛顿民谣音乐节，现场吸引了很多人，墨西哥人、黑
在哈佛念书时得了忧郁症，到了无法继续学业的地
人移民、意大利人、美国白人，大家一起吃喝狂欢，
步。也是在那时我的祖母去世，家里需要人手，我
气氛可好了。事后我收到一位意大利学者义愤填膺
的信件，认为我只看到意大利文明落后、没有教养
寻什么？音乐的源头吗？
除了偏远地区，你父亲也常到社会底层去收集劳动
情感和追求有变化吗？
我父亲虽然在非洲找到了现在能接触到的最早的音
人民的音乐。
我并不能代表现在的音乐发言，但可以确定的是两
乐，但他的初衷并不在此。初衷是通过不同的人种、
对。其实我父亲真正在意的并非仅仅是能收录到哪
者之间的差异是显然的。当代音乐是被创造的音乐，
你经常和你父亲一起去采集歌谣吗？印象最深的一
社区、音乐，记录不同的人类表达方式。这种文化多
些音乐、哪些歌谣。他更关注那些人，那些音乐天
原始音乐则是由人的原初冲动形成的。
次是去哪里？
样性一直吸引着我父亲，促使他去收录更多的音乐。
才背后的故事，他们的情感经历、人生变迁以及灵
其实并没有我所希望的那么多趟一同旅行。印象最
我们现在做的也一样，想要记录的不仅仅是这个社
感来源。
深的经历应该是去加勒比地区。当时那里还不是度
会中所谓的文明，那些边缘的、即将消失的，正显
假胜地，岛上都是黑奴，那种凄惨的生活场景让人
现出人类的多样性之美。我们能收录的太少也太慢
如何理解人类最原始的创造力？
我不知道灵魂是否是一个合适的词，也不能说自己是
的一面，并详尽叙述了他们杰出的上流艺术成就。
通过这些音乐很容易让人相信，人类是拥有灵魂的 吧？作为一个文化人类学家，你相信这点吗？
难以置信。他们的歌谣和音乐却都十分欢快，你简
了，我们甚至还不知道那些消失的文明和少数族群
事实上我父亲有一个常被世人不理解的看法，不知
否相信。但我认为一定有一个更高层次的觉知存在，
直不知道他们的快乐打哪来的。那是一种没有理由
曾经想要表达什么，更不知道他们的消失意味着什
你会作何想——他认为人类最原始的灵感和创造力
不然一切真的无从解释。人类原始的创造力正源于
的、单纯的、原始的快乐。我们被这样的对比所震
么。有时禁不住想，他们的命运也许也将是我们自
来自痛苦和戏剧性的命运。也正是这个原因，社会
它，加勒比地区那些受苦的黑奴，他们从无而生的快
撼，也被他们所感染。
身的命运，而此刻我们正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走向终结。
底层、边缘族群这些主流社会以外的人民具有更出
乐也源于它。这个觉知并非人类独有，一切生灵都有。
大家认识 Alan Lomax 多是因为蓝调音乐，但他的
我在一篇关于你父亲的报道中读到，他的动力来自
裸裸地暴露在生活面前，经历狂喜也有暴怒，无法
现在想要听到这些世界音乐，应该去哪里寻找呢？
田野考察应该不止这些吧。有人将他和《忧郁的热
那些音乐能让人想起人类最原始的创造力，而世人
设防也没有任何保护。中产阶级们总是躲在层层叠
现场听到和唱片中听到的效果及感受非常不同吧。
带》的作者列维 - 斯特劳斯放在一起，你是怎么看
常常忘记这一点。
叠的面纱背后变得麻木平静。
待这一点的？
正是。在我父亲最初几次歌谣采集旅途中，他将自
人类学和民俗学对我父亲的影响很大。如果他还在
己收录的音乐再播放给当地人听 ；当人们听到自己
在你和你父亲看来，音乐中根本的真实与美指的是
的话，一定会为今天的各类发现感到非常开心。他
的声音时，那种惊讶的神情让我父亲深受震动。他
什么？
些偏远岛屿，去看看那些充满灵感和快乐的人，除
人本身的美 ：多样、复杂、庞大、彼此相连。
了音乐，还有他们的即兴舞蹈。我的祖父、父亲和
色的创造力，他们的作品也更有生命力。那些人赤
花了整整 30 年学习不同的文化门类，音乐、舞蹈、 们将耳朵紧紧贴在扬声器上，陶醉其中。从此他每
让人非常激动。当然，我依然推荐加勒比地区，那
演说，寻求它们之间的共性。我想与列维 - 斯特劳
次都会带上巨型播放设备，将录制的音乐放回给当
斯一样，他们都在寻找通向一切文化本质的钥匙。
地人听。在他看来，这些主流社会以外的族群，文
你们采集的音乐给现代音乐人带来无数启发，当
集工作的。我们希望更多的人能够听到不同的声音。
明与他们之间的交流是单向的，他想让他们也意识
中包括 Bob Dylan 等人。如今，当代音乐形式又发
唱片是很好的媒介，但要是有可能，与那些真正的
到自己的真实与美。
展出无穷无尽的变化。它们与过去的、原初的那些
加勒比人一起生活一段时间吧，去感受那种从苦难
