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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狼同嚎 7 Howl with A Wolf 無聲勝有聲 17 Silence Is Gold 我們並不孤獨 25 We Are Not Alone
後記 43 And All Ships At Sea 附錄 45 Appendix
這是一個真實的故事。真實的。 故事發生在二○○六年的明尼蘇達州。 依照倖存者的要求,人物一律使用化名,出於對逝者的尊重。 除此之外,故事並無作任何更動。
與狼同嚎 Howl With A Wolf 我只想證明一件事, 就是,那時魔鬼引誘我, 後來又告訴我,說我沒有權利走那條路, 因為我不過是個蝨子,和所有其餘的人一樣。 ──杜斯妥也夫斯基《罪與罰》
距離事發過了一個星期餘,在醫生宣布他可以接見訪客起,與其 說是訊問口供,Lester 倒認為自己是被束縛在鐵床架上,整天任拷問 官鞭笞的囚徒,疲於應付各路警官的反覆問訊,每個拉過訪客椅坐下 的人都要他談談些什麼,反覆再三,話本全像是錄音帶的回放,問來 問去不外乎是:案發時的狀況、近期有什麼不尋常的事、交友情形如 何、是否與人結怨、可曾見到闖入者的臉? 他可以從他們臉上看見警長殉職帶來的打擊。 是 Malvo 動手的。他忿忿地怨起那個消失無蹤的魔鬼。 偵訊中遇到敏感的問題,他就推說頭上被敲了一記,雖然盡力回 想,卻老記不全。醫生也說這種後向失憶症難以預估恢復的時間點。 一連回答好幾次後,他都快被自己的供詞說服,偶爾做筆錄時他 會忽地聲淚俱下,襯職得像個痛失愛妻的好好先生,答應道一旦記起 什麼關鍵,絕對會馬上知會警方。 打高中以來,相識多年的 Bill 信了他的話,哽咽在喉,溫厚的手 掌搭上他肩頭,與他對視好半天說不出話來,離開前,走到門邊的 Bill 又折回來輕拍他臂膀,幫他打氣,再囑咐滿臉狐疑、不發一語噘 著嘴的女警別再來打擾可憐的好 Lester。為此,他對 Bill 和臉更臭的 Molly Solverson 露出真摯的微笑,即便牽動臉上的傷口也不覺得疼。 出院那天,Lester 才想起來這陣子都沒有向公司請假,而後他又 I OWE YO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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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罵自己腦袋撞壞──現在誰敢找他回去拉保險──擺在窗台邊的鮮 花已經是老闆的最大誠意。 倒是許久不見的胞弟 Chaz 隻身拜訪,專程載他回到案發的家宅。 看似客氣,Chaz 更多的卻是強人所難,一手把著方向盤、另一手在 空中揮舞,一路上口沫橫飛的勸他趕緊處理掉這套房子,說是對他復 健之路有益處。面對整途的叨唸他積了一肚子火氣,欲爆發衝突之 際,幸而車子正好停到家門口,於是他又強捺回去。甩門下車時,他 只想對那個插手別人家務事的控制狂大吼:「去你的,先管好你自己 那張狗嘴。」 封條和號碼牌早已在蒐證結束後撤走,若不是客廳的地板上仍留 有一灘血跡,提醒他此處發生過什麼事情,他可能會誤以為自己走錯 地方。 房子裡很靜。從未那麼靜過。 沒有歸家後 Pearl 帶刺嘲諷裡的冷言冷語,沒有每天被嫌棄薪水 微薄、背負房貸的壓力,沒有他不敢直言比微波食品還難吃的義大利 麵作晚餐。 他宛如第一次參觀這間房子,細細繞過整圈,打開每扇掩闔的 門,拉出櫥櫃的每格抽屜,再三確認 Pearl 沒有躲藏在任何角落。 他簡直不敢置信。 凶宅巡禮的最後,Lester 站在通往地下室的樓梯前,從他的角度 可以看到燈光照亮了血漬,顏色過黑,好似假的,但他還牢牢記著, 記得自己跨坐在 Pearl 微凸的小腹上,把人壓制在地,盛怒一夕攫獲 了他,多年來飽受嘲諷和恥辱的恨意,如同根根長釘,使他不斷搥擊、 敲碎、毆打,釘入底下那張扭曲的臉孔裡,直到分不出面貌的血肉糊 成一團,而緊握榔頭的慣用手突地刺痛,他才停了下來。 8
對,鐵鎚── 他快步奔下樓梯,取出藏覓在洗衣機背板內的凶器和作案血衣。 Lester 執起鐵鎚細看,鎚頭上遍布腥紅的鏽蝕,斑斕得像是飽飲 血液的復仇戰利品──他登時跪倒在地,手中的鐵鎚也鏘啷砸在腳 邊。他護住張開的嘴,喉嚨深處發出乾嘔聲,反胃的痙攣穿透全身, 讓他痛苦倒地,非得將雙手環住膝蓋,蜷縮成蟄伏在子宮裡的胎兒 樣,噁心感才一陣陣過去。 他心底有個聲音冷酷的說,你做到了,是你殺了 Pearl,你再也 不是懦夫了 Lester,像個漢子給我站起來,把東西處理掉。 他對後續自己怎麼處理的,細節已記不大清,只模糊知道他是 用不透光的黑塑膠袋包裹犯罪跡證,扔到距離一個街區外,某個沒人 注意的公用垃圾桶內。 當天晚上是他有生以來睡得最香甜的一次。
重拾步調後,事情也跟著好轉起來,日子過得飛快,Lester 不得 不承認,自己甚至稍稍喜歡起這般生活。 明天是他把大門鑰匙轉交給房產經紀的約定日。 開車送 Linda 回家後,他決定在離開前回房子待最後一晚,向過 去的事物道別,之後清潔公司會上門接管,除去那些不值得記憶的痕 跡。 Lester 把車子停在門前車道上,熄火前,車頭燈直射房子外牆的 白漆,窗戶後黑漆漆一片,顯得冷清。 他一手提著公事包、另一手挽過羽絨風衣甩上側門,踏過門廊, 將鑰匙插入門鎖轉了半圈,扭開門把。 前腳才剛進屋,Lester 下意識伸手去探門板後開關座的位置,沒 I OWE YO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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料到忽然從身後探出一雙手,緊緊扼住他的脖子,缺乏吸入氣體的本 能讓他想往後推開突襲者,死命反扣住圈在頸邊、越收越緊的牛皮手 套,可對方力氣甚大,他幾乎無法呼吸。 我要死了。昏厥過去前,他這麼想著。
在街燈的照映下,Lester 忽悠轉醒過來,發現自己所在的位置跟 昏過去前沒差異多少,只不過是倒在敞開大門的起居室地板上,面朝 上仰躺著,公事包跟大衣雙雙不翼而飛,接著他注意到出現在正上方 的男人笑覷了他一眼,強力扳開他的下頷,塞入皮革手套。 「雖然你對門的鄰居在事發後搬走了,但我認為你應該也不會想 打擾到左鄰右舍,Lester。」Malvo 笑說,和 Lester 第一次在急診間 見到的幾乎無異。 怎麼可能? 像是要回答他的疑惑般,Malvo 如同固定蝴蝶標本般,將他釘在 地板上,右手被 Pearl 買給他的蠢花色領帶和沙發腳繫在一起,左手 則用尼龍繩與電暖器支架同捆住。 分跨他腰幹兩側,Malvo 用膝頭頂開他合攏的雙腿,扯掉襯衫的 鈕扣,掀起底下的保暖衣,再來俐落解下腰帶,以手掌撐開底褲緣的 鬆緊帶,順勢滑入稀疏恥毛遮掩的下腹面,接著一把將他的西裝褲連 同棉質底褲拽下。 缺乏電暖器加溫的冷空氣迅速撫上裸露的肌膚,讓 Lester 疲軟的 男根震顫了一下,他這才意識到眼前的一切不是幻覺,扭著腰幹掙扎 起來。 缺氧的不適尚未緩過來,Lester 的氣息陷入紊亂,當 Malvo 有力 的掌按上他尚未痊癒的虎口,他便整個人軟了下去,反被 Malvo 壓 制住,再多的掙扎僅是徒勞。 他為什麼會在這裡? 10
他有些超脫的想說,自己現在比較像被大頭針固定在蠟盤上的青 蛙了,登時高中生物實驗課的血腥畫面歷歷在目,一股反膩的胃酸衝 上咽喉,他咬緊牙根把不適感逼退,同時試圖用舌根把手套推出口腔 外。
