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文學專刊第13屆電子書

院長序

⾃自民國九⼗十年起，⽂文學院開始主辦「師⼤大紅樓⽂文學獎」，前後分別 由師⼤大青年寫作協會、︑國⽂文系承辦。︒今年三⽉月⼆二⼗十七⽇日，⽂文學院成⽴立「全 球華⽂文寫作中⼼心」，宗旨是：（⼀一）提昇本校國際聲望︔；（⼆二）增益學⽣生 華⽂文寫作、︑思考、︑創造能⼒力︔；（三）規劃、︑辦理各領域華⽂文寫作相關活 動︔；（四）連結全球華⽂文寫作資源、︑創造⽂文化產值。︒所以本屆「師⼤大紅 樓⽂文學獎」轉由「全球華⽂文寫作中⼼心」續辦。︒⼗十三年來，雖然承辦單位 時有更迭，但⽂文學院希望「激發校園寫作風氣、︑提升校內⽂文藝⽔水準、︑發 掘⽂文學創作⼈人才」的企圖始終如⼀一。︒路途雖然艱⾟辛，⽂文學院及承辦同仁 追求美好的⼼心沒有改變。︒每年⼀一度的「師⼤大紅樓⽂文學獎」，經由⽂文學院 全體同仁的努⼒力和全校同學的參與，已成為臺灣師⼤大同學們的共同記憶 之⼀一。︒ 本屆⽂文學獎參賽來稿，計現代詩四⼗十九件、︑現代散⽂文⼆二⼗十八件、︑現 代短篇⼩小說三⼗十件，經由林佳蓉、︑林婉瑜、︑陳室如、︑祈⽴立峰、︑胡衍南、︑ 張耀仁等⽼老師初審，陳義芝、︑羅智成、︑陳育虹、︑范宜如、︑王盛弘、︑鍾⽂文 ⾳音、︑鍾宗憲、︑平路、︑駱以軍等⽼老師決審，共評決現代詩五件、︑現代散⽂文 五件和現代短篇⼩小說五件得獎。︒評審過程嚴謹⽽而細膩，獲獎者除⽂文學院 的同學外，有半數來⾃自理學院、︑藝術學院、︑社會科學院、︑運動與休閒管 理學院。︒來稿與得獎對象普及，⽂文采形式多元。︒昨⽇日踩過的⾜足跡，今天 已成盛開的花蕾。︒我們的理想，正在實踐。︒ 詩⼈人陳義芝先⽣生，也是全球華⽂文寫作中⼼心主任，說：「⽂文學提供了 這種可能，建築⼀一條潛藏激情的、︑超越的路，讓⼼心靈去⾰革俗世的命，成 就非凡的⼈人⽣生！」無論是否入選得獎，⽇日後在夢⾒見紅樓的夢中醒來時， 我們將發現︔；今⽇日的參與，就是創造非凡⼈人⽣生的開始。︒ 國⽴立臺灣師範⼤大學⽂文學院院長 ⼆二〇⼀一四年七⽉月⼗十四⽇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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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屆 紅樓現代文學獎專刊

主任序 〈摒棄流俗習慣〉

出身於臺灣師⼤大的作家數不勝數，⾺馬森、︑夐虹、︑葉維廉、︑王拓、︑席 慕蓉、︑⼩小野、︑宋澤萊、︑陳⾬雨航、︑陳黎、︑鍾怡雯……都是。︒⽬目前任教於國 ⽂文系的⽯石曉楓、︑徐國能、︑陳芳，在不同創作領域也都享有盛譽。︒ 此刻，薪傳的棒⼦子交到了更年輕的師⼤大⼈人⼿手中，我以⽂文學史的座標 注視他們，期待年輕寫⼿手並非偶⼀一為之的炫技，⽽而能當成志業長久追求， 形成⼀一波更巨⼤大騰湧的浪潮。︒ 今年春天，寫作中⼼心成⽴立時，我寫過⼀一篇短⽂文，說明獨處與閱讀的 重要。︒孤獨為的是明⽩白⾃自⼰己身在何處，任何時間光影的變化，都能激發 情感反應，做出有主體意識、︑不盲從的決定︔；「博覽以精閱」則是可供 創作者⾏行遠的道理，沒有閱讀當然也就沒有創作！ 我同時指出：「作家」這頭銜具有深刻的象徵意涵，意指能承載⼈人 ⽣生各種尋索與擔當、︑哀傷與恐懼，不是能寫⼀一點⼈人⽣生經歷的⼈人就算是。︒ 是否「成⼀一家之⾔言」，是其判準。︒ 劉⼤大任⼩小說集《枯山⽔水‧後記》 ，提到盆栽藝術家設計的幾條原則： （⼀一）簡樸， （⼆二）安靜， （三）⾃自然， （四）非對稱的和諧， （五）冷酷 暗⽰示的壯美， （六）摒棄流俗習慣， （七）暗⽰示無限空間和可能。︒我以為 可當寫作⼼心法揣摩，⼗十分欣賞，附記於此。︒ 謝謝為這個獎付出⼼心⼒力的師⽣生！每⼀一件事情的背後都有令⼈人深深 繫念的因緣。︒

臺灣師⼤大全球華⽂文寫作中⼼心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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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屆紅樓現代文學獎得獎名單 !現代詩組 ⾸首獎 參獎

〈⼀一天，當終於有⼀一天〉 ⾸首獎 國⽂文系百三 李蘋芬

〈紹興南街〉

〈⾬雨勢〉

〈⿃鳥園〉

資⼯工所碩⼀一 參獎

朱聖池 王淳⼀一

美術所博⼀一

佳作

劉庭妤 李蘋芬

〈焚書〉 國⽂文系交換⽣生 郭晏如

佳作 孫松清

徐念慈

〈裸〉 國⽂文系百三

劉庭妤

〈抵島˙離島〉

⼤大傳所碩三 國⽂文系百五

參獎

〈包裝紙女⼈人〉 國⽂文系百五

佳作

貳獎

〈流光速記〉 國⽂文系百五

參獎

!現代⼩小說組

〈髮結〉 美術系百六

張媛媛

!現代散⽂文組 ⾸首獎

〈妥協〉 數學系百四

貳獎

〈⽇日落⽇日出〉 美術系百六

參獎

佳作

張媛媛

〈溺旅〉 國⽂文所碩⼀一

佳作

李振崗

吳蕎安

〈漫步⼿手札〉 體研所碩⼆二

孫佳婷

〈騎⾞車去〉 國⽂文系百四

席名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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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屆 紅樓現代文學獎專刊

目錄 ⽂文學院院長序 全球華⽂文寫作中⼼心主任序 得獎名單 初審評審介紹 決審評審介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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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代詩組 現代詩組決審會議記錄 ⾸首獎 〈⼀一天，當終於有⼀一天〉 參獎 〈⾬雨勢〉 參獎 〈流光速記〉 參獎 〈包裝紙女⼈人〉 佳作 〈抵島・離島〉

⽜牛筱彣 李蘋芬 朱聖池 王淳⼀一 劉庭妤 孫松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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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代散⽂文組 現代散⽂文組會議記錄 ⾸首獎 〈妥協〉 貳獎 〈⽇日落⽇日出〉 參獎 〈溺旅〉 佳作 〈漫步⼿手札〉 佳作 〈騎⾞車去〉

張芳嘉 李振崗 張媛媛 吳蕎安 孫佳婷 席名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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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代⼩小說組 現代⼩小說組會議記錄 葉騏睿 ⾸首獎 〈紹興南街〉 徐念慈 貳獎 〈⿃鳥園〉 劉庭妤 參獎 〈裸〉 李蘋芬 佳作 〈焚書〉 郭晏如 佳作 〈髮結〉 張媛媛 附錄：第⼗十三屆紅樓現代⽂文學獎徵獎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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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審評審簡介

!現代詩組 林佳蓉 國⽴立臺灣師範⼤大學國⽂文研究所博⼠士，現為國⽴立臺灣師範⼤大學國⽂文學 系教授。︒專長詞學、︑朱⼦子⽂文學。︒授課科⽬目：專家詞、︑詩選及習作、︑詞選 及習作、︑現代詩及習作。︒ 林婉瑜 臺北藝術⼤大學戲劇系畢業，主修劇本創作。︒詩作曾獲臺北⽂文學年⾦金、︑ 林榮三⽂文學獎、︑時報⽂文學獎等數種獎項：入選 《七〇后詩集》 、︑《中 華現代⽂文學⼤大系（貳）：詩卷》等⼆二⼗十多種中外選集。︒著有詩集《剛剛 發⽣生的事》。︒

!現代散⽂文組 陳室如 國⽴立彰化師範⼤大學國⽂文研究所博⼠士，現任教於國⽴立臺灣師範⼤大學國 ⽂文學系。︒專長旅⾏行⽂文學、︑現代散⽂文、︑臺灣⽂文學、︑晚清遊記。︒授課科⽬目： 旅⾏行⽂文學、︑臺灣⽂文學。︒ 祁⽴立峰 國⽴立政治⼤大學中國⽂文學系博⼠士，現任教於國⽴立中興⼤大學中國⽂文學系。︒ 曾獲臺北⽂文學獎、︑林語堂⽂文學獎、︑教育部⽂文藝創作獎、︑國家⽂文化藝術基 ⾦金會獎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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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屆 紅樓現代文學獎專刊

!現代⼩小說組 胡衍南 清華⼤大學中⽂文研究所博⼠士，現為國⽴立臺灣師範⼤大學國⽂文學系教授。︒ 專長明清⼩小說、︑現代⼩小說。︒授課科⽬目：中國⽂文學史、︑明清⼩小說、︑⽂文學社 會學專題研究、︑紅學研究。︒ 張耀仁 政治⼤大學新聞學博⼠士候選⼈人。︒現任教世新⼤大學等校。︒作品曾獲《⾃自 由時報》林榮三⽂文學獎等多種，並獲國家⽂文化藝術基⾦金會⽂文學類創作及 出版補助。︒曾入選年度⼩小說選、︑年度散⽂文選。︒著有短篇⼩小說集《親愛練 習》、︑《之後》。︒散⽂文集《最美的，最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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決審評審簡介

!現代詩組 羅智成 臺灣⼤大學哲學系畢業，美國威斯康⾟辛⼤大學東亞所碩⼠士、︑博⼠士班肄業。︒ 作品曾多次獲獎兩次時報⽂文學獎新詩推薦獎。︒著有詩集《畫冊》 、︑ 《光之 書》 、︑ 《傾斜之書》 、︑ 《寶寶之書》 、︑ 《擲地無聲書》 、︑ 《⿊黑⾊色鑲⾦金》 、︑ 《夢中書 房》、︑《夢中情⼈人》、︑《夢中邊陲》、︑《地球之島》、︑《透明⿃鳥》，散⽂文或評論 《亞熱帶習作》、︑《⽂文明初啟》、︑《南⽅方朝廷備忘錄》。︒

陳育虹 祖籍廣東南海，⽣生於臺灣⾼高雄，⽂文藻外語學院英⽂文系畢業。︒旅居加 拿⼤大溫哥華⼗十數年後，現定厝臺北。︒出版詩集《關於詩》 、︑ 《其實，海》、︑ 《河流進你深層靜脈》 、︑ 《索隱》 、︑ 《魅》等︔；以《索隱》⼀一書獲《臺灣詩 選》⼆二〇〇四年度詩⼈人獎︔；譯有英國桂冠女詩⼈人 Carol Ann Duffy 作品 《癡迷》。︒

陳義芝 ⼀一九五三年⽣生於臺灣花蓮，成長於彰化。︒國⽴立臺灣師範⼤大學國⽂文系 畢業，⾼高雄師範⼤大學中國⽂文學博⼠士。︒⼀一九七⼆二年開始創作散⽂文與詩。︒曾 任《聯合副刊》主編。︒現任臺灣師範⼤大學副教授，兼任中華民國筆會秘 書長。︒著有散⽂文集， 《為了下⼀一次的重逢》 、︑ 《歌聲越過山丘》 ，詩集《不 能遺忘的遠⽅方》 、︑ 《不安的居住》 、︑ 《我年輕的戀⼈人》 、︑ 《邊界》 、︑ 《掩映》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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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屆 紅樓現代文學獎專刊

!現代散⽂文組 王盛弘 彰化出⽣生、︑臺北出沒，寫散⽂文、︑編報紙，著迷於⽂文學、︑藝術、︑旅⾏行、︑ 植物，愛好觀察社會萬象，有興趣探索⼤大⾃自然奧秘，賦予並結合⼈人⽂文意 義︔；曾獲⾦金鼎獎、︑時報⽂文學獎、︑林榮三⽂文學獎、︑梁實秋⽂文學獎等眾多獎 項，為各類⽂文學選集常客，多篇⽂文章入列⼤大專院校通識科教材︔；⼆二〇〇 ⼆二年以「三稜鏡」創作計畫獲臺北⽂文學寫作年⾦金，後擴充為三部曲，同 ⼼心圓⼀一般地，⾃自外圍⽽而核⼼心，⼆二〇〇六年推出以⼗十⼀一個符號刻畫海外⾏行 旅⾒見聞與感思的《慢慢⾛走》 ，⼆二〇〇八年出版描敘臺北履痕與⼼心路的《關 鍵字：臺北》 ， 《⼤大風吹：臺灣童年》為此⼀一計畫的壓軸，凝視⼗十八歲出 ⾨門遠⾏行前的童少時光。︒另著有散⽂文集《⼀一隻男⼈人》 、︑ 《⼗十三座城市》等書。︒ 鍾⽂文⾳音 淡江⼤大傳系畢，曾赴紐約視覺藝術聯盟習油畫創作兩年。︒現專職創 作，以⼩小說和散⽂文為主，兼擅攝影，以繪畫修身，周遊世界多年。︒ 曾獲中時、︑聯合報、︑世界華⽂文⼩小說獎、︑林榮三⽂文學獎、︑吳三連⽂文學 獎等多項重要⽂文學獎。︒⼆二 OO 六年以《豔歌⾏行》獲（開卷）中⽂文創作⼗十 ⼤大好書獎。︒持續寫作不輟，已出版多部短篇⼩小說集、︑長篇⼩小說及散⽂文集。︒ ⼆二 O ⼀一⼀一年出版百萬字鉅作：臺灣島嶼三部曲《豔歌⾏行》、︑《短歌⾏行》、︑ 《傷歌⾏行》，備受矚⽬目與好評，並已出版簡體版、︑⽇日⽂文版及英⽂文版。︒出 版圖⽂文書《裝著⼼心的⾏行李》，攝影圖⽂文書《暗室微光》、︑《我虧⽋欠我所愛 的⼈人甚多》。︒ 范宜如 國⽴立臺灣師範⼤大學國⽂文研究所博⼠士，現任國⽴立臺灣師範⼤大學國⽂文學 系教授。︒著作有： 《⾏行旅．地誌．社會記憶：王⼠士性紀遊書寫探論》 、︑ 《風 雅淵源—⽂文⼈人⽣生活的美學》（與朱書萱合著）、︑《⽂文學＠臺灣》（合著）。︒ 研究專長為明代⽂文學、︑現代⽂文學，曾發表〈謝肇淛《五雜組》中的物質 書寫與地域視野〉、︑〈影像發聲•･再現島嶼——紀錄⽚片在臺灣〉、︑〈個⼈人記 憶．家國敘事：紀錄⽚片〈山有多⾼高〉與〈銀簪⼦子〉的影像詮釋與意義論 述〉、︑王安憶《上種紅菱下種藕》的城／鄉空間〉等多篇論⽂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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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代小說組 平路 出⽣生於臺灣⾼高雄，臺灣⼤大學⼼心理系畢業，美國愛荷華⼤大學碩⼠士。︒曾 任中時晚報副刊主編、︑中國時報主筆、︑⾹香港光華⽂文化新聞中⼼心主任，並 曾在臺灣⼤大學新聞研究所與臺北藝術⼤大學藝術管理研究所任教。︒為當代 最卓越的作家之⼀一：無論創作的技巧、︑⽂文字的錘鍊、︑形式的多元、︑題材 的縱深，都深具出入時空開疆拓⼟土的成就。︒著作包括：長篇⼩小說《椿哥》、︑ 《東⽅方之東》等︔；短篇⼩小說集《百齡箋》 、︑ 《凝脂溫泉》 、︑ 《⽟玉⽶米⽥田之死》、︑ 《五印封緘》 、︑ 《禁書啟⽰示錄》 、︑ 《蒙妮卡⽇日記》等。︒並著有散⽂文集、︑評論 集等。︒

駱以軍 ⼀一九六七年⽣生。︒⽂文化⼤大學中⽂文系⽂文藝創作組、︑國⽴立藝術學院戲劇研 究所畢業。︒曾獲臺灣省巡迴⽂文藝營創作獎⼩小說獎、︑全國⼤大專青年⽂文學獎、︑ 聯合⽂文學⼩小說新⼈人獎推薦獎、︑時報⽂文學獎短篇⼩小說⾸首獎、︑臺北⽂文學 獎……等。︒曾出版⼩小說集《我愛羅》 、︑ 《我未來次⼦子關於我的回憶》 、︑ 《降 ⽣生⼗十⼆二星座》 、︑ 《我們》 、︑ 《遠⽅方》 、︑ 《遣悲懷》 、︑ 《⽉月球姓氏》 、︑ 《第三個舞者》、︑ 《妻夢狗》 、︑ 《我們⾃自夜闇的酒館離開》 、︑ 《紅字團》 。︒最新著作為《女兒》。︒

鍾宗憲 ⼀一九六六年⽣生，臺中⼈人，輔仁⼤大學中國⽂文學博⼠士。︒現任國⽴立臺灣師範⼤大 學國⽂文學系教授。︒曾任漢揚出版集團主編、︑⽯石頭出版公司企劃編輯、︑中 國時報⼈人間副刊編輯，並曾任教於輔仁⼤大學中⽂文學系，擔任上海⼤大學⽂文 學院客座教授。︒著作有：《炎帝神農的神話傳說與信仰》、︑《炎帝神農信 仰》、︑《⿈黃帝研究—⿈黃帝神話傳說之嬗變與有關⿈黃帝學術源流問題之辨 正》 、︑ 《現代應⽤用⽂文書》 、︑ 《現代⼩小說讀本》 、︑ 《先秦兩漢⽂文化的側⾯面研究》、︑ 《民間⽂文學與民間⽂文化采風》、︑《中國神話的基礎研究》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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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屆 紅樓現代文學獎專刊

!現代詩組決審會議記錄 時間：⼆二〇⼀一四年五⽉月⼆二⼗十⽇日 地點：臺灣師⼤大國⽂文系會議室 評審：羅智成、︑陳育虹、︑陳義芝 記錄：⽜牛筱彣 第⼗十三屆紅樓現代⽂文學獎現代詩組，五⽉月⼆二⼗十⽇日下午四時，於國⽴立 臺師⼤大國⽂文系勤七樓會議室舉⾏行決審會議。︒ 今年現代詩組投稿作品共四⼗十九件，經初審後，擇⼗十四件作品入圍 決選，分別為〈流光速記〉 、︑ 〈⾬雨勢〉 、︑ 〈包裝紙女⼈人〉 、︑ 〈花〉 、︑ 〈新的距離〉、︑ 〈百花撩亂〉 、︑ 〈融雪之前〉 、︑ 〈⾃自然和星星有關〉 、︑ 〈臺北〉 、︑ 〈⼀一天，當終 於有⼀一天〉、︑〈離開〉、︑〈返海〉、︑〈抵島・離島〉與〈異想・貓空纜⾞車〉。︒ 三位評審為羅智成、︑陳育虹與陳義芝⽼老師。︒ 三位評審⾸首先簡略說明對現代詩的通盤看法和評審標準（以下按發 ⾔言順序）。︒ 羅智成⽼老師認為詩最美好的地⽅方就是每個⼈人都可以有⾃自⼰己的看法， 雖然隨著寫作⽣生涯的發展會有不同的期待和想像，但整體⽽而⾔言，羅⽼老師 認為⾸首先「直覺」是很重要的，最表⾯面、︑最早接觸到的事情，⼀一定會影 響到讀者對整⾸首詩的看法。︒⽼老師提出特別是「字的質地」會表現出詩⼈人 的個性與作品切入的境界，會影響讀者第⼀一印象中對該詩作所形成的評 價，即是「語法」 ，也就是「如何去講⼀一句話」 ：能不能輕輕吐出幾個字 就震懾住整個讀詩的氣氛。︒⽽而詩之所以為詩的關鍵正是在於「詩的語法」， 其中可能蘊含某種節奏感、︑讀詩的⼼心情、︑寫詩的態度、︑以及作者所扮演 的角⾊色。︒羅⽼老師認為，因為國⽂文系同學相較其他系所同學會更熟悉如何 使⽤用較主流的、︑正式的中⽂文語法，這正是國⽂文系同學的強項。︒羅⽼老師認 為語法的使⽤用情形之所以重要，是因為它代表作者對語⾔言是否熟悉、︑使 ⽤用是否拿⼿手。︒然⽽而最關鍵的是「我們為什麼寫詩︖？」，詩作中⼀一定是有 「訊息」要傳達。︒⼤大部分年輕創作者很容易從表⾯面上學到詩的特質，卻 忘記讀者所以讀詩、︑買詩集，重點在於詩作中的觀點、︑那些我們認為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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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從中得到養分的東西。︒⽂文學作品⼤大都不能離開這個本質。︒⽽而年輕創作 者通常花比較少⼒力氣在這部分，卻集中精神在讓⾃自⼰己寫的東西像⼀一⾸首好 詩，可能會有特殊的意象、︑華麗甚至⾼高蹈的語法，但是寫法與所要傳達 的訊息不相襯，變成「虛張聲勢」。︒這些令⼈人失望的狀況，⽼老師現場舉 例說明： 「我把我的臀部⾼高⾼高的放下／放在舒服的沙發上」 ，內容只是「我 坐下」，如果像例中的狀況，詩變成只是⽤用來降低講⼀一句話的效率，即 代表其中的訊息和形式是不相襯的。︒若是訊息和形式相襯，就容易使讀 者產⽣生共鳴、︑信任作者的觀點。︒因此不論寫什麼作品，都需要注意如何 在字裡⾏行間使讀者信任你的觀點，進⽽而能從觀點中表達你的⾃自我意識、︑ 真正的嘗試、︑思想的深度、︑對於情感的表達與掌握等等，讓讀者從信任 中更能夠產⽣生感動與共鳴。︒ 陳育虹⽼老師指出，每⼀一個寫詩的⼈人最早遇到的兩個問題分別是「要 寫什麼」以及「怎麼寫」。︒第⼀一個問題是作品的主題在哪裡︖？作者想要 表達什麼︖？第⼆二個問題是寫詩的⽅方法是什麼︖？要如何把想法表達出來︖？ 關係到個⼈人的⽂文字的美學、︑節奏感等等。︒如何讓讀者與你⼀一同進入詩作 裡︖？⽽而最重要的是內容的張⼒力。︒如果詩作缺乏內容的張⼒力就容易變成所 謂「蒼⽩白的⼀一⾸首詩」。︒詩的主題有很多種，例如多年常⾒見的主題有「社 會」 、︑ 「愛情」 、︑ 「欲望」 、︑ 「家鄉」 、︑ 「失去」 、︑ 「⼤大⾃自然的親⼟土」等等，⽽而我 們如何完成詩的「⽔水晶培養計畫」，讓詩的種⼦子浸入濃度⾜足夠的溶液中 長⼤大，讓讀者在詩中看到新的世界。︒ 陳義芝⽼老師總結，創作詩需要多揣摩、︑體會。︒建議年輕朋友若要進 入詩的境界裡，明⽩白⾔言外之意、︑相外之相、︑如何在有限的語⾔言裡達到多 層次的關涉，需要多閱讀、︑多思索⼈人⽣生中每次遭遇的事件，以產⽣生不⼀一 樣的想法甚至說法。︒ 第⼀一階段投票，三位⽼老師⾸首先各⾃自選出⾃自⼰己⼼心⽬目中的前五篇作品， 是分別〈⼀一天，當終於有⼀一天〉獲得三票， 〈流光速記〉 、︑ 〈包裝紙女⼈人〉、︑ 〈⾃自然和星星有關〉各獲得⼆二票、︑ 〈⾬雨勢〉 、︑ 〈臺北〉 、︑ 〈離開〉 、︑ 〈返海〉、︑ 〈抵島，離島〉、︑〈異想・貓空纜⾞車〉各獲得⼀一票，共⼗十篇。︒ 陳育虹⽼老師認為〈流光速記〉⽂文字簡單、︑流暢清楚，雖然使⽤用「⼀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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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屆 紅樓現代文學獎專刊

切安好」的舊語，但光明中可以看⾒見陰影，情感具有層次感，掌握⽣生命 中有喜有悲、︑有光明也有⾛走調的真實狀況。︒陳義芝⽼老師則建議作者注意 陳詞的套⽤用，並指出⼀一些⽂文句在語法上令⼈人疑惑、︑可改善的地⽅方。︒羅智 成⽼老師認為本屆入圍的作品⽔水準接近，⽽而這⾸首詩的作者停留在「字眼期」 的階段，容易被⼀一些漂亮的字眼感動，因此反覆的想要使⽤用，甚至以至 於不斷向外延伸，但是很依賴字眼本身。︒羅⽼老師對本詩給予的評價是善 於表達詩情、︑詩意，但拙於創新︔；鋪陳成功、︑意像運⽤用得好，喻為景深 很淺的攝影作品。︒但最⼤大的敗筆在於，最好的句⼦子都不是作者⾃自⼰己的。︒ 作者不忍割捨⾃自⼰己喜歡的字眼，偏向視覺型⽽而應該加強聽覺的部分，對 字眼有敏銳的感受但是犧牲了精準的語法。︒ 〈⾬雨勢〉⼀一詩，陳育虹⽼老師認為是作者想要掌握隱喻的使⽤用⽽而做的 嘗試，有企圖在其中，但有些語法上是有問題的，是⼀一篇隱喻的練習。︒ 羅智成⽼老師認為這⾸首詩也是停留在「字眼期」 ， 「⾬雨勢」本身是⼀一個漂亮 的詞，但作為主詞有其不可想像性。︒這個詞還未帶有其主體性和本質， 作為主詞會使得接下來在寫作上⾯面臨很多困境，前半段無法令讀者結合 經驗，集中感情於具體⽬目標上，但後半段脫離「⾬雨勢」後就非常精采。︒ 陳義芝⽼老師認為，寫詩是詩⼈人主觀的書寫，但就讀者的角度⽽而⾔言還需要 更多客觀的描述，透過「語詞」形成「語法」來表達「語意」，指出這 ⾸首詩在⼀一些表達、︑語意的連結上有問題。︒ 羅智成⽼老師認為〈包裝紙女⼈人〉有相對完整的陳述與訊息，但也有 ⼀一些問題。︒這次入圍的作品，與其他學校不同之處為多重視詩意，善於 捕捉詩的意境與感覺。︒⽽而詩之所以迷⼈人，在於「抵抗抽象化」。︒情感上 的失落雖然是抽象的，但詩⼈人提供⼀一個場景讓讀者也可以進入其中產⽣生 共鳴與體驗。︒這⾸首詩的優點在於作者細⼼心鋪陳「打包」這⼀一⽣生活上細瑣 的場景，屬於療傷系作品，訊息清楚、︑表達貼切。︒陳義芝⽼老師認為本詩 表意完整，但建議將單間符號的使⽤用改為⼩小括號，更符合補述⽤用法，是 ⼀一⼩小缺點︔；另外詩作第⼀一⾏行與最後兩⾏行稍嫌刻意可不寫，或為蛇⾜足。︒陳 育虹⽼老師認為第⼀一句過於濫情，整體⽽而⾔言對於意象的控制須加強，應使 ⽤用⼀一整組的意象⽽而非有⿂魚無海，使⽤用字時注意涵涵義，整⾸首詩的寫作應 有集中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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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育虹⽼老師認為〈⾃自然和星星有關〉的題⽬目不夠明確。︒整體⽽而⾔言， 第⼀一，隱喻的使⽤用能刺激讀者連結兩個遙遠的東西︔；第⼆二，有使⽤用到詩 的空⽩白地帶讓讀者⾃自⾏行進⾏行填補︔；第三，表達出⽣生命中難⾔言的枝節。︒缺 點為或有錯字。︒陳義芝⽼老師認為雖有失⼿手之處但不失為篇有詩思、︑詩意 的作品。︒羅智成⽼老師認為作者的寫作策略是「概念先⾏行」，雖然有⽬目標 但⼤大多都沒有找到恰當的詞。︒題⽬目和星星有關，但內容多未使⽤用星星的 ⾏行動為動詞，變成淺顯的擬⼈人化，意象的建構過於零散︔；⽽而寫短詩⼀一定 會有空⽩白地帶，被寫出來的幾⾏行字就會決定空⽩白的價值︔；雖然想要⽤用⾃自 然界與⼈人世間聯結，但技巧上缺乏⼀一致性，相當可惜。︒ 陳育虹⽼老師認為〈臺北〉⼀一詩是作者離家來臺北後，表達和朋友分 隔兩地的感覺。︒羅智成⽼老師認為安穩、︑漸⾏行漸遠的訴說語調，其⾳音樂性、︑ 節奏性讓⼈人喜歡，但對抽象的抵抗不夠完整、︑⽤用字不夠精準。︒陳義芝⽼老 師則指出語意表達不夠清楚。︒ 〈⼀一天，當終於有⼀一天〉獲得三位⽼老師⼀一致好評。︒羅智成⽼老師肯定 期處理時事議題的⾼高超技巧，個⼈人訊息呼之欲出的同時，又能在書寫時 保持⼀一定的美學距離︔；觀點有⾜足夠的超越性⽽而在描寫單⼀一事件時又能賦 予普遍的⼈人性意涵。︒詩句漂亮⽽而精準，能讓讀者信任並產⽣生共鳴。︒陳育 虹⽼老師認為這⾸首詩的訊息不吐不快但並非激烈的表達，種種情感皆可具 體⾒見於其中，是相對成熟的作品。︒陳義芝⽼老師認為詩中有反省、︑有辯證， 非常可貴，惟分節可再斟酌。︒ 羅智成⽼老師認為〈離開〉⼀一詩屬於穩穩的抒情鋪陳，表達訊息與形 式相襯，可信度⾼高，惟幾處有⾃自曝其短的缺陷。︒陳義芝⽼老師與陳育虹⽼老 師皆認為幾個詩句值得讚許，有何其芳之風，但太過脫離現實有淪於濫 情之嫌。︒ 羅智成⽼老師認為〈返海〉使⽤用簡單的語⾔言但有濃厚的詩的質地，意 象的使⽤用恰到好處，善於處理詩的多義性，唯獨⼀一兩個詞語使⽤用稍有敗 筆。︒陳育虹⽼老師認為語法使⽤用上多有冗字、︑錯誤。︒陳義芝⽼老師則認為題 ⽬目為新造的詞，是否恰當需再斟酌，詩的情境不清楚。︒ 〈抵島・離島〉⼀一詩，羅智成⽼老師認為意象經營細膩為佳，然⽽而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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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語句、︑字眼太過刻意，反⽽而影響詩中經營的場景。︒陳育虹⽼老師及陳義 芝⽼老師皆認為「抵島」⼀一詞過於刻意使⽤用的不好︔；另外，陳育虹⽼老師認 為意像豐富但未能有良好的連貫，陳義芝⽼老師則以為形容詞過多顯得句 ⼦子滯重。︒ 陳義芝⽼老師認為〈異想・貓空纜⾞車〉的內容完整，其中有作者的價 值思維，但作為詩仍有幾處太過「空泛」的缺點，⽼老師稱許其能於⽇日常 的短暫經驗中挑出具創造性的思維，但表達的語⾔言可再斟酌。︒陳育虹⽼老 師認為其語⾔言表達⽅方式平淡⽽而缺乏亮點。︒羅智成⽼老師認為題⽬目雖定為 「異想」但⼤大部分內容皆可預期。︒ 第⼆二階段投票中，評審於⼗十篇作品中選出五篇作品，分別給予⼀一到五分。︒ 由〈⼀一天，當終於有⼀一天〉以滿分⼗十五分獲得⾸首獎，由於分數差距過⼤大， 貳獎從缺，〈⾬雨勢〉、︑〈流光速記〉、︑〈包裝紙女⼈人〉並列参獎，佳作⼀一名 為〈抵島・離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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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獎

〈⼀一天，當終於有⼀一天〉

李蘋芬

!作者簡介 寧願效仿⽽而不⾰革命，寧願愚昧⽽而非流⾎血，成為犀⽜牛。︒體制外，它是 不存在的海岸線以外，我⾔言語匱乏的國度，無能入境。︒

!得獎感⾔言 沒有⼀一個寫詩的⼈人，能跳過羅智成⽼老師說的「字眼期」⽽而安然長⼤大， 謝謝義芝⽼老師四年來的照顧，和總是精準的批評，謝謝陳育虹⽼老師讀懂 我的青春。︒有個⼈人，被丟到有無數隻犀⽜牛但沒有⼈人的地⽅方，他問：「你 們為什麼是犀⽜牛︖？」犀⽜牛們問他：「那你為什麼是⼈人︖？」最後⼈人讓⾃自⼰己 變成犀⽜牛，和牠們⼀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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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當終於有⼀一天〉——記三⼀一八學運 奇怪的是我們切割那些歧出⽽而毫無窒礙 烏托邦的⽅方向總是親近太陽 我們棄置曾在⼿手中持握的票券 它曾筆直朝向⽇日光 它是垃圾，唾沫，它是操舞傀儡的線 我們的⽣生活因創造⼀一個神祇⽽而豐富 他秘密通信我們春天的⾏行伍 啊他汗濕額頭我們也因吶喊 提前據領熱季的島嶼 他說，光 ⽽而我們汲汲尋索事物的命名 像孩⼦子喜歡⼀一個遊戲那樣真⼼心 這春天我們徒⼿手搬演⼀一部影集 看不⾒見的永遠在那裡 我們深諳 如何扮演短暫聚集的烏鴉並擁有英雄的憤怒 我們回望家的路途 ⼀一個安靜的清晨逆了光 我們偏好頻繁的錯認 那些被錯認的⽇日常的遺漏…… 雷⾬雨侵襲以致於盲 我們長成同樣的臉孔 同樣乾涸的唇同樣因遺忘時間⽽而衰⽼老 我們不辨彼此正確與謬誤的與之並⾏行 ⼀一天當終於有⼀一天 神呢你看他眼角像我們低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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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甚至咳嗽，呵⽋欠，吐出酸泛的昨夜 他度過了很壞的⼀一天但我們什麼也沒有 沒有⼈人毀壞或遠離 我們重複剪輯那天那個場景直到不再複習 ⼀一天當終於有⼀一天 ⾬雨⽔水浸透我們⿊黑⾊色的髮 它有清晨⼀一樣的透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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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獎