你父亲承认自己是一个浪漫主义者，在他不间断的 旅行、追寻音乐的途中，你认为他最根本的是在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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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让我选的话，我最想去中国。我们现在的收藏 中，中国民谣还非常少，你们少数民族的歌谣总能
我都是想让更多的人能看到不同的文化而做音乐采
“声音”相比，你觉得艺术家通过音乐想要表达的
中扬升起的本真的快乐。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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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乐之旅
东游记（On the Way to Bethlehem）
前往伯利恒之路，以音乐记录中 世纪朝圣之旅。唱片选曲从英格 兰开始，也是十字军东征的起源 地，途经法国、德国、东欧直至 叙利亚的音乐。西欧部分选曲以 圣诞歌为主，东欧偏重传统民乐， 乐队推荐 这些音乐没有完整的记录，只能 从一些旅游杂记或宗教卷籍中找
吉普赛 Parnot Graszt
到零星资料，唱片对多个流传版
本期《私家地理》探访了白马乐
本加以整合。值得一提的是，选
队（Parnot Graszt）的故乡，了解
用的乐器是 1200 至 1500 年间
他们音乐背后的故事，从中也更
系列唱片 The Rough Guide
始终是最具指导性也最权威的 世界音乐指南唱片。The Rough Guide 邀请精通该地区音乐的老
所用，它们至今都没有太大变化。 深切地体会到著名世界音乐评 论人 Simon Borough 的评语 ：他
马可·波罗的音乐之旅（The Musical Voyages of Marco Polo）
希腊音乐考古学家、作曲
如果一支乐曲可以带你穿越时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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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的音乐并非由吉普赛音乐所启
传统、最古老的歌谣到加入新潮
发，他们是吉普赛音乐本身。
元素的现代乐队应有尽有。照他
Fanfare Ciocarlia
们的说法，每张唱片涵盖了那个
家、歌唱家及乌德琴演奏家
这支罗马尼亚吉普赛乐队同样
今天的里斯本依然保留着她原
地区的过去和现在、老旧和现代、
Kyriakos Kalaitzidis 受马可·波罗
来自偏远村庄，他们的家乡小到
先的住所，大街小巷的唱片店里
物质和精神，一切。
启发的新作专辑。Kytiakos 作
无法在地图上找到。2006 年获
总能找到她的唱片甚至是磁带。
曲，请来专注于拜占庭时古
《BBC》世界音乐奖。1995 年无
乐的 En Chordais & Ensemble
意中被德国音乐人发掘，从此他
1999 年 Amalia 逝世时 Mariza 被
Constantinople 乐团合作。音乐风
们的乐声让所有听众都跟着节拍
邀请演唱一支法朵作为纪念，由
Records 的《世界音乐图书馆》
格取材于马可·波罗的旅行故事，
舞蹈起来。
此也开启了 Mariza 的音乐生涯。
同样极负盛名。总共 36 张唱片，
她是当今葡萄牙最受欢迎的法朵
从印度西塔琴、韩国巫乐到坦桑
法朵
歌手，其父是葡萄牙人，母亲来
尼亚创世之歌无所不包。除声乐
自非洲。3 岁时移居葡萄牙，在
部分以外，该系列偏重器乐部分，
由威尼斯出发抵达远东。在乐器 运用上依然采用小提琴、中提琴、
文／ Yx
手们策划每张唱片，选择从最
钢琴等撑起西方音乐部分，东方
Amalia Rodrigues
Mariza
风潮唱片 台湾风潮唱片代理日本 King
则选用琵琶、乌德琴、西塔琴等。
法朵国宝级歌手，正是她把法朵
法朵起源地阿拉法玛地区长大。
请来各地泰斗级音乐人演奏，杰
这些广为人知的乐器在独特编排
带上世界舞台。永远一袭黑衣更
运气好的话现在依然能在该区法
出的录音效果也使得音乐具有真
下显现出颇具现代性的异域风情。 为法朵蒙上了一层伤感气息。在
朵餐厅看到她同场听歌的身影。
正意义上的画面感。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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