「驚訝嗎?」 結層厚繭的指節溜過 Lester 的莖身,Malvo 似乎對於主導單向談 話很是滿足,特意拉長的語調,如同他的磨人動作,「這證明你還是 太過天真。遊戲不是這樣玩的,Lester。」 或許是見 Lester 含住手套不敢出聲,不減笑意的 Malvo 握實微 揚的根身,向下扯動,並以指甲搔刮前端的穴口,逼迫他反射哼出帶 顫的呻吟。 於路燈昏黃的照映下,Malvo 表情平靜,親暱的褻玩卻從未停歇, 彷彿思緒和行為各自獨立、互不交涉。 Lester 覺得體內的鮮血在沸騰,尤其是當冬夜的冷風不斷從敞開 的大門灌入,讓他渾身起了雞皮疙瘩,再加上隨時有可能被路過鄰人 撞見的風險,若非手套的阻礙,他幾乎想咬舌結束這齣鬧劇。但他無 法否認的是,和恐懼背離的情慾,卻因這種悖德的刺激持續升溫,被 撩撥的慾火湧向下腹,使莖身益發挺立。 「親愛的 Lester,想必此時此刻你在心裡困惑我為什麼會折回來, 質問我為什麼選擇了你,責怪我在你腦裡種下了殺機的種子。」 有如按下開關鍵,Lester 聞言後,激動的弓起身子,雖口中有異 物而無法出聲反駁,他踢起未被束縛的雙腳,想踹向 Malvo 那張臉, 目的卻未達成,反被趁機褪去掛在足踝上的褲子,襪緣以上全是再光 裸不過的。 Malvo 也不作聲,輔以上半身的重心壓制,將 Lester 折起的雙腿 向兩旁張到最大,推至胸前,暴露出會陰以降的私處。 I OWE YO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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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你心裡清楚知道事情不是這樣的,Lester,你必須承認 Pearl Nygaard 是你殺的。」 隨著話語,Malvo 以指節撐開環狀皺褶,挺進滑潤的甬道,卻沒 立即往內伸去,而是於原處以指腹上下彈壓,更進一步加深精神上的 凌遲,「這完全出於你自己的選擇,還有你的本能。」 拉開拉鍊的聲音在靜謐的社區裡顯得格外明顯,那個瞬間, Lester 極力哽住喊叫出來會讓自己羞憤致死的低吟,他清楚的意識到 Malvo 接下來的念頭是什麼,而他不想讓這個魔鬼稱心如意。 除外下身,Malvo 從頭到尾保持完整衣著。 從 Lester 抬起頭的角度,他瞟到 Malvo 鼓脹的底褲微微沁濕, 不一會兒,溫熱的異物開始沿著腹股溝摩擦,來回在他的穴口搔刮幾 轉後,Malvo 挺起了上半身,不再蟄伏於 Lester 雙腿間,毫不猶豫的 將龜頭頂入。 在內壁緊實的包圍之下,時而急喘著氣,Malvo 逐漸一段段推進 到底,抱著他的胸口好一會兒沒有動作,深深將沉吟一併循齒痕刻入 他的肌膚裡,直到囊袋貼上臀瓣間的會陰。待 Lester 悶住的哭叫暫歇 的時候,Malvo 突地抽送起來,先是朝後退到肛口緣,又再擊打到深 處,戳刺著前列腺,讓 Lester 臉上燃起紅潮,唾液不受控的自嘴角淌 了出來,浸濕木條地板上乾涸的血跡,前任警長 Vern 的血和腦漿很 快化了開來,沾上 Lester 貼地的右半側臉。 「是你問我要怎麼成為一匹狼,」忽地,Malvo 動作停了下來, 分身仍埋在他體內沒退出去,他不想看見那個得意的笑容,便倔強的 緊閉著眼,卻沒預想中遭受到肉體上的懲罰。 「於是我把獵物叼到你跟前,期望你可以因此意會到。但是我高 估你了,Lester,你放不開。」沾有腥羶味的指尖輕輕掠過他的眼皮, 輕柔得像羽毛搔過體表,隔層眼簾,他看見光影一陣黃一陣黑的交 12
替,接著,口裡的阻塞物被男人移除,「看,我幫你拿走了口塞,不 大聲呼救嗎,Lester ?就算我把痕跡全都留在你身上,你事後也不敢 去舉發,把齒痕、毛髮什麼的,或是帶有 DNA 的精液當作證據繳交 出去。為什麼不呢,好好先生?這麼一來你可以洗脫所有懷疑,將罪 狀全都推到一個警方抓不到的神秘客身上。」 夜風似乎更寒了些,地板益發冰涼,唯有兩人如畜牲般的交合處 帶有溫度,Lester 打起哆嗦,忿忿而無聲的低泣著,只希望這些痛楚 一覺起來全都煙消雲散。 「因為你怕,所以你成不了狼。」 然後,在一聲拔高、似笑非笑的低嚎裡,Malvo 重新鑽回他體內 深處。
就算閉著眼,眼球在眼皮底下不安的躁動,他仍能感覺出來那是 隻手,微涼觸感滑入 Lester 握實的拳眼,微擰虎口,過於親暱的按壓 著,此舉激起他的逃避本能──宛如嗆水後呼吸不順的泳客,他大口 的吸入一口氣,奮力睜開眼,衝破潛意識的邊緣重返現實──映入眼 前的是 Linda 表露擔憂的神情,纖弱小手正回握著他的拳頭。 不是他以前的老房子。沒有魔鬼壓制著他。 他們在客機的商務艙,距地面三萬呎的高空中,飛往拉斯維加斯 頒獎典禮的會場。 了解到徹頭徹尾是場噩夢的 Lester,卻並未有寬心的感覺,他反 扣住妻子的手腕,不肯鬆開。 「請問需要醫療協助嗎?」 停下視察的腳步,半蹲在他座位旁的走道上,淡金長髮以包頭挽 起,身著淺藍窄裙套裝的空服員問道。專業語氣因些微蹙起的眉頭, 而讓冷靜的表層出現裂痕。 I OWE YO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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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ester 最厭惡引起不必要的關注。深知這一點的 Linda,立即跳 出來替他緩頰,用微笑打發空服員,「不要緊的,外子有習慣性淺眠 的毛病,我不確定醫生是不是這麼說,現在人常見的壓力症候群,妳 知道的。」 報以微笑的空服員提議是否需要溫水或毛毯,也被 Linda 擋下 來,打了回票,最後終於留下一句制式的「如果有需要的服務,請再 按您手邊的服務燈,我們會優先替您服務。」即離去。 目送空服員離開後,Linda 並沒有追問他不安的原因,回歸她恬 靜的瓷娃娃樣貌,溫順地按了按他掌心,靜待他發話。 Lester 略為失笑,他說不准到底是喜歡 Linda 本身,還是她不過 問的善解人意多一些。 魔鬼的名銜落到舌尖,他才意識到自己正要跟 Linda 說出 Malvo 的第一個音節,這是他誓言要帶進棺材裡、永不見光的秘密,於是趕 緊生硬的轉圜,撫摸 Linda 保養得宜的手背肌膚,又把掌心覆在上頭, 盡量不顯得刻意的吁出一口氣,「我想可能是要上台領獎這件事讓我 太緊張了,讓我想想──距離我上次得獎已經是小學的時候,科學展 覽還是什麼的,時光不饒人啊,是不是,寶貝?」 「噢,我可憐的 Lester。」 看著 Linda 的猜疑被藉口逐漸稀釋,露出憐愛的眼神,他也放下 胸中高懸的巨石,緊蹦的頰肉隨之弛軟起來。 「別緊張,你可是年度最佳保險推銷員呢。」 Linda 靠了過來,撥開他額際的髮絲親吻,卻被他下意識躲開。 打酒嗝似的連聲笑著,Lester 緩和方才的失態,點頭稱是,「或 許是剛剛喝的那杯紅酒讓我不太對勁,我去廁所洗把臉,看會不會清 醒一點。」 解開安全扣帶,Lester 再度對 Linda 投以安撫性質的微笑,起身 朝商務艙的前頭望去,見洗手間使用中的燈示亮著,便轉過身走到後 14
方的無人使用的廁所去。 他快速將自己反鎖在裡面,兩手撐在狹小的洗手台緣,抬起頭怒 瞪著鏡像。 鏡子裡的他不再是鼻樑上有道口子的膽小鬼,臉頰上的血跡也早 已洗去,那天晚上是個特別可怕的夢靨,僅此而已。 這些日子以來他改頭換面,忽略每次打開家門前的顫抖,拼命讓 自己忙碌到沒空閒去回想事情的真實性。 他賣掉房產車子、辭去工作、再婚、自行開業,推銷時不再結巴 洩了底氣,能閉上眼胡謅鬼話,讓顧客掏出比契約上載明還多的鈔 票。 他的心眼不再軟弱,也懂得使壞,在商場上不明著阻人財路,但 背地裡挖走別人的顧客群,踩在同業的屍體往上爬而不會良心不安。 時間證明他的努力勝出了、成功了,走到鎂光燈下讓人人稱羨他的好 運氣,妒忌自己沒本事像他一樣開拓藍海。 結果,那個噩夢偏偏選在這時候回來找他了。 到底是為什麼,魔鬼並沒有放過他,就此遠去,反而伸手探向他 的下身,回到 Lester 自卑尺寸的陰莖上,故意拉扯他的陰囊,讓他不 至於昏厥過去,並譏笑他這不只是夢而已。