〈⾬雨勢〉

朱聖池

!作者簡介 臺南⼈人，國⽴立臺灣師範⼤大學資訊⼯工程所，2013 年接觸⽂文學，開始閱 讀和寫詩。︒在 2013 年考上研究所，因為喜歡詩的隱密性和非線性產⽣生 興趣，同時也加入師⼤大噴泉詩社和社員交流，沒有特定喜歡的詩⼈人，但 有時會因為⼯工科背景和閱讀量不夠使得⽂文筆不夠流暢，希望以後能成為 「⽕火般的浪⼦子」。︒

!得獎感⾔言 ⾯面對往返的河流，如何在眾多的⽯石頭辨識⾃自⼰己，不會因時間的洗刷 ⽽而褪⾊色，我想寫詩是⼀一種紀錄的⼿手段，⼀一⽣生都在悼念那些不願被磨滅的 ⾃自⼰己，⽽而經過這⼀一次的得獎，我更完善「固執」了，彷彿在⽣生命留下⼀一 個停損點，只進不退。︒ 「詩要極端，即使沒有⼈人要看，也要讓⾃自⼰己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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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勢〉 那些⾬雨勢是開始的 孤注⼀一擲 蟄伏於⼀一個⼈人並 喜歡著⼟土壤 ⾬雨勢期待每⼀一次的 雷鳴，讓巫祇在祭祀中 召喚嗜⾁肉的慾望 浸濕我們的骨髓 被利⽖爪穿透 ⼀一再冒出堅韌的芽 不可能死亡 我們早在睜眼之後 學會逃難

這如此密集的 ⾬雨勢使我們 繞過礁⽯石，梳洗脈絡 無視岸邊的警告 (⽔水深勿近) 任憑伏流的湍急 任憑熱帶⿂魚群圍繞腳踝 或同濺射的⽔水花

從天上降下 降下 假如溫柔蔓延 會溺於這樣的河流

我們彼此的瞳孔 互相藏匿對⽅方 接受⾬雨⽔水氾濫 和反覆撲來的浪 讓燈⽕火燒蝕 海域線的不安 彷彿出⽣生的嬰兒 能夠直覺認出 母親的乳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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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獎

〈流光速記〉

王淳⼀一

!作者簡介 王淳⼀一，現就讀於國⽴立臺灣師範⼤大學國⽂文學系。︒喜歡讀詩，喜歡的 詩⼈人是李商隱，以及陶淵明。︒覺得⾃自⼰己時時擺盪於⼆二者，⽽而不知覺間時 光已然流逝。︒王淳⼀一，現就讀於國⽴立臺灣師範⼤大學國⽂文學系。︒喜歡讀詩， 喜歡的詩⼈人是李商隱，以及陶淵明。︒覺得⾃自⼰己時時擺盪於⼆二者，⽽而不知 覺間時光已然流逝。︒

!得獎感⾔言 《其後》後記：「摧毀是好的，其後或許⽣生長出新的⽂文明。︒我多願 意講述那些傾斜⽽而破碎的景觀，如果我寫的出來。︒」 幾句話，講得真好。︒ 堅持下去，寫出屬於⾃自⼰己的東西，是強韌剛毅之⼈人特有的回報。︒即 使跌撞不已，腳下步伐猶疑，未有任何證⾔言或許諾，依舊欣悅於此時此 地，⾃自⼰己曾經那樣伸出⼿手，辦到過⼀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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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光速記〉 天氣持續晴朗 屋外 是明亮⽽而 無所懼的盛夏 窗壁上塵積已久 ⼀一切安好

盛夏的季節已久 歲⽉月靜好 ⽣生命 明亮⽽而⾛走調

咖啡在鋼琴上流淌 斜長的⽇日光 寧靜溫柔停⽌止呼吸 ⿈黃⾦金葛 悄悄 蔓⽣生 糾結 ⼀一切安好 拓荒的地圖於是被捲起 猶帶⼀一種默然 ⽢甘願捆縛⽽而 碎裂 鞋底刻痕逐漸⽼老去 宛如諭⽰示 塔樓在某個下午的鐘聲裡塌毀 霧⾊色掩去磚瓦 時光複沓 傾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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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獎

〈包裝紙女⼈人〉

劉庭妤

!作者簡介 ⽬目前就讀師範⼤大學國⽂文系⼆二年級，平⽇日喜歡看書、︑跑詩社、︑聽講座， 偶爾兼職當學⽣生。︒曾任噴泉詩社美宣，寶藏巖國際志⼯工，參與台⼤大現代 詩社、︑新莊青少年⽊木笛合奏團，喜歡交際兼⾃自閉。︒

!得獎感⾔言 ⼩小怪物在我⼿手中成形，並且努⼒力地服膺它們的作者，找尋⼀一個適合 ⾃自⼰己的位置，以供給我家書櫃的溫飽。︒感謝它們並且感謝滋養它們的⼈人， 不至於使我的⼀一點什麼(也許是記憶︖？)變得更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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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裝紙女⼈人〉 妳擅於打包所有記憶迴流的午后 紊亂的風以及陽光 全在纖細的指尖下對折、︑封裝 妳將逝去的吻與落葉、︑擁抱與寂寞 拿來作包裝外的裝飾品 淚漬和笑聲 反覆帶妳回到那個場景 (穿著格衫的男⼈人牽著妳來到夢中公園 躺於青草地 ⼣夕陽裡的⿃鳥鳴橫漫整個世紀) 妳撿起所有散落⼀一地的包裝物 五彩繽紛、︑形狀不⼀一 如⿂魚鱗般整齊排列於⽪皮膚上 ⼀一層⼀一層，將⾃自⼰己打包起來 （穿格衫的男⼈人留妳獨⾃自於夢中公園 ⾯面對⿊黑夜 他不曾再回來 妳想起許多個和他相處的午后 以及許多個 孤伶伶的夜晚）

妳熟練地梳起頭髮、︑畫起妝 從櫃中取出嶄新的衣服 ⽇日復⼀一⽇日的出⾨門⼯工作 （⼀一個⼈人喝起咖啡 ⼀一個⼈人獨乘晚間巴⼠士 ⼀一個⼈人 漫步於清晨時分的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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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園裡，陽光從樹與樹間灑落 ⼀一切很美好 包括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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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作

〈抵島・離島〉

孫松清

!作者簡介 孫松清，⾺馬來半島⼈人氏。︒⽬目前滯留臺灣。︒在越來越無法篤定斷⾔言的 ⼈人⽣生規劃中，暫且以⼀一切與南洋藝術有關的⼈人與事或物為研究的⽅方向。︒

!得獎感⾔言 其實此詩完成已久。︒提筆的初衷是想藉由個⼈人經驗探討⽂文化身份中 離散的議題。︒然⽽而在書寫的過程中，覺得要在纍纍的斷句中深埋微⾔言⼤大 義，似乎是在⾃自找麻煩。︒寫著寫著就寫成了感懷篇。︒姑且不論⾃自⼰己在抓 筆寫字時的⼼心情究竟是如何的寫照，這種吞吞吐吐的字句與思緒難免是 在折磨看的⼈人，也難怪淵博⽽而執着、︑溫煦⽽而剛毅、︑誠摯⽽而挑剔的評審⽼老 師們無需⼿手持放⼤大鏡就能抓出成堆的蟲⼦子。︒當天的評審會議我是在簽到 後⼀一早就藉故落跑了，難看的字句究竟受到怎樣的責難我也無從得知。︒ 多⽇日之後，被告知這篇連投稿報章副刊都被投籃的作品竟然「得獎」 ， 也難免讓⼈人有些許脫離現實之感。︒就當是意外收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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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抵島 · 離島〉

抵島。︒我們在靠岸的碼頭賣掉⾥里數 以兌換八○年代的入場券 有⼈人要我注意：⾏行囊裡的⼀一些懷舊需要報稅 以七⽇日迴光，妳的名字是禁忌 是遺留於南⽅方城邦的鄉⾳音的傳唱 似⼀一種不知曲調的聲響 沿著失序的陳橫字句繞⾏行 正如時光為我們營造的虛幻 除了酣睡中吮食的拇指，及其淺淡的紋路 在朦朧中輕撫焦乾的瓣瓣雙唇 寒氣⽇日深，妳俯身向我以⼀一對逆光的臂膀 我們本能地將⾃自⼰己的身體蜷縮起來 偽裝成⼀一隻最原始的爬蟲類 尋找⼀一個看似溫暖的睡袋 鑽進原始的母胎，聽著盪漾不⽌止的⽔水聲 反覆咀嚼那藏於⾏行囊裡受潮的詩句 讓狹長的島國或安靜的園⼦子或孤寂的⾃自⼰己 重新回到⽣生命誕⽣生前的那個原點 在由島至島。︒ 離島。︒⼀一個⾬雨天我們惘然前⾏行 對著洶湧不⽌止的⽔水紋，我們就像 遠古的先輩對著⽕火種驚異難眠 那⽔水紋似嬰，妳的名字是愁緒 是流傳於我輩記憶的岩壁的⽔水聲 樸素的上衣⿊黑⾊色的長褲 在陽光下從屋外慢慢地⾛走進來 輪廓被照得模糊氤氳 身影疊合在長短句的肋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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彷佛要融進背景裡依舊灰暗的簡陋客廳 ⼀一⽇日將盡，⿈黃昏揚起的微塵隨著⾬雨⽔水 如⿂魚鱗般覆蓋著妳我話別的⾔言語 鐵鏽漸漸爬滿雙唇，句⼦子似落葉 在無邊的⽔水中漂蕩，如某個除⼣夕夜的⾬雨後 濡濕在砂⼟土上的滿地紅⾊色紙屑 潮濕的空氣中瀰漫著⼀一股燃燒後的焦味 久久不散，似清晨濃霧中擱淺的鯨⿂魚 以雙⼿手緊緊摀住無數個夜與霧 在離島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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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代散文組決審會議記錄 時間：⼆二〇⼀一四年五⽉月⼆二⼗十⼆二⽇日 地點：臺灣師⼤大國⽂文系會議室 評審：王盛弘、︑鍾⽂文⾳音、︑范宜如 紀錄：張芳嘉 第⼗十三屆紅樓⽂文學獎散⽂文決審會議，於五⽉月⼆二⼗十⼆二⽇日下午兩點，在國⽴立 臺灣師範⼤大學勤七樓語⽂文視聽教室舉⾏行。︒ 今年散⽂文組共收搞⼆二⼗十七件作品，經國⽂文系教授初審後，擇⼗十三篇 入圍決審，分別為〈漫步⼿手札〉 、︑ 〈那年清明節的青⽥田街〉 、︑ 〈回覆你的告 ⽩白〉 、︑ 〈騎⾞車去〉 、︑ 〈妥協〉 、︑ 〈⽇日落⽇日出〉 、︑ 〈戀戀臺北〉 、︑ 〈舊屋⽇日常〉 、︑ 〈訃 聞〉、︑〈溺旅〉、︑〈髮〉、︑〈失落青春〉、︑〈抑〉。︒本次決審會的評審為王盛弘 ⽼老師、︑鍾⽂文⾳音⽼老師及范宜如⽼老師。︒ 鍾⽂文⾳音⽼老師提到，過去曾期許師⼤大保守的⽂文學傳統是否能跳躍、︑翻 轉，⽽而今看⾒見有系上⽼老師在推動當代⽂文學與現代語彙的接軌。︒⽼老師認為 此次作品有很⼤大的差異及對比，然⽽而有幾篇作品因其時間翻轉快速⽽而壓 縮，相當於⼀一本書的量，看起來完成度不⾜足︔；但是語感佳，她不會對有 潛⼒力的作品挑三揀四，⽽而更重視⽂文字的語氣與氣質。︒⽼老師提到近年來⽂文 學藝術的退後，導致藝術的空曠，令⼈人難受。︒同時期許同學不要被獎項 框住，⼀一如外在現實。︒ 王盛弘⽼老師表⽰示，多年前對師⼤大⽂文學獎的印象是典雅、︑唯美，修辭 及內涵上⼗十分抒情，⾯面貌相當⼀一致︔；⽽而這次題材較為多元，與⽣生活切身 相關，如愛情、︑親情、︑旅⾏行、︑社會參與等，是過去於師⼤大⽂文學獎未曾看 到的。︒作品具入世情懷，非僅是學院內的修辭造句⽽而已︔；作品⽂文字敘述 穩妥，皆有相當的素質。︒然⽽而作品的整體⾯面貌、︑氛圍還是稍微⼀一致了些， ⾏行⽂文語氣、︑抒情⽅方式相像，⽼老師認為，創作應配合題材及⼼心境，找出⾃自 ⼰己的語氣。︒⽼老師認為⾃自⼰己的評選標準是浮動的，⽽而基本要求是⽂文字、︑修 辭，以較新鮮有創意者為佳︔；有部分同學⽤用詞較為故舊，多陳詞套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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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師建議同學應反思如何⽤用最新鮮的語句表達⾃自我的看法，如何創造出 不同的說故事、︑抒情⽅方式。︒有些作品內容宏⼤大，但結尾卻以簡單的⽅方式 結束，⽼老師較不偏愛，認為⼈人性複雜，希望能在作品中讀到複雜性和曖 昧性。︒選讀作品不會挑缺點少的，⽽而會挑優點多的。︒ 范宜如⽼老師認為今年散⽂文的最⼤大宗為情感，⾃自我⾯面向、︑記憶、︑⽣生活、︑ 空間、︑童年，很多篇章都有這些關懷。︒以校園⽂文學獎⽽而⾔言，⽼老師⿎鼓勵實 驗性作品︔；另外，對⽂文字本具敏銳度，將⾃自身情感做適當安頓者亦⿎鼓勵 之。︒呼應盛弘⽼老師之浮動的標準，⽼老師在意的是作品帶給讀者什麼、︑思 考什麼、︑是否將讀者帶至更遠的遠⽅方，或有否真誠召喚讀者去思考到情 感本有的共享。︒⽼老師認為有些作品的⽂文字蠻像的，在書寫、︑閱讀散⽂文的 過程中，有助於思考對⽂文學的看法、︑探討對⽣生活的態度。︒有些作品情感 的輕與重及對事物的辯證性可增加比重。︒此外，作品中也展現了此⼀一年 齡就該有的⾯面貌。︒ 第⼀一階段投票，三位⽼老師⾸首先各⾃自選出⾃自⼰己前五名的作品，分別是 〈漫步⼿手札〉 、︑ 〈回覆你的告⽩白〉 、︑ 〈騎⾞車去〉 、︑ 〈妥協〉 、︑ 〈⽇日落⽇日出〉 、︑ 〈舊 屋⽇日常〉 、︑ 〈訃聞〉 、︑ 〈溺旅〉共八篇︔；其中〈回覆你的告⽩白〉 、︑ 〈訃聞〉獲 得⼀一票︔；〈漫步⼿手札〉、︑〈騎⾞車去〉、︑〈⽇日落⽇日出〉、︑〈舊屋⽇日常〉、︑〈溺旅〉 獲得兩票︔；〈妥協〉則獲得三票。︒ 范⽼老師認為〈回覆你的告⽩白〉在回覆告⽩白的同時，作者也在思考⾃自 ⼰己是什麼樣的⼈人。︒⽂文字雖較拖沓、︑看似散漫，然細讀其中，實有所設計， 是獨⽩白式的告⽩白。︒范⽼老師藉此篇看到了此⼀一時代孩⼦子的情感觀︔；王⽼老師 則認為此篇有村上春樹的味道，有種趣味和情味，其中含藏著淡淡的看 破⼈人⽣生之悲傷，語氣可愛卻又帶著⽼老成的內涵，冷眼看著世界。︒鍾⽼老師 也提到語氣中有村上的影⼦子，風格可愛，缺點是語氣沒有統合、︑叩問⾃自 ⼰己，經營的瑣碎⼩小世界迷⼈人卻缺少連結，時間感未統合，每⼀一段的開頭 不夠串聯，應持續關注其瑣碎的語調，語氣要連貫。︒ 〈訃聞〉因為說故事的⽅方式被選出，王⽼老師認為此為悲傷深沉的故 事，然⽽而感傷的⽂文字下得太重，他因為驚⼈人的安排⽽而挑出此篇。︒鍾⽼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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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到本篇在這次的風格中容易被看⾒見。︒開場雖有⼒力量，結尾卻不夠好， 告別式告別的不該是⾁肉身，⽽而應處理精神，落入凡間對死亡告別的儀式、︑ ⽗父親死亡的儀式、︑虛擬的空間感，應該如何告別︖？真實與虛擬尚未處理 好，⼗十分可惜。︒ 「弒」能成「逝」 ，⼼心理上的訃聞能更有⼒力量。︒范⽼老師則 認為此篇選材佳，其內在的省思透過括號顯現，⽽而當被帶出思考問題時， 後頭卻戛然⽽而⽌止，非常遺憾。︒ 〈漫步⼿手札〉范⽼老師提到此篇⽤用⼀一種思辨的⽅方式進⾏行，思考其所看 ⾒見的空間流轉，然思維有些格式化，不停討論核⼼心與邊界，結尾以非常 散⽂文抒情的⽅方式作結。︒鍾⽼老師則認為這類型的作者閱讀的書多，也關⼼心 社會，有當代性的介入，前後寫得很好，但缺失為引述過多他者的話。︒ 若能將論⽂文的語⾔言轉換成創作者，可做出較好的統合。︒王⽼老師認為此篇 思慮綿密，並非⽤用雄辯來說服⼈人，⽽而是反思⾃自⼰己，在入世及出世中作出 很好的思考。︒然就散⽂文⽽而⾔言，則同鍾⽼老師所⾔言，引述過多不必要的話語， 看不⾒見在⽂文中帶動的正⾯面意義，稍微隨興了點。︒ 〈騎⾞車去〉充斥動感及速度感，具象且富有閱讀樂趣，題材⼩小⽽而集 中，舉重若輕。︒以騎⾞車排除內⼼心的風暴，⽂文字富特⾊色，能跳脫，有著男 ⼦子氣，范⽼老師及王⽼老師皆不喜歡最後⼀一句。︒范⽼老師讚賞此篇真誠，召喚 起⾃自身過去的經驗，讀來順暢。︒鍾⽼老師提到作者以其獨特視野書寫，有 著孩⼦子氣的調性。︒ 〈妥協〉這篇，三位⽼老師皆認為篇名取得不好，過於直接，⽂文學性 因此被稀釋掉。︒此篇為鍾⽼老師的前三名，寫⼀一個游離者、︑⼈人影幢幢的廣 場，客觀但又疏離，篇中⽤用字略受村上影響。︒不知名的廣場帶領讀者最 終回到⼼心的廣場，結尾有令⼈人喜愛。︒王⽼老師深受此篇打動，認為內容⽼老 練⽽而世故。︒范⽼老師認為本篇的叩問從⾃自我到全體，很深刻地挖掘作為⼀一 個⼈人在⼈人群當中的位置。︒ 〈⽇日落⽇日出〉鍾⽼老師認為此篇⽂文氣很夠，結尾漂亮，語氣富有詩意， 若能稍作修改，則能形成密度⾼高張的思念⽂文章。︒王⽼老師同意前者，認為 此篇算是成熟完整之作。︒⽣生命的消失抵擋不住時間的無限，⽂文中焦點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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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是⼀一不錯的書寫母親的⽅方式，⽂文字綿密細膩，作品⼗十分悲傷。︒范 ⽼老師以為其⽂文字結構設計皆佳，⽂文字處理有才氣，雖然不停在「⽬目送」， 不過總體⽽而⾔言，完整性是夠的。︒ 〈舊屋⽇日常〉鍾⽼老師認為時間的翻轉稍快，描寫聲⾊色具體。︒時間若 能鉅細書寫房屋之⽼老去，段落連接中的空⽩白或能補⾜足。︒范⽼老師則提到氣 味、︑聲⾳音皆被帶出，以個⼈人記憶為中⼼心來描寫空間，建議可加上⼀一些設 計，可讓全篇更有⽣生命感，結尾富有味道。︒王⽼老師提到其陳詞套句可修 改，建議寫作時試著換⼀一句話講。︒ 〈溺旅〉描寫他鄉的⼀一夜，然時間旅程的壓縮似尚未完成書寫，令 ⼈人意猶未盡。︒⽂文字漂亮成熟，節奏鮮明，結尾的很好，像⼩小品，細節氛 圍處理的皆好。︒透過旅⾏行材料討論身分⾃自我的課題。︒ 以上八件作品，經第⼆二階段的投票後，最⾼高分的〈妥協〉獲得⾸首獎， ⼆二獎為〈⽇日落⽇日出〉 ︔； 〈溺旅〉獲三獎，佳作則分別為〈漫步⼿手札〉和〈騎 ⾞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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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獎

〈妥協〉

李振崗

!作者簡介 多年以後，我被驅逐到了⼈人⽣生的懸崖，那時我將想起和妳⼀一起去拉 麵店的某個午後。︒「到拉麵店點飯是很奇怪的唷！」妳皺著⼀一邊的眉頭 說道。︒ 「寫在菜單上不都可以點來吃嗎︖？」 「不是的唷！不信你去問問看， 無論何時他都會跟你說飯已經賣完了。︒」後來我每次到了有賣拉麵的地 ⽅方，都會先問⼀一聲「請問你們還有飯嗎︖？」「各種飯都還有供應喔！」 「好，那我要吃拉麵。︒」⼀一直到現在都沒遇過沒飯的情況。︒

!得獎感⾔言 被⽇日曬、︑被⾬雨淋，在某⼀一天我終於找到了。︒ 「這才是真正的拉麵店！」 那⼀一天我在店裡⼤大喊。︒那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被四周的⼈人⽤用⼀一種不可 置信的眼神看著。︒那種感覺，妳⼀一定不懂吧！多年之後，被驅逐到了⼈人 ⽣生的懸崖，那時我將依然堅信多數的拉麵店都不供應飯。︒「也許有⼈人對 拉麵過敏，所以來拉麵店只能吃飯吧。︒」我邊找拉麵店邊這樣說，也許 別⼈人看來就只是個經常吃拉麵的⼈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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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妥協〉 那個冬天的最後⼀一個晚上，我獨⾃自前往鎮上最繁華的廣場。︒ 我不知道廣場在哪裡，應該說通往廣場的道路太多太複雜了，我每 次都像在⾛走迷宮⼀一樣。︒不過這不是什麼⼤大問題，既是鎮上最⼤大的廣場， 倘若我真的像是瞎了⼀一樣，到處都找不到，還可以在路上隨便找個⼈人問。︒ 所以我只背了⼀一個⼩小袋⼦子就獨⾃自前往。︒還沒到達廣場，就已經可以看⾒見 擁擠的⼈人群，來來回回進出巷弄中的各種商店：賣衣物的、︑賣飾品的、︑ 賣食物的、︑賣飲料的。︒今天是特別的⽇日⼦子，所以⼤大家都整整齊齊地前進， 既不推擠也不爭執，就算⼈人潮洶湧，這裡仍然可以維持良好的秩序。︒有 ⼈人⼿手拉著⼿手、︑有⼈人互相擁抱，吃飽的⼈人臉上露出滿⾜足的笑容，⼩小孩⼦子在 ⾺馬路上開⼼心地⼀一蹦⼀一跳。︒今晚每⼀一個角落無不洋溢著幸福的氛圍，這是 平時紛亂的街市裡看不到的風景。︒所有⼈人都因為冬末的降臨，對於平常 ⽄斤⽄斤計較的那些事情也變得比較不在乎。︒這樣不錯呀，我這麼想。︒這個 世界難得這麼和平，就讓⼈人群雜沓的步伐、︑交錯混合的⾳音樂和沙啞的叫 賣聲充斥著這個環境，這樣就夠了。︒ 我沒有準備要進入任何⼀一個店家。︒我並不是來逛街購物、︑也不是來 享受美食的。︒我只是要去廣場⽽而已，所以我的腳步毫不停留，不斷在向 前⾛走。︒在⼈人群中我回憶起我曾經問過⼀一個女孩⼦子，你這件可愛的衣服是 哪裡買的︖？只⾒見女孩⼦子的嘴角輕輕地泛起笑容，卻嘆了⼀一⼜⼝口氣說道，每 件衣服後⾯面，都有⼀一個深深的故事呢！視線下垂⽽而後更沉默不⾔言。︒於是， 我改掉了⼀一天到晚都在買衣服的習慣──每件衣服後⾯面，都有⼀一個深深 的故事呢──記憶中的那個聲⾳音、︑記憶中的那個嘆息、︑記憶中的那個語 調、︑記憶中的那個沉默，那成為⼀一只重複播放的循環記號，隨時隨地都 有可能忽然響起。︒從那時起我開始丟衣服、︑送衣服給別⼈人。︒我⽤用嚴苛的 標準審視每⼀一件衣物，如果它無法喚醒夠多的往事，那麼它也沒有⼀一定 要穿在我身上的必要吧︖？衣物開始越來越少了。︒每件衣服後⾯面，都有⼀一 個深深的故事呢！我逐漸成為了⼀一個可以⼀一邊嘆息、︑⼀一邊露出淺淺微笑 說出這句話的⼈人。︒我是個經常回想起過去的⼈人，每⼀一天，當我洗完澡抓 起衣物站在鏡前，便徘徊在記憶的迴廊中。︒當時的每⼀一個畫⾯面至今都仍 歷歷在⽬目、︑當時的每⼀一個⼈人都彷彿就要重現在我眼前。︒等到我回過神來， 只看⾒見灑滿⽔水珠的鏡⼦子裡，映出雙眼和破碎的容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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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到了通向廣場的⼤大道，兩棟⾼高聳的百貨之間，⽤用紅磚代替柏油 鋪滿的路⾯面約有四線道那麼寬，道路兩旁整齊地種著樹，外加⼈人⾏行道和 騎樓。︒從我剛才所在的狹⼩小巷弄中擠出的瞬間，彷彿撥開了遮⼈人眼⽬目的 雲霧⽽而直登眾山之巔，剎時被四⾯面八⽅方的光芒簇擁。︒樹上環繞閃爍的⼩小 燈，和⼩小販、︑建築⼀一同發出⿈黃⽩白參差的耀眼光芒，竟能使此處有如神聖 的殿堂。︒整個空間明亮⽽而開闊，群眾不減反增但⼈人潮造成的壓迫感卻消 失了。︒四周可站可坐，許多⼈人在此休息聊天，和剛才狹⼩小緊張的巷弄不 同。︒電動玩具叮叮咚咚的聲⾳音、︑混雜著攤販為了營造氣氛⽽而播放的情歌、︑ 街頭藝⼈人在地上擺了⼀一個盒⼦子之後便開始拉起⼩小提琴……各種聲⾳音交 錯衝撞協調著。︒如果這時候有下雪的話，應該會更美吧！但是這個地⽅方 總是不下雪的，當然冬天的最後⼀一個晚上也沒有例外…… 屬於我們的⽇日⼦子要結束了噢。︒我們最後⼀一次⾒見⾯面時妳是這麼跟我說 的。︒那⼀一年的冬天⼀一如往常沒有下雪，只有寒風颳著冷⾬雨打在我們倆⼈人 的身上。︒妳喜歡下⾬雨的⽇日⼦子，所以我們總是相約在⾬雨天。︒希望明天會下 ⾬雨。︒從那年冬天起，我每天都這樣禱告。︒⽣生在這個世界上真的是太可惜 了。︒有⼀一天我對著女孩⼦子嘆息。︒不會呀！你在這個世界上絕對是獨⼀一無 ⼆二的⼈人，沒有⼈人能夠取代你的。︒妳當時這樣說，是真的這樣想，還是只 是安慰我︖？掰掰。︒在那⼀一年冬天的最後⼀一場⾬雨中，妳⽤用被⾬雨淋濕的冰冷 ⼿手掌撫摸我的臉頰，⽔水漬像雕刻⼑刀⼀一樣把記憶刻在上⾯面。︒不說再⾒見是因 為不會再⾒見了，你懂嗎︖？午夜⼗十⼆二點過後，當孩⼦子們都沉沉入睡時，在 深深的⿊黑夜之中，春天悄悄灑滿⼤大地。︒等到天亮了⼤大家醒來，發現花開 了，⿃鳥在唱歌，於是明⽩白春天到了。︒後來每到夜裡，我總是望向窗外的 屋簷，⼀一隻⼿手托著下巴、︑⼀一隻⼿手⽤用筆的尾端輕輕敲響桌⼦子。︒明天會下⾬雨 嗎︖？⼜⼝口中喃喃⾃自語的聲⾳音不帶悲傷或絕望，是⼀一種無法避免的習慣。︒ 再往前⼀一段路，我就看到了廣場。︒相當壯闊的圓形廣場，就算前往 廣場的⼤大道已經暗⽰示了廣場本身的魄⼒力，但無數條⼤大道接上廣場上的畫 ⾯面居然有如百川匯於海，源源不絕的⼈人潮匯聚在這裡。︒廣場四處奢侈地 矗⽴立無數巨⼤大的燭⽕火臺，燃燒的⽕火焰照亮彷彿沒有邊界的這個廣場，⼀一 處處的⽕火紅伴著無數⼈人群，⼀一直延伸到地平線。︒廣場的中⼼心不是噴⽔水池、︑ 不是鐘塔，⽽而是⼀一座⼩小⼩小的⾼高台。︒天然的⼤大理⽯石做的⾼高台，上⾯面佈滿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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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的紋理，再被周遭的燭⽕火台照得通紅。︒樂隊在⾼高台上演奏著舞曲，通 過廣播器讓整個廣場上的⼈人都能聽⾒見，⼈人們彼此也都拉開了⼀一⼩小段距離， 配合著樂曲愉悅地翩翩起舞。︒ ⾛走到這裡我終於停下腳步。︒我找到了，就是這個地⽅方。︒我在⼼心中默 念。︒⼤大理⽯石⾼高台上演奏的樂隊、︑四周滴上⼀一點⼀一點⼈人們開⼼心喧鬧的聲⾳音、︑ 天空中喝醉的⽉月亮，靜靜地⽤用微紅的眼在凝視。︒我想到，這不是每⼀一次 冬末都會出現的畫⾯面嗎︖？所有前往廣場的⼈人，最終都聚集在此處，⼀一齊 盛⼤大地慶祝冬天的最後⼀一個夜晚，⼤大家果然都⼗十分盡興呢…… 但是此刻我佇⽴立在這冬天的最後⼀一個夜晚，在這熱鬧的廣場上，有 誰知道我⼀一路⾛走來盡是艱苦的路程︖？我經常對⾃自⼰己這樣講。︒就算沒有比 別⼈人好的資質，只要我肯拼命努⼒力，⼀一定會有出⼈人頭地的⼀一天吧。︒於是 我不斷鞭笞⾃自⼰己、︑訓練⾃自⼰己脫離幼時的陰影，就像溺⽔水的⼈人不會放過任 何可以抓住的浮⽊木。︒又有誰知道我⼀一直以來是多麼戒慎恐懼、︑臨深履薄 地⾯面對⽣生命中的時時刻刻︖？彷彿比賽中的圍棋選⼿手，凡事我總會考慮到 三年之後，無論是哪⼀一個再細微不過的抉擇，我都不肯在這戰爭般的⼈人 ⽣生中留下任何⼀一道汙漬。︒ 然⽽而在這廣場上，誰不是這樣⼦子呢︖？團簇的⼈人群之中有成⼈人、︑有青 年、︑有⼩小孩，我望著他們，我成為他們。︒儘管每⼀一個⼈人的背後都有⼀一個 深深的故事，每⼀一個⼈人都是世界上絕無僅有的存在，那無差別的洪⽔水漲 起會淹沒⼀一切特別的東西，使我們成為在⽅方⾈舟上共濟的⼈人三兩粒⽽而已。︒ 就算每⼀一個⼈人都努⼒力在濕冷的冬⾬雨中追尋著他們的⼈人⽣生，每⼀一個⼈人都祈 禱明天會下⾬雨，但滅世的⼤大暴⾬雨會讓⼈人分不清楚今天明天，讓我們對祈 禱的⽬目的逐漸麻痺。︒明天會下⾬雨嗎︖？最後只聽⾒見⼈人群之中晚禱參差翳入 天聽。︒ 所以在這個冬天的最後⼀一個夜晚，⼈人們聚集在這個廣場上。︒⾃自⼰己⼀一 個⼈人會不好意思的話，那麼就⼤大家⼀一起來吧！⼀一起成為眾多⼈人群的其中 ⼀一員，⼀一⾯面拋開悲傷疲憊的容顏、︑開懷地隨著⾳音樂旋轉、︑喝酒狂歡直到 世界終⽌止，⼀一⾯面和這無條件接納⼀一切的開闊社會妥協，替⾃自⼰己在⼈人群中 尋找⼀一個位⼦子。︒掰掰！曾經屬於各位的那個⼩小⼩小的世界。︒至於那個冬天 之後呢︖？沒有了。︒那個世界就到那⼀一天為⽌止，隔天就像攝影機喀嚓⼀一聲 關掉不再有畫⾯面，冬天結束之後沒有下⼀一個春天。︒練習成為⼀一個容易被 取代的⼈人、︑練習成為⼀一個不特殊的⼈人，把⾃自⼰己尖銳的特質磨平打滑，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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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大⼤大的廣場能容下更多的⼈人。︒我們努⼒力追求的⼈人⽣生到此宣告結束， 這就是那⼀一年冬末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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貳獎

