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次 序 冥想 三問
【自序】
關於小白 鄭羽婷
其實也就這麼糊裡糊塗地走進胡同裡了。 確切地說應該是百花深處。前些日子選課時看著這門課的課綱，新鮮， 覺得可以在盛夏裡佐著一杯沁涼青草茶，翹著二郎腿動動手，度過剩下的白 晝時光，不過我想大概是我太大意。
生活於此生此世亦如漂泊無依的小白，我們經由流通消費知識涵養，建 立出含氧的活性外表，複雜而精密計算來摺疊出自己的模樣，是、的確，我 們朝自己嚮往的處所前進，但別人所看見的、所瞧見的依就是對方所投射出 來的你，經由各方解釋與定義建構成的你，是真正的你嗎？我們無法真正探 知，眼前一晃而過的小白，牠是白的嗎？是困乏的嗎？是骨瘦嶙峋的嗎？那 我是否能說牠是小黑嗎？還是被人所豢養的呢？
我是誰？我為何而活？我活著該往哪去？身而為人的獨一獨二卻又渺小 卑微的存在，這堂課讓我思考更多的生命的樣貌，開始學習體驗生活中每一 遭每一觸，如楊佳嫻所說的： 「凡我碰觸之處皆為蘋果，你貼近之處，皆成金 箔。」燃燒、爆破、交合、產卵，所及之處與心靈連結，人間萬物皆為遊樂 場。
在百花深處，有隻小白正朝這邊緩步走來。
冥想 １ 最近看了蔡明亮導演的短片《行者》 ，把緩慢哲學堆疊到極致，一位穿著 袈裟的僧人，手提著剛買好的早餐，身上所穿與手上所提、行走與外界產生了 一道違和感，它緩慢而專注著行走的動作，慢到自己幾乎以為他毫無動靜，彷 彿世界失去了意義，只為這段路程而走，肢體語言是時間的染劑，看著時間流 過時間，身體化為時間的影像，而這一趟旅程，重新創造了另一種香港，貌似 熟悉又陌生的香港，時間不斷偽造敘述，不斷分裂出新的事實，現在時間是內 在永恆時間的呈現。
習慣眼花撩亂過於匆忙的日子，手機電腦上的資訊爆炸、訊息汰換迅速， 昨日新聞讓人誤以為是一個星期前的舊事，生活不斷地奔跑不斷地接收，久而 久之，內在孤獨始終沒跟上來，它仍然停在原地看著日漸虛胖的自己，肥油一 滴一滴地堆積，手足無措著哀嚎焦慮著，機械制式的活動消費，也帶出了現代 文明的華麗與哀愁。
２ 讀鹿橋書，幽谷裡被上天所眷顧的小花，被賦予任意選擇釉染上心中最想 成就的色彩，時間一滴滴的滑過，夜色漸褪在黎明來臨時，靜靜地枯萎，沒有 為誰綻放，或許是它不依循群眾吵雜也不滿足任何誰的期待，也或許是它的猶
豫不決，各種躊躇游移錯過了最適當的時機，無論哪個選擇，它皆已完成今生 的使命。
３ 美術館與文創園區辦起了展覽，新聞宣傳標語上大大的寫著： 「獨家空運 來臺絕對不可錯過，錯過這次再等十年。」電視廣告平面傳單在左下角擺著滿 滿各家贊助廠商的商標，各個年代畫派的藝術複製品紛紛被擺上相應的位置， 在上方各個角度打上鵝黃的燈光，再劃上一道道請勿跨越的橫線標誌，一切準 備就緒。
售票口前人山人海，貼心的售票員特別叮嚀，憑門票可以去文創商店兌換 精美週邊小贈禮，撕票蓋章走馬看花，繽紛的色彩流洩於眼前，和青銅雕塑品 做著相同的扭曲姿勢合影，繞轉了一圈拍一張出口的形狀，心理想著等等出去 和姊妹該在哪間店喝個下午茶……，現實的一切彷彿失真的歷久彌新。
近況動態更新：「剛剛在藝術殿堂裡歷經了美的洗禮，真棒！」
４ 蜉蝣人間，活著猶如一粒為不足道的細沙，生於泥濘凡世活於汙濁嘈雜， 一切的不完美充斥於生命歷經的每一章，我既身為人也承擔著人類整體的生