你還不夠格。 魔鬼附上他的耳畔,低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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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刀子進紅刀子出的方式,向來不是 Numbers 的心頭好。 光是論突刺的動作,中間便有太多空檔,要是目標夠機靈,出掌 往手腕處一敲,抓不緊的刀柄立即掉落,即使當下抬高手肘,勉強格 擋住攻勢,沒讓對方得逞,下刀的位置僅偏離幾吋,仍舊捅入軀幹, 走運點順勢切進皮肉裡,但要是沒估量好,倒楣的卡進筋骨之間,將 頃刻遭反手奪刀,整個人被夾在對手胳膊的箝制下,缺氧得滿臉通 紅。 可有時理想偏偏跟心裡所盼的背道而馳,以為狀況不能再更糟糕 時,背後卻被人用力補了一腳,摔至更深、更接近地獄的谷底,整個 操蛋到極致。 所謂莫非定律不就是這麼回事嗎?來自上帝異於常人的幽默感。 法戈本身即是張通行無阻的名片,黑幫的規模若能壯大到獨家代 理一處地名,僅此一家、別無分號,其他幫眾唯有俯首稱臣一途,否 則跟他們作對完全是玩火上身。此回任務目標即是後者。 據可靠的線報指出,專作堪薩斯市進出口貿易的 Utsav Ale,每 週唯有在保養槍械,進入到自宅地下室時才落單,其餘時間周圍盡是 嚴密的戒護,被親信打手、貼身保鑣構成的人牆團團包裹,公司跟住 宅亦架設了先進的保全監控系統。 這般滴水不漏的防衛,即便是 Utsav 前一秒還在床笫歡好,下一 I OWE YO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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刻也能從保險套裡掏出預藏刀片的程度。 於是他們捨棄慣用的衝鋒槍,採近身搏擊的策略,各塞了把左輪 在後腰際,而口袋內揣著折疊式彈簧刀,一甩即能亮出利刃的款式。 趁車庫升降門完全閉闔前的一分鐘,他們潛入滿是工具的地下 室,伏在牆角,只為圍堵隻身走下階梯的目標。 工作坊裡應有盡有,從基本款的老虎鉗、鐵鎚、成捆的尼龍繩, 到進階版的焊槍、電鑽、圓盤電鋸等,照理來說,手搆得著的全是武 器,運用得宜,每項都能讓那狗娘養的痛不欲生。 Numbers 側身藏匿在水泥柱後頭,任摺疊刀滑出袖口,微握拳 眼,刀尖繞八字形擺動著,盡可能維持最小程度的活動量,而不至於 在揮刀時鎖死手腕的控制。埋伏最難熬的不是等待,而是狀況通常會 發生在出現懈怠的時刻。 Wrench 先在凌亂的工作檯面上揀了只扳手,另一手則拿著從自 己左腳脫下、揉成球狀的厚長襪,才站到樓梯正下方的三角空間定位 去。照計劃的安排,第一時間得由他負責制服目標。 Numbers 見狀搖了搖頭,打了個「難不成我要拿計算機嗎?」 的手語。 作為回應,一隻伸直的食指出現在燈光照映下,循拋物線向前伸 出。 當然。Wrench 的手勢表達道。 基於默契,儘管 Wrench 的容貌隱於階級的陰影之下,看不太清, 他仍可以憑空想像出搭檔此時揶揄的笑意。 「去你的。」Numbers 暗罵一聲,刻意低俯著頭,不叫 Wrench 看到他此時的唇形。 苦苦守了六個小時餘,斜倚柱身的 Numbers 幾乎快打起盹來時, 一段由遠至近的輕快口哨聲來到門前,他頭頂上的白熾燈管啪地亮 18
起,半截淺灰高爾夫球褲和釘鞋出現在他視野裡,緩步踏下階級,迫 使他退回柱影的庇蔭裡,指望蟄伏在旁的 Wrench 順利動手。 但下一秒的發展超出他們的推估,Utsav 筆直切往 Numbers 的方 向,並非如預測經過 Wrench 所躲的檔案櫃前方,看來是打算先卸下 肩背的高爾夫球袋。 如此一來,馬上暴露藏覓點的 Numbers 只好隨機應變,改由他 主動出擊,立即撲向正要叫喚手下的 Utsav,手裡的砍刀水平朝其喉 嚨劃去,孰料 Utsav 迅速應變,抽起球袋裡一支鐵桿回擊,不僅敲落 刀械,還把武器遠遠打飛,砸到 Numbers 身後的牆面上。 他試圖閃躲鐵桿的攻勢,礙於空間狹小,能完全避開實屬不易, 鎖骨跟上臂挨了好幾下揍,頓失平衡跌坐在地。耶穌基督,他根本沒 空檔抽出腰際的手槍,Numbers 開始後悔自己沒有真的拿上計算機, 至少還能丟出去,分散 Utsav 的注意力,替自己爭取一點時間。 幸而 Wrench 抓緊間隙,一個箭步上前牽制住 Utsav 高舉過頭的 鐵桿,藉力使力撞開五呎六吋的北印度人,趁他仰摔之際,擠進一球 臭襪子到 Utsav 嘴裡作為口塞。 Wrench 得意的朝他眨眨眼。 緊接著,他反過身逕自坐在 Utsav 胸口上,用大腿夾住男人掙扎 的兩手, Wrench 絲毫不受瘋狂蹬踢的雙腿影響,掄起預備的扳手, 趕在 Utsav 瞪大的眼珠快要落出眼眶之前,砸碎那張扭曲的嘴臉。 「老大,怎麼了嗎?」噪音引來盤據門前的蒼蠅。 「沒什麼,練個揮桿而已。」Numbers 仿效其帶有旁遮普腔的 英文,含糊帶過,不至於露出破綻,也足以打發走巡守的小伙子。 他尖銳的吸了口氣,扶著組合架緩緩撐起身,走到 Wrench 身後 拍了拍大個子的肩膀,阻止 Wrench 繼續表演肉泥敲打秀,扔下沾滿 腦漿與肉屑的扳手。 I OWE YO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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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rench 拉起 Utsav ──或者說,曾經是 Utsav 的肉塊──的衣 襟,以標榜吸濕排汗的機能 polo 衫揩掉臉上的血沫,不一會兒,衣 料表面彷彿轉上一張印地安人的紅臉。 直起身,Wrench 側踢毫無生息的屍首一腳,啐了一口。他害你 受傷了。 徹吧。Numbers 做出像是要把隱形章魚從臉上拔除的手勢。 順 便幫我撿一下刀,我沒法彎太下去。 Wrench 點頭,回收躺在角落的摺疊刀,擺入風衣口袋,同時順 走了 Utsav 懸在掛鉤上的車鑰匙,循著遙控解鎖的訊號,發現是台貼 有全黑遮光貼紙的林肯,另一台並排在旁的則是別克休旅車。 我當司機,你來選。 去看電影適合坐哪一台? Numbers 茂密的鬍鬚下露出一排白牙。 依循導航系統,他們把林肯停在巷弄裡,以免招搖的車款停在大 街會招來不必要的關注,再徒步抵達轉角處的二輪電影院。 下午時段的生意稍淡,售票口的工讀生有一下沒一下看著手機螢 幕,掛在「今日放映」字樣底下的裱框電影海報,幾乎是 Chaplin 數 位修復版的專屬影展,從《大馬戲團》、《城市之光》一路到《摩登 時代》與《大獨裁者》。Numbers 認為比起有聲電影,默片是挺好 的選擇,即便沒有過場配樂,演員的肢體動作輔以插卡字幕就足以理 解,不需要他散場後再手語向 Wrench 解釋。 Numbers 瞅向並肩的 Wrench,以眼神詢問對方的意願。 Wrench 聳聳肩,伸出拳頭,食、中指一齊搭在拇指上方,表示 覆議,而另一手不動聲色,將血染的襯衫攏於流蘇牛仔外套底下。 走上前跟售票員交涉劃位,Numbers 指名中後段靠走道的兩人 位,接著盡量不牽動到肩傷,掏出信用卡付款。 撕下票券,售票員吐出略帶酸黃瓜味的提醒:「最近的一場再十 分鐘後就開始放映了。」 20
那發酵的氣味讓 Numbers 意識到他們這八小時以來滴水未盡, 他幫 Wrench 加點了爆米花桶跟一大杯可樂,自己則點了玉米脆片, 然後自行取了兩根吸管,招來在海報牆前徘徊的 Wrench 把食物端 走。 他假裝沒有看到售票員滿懷疑竇、卻又不敢正視他們倆的鬼祟神 情。