〈⽇日落⽇日出〉

張媛媛

!作者簡介 張媛媛，⼀一九九五年⽣生，桃園⼈人，就讀臺師⼤大美術系。︒得過⼀一些或 ⼤大或⼩小的⽂文學獎，作品散⾒見於⼀一些書籍裡。︒喜愛⽂文學與書寫。︒願語⾔言的 恩惠，能以抒情的姿態讓內⼼心的繁複逐漸趨於平靜。︒希望⾃自⼰己能以真誠 的⽂文字傳達情感，讓⾃自⼰己的故事，⼀一些或深或淺的⽚片段，使有相似經歷 的⼈人能感同身受，能有那麼⼀一點點感動。︒

!得獎感⾔言 很開⼼心能夠獲得評審⽼老師的肯定，有些受寵若驚。︒對於我來說，這 ⼀一些喜悅都將成為我持續書寫的動⼒力，不論結果或獎項的好壞，於我都 是⼀一次深受感動的⽂文學洗禮，⼀一次很寶貴的學習經驗。︒ 坦⾔言書寫這篇散⽂文的當下，顫抖、︑哽咽，那些掩飾或刻意壓抑的⼼心 疼和內疚⼀一直不斷隱隱浮現。︒希望此後的我會更加成熟，守護我所重視 的物事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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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日出〉 許久，遲鈍於清晨的曙光，始終不願在清醒的時分，翻找、︑整理某 些零碎的⽚片段，任其散落在模糊的視覺死角裡，堆疊得愈來愈冗⾼高，沉 積粉塵或者結成蛛絲，似是⼀一切都還⼀一如曾經。︒枯萎的詩句還等待著被 吟誦，鬢角的⽩白髮還尚未結成愁，磁磚上哭過的痕跡也還來不及消逝， 時間也還未習慣冷落⼀一場別離的宴席。︒至親的笑靨，反光的銀牙，倘若 只是世間的過客，我想將它們裝進⼼心底⼀一間⼩小⼩小的暗房，藏著。︒ ⼀一直以來，以為只要⼩小⼼心翼翼的，便不會讓⼀一絲光線沁入暗房，過 往的畫⾯面至多也只是在安全燈的照明下，逐漸泛⿈黃、︑淡忘。︒然⽽而，鐘⾯面 上⼀一個孤⽼老蹣跚的踱步始終不停，不停地踏著步履，揚起漫漫塵埃。︒ ⼀一盞盞冥⿈黃的⽕火光，漂浮的蓮燈，蒼⽩白的霧靄，把⽼老去的身軀愈拖 愈⾼高。︒起初，藥物只是氫氣或者氦氣，在他體內膨脹，像雲朵在天空中 移步。︒偶然的⼀一次，覺得他只是化成某種有翅⽻羽的昆蟲，睡進繭裡，吞 吐著：休息，只是為了⾛走更長遠的路。︒ 直至未來的某⼀一⽇日，⼀一個似是輕描淡寫的字句，⾛走了，帶著哭腔的 質地，我才終於明⽩白不是因為太過疲憊，是氣體和氣體太過接近，氫氣 或氦氣把氧氣都趕⾛走了，⼀一個⾛走過⼀一⽣生的⽣生命終於輕得飄過雲海。︒ 但那場⼀一個⼈人的離宴偏偏帶⾛走的不僅僅是他的靈魂。︒ 赴宴的⾞車程，顛簸的景物，野⽣生的蔓草，划過窗玻璃的長葉，⽯石牆 矮房銳減，連蟲鳴都靜默了。︒這種安靜像極了我與離⼈人之間的談話，零 碎、︑⽚片斷，也很稀薄。︒墨⿊黑的天彷彿深得可以容納所有與活著的⼈人們相 同數⽬目的靈魂，或許更多，⼀一如星辰。︒⽽而我們是終其⼀一⽣生也追不到、︑抓 不住他們之中的任何⼀一個。︒數算路途的照明燈，卻無知地穿著紫⾊色的衣 物，招致旁⼈人的碎語和至親的責備。︒不會看場合、︑不了解送別離⼈人的程 序，誰又能料得曾是未來的今⽇日，第⼀一場宴席竟是外公的離宴︖？恍然之 間，亦才明⽩白他⼀一身輕地飄離了塵世，道別的我們，身處的世界已不是 原來的那個世界了。︒ 關於⼀一場離宴，哽咽的影⼦子在⽇日落之後顫抖雙肩，室內陡然滑落的 溫度，沒有周旋的餘地。︒所有的親友因為各種緣由，甚至沒有緣由，散 開的鎖鍊⼀一般，彼此再也沒有聚在⼀一起的必要。︒於是，母親變成了獨⾃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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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人。︒帘後的窗⼾戶緊閉，有時會忘了要開燈，母親的⼼心底似乎也築成 ⼀一個⼩小⼩小的暗房。︒ 苦於再多的安慰也比不上⼀一個⼈人的理解，字句好不容易爬上喉間， 還是選擇闔上了母親的房⾨門。︒好幾次欲⾔言又⽌止，然⽽而看著時鐘，那個孤 獨的⽼老⼈人仍然不停地向前。︒ 事過境遷、︑滄海桑⽥田，我們都是被留下來的⼈人，不管有多麼措⼿手不 及，不管有多麼眷戀不捨，我們唯⼀一能做的只是⽬目送。︒就像母親⾯面對所 有⼈人的離去，她唯⼀一能做的亦只是⽬目送。︒ ⽽而我能做的，亦不過是凝視著母親，聽她問起，會不會恨離她⽽而去 的姊妹︖？輕淡的話語散落在室內，逐漸隱沒至沒有溫度的幽暗裡，持續 發酵，成為⼀一如反常的事物――冷掉了的飯菜，沒清洗的碗盤，泡過頭 的苦茶，逐漸藏匿在⽣生活的夾層裡。︒濕濡的焦距，無聲的⽿耳膜，她試圖 求和或兀⾃自選擇原諒的⽰示好，幾番下來，我才懂得母親為何總是再想念 外公也不願再經過那⼀一段送別的⾞車程。︒ 曾幾何時，那⼀一段⾞車程，經過的時候，我們會唱著五⾳音不全的歌聲， ⼀一⾯面說笑著舅媽或者阿姨的趣事，讓慵懶的⽇日光滲入⾞車內，⼀一個有溫度 的夢。︒夢境裡，所有熟稔的親戚都聚在⼀一起，在三合院的天井上賞⽉月。︒ 那時我們根本不會注意到⽉月亮距離我們幾萬公⾥里，只是咀嚼烤⾁肉的醬⾹香。︒ 偶爾也會爬上山坡，找⼀一塊空地鋪磚砌瓦烤地瓜，看著外公的銀牙反射 著⽉月光。︒那時的夜空是很深很深的墨藍，沒有星辰，沒有⼀一絲的皺紋， 似是⼀一切都那麼平靜，徒留嵌著的⽉月光好美好美。︒ 然⽽而夢易醒，時鐘內那個孤獨的⽼老⼈人仍然在不停地向前，旅居地球 的我們總是渺⼩小、︑短暫的，又怎麼能夠預料到八分鐘後，那些駐⾜足於窗 內的⽇日光是否會頓時失溫︖？又該如何在明⽇日將近之前，跑過光速︖？ 唯獨⼀一年⼀一次的祭奠，提前送出的⿈黃菊或者⽩白百合總是來不及於祭 ⽇日當時盛開⽽而提早枯⽼老。︒餘⾹香變成⼀一種暗號，屬於思愁。︒花梗的汁液， 像是母親獨⾃自忍氣吞聲的啜泣，不捨得讓誰為她的情緒或物事擔憂，總 是在外公的⾯面前提早收拾好情緒，外公離去之後，依然如是。︒至於那些 親友的辯解，漂浮於雲海之上的你們的⽗父親是否會同我此刻的⼼心緒︖？ 過往之事恍若雲煙。︒等我已然成為⼤大學⽣生的時候，我才知道，⽉月亮 之所以美的原因不在天上⽽而是在地上。︒試圖將其挽留，然⽽而這未免太過 愚昧，我忽略了依然持續踱步的⽼老⼈人。︒跑過⼀一次的八分鐘，也不可能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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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之後⽣生命裡所有的八分鐘。︒當我亦成為被母親⽬目送的彼⽅方之時，了解 到天晴的時⽇日，⽇日落總是悄無聲息的。︒太陽還停留的時候，天空卻在慢 慢變⿊黑，這般隱憂卻是不宜輕訴的。︒然⽽而太陽的光源仍然持續，與周圍 的天空對比愈來愈衝突，以⼿手藏住雙眼，截斷的視線裡，悲傷的輪廓卻 只會愈發濃郁、︑清晰。︒ 北上住宿之後，周⽇日空氣微涼的傍晚，總是似有若無地滋⽣生著即將 離家的氣息。︒列⾞車外閃逝的⽉月台上，努⼒力捕攫住⼀一個⼈人的身影，⼀一如佇 ⽴立於⽉月台上，那個⼈人凝視著⾞車廂內離⼈人漸遠的側影，⾯面容早已巍顫失真。︒ 數算的距離，叮囑的話語，離析出離愁的隱喻。︒要記得吃飯，要多⾛走動， 要認真學習，⽽而我卻除了應以嗯的⾳音節，什麼也說不出⼜⼝口。︒我知道腳邊 的⾏行李箱裡，帶⾛走的絕不僅僅只是常⽤用的⽣生活所需品。︒ 我明瞭漫漫旅次中，我們注定要果斷抽身，學習獨⽴立。︒只是我從未 想過，獨⽴立的同時，翹⾸首等待我們歸時的至親，也必將因離愁⽽而獨⾃自⼀一 ⼈人消瘦。︒有時候反⽽而羨慕時間從不為誰停留，不會為任何⼀一場別離的宴 飲⽽而讓愁緒淌了滿懷。︒每⼀一次乘坐於⾞車廂內，緩慢移動的光線，⽥田野婆 娑的綠影，飄著炊煙的矮房，沿著列⾞車⾏行駛的反⽅方向逐漸遠去。︒在那之 後，樓房的遞增，天空或⽇日光都將變得不再完整。︒ 許是胡思亂想，⼀一種似是庸⼈人⾃自擾的習慣性，在本是⾛走過幾次已熟 悉的路徑上，宿舍的⽅方向突然矇上⼀一層⽩白霧似的。︒我沒有⾛走對的路。︒ 陌⽣生的街道，在臺北這個⼤大都市，好像都是類似的景⾊色。︒來去倉促， 匆匆的節奏，偏偏天氣總是陰霾，⽇日光⾯面前總是掩著薄薄的紗霧。︒⼀一不 留神，⽼老⼈人已然又⾛走過了⼀一個⽇日出。︒ 念起往昔，叨念的字句裡，母親總是盼著⼀一間房⼦子裡，家⼈人、︑親⼈人 處於⼀一室，啖食剛煮好的飯菜，也許飯後或次⽇日的清晨，牽偕彼此漫步， 凝睇曙光，柔和地⾃自天空的⼀一角灑落遍地的光斑粼粼。︒ 然⽽而臺北的氣候是潮濕的。︒時間推移著，繁衍著⾬雨季。︒室內，角落 的塵埃已犯潮。︒搬出久久未啟封的除濕機，企圖吸納住過多的⽔水分，但 除濕機的能⼒力畢竟有限，地板的磁磚偶爾還是有哭過的痕跡。︒也許對於 母親，我亦愈來愈輕，離她愈來愈遠。︒⼈人的感情總是有限，當夢想的意 志占據⼼心房，未免無法顧及所有的事物。︒看⾒見⾃自⼰己的⼿手指在鍵盤上敲擊， 媽，這周末我不回家。︒真是好⼀一番強詞奪理，看似問⼼心無愧。︒然⽽而隔著 螢屏的另⼀一端，愣著幾秒的寂靜，傳來的是她說孩⼦子養⼤大了，翅膀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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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之後，便是許久的沉默。︒螢屏上的空⽩白卻不像天亮，是久久凝視 幽暗，視覺或身⼼心俱疲，產⽣生補⾊色的殘像。︒原來從⼀一開始便是⾃自⼰己的錯 覺。︒家鄉的天空雖然沒有⼤大廈――站在不同塊⼟土地上，我們所看⾒見的仍 是同⼀一⽚片沒有清晨的天空。︒ ⽽而我，終究還是做了離⼈人。︒ 母親總是在⽬目送，⽬目送鶯⿃鳥的紛⾶飛。︒或許她都已習慣了⼈人群在她眼 前，⼀一個個愈來愈⼩小的背影。︒我所知的六千多個⿊黑夜與⽩白天，她總是這 樣義無反顧，永恆暮落又朝開。︒ 等我意識到母親已衰⽼老之時，我再也無法挑出⼀一根母親頭上的⿊黑髮， 那雙呵護著我的雙⼿手早已攀上了紊亂的紋路，外出牽⼿手散步已不能再受 風吹的頭疼，然⽽而那鐘⾯面裡的⽼老⼈人還是兀⾃自地⾛走著。︒憤慨的情緒，終於 再也無法壓抑，瞬息將時鐘摔至地上，擲出猛的⼀一響，鐘⾯面上頓時碎出 ⼀一道道或深或淺的裂痕。︒我懼怕時間的倉促流逝，然⽽而當我的⽣生命有了 ⾃自⼰己的意識，時間卻是腳邊不⽌止的細流。︒直到趨光的植物逐漸衰頹枯萎， 我終於領悟⾃自⼰己的⽣生命再長也不過綿延⼀一⽣生，母親的與我的重疊再多也 不過是⼀一個借期，無法防腐，亦沒有機會重來。︒ 我忽然發覺，先前信誓旦旦地描摹，是何其的諷刺。︒⽣生命的有限性， 對抗時間的無限性，⼀一如氧氣抵擋氫氣或者氦氣。︒當我選擇追求⾃自⼰己的 世界時，母親卻篤定地把她的全世界都給了我。︒ 每次北上，書包內總是填充著母親的關⼼心，煮好的⼩小⿂魚乾，洗好的 聖女番茄、︑切好的芭樂、︑親⼿手烤製的巧克⼒力餅乾，母親總是問吃飯了嗎︖？ 這個禮拜回不回來︖？好幾次，我的回覆總讓她失望，彼此的對話也總是 愈趨平淡，反覆著同樣的字句，使得沉默的空檔，更顯得尷尬。︒以為母 親是不會諒解了。︒那些消不去的空⽩白硬⽣生⽣生的刺眼，⼀一如⽩白熾燈――再 暖也無法成為太陽。︒再多的故事，再多的綴飾，也只不過是⾬雨後天晴的 幾輪⾊色相，經過暗房沖洗，隔著相⽚片再現的假象。︒想是我必然又要將⾃自 身藏進那幽閉的空間裡，沿著⾃自⼰己的意志，以⽊木訥的姿態向前。︒然⽽而， 母親卻在那⼀一端說著⿎鼓勵的字句，沒有阻⽌止我去追隨⾃自⼰己的⽬目標，慢慢 離她遠去。︒然後，在我所看不⾒見的那⼀一頭，最終還是只剩下母親⾃自⼰己⼀一 個⼈人。︒ 本是會漸⾏行漸遠的距離，當我因為各種理由愈來愈忙碌之時，母親 卻在每個周三，抽著我課程的空檔，北上與我吃頓飯。︒她總是知道我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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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買材料⽽而餓了肚⼦子，她總是知道我又因為三餐不正常⽽而經常鬧胃痛， 不管我怎樣隱藏，她都能看出我的破綻，在我疲累無⼒力之時，⼼心疼地凝 視著我，伸⼿手摸摸我的頭。︒溫度從她⼿手⼼心傳入，所有的感知瞬息都變得 莫名溫暖起來。︒ 或許，我的暗房從來都不是永夜的。︒時鐘⽼老⼈人必定在裡⾯面⾛走過，以 時間沖洗塵埃。︒那細微的聲響，滴答、︑滴答，詩句早已泛⿈黃，⽩白髮都已 染⿊黑，磁磚上哭過的痕跡也早已乾涸。︒⽽而我們的笑靨都將在此時此刻， 重新有了溫度。︒ 時間是清晨，⽇日光的溫度從窗⼜⼝口透進來，我看⾒見天空慢慢變亮，觸 及太陽的光源之時，悲傷的輪廓變得愈來愈模糊，所有強烈的抵抗宛如 打了柔焦濾鏡⼀一般，緩緩地柔軟成氤氳，淡淡地融化開來。︒或許，時間 有的時候是體恤的。︒⾬雨⽣生⾬雨，⽇日迭⽇日，塵封的記憶都將逐漸褪⾊色。︒好像 又回到那時的夢境，幾曾的相似。︒幽閉的暗房，⽇日出之時將近。︒光線沁 入，暗房裡那些曾經藏著的瑣事，放久了已零星的細節，逐漸明亮，變 成空氣裡細微的粉塵。︒我想，即便鐘⾯面裡的⽼老⼈人仍毅然⾏行⾛走，我們終將 迎來⽇日落之後的第⼀一個⽇日出，最近的⼀一次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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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獎

〈溺旅〉

吳蕎安

!作者簡介 吳蕎安，桃園⼈人，對時光流逝漸感不安，決定開始記錄⽣生活，以在 虛弱時刻憑藉。︒

!得獎感⾔言 感謝他們總是如此放⼼心，聆聽我微不⾜足道的喜悅憂愁， 「注意安全！」 揮揮⼿手，⾶飛翔時他們笑著，墜落時他們捧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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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屆 紅樓現代文學獎專刊

〈溺旅〉 九⽉月突如其來的強勁⼤大⾬雨敲打著加德滿都⾕谷地，塵霾⿈黃⼟土隨奔馳⾬雨 勢落地匯為道道汛流，街道坑洞迅速淹起腳踝深的⽔水窪，⾏行⼈人只得勉為 其難摸著兩旁民宅的圍牆，憑著較⾼高地勢前⾏行，不淹⽔水處仍然泥濘，⼀一 星期前認識的登山嚮導是年齡相仿的尼泊爾⼈人，今晚約在鬧區⾒見⾯面，原 打算臨時取消，但對⽅方電話始終不通，這個約三⼈人不能不赴。︒ 步⾏行至交通轉運路⼜⼝口，與計程⾞車迅速談妥價錢便跳上了，⼀一路顛 簸抵達鬧區，「啪！」⾞車⾨門鐵板與失去彈性的膠條撞擊⽽而發出乾扁閉塞 的扣合聲，留下⾞車外不打傘的我們——當地⼈人幾乎沒有撐傘習慣，⼤大⾬雨 之中傘發揮不了太⼤大功能，氣流似乎帶來太平洋所有⽔水氣，我們涉著⽔水， 在沒有路燈的街道認路，⼀一度以為要折道⽽而返，到了酒吧已晚⼆二⼗十五分 鐘。︒ 酒吧在⼩小巷盡頭的⼆二樓，延伸的⽊木搭天台擺設幾張⽊木桌、︑椅墊，蔽 天柚⼦子樹栽著，牆上幾何構形非洲雕飾的眼睛皆被挖空，露出⾯面具之後 慘⽩白牆壁，昏幽的微⿈黃燈光下，桌上乳⾊色蠟燭星⽕火蠢蠢熒動，空氣中浮 著輕恍恍、︑冰冷⽽而疏離的電⼦子⾳音符，或倚或坐的歐美遊客，下身多半穿 著花布寬垮的長褲，腳踝處繫上束⼜⼝口，上身掛著沿街都可⾒見當地⼈人兜售， 寬鬆粗麻⼩小可愛或短袖上衣，此刻站在身邊的室友，來⾃自澳洲的女孩Ｍ 也是同樣打扮。︒ 四⼗十分鐘過去，遲遲不⾒見嚮導身影，⾦金髮平頭的德國男孩Ｋ相當不 滿，認為準是等我們等到不耐煩了，所以先⾏行離開。︒所幸桌上剛上了道 凱薩沙拉，三⼈人靜默吃著以瓜類替代葉菜的尼泊爾式⽣生菜，「這雞不曉 得安不安全。︒」Ｍ遲疑地望著被厚重切達起司覆蓋的⾹香料⽔水煮雞⾁肉，禽 流感疫情如⽕火如荼，對於疫區處理雞⾁肉的的⽅方式，永遠充滿遐想。︒ 同齡的尼泊爾嚮導帶著朋友來了，他來⾃自⼀一個⾜足球世家，有著守⾨門 員⼀一般的⾼高壯體格，⽽而友⼈人戴著時下流⾏行的⼤大鏡⾯面眼鏡，長相與穿著打 扮讓我誤認為曬⿊黑的韓國⼈人，隨意寒暄幾句，便問是否抽菸，Ｍ熟練地 點起了⾹香煙，原先點的調酒也在同時上桌，嚮導離去與服務⽣生交頭接⽿耳 了⼀一番，回來便抱了⼀一包袋裝著貌似菸草的乾燥植物，他熟練地掏出菸 紙，輕拈起⼀一撮菸草，⼿手指如輕⽻羽般靈巧交錯著將它捲起，遞給Ｍ。︒ Ｍ順⼿手接過，燭光點燃，⼤大辣辣好扎實⼀一⼜⼝口，此刻牽制她顏⾯面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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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所有線條全⾯面放鬆，⽩白煙如縷參雜著⾁肉桂以及其他所有⾹香料的韻味漫 溢，Ｍ對每⼀一句話的反應都是放聲⼤大笑，由胸⼜⼝口⽣生長至臉上的褐⾊色雀斑， 隨著誇張笑聲⼀一塊扭曲、︑變形，如此詭譎式的笑看世態炎涼，竟讓這間 由異域元素拼湊的酒吧，出現⼀一種瑰麗迷離的和諧感受。︒信仰與⽣生活緊 依的尼泊爾，隨處可⾒見神祇畫像，其中最常⾒見的便是濕婆，祂擁有深邃 五官與⽩白皙⾯面孔，打著⾚赤膊與眼角如燕尾的靈動⼤大眼，身為男性上揚的 嘴角竟能露出⼀一絲嫣然，⽽而圖像前⽅方也畫著此物裊裊，印度教認為藉此 活動能夠避開過於思慮的⼤大腦，直接探求⼼心靈聲⾳音，濕婆神帶來毀滅， 同時創造新⽣生。︒ 他們問我是否嘗試，我搖頭晃腦連忙說不，四⼈人討論起臺灣的法律 處置問題，Ｋ以食指在脖⼦子上橫比劃了⼀一⼑刀，雙眼睜得極⼤大：「但他們 卻聽雷鬼!」⼤大家笑成⼀一團——那天下午，⼤大家慵懶躺在沙發上胡天胡 地的聊著，我放了⼀一⾸首原住民歌曲，頗有想法的長髮披肩主唱，將原住 民傳統⾳音樂改為富有節奏、︑動能的曲風，獨居租賃的⽇日⼦子裡，我總以他 們的專輯為過於慘⽩白的空氣增添⼀一些濃厚⾊色彩——接著，嚮導打開袋⼦子， 「聞⼀一下就好。︒」Ｋ照做。︒ 我⼤大概是最無趣的旅⼈人，為了捍衛中樞神經不惜令所有⼈人掃興。︒ 嘗試以此冠名為「寂守意志」，同時質疑著是否為不值存在，或從 不存在的痼疾︖？若不是為此我嘗試嗎︖？我不知道。︒ 迷恍輕忽帶有⾦金屬質感的電⼦子⾳音符益加清晰，無可救贖的悲哀猶如 潑散於⼤大理⽯石上的強酸侵蝕著⾃自⼰己，當我揹著⼀一個半身⼤大的背包決⼼心出 發，天真爛漫的認為獨⾃自旅⾏行可以擁有⾃自由，⾛走得愈遠，愈感受腳下的 根，牢抓著孕育我的⼟土地不肯鬆開，然⽽而這份填滿胸腔的固執，不過是 漫天星⽃斗中的⼀一粒宇宙塵埃，如此微⼩小，如此單薄，曾經⽢甘願⾃自溺—又 病態性引以為豪—的無形枷鎖徹底崩毀，只留下⼀一個難堪不願掙脫的 我。︒ 加德滿都你這是什麼地⽅方︖？午後的陣⾬雨、︑遍實的農作物與異地新知， 當我决⼼心將你視為熟悉的故鄉雛形，卻總在某個時刻被拋得⽼老遠。︒⾹香料、︑ 煙霧、︑⾳音樂、︑酒精，我捏緊⿐鼻息縱身跳入，在⽔水底與岸上之間，只隱約 看⾒見旅⼈人們背著沉重的⾏行囊來到此地，尋求⼼心靈的休息、︑解放。︒ ⽽而今差⼀一步便能稍嘗其滋味，卻在最接近鬆脫⼼心防的時刻，只選擇 緊握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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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三⼈人的最後⼀一道防線是在這絕不落單，決⼼心離去的那⼀一刻， ⾬雨停了，買單、︑下樓、︑攔⾞車，⼀一切又顯得俐落迅速，在這麼深這麼⿊黑的 加德滿都巷弄中，依然可⾒見深邃濕溽的雙眼，在暗夜裡轉動或盯或閉迅 速閃過⾞車窗。︒ 過了巴格⾨門河，穿著軍裝的警察提著長槍出來臨檢，所幸稍微問了 去向也就放⾏行。︒ 由下⾞車處到寄宿家⾨門，急速的腳步聲招來沿途猛⽝犬使勁狂吠，「保 持冷靜，狗聞得出你的恐懼。︒」Ｋ說。︒ 終⽽而梳洗完畢躺在床上，隔壁床的Ｍ倒頭就睡，⽉月光在規律低沉的 鼾聲下從窗前流瀉入室，蠶絲⽉月⾊色輕輕柔柔的鋪在棗紅地毯上，此時殘 留的感官經驗猶如置於玻璃桌⾯面的冰⽔水，端起時留下⼀一圈杯底輪廓的⽔水 漬，我懊惱⾃自⼰己的蹩腳、︑掃興，同時盤算著明天該去旅遊書上的哪個景 點逛逛，突然窗前的玻璃與櫺⽊木猛烈且持續撞擊，屋舍彷彿施以所有暴 ⼒力，毫不留情的左右拉扯，Ｍ仍然熟睡著，全村的狗被天地施虐般瘋狂 咆哮，這晚尼泊爾發⽣生規模近六的地震，⼀一切的是非在震盪中似乎就是 如此，我起身將原本上鎖的房⾨門打開，雖知不可能，但腦內還是將逃⽣生 過程沙盤演練⼀一遍，護照⼀一定要拿，關於身份，⼈人在異地，終究不可捨 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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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作

〈漫步⼿手札〉

孫佳婷

!作者簡介 我不知道怎麼定位我⾃自⼰己，但已經在茫茫⼈人海找到⽴立⾜足之地，曾經 追求遠⼤大夢想，現在覺得愛與關懷是最⼤大動⼒力。︒ 或許那些⽭矛盾的身分全都是我，⽽而我最想做的不過是在⽇日落光影之中做 個默默的寫⼿手，紀錄每⼀一⽇日值得感恩與感動的點滴。︒

!得獎感⾔言 感謝義芝⽼老師以及其他⼀一直守望著我的⼈人們，您們⼀一路以來的指導 以及師⼤大六年的培育讓我成為了更好的⼈人，此次獲獎做為師⼤大⽣生涯的結 尾，沒有遺憾且真誠的感謝。︒ 我將持著師⼤大賦予我的專業、︑敬業、︑教育愛與國際觀，繼續努⼒力加油、︑ 奉獻所學。︒⼀一⽇日師⼤大，終身師⼤大，謝謝各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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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步⼿手札〉 突然好想讀盧梭的《⼀一個孤獨的散步者的夢》 ，看看他是否也常沉 思於漫步中如我，步伐引領著我思考的節奏，也讓許多未曾預料之感觸 與靈感湧進我⼼心中，好似某些思維是「透過」我的身⼼心呈現，⽽而不是由 我所「創造」。︒ 登上聯合⼤大學好漢坡的⾼高點，遠眺後龍溪，看著那⽚片不再空地的 空地，密密麻麻的房⼦子、︑林⽴立的⼯工廠，我們窮極⼀一⽣生不過是想找到⼀一個 地⽅方塵埃落定、︑好好蝸居，閒適著任⼀一⽣生在指尖裡流轉然後逝去。︒從紛 亂又忙碌的臺北轉⽽而居住在苗栗，或許只是剛開始，也或許根本就沒有 差別，我⼀一點也沒有覺得不適應，有些轉變令我覺得陌⽣生，但陌⽣生並不 是壞事。︒前天夜裡，⼀一群學⽣生湧進⽴立法院，媒體在螢幕上打出學運的標 題，幾⽇日內，話題全圍繞著學運運轉，各式新聞不斷，我不禁想起前陣 ⼦子臺灣的媒體被⽂文化⼯工作者批判忽略國際視野，過去半年的報導最頻繁 的不外乎圓仔、︑⿈黃⾊色⼩小鴨以及反覆⼜⼝口⽔水戰，對於歐洲經貿以及亞洲發展 趨勢等等使臺灣定位不斷更動的議題卻毫無所感。︒看著學運如此激昂， 如今我們可真真切切從我們臺灣⾃自⼰己⽣生出了需要長久辯論的議題了。︒突 然覺得即使身處現勢，階級與身分仍明顯地在綑綁著話語的⼒力量，即使 我們在社會的範疇裡如何盡⼒力去使其平等，但當種種議題需要被特別地 強調存在，或許就意味著它的仍不存在或尚未完備。︒ ⾛走在邊緣上的事物，很容易落入非此即彼的⼆二元論觀點中，過去 的諸多議題如多元成家、︑死刑、︑同志、︑環保等，其實我們根本無從進⾏行 這些話題的討論，因為擁有著的⼈人並沒有資格去和未擁有的⼈人激辯，除 非我們能先⾏行放棄所擁有的，那才算是站在⼀一個平衡的⽴立⾜足點上開啟對 話，否則只能勉強算是⼀一種不平衡的睥睨。︒這些議題潛藏在社會⽂文化脈 絡中已久，卻因逐漸開放的社會風氣才浮上檯⾯面，旁觀者有其⾃自身觀看 的角度，⽽而存在其中的當事者亦有⾃自⼰己⼀一番論點，只是，他們是否需要 如此⽤用⼒力地去證明⾃自身的存在︖？默默的存在是否亦無傷⼤大雅︖？怎樣的 狀況會迫使或是促使他們必須透過發聲去讓別⼈人看⾒見，或者進⼀一步的爭 取⾃自⼰己的權益︖？當這個社會逐漸開放，開放的究竟是甚麼︖？是我們的眼 光︖？接納的程度︖？還是對於異⼰己的體諒︖？我們很難去評判怎樣的⽔水平 才算是真正不⾛走在邊緣，或許⾛走在邊緣的⼈人⾃自⼰己並不察覺那是⼀一種關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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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存與存在的問題，⽽而當位處核⼼心的⼈人⽤用⼀一種普羅⼤大眾的眼光去注視， 才終於讓差異顯明，但是那種差異究竟是來⾃自於事物本身還是核⼼心者的 偏⾒見呢︖？ 愛德華薩伊德與蘇珊桑塔格等學者都曾對知識份⼦子的本質有所闡 述，但姑且不論關於知識份⼦子如何實踐責任的問題以及爭論的主題究竟 應該如何處理，學運參與者選擇了⾃自⼰己的角度、︑以⼀一種他們所⽣生活著的 真實姿態，站在世界的⼀一角，對抗這無從整頓的社會。︒此刻，想要發聲 的⾃自⼰己，卻因為潛意識及嚴謹的學術訓練要求⾃自⼰己必須做客觀、︑透徹、︑ 清晰的分析⽽而無法說出話來，這或許是過於多元的現代性所揉雜出的⼀一 種⽭矛盾現象。︒無關對與錯，我們不過都是在眾多選擇裡抉取⼀一種作為⾃自 ⼰己的定義與身分，我不知道我所選擇的姿態會是甚麼，或許我以為我清 楚但其實並不，我也希望⾃自⼰己可以站在某種⾼高度、︑擁有某種⼒力量，因為 我知道⾃自⼰己骨⼦子裡有那種熱⾎血與潛⼒力。︒過去深受師⼤大溫⽂文儒雅的學風影 響，對於種種社會事件即使亦有青年⼈人的沸騰但與許多前衛⼈人⼠士比起來， 仍是收斂溫婉許多，我們⼀一直以⼀一種守護者的模樣安⽴立於社會⼀一端，我 們如種⼦子散落各處，默默芬芳靜靜⾹香，我們保有⾃自⼰己的⽴立場但從不喧嘩， 我們是社會的基底，以⼀一種刻苦的⽅方式在長久經營屬於這⼟土地的安定。︒ 社會運動從過去與政治緊密相連到現在幾乎成為全民⼜⼝口號，其本 質及意義不斷在改變，當⼈人⼈人都為了社會運動⽽而社會運動，為了爭取所 謂民權⽽而爭取，我們不禁需要去思考，我們究竟是為什麼⽽而奮戰，⽽而我 們所⽴立之位置，究竟是代表誰，是⾃自⼰己、︑他⼈人，還是以為代表他⼈人的⾃自 ⼰己︖？每個⼈人的教育⽔水平與視域不同，如何在之中保持平衡並擇善固執實 為難事，尤其在多元發展的現代社會，世界已經變成⼀一個時空縮⼩小的地 球村，種種⼈人權議題及由之⽽而起的社會運動都紛然⽽而至。︒突然想起《讓 ⼦子彈⾶飛》這部⽚片，主角三番⼆二次⽤用各種⽅方式⿎鼓動早已激憤的⼈人民克服畏 懼群起抗爭，看著眼前擁擠的房屋與緩慢⾏行⾛走的浮雲，將之與電視中⽴立 法院紛擾的狀況相比照，不禁思考有多少⼈人會踏出家⾨門、︑做出甚麼⾏行動 嗎︖？⽽而這些⼈人真的理解⾃自⼰己所處的位置嗎︖？聲⾳音總是太多，我們⼀一如往 常地忽略⾃自⼰己的聲⾳音，我們害怕獨⽴立出我們的聲⾳音，希望與別⼈人合併以 獲得盟友及⽀支持，⽽而獨⽴立著的聲⾳音認為⾃自⼰己代表了公義與⼈人民，卻難保 不會受到是展⽰示⾃自我主義的質疑。︒ 對於核⼼心與邊界的這種相對問題，實在很難有⼀一個清晰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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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們位處核⼼心，其實就失去了⾃自我，亦可⾔言我們正成為他⼈人期望的⾃自 我，又或者是⾃自我⽢甘願被⽀支配⽽而選擇以那種⼤大眾接受的⽅方式存活，反觀 之，⾛走在邊緣，或許才是真正的⾛走在核⼼心，以⼀一種兀⾃自堅強的模樣在抵 抗世界的壓⼒力與迫切，但當邊緣漸漸成為核⼼心，如果沒有適時抽離，又 將再次迷失⾃自⼰己，如此不斷地落入循環辯證裡，但至少有別於無知的凝 滯。︒可是邊界是孤獨的，⾏行⾛走在邊界上的⼈人常常會覺得⾃自⼰己穿越在兩種 氛圍之間，偶爾混亂著，有時卻又異常的清晰，但可確定的是，他們較 站在核⼼心之⼈人擁有更多的困惑與福至⼼心靈的思緒。︒這種對於⾃自我位置的 追問，成為⼀一種銘刻於身體之上的印象，⽽而印象，是存於先驗之前的稜 線，還是晚於事物的⼀一種痕跡︖？印象是種初始，還是種慣習︖？ 在無法定位的漫步之中，總是會因突如其來的景⾊色駐⾜足⽽而忘記思 考，紛擾的、︑遙遠的臺北正在激烈的對峙，⽽而某些不安於室的因⼦子正潛 伏在臺灣的呼吸吐納之間，此刻我身處於令⼈人困惑⽽而迷亂的時序之中， 微風輕拂，轉眼望⾒見那天陽光下盛開的花朵已在夜裡謝了⼀一地春紅，颼 颼的風還在季節裡多變，滿地的⾊色彩不過是絢爛的歲⽉月。︒伸⼿手拉起領⼜⼝口， 想起席慕蓉在〈⼀一棵開花的樹〉裡那殷殷期盼卻凋零的⼼心，多願能像札 西拉姆多多所⾔言，若是途經盛放，記得不沾染、︑不欲求，輕輕掛念，帶 著下世輪迴之所欲悄悄離去。︒許多巧合或許不過是命運已然的注定，⽽而 我們⽤用⾃自⼰己的詮釋去說服⾃自⼰己：那是我們精⼼心挑選後所獲得的⾃自我決定。︒ 我們總是過於掙扎，過於希冀去證明⾃自⼰己，卻忘記，⽣生命⾃自會給出答案， 在我們拋棄⼒力量、︑全然順服之際。︒提筆寫下所思的同時，想起⽣生命中幾 位國學⼤大師⾏行⾛走時的背影，每每偶遇，我總⽬目送他們消失在師⼤大街⼜⼝口， 或許對於⼈人⽣生歷程的展現與表態，透過⽂文字是⼀一種有利的媒介，紀錄的 過程來⾃自於不同個體的理念與習慣，⼤大師們有他們⾃自身⽣生活的⼀一套模式， 更有其對於⼈人⽣生與價值觀的批判，不論是以狂妄還是細膩的樣⼦子，低調 或軒然的⽅方式，他們都默默遵循著⾃自⼰己內在那⼀一套信念模式在⾏行⾛走，⽽而 這⼀一套模式慢慢也成為其⽣生活的⽅方式，每⼀一個細節都有其對⽣生命的尊崇 以及對世界的尊重，他們好似如此：背包裡總有著幾本書的重量、︑以⼀一 種緩慢卻永遠在前進的速度，似乎無語卻總是巨⼤大的發聲。︒不論他們來 ⾃自何⽅方，最終都在這島嶼上燃燒了⾃自⼰己⽣生命的燭⽕火，每⼀一個在地的景⾊色， 都成為他們靈感的來源，也成為他們歌頌的對象，⽤用⼀一種休戚與共的情 感，⼀一種連綿不斷的情韻，以及⼀一種偶爾感傷卻仍暗⾃自期盼的情懷，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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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我的除了字句之外，還有他們莫名散逸出來的光芒與溫暖。︒ 或許不論是誰，都⽤用各⾃自的姿態在守護共有的這⽚片⼟土地，我突然想 起倉央嘉措曾這麼說過：「不管入夜降雪漸緊，我⾃自去會我的情⼈人。︒早 上我已藏不住祕密，誰都看⾒見雪上鴻⽖爪分明。︒」我們都⽤用著各⾃自的形式， 默默在⾃自⼰己、︑別⼈人，以及社會、︑時間及空間中，留下痕跡，不論是記憶 著別⼈人，或者是被記憶。︒⽽而不論是烈⽇日曝曬或是⾬雨中淋漓，我們都在時 空裡凝滯⾃自⼰己永恆的姿態，不知覺的，就成了歷史中亙久的扉⾴頁，等待 翻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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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作 〈騎⾞車去〉