命，只是時間在流逝啊，宇宙的幻化與消逝，不停地抹去來人蓋好的城堡，不 停地用浪花沖洗更新，為什麼我努力創造的歷史，時間不為我停留，生命足跡 踩踏了什麼呢？
既然時間消弭性無可抵禦，或許在宇宙的版圖裡，我曾經看見那粒沙的 堆積，與美麗的灘與海洋的結合。
三問 我是誰？ 我活著是為了什麼？ 我死後該往哪裡去？ 一如往常地看著課前電影配著午餐，一如往常地簡單美好享受午後，就那 麼剛好在那時刻，陰雨間轟著響雷，彷彿人世為此時的狂驟而炸裂，原先心裡 還想著怎麼突然要蹲下來、也躺在地上，恍惚地照著口令行動──「剛剛這裡 發生了意外，現在的你們已經死了。」接著眼前一片漆黑，當白紙蓋下的瞬間 我才真正意識到，原來我已經死了啊，無論我如何掙扎著從地上爬起也無濟於 事、使不上力，死亡的突如其來與無常，任誰也無法掌握自己下一秒生命，凝 結於場域的靜默，我開始思考死了的我的外在狀態會是什麼樣子，灰石塵粒夾 雜著雨水糊滿肌膚，尖銳的鋼筋毫不猶豫地貫穿血肉，連椎心刺骨的疼痛也一 無所感，沒有以後可易改的選擇機會，那麼內心呢？
我無法完整地融入這份體驗實境，我還在呼吸啊，心跳依然在跳動啊。 在情感上我找不著一絲牽掛的人事物，恍覺人生如此倏地飄搖殆盡，沒有 成為別人的誰也無特意為誰而活，也沒有所謂的走馬燈一閃而逝，空蕩的思緒 迴盪在空蕩的教室裡面遊魂。
2011 年，短短半年內身邊的人接連離世，太過於密集的失去生命訊號，國 中老師、高中老師……與我大部分生命連結的姑姑，對於死亡，我永遠忘不了站 在遺體前那刻的自己卻是一滴淚也擠不出來，甚至我以為我有病必須刻意地落 下幾滴淚才是孝順，她的靈魂離去，對我而言並無改變，雖然知道親情對我而
言是重要的，但談及死亡總覺得它過於陌生，即便它正在我眼前真實上演著， 直至頭七過後反覆的誦經儀式告一段落、遺體送進焚化場時，我才真正意識到， 她從此無法在我人生的畫頁裡親手留下任何關於她的筆觸，而在她迴光返照的 清醒時刻，有那麼一念頭是想起我的，我卻倉皇地掛斷了，錯過她想捎給我的 隻字片語，這是無常。
曾在某年清明時節，寫下了一首短詩，當時下著柔柔細雨，空氣中瀰漫著 醉人的沉香，燒碎的金紙承受著風，好似不做任何掙扎地任由風的吹送，飄盪 在風中搖曳：
若我死去請將我焚成一株小樹 若你前來請你掬起一瓢清水，為我止渴 若妳離去記得帶走些許春泥，灑在妳最愛的那座花園裡 若風雨襲來隨塵土流去，也請別哀悼 我已然在您心上播下一棵開花的樹，陪您遠走。 我興高采烈地跟我妹妹分享我想要怎麼樣的後事，她冷冷地回了我一句： 「妳都不知道怎麼活了，還想這些幹嘛。」
對耶，為何活？ 子曰：「未知生，焉知死？」似乎必須先完善自我人生才有資格談死，不 知該往天堂地獄或極樂世界十殿閻羅，《西遊記》第十一回裡說到：「行善的， 升化仙道；盡忠的，超生貴道；行孝的，再生福道；公平的，還生人道；積德 的，轉生富道；惡毒的，沉淪鬼道。」前幾輩子的修行換來輪迴，身而為人彌 足珍貴。
走在人生蒼茫長路困惑依舊，究竟該抵達何處，行路未知前方是佈滿繁花 嫩葉，還是斷垣殘壁，唯一能確知的是，我在路途上不斷撿拾，不斷拋棄，捨 斷離的過程裡，遇見未知的自己遇見更好的自己，學習實踐往追求美善的真理 前去，也許真的到了哪一刻，我遇見的不再是我，我遇見的你不再只是你，道 成肉身。
Leisure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