他們在成為殺手前,就已經是一對電影痴。 那季夏日,他們證實彼此在傳接球這塊領域,實在沒什麼天分, 與其在烈日下互相折磨,不如騎腳踏車去租片店借電影,到纏了整頭 繃帶的印地安人住處去看,偶爾幹些幫印地安人跑跑腿、買日常雜貨 的活。 畢竟印地安人從高年級惡霸手裡救下他們倆,尚未施展開拳腳, 就把那兩個金髮混蛋嚇得尿溼褲子,對那陣子看多了蒙面俠蘇洛、綠 林英雄羅賓漢的他們來說,這份恩情不能不報答。 印地安人話不怎麼多,一方面剛動完手術,醫生把他整顆頭用紗 布跟彈性繃帶包起,活像一根棉花棒,他們私下還偷偷起了個 Q-tips 的綽號;再來是由於術後的他幾乎不能吃什麼固體食物,只能慢慢含 下流質的優格跟雞湯,吃一頓飯少說也要花上四十分鐘。 儘管如此,印地安人倒對他們非常慷慨,不僅讓出接有天線的箱 型電視,還郵購了錄影帶播放機與倒帶車,讓他們不用拿筆接力把帶 子倒回最前面,於是地下綽號又從決定不到兩週的 Q-tips,變成了酋 長。 拜電影之賜,大個兒的讀唇技巧進步很多,但還是沒辦法完全理 解酋長的話,尤其當他說起古語的時候。他們曾猜測許多關於酋長的 過去,編織了距今少說也是百年歷史的傳奇故事,推敲酋長的先祖可 I OWE YO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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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是驍勇善戰的阿帕契族。 這些猜測隨著拆線那天的到來戛然而止,一如他們無憂無慮的童 年。 悉悉窣窣的聲響從廚房傳來,儘管細微,還是被甫進門的他聽到 了,判斷酋長家遭闖空門,小偷正在翻箱倒櫃,他轉身用手語吩咐大 個兒拿壁爐邊的鐵鍬來,兩人抄起傢伙,一前一後移步到門邊。 身形較為矮小的他作為前導,悄然探看內部的情形,再向大個兒 回報。 出乎意料之外,他看見熟稔的衣著──是酋長的背影,正低俯著 頭,不知道在流理台那邊忙碌著什麼,只見斑斕的羽毛血淋淋落了整 地,繃帶也鬆垮在他肩上,像是冬日披掛的圍巾。 想起今天是酋長到醫院回診的日子,他出聲喚道,示意身後的大 個兒放下武器。 酋長的肩線先是抖了抖,仰頭抬起光禿的後腦勺。 和過往都是看到繃帶的印象略有出入,讓他自發退縮幾步,但他 還記得酋長說過動大手術前必須先剔去毛髮,這般才不至於跟針線糾 纏在一起。 酋長甩下手裡的物體,在他聽來像是肉塊砸在砧板上的聲音,他 畏懼的看向大個兒,同伴也察覺不妙似的一臉懼怕。 滴答,鮮紅的血流不斷沿著那人的指尖滑落,酋長慢慢轉過身 來,他這才看到木板上躺著一整隻吃過的生鵪鶉,他伸手拉住大個 兒,使勁拽著呆愣的男孩往門邊移動。 黏稠的血液糊了幾根短毛掛在臉側,嘴裡仍在喀滋嚼著雞骨頭, 酋長面容卻不再是他們所熟悉的樣貌,和往昔有著天壤之別,就像把 22
臉切下來換了新的一樣。 他慶幸大個兒天生即是聽障,聽不見他此時拔高八度的放聲尖 叫。
如同高樓墜下的失重感,Numbers 倏地驚醒,遭 Utsav 襲擊的肩 頸肌肉一陣痙攣,又似快速退去的潮水,遠在背景裡隱隱作痛著。 手背拂過一顆顆冒出額際的冷汗,他已經許多年沒有想起這回事 了。 螢幕上的 Chaplin 因誤入獅籠,生怕驚擾沉睡的雄獅,而 Numbers 以為自己喊叫出聲,干擾到其他觀眾,於是就著微光,環顧四周, 眼看陌生人參差坐著,卻沒有人投射憎惡的目光過來,他暫且鬆了口 氣。 反倒是鄰座的 Wrench 察覺異狀,側過身來正對著他,並沒有如 Numbers 預想的抱怨他破壞觀影興致,或是責怪他看到一半走神, 而是老早了然他的昏昏睡去。 Wrench 曾告訴他比起電影劇情,聽不見的他更在乎每位角色念 白、展露情緒時的唇形。在他們心目中的排行裡,Audrey Hepburn 長年榮登優美唇形的寶座,就算是 Angelina Jolie 的性感豐唇也只能 鎩羽而歸,退居第二。 這項蟬聯持續到第一次任務,當時他們不顧全身掛彩,開車到最 近的一家電影院買票進場,午夜場演些什麼 Numbers 早忘得一乾二 淨,只記得 Wrench 燥熱的手掌貼了上來,循指尖描繪他微彎的嘴角, 以吻封緘。 除卻了白日之下光影、聲響的干擾,他們在富有隱蔽性的黑暗裡 更能感知彼此的存在,幾度交換了唇齒間的細微喘息。 此後他們不再進行無謂的排名,而他也報復性質的蓄起了滿鬢濃 I OWE YO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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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 扶手座位對於臂膀寬闊的 Wrench 而言仍顯窄小,無處可擺的手 肘觸及過來,探出溫熱的掌心,妥妥按上他發疼的左肩,透過輕重有 別的揉捏,散去聚集一氣的瘀血。 Numbers 留心起 Wrench 緩和的吐納頻率,在意那擦過自己表皮 的指繭,還有輻散開來的體溫,能光是想著,即能將知覺從痛處支開, 減緩了幾分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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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並不孤獨 We Are Not Alone
Schmidt 副隊長對 Gus 祭出的三週內勤懲處,立即被一通民眾的 報案電話推翻,由於負責動物管理處的 Joe 仍在床上病懨懨著,調度 中心指派他去跟進一樁失蹤協尋,對象為一隻兩歲大的黃金獵犬。 不怎麼意外,這只小淘氣是個慣犯,Gus 待在德盧斯警局的期間 至少跟牠交過四次手,他毫不費力得記起那傢伙的名字:Avery。 狗兒的名字取得貼切極了。Greta 頭一回聽他提起便如是說,告 訴他代表的意思即是淘氣且愛惡作劇的人。 起初他把狗領回失主家時,暗忖飼主為何不把 Avery 鍊起來,任 牠一天到晚流落街頭,一問之下才知曉,任何狗鍊都無法拴住一心自 由的 Avery,不論是皮革、尼龍纖維材質的繩索,甚至也嘗試過鐵環 相扣的金屬鍊,Avery 總有辦法神不知鬼不覺的擺脫束縛,奔往圍籬 的另一端,可謂狗界的 Harry Houdini。再多的機關,對於天生的脫 逃大師來說,不過小菜一碟。 局裡的人都在忙著因應暴風雪來襲,處理借調鏟雪車、商討封路 後的交通指揮等瑣事,沒有人能閒到背後長出一隻眼睛盯著他的去 向,而廣播節目的主持人也把此波從加拿大南下的高氣壓,形容成前 所未聞的怪獸等級,一副電影明天過後即刻上演的誇飾。Gus 只希望 Avery 的長毛未剃,在他帶牠返家前能夠平安無事,不會變成冰原上 的一棵松針。 I OWE YO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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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us 開著巡邏警車,時速維持在五十公里,循失主住家附近的區 域沿途搜索,幾乎開遍方圓兩公里內的大小馬路,眼睫不敢一眨地左 右張望,尋找荒蕪原野上的一抹金黃色蹤影。 天色漸暗,Gus 稍停路肩,旋開史坦利保溫瓶倒出熱騰騰的黑咖 啡,一邊淺啜,一邊盤算今日的搜索進度是否該喊停,隔日再來。 就在 Gus 以為只能無功而返時,他眼角留意到後視鏡照映的地 平面上有顆小點正在移動,他微瞇起眼,想看個清楚,卻發現那圓點 逐漸變大,往警車的方向靠近,不是小客車,也非重型機車。 