席名彥

!作者簡介 男，嘉義⼈人。︒現就讀師⼤大國⽂文三年級。︒

!得獎感⾔言 可以回家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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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騎⾞車去〉 時速超過九⼗十之後，視野變得很窄、︑很⼩小，腳下有種失重的感覺， 身⼦子在顫抖。︒ 疾風颳過下巴那些⾯面罩遮不到的地⽅方，鑽進安全帽兩側的隙縫，在 ⽿耳畔發出細碎撕裂的聲響︔；油⾨門又往下輕輕扭了幾度，我知道過了這個 彎，就是整整⼀一千兩百公尺，沒有紅綠燈的直線道。︒ ⼀一整排閃逝於後的橘燈，如低溫恆星的顏⾊色︔；儀表上紅針終於悄悄 超過⼀一百，此時的我絕對地專⼼心、︑絕對地出神，什麼都不⽤用想，親⼈人的 過世、︑跳格的學測答案卡、︑沒有⼀一次考過的機⾞車駕照，所有無聊的過去、︑ 茫然的未來，都消融在颯颯風聲中。︒ 短短的四⼗十三秒，像是第⼀一次真正主宰了⾃自⼰己的⽣生命。︒ 做為⼀一個不太優良的騎⼠士，可恥地出過兩次⾞車禍，⼀一次為了閃⾞車⾃自 摔，⼀一次被⼩小卡⾞車擦撞，⽽而且還載著朋友︔；傷好之後，我還是喜歡兜風， ⼀一有機會便在無燈無⾞車的直線，過過飆速的癮，不過已經收斂許多。︒ 這或許是從⾼高三每天騎⾞車上下學養來的習慣，或許是⾎血液裡難以解 釋的遺傳，想起⽗父親誇⼜⼝口在臺北開計程⾞車時的橫衝直撞、︑⼤大哥⾼高中偷偷 打⼯工改⾞車奔馳山路的輕狂，便覺得⾃自⼰己也算是⼼心安理得，⼩小⼩小抒懷⽽而已 嘛。︒ 在那苦悶、︑徬徨，埋⾸首於書卷考卷，無比疲倦的青春之末端，每天 三⼗十分鐘的⾞車程是我極為可貴的，與⾃自⼰己對話的時光。︒ 夏季南部的⽥田野晚風，往往挾著稻草與豬舍混雜的氣味，墨⾊色天空 透著灰藍，遠處幾點燈光為零散的村落守夜，再更遠處的⾼高鐵⼤大道耀眼 如⽕火龍，散發⼀一股先進、︑輝煌的氣息。︒到這裡已聞不到草味，漫長的亮 路⼀一個⼈人都沒有。︒ 在每天的返家夜路中，⼀一身青⾊色制服在夜⾊色裡飄盪如⼀一盞燐⽕火，表 ⾯面燦爛、︑卻又淒涼，只有我像傻⼦子般與腳下的⼀一台機⾞車問答。︒明天會怎 樣︖？未來會怎樣︖？這麼晚回家我媽會不會怎樣︖？轟轟不⽌止的引擎聲很 有耐⼼心，如⼀一匹善解⼈人意的瘦⾺馬，陪我照亮前⽅方，衝破沾黏滿身的⿊黑暗。︒ 雖然那時候我實在不太喜歡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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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族長般的阿公⾛走了、︑⼤大哥⽣生意失敗，我寧可繞路多騎⼀一段，也 不願太早回去⾯面對家裡的⼀一切︔；尤其是天蠍座的母親，總是捉摸不著她 的表情，⽽而那時我的⼼心靈還不夠強壯，難以⾯面對她午後雷陣⾬雨⼀一般驟起 盛怒、︑又旋即平復的情緒。︒ 直到某天，她⼼心⾎血來潮要我騎⾞車載她到嘉義東市場補貨備料，我忘 不了她挽著我的⼿手臂像個雀躍的少女，嘴裡卻抱怨著攀升的物價又的確 是個歐巴桑，竟然有種反差的可愛。︒ 也是多年後，我才知道母親童年不正常的家庭背景︔；她前⽗父坐擁內 湖近百甲⼟土地，如今換算價值上千億，卻風流好賭，賭盡現⾦金押地契， 終於敗光家產，有如張藝謀電影《活著》的悲歡起落︔；母親非婚⽽而⽣生， 又是本外省結合的後代，竟被貼上雜種的標籤，飽受霸凌︔；結婚時，我 ⽗父親毫無存款，她⾟辛苦持家⽽而成，也曾吵架負氣搭夜⾞車北上，與整座灰 暗的城市⼀一起哭泣。︒ 但她終究是留在這裡，從⼀一個星期天會去冰宮玩耍的時髦臺北姑娘， 變成精打細算的南部⼤大媽︔；我也終於學會像⽗父親⼀一樣，珍惜這讓⼈人又愛 又討厭，微笑時眼神調⽪皮、︑喝酒時意態豪邁的女⼈人。︒ 那台機⾞車，也算是母親送我的禮物︔；沒有它的陪伴，就沒有那些⽤用 速度代替思考，屬於我⼀一個⼈人儀式般的神秘時光。︒ 後來我們去環島。︒ 那時環島已經變成⼀一種流⾏行，每⼀一條路都有⼈人⾛走到、︑每⼀一個景都有 ⼈人拍照，掛在嘴上總覺得有幾分好笑，我還是與它毅然出發。︒才第⼀一天， 騎到臺南爆胎、︑到⾼高雄沒電，終於換我細細照顧它，換上好的零件︔；後 來那趟旅程中，我彷彿和它⼀一起，由內⽽而外地翻新。︒ 我們⼀一個下午衝了⼀一百八⼗十公⾥里，在山脈的腔腸裡受暴⾬雨如針穿刺， 過了隧道，竟是⼀一⽚片世外般的浮光雲影，蒼茫渾沌的天⾊色裡裂開⼀一道道 如階梯般的流光，如巴洛克式受難曲般的樂聲，撫慰已精疲⼒力竭的騎客︔； 在太平洋與山的中間，我們放聲吶喊，陣陣海風黏在身上，我的影⼦子也 黏在那瞬間的迷幻裡。︒ 然⽽而我離家到了臺北後，⾞車⼦子並沒有跟著上來，開始了兩年沒有⾞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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騎的⽇日⼦子。︒雖然這座城市如蛛網蔓延的運輸路線⼗十分便利，常讓我懷疑 地底下有什麼陰謀在進⾏行︔；但直到我⾛走壞了兩雙鞋⼦子、︑刷到悠遊卡沒錢、︑ 被公⾞車遺棄無數次，才深知沒有⾞車彷彿沒有⾃自由。︒ 甚至在試圖⽤用電腦看飆⾞車電影《玩命關頭四》時，我竟然在光頭主 角開始飆⾞車後，睡著了。︒虛擬的速度⼀一點都無法觸動我。︒ 我想吹風，想淋⾬雨，想被⼣夕陽照得眼睛瞇起來，骨⼦子裡有種不安的 東西在騷動，像螞蟻嗅到⾹香甜的氣息，像⾬雨⽔水滴進乾涸的脊地︔；我終於 無法按捺，準備把⾞車牽上來⼀一解惆悵，沒想到它已被運到臺南，陪伴我 那身在異鄉、︑和我當年⼀一樣迷惘著⼗十八歲的⼩小妹。︒ 我只好託親戚另外買了⼀一台⼆二⼿手拼裝⾞車，八成新，兩萬六︔；戴上⾞車 ⾏行附贈的不合頭安全帽，吹著午後的暖風跨過忠孝橋，河⾯面波光閃動， 久違的感覺使我⼿手臂漾起⼀一陣疙瘩。︒ 那⼤大概是種，無拘無束的感覺。︒ 但也不是真的毫無拘束，騎不習慣的⾞車⾛走不習慣的路，驚覺以往在 縱貫⼤大道上總是⼀一⾺馬當先的我，完全跟不上城市的節奏。︒曾經旁⼈人都無 爭無求地慢⾏行，我卻沉醉在超⾞車競速的愉悅裡︔；如今夾身於快慢⾞車不分 道的危險叢林，我才懷念，那種飄著⾬雨，也不會有⼈人停下來穿⾬雨衣的悠 閒國度。︒ ⽽而城市裡，有更多規矩要懂得遵守，不僅是為了秩序，更是為了⾃自 身安全。︒幾度我因為不知道機⾞車和汽⾞車可以⼀一起左轉、︑不知道往淡⽔水的 民權路要交錯地分道、︑不知道環河路只能北上，沿途回來差點騎上⾼高速 公路︔；在⾼高速汽⾞車尖銳的喇叭聲裡，我驚險、︑緊張又羞愧，在橋下深深 吐氣，全身發燙。︒ 空氣塵濁，每次回到宿舍都想洗⾞車︔；輕騎⾛走⾺馬都城裡，畢竟不若家 鄉⼩小徑那樣⾃自在。︒但這位新朋友還是與我開闊了在異地闖蕩的經驗。︒奔 馳在蓊鬱的敦化南、︑擁擠的市民道，像越野賽⼀一般在下班時間鑽進和平 東路的⾞車陣裡，或是載著愛⼈人翻越陽明山直達北海岸，到那很有侯孝賢 風格的村落⼩小港聽海潮，回程在幽靜的風櫃山間悠悠地歌唱。︒ 我因此填了⽣生平第⼀一闋⼩小詞：「薄暮紫，歧路向穹蒼。︒身後關山經 萬⾥里，眼前花⾬雨過千⾏行，何處是歸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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褪下了青衫的年華、︑換了匹耿直的瘦⾺馬，得意又感到幾分滄桑。︒ 於是暗暗⽴立誓，總有⼀一天，我會騎著⾞車從臺北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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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代小說組決審會議記錄 時間：⼆二〇⼀一四年五⽉月⼆二⼗十七⽇日 地點：臺灣師⼤大國⽂文系專題討論室 評審：平路、︑駱以軍、︑鍾宗憲 記錄：葉騏睿 第⼗十三屆紅樓⽂文學獎現代⼩小說決審會議，五⽉月⼆二⼗十七⽇日下午⼆二時在 國⽂文學系六樓的專題討論室舉⾏行。︒本次決審會的評審為平路⽼老師、︑駱以 軍⽼老師和鍾宗憲⽼老師，國⽂文系陳義芝⽼老師、︑徐國能⽼老師亦到場共襄盛舉。︒ 今年⼩小說作品投稿共三⼗十件，經初選評審篩選後，共⼗十三件作品進 入決審，分別是〈⿃鳥園〉 、︑ 〈Catharsis〉 、︑ 〈海是⼀一樹煙⽕火〉 、︑ 〈裸〉 、︑ 〈紹興 南街〉 、︑ 〈焚書〉 、︑ 〈廚⾙貝的抒情詩〉 、︑ 〈髮結〉 、︑ 〈不愛說話的女⼈人〉 、︑ 〈永⽣生 鎖〉、︑〈冰箱〉、︑〈夏⽇日信件〉、︑〈花兒說〉。︒會議開始⾸首先由三位⽼老師針對 本次進入決審的作品，先做整體印象與特⾊色的評價，並且談談⼼心⽬目中理 想的⼩小說書寫：（以下按發⾔言順序）平路⽼老師認為⼗十三篇作品裡頭每篇 都有故事、︑有⽣生活、︑有⼟土地，這些並非是閉⾨門造⾞車的作品，也不是⽤用抽 象的概念去演繹︔；同學的⽂文字都很好，能夠⼗十分貼切地將⼀一個故事說得 很動聽，對評審和作為讀者來說，與其他媒體及學校的⽂文學獎比較，同 學的作品是勝出的。︒駱以軍⽼老師則認為在夜裡看到這些作品會有「今⼣夕 是何⼣夕」的慨歎，現今年輕⼀一輩很多⽂文字是像流沙⼀一般流失掉的，但是 這些作品有些和⽼老師年輕時候看到的⼀一些作品⼀一樣，⽂文字語⾔言都是需要 花⼒力氣去經營的。︒⾯面對學⽣生，⼀一⽅方⾯面希望同學好好練功，⼀一⽅方⾯面又希望 同學⾛走出學校，⽤用⼩小說本身去搏擊世界。︒其中有幾篇作品，⽂文字盛⼤大到 ⽼老師認為這樣⼀一個校園⽂文學獎是撐不住的。︒鍾宗憲⽼老師表⽰示本屆紅樓⽂文 學獎⼩小說的成長是最好的。︒現在很多⼈人以為⼩小說就是對話的堆積，⽽而忽 略了情節、︑⼈人物的刻劃是很重要的，題材部分則包括域外寫作、︑歷史書 寫、︑鄉⼟土時事和純愛等，有強烈實驗性的作品，也有幾篇清新的說故事 ⼿手法，可以看⾒見青年作家的活⼒力。︒ 第⼀一階段投票，三位⽼老師⾸首先各⾃自選出⾃自⼰己前五名的作品，其中〈⿃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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園〉和〈紹興南街〉兩篇各獲得三票， 〈裸〉 、︑ 〈焚書〉兩篇各獲得兩票， 〈Catharsis〉 、︑ 〈廚⾙貝的抒情詩〉 、︑ 〈髮結〉 、︑ 〈冰箱〉 、︑ 〈花兒說〉四篇各獲 得⼀一票。︒⾸首先針對⼀一票的作品，請評審⽼老師發表看法。︒ 〈Catharsis〉駱以軍⽼老師認為這篇⼤大約是他的四、︑五名，和〈裸〉 作掙扎。︒他認為這篇暴露出的⼀一個缺陷在於可能受到村上的影響，書寫 中也表現出這個年紀、︑這個時代，很內觀、︑內向的⾃自我感。︒⽽而這種⾃自我 感的冒險從《雙⾯面薇若妮卡》擴散出故事，但太倚賴⽇日本動漫式很乾淨、︑ 很潔癖式的傷害，不過結尾的抒情作得不錯。︒平路⽼老師則給作者建議， 若有機會將作品重寫⼀一次，將情節和線索重新擺置，經營會越來越好。︒ 鍾宗憲⽼老師則認為這篇語⾔言和表述⼼心情太像⽇日本⼩小說了，且⼀一個稱職的 作者，必須能夠以巧思將線索串連起來，並引導讀者。︒ 鍾宗憲⽼老師個⼈人⼗十分喜歡〈廚⾙貝的抒情詩〉，雖然情節和線索比較 散，但⽼老師喜歡它同時也討厭它的原因，在於它的楷體⼩小標。︒⽂文本中還 帶出作者和⽂文學、︑詩歌的摸索過程，⼈人物的關係處理還算清楚，並且⽼老 師也很喜歡裡頭符號性的東西。︒平路⽼老師建議作者能夠將雜蕪的部分作 刪減，想像⼒力和故事太過豐富⽽而至於炫學，讓讀者莫知所從。︒作品對讀 者負擔比較輕的話，故事也會更有穿透性，讀來更有愉悅的快感。︒這篇 ⽂文本也讓駱以軍⽼老師眼睛⼀一亮，但有點像是⼤大學舞臺劇上的封閉世界， 和真實世界、︑現在的世代關係不符。︒這篇⼩小說作者沒有把他在詩的⾼高度 的理解和專業體現在⼩小說的動員裡頭。︒ 〈髮結〉這篇的⽂文字⾜足夠細膩，有細膩的美感，從細膩中有感染⼒力。︒ 它在最後的了悟有淨化⼒力，也有《雙⾯面薇若妮卡》那種雙胞胎的情愫， 究竟他們是需要男⼈人，或是她們兩⼈人才是⼀一個整體︖？⽽而其中主⼈人翁的必 要性，或許只是⼀一個載體︖？平路⽼老師認為作者的⽂文字的細膩度⾜足以承載 裡頭說不清的部分，其實就是⼈人⼼心就是⼀一個最⼤大的謎團，⽽而這篇的⽂文字 的⼒力道是能夠承載那種深度的。︒駱以軍⽼老師認為平路⽼老師所說的優點比 較像過去前⼗十年、︑前⼆二⼗十年優秀女性書寫者的⾯面向，但是裡頭對位太⼯工 整了，這部分就會扣分。︒鍾宗憲⽼老師也非常喜歡這篇，⽂文字功⼒力細膩， 挺好。︒但如駱⽼老師所說，看到後⾯面有點讓讀者⼼心情跌宕，覺得沒新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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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文本最後⽣生命為⼀一體的意象⼗十分飽滿。︒如果影⼦子不是雙胞胎會更好。︒ 駱以軍⽼老師當初第⼀一眼⾒見到〈冰箱〉覺得像篇散⽂文，寫⼀一些瑣碎的、︑ ⼤大學發⽣生的事情。︒但其實作者有非常清楚準確的⼩小說意識，知道在五千 字的篇幅中，沒有蔓枝，淡淡的、︑不作戲劇性的纏綿，但配字非常好。︒ 作者在書寫作品是非常有呼吸、︑是很⾃自由的︔；⼩小說中的移動、︑換位都是 非常棒的。︒鍾宗憲⽼老師則認為冰箱的意象運⽤用非常好，但是素材過於單 純，若是作為微電影的腳本會非常有創意，很有⼩小說的結構感，運鏡也 都出現在眼前。︒有點像吳念真詼諧又有敏銳觀察⼒力的⼩小說書寫，但真的 太像散⽂文了。︒平路⽼老師認為這篇⽂文本清新、︑靈動，像是陽光在窗⼦子閃爍 那種⽇日常⽣生活卻又顯現無限光景，是很厲害的作者。︒但最後結束的時候 有點急了，對於⼩小說緩急的掌握不夠精準︔；後⾯面的部分有些⽂文字和情緒 描寫如「意興闌珊」顯得不夠準確和飽滿。︒ 〈花兒說〉平路⽼老師認為這篇故事有些可預期，過分顯露了。︒優點 在作者描寫在無望的⽣生活中有⼀一個希望出現，不管希望多麼渺茫、︑甚至 那個男⽣生只是⼀一個虛幻的影⼦子，但是卻可以寄託所有的情感。︒在無望中 有著激越的願望，即便只是寄託在虛空事物上的希望，⽂文字很準確地把 那種⼼心情在每個字句中表達出來。︒駱以軍⽼老師則認為作者製造的場景中， 限制周邊的東西都是死物，但像是平路⽼老師所⾔言，作者如同蕊瓣在展開 的少女，思緒是整個暈染開來的。︒作者很會捕捉少女如⼩小⿃鳥般光影乾淨 的世界，可是她又有能⼒力去逼近這個社會最⿊黑暗的那⼀一塊︔；這個作品是 能夠碰觸到時代的孤獨、︑⼈人不知如何表情達意的情緒。︒這篇鍾宗憲⽼老師 則認為⽂文字功⼒力⾜足夠，讀起來沒有負擔、︑平淡當中表現⼀一種⼈人⽣生的感悟， 帶出某些⽣生活的觸動。︒但是可預期的情節很可惜。︒ 平路⽼老師認為〈裸〉的作者就是⼀一個天⽣生會說故事的⼈人，可以⽤用非 常⽣生動的⽂文字把故事說得動聽，且很多分岔都讓讀者有無窮想像⼒力。︒且 每個角⾊色的⼼心境都能夠說得準確。︒結尾嘎然⽽而⽌止、︑⾸首尾兼顧，讀來若有 所悟，⽽而且有快感⽽而愉悅。︒每個角⾊色都有⽴立體感，⼈人⽣生初期的傷痕、︑最 後成為怎麼樣的⼈人，舉重若輕，輕盈關係著閱讀的快感。︒如此好的故事、︑ 近乎完美的結尾，很喜歡這篇作品。︒鍾宗憲⽼老師原本嫌棄⼈人物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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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巫和Ａ、︑Ｂ、︑Ｃ。︒但從主題來看，這就是⼀一種⾃自我，也許是乾乾淨淨、︑ 擺脫束縛的⾃自⼰己。︒從⼀一個⼈人⽣生命歷程的前提來看，則Ａ、︑Ｂ、︑Ｃ本就不 屬於⽣生命中的部分、︑女巫也有宗教意味在，⽤用代號反⽽而可以凸顯「裸」 的主題。︒駱以軍⽼老師則認為這篇已經具備拿⼤大獎的實⼒力了，但是有太多 難度的挑戰，在過去⼆二⼗十年內的⼩小說獎已經看過這種規格的冒險了。︒⼀一 個城市意象，這個「裸」的⾃自我感最後稀薄到徹底崩潰，這個空殼，是 靠在城市裡買這些廉價的堆積如山的衣裝來填補，雖然很飽滿，但這種 處理都市⼈人失去⾃自我主體性的主題操作，在近年來已出現過許多次。︒ 關於〈焚書〉，鍾宗憲⽼老師認為他在⽂文學趣味外，有帶出⼀一個知識 份⼦子對於知識追求及反省的意圖，是⽼老師最肯定的地⽅方。︒前⾯面的⼩小序和 整篇⽂文章組成⼀一個有機體，換⾔言之，我們所追尋的就是⼀一個知識的迷宮， 包括皇帝追求不朽、︑戰勝遺忘、︑與不朽為敵，其實就是⼀一個回顧，我們 皓⾸首窮經究竟在追求什麼︖？駱以軍⽼老師讀這篇覺得⼼心驚膽跳，認為是⾼高 ⼿手中的⾼高⼿手，完全就是⼀一個波赫⼠士的翻版。︒它虛構出⼀一個不存在的世界， 皇帝的獨眼不能聚焦、︑山河和王國的版圖、︑獨裁的權⼒力，全部變成⼀一個 無限繁殖、︑沒有邊格的棋盤。︒對於讀書、︑命運，如紅樓夢詩讖的預⾔言， 迷宮最後變成⼀一個無窮迴圈。︒若是將這篇放進波赫⼠士全集中，沒有⼈人能 夠辨識出來。︒平路⽼老師⾯面對這篇作品，若說是對波赫⼠士的⼀一個「仿作、︑ 偽作」 ， 「仿作、︑偽作」本身也是波赫⼠士常⽤用的主題，從鏡⼦子、︑迷宮、︑我、︑ 歧路、︑通天塔，到知識、︑⽂文字是什麼︖？焚書的意義、︑焚掉的是什麼︖？都 是波赫⼠士處理的主題。︒讓⼈人覺得作者有很⾼高的⽂文字功⼒力，但我們不要作 ⽕火光間轉瞬即逝的身影，因為那是虛幻的所在，我們⼀一定還有⾃自⼰己的新 意，說出⾃自⼰己的故事︔；波赫⼠士在你的背後，但不要是你的宇宙。︒ 〈⿃鳥園〉是駱以軍⽼老師非常喜愛的⼀一篇，是⼀一篇內向的、︑完全倚靠 作者華麗的雄辯構建出⼀一個超現實的、︑怪誕的時空。︒書寫⼩小說是像軍事 ⾏行動般的精準，它已經不像是前⾯面的女性書寫，這篇如此的尖銳感，本 身每⼀一個意象和字句，是依靠對於每個句⼦子或是對⼩小說想像在搭建。︒像 川端康成⼀一樣，⽤用⾼高度的藝術去馴養出⾼高度的瘋狂，⽽而讓畫⾯面保持在⼀一 個靜美的假象。︒平路⽼老師認為這篇的⽂文字、︑意境，把感官的極致⽤用⽂文字 的功⼒力準確表達出來，渲染出無窮的想像。︒尤其是是對於美中的無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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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暴、︑無限的溫柔，將極致的感情表達出來，是很厲害的作者。︒鍾宗憲 ⽼老師刻意壓低這篇的分數，充滿想像⼒力，把整個現實世界符號化後鍛鍊 成以⿃鳥園為主題的⼩小說，可⾒見以⿃鳥作為符號運⽤用的成熟度。︒但是這是頹 靡⽽而帶有毀滅⼒力量的、︑特殊美感的審美觀。︒語⾔言有非常獨到的地⽅方，結 尾對於藝術的審美確實是⾼高⼿手。︒ 〈紹興南街〉駱以軍⽼老師認為這篇是校園裡頭去碰觸社會事件寫得 最好的⼀一篇。︒這篇⼩小說在這樣篇幅能夠動員多組關係，包括故事啟動的 逆反，群眾的漠然，⽤用⼀一個舊社區將整個多種包括男女、︑死⽣生、︑經濟關 係統攝起來，整篇的完成度讓⽼老師⾼高度肯定。︒平路⽼老師認為這樣的篇幅 可以⽀支解出⼀一個活⽣生⽣生在眼前的社區，作者⽤用⽂文字讓⼈人感覺⾛走過那條巷 道，有氣味、︑有⼈人味有⽣生活感，憑它的⽂文字就如同沉浸其中。︒它不⽤用抽 象的概念⽽而落實在⼈人間，如實勾劃出那樣的⽣生活。︒它描寫的⼀一景如此真 實。︒鍾宗憲⽼老師認為在語⾔言的統⼀一當中有些可惜，如「娃」的使⽤用。︒⼩小 ⼈人物的處理、︑特別是屁仙的形象刻劃的⼗十分不錯，但後⾯面時事的部分如 果能夠處理得舒緩⼀一些來跟前⾯面的詼諧氣氛作對照，會更漂亮⼀一些。︒ 以上九篇作品，經過第⼆二階段的投票後，最⾼高分的〈紹興南街〉獲 得⾸首獎，貳獎為〈⿃鳥園〉 ︔； 〈裸〉獲參獎，佳作則分別為〈焚書〉和〈髮 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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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獎

〈紹興南街〉

徐念慈

!作者簡介 徐念慈，⼤大學畢業於交通⼤大學傳科系，⽬目前就讀師⼤大⼤大傳所，曾於 學期間至內華達⼤大學⾥里諾校區交換。︒交換回來，卻⾯面臨論⽂文卡關的茫然， ⼈人⽣生從漂浮在美國⼤大地，陡困於幾⾴頁紙間，越是焦急結果卻未能結果， ⼼心煩之餘開始書寫，但關於論⽂文，仍匍匐前進。︒