他直覺地敞開駕駛座邊門,朝身後一轉,右掌攏在嘴邊,下意識 衝著彼端使勁大喊:「過來,Avery !」 彷若回應,中氣十足的吠聲瞬地傳了過來。 Gus 蹲低身子,張開雙臂迎接奔往懷中的黃金獵犬,Avery 騁馳 的速度之快,他因重心不穩而遭壓制在地,面頰馬上獲得熱切的歡迎 禮,被口水糊了整張臉。 「好了,快停下來,你這壞孩子。」Gus 推開 Avery 毫無自律性 可言的舌頭,用手快速摸過毛茸茸的狗身,檢視有無破皮劃傷,沒有 大礙才緩了口氣,撐地的左手卻觸及一塊硬物。 他趕緊縮回手,低頭定睛細看,而後責備道,「Avery,你這 是從哪撿來的對講機,你今天添的亂還不夠嗎?不只一樁呢。」可 Avery 不懂他所言,僅是一味外吐舌頭望向 Gus,表情倒無辜得很。 拿不懂人話的現行犯沒輒,Gus 只能將黃金獵犬押上警車的後 座,安置妥當後,他抓起孤零零躺在路面上的對講機,體積大得跟摩 托羅拉當年出的黑金剛手機類似,款式老舊,表面佈滿刮痕,看上去 頗有年歲。 儘管他猜想搞丟對講機的糊塗蛋早換了一台,卻得盡警方的義 務,把失物帶回局裡處置,於是 Gus 發動引擎,順手將對講機扔到 副駕駛座上,扭過頭要 Avery 別再東嗅西聞,才放下手煞車桿,駛向 車道。 26
還沒開到飼主家,Avery 便認出週遭熟悉的街景,耷拉下耳朵, 趴坐在後座皮椅上哀鳴,像個流連在遊樂場的孩子,每到回家時分即 躺在地上耍賴,要拉也拽不走。 Gus 透過後照鏡注視著年幼的黃金獵犬,嘆了一大口氣,說:「主 人在等你回家,Avery。就算我想帶你回去,Greta 也不能在公寓裡養 你。」 似乎心有靈犀的 Avery 嚎了一聲,接下來的路途便安靜下來,直 到 Gus 平安將牠載到飼主家,守在門口的女主人箭步上前,開了車 門,Avery 即刻跳下車,早已把先前的調皮拋諸腦後,任自己被跑出 家門、開心尖叫的小男孩環擁。 Gus 領了女主人的口頭致謝,對頻頻回望的 Avery 搖手道別,任 務暫且了結,接下來只能祈禱在風雪抵達後,沒有貪玩的寵物走丟或 受困,需要出動警力救援。 一想起被 Schmidt 放出警局逍遙的 Lorne Malvo,Gus 心底一沉, 若能罪證確鑿,殺人如麻的 Malvo 就會蹲在牢裡度過整個冬天了。 他不禁攥緊方向盤,直到十指指節全數泛白,酥麻到他再也感受不到 那帶笑禽獸的刺痛。 儀錶板上顯示的時間逼近七點,Gus 希望備好晚餐的 Greta 已經 自己先吃了──啊該死,他忘記出門時答應女兒會趕在暴風雪前夕去 超市囤貨,只隱約記得她上學前交代的採買品項,印象裡是冰箱裡的 牛奶喝光了,義大利麵微波包也僅剩餘一週不到的份量。可等他回警 局一趟打完報告,回到家大概也九點過後。 整排的路燈亮了起來,他拐個彎,抄了通往警局的捷徑,右手探 向副駕駛座,執起他跟 Greta 通訊專用的對講機,長按通話鍵,湊近 嘴邊交代,「今天我會晚回家,妳先吃飯,完畢。」 以往快速回話的女兒,今晚沉寂的時間卻比平時還要長,Gus 再 I OWE YO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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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呼叫:「除了牛奶跟義大利麵,還要我去超市買什麼別的嗎?請回 話。」 對講機的另一端傳來忽大忽小的雜訊。 疑惑的 Gus 看向對講機,這才發現自己拿錯機台,他慣用的家 庭對講機正好端端躺在鄰座,手裡拿的是 Avery 叼給他的紀念品。慘 了,這下可好。 是誰在用這頻道?完畢。 雖說音質並不清晰,但就語調判斷,Gus 猜測對方應是與自己年 紀相仿的男性。 「抱歉先生,我剛拿錯對講機了,請別理會剛那一串內容。完 畢。」他戰戰兢兢的回話,期待對方不會再繼續追問下去,而是一笑 置之。 這是警用頻道,恐怕我得請你說明是怎麼連上的?完畢。 聽得回覆內容,Gus 瞪視著手裡老舊的對講機,現役員警配戴的 對講機多為小巧機型,可插在腰間皮帶上,而話筒另外連著一捲線佩 掛於肩。手持機種也是有,可他還未見過長這樣的骨董。 先生,你還在嗎?請說話。 「我是德盧斯警局的員警 Gus Grimly,於值勤途中拾獲這台對講 機。」他回道,語氣跟著嚴肅起來,「跟我通話的是?」 原本回穩的聲頻,背景卻又選在此刻開始嘈雜,轉大音量並無改 善,他只勉強聽得「明尼蘇達州警,名字是 Lou」,後續的姓氏則消 融在一片噪響間,而後啪地發出一聲,對講機瞬間失去收話功能,顯 示訊號的紅燈瞬間滅去。 Gus 重新開機,反覆按了好幾次通話鍵,卻杳無音訊,內容發不 出去,也收不到回覆。 評估對講機可能電力耗盡,得要更換新的電池,Gus 只好放棄聯 絡的念頭,把對講機收進副駕駛座前的置物匣裡去。 28
近來莫名其妙的經歷不知為何多了起來。Gus 搖頭苦笑,拿起父 女連線專用的正確對講機,壓下通話鍵。
正值晚餐過後,急促的門鈴聲響了起來,Grimly 父女有默契的對 望一眼,鮮少有人會登門造訪他們,Greta 的朋友若要來家裡一起做 功課也會事前告知,挑高眉梢的 Gus 探出廚房,讓女兒接手他清洗 碗盤的工作,前去應門。 透過貓眼窺看,他發現來者是上氣不接下氣的猶太裔鄰居,趕緊 替對方開了門,邀請他進來先喝杯水,緩過氣再說。自從幾天前失眠 男人間的談話,讓彼此的認識多了一層,Gus 更加慶幸自己當初選擇 搬進這個社區的決定,即便對於基層員警的薪水而言,房貸依舊是沉 重的負擔。 Greta 聽見 Gus 的招呼,馬上貼心地從廚房端了杯水到鄰居跟前, 贏得對方感激的眼神跟讚賞,一杯水下肚後,男人轉告 Gus 他在例 行巡守時跟陌生男子起的衝突。 根據鄰居對那陌生人外貌的描述,Gus 隨之在腦海裡建構出一張 熟稔的面孔:附在額上的整齊瀏海、連鬢的茂密髯鬚,以及深不見底 的漆黑眼瞳。 在他意識到此人身分的同時,Lorne Malvo 的那張臉唇線忽地上 揚,笑意卻從未深入那冰冷的磐石裡,完美無缺的眼瞳嵌在眶裡,毫 無容忍仁慈的裂隙。殺手扯下佯裝成牧師的和藹外皮,嘲諷他的指控 沒人肯信,冷森森地傲視著他、睥睨他的徒勞反抗。 憶及在警局裡和 Malvo 的正面交鋒,著實使 Gus 背脊一涼,表 情轉為生硬,嘴唇開闔半天竟一個字都沒辦法發出來。 他沒料到再次放走 Malvo 宛如縱虎歸山,不請自來的孤狼跟著 他回家,使得危險籠罩著這祥和的社區,進而威脅鄰居一家的安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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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三向鄰居擔保他會留心週遭,必要時向局裡上報。Gus 差走憂 心忡忡的猶太裔鄰居後,苦著一張臉跌坐在餐桌邊,交握的雙掌撐住 前額,好似一移開支撐,宛若灌鉛般沉重的頭顱便會掉落。 「他講的人就是你先前遇到的那個壞人,對不對?」 聰穎如 Greta 自然能從他的表情猜中心事,Gus 感到欣慰,卻又 因自己是個軟弱的父親而受怕,他沒有辦法在妻子病歿後,再次承受 失去女兒的打擊。 「Greta,為了妳的安全起見,待會我打個電話給 Ann 的媽媽, 妳先暫且去住個幾天。」 「爸!」Greta 不滿他的單向決議,噘起嘴抗議,「那你呢?」 「妳忘記我是個警察了嗎?」身著便服的 Gus 以拇指頂了頂胸 口本是警徽的地方,「我有我的職責所在,守衛我們的家便是其中之 一。」 「我也想留下來跟你一起。這是『我們』的家,我和你,缺一不 可。」Greta 坐到他對面,食指在他們倆之間揮舞著。隔張餐桌,讓 他想起以前學校裡的辯論社,正反各據一方,互相使出渾身解數來說 服對手。 的確,Gus 承認 Greta 說的不無幾分道理,但在安全的考量上, 女兒永遠是第一順位,任何理由都動搖不了他已決的心意。 「聽爸爸這麼一回,Greta。」Gus 難得扳起臉,深鎖的眉頭團 蹙成結,「我答應會每天跟妳用對講機聯絡,好嗎?」 鼓起腮幫子,儘管再怎麼萬般不願,比起同齡孩子早熟得多的 Greta 最終還是同意:「說好了,你答應我囉。」 Gus 噗哧一聲笑出來,率先伸出小指,與女兒的手相勾,指節鎖 定後,再以拇指為印鑑互抵,作為印信,「我保證會將那傢伙繩之以 法。」 習慣自家老爸逞能的 Greta,不太領情的搖搖頭,轉而提出可靠 人選,「我想你也得打給 Molly,畢竟貝米吉那邊也在找他對吧。」 30
開車將 Greta 安全送達朋友家,Gus 壓在心上的巨石才稍稍減輕, 接著他撥打到 Molly 的手機知會一聲。 剛從警局加班回到住處的 Molly 儘管聲線疲憊,仍不減關心,主 動問起 Greta 的安危,兩人就因應事態的對策討論好一陣。掛上電話 前,Molly 表明她明天親自過來一趟,便跟 Gus 要了住家地址。 Gus 停在離家不遠的街角,由駕駛座的位置看向二樓自家,出門 前他僅留下一盞位在起居室的直立式檯燈,因此從外頭可見到昏黃的 光暈透出窗簾。以往快到家門前,他隔條街如是看著,心底即泛起暖 意。如今屋子裡少了 Greta,那份安適也隨之消逝,反而更讓他感到 Malvo 監視之舉的惡意。 準備熄火引擎的同刻,Gus 聽得一陣模糊的說話聲。 由於低語的聲源近在呎尺,不似透過車窗從街上傳進車裡,嚇得 他拔出腰間的配槍,在扳開車內燈的瞬間,將槍口朝後座指去──空 無一人。 Gus 左右張望,確定整個街區只有自己一人,連隻流浪貓的身影 也沒在街心見著。他攥緊手中的槍托,閉緊眼瞼,洩了底氣的怯怯喊 道:「是誰?」 語畢後相隔不到十秒,聲音再次響起。 嘿,這裡是十八號巡邏車,調度中心請回話。 這次他聽清楚發話者是位男性。乍聽之下,他認為對方的名字曾 在哪處聽過,Gus 懷著困惑,繼續聽音辨位,終究尋出規律性的震動 源自副駕駛座前置物匣,他驀地拉開掀蓋,意識到自己槍口正對著一 只對講機。 Gus 如釋重負的吁了口氣,收回配槍,暗笑起自己過度神經質的 I OWE YO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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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應,伸手拿起對講機。 哈,想起來了,明尼蘇達州警,不就是昨天那台斷訊的── 他瞪圓眼睛,死盯著對講機的介面。 無論是方才傳出聲音的時候,或是他使勁按壓側邊的通話鍵,那 顆該死的紅燈並沒有亮起。 把對講機翻到反面,Gus 拆開背蓋,裡頭躺著一塊鎳鎘電池,邊 緣出現滲漏所致的鏽蝕,他小心以指甲翹起電池,捏著完好的一端整 顆拿了出來,擱在旁邊。 Hank,你有聽到嗎? 寒毛沿著握有對講機的右手直豎到頭頂,Gus 嚥了口唾液,趕緊 在胸口劃了十字,顫巍巍壓下通話鈕,問道:「是你嗎,Lou ?」 等等,你是昨天的人?德盧斯警局?我沒記錯的話。 Lou 聽起來有些遲疑,但仍正確的答出他的單位。Gus 猜想或許 覺得事有蹊蹺的不只他一人,這份認知暫且安慰了他。 「對,是我,Gus Grimly。昨天說到一半忽然斷訊了。」 我這邊確實切到局裡專用的頻道。看來不知為何我們又搭上線 了,Gus。 「呃,說來你可能不會相信,但是,我是透過一台老舊對講機連 絡上你的。」 你昨天有提過,撿到的對吧?雖然我不認為局裡有人會把東西掉 在德盧斯,就車程上來說,即便走明尼阿波利斯,至少也要多久?五、 六個小時跑不掉。 Gus 猶豫了陣,最後選擇和盤托出,「哦,這樣說吧,我把對講 機的電池拆掉了。」他祈禱這番發言不要讓 Lou 認為自己是個瘋子。 你的意思是……我們現在卻可以通話? 「沒錯。」倒抽一口氣,Gus 連珠炮似的講了下去:「聽、聽著, 32
我不想讓你認為我胡言亂語,但是電池沒有裝上,而我現在正看著 它。」 冷靜下來,Grimly。我能叫你 Gus 嗎? 獲得 Gus 首肯後,Lou 如同偵訊般問了他幾個在德盧斯警局服務 的名字, Lou 提到的人之中有一個他並不認識、兩個已是資深員警, 將屆退休年紀,還有一人因公負傷最後提前五年離開,而 Gus 正是 替那人的位置。 怎麼可能退休?他們頂多三十歲中段到四十歲出頭。 於是 Lou 又問了他知不知道三年前愛河地區的土地汙染事件, 以尼亞加拉公報的兩位記者揭弊為開端,扯出虎克公司將化工廢料棄 置地以賤價售出的醜聞,全國上下鬧得沸沸揚揚,幾乎是家家戶戶茶 餘飯後的話題。 Gus 在腦海裡搜索半天,回說那大概是他五、六歲發生的事,記 憶不是特別深刻,只能憶起那陣子他父母堅持每個週末開車去安大略 買桶裝水。 對講機另一端的沉默逐漸蔓延開來,連 Gus 也感受到這場談話 的不可思議──如果對 Lou 來說,愛河事件才剛爆發不久,換算起 來,他現在年齡也應該六十有幾了。 你該不會剛好知道年底總統大選的結果如何吧? 「如果你是指 Carter 之後,那就是 Ronald Reagan。」 噢我──他聽得篤篤的一道低響,像是有人使勁用拳頭砸上方向 盤的聲音──抱歉。 「我猜,這至少證明我們不是彼此的幻想朋友。」Gus 認為自己 聽起來不是多麼肯定。與其說是冷靜接受了命運的作弄,還不如說他 自己是被詭譎的事態嚇傻了。 I OWE YO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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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哼,像《回到未來》那樣。 「希望我不需要討我媽的歡心。」Gus 乾巴巴笑道。 這實在……太詭異了。讓我想起戰爭期間,每天都見到許多令人 匪夷所思的事。你參戰過嗎? 「募兵伊拉克時我沒去,家裡還有一個九歲女兒,Greta,只有 我們倆相依為命。她媽媽很早就走了,癌症,你知道的。」 請節哀。我太太她也──得了乳癌,最近剛做完化療,醫生說狀 況不是挺好,建議我們試試臨床新藥。仙樂都,我想是這個名字。 「老天。」Gus 忍不住罵了粗口,而後趕緊道歉,「我很抱歉, 只是 …… 有時生活太難以承受了。」 是啊,糟成一團 (FUBAR)。 說完後,Lou 停頓下來。兩人相隔兩地、兩個不同的時空一起共 享這短暫的沉寂。 「所以我來自你的未來,西元二○○六年?」Gus 順其脈絡往下 推衍。 我在想,或許我們可以連絡上不是完全沒有道理。 忽地像是回過神,Lou 又說道:而我是你的過去,一九七九年。 宛如科幻小說裡既定的發展,那句之後他整夜再也沒聽得 Lou 說 其他話。
Gus 惶顧四周,舉目張望,漫天暴雪猶如純白的噩夢,讓人分不 清第四大道跟亨特街方位,無所遁逃。 他跪在俯臥的 Molly 身側,不知該面朝何方的高聲呼道:「快來 人啊!有警員倒下了,請求支援!」 雙膝深埋在雪堆裡,他直接用掌根抵住頻頻冒血的子彈射入口, 34