!得獎感⾔言 跨領域參加師⼤大中⽂文系舉辦的紅樓⽂文學獎⼩小說組，非常幸運和感謝 得到了這個獎，謝謝師⼤大國⽂文系。︒⼀一直相信，⽂文章會透漏⼈人的性格，看 著那些存在感巨⼤大、︑充滿企圖和才氣的⽂文章，總會猜想作者形體巨⼤大、︑ 倨傲不遜，但作者卻往往使我訝異，⼤大家靜靜⽽而怯懦，好像那些巨⼤大的 思想和⼼心的產物留給了⾃自⼰己的⽂文章，從⽂文章又流向了⼤大家。︒ 我的題⽬目是《紹興南街》 ，很感謝之前去參加紹興社團的訪調⼩小組， 以紹興社區為空間，架空出腳⾊色，串改、︑拼貼和融合了這⼀一年的所⾒見所 聞。︒它很真實，但並非真實，對於真實真的了解太少。︒也謝謝⽂文字，柔 柔地包容了我某部分殘缺不安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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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紹興南街〉 近中正紀念堂，有條紹興南街，穿過便利商店，轉兩彎有個⼩小巷。︒ 進去可看到路燈下擺了幾張舊沙發，下午常有⼀一群⽼老⼈人在那閒聊，尋常 路不怎熱鬧。︒⽩白天，⾞車⼦子都從⼤大⾺馬路駛去，甚少經過內巷。︒再往裏⾛走， 有家算命鋪，舊暗潮濕的⽇日式宿舍，⾨門⼜⼝口⽤用尋常⽊木頭和廉價鐵⽪皮加蓋做 成了⾨門⼜⼝口，⾨門是上了紅漆的鐵⾨門，臺北多⾬雨，鐵⽪皮和鐵⾨門早已鏽蝕斑斑， ⽊木頭也帶了點苔，外頭暗灰⾊色的圍牆蔓延滿炮仗紅，但除了花期，圍牆 就⼀一種潮濕的灰，繞滿了濃綠雜亂的炮仗紅。︒狹窄的屋⼜⼝口勉強掛了張板， 說精通紫微⾯面相。︒ 這裡的⼈人都說，想進這家店，膽⼦子練硬再來，屁仙很靈，「好的不 靈，壞的靈。︒」 我觀察過，客⼈人不多，但都帶了點倔和神秘。︒巷⼦子已經窄⼩小，駛⾞車 的⼈人卻視若無睹，⼀一輛輛⿊黑頭⾞車硬要擠進巷裡，最後卡了個動彈不得。︒ 駛⾞車的脾氣硬，但從⾞車裡出來的⼈人卻瘦弱氣虛的多，⾯面容帶了點苦，像 是誤加了劣等元素的寶⽯石。︒慕名前來的，往往不算⾃自⼰己的命，⼀一⼼心要算 ⾃自⼰己憎恨的⼈人，聽了⾃自⼰己痛恨的⼈人未來⼀一⽚片破敗，連想露出同情的表情， 嘴角都先洩了底，笑得陰森痛快。︒ 屁仙⽣生意聽起來陰狠，但⼈人卻和氣。︒⼈人也⽣生得⽩白⽩白胖胖，個⼦子不⾼高， 脖⼦子短，笑起來眼瞇彎成勾，⽅方頭⼤大⽿耳，很喜氣，但這裡的⼈人都說： 「嘴 ⽣生壞了，才會做這⾏行。︒」⼈人肥厚聲⾳音卻拔尖單薄，搭著短下巴帶了點女 態和薄命感。︒ 屁仙最⼤大的特⾊色就是「屁」，倒不是為⼈人臭屁招搖，是⽼老愛放屁， 常常⼈人未到，屁先到，⼈人陰柔，但屁⾳音豪爽，也奇，屁常放，但不臭， 只是聲響。︒早年看醫⽣生，儀器檢查都健康，醫⽣生只說要是⽣生活沒病痛就 不⽤用治療，習慣就好。︒屁仙倒常⾃自嘲，說是因果，上輩⼦子賣劣質⾹香，這 輩⼦子才不斷⽣生惡氣，成天⽼老是不住放屁，這輩⼦子就多燒好⾹香，看看下輩 ⼦子會不會就變得⾹香氣襲⼈人。︒哈哈說著，隨後又放了幾個響屁。︒⼤大家習慣 那些屁⾳音，也都當玩笑話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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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就住幾條巷外。︒⼩小時我常夜哭，不好帶，性⼦子倔不愛吃飯，瘦 ⼩小像隻乾扁的猴，遇委屈只會哭，不怎麼惹⼈人疼。︒有天奶奶攜著我上⾨門 跟屁仙聊天，認⽣生的我，不哭還笑。︒屁仙說這是有緣，很適合⾛走算命這 ⾏行，但性⼦子倔強要改。︒之後，奶奶沒事就帶我來晃晃。︒⼩小時候來習慣了， 長⼤大去外地念書，有空回家時，就會騎個腳踏⾞車來屁仙這問安。︒印象中 屋裡有個⼩小女娃，聽說是屁仙親哥留下的遺腹⼦子，當時⼀一起玩鬧過幾回， 但⼤大點後，各⾃自上了⼩小學就少⾒見⾯面了。︒娃⾃自⼩小就愛花草，⾨門外的炮仗花 就是娃帶回來的苗。︒最初⾒見⾯面少，還以為是娃上課時數長，幾次後才被 告知女娃被母親帶⾛走了，寄養在⼩小舅家。︒被母親帶⾛走那天，娃和屁仙哭 成淚⼈人兒似的，屁仙聲⾳音本來就細扁，聽起來又更哀戚了些，像護⼦子的 ⽼老母雞般嗚嗚啼叫。︒ 娃⾛走後，屁仙家外頭就不怎打理了，院⼦子只擺幾張凳，⽔水泥地，幾 個簡單盆栽。︒花草對屁仙來說是些惱⼈人物，沒雅興打理，只⽤用⼼心呵護牆 外那幾株炮仗紅，炮仗紅有個俗名，炮⽵竹花。︒ 但進屋，是有洞天的，⽩白天和夜裡氣氛也⼤大不同。︒⼀一抬頭就⼀一座精 緻⽊木雕菩薩，前⾯面⼀一壇⾹香爐，佛像和兩側的樑柱早就被⾹香爐燻⿊黑。︒屋裡 除了燭光和幾盞燈，不甚透光，窗上了鐵杆，玻璃又貼了密密麻麻不知 哪來的⽇日曆紙⽉月曆紙。︒側邊不透光，但屋⼦子是天井設計，正上⽅方的光會 透進來，光由上⽽而下打入，到底層時已柔和很多，抬頭時，粉塵就在光 影間安靜的盤旋。︒⼩小時我就跟娃在這玩了不少躲貓貓，玩累了，就是屁 仙把我們從桌⼦子下抱出。︒ 天井打下的光，只能讓菩薩那⾯面光亮。︒其他屋角仍灰暗如上好的天 鵝絨，可能是視線差，嗅覺就敏銳，不管哪時進來，進屋就⼀一股味，空 間透著⼀一股淡雅的⾹香味。︒那⾹香也不⼤大形容得出，只覺憶起了什麼，正想 ⼤大⼒力⼀一吸時，味道又散了︔；但當沒留⼼心了，又裊裊襲來，讓⼈人恍惚間， 覺得⼩小屋真帶有幾分仙氣。︒但屁仙說，他從沒聞到我說的異⾹香，還打笑 我，屁聞多腦⼦子也差了。︒ ⾹香爐上永遠插著⾼高聳新上的⾹香，燃燒⾹香⽕火的⼩小紅點，晚上看來就像 這間屋⼦子的眼珠⼦子⼀一般，正正直直地看著剛進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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屁仙論命⼀一開始是沒⼈人要算的，屁仙⼀一開⼜⼝口第⼀一句就說，「論壞不 論好，忠⾔言苦⼜⼝口，聽不聽隨意。︒」⼀一般⼈人算命，雖嚷「聽聽就好」，但 ⼼心底深處總是想算個⼼心安，最好能聽個⼤大吉⼤大利格，誰想觸霉頭，⼀一兩 次後，⼤大家就不愛來找他了。︒但不知是哪個賊聰明的⼈人，來算⾃自⼰己的敵 ⼿手、︑痛恨的⼈人，幾次後，屁仙的名就在某些⼈人中傳開了。︒⼀一開始，屁仙 是震怒的，但為了⽣生計，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屁仙論命也奇，幫⼈人看，說這⼈人命宮在午帶擎⽺羊，擎⽺羊⾎血光重帶⼑刀 命，三⽅方四正多煞星，三⼗十五歲後⼤大則喪命，⼩小則斷⼿手斷腳。︒來算的⼈人， 是個⼤大⽼老闆，但正落魄，急著再起。︒穿著名牌西裝，皺褶很多，看來很 久沒好好打理，眼眶因疲憊帶了密布的⾎血絲。︒⼀一邊擦汗急忙問會成嗎︖？ 像個噴著汁的⽼老蟾蜍，⼀一直不斷嘓嘓說，那⼈人在運輸這⾏行很有天分，⾏行 事謹慎，真會有⾎血光嗎︖？屁仙不語，⽼老闆也就沉步恍神⾛走出。︒ 但就這麼鬼巧，聽聞那對⼿手過年回鄉探親，⼀一個⽅方向盤沒打好，衝 出去，⾎血流滿地，現在⼿手斷了⼀一隻，⼤大醫院出來後，事業也收了。︒上回 在鬧區遇到，蟾蜍臉變成了個⾦金蟾蜍，又風發了。︒ 又⼀一次，有個中年婦女問感情，整身⿊黑，頭髮盤的整齊俐落，顴骨 ⾼高聳嘴唇帶著鐵青⾊色，進⾨門時唇也抿地緊，但噴的⾹香⽔水卻很喧鬧，⾹香先 奪⼈人，很是嗆⿐鼻。︒⼀一坐下來，命盤排完，屁仙直說，「這⼈人命宮太陰陷 加煞，性格憂鬱，做起決定又優柔難斷，注定為情傷，要是太貪地太過， 眼明⼼心盲，會鬧⾃自殺的。︒」 話⼀一落，婦⼈人低垂的頭卻抬起來，宛如沉⽔水中升起了太陽，精光四 射，臉⾊色變了，⼀一臉雀躍，跟剛進⾨門那種強要振作的灰敗感不同。︒臉⼀一 笑，皺紋抬起彷彿年輕了好幾歲。︒原來他先⽣生外遇多年，在⼤大陸養了個 柔情似⽔水的⼩小情婦，最近⼩小情婦跟先⽣生鬧扶正，嚷了⼤大半年，還打長途 到婦⼈人家嗆聲，婦⼈人花了很⼤大⼼心思，明查暗訪了⼩小情婦的⽣生辰，特地從 南部跑來算。︒ 算完後，婦⼈人紅包給的奇⼤大，出⾨門時⾞車⼦子擦到牆，尖銳聲刮落了⼤大 ⽚片烤漆，就算這樣婦⼈人也笑得合不嚨嘴，直說「平安就是福」，好似⽼老 天爺就是特別眷顧她。︒後來，有鄰⼈人去⼤大陸經商，才知在台商界傳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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兇，最近有個⼩小情婦狠狠砍了某個南部台商的⼿手腕，轉身就從辦公⼤大樓 ⼀一躍⽽而下，聽說掉下來時，腦袋先打中了遮⾬雨棚才滾到地⾯面，腦汁這麼 流了滿地，附近圍起來掃了好幾天才乾淨。︒ 幾次後，屁仙的名就這麼傳開了，但⼤大家都傳算這個損陰德，甚至 說屁仙的嘴把⼈人咒死了， 「看薄唇，開闔開闔」 ，有個遙遠的⼈人還正在笑 滿懷，卻不知未來注定零落、︑凋謝，瞧，命盤的主⼈人還不知道呢，眾⼈人 的眼已在等待這個與⾃自⼰己無關的⼈人的造化了，是應驗呢?還是躲過⼀一 劫︖？ 鄰⼈人愛聽別⼈人去算，但⾃自⼰己的時辰卻不透漏，都還囑咐身邊孩童少 接近那區。︒有些鄰⼈人表⾯面看到屁仙⼗十分客氣，但私底下嘴裡都碎碎說屁 仙養⼩小鬼，說他⽤用詛咒發了⼀一次又⼀一次的橫財，難怪終身未婚絕後。︒ ⼩小時，我聽到這些話時，總特別氣，跟娃兩⼈人⽤用⼩小拳頭拼命對這些 鄰⼈人猛打。︒氣不過，這些⼈人將這些話語放在餐桌上、︑擺在客廳，⽤用旁⼈人 的不幸，聯絡與親友之間的感情，毫無⽬目的的傷了別⼈人的⼼心，鞏固⼀一家 ⼦子的融洽。︒ 不知這些話有沒有傳回屁仙⽿耳中，但些巷弄流⾔言緋語也夠讓算命館 沒⼈人煙，只有幾個知他性格好，願意跟他往來相處。︒屁仙⾒見⼈人也笑笑問 好，不攀親，有⽣生意就做，沒⽣生意就去外頭繞繞，不然就找幾個熟的朋 友在院⼦子聊聊。︒還笑，⽼老光棍不怕寂寞，梅妻鶴⼦子的⽣生活是⼀一種趣味。︒ 天氣好時，屁仙就會開院落的⾨門，擺張⼩小板凳，在院⼦子曬曬太陽， 身上穿的就是那幾套。︒⼀一般算命愛穿的深⾊色⾺馬褂唐裝，屁仙都不愛，就 愛花花綠綠的襯衫，越花越中意，下⾯面搭⼀一條洗了有點灰的舊西裝褲， 看起來不怎麼協調時尚，但屁仙那神態氣質，把服裝穿的挺有模樣，不 瀟灑，但就是舒服順眼。︒陽光正暖亮，屁仙矮胖的身⼦子上那套花衫半瞇 著眼坐在綠壓壓的盆栽旁，遠看起來就像⼀一株上在地⾯面上盛開的肥厚⼤大 花。︒ 花總是會引蝶蜂，有時嗡嗡聲不停，可真熱鬧。︒屁仙有個好聊伴， 隔壁的潘阿姨這⼀一帶住久了，摸透屁仙的習性，覺得⼈人好相處，加上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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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潘阿姨出⽣生時，阿祖嫌又⽣生個女兒，胡亂填了⽇日期就送去報⼾戶⼜⼝口。︒⽣生 辰不准，潘阿姨也就不信這套，⽇日⼦子無聊，午時就愛來屁仙這作客閒聊。︒ 今⼀一來拿了幾個⼩小⽩白菜，就⼤大嗓⾨門扯開嚷：「家裡太多，分你幾個。︒別 客氣。︒」 潘阿姨做⼈人不拘⼩小節，但內⼼心有塊很細、︑很脆。︒⼀一開頭，開朗的閒 話聊聊，但話就像線頭，線頭⼀一拉就會扯出⼀一團糾結，潘阿姨內⼼心的無 奈，常常不禁拉扯，⼀一鬆懈苦悶委屈就從那張厚實的嘴中滾出，從⼩小時 務農聊起，到⼆二⼗十想找個⼈人家嫁了，卻喪偶，⽽而拉拔兒⼦子⼤大，兒⼦子卻只 聽媳婦的話，無不娓娓道來，不斷命苦，話語像團混亂的⿊黑⽑毛線緊緊繞 了好幾圈，把婦⼈人給捆住。︒ ⾔言起過往，帶了深沉的無奈，越安慰淚帶越兇，覺得最悲慘不過如 此，這悲慘的故事，每天就回味好幾回，好像不反覆咀嚼帶苦辣的回憶， ⼈人⽣生沒什麼深刻。︒有句話這麼說，往往是過去把我們弄成了現在的樣⼦子， ⼀一個⼈人空虛又不能創造時，那是⼀一種癱瘓。︒屁仙也⾏行，靜靜聽，不怎麼 回話，偶爾應諾。︒屁仙論命時侃侃⽽而⾔言，講地很絕對，但平⽇日聊閒話時， 話卻不多，給的建議也不多，聽了也不嚷嚷，是個好聽眾，潘阿姨知他 肯聽，什麼家⼈人不愛聽的委屈話，都往他這倒。︒我這年輕⼈人，頭幾回還 覺得新鮮，會不時附和⼀一下，現在真的越聽越睏，⼀一看到潘阿姨來，只 禮貌笑笑問好，就忙著補上說要去趕作業，騎著腳踏⾞車，⾶飛去玩鬧。︒ 電影都演「青春時留下什麼，我們就變成什麼樣的⼤大⼈人。︒」我才不 想變成這種愁苦的⼤大⼈人。︒騎著腳踏⾞車，在附近繞了好幾圈，迎著風，速 度⼀一快就好像變成風的⼀一部分。︒ 繞回來時，潘阿姨正⼀一把⿐鼻涕⼀一把淚剛講完，說要趕回家炒菜。︒屁 仙看我沒要久坐，把板凳收起轉身回⾛走。︒平⽇日我是打完招呼，就疾駛回 家趕著吃飯。︒看過屁仙進⾨門的身影只有⼀一回。︒但印象很是很深刻，也說 不⼤大出，只覺得很是疏離，好像那個背影是另個魍魎。︒那影⼦子特別安靜， 眼光黏著屁仙進屋，直到⾨門關才回神。︒不⾒見什麼燈亮，除了把⼤大⾨門鎖緊 的鐵鍊聲外，再也沒聲響，連腳步聲也無，陰森森的，此時我都會想， 屋⼦子把屁仙吸了進去，愁苦的話語跟著屁仙被屋⼦子咀嚼消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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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由紅灰轉靛⿊黑，潘阿姨家的爆蒜和爆蔥⾹香從窗溢出，我上了腳 踏⾞車騎上⼩小路，劃過了幾⼜⼝口⾹香。︒也許只有在炒菜時，潘阿姨才不會⼀一勁 嘗著⼈人⽣生的苦味。︒動了⼿手腳，有了創造，⼼心念就不會癱軟太過。︒抬頭看， 路燈就像陰間的燈亮起，穿越了⼀一盞盞。︒ 這回校裡課業忙，我好⼀一陣⼦子才回家，細問才聽到屁仙區出事了。︒ 我慌忙起來，⾶飛⾞車入巷，街燈盞盞從頭頂掠過。︒⾨門卻深鎖。︒後來我 才發現，是否，那朵遠⽅方可⾒見的矮胖花朵已離開了花季。︒ 隔幾周後，潘阿姨才說出最新的情況，才知⼩小舅把屁仙畢⽣生積蓄， 都帶⾛走了。︒屁仙去找親⼈人理論時，只看到⼀一個年輕妹⼦子坐在屁仙年邁⼩小 舅腿上，嗲喊要買名牌包，⼩小舅還柔情似⽔水的回應，但看到站在路旁的 屁仙來討錢，⼿手⼀一攤說都花完了，臉⾊色⼀一臉無謂。︒ 屁仙那麼和氣的⼈人，氣地，話都說地斷斷續續，顫抖的抓著那位⼩小 舅的衣襟，又是⽼老淚欄杆又是哭啞，但⼩小舅任憑屁仙再怎麼懇求，就是 ⼀一個⼦子也不願吐出來，吃定屁仙好欺負，還嚷著：「娃早被阿姐的同居 ⼈人虐死了，你糊塗。︒」越喊越得理不饒⼈人。︒屁仙莫可奈何，最後只能姍 姍往回家路⾛走。︒當屁仙絕望又憤怒地⾛走後，當著他的⾯面，⼩小舅露出了⼀一 抹微笑，⼀一種施虐者的微笑。︒ 那天，屁仙臉⾊色灰⽩白，⽔水泥灰，是那種萬念俱灰的顏⾊色。︒⾛走到屋前， 發現屋⼦子被貼了張法院通知，限期半年內搬遷。︒原來這陣⼦子，屁仙這區 ⼟土地出了問題。︒⾥里長也前來探問，說會繼續爭取，其他案還在法院中， 說了這聲拍了肩後，也只能說節哀，先騎著⾃自⾏行⾞車⾛走了。︒ 屁仙嚷著聽不懂，嗚嗚哀啼了起來，當初娃⾛走那回，啼聲切切是種 欲守護的急切⼼心︔；今的哀啼，連我這年輕⼈人聽了也不捨，潘阿姨在後頭 流了滿臉的淚。︒只是⼈人⼈人都沉默，⽣生怕再多⼀一個聲，就會壓垮什麼似， 任啼聲飄盪於風⾬雨。︒說風⾬雨並沒什麼錯，那晚就屁仙這區下了整夜的 ⾬雨。︒ 這事後，屁仙看起來沒什麼變，但說也怪，再也聽不到屁聲了，之 後就到處跟鄉⾥里說不算命了。︒屁仙當著我的⾯面嘆： 「這幾年拼命做這⾏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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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心中有牽掛，今無掛了。︒」有⽇日我悄聲進了內屋，⾹香⽕火已停了，入⼜⼝口 亮紅的眼睛已闔上，沒有⾹香味的屋，好像沒了氣息的⼤大⿃鳥，撲地匍匐。︒ 要收起⾨門前那張算命的招牌時，屁仙說要替我看最後⼀一回，那天他笑了 ⼀一整臉，皺紋都連到了眼尾，嘻嘻笑著「你，貴不可⾔言，嬌妻美眷。︒」 當屁仙再去理解⼟土地的事後，才知原來兩個⽉月前，這區被宣告屬於 台⼤大校⽅方⽤用地，希望當地區民搬遷，如不搬遷，將訴之法律向不願搬遷 的住⼾戶索賠這幾年居民的⼟土地使⽤用⾦金。︒屁仙就是第⼀一批被訴的居民，未 來還會有更多居民納入搬遷聲明中。︒ 為爭取應有的權⼒力，社區裡幾個比較有意識的居民成⽴立了⾃自救會， 平常對公眾事務疏離的屁仙，那事件後突然激憤了起來，把所有的時間 投入了這次抗爭之中，性格轉變之⼤大，讓我們幾個熟識的鄰⾥里也很驚訝， 直說認錯⼈人了。︒幾乎每幾周就開個會，這會屁仙是每回必到。︒他說： 「他 之前總想著過好娃跟⾃自⼰己的⽣生活就好，只要別聽、︑別看也許就不會受到 傷害了，只是他錯了太多。︒」有閒的居民也會常去會中聆聽，每次只有 微薄推進。︒其餘就靠著⼜⼝口⽿耳相傳，時⽽而再加上鄰⾥里的⼀一些⽣生命經驗，七 嘴八⾆舌給建議。︒⽬目前正進⾏行難纏的司法攻防。︒ 騎⾞車來時，都會經過⼀一條由矮牆相對⽽而成的幹道，才發現最近幹道 的灰牆上貼滿了相關⽂文件和組織活動照⽚片。︒原來天無絕⼈人之路，有校⽅方 學⽣生⾃自願出席幫忙斡旋。︒官司纏訟中，有幾⼾戶⼈人家判決剛出來，說勒令 半年後搬遷。︒整個社區動盪不已，如被攪動的⽔水池，萍葉飄盪。︒ 屁仙，我開始會繞去看看⾃自救會的會議，⼀一同開會。︒初只是貪個熱 鬧，但才發現校裡所學，跟法律跟⼟土地竟這麼不相連，仗著年輕機敏， 讀⼤大學又識字，鄉⾥里給了不少期望，但只有⾃自⼰己懂，那是名實不符，只 能拼命多問點，和校⽅方⼈人事互動時，我只能遞茶⽔水，看著他⼈人談判。︒ 太多東西像根長入了⼟土，深入了屋，潘阿姨看到我就直嚷著，有些 嬸婆取得⼟土地⼿手段合法，但不識字條約沒讀透，現今才知幾年後要歸還︔； 有些居民因遷來早不知這是台⼤大⽤用地，只知從房東那攢下這屋。︒潘阿姨 越說越鬱結起來，臉⾊色鐵青，還提到屁仙不算命後，沒⽇日沒夜付出，拉 贊助遊街什麼都親⼒力親為，累了也不休息。︒昨⽇日她去找屁仙時，才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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屁仙暈倒在菩薩前，叫他休息幾回，屁仙只淡淡回：「我已經糊塗⼀一⽣生 了，這回不能。︒」潘阿姨好說⽍歹說，不捨要離開時，聽到屁仙呢喃了⼀一 句：「我看到娃了，她很好。︒」聲落下，就像⽔水珠落，你也分不清，究 竟眼前是否真有那滴⽔水。︒⾨門已關上，隔絕了潘阿姨的追問。︒ 聽聞屁仙這事後，當晚我做了⼀一個夢，屁仙屋⼦子的遠⽅方，出現了⼀一 張嘴開闔開闔的嘴，⼀一旁姍笑聲不斷，我很憤怒揮拳，覺得這世間也許 總有失望透頂，但總是會留下⼀一些什麼吧。︒留下什麼，我們就變成什怎 樣的⼤大⼈人，我⾛走在入夜的紹興南路，⿊黑暗潮⽔水湧來，未來與過往牽著⼿手 載浮載沉，看⾒見空間交疊錯置拼貼，⽉月光與街燈都震動跳躍，若即若離。︒ 這段時間，沒有什麼奇蹟可⾔言，只有⼀一腳步⼀一腳步地踏。︒但只有⼀一 回，真的只有那回，發⽣生了奇蹟，但這奇蹟太微⼩小、︑太微弱，同別⼈人說 時，總被笑呆傻，但我知道這真存在過。︒ 這是真的，判決要出來那夜，寒流特別強勁，連合歡山都下了不少 雪，天冷路上⾏行⼈人疏落，斜斜細⾬雨散在整個潮濕的空氣。︒但也奇，屁仙 家的炮仗紅遇寒卻開得特別滿豔，像是把整⽚片灰牆侵蝕掉，勁插滿豔橘， 那⽚片牆就像張極尊貴的橘紅毯⼦子，軟軟包圍了屁仙的家。︒ 不知在哪聽說「天地無私」 ，說上蒼給予萬物的⼀一切，都是平等的， 任誰都沒有特等席。︒但從路燈下看去，如燃⽕火的炮仗紅，卻像有感情的 ⽣生物，細細柔柔的包覆了屁仙的花，就像在安慰屁仙的靈魂。︒從旁經過 時，連路⼜⼝口都聞到了細細弱弱的⾹香，炮仗紅從未有⾹香味，但那幾夜，真 有⾹香，連我也不⼤大信，我此⽣生也只看過那⼀一回。︒或著⾬雨⽔水的草味，讓我 想起了什麼叫做沁⼈人⼼心脾。︒ 事情真有了轉機，是否奇蹟之後總象徵了變化，很渺⼩小，甚至不⾜足 為道，但在陰鬱的冬⽇日中，很有冬陽的新鮮氣息。︒關於迫在眉睫的搬遷， 法官有了另⼀一番解讀。︒「法官判決三⼗十個⽉月後才須搬遷，台⼤大校⽅方也同 意以每⼾戶判決依最晚搬遷⼾戶為準，可統⼀一三⼗十個⽉月後搬遷，並協助安置。︒」 聽到台⼤大學⽣生雀躍的解釋時，連我內⼼心都謝了⼀一聲娃，莫名覺得這次判 決⾒見證了娃的存在。︒屁仙想必也如是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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激情告了段落，很久之後，⼤大花朵又坐在外頭的某天，那天到現在我還 不知是夢還是真實，但印象記著我問屁仙：「還會念著娃嗎︖？」屁仙沒 說話，但模樣帶笑。︒潘阿姨才⼤大聲答：「屁頭仙，早就把這當成每天要 吸的空氣了，不會忘啦。︒」我想或許是這些⽇日⼦子裡的氣定神閒，想念已 從容。︒娃或許仍在某個角落，思念太過無濟於事，不會改變。︒只是看到 炮仗花，就會聽到娃的笑聲，站在路⼜⼝口時，總會想瞧瞧，娃是不是又會 雀躍⽽而入。︒屁仙又放了⼀一串的響屁，⼀一如既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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貳獎

〈⿃鳥園〉

劉庭妤

!作者簡介 ⽬目前就讀師範⼤大學國⽂文系⼆二年級，平⽇日喜歡看書、︑跑詩社、︑聽講座， 偶爾兼職當學⽣生。︒曾任噴泉詩社美宣，寶藏巖國際志⼯工，參與台⼤大現代 詩社、︑新莊青少年⽊木笛合奏團，喜歡交際兼⾃自閉。︒