拼命回憶受訓期間教官教授的加壓止血法,溫熱的鮮血瞬地染紅他的 右手,使 Gus 不敢片刻移開,只能困難的脫下厚重羽絨夾克,罩在 不省人事的 Molly 背上。 凜風無情地颳走殘餘的體溫,白煙從他顫抖的唇間吐出,同時血 液正急速凝結在他手背上,Gus 能感受到 Molly 的生命正一點一滴離 開他的掌握。 後援隔了幾乎一個世紀才趕到,當救護員用保溫毯嚴實的裹住 他,Gus 眼瞼半闔,渾身不自主顫抖著,口裡喃喃喊著 Molly 的名字, 無法好好應答救護員的提問,長時間的失溫讓他快將失去意識,可手 還是牢牢按在 Molly 的槍傷上,非要使勁方能將他整個人拉離,送上 救護車。 等他脫離恍惚的狀態,轉醒過來,第一個映入眼簾的不是他人, 正是女兒 Greta 擔憂的面容。 Gus 有千萬個問題哽在喉頭,但他扯著嗓子只能擠出最至關重要 的一個:「Molly 狀況如何?」 「手術順利結束,她在恢復室,醫生說等她清醒之後就可以轉普 通病房。」Greta 按下電動升降鈕,將他調整為斜坐的姿勢,倒了杯 溫水,順手在保麗龍杯裡放了一支吸管,將管口湊近他嘴邊,「救護 員說你失溫嚴重,昏過去前還在不斷呼救,喊到聲音都啞了。」 銜過吸管,Gus 飢渴的吮了兩口水,暫時緩解嘴裡的乾涸,再追 問道:「槍手呢?妳又是怎麼來醫院的,Schmidt 通知妳?」 「慢來,問題一次一個。」 從女兒口中,Gus 才得知是 Schmidt 副隊長親自開車到 Ann 家 接出 Greta,卻不肯多跟員警的家屬透漏半點槍戰的風聲,著實害 Greta 擔心了一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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抽走吸管,Greta 把水杯擱在置物檯上,放下病床側柵,整個人 側坐在床沿邊,俯趴上 Gus 胸口,整張小臉埋進警察制服裡,以幾 不可聞的音量說道:「……我以為我失去你了,爸。」 Gus 伸出雙臂環繞著語帶哽咽的女兒,收攏懷抱,鼻尖抵在那柔 順馨香的髮絲上,給予彼此一個結實存在的力道。 由於 Gus 的生理狀況並無大礙,醫生快速檢查一輪後即放行, 倒是 Molly 深受他開槍誤擊所害,手術期間體內大量失血,主刀醫師 當下立斷,摘除一枚受損嚴重的腎臟,以保全病人的性命。儘管醫師 表明若沒有他止血得宜,Molly 的情況將更加危及,然而這番安慰無 法減輕一絲一毫 Gus 的罪惡感。 探視 Molly 過後,Schmidt 差人先護送 Greta 返家,把他拉到一 旁,再次提點他懲戒委員會將近期召開,考量先前他錯逮嫌疑犯的紀 錄,即便誤擊是出於天氣惡劣引起的暫時性雪盲,可能也無法替他完 全開脫,免除被革職的命運。因此他建議 Gus 先擬好一份離職書, 以備不時之需。 Gus 拖曳沉重的腳步回到座車,把頭砸在方向盤上,使勁捶打儀 表板兩拳,他咬牙隱忍,不讓自己輕易屈服於啜泣。 夾在遮陽板的物品紛紛掉下,太陽眼鏡、值班表落散一地,他用 袖口抹去眼淚,收拾起踏腳墊上的一片混亂,意外在一塊車窗擦拭布 底下撿起那台老舊、沒有電池的對講機。 透過前幾次的談話,Gus 知道任職州警的 Lou 住在盧文市,曾參 與越戰,家裡有個罹癌的老婆和剛滿六歲的女兒,目前跟羅克郡的警 長──亦是 Lou 的岳父──處理棘手的凶殺案。 可他從未主動聯絡過 Lou,每次都是話機響起,他才知道兩人又 搭上線,故不確定該滿足何種條件,使兩端的溝通能夠成立。 36
他不甚肯定的按下通話鍵,對著空無一人的醫院停車場,向那個 沒有形體的朋友訴說,「我知道有人犯了罪,但是我無法證明,他騙 過了所有人的眼睛──可是我很清楚兇手的面目,就是他。」 另一端沒有傳來回音,可能 Lou 忙得焦頭爛額,無暇回應,又 或許訊息根本沒有傳遞出去,Gus 並不介意,肩上的負擔太過難捱、 苦痛太過深沉,使他像旋不緊的水龍頭般止不住淚流,亦有如一台壞 掉的收音機停不下講述。 「我曾經出於畏懼,縱放過他。我知道身為員警,這樣怠忽職守 是缺乏責任心的表現,但是一想到他跟蹤我回到家,想到 Greta 的安 危飽受威脅──我不知道,我該挺身而出嗎?在別人都不相信我的時 候堅守正義,把那隻禽獸繩之以法? 「因為賺錢的人倒下了,離開了,家中還有醫療帳單要繳付, Greta 的大學基金也需要這麼一筆錢,於是我想辦法適應這份工作, 數著月曆過日子。說來諷刺,我從未想過擔任警察,錄取全是意外。 不像 Molly,有著滿腔熱忱,以及窮追不捨的精神。 「今天,我在一片風雪中跟丟了 Molly,槍聲四起,我只看見一 個模糊的人影就扣下扳機,完全沒發現倒下去的是她。 「正因為我的不適任,害了她失去一顆腎,現在還躺在醫院裡, 我自己也可能會丟了飯碗,而那個混球仍逍遙法外──我對自己有滿 腔的憤怒,但除了憎恨自己的無能,什麼也做不了。」 Gus 不禁趴在方向盤上痛哭起來,手不自覺鬆開,使得對講機再 次墜下,回彈半呎高後重新落在腳邊。 我女兒也叫 Molly。 Lou 忽地開口,不知先前聽得多少。 之前 Betsy 身體特別不舒服的時候,她總會去院子裡摘花,綁成 I OWE YO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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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束放在她媽媽的床頭櫃上。她說看著花心情自然會好起來,人也康 復得快。 所以,送束花給 Molly 吧,我相信她會喜歡的。
「你一直都知道?」 鬆了鬆紮緊領口的小領結,Gus 故作輕鬆的走至丈人身邊,他提 起勇氣前已經灌了三輪香檳,揣在褲袋裡的掌心卻不停冒汗。 雖滿鬢霜白,外貌仍保持往昔俊朗丰采的老人微牽嘴角,把咬了 一口的小點擺回手裡的紙盤上,把玩尾端綴有美國國旗的竹籤,笑說 道:「知道你是 Gus Grimly ?沒錯。但知道你在婚禮上能跳得一身 好舞?不,孩子,出乎我的意料。」 他從未私下跟 Lou Solverson 單獨談過話,每次身邊都有 Greta 或 Molly 在場。打從初次領著 Greta 造訪餐廳開始,一直以來老 Solverson 視線駐留在他身上的時間,似乎都較其他顧客長。 起先他以為 Lou 是出於十八年老鳥的習慣,改不了多看兩眼進 出的顧客,事實證明,Lou 悉心的洞察力也確實幫警局指認出參與德 盧斯槍戰的兩位殺手。 待 Molly 槍傷康復,重回警局上班之後,他便勤跑貝米吉贈送慰 問花籃。 直到有一日開車經過閘道,他遠遠看到白底黑字「Lou 的咖啡廳」 的招牌。就在那一瞬間,現實的答案狠狠擊中了他,如同最後一塊 拼圖完美嵌合──一九七九年的 Lou,即是二○○六年的 Lou Solverson。 他像著了魔似的剎停住車,推開拉門走進餐廳。那時剛過中午, 38
生意正熱,儘管瘸著條腿,手持咖啡壺的 Lou 聽聞搖鈴作響,依舊 背脊挺得筆直的轉了過來,準備招呼來客,就這般對上他的視線。 話到嘴邊,看著眼前這個跨越時空、跟他通訊來往的本尊,他反 倒一個子兒也發不出來。 當 Lou 出聲招呼,並挑高眉梢暗示該他說話的時候,Gus 趕緊把 抱在胸前的花束塞給 Lou,咕噥幾聲「麻煩你轉交給 Molly」,即頭 也不回的跑出店外。 「你還是願意把 Molly 嫁給我,即便知道我害她挨了一槍,甚至 失去一顆腎?」 拚著一股湧上心頭的酒氣,Gus 大膽選定老人身側的空位坐下。 他望向遠方披掛一襲白紗的終身伴侶,正投入好姊妹 Ida 的懷 抱,送上頰吻,笑意燦爛到連她手裡的捧花也相形失色。 不自覺地,Gus 也跟著笑了起來。 「有時候我們預先得知命運的發展,也只是早了那麼一點知道而 已,這不代表我們能夠就此左右未來。」Lou 順著女婿的方向看去, 碰巧對上女兒轉過來的視線,他揚起嘴角,拍了拍 Gus 的膝頭,回道: 「況且是她選擇了你,不是我。」 「你當時遇到的案件,就是蘇瀑案嗎?」Gus 問道,沒遺漏 Lou 稍事停頓的動作。 「即便大多的屍體都在南、北達科他州,但我們最終是以結案的 地點作為代表。」Lou 隨之壓低了聲量,唯恐在婚禮上談論過往的案 件會招來不幸似的,「大家習慣稱作『蘇瀑大屠殺』。」 「前些日子,我看了 Ben Schmidt 的結案報告。請 Molly 幫我調 的檔案。」