!得獎感⾔言 ⼩小怪物在我⼿手中成形，並且努⼒力地服膺它們的作者，找尋⼀一個適合 ⾃自⼰己的位置，以供給我家書櫃的溫飽。︒感謝它們並且感謝滋養它們的⼈人， 不至於使我的⼀一點什麼（也許是記憶︖？）變得更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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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鳥園〉 ⼀一切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無⼈人路經的山丘、︑山丘上幾乎廢棄的⿃鳥園、︑零零落落幾隻⿃鳥、︑和⼀一 個⽣生活⼀一成不變的⿃鳥管理員。︒ 好像⼀一出⽣生就在那了，當這個⿃鳥園新建成已是這副斷景殘垣的模樣， 巨⼤大的鋼架搭建成約有五層樓⾼高的近⽴立⽅方狀，外有線網，線網上有些微 的破洞，不⼤大不⼩小，正好使⼀一些較⼩小型的⿃鳥類例如紫蕉鵑、︑綠絲冠僧帽 ⿃鳥……逃逸，餘下的皆是體型稍⼤大的鳩鴿類和中央⽔水池幾隻鮮豔刺眼的 美洲⽊木鴨、︑綠頭鴨。︒唯獨八哥，明明幾天前清算時少了好幾隻，但隔天 在點算時數量竟比原先要更多，這種情形發⽣生不下三、︑四次。︒八哥⼤大概 是最令⼈人討厭的⼀一種⿃鳥類，既然已逃離樊籠中偏偏又執意回來，⾃自以為 在⾃自由與不⾃自由間來去⾃自如，⽽而不知道打從出⽣生的那⼀一刻，就已注定得 不⾃自由。︒ 縱使近乎荒廢，管理員這份⼯工作還是有不少薪⽔水可領，看不⾒見的上 級名⽬目上有這個⿃鳥園，且遊客爆滿，⿃鳥類種類繁多，整棟建築⾼高⼤大豪華， 需要能吃苦耐勞的⼈人來擔任管理員，⾼高薪聘請。︒不知是幸運還是如何， 好像我⽣生來就注定管理⼀一份和頭銜截然不同，實際上滿輕鬆的這份⼯工作， 不過說⽣生來就注定這種話也不對，正確地說，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當 我意識到⾃自⼰己已經逃離到這個鄉下，娶了妻⼦子開展⼀一段平凡的婚姻，過 起重複又重複的⽇日⼦子，我早已是這個⿃鳥園的管理者。︒ 每個⽉月定時將全部薪⽔水匯入妻⼦子的⼾戶頭，她便在隔天帶著我這⼀一個 ⽉月來最好的晚餐來探望我，順便給我這個⽉月的⽣生活費。︒我是可以每天快 快樂樂的下班，掛著微笑如普通上班族回到家，接受妻⼦子的百般服務然 後昏沉的睡去，隔天再前往⿃鳥園⼯工作，享受這種⽣生活，但我從來沒有去 過任何被稱為家的地⽅方，我⼀一直住在⿃鳥園，⼀一個⼈人。︒妻⼦子每個⽉月從不知 名的地⽅方前來，再回到朦朧曖昧的原點，繼續她的⽣生活，我對她⼀一無所 知，她在哪裡做什麼，她的性格脾氣……等等完全未知，唯⼀一知道的只 有名字、︑長相、︑和沒有親⼈人這幾點，她的長相也模模糊糊，是那種完全 不起眼的長相，如果沒有說話，許多⼈人會把她當作沒有呼吸那樣忽略， ⽽而我就是那許多⼈人中的其中⼀一個。︒ 說起來，當初會開展這段婚姻完全因為妻⼦子像極了⽻羽衣鶴，⿃鳥園裡 僅有⼀一隻⽻羽衣鶴，它的頭部扁形偏⼤大，淺灰藍的⽻羽⽑毛下垂，有著呆板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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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的眼珠，它⼤大概是⿃鳥園中最溫順的⿃鳥類。︒和妻⼦子初⾒見的那時，她站在 陽光下呆呆地望著天空，領受充⾜足的⽇日光浴，當我⾛走近，她轉頭望⾒見我， 那缺乏內容的眼神和⽻羽衣鶴⼀一模⼀一樣，彷彿她的軀殼是假造的，必須靠 著⽇日光充電，所有內臟、︑器官……全不存在，唯⼀一會做的兩件事是進食、︑ 休眠、︑進食、︑休眠……每天重複著相同的循環，活在這個世界上，單單 只是活著⽽而已。︒ 當下我⽴立刻決定娶她做妻⼦子。︒ 妻⼦子比我想像的再更為⽣生動⼀一些，每次當她前往⿃鳥園，我在她身上 聞到許多男⼈人的味道，極細微但確實有，從她散發出來的和她本⼈人並不 相符的乳⾹香，可推斷她被許多男⼈人滋潤過，細弱的頸中有男⼈人唾液的味 道。︒我想像她與其他男⼈人做愛的場景，和平常不同的呻吟、︑顫抖，這可 能是她唯⼀一會出汗的時刻，唯⼀一會展現⾃自⼰己⽣生理需求的時刻，想到這裡 我又想到⽻羽衣鶴，想像它被許許多多的⿃鳥類強迫交配，就連體型比它⼩小 上許多的⿃鳥類也趁它不留神時將性器探入它的體內，⽻羽衣鶴和妻⼦子的臉 相疊在⼀一起，那平板的眼珠完全相同，⽊木然的臉也是，在做愛、︑交配的 同時，那表情和平常沒有不⼀一樣，只是肢體動作和聲⾳音是平常少⾒見的⽽而 已，她們領受此種歡愛，如同⽇日光，沒有了⽇日光，妻⼦子和⽻羽衣鶴便無法 存活，⽽而⽇日光不過是⽣生活中常常被忘記的，沒有呼吸的發光物體，它無 法開⼜⼝口為⾃自⼰己辯證，證明⾃自⼰己的存在與功⽤用，可以算是不存在的⼀一個太 過無聊的物體。︒ 除了妻⼦子和⽻羽衣鶴外，還有那隻⿃鳥。︒ 那隻最近出現的我從未⾒見過的⿃鳥類，它出現在埋葬著 su 骨灰的角 落。︒ 那是我所⾒見過最美麗的⿃鳥。︒那是個陽光不怎麼強烈的午後，我拿著 切⼀一半的柳丁插在枯⽊木上，供⿃鳥類進食，正當我細⼼心地將柳丁插在離我 最近的枯枝上時，我照平常下意識的習慣，瞥望 su 在的那個角落，那 隻美麗的⿃鳥就出現在那。︒它類似雄性⽩白鷴，但更加鮮豔鬆軟，頭部佈滿 ⿊黑⽻羽，最頂端還有⼀一⼩小束翹起的短⽩白⽑毛，紅⾊色瞳孔，胸前有⼀一排徽章似 的棕⾊色⽻羽⽑毛，身⼦子以下全是柔軟的⽩白，翅膀上參雜部分⿊黑⾊色、︑紅⾊色，尾 部拖了兩束特長的⽻羽⽑毛，整體成流線型。︒在潔⽩白的背部，出現⼀一個花形 的紋路。︒ 當我好奇地⾛走近，它⼀一溜煙躲進了草叢裡，翻開草叢，裡⾯面什麼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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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一隻綠簑鴿無辜地看著我，我氣憤的趕⾛走那隻綠簑鴿，它慌忙的逃 ⾛走，伸縮頭部時後⾯面流蘇狀的簑⽻羽飄逸著，接著我把⿃鳥園仔仔細細檢查 了許多遍，su 在的角落特意繞過三、︑四遍，但那隻美麗的⿃鳥卻不⾒見蹤影， 我甚至不知道它叫什麼名字，什麼品種，彷彿看到幻影似⼀一瞬間消失不 ⾒見。︒ 失落的⾛走回⽣生活起居的⼩小屋，將淨空的⽔水桶⽔水杓扔在屋外，⾛走進室 內癱軟在椅上，那隻⿃鳥的影像不斷在腦中出現，尤其背部後⾯面的那個花 紋。︒ su 的頸上也有⼀一個花紋的刺青，在她雪⽩白的頸間綻放。︒ 我⼩小⼼心翼翼的吻著她頸間的刺青，唇毫無密縫的貼緊，她身體的熱 度縈繞於我⼜⼝口腔。︒ 「我的母親死後刺的，家裡常常擺的百合。︒」她說。︒ 我將她摟的更緊，感受到她寬鬆⼤大衣下豐腴的體態，su 無聊地望著 天空發楞，⼿手裡拿著不知道哪來的美⼯工⼑刀，輕輕地摩擦我的脖⼦子，忽然 施⼒力使我的⽪皮膚滲出⾎血來，⼀一條⾎血紅的刮痕。︒我想像著 su 所⾒見到的畫 ⾯面，鮮紅的⾎血液如同⼀一朵動態的花在藍空中⼀一瞬間爆開來，又在相同的 ⼀一瞬間枯萎，戲劇化的結果，但是為了那美麗的⼀一瞬間再如何痛苦也要 忍受……。︒ 我振作起來抽起菸，⼀一個⼈人在死寂室內，牆上的鐘發出滴滴答答的 聲響，窗外伸⼿手不⾒見五指。︒我從破爛的⽊木櫃裡拿出翻爛的⿃鳥類圖鑑，⼀一 ⾴頁⼀一⾴頁翻起來，迅速翻過的紙如鴿⼦子翅膀騰空⾶飛起。︒沒有，沒有，到處 都找不到，沒有那種⿃鳥類，現在想起來，它蓬鬆的⽻羽⽑毛彷彿發起光來， 在腦中更顯得輪廓模糊，它彷彿快要折斷的腳有幾隻腳趾呢︖？尾部是兩 根⽻羽⽑毛還是三根︖？現在仔細想起來我那時⼿手上拿的⽔水果並不是柳丁，⽽而 是⽊木瓜，當我將仍連著⿊黑⼦子的⽊木瓜插進離我最近的枯幹，下意識的瞥向 su 在的角落，那隻美麗的⿃鳥便出現在那，纖弱的長脖⼦子，頭頂上有⼀一圈 紅花冠，背部整齊排列著棕⾊色⽻羽⽑毛，尾部有部分⽩白⾊色短⽻羽，紅⾊色瞳孔⼀一 語不發的望著我，軀幹被有⾦金屬⾊色澤的⿊黑⽻羽⽑毛覆蓋……它到底是甚麼樣 ⼦子，每隔⼀一分鐘，腦中⿃鳥的形貌迅速的重新組合，速度太快以至於無法 辨認，所有的顏⾊色全混在⼀一起，唯⼀一留下的只有不變的紅⾊色瞳孔和花形 紋路。︒ 我必須再遇⾒見它，以確定美麗的真正⾯面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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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連幾天我發了瘋似尋找它的影⼦子，⿃鳥像蒸發似完全不⾒見蹤影，我 徒勞的垂坐在 su 的骨灰上，它像個虛幻的夢境，沒有溫度，沒有重量， 無聲無息，沒有任何的證據證明我看過它，證明它確實存在在這世界 上。︒ 「只有不存在的東西才會永遠美麗。︒」我彷彿聽⾒見 su 這麼告訴我。︒ 「我渴望⼀一次終身難忘的性愛，⽽而那並不存在。︒」 沒有答腔，我靜靜地抽起菸，我知道外⾯面的⼈人都怎麼看 su，幾乎所 有 su 認識的男⼈人都強暴過她，⽽而我能明⽩白那些男⼈人的⼼心理。︒su ⼀一直是 ⼀一個稱職的被害者，穿著過寬⼤大的衣服，但卻掩蓋不住身體比⼀一般女⼈人 要更成熟的特質，她在外⼈人⾯面前幾乎不開⼜⼝口，許多⼈人以為她是啞巴或者 傻⼦子，但如果再更仔細觀察的話，你能看⾒見 su 明亮的眼睛，那樣清純、︑ 天真。︒在被強暴過後 su 如同什麼事都沒發⽣生的重回⽣生活軌道，沒有哭 泣，沒有怨念，完全無法想像她是非志願性的接受那些男⼈人，極⼒力掙扎 過的結果，我問過她為甚麼不將⼼心中的痛苦向我訴說，她說： 「那是你以為我⼼心中應該痛苦，事實上我並不感到痛苦。︒」 她提過她死去的母親，⼀一個才華洋溢的芭蕾舞者，擁有曼妙的身材 和⼀一頭紅⾊色捲髮。︒ 她沒有從她母親那接受過任何關於愛的，su 從⼩小⾃自⽴立更⽣生，所有的 家事由她⼀一⼿手包辦，七歲時可以煮⼀一桌豐富的菜⾊色，洗完所有衣服，寫 完學校裡的作業並安靜的在客廳等母親回來，憑著她天⽣生的聰明才智， 能夠應付所有社會責任縱使那些不是她該負責的。︒她母親總是⼗十⼆二點過 後才回來，帶著舞團裡的某⼀一個男性舞者，從⼀一進家⾨門便開始親吻、︑脫 衣，那時 su 便會⼀一個⼈人躲進母親房間的衣櫥，留著⼀一條光縫隙，看著 母親和男舞者⼀一路親熱進房，在床上完事。︒ 「那時的她非常美麗，如⼀一頭溫柔的獸完全釋放出⾃自⼰己。︒」 「她⼀一直知道她在做什麼。︒」 「你在想什麼︖？」 忽然間妻⼦子的臉跳入我的視覺，⼀一個⽉月過去後，那隻⿃鳥沒有出現， 妻⼦子再度帶著⽣生活費和食物前來，那⼀一瞬間彷彿有我是⿃鳥類，妻⼦子是管 理員，這種角⾊色相互對調的錯覺出現。︒ 「沒什麼。︒」我抽著我的菸，靜靜地看著妻⼦子。︒ 她放下⼿手中物品，在屋內沉默的坐了⼀一會，接著⾛走出去看孔雀，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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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節剛好是孔雀開屏發情的時候，她毫無⽣生氣的眼珠直盯著孔雀的⽻羽⽑毛， 孔雀發出難聽的刺⽿耳叫聲，攤開的⽻羽⽑毛有著許許多多眼睛，孔雀奮⼒力抖 起全身的⽻羽⽑毛，快速的震盪使莖翮消失，只剩下眼睛的圖案⽴立體地浮在 空中，每每看到這個畫⾯面總令我起雞⽪皮疙瘩。︒ 「好美。︒」妻⼦子今天特別有感情的說。︒ 我望著她，⽻羽衣鶴正巧在妻⼦子後⽅方靜靜地吃著麵包蟲，那同時向我 望來的相似的眼球使我產⽣生錯覺，現在和我對話的，不再是妻⼦子，⽽而是 我娶的⼀一隻溫馴⿃鳥類。︒ 妻⼦子⾛走後，我更加瘋狂的思念那隻美麗的⿃鳥。︒ 我將⿃鳥類圖鑑所有彩⾊色印刷的圖⽚片剪下來，以⼤大寶冠⿃鳥的冠部配上 藍冠鴿的頭部，再將青鸞的身體接上……如此反覆拼湊出了好幾張不同 的詭異⿃鳥類，將之貼在潮濕的⽊木頭牆壁，在⼆二⼗十幾隻身體歪曲變形的突 變動物前仔細端詳，每隻都與那隻⿃鳥相像，每隻都與那隻⿃鳥完全不同。︒ 曾經我也是會為了某個⽬目標瘋狂⾏行動的熱⾎血男⼈人，尤其在認識 su 的那 段⽇日⼦子，我為了成為頂尖的業務員⽽而努⼒力⼯工作，我期望給 su ⼀一個能稱 的上家的場所，我們有⼀一個孩⼦子，養⼀一隻狗，不為開銷煩惱，星期⽇日早 上固定出⾨門慢跑，買好吃的甜甜圈回家給 su 和孩⼦子當早餐，當然，su 能得到⼀一場完美的性愛。︒ su 能永遠消除不安全感，不在夜晚時⼀一個⼈人躲在衣櫃睡覺，不再殺 害後院的麻雀，在麻雀仍活著時拔光它們的⽻羽⽑毛，聽它們淒厲地尖叫， 她不必再去⾯面對她不想⾯面對的精神科醫⽣生，她曾說那些⼈人全是混帳，只 想和她上床。︒我為了那個美好的未來⼀一個⼈人努⼒力著，只要想到尚未實現 的種種，就有⼒力量繼續⾛走下去，不管熬夜、︑被上司罵、︑被同事排擠，只 要為了能在某個溫暖的地⽅方，看著 su 躺在我的⼿手臂上安靜地睡著，這 樣⼈人⽣生便稱的上圓滿。︒ ⼀一張拼貼的⿃鳥類圖⽚片掉落下來，我為著剛剛瘋狂剪紙的那種熱⾎血沸 騰的情緒激昂著，久久無法平息，那種狀態使我忘卻⾃自身的重量，彷彿 也長出翅膀，和八哥⼀一樣在籠中來來去去，或許促使我達成⽬目標的不是 ⽬目標本身，⽽而是透過⼀一次又⼀一次忘記⾃自身時努⼒力的沉默狀態，來感受到 ⾃自⼰己活著，那種感動容易使⼈人達到⾼高潮，su 說過她的⽗父親曾說，美好的 藝術不是創作本身，⽽而是創作者創作時的狀態。︒ 她的⽗父親是個裝置藝術家，這輩⼦子最偉⼤大的創作主題是愛，於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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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 su 的媽媽分屍後裝進 su 常常躲進的衣櫃。︒su 說他看過幾百場母親的 舞蹈演出，但沒有⼀一次看過她的肢體如此優雅動⼈人，衣櫃裡流出上千條 的⾎血絲，如網似的密密散佈於衣櫃附近的地板，su 的⽗父親換上全新的⽩白 領襯衫，雙⼿手清潔的摟著 su 的肩，站在衣櫃前，和 su ⼀一起欣賞他傑出 的作品，並且說出經典的那句話： 「任何時候在藝術作品前，身體都必須保持清潔。︒」 我揣想著 su 的想法，揣想著她的那份感動，理解為何她⼀一直覺得 外⼈人都認為他們家⼈人有病是很有病的。︒su 認為病就是美，那是⼀一種突破， 突破現實突破社會，突破樊籠的瘋狂，在作品前她似乎擁有了翅膀，她 能⾶飛越萬物，做到⼈人類無法做到的，她能成為神，控制⼀一切的神，且在 欣賞或創作或做愛的同時，享受在瘋狂的狀態中⽽而無法⾃自拔，那種令⼈人 上癮的狀態隱隱的在世界上每⼀一個⼈人，每⼀一種動物內⼼心底層發作，⽽而極 少數的⼈人去理解它、︑欣賞它。︒ 它明明是那麼的美。︒ 三個⽉月過去了，我徹底放棄尋找那隻⿃鳥，它已經從原來美麗的形貌 變成⼀一場空，它沒有⾯面容，沒有軀體，它空無⼀一物，我已說服我⾃自⼰己， 那⽇日在我將切⼀一半的⽔水蜜桃，插在離我最靠近的枯枝上，下意識的瞥向 su 在的角落時，那裡沒有半點東西，⽽而我幻想那裡該有⼀一點東西，該有 ⼀一些⽻羽⽑毛、︑翅膀、︑該有⼀一些聲響，但那裡的的確確沒有東西，徒留⼀一⽚片 空⽩白在那，陽光⼤大⽚片的從網外灑下，將那處的空⽩白襯托的更為⽩白皙，⼀一 隻綠簑鴿經過那，⽤用滑稽的笨重姿勢，我痛恨死綠簑鴿。︒ 牆上的拼湊⿃鳥類也幾乎掉光了，潮濕的⽊木頭無法持續黏性太久，⽇日 復⼀一⽇日平靜的⽣生活又找我來報到，每⽇日我將⽔水杓裝滿麵包蟲，分裝到分 散的餵食⿃鳥器中，將前天吃完且臭掉的⽔水果從枝幹上拔下，換上新的， 灑下麵包屑進⽔水池中，看著⽔水池裡⿂魚群搶食的模樣。︒ 偶爾我會前去看看⽻羽衣鶴，看著它與⿊黑頸冠鶴混在⼀一塊，⼀一副無所 謂只要活著就好的樣⼦子。︒妻⼦子定時前來，但近⽇日她來的次數似乎有些頻 繁，她帶著她做的好吃的三明治和現榨的果汁來探望我，沒有拿⽣生活費 也來找我。︒妻⼦子的臉⼀一次比⼀一次蒼⽩白，我覺得她瘦了許多，身上的乳⾹香 也不再濃烈，漸漸的淡了下去直至無，她侷促不安的在屋內來回踱步， 咬的指甲喀喀作響。︒ 「我們去屋外談談。︒」妻⼦子說道，仍張著她空洞虛無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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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這樣的，最近我被⼀一個男⼈人強暴。︒」 (「是這樣的，最近我歡愛的對象不再理我。︒」) 「他是⼀一個推銷員，來家裡推銷看我⼀一個⼈人在家，便將我強暴了。︒」 (「他是⼀一個推銷員，我們第⼀一次上床是因為他來家裡推銷。︒」) 「我⼒力氣不夠⼤大無法將他推離我身上，他⾛走後我也太過驚慌，到浴 室裡狠狠地刷洗身體，沒有留下他強暴我的證據證明。︒」 (「我沒有能⼒力再將它吸引回身邊，也沒有證據證明我和他有關係， 他應該對我負起責任。︒」) 「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於是只好來找你，你是我的先⽣生，會幫助我 的對吧。︒」 (「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於是只好來找你，你是我的先⽣生，會和我 上床的對吧。︒」) 我靜靜地抽著菸，看著妻⼦子⾯面無表情地說完話，這是她與我交談過 時間最久的⼀一次。︒ 「你不要擔⼼心，我會幫助你的。︒」我吐出長長⼀一⼜⼝口菸說，妻⼦子於是 勉強的擁抱住我，說是擁抱也不過是輕輕的附著上來，眼淚從妻⼦子的眼 中浸濕了我的衣服，我感受到妻⼦子的溫度，她是個活體，有著溫軟⾁肉體 活⽣生⽣生的女⼈人。︒ 那隻美麗的⿃鳥出現了。︒ 在妻⼦子說完話的沒多久，在妻⼦子趴在我身上哭的沒多久，那隻⿃鳥出 現在 su 的骨灰上，⽽而我就正巧站在看的到 su 的位置，中間隔著妻⼦子。︒ 剛好⼀一束陽光照射在我眼裡，使我的視線模糊，但，那隻美麗的⿃鳥是真 的出現在我的眼前。︒遠⽅方傳來青鸞響亮的叫聲，⼀一聲接著⼀一聲，迴盪在 ⿃鳥籠中，妻⼦子的啜泣聲越來越⼤大，在我⽿耳裡和青鸞的鳴叫不分軒輊，這 兩者互相纏繞，佔據我⼤大半部分的聽⼒力，但我確實聽⾒見了，那隻美麗的 ⿃鳥⼩小聲地開⼜⼝口了，極其細微的，柔弱的，只要再有任何⼀一個聲⾳音出現， 就⽴立刻被打斷的鳴叫。︒ 那是和 su ⼀一模⼀一樣的呻吟聲。︒ 身體開始熱了起來，彷彿有兩個⽕火球各從腳底⼀一路燒上來，內⼼心的 某個沉在地底的寶盒被輕輕扭斷枷鎖打了開，內部充滿著細綿的⽻羽⽑毛， 我的⼿手⼀一次又⼀一次觸碰著⽻羽⽑毛，它的彈性使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愉悅，如 同女⼈人的乳房⼀一樣溫暖柔美，接著我⼀一層⼀一層的褪去⽻羽⽑毛，像是褪去⼀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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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羽翼那樣，美麗的⿃鳥發出輕微的呻吟聲，或者像是啜泣聲。︒因為我即 將完成的是⼀一場空前地性愛，名為 su 的⿃鳥感動地哭了起來，從原本緩 緩流的⼀一兩滴淚浸濕我的衣服，變成漸⼤大的哭泣聲，混合著喉頭尖銳的 聲⾳音。︒當我將所有的⽻羽⽑毛全剝開來，⿃鳥類最柔軟的地帶被我開啟，那是 ⼀一個溫暖且有著茂盛⽔水草的漂亮淺海，源頭不斷流出暖⽔水，我縱身潛入， 感覺到海⽔水包覆著我，⽔水撫摸著我的臉頰，⽔水草攀附身軀.…..妻⼦子將我 推開來，但我因此將她摟得更緊，她漸漸地拒絕抵抗，任我放肆地獲得 所需，她虛弱的雙⼿手垂下，臉⾊色慘⽩白，如⼀一具屍體任我進入。︒ 那個夜裡我進入了 su。︒ 如⼀一尾銀⽩白⾊色的⼩小⿂魚游入她的體內，她開始⾼高潮，痛苦地呻吟。︒ 她痛得流下淚來，從原本緩緩流的眼淚變成⼤大聲哭泣，但她臉上堆 滿了笑容，我將滿⾜足她的渴望，她如⼀一頭溫柔的獸般釋放⾃自⼰己全身的能 量，她知道她在做什麼。︒我⼿手裡拿著⼀一把銀⽩白⾊色⼩小⼑刀滑入她的身軀中， 切開她的肌⾁肉、︑組織，她激盪的⾎血液從深處被釋放，漸次地在夜空中如 煙⽕火般綻開，埋在最底層的⾃自由因⼦子順勢解放，如看不⾒見的氣體就此蒸 發。︒su 的喘息聲漸漸微弱下來，即將完成了，我知道她從⾼高處漸漸⾛走向 下坡，當 su 不存在，那美麗的⿃鳥也不存在，就無需思考有關⾃自不⾃自由 的任何問題，su 因此將完成名為「愛」的藝術品，達成永恆不朽，我知 道她將更加地愛我， 深深地愛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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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獎

〈裸〉

李蘋芬

!作者簡介 一九九一年夏出生於臺北。擁有不多，唯文字而已。

!得獎感⾔言 ⼤大學畢業前⼣夕，拿了第四次紅樓⽂文學獎，回⾸首剛入學時對⽂文學創作 懷揣的⽣生澀期盼，以為⾃自⼰己可以如何如何……現在想來，寫作其實令⼈人 害羞也使⼈人驕縱，謝謝我媽把故事交給我，讓我以最⾃自在的⽅方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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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裸〉 肩飾蕾絲粉⾊色短⼤大衣，雪紡檸檬⿈黃無袖上衣，領⼜⼝口假⽪皮拼接格紋外 套，藕⾊色貼鑽晚宴⼿手拿包……同款不同⾊色，同樣式不同質料，女巫讓她 買了好多，囤放在臥室客廳與廚房，早已沒有餘裕。︒異⾊色圖樣花紋以半 透明塑膠袋包裹，千⿃鳥紋⾶飛滿素⾊色⽩白，挺版單寧摺疊整齊，壓在棉麻刺 繡底下，她都看得⾒見，它們正在她⽣生活四周。︒獨處的時候，她褪去⼀一身 無趣 T 恤搭混合棉七分褲，⼀一件⼀一件試，鏡⼦子前她側⾸首、︑揚眉微笑、︑ 轉身瞧⾃自⼰己的背⾯面，眼眸流轉，婀娜姿態，⼀一件⼀一件脫了又穿，剪去的 吊牌堆成⼀一座⼩小丘。︒ 那必定是她⼀一天中最美好的時光了。︒ 五點半她得開始做飯，灑掃，不再獨處。︒灰姑娘⼀一夜華美裝扮逸散 成煙，她不知道上哪裡尋找遺落的晶瑩的玻璃鞋。︒ 女巫把店開在嘈鬧的夜市裡，滷味、︑鹽酥雞、︑關東煮氣味雜陳，店 內衣服全都染上這蕪雜的味道，⼀一嗅那終年不去，幾近腐敗。︒女巫呢， 是個與她年紀相仿的女⼈人──或許比她長⼀一些，妝極濃，膚⽩白，⾼高⿐鼻頭， 瘦臉寬顴骨，嘴唇永遠抿著桃紅⾊色的唇彩。︒ 第⼀一次進女巫的店，她坐在櫃檯，⼿手捧⼀一隻博美⽝犬親暱地說話。︒女 巫⾒見她散漫地挑著衣服，放下寵⽝犬湊近她身邊。︒ 「以前沒來過我們店吧︖？」女巫的嗓⼦子像個清純甜麗的少女，語調 卻毫無遮掩地顯出世故。︒ 「第⼀一次來呢，其實我住附近，常常經過。︒」她⼀一⾯面翻揀衣服的價 格，⼀一⾯面熱⼼心地應答。︒ 熱⼼心，她⼀一向對陌⽣生⼈人擁抱豐滿的善意。︒ 「噯妳別⼀一直看這種⽼老氣死了的，我帶妳看這⼀一批，昨天剛進，⼀一 四年春裝。︒我跟妳說，我們⽼老闆⼀一個⽉月⾶飛三趟韓國，都帶最新的。︒」 女巫瞬刻也與她熟稔起來，她想，到底是年紀長了的女⼈人，⼯工作只 圖養活家計，徒勞的驕矜早已捨棄，眼下在乎⽿耳根⼦子軟的顧客是⼀一個， 穩定財源是⼀一個。︒ 「不了不了……妳看，我都習慣穿素⾊色，也好搭。︒」 「妳不懂啊！每次看到像妳這種不打扮的漂亮女⼈人，就覺得難過， 難過死了！恨不得把這些衣服都塞到妳⼿手裡啊。︒又不是學⽣生了，清湯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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麵跟⽩白開⽔水有什麼兩樣︖？」 她禮貌地報以微笑，說：「做⼈人家媽媽的，端莊⼀一點比較好。︒」 「那也要打扮漂亮啊，媽媽也是女⼈人，對吧︖？」女巫說，看了她⼀一 眼，博美⽝犬跳來她跟前，朝她吠了兩聲。︒ 「咚咚來，媽媽抱。︒」 女巫瞟了她⼀一眼，蹲下來抱起咚咚，⽤用嘴唇和⾆舌發出逗弄嬰兒般嘰 咕嘰咕的聲⾳音。︒ 那天回家，她雙肩負著兩袋衣服，淺紫⾊色的厚質塑膠袋被撐滿，⿎鼓 脹的表⾯面⼗十分圓滑，她已經很久很久，沒有感到如此飽滿的幸福。︒ 嗜買各⾊色各類衣物的習性根源⾃自童年記憶。︒ 家中就她⼀一個女兒，母親天性躁動，沒有出外⼯工作卻也待不住家， 經常不顧時間⼀一逕待在外，偕朋友看戲，碎嘴講他⼈人事，在巷⼜⼝口杵著整 ⽇日漫無邊際談天，就不願待在家裡。︒她清楚記得是⼩小學，公⽴立學校制服， ⽩白襯衫搭吊帶墨藍百褶裙，母親不⼤大清楚家裡的事，髒衣服該洗了便⼀一 再延遲。︒⼀一天她換下內褲洗了澡，母親說今天沒乾淨褲衩了，⼀一天不穿 唄。︒幼時她寡⾔言極，家中也沒⼈人耐⼼心與她說話，養成她習慣委屈，容忍 罪惡，她靜靜地點頭，躺在蓆上恍惚便睡。︒ 啊那是她最痛苦的⼀一天。︒ 下課鐘響，她坐在座位上鎮靜凝⽌止如⼀一尊佛，周遭芸芸⽣生靈活潑放 肆，她想⼈人竟能如此毫無煩憂，又是羨妒又是⾃自卑，她是全世界唯⼀一⼀一 個沒穿內褲的⼩小女孩，⾚赤條條的下半身僅以寬散的百褶裙罩住，她感到 無比羞慚。︒⼩小學時唯⼀一的好朋友 A 找她去上廁所她不要，風要是吹起來 她裙擺飄蕩，她光裸的臀，她幼⼩小的秘密是要⼀一⽣生羞愧了。︒Ａ⾒見她比平 時更沉悶，賭氣直到放學也不和她牽⼿手回家。︒ ⼀一個⼈人⾛走路回家時，她步步微⼩小謹慎，兩⼿手臂貼緊身側，好壓住裙 ⼦子，五⽉月天，空氣流動緩慢，浸透濕氣，如她步履那麼黏膩。︒Ａ已經回 家了，以前她們還⼀一起買橘⼦子吃，⼩小巴掌⼤大的橘⼦子，果⽪皮通常帶著灰⽩白 的斑點，酸，偶爾多汁豐滿，和Ａ⼀一起她吃得好盡興。︒ 另⼀一次，相似情境，母親說上次的褲衩還沒洗呢，今天也甭穿了。︒ 她滿臉滾燙，點頭不語。︒好不容易與Ａ和好了，怎麼又來︖？她沒把 穿過的內褲扔進洗衣籃，仔細脫下並摺疊好，洗了澡再穿。︒後來再有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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樣的事件，她改把褲⼦子由裡往外反過來穿，乾爽嶄新，⼀一切都像重新開 始。︒她需要的只是⼀一件蔽體的衣物⽽而已，她⽣生怕再也沒有衣服可穿。︒ 畢業後，有了第⼀一份⼯工作，她開始囤積衣物，有意識與無意識，先 是⾃自⼰己的──上班穿、︑做家事穿、︑睡覺穿、︑去買菜時穿、︑過年⾒見公婆穿、︑ 寒流來了穿、︑無時無刻的穿。︒看⾒見丈夫Ｂ的邋遢樣，轉⽽而盤算為他汰舊 換新，Ｂ原本就對衣著不甚熱⼼心，洗舊的卡其⾊色五分褲、︑露趾涼鞋和窮 學⽣生似的寬鬆 T 恤，總是這樣平凡的裝扮。︒她為他添購修身的襯衫抵擋 ⽇日漸突出的腹，繫好⽪皮帶，他又是當年強壯有為的模樣，麂⽪皮外套讓他 看來時髦，千萬不能買 polo 衫，領⼦子讓他脖⼦子短，棉質料讓他益發圓 ⿎鼓起來。︒ Ｂ對她愛衣如癡也曾微詞，年輕時甚至因此激烈爭吵，吵完了她隔 天出⾨門仍買過季衣服回家存放，成堆成山，蠶食⽣生活範圍，Ｂ只好騰出 ⼀一整個空房間，美其名儲藏室，她買了衣服便放進去，紙袋、︑塑膠袋和 吊牌仍在，有時久久探望⼀一次，都像是第⼀一次看⾒見那些衣服，新奇又魅 惑，她的⾎血管都在亢奮地跳動。︒ 她難改此習，買的都是便宜的地攤貨，⼀一件五⼗十元、︑⼀一百元，下⼿手 好過癮，省卻掙扎與思索，右⼿手揀了掛在左⼿手，⼿手上衣服的重量是如此 安穩⽽而甜蜜。︒真正穿上身、︑穿出⾨門的卻只有零星幾件，觀賞品玩遠比穿 著富有興味，衣服⼀一旦穿過便舊了，那陳舊不可逆，她不忍它們褪⾊色起 皺邊緣鬆弛，剛買來不由分說，⽴立刻堆疊在儲藏室，乃唯⼀一忠實珍藏的 ⽅方法。︒ 孩⼦子出世後她有了新⽬目標，到童裝店買⼩小孩的衣，絕不讓⼩小孩穿廉 價的劣質衣物，開始無⼈人問聞Ｂ的穿著，他穿得像當年他們相識⼀一樣。︒ 她⾃自⼰己呢仍然持續地買，但總量逐年遞減，隨著⼩小孩長⼤大，趨近零，偶 爾買⼆二件銅板價的內搭背⼼心內搭褲，便也感到滿⾜足。︒ 他們為孩⼦子取名Ｃ，可愛的Ｃ，曾是個脾氣壞透的嬰兒，現在他在 南部念⼤大學，⼀一個⽉月回家⼀一次，⾼高瘦的翩翩的知識青年，她看了真喜歡， Ｃ的衣服早就不需要她買，孩⼦子長⼤大了有⾃自⼰己的主⾒見。︒但她仍替他買， 剛入學那段時⽇日，他住學校宿舍天天宵夜零食加諸⽇日夜顛倒，腰圍漸漸 肥厚不少，竟穿不下她新買的⽜牛仔褲，脫下來便深藏衣櫃抽屜。︒Ｂ像隻 烏鴉發出粗嘎的笑聲，有其⽗父必有其⼦子，妳看，Ｃ快追上我的腰圍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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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真傷⼼心，她的寶⾙貝Ｃ可不能像她，該要⼀一輩⼦子衣裳無虞。︒ Ｃ勸她別買了，她不懂現在年輕⼈人穿什麼。︒ ⾛走入女巫的店時，她其實已經樸素好久，Ｃ出⽣生後沒幾年，及踝長 裙變得累贅，合身碎花洋裝因⽣生產⽽而變形⾛走樣，冬寒夏熱，她⼀一貫的褲 裝打扮。︒瑣碎⼈人間事，這些年她已經漸漸戒除購衣慾，她以為⾃自⼰己⼼心如 明鏡，照⾒見什麼便是什麼，清淨無染，再無他想。︒ 女巫常⼀一⾒見她就讚她漂亮、︑年輕，完全看不出孩⼦子已經在讀⼤大學， 拉起她⼿手，直把她拉近身邊，彷彿早已熟稔此舉。︒ 有了孩⼦子後她把整個⼈人投入進去，女朋友們步入⼆二⼗十歲後半也個個 結婚育⼦子，她性本恬靜平順，溺愛獨處，遇到約會總是推延託詞，慢慢 與朋友疏遠。︒安靜⽣生活過了⼗十多年，她有時感到倦怠，有時懶散不去管。︒ 女巫像她久違的密友，⾒見她都要說上好多話，挖⼼心掏肺，邊說邊向她展 ⽰示店裡最新最好的料⼦子。︒ 女巫像是從來不說謊，舊⽇日紋好的眼線密密貼合眼廓，且總是穿得 最⼤大膽，⽔水波⽟玉點、︑歐式宮廷印花、︑清淡少女條紋、︑猖狂動物紋都讓她 演劇似地穿上身，⾜足蹬⾼高跟鞋，鑲亮⽚片。︒她不以為女巫穿得上乘，但她 神往於女巫往身上拼貼異⾊色奇服的果敢。︒ 「妳⼀一定要看這件，我⾃自⼰己也帶了⼀一件，有三個顏⾊色，粉橘最甜， ⿊黑⾊色⽼老氣了，淺藍又太冷，妳⽪皮膚⽩白，要穿粉橘！」 「妳看看妳，穿得什麼樣⼦子啊，嘖，看那腿這麼細、︑這麼有本錢還 不露︖？」 「不說啦，妳現在⾺馬上進去換這件。︒快去快去。︒」 女巫握住她雙⼿手，拉近更衣間，歡快的步伐彷彿在跳舞，她褪去黯 淡素⽩白的衣裳，它們寬鬆⽽而能掩蓋⼀一切。︒換上粉橘⾊色雪紡短洋裝，胸前 打摺，圓弧領⼜⼝口墜飾潤⽩白珍珠，不合她年紀。︒她瞧鏡⼦子裡的臉乾⿈黃無⽣生 氣，長久未仔細養護的髮絲癱軟地披在肩上，女巫⼀一張瘦臉卻那麼鮮活 顯眼，她從鏡⼦子裡窺望，女巫雙⼿手抱胸，⽬目光神秘，她啟朱唇說道： 「我 不早說過了︖？妳要穿粉橘，⿊黑⾊色是胖女⼈人在穿的，妳看那雙美腿在招惹 誰呀，⿊黑的都扔了吧。︒」 準備好了數⼗十套新衣新褲要她替換，喜歡的半價讓她買去，不合適 的也先拿回家，還想考慮的更不消猶豫，不由分說⼀一併摺疊好了放進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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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裡。︒ 沒關係啊，穿給妳⽼老公看哪。︒ 領⼜⼝口太低了，感覺很奇怪，我不太習慣啦…… 偶爾也有點情趣嘛我拜託妳好不好。︒ 打包了⼀一袋新衣裳，與女巫促膝坐下，女巫總要說起她破碎的婚姻， 她嘆好不容易捱過孩⼦子都畢業出社會了，⼤大的在外商公司上班，明年初 準備和男朋友結婚，⼩小的呢不知道在做什麼，哪裡有⼯工就打，⾃自由⾃自在， 不餓著就好，不企望多賺點錢養家，在臺北和朋友合租套房。︒現在就她 和咚咚互相依偎，女巫常說她幸運，有Ｂ那樣的好⼈人做丈夫，聰明的Ｃ 當孩⼦子。︒ Ｂ好嗎︖？他不懂浪漫也不諳任何⽣生活情趣，除了上班則是窩在家中， 懶散終⽇日，規矩的⼈人⽣生。︒她⾒見他頭頂漸稀疏⽽而肚腹漸凸，穿著公家發給 的 polo 衫或⼗十年前買的看不清原⾊色的外套，素無⼤大志只願⽇日⽇日飽食與 安眠。︒Ｂ是個乏味之⼈人，卻適宜穩定地維持⼀一個家，⼀一⽣生無諍。︒她從不 埋怨因為現實⼈人⽣生本應如此，沒有誰永遠青春如昔，沒有誰衰⽼老了⽪皮囊 仍⼼心⼼心念念過去的想望。︒Ｂ與她確實是最安分守⼰己的⼀一對夫婦了，⽣生了 Ｃ以後，兩⼈人全⼼心照顧兒⼦子，第⼀一也是唯⼀一的⼩小孩，她辭去⼯工作，成為 全職家庭主婦，Ｂ每天傍晚下班回家，三⼈人圍桌吃著她做的飯。︒假⽇日不 特別去哪裡，Ｂ無⼼心於任何⼾戶外活動，客廳裡電視、︑報紙、︑收⾳音機，素 樸簡單，⼀一⽇日的平淡是⼀一輩⼦子空乏索然的縮影。︒ 她讓年輕時喜好的各類漂亮衣物退場，僅供儲藏，女巫卻令它們盡 數回歸她身上。︒ 褪下洋裝，她站在窄仄的更衣間裡，⾚赤裸只剩膚⾊色內衣褲。︒ 她與Ｂ分房睡數年，他身上唯⼀一可供唾棄的──除了中年後期出現 的微禿與肥肚以外──是他打鼾震天價響，徹夜無法沉靜，她原本淺眠， ⽿耳邊雷聲⼤大作，焦慮起來⼀一天僅能睡⼆二、︑三⼩小時，於是和 B 商量分房。︒ 他⾃自知鼾聲非常⼈人可比，真⼼心體諒妻⼦子無法安寢，在⼆二⼈人書房⼀一隅架了 床鋪，當⽇日就轉移陣地。︒ Ｂ已許久沒⾒見過她的裸體，其實她懷疑，他從未真正知道她身體的 模樣。︒她習慣熄燈，⼀一絲光亮都不允許，有時窗簾隙縫透入街燈光線， 她非得⽤用膠布黏死封牢才⾏行。︒ 那晚Ｂ洗完澡，摸進她臥室，她猶疑半晌仍挪動身⼦子，讓出Ｂ的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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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夫妻多年，什麼事也不必講，Ｂ總是那樣不擅⾔言詞地踩著⿊黑暗，進 入她臥房，動⼿手不⾔言語，⼿手指開始剝除她棉質睡衣，⼀一⼿手焦躁地上下撫 遍，嘴湊來想吻她肌膚。︒她維持⼀一貫被動寡⾔言，不隨意作聲，乖順⽽而絲 毫不⽕火熱，但Ｂ是那樣⼀一個男⼈人，知⾜足安樂，最平靜的配合完成最低限 度的慾望。︒ 他側身，遍身潮燥卻耐⼼心地探了⼀一陣，唇⾆舌殷殷與她接吻，伸⼿手進 她褲底，她稍微敞開雙腿讓空間充⾜足些，隱約聽⾒見他低聲質疑，挫敗的 「嗯︖？」那裡乾爽清淨，宛如什麼都不曾發⽣生。︒ 她⼼心虛撇開他僵持的⼿手，翻了身背向他： 「頭痛，最近⽼老睡不好。︒」 Ｂ是那樣⼀一個男⼈人，怯懦同時體貼，卑微同時呵護，她想，要是他 執拗強要她也會給，但他永遠不會。︒ 她⽴立在鏡⼦子前原想檢視⾃自⼰己的身體，但她不願⾒見佈滿妊娠紋的肚⽪皮 那樣隨呼吸⼀一起⼀一伏，銀⽩白的紋路像要跳躍起來，直向她撲。︒她套上女 巫給的薄荷藍玻璃紗洋裝，外搭⼀一件雕花鏤空⽶米⽩白⾊色罩衫，罩住那⽴立刻 就要凌亂騰空的細線。︒ ⾛走出更衣間，女巫堆滿笑容，聲⾳音歡悅地簡直要唱起歌，⼗十指交疊 胸⼜⼝口，指尖蔻丹漾滿桃紅光澤，好美，妳好美啊。︒乾燥低溫的⼿手牽住她， 意要她愛慕鏡中⾃自⼰己。︒ 好美，好美。︒她雙頰紅潤，窄肩秀氣極了裹在衣物裡⾯面，宛如脆弱 初⽣生的⼩小獸，腰枝繫緊腰封窈窕有致，亭勻匀的⼩小腿⽴立在裙襬底下，⼀一切 像是不曾發⽣生過，她沒有Ｂ也沒有Ｃ，只有寂寞⽽而美麗的她⾃自⼰己。︒ 她看⾒見⼩小學時的⾃自⼰己，齊⽿耳短髮，瀏海參差不齊，笨拙的安靜的⼩小 女孩。︒奮⼒力壓住百褶裙，仍感覺⿈黃昏的涼風⼀一個勁要撩她裙裾，她遂扔 開書包讓它落入⿊黑幽幽的⽔水溝，邁開⼩小⼩小的腳步起跑，想就這麼遠離， 狠狠地。︒狂風⿎鼓脹她裙⼦子，她感覺雙腿間涔涔濕汗，和著街途落塵，無 比黏膩，滾燙像要烈烈燃燒⼀一整個夏季。︒隔天她⽣生了⼀一場⼤大病，⾼高燒不 退，蒸騰了⼤大量的⽔水與熱，⼆二哥為她拎來濕爛的綠書包，它散發腐朽的 臭。︒ 她很美，女巫說得⼀一點也沒錯，她旋轉身體，笑得臉都疼了。︒ 久違⼆二個⽉月，Ｃ忙完社團活動和期末考，回來時家裡沒有⼈人，還是 ⽩白天，那也⾃自然。︒滿室滿屋塑膠袋裝滿的什物阻礙平⽇日⾏行⾛走的通道，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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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睛細看才發現盡是衣服，客廳浴室，陽台臥房，他踮起腳厭煩地繞路。︒ 他搔搔剛剪的髮，打開廚房的⾨門⾒見整個⽔水槽待洗的碗盤筷勺，母親不在 家，洗衣籃裡的髒衣服堆得山⾼高。︒ Ｂ在電話裡說母親最近裝扮得漂亮年輕了，好像回到以前他們初識 那樣。︒ Ｃ索然答，沒什麼吧，母親⼤大概只是把以前買的衣服拿出來穿，你 看家裡又堆那麼多了。︒ 她回家時看到⾨門⼜⼝口多了⼀一雙年輕男⼈人的鞋，知道Ｃ回來了，也睡了，卸 了妝她悄聲⾛走近Ｂ的房間，鼾聲⼤大作如往常。︒逡巡廚房和浴室之間，舊 碗盤舊衣物還都在那裡，百廢待舉。︒女巫說她真美，她順了下⽿耳際的髮， 把沾染俗世塵氣的外衣脫掉，坐在冰涼的客廳地板，解開⼀一包塑膠袋， 嘴裡哼起舊時愛聽的流⾏行歌曲，取出⼀一件⽩白絨絨的假⽪皮草套上身，覺得 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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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作

〈焚書〉

郭晏如

!作者簡介 郭晏如，⼀一九九四年⽣生⼈人，復旦中⽂文系三年級。︒書籍雜食動物，⼩小 說偶爾為之。︒尤好怪⼒力亂神事與古⼈人詩。︒

!得獎感⾔言 這篇⼩小說其實是學術課題的副產品，我的⼀一些淺陋的困惑、︑疑慮與 擔憂都在其中，最後儼然把相互映照、︑關聯、︑不斷折損與孳⽣生的⽂文本視 作了⼀一個研究者無法全身⽽而出的巨⼤大迷宮。︒它趕在截⽌止⽇日前匆匆完成， 尚有頗多地⽅方起承轉合不甚流暢。︒更遑論，現在回⾸首看來，儘管當時⾃自 ⼰己試圖處理嚴肅的話題，其實遠不夠深刻，收尾也不免末篇多躓。︒ ⽽而今聊作記錄，算是敝帚⾃自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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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焚書〉 「這種事以前發⽣生過，以後還會發⽣生。︒你們燃起的不是⼀一堆⽕火，⽽而 是⼀一座⽕火的迷宮。︒」 ——博爾赫斯《神學家》 我在長凳上坐下不久，那個陌⽣生⼈人就出現了。︒我並未想到他是⼀一位 皇帝︔；他看起來如此落魄，穿過泥乎乎的長草坪，⾛走向橋邊。︒有關這橋 的⼀一切線索都是不知名的好事者提供的，他們編造戀侶殉情的傳說，並 約⼀一位偉⼤大的詩⼈人為它寫了⼀一⾸首詩。︒對稱的詩⾏行被刻在橋頭的告⽰示牌上， ⾶飛⽩白字體優美動⼈人，皇帝卻看也不看地⾛走了過去。︒⽩白⾊色的橋體橫跨⽔水上， 下麵的河川如鏡⾯面般流淌，他就在那邊緣上徘徊。︒ 霧氣太⼤大。︒另⼀一座更便捷的新橋分掉了這裡的⼈人流，甚至連個晨跑 的⼈人都沒了。︒我會來到此處也純屬懷舊：⼀一位業已去世的長輩曾住在附 近，我從前來探望他時都會在公園⼩小憩。︒保留先前的習慣，有如⼀一種悼 念，但並非為了那位脾氣乖張的長輩，⽽而是為了他早年深夜⾏行軍時渡過 的急流，為了死亡本身。︒可皇帝又來意為何︖？他不為⼈人知，乖張的脾氣 也難以揣測，全不似他輝煌的前輩們。︒不，皇帝的獨特處在於他是⼀一位 前所未有的藏書家。︒⽂文治武功會被勒⽯石記功，荒唐會在民間故事裏添油 加醋地傳誦，可藏書家焚書，作為⼀一件荒唐事又太過嚴肅︔；於是再也沒 有⼈人關⼼心他和那些業已荒廢的鏡⼦子。︒ 培根的⾹香味令我從凝視中醒來：⼀一隻狗叼⾛走了我的早飯，熟練地撕 開褐⾊色包裝紙，埋頭⼤大嚼，滿地的紅⾊色楓葉在風中劈啪作響。︒我想站起 來，可來不及了，剛坐下時那濕乎乎的感覺並非隔夜的露⽔水，⽽而是沒幹 的油漆。︒我被困在了長凳上，它像⼀一處靜室，或者⼀一個孤島。︒我思索了 無數種可能，⽽而在這個偏僻的公園裏，除了呼救別無他法。︒但皇帝全然 不覺。︒他像個還沒睡醒的⼈人⼀一般遊蕩，以完全相同的姿態來來去去，影 ⼦子映入渺渺河川。︒ 皇帝做了⼀一個夢。︒ 他在清醒與沉睡的邊緣輾轉，⼼心想這作為故事開頭再合適不過。︒疲 倦像潮⽔水浸透四體百骸，漂浮在身周的紗羅幕帳軟化了空氣，籠住正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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倉皇逃亡的夢境。︒他閉著眼睛，想像牆角，在那書案右側有架九枝燈， 虯曲的座身托起燭焰……燭焰搖晃⽚片刻即黯淡下去，只剩微紅。︒這時它 又變到了⾹香爐裏，在⼀一位神態模糊的眇⽬目僧⼈人⼿手上。︒懷袖如⾙貝葉，它閃 爍幽⾹香。︒⾹香爐裏明暗複滅去的亮，是死⽕火的遺骸，它無比節制⾃自⼰己燃燒 的慾望，即使雪夜從它那裡也只能得到微溫。︒⽽而燭光是暖的，在更久以 前的、︑寒氣料峭的春夜，它搖曳的光暈⼀一度格外可親。︒夢裏光照亮半牆， 山陰甜酒餘味徜徉，皇帝的⼿手懸於空中很久。︒⽟玉質的⼦子碰在棋盤角上， 清脆⼀一響，仿佛⾃自那⾯面他迷戀的鏡⼦子深處傳來……⼀一種睽違已久的滿⾜足 感從⼼心底升起。︒仿佛層層浮⽔水積葉為之散開，記憶上晦澀的附著被掀開 ⼀一角，露出的那⽚片倒影與真正的萬物相映。︒他清醒了。︒眼睛逐漸習慣⿊黑 暗，肢體恢復知覺並傳來疼痛：他實是躺在監牢堅硬冰冷的⽯石頭地⾯面上。︒ 環顧四周，所有⿊黑暗的角落深處都藏匿了更⿊黑暗，⽽而那已非他能辨。︒無 光無風無物，無聲無息，他披衣坐起，⼼心中惘然。︒ ⾛走廊遠處有守衛者，⽕火盆燒得劈啪作響。︒這便是夢裏那⼀一響，現下 已不能喚起聽者內⼼心的波瀾。︒記憶和疲憊⼀一起恢復，但他不再想這些， 轉⽽而搜索枯腸，從百千上萬刹那中，追尋那種吉光⽚片⽻羽般短暫⼀一現的滿 ⾜足感。︒此⼼心如入禪定。︒⾎血液脈動，在⽿耳根深處發出不⽌止轟鳴，卻仍舊束 縛于智識之中。︒⾔言語的湍流如曲⽔水回清，往事沿它洄游不定。︒ 是什麼︖？ 沒有腳步聲，但⼈人們已經在他身邊坐下。︒他們仿佛被這間監牢不可 能產⽣生的風吹來，搖搖晃晃，卻又帶著死的濁重，圍成了圈。︒這些亡靈 無需說話，即使開⼜⼝口，聲⾳音也將融於簌簌雪聲，他們的出現，本身便是 對他的指斥。︒他作惡太多。︒但皇帝⾃自覺已不必探問良⼼心，也不必仰仗愧 怍來平息這些弟兄⼦子侄的詛咒。︒死期到了，懲罰也好多舛也好，了結就 在須臾——僅僅因為這點，他全身顫抖。︒ 其中⼀一個影⼦子——皇帝覺得與⾃自⼰己酷似，後來發現是因為戴著相似 的冠冕——對他幽然歎氣。︒或者是呼喊︖？從那沙啞乾癟的聲息中，他捕 捉出了熟悉的紋理，這無疑便是天命賜予他的、︑最後的對弈者。︒從這時 起，其他的亡靈開始不帶留戀地散去：站起來，披掛著淋漓的⾎血⾁肉，依 次有序地⾛走進牆壁或穿過柵欄。︒被囚禁的皇帝順勢向外瞥了⼀一眼，守衛 睜著渴睡的眼，呆板地凝視著他，身旁有條⿊黑狗正在嚼食早餐︔；正是談 話、︑出神和⾃自⾔言⾃自語的好時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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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子看著他： 「你覺得⾃自⼰己的境遇……死法會很特別︖？⼀一點也不。︒」 皇帝以沉默回應影⼦子的嘲諷。︒他低下頭。︒先前被快⼑刀削去⼩小指，⾎血 已凝住不流，但⼑刀刃冰冷堅硬的感覺還滯留在傷⼜⼝口表⾯面。︒ 「很快就感覺不到了，」影⼦子繼續說，聲⾳音撫慰創痛，「死不是壞 事……」 「你想聽什麼︖？」 影⼦子反問：「還有什麼︖？」 改朝換代。︒新的征服者收羅了上⼀一代昭陽殿裏企盼孤影的女⼈人們， 她們誕下的⼦子嗣⾃自此與猜疑和背叛相隨。︒其中⼀一個割開⾃自⼰己的⾎血脈，滴 在枯骨上，⾎血液滲入無遺︔；他以此為由投奔敵國。︒皇帝卻不然，他的母 親平凡到借⼈人之⼒力才堪獲得⽗父君⼀一顧，⽽而他幼年獨⽬目，沉痾纏身，年輕 時無⼈人懷疑他有能耐興風作浪。︒絳紗帳外，山川⾃自相映發，他獨對⼀一甕 甜酒，靜坐讀書。︒ 他困倦時，便暫且瞑⽬目養神，侍從讀書的聲⾳音成為沉悶夏⽇日的背景。︒ ⼈人們傳說，讀錯時，似睡非睡的皇帝會嚴厲地指出錯處，將那倒楣鬼拖 下去杖死。︒也許存在⼀一個滾輪般沉默運⾏行於混沌中的真理，每⼀一部書都 只佔據側⾯面，每⼀一部書裡又同時映照整個迷宮與無數段重複的⾃自⼰己。︒那 麼它不僅勝似迷樓，還像⼀一座鏡殿——⼀一個帶上了⾁肉欲幻想的譬喻，⽽而 皇帝正與這情欲、︑私⼼心和永恆奇妙地冥合。︒不能錯，哪怕只是⼀一個字。︒ 他比專事校對的學者更縝密，比雕刻胡桃的匠⼈人更耐⼼心。︒每⼀一條異⽂文都 將獲得出處︔；皇帝將它們寫入⾃自⼰己。︒ 他追尋鏡⼦子與鏡⼦子間的聯繫與交映，比較它們軀幹上磨損的痕跡與 輕微的差別，他為每⼀一⾯面新發現的鏡⼦子欣喜若狂，躊躇滿志——永恆是 這麼富贍，他從來無需擔⼼心⽌止步，只害怕視野有窮。︒⼿手指撥動書⾴頁的簡 單動作，其間⾃自有無數美妙溫存。︒⽽而即使只是須臾錯過也不會消失，⼀一 切相互映照，其餘的鏡⼦子中依然存在它遙遠的、︑光許多年前反射續傳的 影像。︒他以此從新鏡之中，求得只是路過或業已忘卻的舊鏡的⽚片段影像。︒ 扭曲是免不了的，但這已經夠了，不必奢求全貌，因為唯有不悟這美妙 絕望的⼈人，才身在整全之中。︒ ⼈人們因此尊崇他，那些好遺忘的⼈人尤其迷戀他的事跡。︒ ⼤大概正是在喝山陰甜酒的年紀，皇帝便決定為⾃自⼰己磨製⼀一⾯面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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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秘⽽而不宣，私下搜集了許多美妙的姿態，精緻的鏤空，要讓姓名與鏡 ⼦子⼀一起不朽。︒母親去世了，⼯工序不得不暫時中⽌止。︒在懷念的途路上，他 蹣跚著經過⼀一⾯面平凡的鏡⼦子，隨即將它拋在腦後。︒有⼀一天它的形影忽然 回到他⼼心中，像⾼高熱般久久不退。︒通往兄長寢殿的步道像鏡框右下角的 線條，對弈時棋⼦子碰撞的聲⾳音也像是鏡⼦子深處保留下的、︑⼯工匠錘煉它時 的銅聲。︒他顛來倒去地思念它，⼀一閉上眼便看到它懸浮在永恆中的所有 側⾯面。︒是什麼︖？皇帝⽤用絕佳的記憶⼒力思索著，尋找它的特點：光澤、︑磨 砂，或者邊沿上⼀一點奇異的銅綠︖？最後他不得不承認它沒有任何特點， 因此無懈可擊。︒沒有⼈人會引⽤用它的細節，後代熱切的討論者為此也與它 隔絕，然⽽而你想到它便想到所有。︒製造它的鏡匠仿佛預謀已久，要讓⾃自 ⼰己和作品存在卻被遺忘。︒ 必須沉默的三年已經過去，皇帝脫下喪服，嘆息著，蒙住了⾃自⼰己的 鏡⼦子。︒我的視線也仿佛被蒙上霧氣，因為停⽌止書寫⾃自⼰己的皇帝身形已不 再清晰。︒⿊黑狗享⽤用完早餐後就悄然溜⾛走了，於是在皇帝的故事裏，我摘 下獄卒的帽飾，化身為磨鏡學徒，⼀一位為皇帝讀書的年輕侍從。︒皇帝沒 有沉寂太久，便又再度開⼯工，這⼀一次更加瘋狂：他打算編纂⼀一部古今罕 ⾒見的類書。︒任⼀一⾴頁都無所不包，向外伸出鮮活的觸角。︒侍從和皇帝帳下 的⽂文臣們再度忙碌不休，他們肢解句段，像伎⼈人剪下蝴蝶翅膀末端的異 ⾊色，拼作比夢境還撲朔迷離的畫⽚片。︒皇帝快樂地注視著半成品，在外⼈人 看來他的眼神卻始終陰冷莫測。︒ 獨眼⼈人只能看到平⾯面，他們是這麼說的。︒失去⼀一隻眼睛的皇帝，所 ⾒見的世界是平⾯面的重疊：書裏無數過去的瞬間在現實的河川上閃動，皇 帝覺得這閃光令它們美艷絕倫。︒ 他繼續快樂地微笑著，⼿手臂⼀一陣痛癢：仿佛有⽔水蛭在上⾯面緩慢地 爬。︒ 「我看到前⼈人所未⾒見，這就像是新的眼睛……我終將擁有不朽，」 又⼀一個昏昏欲睡的午後，皇帝枕著妃⼦子的⼿手臂，說，⾃自負的語調逐漸淪 為調笑， 「即使你的美麗也換不來。︒」她不懂他說什麼，單是笑，皇帝 感到過往書中的字句典故與隱喻如楊花般佈滿了她的雙頰，豐沛地流動， 在眼中閃爍⽣生光，令情熱難以阻擋。︒侍從渴睡的讀書聲穿過床帳，傳入 ⽿耳中。︒懷中肌膚尚溫，妃⼦子溫柔的吐息安撫著他的鎖骨，皇帝卻忽然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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慍地推開她，當下糾正⼀一處謬誤。︒ 「錯了，」皇帝懶懶地說，「殺掉他。︒」 被拖⾛走的侍從已經服務很久，他怨懟地看著皇帝，視線猶如過去⼀一 百個兩百個數千個因此⽽而死的侍從般頑強。︒「昏君！」他⼤大喊，⼿手臂被 地⾯面磨出⾎血痕，「沒有⼼心的昏君！」 無數侍從中最後留下⼀一個倖存者，他被後代的君王優禮，稱為經學 ⼤大家。︒然⽽而鞭笞的恐懼永遠繚繞在典籍的每⼀一處⽂文句裏。︒深居簡出，讀 書侍從們的孤寂並不亞於宮⼈人：他把所有精⼒力都花在準備上，夜以繼⽇日 地抄寫背誦，天花板懸垂下⼀一束⼀一束字紙。︒失憶等於慢性死亡，⽽而不能 遺忘令⼈人⼼心發狂。︒像使⽤用枯乾的楝樹葉，侍從順⼿手⽤用廢棄的字紙包裹飯 團，投喂⽔水池裏假想的惡龍。︒他⼼心想，詩裏欲燃的花遠勝家鄉山抱中的 爛漫杜鵑。︒每⼀一朵⾃自認古今未有的杜鵑，不過是⼀一個形狀的無數狂妄的 變體罷了，詩攫出這形狀，這啼⾎血鮮紅中的想望，剩下便⼀一無是處。︒對 ⼈人又何嘗不可如此。︒碑銘毀壞後，⼈人們甚至認不出皇帝的墓。︒ 侍從害怕它。︒ 在業已改朝換代的杏壇上，他摸摸⽩白⾊色的頭髮，覺得上⾯面落滿了春 天的鵑聲與細雪︔；池⽔水已經幹了，楝樹葉變得⽼老⽽而⾟辛辣，他開始苦苦思 念字紙裏的遠鄉。︒ ……我們不過是⼀一個形狀、︑⼀一個姿態的無數變體罷了，可每⼀一個變 體都⾃自以為舉世無雙。︒皇帝望著橋下的流⽔水，把右⼿手擱在喉嚨上︔；重⼀一 點仿佛扼殺⾃自⼰己，輕⼀一點仿佛撫摸即將發出的聲⾳音。︒他清楚這個姿態並 不屬於⾃自⼰己，之前有⼈人⽤用過，之後也會繼續有⼈人使⽤用。︒姿態的上⼀一任主 ⼈人是皇帝同⽗父異母的兄長。︒兄長年長數歲，常來看他，率性情態與眾不 同。︒在寢宮裏，他們下過無數盤棋，在⿊黑暗的監牢裏又再度相遇。︒他們 傲視眾⼈人，在書信中貶斥時下的流派，⾃自命新聲所寄。︒苦吟帶來失魂落 魄的甜蜜，⾳音義和字源的爭論有如⽣生死攸關。︒那些頑固的⼈人不斷抨擊他 們寫的新詩：道術藏之名山，巧藝⾏行於當世，唯有世界不過在被書寫。︒ 來不及了，這些⼈人咒詛的⼤大災難當真如期⽽而至，那龐⼤大的類書卻遠 未完成。︒敵軍兵臨城下，皇帝⼼心中忽然⽣生出⼀一個狂想：他要燒掉它們。︒ 隨即他明⽩白這正是⾃自⼰己埋藏已久的想望。︒侍從們攪拌⽊木漿，鞣製⽺羊⽪皮， ⽽而這些書，他花費畢⽣生積聚的浩瀚書府，最後總歸會化為灰燼，沿扶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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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上。︒ 皇帝⼀一⾯面咳嗽⼀一⾯面往藏書閣上爬，敵軍的⽕火砲重擊城體，書閣的樓 板隨之震蕩不定。︒往昔憧憧⽽而來，⽕火光與⿊黑暗交鋒，灰塵異常嗆⼈人。︒在 這從未經受過的狹間中，皇帝眼前出現了重影︔；他忽然懂得了常⼈人所⾒見 的非平⾯面。︒但這個世界並不比他即將失去的那個好，皇帝悲歎之餘拾回 了⼀一絲⼼心滿意⾜足——他曾擁有的、︑那鏡⼦子的書府永遠無可比及。︒⽕火焰是 最好的鎖，他們再也無由打開此⾨門，直到⼦子⼦子孫孫不匱的鏡匠花費無數 個畢⽣生，再度磨出同樣多的、︑光澤⾜足以相互匹敵的鏡⼦子，才能再度進入 今⽇日他失去的同⼀一個迷宮。︒何苦。︒ 皇帝當然不打算為這些書殉葬，畢竟即使是他也不能在鏡⼦子的世界 裏久居。︒蠹⿂魚啃食纏繞呼應的字串，忽然發現⾃自⼰己跳躍到了完全相反的 邊際，⽽而編織字串的⼈人墳頭早已平過，複又芳草萋萋……疊加侍從們失 去的⽣生命也⾛走不出迷宮。︒細長的⽕火星開始向上飄動時，皇帝離開了它們。︒ 前路已定，他將被⾎血塗滿，被恥辱割傷。︒先前在書寫⾃自⼰己時，他忍不住 模仿了鏡像，令⾃自⼰己的⼀一舉⼀一動光澤圓潤⽽而又優美動⼈人。︒現在這些⾳音聲 字句的對稱已被他焚燒殆盡，他不得不重新學習⾏行⾛走，像蹼⾜足踏在冰上 般步履蹣跚，全身因痛苦⽽而劇烈顫抖，險些從書閣樓梯上跌下去。︒這時 那⾯面沒有任何特點的鏡⼦子又出現在眼前，它佔據了皇帝的全部思路。︒皇 帝長跪在這⾯面鏡⼦子前，低聲喃喃：不，不是的，並沒有什麼真理。︒既如 此，那誰又能在書閣下⽩白⾸首窮經，如果尋求的不過是堆疊如山的冊⾴頁⼀一 ⼣夕的坍塌︖？ 他還有⼀一個問題未完。︒之前是為戰勝遺忘，現在要與不朽為敵。︒ ⽽而我做的⼀一切事，都是為了等待這個時刻：⼣夕陽正在落下，皇帝轉 過頭來，終於看到了我和環繞著我的饑餓。︒這感覺他⼀一定也有過，在那 囚牢裏，焦灼蒸幹喉嚨，他想到死亡便坐⽴立不安。︒那仿佛⼀一座橋，下⾯面 就是不朽……如光脈般流動著。︒光是眺望它怎能使⼈人滿⾜足︖？皇帝在橋上 極⽬目望去，發覺⽔水流的盡頭指向他所熟悉的⼀一條山間⼩小道，薜荔藤蘿爬 滿兩側桑樹，⿊黑狗的吠叫將他引向草屋。︒ 隱⼠士的⼩小屋在深山裏，橫柯上蔽在晝猶昏，青苔在他⽿耳後⽣生長的時 候，屋腳也因容不下過多⽬目光⽽而膨脹歪斜，都是那些注視者幹的好事。︒ 近世的書籍太多，隱⼠士為此在撰寫⼀一本巨⼤大的⽬目錄，好將它們分⾨門別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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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怎麼會被忘記︖？同輩記錄這件偉業，後輩則接著討論，他們已至與未 至的凝視令狹⼩小的屋⼦子擁堵不堪。︒ 隱⼠士對這沉重的蛛絲⼩小⼼心翼翼，仿佛逃避追殺。︒他的侍讀不通⽂文墨， ⽔水渠對岸也看不到半間私塾。︒他堅持著⾃自⼰己的怪論：但凡有⼈人⼼心⾎血來潮 記下關於⾃自⼰己的⼀一星半語，他便從此跌入被歸納和被曲解的怪圈，難以 ⾃自證。︒⼀一點讓⼈人可以據此推斷他的⽣生平、︑喜怒與記憶的線索都不能留下。︒ 否則要怎麼證明，難道寫⼀一篇⽂文駁回時⼈人興之所至的某句鄙夷或誇獎︖？ 「那會是迷宮的開始，」隱⼠士教導那時尚年輕的皇帝，他們時⽽而君 臣相稱時⽽而平等共處，相互懷著對⽅方竟能理解⾃自⼰己的怨恨。︒如果被理解 只是⼀一瞬間之事，它會成為吉光⽚片⽻羽，成為無上幸福，然⽽而等它增多為 無數瞬間，便是互懷禍⼼心的根源。︒皇帝年輕時甚至懷疑，是否真有那樣 ⼀一個前朝，⽂文⼈人各⾃自⾛走路，互相攻訐卻也互不打擾︔；本朝的⼀一切都擠上 了同⼀一條路。︒他們蜷居在同樣的姿態裏，熟誦相似的史籍，寫出難以分 別的好詩。︒這不能算路。︒ 除卻思想，什麼是我︖？皇帝把⼿手浸入湃著鮮果的溪⽔水，打了個寒 戰。︒ 「……你會花冠失⾊色，腋下⽣生塵。︒迷宮不讓你當真損失什麼，但被 寫入迷宮之時你便不該妄稱還有⾃自⼰己。︒」隱⼠士繼續說。︒你屬於那些鏡⼦子， 屬於粘在你臂上的蛛絲。︒為了避免誤解你不得不引導它們，⽽而那正是更 多誤解的來源。︒「那遇到歧路要怎麼辦︖？」皇帝感到⼼心虛。︒ 隱⼠士想了想，他⼀一直努⼒力認清歧路，卻從未想過解決辦法。︒他想了 想，想了又想，歪斜嘴唇，開始嚎啕⼤大哭。︒但這時天⾊色已明滅許多次， 皇帝禦⾺馬的糞便也早已成為蜣螂的城堡。︒皇帝沒有聽到解答，他將親⾃自 探尋，直到⽕火星入天。︒ 「你想聽什麼︖？」 距我坐下來，⼤大概已經過去很久。︒皇帝遠遠地看著我。︒半乾不乾的 油漆把我黏在長凳上，所以我不能⾛走向他，這感覺刺棱棱的難以⾔言喻。︒ 深秋的公園裏滿是落葉，鴿⼦子們盤旋著⾶飛離綠郵筒腳邊，他又問了⼀一遍， 之後搖了搖頭，⾃自顧⾃自地⾛走開了。︒ 但故事的結尾不該如此……皇帝應與那逼問他的鬼魂沉默相對。︒起 初書信相通的喧囂到那變為空⽩白，但這樣也好，皇帝感到⾃自⼰己幾乎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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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口氣：優美的對稱、︑典故、︑辭藻已經滅於⼤大⽕火，沒有什麼會混淆存在 本身。︒ 「你想知道我燒掉它們那⼀一刻的感覺︖？」皇帝望著鬼魂，喃喃道。︒ 他跪在⼤大橋邊上，蜷縮在敵國的囚牢裏，凝視記憶中的鏡⼦子，仿佛撫摸 失去了內容的眼眶。︒他在⿊黑暗中⽬目馳千⾥里。︒羈束的身體創傷累累，感到 刺痛，「絕望。︒」他頓悟⾃自⼰己以這罪惡的⼀一舉，已然站在瞬刻與無窮的 邊野上，⽽而痛苦被戰勝了也依舊是不可戰勝。︒鏡⼦子是再危險不過的東西， 與之為敵、︑輕慢地獄的⼈人會死，死的⼈人會再⽣生。︒讓那些蠻⼦子、︑傖⼈人、︑不 懂對稱與⾳音聲，不解永恆之可怖的⼈人，讓他們歡慶勝利吧。︒這痛苦是多 麼溫暖啊。︒ 天⿊黑了，我被粘在長凳上動彈不得。︒我看到皇帝緩緩把所有的落葉 掃到⼀一起，⽣生了⼀一堆⽕火將它們燒掉。︒我們注視著⽕火焰⽽而忘卻彼此……最 初的星屑死去，由死滅⽣生的、︑更多的⽕火星如⿆麥粒般茁長蔓延，直至⾃自⽣生 ⼒力量。︒毀滅越珍貴的東西，⽕火焰就越惡毒︔；這吞噬⼀一切可親之物的身姿 便如厄運般令⼈人崇仰。︒書冊為⾃自⼰己的窮途末路殉葬，⽽而皇帝將匍匐在這 灰燼裏長聲哭泣。︒ ⽕火光已重建起新的通天之塔，在這裡且讓它們重回虛無，終始無度。︒⽽而 至於皇帝與後來不⽌止的⼈人們——願痛苦令他們名諱永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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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作

〈髮結〉

張媛媛

!作者簡介 張媛媛，⼀一九九五年⽣生，桃園⼈人，就讀臺師⼤大美術系。︒得過⼀一些或 ⼤大或⼩小的⽂文學獎，作品散⾒見於⼀一些書籍裡。︒喜愛⽂文學與書寫。︒願語⾔言的 恩惠，能以抒情的姿態讓內⼼心的繁複逐漸趨於平靜。︒希望⾃自⼰己能以真誠 的⽂文字傳達情感，讓⾃自⼰己的故事，⼀一些或深或淺的⽚片段，使有相似經歷 的⼈人能感同身受，能有那麼⼀一點點感動。︒