Gus 澄清道,作為一介郵差,他已經快一年沒接觸警界的 I OWE YO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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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件,多是聽 Molly 經手過的為主,「我想我只能說……」 「極為血腥,是吧。」Lou 回憶起血色的畫面,不禁蹙起眉頭。 「我知道我們沒有討論過這個。」Gus 話鋒一轉,切入正題,「我 一直在想,我之所以可以跟當年的你聯絡上,或許並非偶然,也不是 沒有理由的。」 「Gus ──」「我們最後一次的談話,Lou,還是在蘇瀑之前對 吧?」 「聽著,孩子。我很感激當時與你的談話,在我最消沉失志的時 候,提醒了我所愛的人和家庭的重要性。我並不知道你想做什麼,但 是──」Lou 說到一半的勸戒硬生生被 Gus 舉起的手勢止住。 「我沒有想改變既定發生的命運,也不認為自己有這個能力。」 Gus 堅毅的看向 Lou 的眼底,說:「如果該射出的子彈還是會射出, 注定死去的人仍無法逃過一劫,那對於還活著的人呢?我們是不是能 竭盡所能保護他們,使他們不至受到更多的傷害?」 Lou 默不作聲地陷入沉思。 Gus 見狀,伸手覆在 Lou 握實的拳眼上頭,如是堅定的握著,「以 我作為傳聲的媒介吧。如果你曾經懊悔,希望有機會能告訴過去的 Lou Solverson 一句提醒,那就是現在了,Lou。」
「在嗎,Lou ?」 Gus,是你嗎?現在恐怕我不方便談話。 「只要回答我一個問題就好,你現在在哪裡?」 離開州界的路上。操,那搞不清楚狀況的指揮官正準備用 Blumquist 夫妻當餌! 「嘿、嘿,冷靜下來 Lou !這大概是我們最後一次的談話,所 以仔細聽好了,要知道你這一路走來並沒有做錯,懂嗎?」 40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Gus ?你人在哪? 「我在前往那個人住處的路上,還記得嗎,Malvo,被我放走的 那個?」 等等,你應該上報警局要他們來接手,一個人去太危險了, Gus。 「對講機的聲音正逐漸變模糊,我想這代表我們時間不多了, 我長話短說,二○○六年的 Lou Solverson 要我告訴你,記得叫 Hank 穿全副盔甲再去守點,還有,回家擁抱 Betsy 跟 Molly,跟她們說你 愛──」
「你回來了。」 依舊守在門廊上的 Lou 放下手裡編成的水手結,把著獵槍,離 開久坐的椅凳,一瘸一拐地迎向剛步下車的 Gus。 「Molly 回局裡寫結案報告,晚餐時間會回來吃。」Gus 看向趴 睡在玻璃桌上的 Greta,肩上披了條暖和的厚毯子,大腿上仍橫著一 把較小的獵槍,「她跟著你一起看家?」 「是啊,她是個好孩子,不過我年紀大了,沒辦法把她抱進去 睡。」Lou 自嘲的笑了,又轉過身來看向 Gus,正色問道,「抓到他 了?」 留意到 Lou 省略不提的主詞,既不是說 Molly,更別提警局, Gus 點頭回報,「Lorne Malvo 死了。」 「蘇瀑的事……Hank 沒有大礙,多虧了你,防彈背心發揮了作 用。」 Lou 的視線飄向遠方,逐漸西沉的日光將天際染得橘紅,他微瞇 起眼,像是回憶一段彌足珍貴的久遠時光,自個兒緩緩微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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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e A re Not Alo ne
「在 Betsy 離開前,我們一家度過了一段幸福的日子。不過我想, 你應該已經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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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And All Ships At Sea
今年是電影版冰血暴屆滿廿年,原本沒有打算在趕完近百頁論文 後再次作死,不過擇日不如撞日,此時不做更待何時。 收錄的篇章裡,唯一一篇先前就完成的是兩年前的〈與狼同嚎〉, 單就英文 Howl with A Wolf 來說,直譯應為「近墨者黑」,套用在 Lester 被 Malvo 啟發的過程來說,自然再適合不過。 當時純粹想寫可以嵌合入影集的 non-con,但由於時間軸緊湊, 難以找出讓兩位角色再次交會的空白時段,故憑藉著微薄的第一季劇 情印象來寫,出入的地方不少,可當作平行宇宙。 或者說是 Lester 的一場白日夢罷。一如《夢的解析》的作者,奧 地利心理學家 Freud 所言:「夢是一種在現實中實現不了和受壓抑願 望的滿足。」 Malvo 的側寫則是來自編輯這段訪談:「當你看到鯊魚在海裡徜 徉是,你不會去評斷牠。我們不會去非議 Malvo 是因為他沒有偽裝 本色。」 第二篇直譯應是「沉默是金」的手語組故事,我個人更偏好〈無 聲勝有聲〉的詮釋,私心腦補了很多兩人相處的過往,以及去揣想聽 障人士如何也保有同等娛樂消遣。此處手語的部分則參考了美版的手 語 (American Sign Language, ASL),可上協會網站觀看影片教學。 I OWE YO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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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一篇〈我們並不孤獨〉是來自第二季加油站商家的窗戶上 貼紙,而畫面旁邊另有張標語,上面寫著 Future Is Here (Keeps Your Eyes To The Sky),是值得玩味的小巧思。因此,本篇借了科幻影視常 有的設定,透過對講機連結了二十七年的時空,想要傳達類似電影 《星際效應》的概念:有些事物是可以超越時空尺度的。 我想就言盡至此,留待大家細細品味。 最後,雖然以下這幾位可能不會看到誌謝,在此仍要特別感謝 Chano 和呱忍受一打開 line 就是我的封面強迫症轟炸;焦子給予我 掃描上的建議;丹薩和又綠收容我寄攤。 感謝各位的捧場,不論看過影集與否,或是對我的筆名有一定程 度的信任,都是對寫手最大的鼓勵。謝謝。 我盡了最大的努力呈現這部在我心裡的價值,不論是超出常規字 數的篇幅、手繪素材、附錄等,無非不是希望大家喜歡這本破壞市場 行情的無料,也希望更多人能接觸到這部有趣的電影和影集。 晚安,各位,以及海上所有船隻。
和漾 二○一六年八月三日 44
附錄 Appendi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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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漾 作 者 長期居於極圈,以耕耘凍土自娛。 聯絡信箱 somethinggannawrong@gmail.com 噗浪帳號 dysile13 郵寄地址 106-99 台北郵局第 44-246 號信箱 對內容有任何感想,歡迎回饋 http://goo.gl/v52IWa 封面設計 和漾 版面構成 和漾 編輯校對 和漾 出 版 Drumming Song 承 印 千業快速影印社 出版日期 初版,台北,二○一六年八月 定 價 無 版權所有,不得轉載、翻印,違者必究 內文排版電子檔案將公開於雲端,供下載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