!得獎感⾔言 短篇⼩小說於我，⼀一直是⼀一個沒有把握的⽂文體。︒這⼀一篇⼩小說，我⾸首次 嘗試以這樣的姿態傳達屬於我⾃自⼰己無限迴圈的想法和鬱結，很開⼼心能夠 獲得評審⽼老師的肯定，有些受寵若驚。︒參與觀摩這⼀一次的決審經驗，知 道這⼀一次的參賽者都非常的厲害，也期許⾃自⼰己能夠像他們⼀一樣，持續創 作，不斷學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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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髮結〉 駐⾜足於梳⼦子專賣店⾨門⼜⼝口，透明的窗玻璃上反射著⼀一個和妳有著相同 顏臉的身影，妳忍不住凝視那個⼈人，愣了許久。︒直到店員招呼著替妳開 了⾨門，反射的畫⾯面驟然變換，妳才突然回過神，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吁出長長的⼀一⼜⼝口氣。︒ ⼀一個星期以前，妳還忙於⼯工作，突然接到了她的來電，話筒裡，妳 很輕易地便聽出對⽅方的聲⾳音裡，每個縫隙都填滿了激動的喜悅之情―― 我、︑要、︑結、︑婚、︑了，五個刻意加重的⾳音節，⼀一頓⼀一頓地⿎鼓動⽿耳膜。︒不 ⽤用親眼看到，妳也能想像得出話筒的另⼀一端，對⽅方嘴角揚起的弧度，半 瞇⽽而閃動的雙眼，和微微⿎鼓起的蘋果頰因笑意⽽而變得更加粉嫩。︒ ⼀一切都太過熟悉了。︒ 道了好幾聲的恭喜，妳答應會準時出席她的婚禮。︒掛了電話之後， 除了替她感到⾼高興的⼼心情之外，妳不明⽩白那⼀一種情緒背後離析出來的另 ⼀一種情感是什麼。︒妳只是想著要在那⼀一天看到她在妳⾯面前呈現最美的樣 ⼦子。︒ 妳依然記得，妳們都還是孩⼦子的時候，她長長的烏髮披至腰間，微 風拂起的瞬間，髮絲會輕輕地揚起，空氣裡會瀰漫著洗髮⽔水淡淡的清⾹香。︒ 妳知道她對頭髮很重視，不忍有⼀一絲的髮在不留意之時打成結。︒ 於是，妳仔細地端詳玻璃櫃裡擺放的⼀一隻隻梳⼦子：有梳體是⽔水⿈黃楊 的質地的，有鑲嵌⼼心形的鐵⽊木⾖豆的，有顏⾊色鮮活的，有質地堅硬的。︒⽽而 吸引妳的那⼀一把梳⼦子是純⼿手⼯工製作的，材質源於莫桑比克的⼀一種珍貴的 古夷蘇⽊木。︒暗褐⾊色的梳身之間流動著淺棕⾊色的條紋，⼀一種有光澤的紋理， 沉著⽽而內斂。︒經過光源⼀一照，天然礦物的⾊色澤有⼀一種半透明、︑晶瑩的質 感，就像她在妳⼼心⽬目中⼀一直以來所保有的模樣，靈動、︑不失氣質。︒ 妳伸出指尖，指腹輕輕撫摸過梳體上細緻的雕刻，每個凹槽都很精 細、︑流暢――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恍然間，有⼀一幅畫⾯面⾃自妳⼼心底幽暗的⼩小室中被翻找出來，在妳腦海 裡變得愈來愈清晰。︒那幅畫⾯面裡，所有的事物都是⽩白⾊色的。︒⽩白⾊色的床單、︑ ⽩白⾊色的被套、︑⽩白⾊色的枕頭、︑⽩白⾊色的地毯，連窗外透進來的⽇日光都是純淨 的⽩白。︒妳和她，兩個還是⼩小⼩小的身軀齊齊躲入那⽚片⽩白⾊色之中，忘了究竟 是誰先開的⼜⼝口，妳們彼此約定要在同⼀一天穿上⽩白⾊色的婚紗，⼀一起舉⾏行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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禮。︒妳仍然記得，兩隻⼩小⼩小的指頭，認真地勾住對⽅方的那⼀一剎那，肌膚 相觸，柔軟的溫度猶在。︒ 但妳很快地刻意迴避掉那個畫⾯面，妳明⽩白，美好的物事通常都是有 借期的。︒ 妳拿起那⼀一把梳⼦子，仔細地端量。︒妳知道她從⼩小就對梳⼦子的品質極 為講究，說梳⼦子的品質會影響秀髮的柔亮。︒所以妳對挑選梳⼦子的⽅方式也 不是非常陌⽣生。︒質地要堅固耐熱，梳齒尖端要是鈍圓的，⽽而且梳齒之間 的間格不能太過緊密，最好也能防⽌止靜電，否則都易損害髮絲。︒審核的 條件⼀一⼀一符合之後，妳伸出左⼿手，以⼿手背去感受梳⼦子的彈性和⼒力度。︒那 是她教妳的技巧。︒回想那時，她將妳的⼿手背放在掌⼼心，另⼀一隻⼿手拿著綠 檀⾹香⽊木梳，微側梳身在妳⼿手背上輕輕來回，細膩滑潤的感覺宛如冰涼的 ⽔水潺潺流過，汩汩之間似是還流淌著某種⾹香味，妳不知道究竟是檀⽊木的 清⾹香，還是她的髮⾹香。︒ 事隔三千多個⽇日夜，重新將梳齒緩緩滑過肌膚，那微涼的觸感，就 像那些曾經熟稔的情節，隨著流年漂流至今，許多細節早已失溫，徒留 些微變調的餘⾹香，淡淡的、︑淺淺的。︒不過光滑勻匀稱的質地如是，是她喜 歡的感覺，於是妳決定買下，吩咐店員替妳⽤用⽩白⾊色的紙材包裝好。︒選好 了禮物，妳便攔了⼀一輛計程⾞車，往⼀一家花園餐廳駛去。︒ ⾞車程中，妳似是不經意地撫摸著⾃自⼰己的頭髮，⼀一根、︑兩根、︑三根…… 妳不確定妳到底是在喃喃數算著頭髮的數量，還是在數算著累積了數千 個⽇日夜的愁緒。︒ 當妳數到第⼀一千三百六⼗十八根的時候，妳已駐⾜足在花園餐廳的⾨門 ⼜⼝口。︒ 「Welcome to 盧李府’s Wedding Party」巴洛克雕刻裝飾的婚宴告⽰示 牌，亦如婚宴上的⽩白⾊色氣球，步履踏過的⽩白地毯，青草或磁磚上散落的 ⽩白玫瑰花瓣，⼀一切關於她的事物都染上了⼀一層粉嫩⽽而溫柔的⽩白⾊色。︒ 其實妳問過的，關於她喜歡⽩白⾊色的原因。︒記憶恍若又將妳帶回那⼀一 個⽩白⾊色的房間。︒⼩小⼩小的妳看向歪著頭思索的她，⼀一張精緻的鵝蛋臉，⽪皮 膚是粉嫩的透⽩白，櫻紅的唇篤定：⽩白⾊色是⼀一種純淨的象徵，就像婚紗。︒ 那時妳所凝視著的那⼀一雙閃動的眼睛，仍在妳逐漸褪⾊色的記憶裡明滅。︒ 忽然，妳聽⾒見有個聲⾳音在喊妳的名字，妳知道是她，於是妳抿出⼀一 個笑靨，回頭――那⼀一瞬間，妳幾乎將她誤認成⼀一個天使。︒穿著⽩白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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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微微⾃自然捲曲的褐⾊色長髮順著頸項、︑肩膀、︑鎖骨的曲線垂散在胸前， ⽇日光的照射下瀰漫出⼀一絲絲柔軟的氤氳。︒ 還是同樣熟悉的笑容，宛若雪花。︒然⽽而那樣純淨的笑容是妳怎樣也 學不會的。︒妳不知道該怎麼像她⼀一樣，笑得這般純真，好像憂慮這樣的 情緒從來都不屬於她。︒ 「姊，妳好漂亮。︒」話語從妳喉間發出，對⽅方先是⼀一愣，隨即有⼀一 股近似感動又參雜著⼀一絲惆悵的複雜情緒在眼眸中閃爍。︒⽣生澀的隱憂是 不宜輕訴的。︒妳故作鎮定，將她拉進新娘化妝間，讓她坐下。︒妳則站在 她身後，將她長長的頭髮從胸前撥至背後。︒輕咳了⼀一聲，潤了潤喉嚨妳 才又開⼜⼝口，「我幫妳編辮⼦子吧。︒」 妳拿起梳⼦子，⾃自髮根沿著頭髮⽣生長的⽅方向梳了下來，⼀一綹綹頭髮順 著梳齒被篩成細膩的髮絲，泛著柔軟的光澤。︒似是時間穿越孔隙，被磨 成細砂。︒妳知道，時間能帶⾛走的東西實在太多、︑太多，⼀一如她的烏絲已 褪成了⿊黑褐⾊色。︒ 替她梳好頭髮之後，妳將它們中分，⽤用指尖勾起接近她頭頂右上⽅方 的⼀一⼩小股，分成三縷，將外側的髮縷輪次繞至中間，⼀一段⼀一段逐漸編結 成麻花。︒像髮箍似的沿著額骨繞⼀一圈，以細夾固定至左⽿耳後。︒完成後， 妳抬起頭看向化妝鏡裡的她，畫⾯面開始逐漸在妳的腦海裡重疊。︒ ⼩小的時候，母親也是這樣，常常在替妳們編好辮⼦子後，將妳們領到 鏡⼦子前，微傾下身凝視著鏡⼦子裡映出的妳們身影。︒那個時候，鏡⼦子裡的 妳比她還⾼高出半個頭，兩根長長的麻花辮從⽿耳邊垂下來，母親會摸摸妳 的頭和辮⼦子，對妳笑得溫柔。︒ 可是妳明⽩白，⽣生活裡瑣碎的物事都是四季，就算是春暖花開的時分， 也有隨時陰⾬雨的可能。︒就像她的個⼦子開始比妳⾼高，學業成績比妳好，⼈人 緣也好過妳的時候，妳才恍然意識到⾃自⼰己正在失去。︒ 妳永遠不會忘記那⼀一天，國⼩小⼆二年級的⼀一次⽉月考，她因為考了班級 前六名⽽而被獎勵到導師家玩。︒妳卻因為只考了⼆二⼗十幾名只能留在家裡， ⾯面對⽩白⾊色的牆壁罰站。︒每錯⼀一題打兩下，妳不知道⾃自⼰己身上究竟負上了 多少紅腫的傷痕，對那時的妳來說每⼀一下都是痛。︒ 妳背對著時鐘，不知道時間到底過了多久，妳只覺得妳注視著那⼀一 ⽚片⽩白⾊色好久、︑好久，背脊發涼，⼩小腿已開始發麻。︒好不容易晚上等到她 回來，妳們兩個躺在被窩裡，妳似是不經意地問起她，「好玩嗎︖？」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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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裡，妳的視線還殘留著⽩白⾊色的影像。︒ 「很好玩﹗今天⽼老師請我們吃夏威夷披薩，還放了芭比娃娃的電影 給我們看喔……」透過她的描摹，妳似乎看⾒見了許多繽紛的畫⾯面從⽩白⾊色 的背景裡⽣生長出來。︒起初只是幾個⼩小⼩小的點，後來逐漸擴散，愈來愈⼤大， 最後把妳整個⼈人都淹沒了。︒妳想要抵抗，所以緊閉雙眼，卻不⼩小⼼心讓眼 膜上過多的⽔水分沿著眼尾流至頭髮裡。︒妳覺得很羞愧，⼩小⼼心翼翼地不讓 她發現妳在啜泣，背過身去，痛感卻從⼩小腿開始蔓延開來。︒⽽而妳並沒有 改變姿勢，只是緊咬著下唇的齒痕變得更加深刻。︒ ⽩白天母親的話語開始從⿊黑暗的四周向妳逼近，母親的每⼀一個表情都 在⽣生氣，⽽而妳解讀為母親是因為⾃自⼰己不如她漂亮，不像她說話總是甜， 不像她聲⾳音的質地總是清脆，不像她總能把每⼀一件事情完成得很好，所 以母親才會那麼⽣生氣，那麼⽤用⼒力地懲罰妳所犯的每⼀一次錯誤。︒ 於是妳下定決⼼心，開始模仿她做的每⼀一件事。︒桌燈要相同的⽩白⾊色， 鉛筆盒要相同的款式，書本要擺放在同樣的位置。︒課堂上舉⼿手表決的時 候，她舉⼿手了妳也要舉︔；課間的休息時間，她要去上廁所妳也要去︔；閱 讀課她借閱了哪⼀一本童話故事書妳也⼀一定要看。︒這樣的時間久了，做事 之前看向她已變成了妳的⼀一種習慣。︒ 關於頭髮的決定，妳也依然如此。︒ 「妳要剪到多長呀︖？」理髮店的設計師問妳。︒ 「跟她⼀一樣。︒」 剪⼑刀喀擦的聲⾳音在接近肩膀的地⽅方⼀一下⼀一下響起。︒偶爾沒有熱度的 ⾦金屬會觸碰到妳脖頸的那⼀一吋肌膚，偶爾是⼿手的溫度。︒這讓妳想起母親 為妳編辮⼦子的時候。︒妳總是期待母親編結到接近⽿耳朵或脖頸的地⽅方，因 為只有那個時候，母親的⼿手會輕觸到妳的肌膚，只有那個時候，妳可以 清楚地辨識出在替妳編髮的這個⼈人是母親，⽽而這個⼈人正⼀一⼼心⼀一意地將妳 打扮成最漂亮的樣⼦子。︒也只有那個時候，妳可以很分明地確定母親的視 線裡只有妳⼀一個，哪怕那個時候時間會變得異常短暫，但是那個時候的 妳不需要被比較。︒ 妳突然覺得世界好奇怪，為什麼⼈人不能決定⾃自⼰己的樣貌︖？為什麼⼈人 不能選擇⾃自⼰己想要的環境︖？為什麼⼈人不能將⾃自⼰己喜歡的時間延續︖？這 樣⼀一來，便服⽇日穿上同⼀一件衣服，妳就不會被同學笑說：「為什麼要穿 得和妳姊姊⼀一樣︖？妳忘記⾃自⼰己很胖了嗎︖？」⽉月考名次公布的時候，妳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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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會聽到同學說：「明明是同⼀一個⽗父母⽣生的，怎麼姊妹差這麼多︖？」 所有的問題不斷在重複，妳幾乎以為那是妳名字裡的⼀一部分。︒只是 妳無法像回應⽼老師那樣，可以乾脆地答：「有！」妳只能任由種種的問 句向妳逼近，卻找不到任何⼀一種合適的答案。︒就像有⼀一次國⽂文課上，⽼老 師提問： 「誰能來解釋⼀一下琦君筆下的『髻』在⽂文中象徵的是什麼呢︖？」 分著⼼心的妳忽然意識到⽼老師在提問，習慣性地看向舉⼿手的她，於是妳也 不慌不忙地舉⼿手。︒ 會像以往⼀一樣的，妳告訴⾃自⼰己，因為妳只是某個⼈人的影⼦子，或者變 成空氣裡的⼀一部分。︒這讓妳想起最後⼀一次與⽗父親坐在同⼀一張桌⼦子上，母 親以近乎質問的⼜⼝口吻問道：「妳要跟誰︖？」妳知道母親並不是在對⾃自⼰己 ⽣生氣，可是那⼀一個瞬間，時間凝結，瓦斯已經很久沒有被點燃，冰箱裡 已經不知道有多久沒有出現蔬果或乳製品，妳的頭髮也再不會有⼈人替妳 編結，唯⼀一剩下的只有風扇⼀一直盲⽬目旋轉的嗡嗡聲。︒ 妳看向⽗父親，設想坐在那個位置上的是妳，會不會希望至少有其中 ⼀一個女兒能諒解⾃自⼰己︖？原諒⾃自⼰己⼀一時糊塗所犯下的錯誤︖？ 妳不喜歡⽗父親總是早出晚歸，也不喜歡⼀一次外出偶然看⾒見的和⽗父親 親暱地勾著⼿手的另⼀一個女⼈人。︒但是其實比起這些，妳更不希望有⼀一天回 到這個家，⼀一切已經不是原來的⼀一切了。︒然⽽而，不知從何時開始，妳已 經忘記該如何說出屬於妳⾃自⼰己的想法，像是某種連鎖反應，妳的話語銳 減，愈來愈多的⼼心情變成秘密，藏進妳⼼心底。︒ 此時此刻，⾯面對母親的問句，妳唯⼀一能確定的是，只要和她選擇同 ⼀一個選項，就不會挨打或挨罵。︒所以妳求助似地將⽬目光投向她――妳看 ⾒見她將腳步淺淺地挪向母親。︒於是妳選擇忽略妳⼼心底裡的想法和⼼心情， 重新把⾃自⼰己沒入她腳邊的陰影裡，變成影⼦子。︒妳知道妳將又⼀一次在所有 的⼈人⾯面前埋下⼀一個祕密。︒ 只是這⼀一次不同。︒ 也許是某種潛意識的念⼒力作祟，妳聽⾒見⽼老師點了妳的名字。︒匆忙地 站起，妳感覺到同⼀一瞬間所有的⼈人都循著⽼老師的聲⾳音看向妳，原本在底 下做⾃自⼰己的事的，在和同學聊天的，在發呆或看向窗外的，所有的⼈人都 看向妳，每⼀一道視線都不由分說地將妳從別⼈人的陰影裡揪出來。︒ 妳緊緊咬住下唇，假裝翻書，視線飄向她，⽽而她卻也和⼤大家⼀一樣只 是看向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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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無法作答。︒離開她，妳就像活⽣生⽣生的⼀一個沒有⾃自⼰己意識的⼈人。︒ 那之後的哄堂⼤大笑，以及接⼆二連三的瑣事，許多年以後，妳終於發 現妳永遠也不可能成為她。︒ ⼀一如此刻的婚禮上，緩緩從⾨門⼜⼝口⾛走進⼤大廳的女⼈人永遠不可能是妳⼀一 樣。︒ 逆光的氤氳裡，妳看⾒見她的身形曲線裹在⽩白紗裡，半透明⾊色調的雪 紡，輕薄優雅的質感，將她烘托成⼀一朵嬌柔的百合。︒妳知道再也不會有 ⼈人比她更適合全釋這樣潔⽩白純美的語⾔言。︒ ⽽而在燈光裡等她的那個男⼈人，⼀一身⿊黑⾊色的西裝筆挺。︒妳⼀一直知道的， 這個男⼈人很適合這般沉穩的顏⾊色。︒ 只是這樣給妳安穩感覺的⼈人，並不屬於妳。︒ 妳依然記得第⼀一次⾒見到那個⼈人的時候，是⼀一次妳去參加她⼤大學系上 辦的活動。︒那個時候，她有事先暫時離開了，留妳⼀一個⼈人坐在角落。︒燈 光昏暗，隨意飄盪的視線裡，妳發現落單的⼈人竟只有妳⼀一個。︒有⼀一度妳 以為妳彷彿又可以隱入那⽚片⿊黑暗之中，不會被誰發現，直到所有⼈人將妳 漸漸遺忘。︒ 正這樣胡思亂想著，突然有⼈人從妳身後蒙住妳的雙眼，伴隨著⼀一個 陌⽣生的聲⾳音： 「猜猜我是誰～」 。︒突如其來的狀況，妳⼀一下⼦子著急了，猛 地掙脫掉那雙⼿手，那個⼈人也才發現不對勁，有些不好意思地對妳哈哈笑 著，「我以為妳是李雪。︒」 妳搖搖頭，看著眼前的⼈人――第⼀一個將⾃自⼰己從⿊黑暗裡救贖出來的⼈人。︒ 這是妳對那個⼈人唯⼀一的直覺。︒突然妳對⾃自⼰己有這樣濫情的想法覺得可笑。︒ 或許只是那個⼈人偶然的出現，正巧碰上了這個時機，於是妳有了先入為 主的第⼀一印象罷了。︒ 「妳們是雙胞胎︖？」 「嗯。︒」妳輕輕點頭。︒ 看著那個⼈人驚喜的笑容，妳只感覺到疑惑。︒妳不懂為什麼許多叔叔 阿姨也都像這個⼈人⼀一樣，對「雙胞胎」這麼敏感，好像是某種很稀有的 珍寶似的。︒如果他們這麼喜歡，那麼妳是不是可以將這⼀一層身分送給他 們之中的任何⼀一個︖？ 妳開始想為什麼活著的⼈人，靈魂就不能從⾁肉體中分離抽身︖？如果可 以，那麼可以交換靈魂或身體嗎︖？妳偶爾也想擁有看看別⼈人的意識，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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嘗試看看變成別⼈人，或者變成她，這樣妳是不是就會得到比現在多很多 的東西︖？包括寵愛。︒ 寵愛︖？這個男⼈人和她是不是就是所謂寵愛與被寵愛的關係呢︖？ 那時妳唯⼀一能得到的結論就是：這個男⼈人是她認識的⼈人。︒或許是同 學，或許是親密的朋友，也或許是更進⼀一步的關係，妳有許多種猜測， 只不過妳什麼也沒問。︒總之妳很輕易地就將他定義成是⼀一個活潑的⼈人。︒ ⽽而這樣活潑的⼈人與妳的相連之處並不會太多。︒ 但是⼈人的感覺總是這樣奇妙。︒當意識到某個⼈人或某件事的存在之後， 那⼀一段相近的⽇日⼦子裡，便會連帶地發現許多物事都殘留著他或它的影 ⼦子。︒ 妳開始發現她的桌上會有和那個男⽣生的合照，接近半夜的⿊黑夜裡她 會和某個⼈人講電話，或者她的話語裡會時常出現那個⼈人的名字。︒即便只 是在⼀一旁聽著、︑看著，妳不必多問也明⽩白，她和他都是陽光下的⼈人，⽽而 妳不是。︒ 屬於妳的場合，能容納得下妳的畫⾯面，僅屬於⼀一個妳堆滿秘密的⼩小 角落。︒⿊黑⾊色的筆記本、︑⿊黑⾊色的抽屜，⿊黑⾊色的花盆，其實妳甚至想過要將 房間裡屬於妳的那⼀一半漆成⿊黑⾊色。︒更準確地說，妳其實已經實際做過 了。︒ ⼀一切都從妳下定決⼼心要變成短髮開始。︒ 「妳想剪到哪裡︖？」理髮店的設計師問妳。︒ 「像男⽣生那樣。︒」妳告訴⾃自⼰己，必須徹底與她不⼀一樣。︒妳不介意界 線是否區分得太過明顯，甚至極端，妳只是想要從她的陰影裡，活出來， 於是妳說，「幫我把頭髮染成⽩白⾊色。︒」但是⼈人未免太過⽭矛盾，畢竟⽩白⾊色 是她喜愛的顏⾊色。︒妳思考過這個問題，後來妳得出結論：也許妳只是想 證明妳並不輸給她，連喜歡⽩白⾊色的程度也是。︒只不過不同的是，妳這次 ⽤用的是妳⾃自⼰己的身分，⼀一個真真正正完整的妳。︒不是誰的附屬品，不是 誰的影⼦子，不是所有看⾒見妳跟她的⼈人，所認定的誰是誰⼼心有靈犀的另⼀一 半。︒ 剪頭髮加染頭髮的時間是漫長的。︒至少對妳⽽而⾔言是。︒數個鐘頭裡， 妳只能屈身坐在椅⼦子裡，雙腳亦不能隨意離開踏板，眼球再怎麼飄移轉 動，視野所能觸及的範圍也只是鏡⾯面所呈現的影象。︒這樣的感覺恍若又 回到那⼀一天，妳佇⽴立在⽩白⾊色牆壁前。︒那時妳不只⼀一次設想母親也許會⼼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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疼地將妳抱進懷裡，輕聲地對妳說話，也許還會溫柔地安慰妳，沒有去 導師家玩沒有關係，考試下⼀一次再努⼒力就好了，剛剛是因為太⽣生氣了所 以才那麼⽤用⼒力打妳。︒可是妳什麼也沒有等到。︒直到長⼤大了以後妳才知道 那時母親下⼿手其實並不是那麼⽤用⼒力，痛的也根本不是傷，是⼼心。︒ 妳突然對從前的⾃自⼰己泛起憐憫之⼼心。︒每次因為⼀一點⼩小事，母親總是 會兇妳︔；被罵妳也都覺得母親是在偏袒她，所以沒有罵她，因此妳總是 不明⽩白為什麼有時候她犯的錯，母親卻總是要連妳⼀一起唸。︒為何她就有 這樣的特殊待遇︖？⾃自⼰己卻總是刻意把褲管拉到很低很低，深怕前⼀一天的 紅腫被同學發現了又要惹來⼀一堆恥笑。︒妳想，如果換作是現在的妳，⼀一 定不會再⼀一聲不吭。︒ 然⽽而，這只是想。︒妳從來沒有真的反擊過。︒ 透過鏡⼦子，妳看到⾃自⼰己的頭髮正在⼀一縷縷被抓起、︑剪掉、︑修髮尾， 抓起、︑剪掉、︑修髮尾。︒離她的樣⼦子愈來愈遠。︒其實仔細⼀一看，鏡⼦子裡的 那張臉只是比她的多了些稜角，不是精緻的鵝蛋臉，其餘的真的是很相 似。︒同樣留著長髮的妳們，也許唯⼀一能夠分辨的，就是⼩小學時被嘲笑胖 的身材了。︒ 為了追上她，⼀一個⼤大家⼼心⽬目中應該有的樣⼦子，妳開始拒絕所有零食， 控制飲食的量。︒當母親和她可以⾃自在的吃甜點或冰淇淋的時候，妳毅然 咀嚼妳厭惡的菠菜莎拉。︒妳總覺得母親會這麼對妳、︑同學會這麼對妳， ⼀一切罪過都源於妳胖胖的身軀。︒所以妳逼⾃自⼰己不能再這麼胖下去了。︒ 等妳好不容易瘦下來之後，妳又發現⾃自⼰己不習慣像她⼀一樣笑。︒所以 ⾯面對著鏡⼦子，妳嘗試過各種笑法：只是彎起嘴角的，抿起唇瓣的，露出 上排六顆牙齒的，有時眼睛也會微瞇的，然⽽而笑起來的感覺卻怎麼也不 像她。︒ 這場比賽從頭至尾只在妳⼼心底舉辦，參賽者也只不過是妳⾃自⼰己⼀一個。︒ 妳突然覺得累了，也意識到⾃自⼰己是怎樣也不會勝利的。︒ 既然不會贏，那又何必要求像她︖？於是妳下定決⼼心要改變，從變成 短髮開始。︒只是妳始終想不明⽩白，掉落在⽩白⾊色磁磚上的那⼀一堆堆或長或 短的烏髮，明明是與頭部緊密相連的，為何剪斷了妳不會覺得痛︖？為何 妳和她明明是同⼀一組基因⽣生下的，會有這麼⼤大的不相同︖？但或許這些問 題已經不重要了。︒妳只想徹頭徹尾跟她區別開來。︒所以有⼀一次妳買了⼀一 桶⿊黑⾊色油漆回家，⽤用了兩個⼩小時的時間，洋洋灑灑地把妳的那⼀一半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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刷成了⿊黑⾊色。︒只是母親覺得太過⽕火，妳才又把那⼀一半房間漆回⽩白⾊色，把 ⽩白髮染回了正常的⿊黑⾊色。︒ 不過那⼀一次，妳卻覺得有⼀一種勝利的快感。︒ 其實比起⽩白⾊色，妳⼀一直喜歡的顏⾊色是⿊黑⾊色。︒可能是因為⿊黑⾊色夾帶著 某種神秘感吧，妳想。︒但很快妳又否定了這個答案，妳總覺得可以找到 更確切的。︒ 於是妳嘗試⽤用各種管道去接近⿊黑⾊色。︒除了換掉所有可以改變顏⾊色的 ⽤用品，妳也把主意打在了衣服上。︒ 妳打開衣櫃，無論是摺疊放置於平⾯面上的，還是掛在衣架上的，好 多件都是⽩白⾊色的衣物。︒妳拿起它們，想著要裝進某個⼤大箱⼦子裡，才發現 妳就算騰出了空位，也沒有多餘的⿊黑⾊色衣物可以住進來。︒於是妳又從⼤大 箱⼦子裡把⽩白⾊色的衣服⼀一件件掛回。︒突然，妳撇⾒見衣櫥的另⼀一半，掛著的 衣物下⽅方有⼀一抹很突兀的⿊黑⾊色。︒妳好奇地⾛走近，然後拿起它――是⼀一個 ⿊黑⾊色的信封。︒遲疑了⼀一下，妳還是決定打開它。︒ 「其實我很感謝那⼀一陣風，讓我和妳認識。︒若不是那⼀一陣風把妳的 頭髮吹起，我不會在聞到那⼀一股淡淡的清⾹香後忍不住讚嘆，妳也不會回 頭害羞地對我說謝謝。︒感謝那⼀一陣風讓我們相識，我也才能擁有妳這麼 ⼀一個可愛的女朋友。︒妳真的是⼀一個很甜美善良的女孩，寶⾙貝，祝妳 20 歲⽣生⽇日快樂！ p.s. 妳的頭髮真的很漂亮：） 愛妳的盧翊誠」 幾個似是清楚又陌⽣生的字句，在妳腦海逐漸勾勒出⼀一抹影像。︒所有 的指標都企圖描摹出⼀一個與妳相似的身影，但是妳知道，那個⼈人絕不是 ⾃自⼰己。︒ ⼿手裡拽著那⼀一個信封和卡⽚片，許久未動。︒連妳⾃自⼰己都弄不明⽩白為何 妳要緊抿著下唇。︒妳只知道，寫這張卡⽚片的⼈人在同樣是妳 20 歲⽣生⽇日的 那⼀一天來到妳們家，和妳有過攀談。︒ 他不是唯⼀一和妳說過話的男⽣生，但是他是第⼀一個總是可以主動發現 妳，主動跟妳說話的⼈人。︒他像是某種會發光的星球，接近妳的時候，也 把妳身旁或⼼心底的⿊黑暗趨⾛走。︒ 「妳是李雪的妹妹︖？」聲⾳音從頭頂上⽅方飄來。︒ 妳抬頭循聲看去，到⽬目前為⽌止，這個說話的⼈人在妳⼼心裡的印象都還 停留在某個有距離的點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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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和李雪給⼈人感覺真的很不⼀一樣呢。︒」他在妳身邊坐下， 「妳是 不是很喜歡⿊黑⾊色呀︖？幾次看到妳，妳都穿⿊黑⾊色的衣服。︒」 妳剛想為⾃自⼰己辯駁些什麼，他卻又突然開⼜⼝口：「⿊黑⾊色是個有點憂鬱 但是又穩重的顏⾊色。︒其實我最喜歡的顏⾊色也是⿊黑⾊色喔。︒」 他說得似是不經意，妳卻愣愣地看著他的側影許久。︒ 還沒有看到他表情的時候，妳以為他只是隨意說說的，或許會帶著 嘻嘻哈哈的笑意，但是當妳看向他的時候，妳卻發現他的神情是那麼認 真，認真得妳突然覺得眼前的這個⼈人和許多時候的⾃自⼰己有幾分相似。︒ 這個⼈人，是不是不像外表那樣，總是活潑開朗的樣⼦子呢︖？是不是和 ⾃自⼰己⼀一樣，也在⼼心底藏著許多秘密︖？ 「你是不是有⼀一個哥哥︖？」剛問出⼜⼝口，連妳⾃自⼰己都愣住了。︒ 「嗯，對呀。︒」他側過頭看向妳，妳看⾒見他的瞳孔裡有⼀一個很⼩小很 ⼩小的⼈人影，即便模糊到幾乎無法辨識，但是妳知道那個⼈人的眼裡，這⼀一 瞬間，只注視著妳⼀一個。︒ 還好。︒還好他沒有問妳為什麼這麼問，不然或許妳會很反常地同他 滔滔不絕，也很有可能妳⼀一個字也回答不出來。︒ 「妳有留過長頭髮嗎︖？像妳姊那樣。︒」他突然又對妳拋出⼀一個問 題。︒ 妳很肯定，他說的是「妳」姊，⽽而不是李雪。︒ 「有。︒」妳下意識的摸摸⾃自⼰己的髮梢。︒以前整理髮梢的時候，⼿手肘 都不需要抬⾼高，也不需要透過鏡⼦子才能將它們完全納進視線裡，⽽而現在， 就算頭髮已經留長了卻連肩膀都不⼀一定碰得到。︒但其實剪短頭髮對妳⽽而 ⾔言反⽽而是⼀一種輕鬆吧。︒因為頭要承受的重量減少了，彷彿頭要煩惱的物 事也會變少。︒ 「如果妳也留長了，⼀一定和妳姊很難分辨吧。︒不過這樣的短髮很適 合妳。︒」這是他⾛走向她之前，妳聽⾒見他對妳說的最後⼀一句話。︒ 適合︖？適合嗎︖？ 妳揣摩這個詞彙，妳不確定他是在說這樣的短髮很適合妳的外表， 還是這樣的短髮很適合妳給⼈人的感覺。︒妳不確定他說出的這句話是不是 就表明妳已經和她不⼀一樣了，也許妳已經有⾃自⼰己的風格了，也或許妳已 經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完整的意識了︖？ 莫名地，妳突然有了⼀一股⿐鼻酸的衝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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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這個⼈人說的話可以這樣觸動妳的⼼心情︖？為什麼他可以這麼 輕易地讓妳有種被安慰的感覺︖？妳不知道，妳唯⼀一能確定的是：這個⼈人， 必將又成為妳⼼心底裡的⼀一個祕密。︒ 也許有⼀一天，當髮絲已經長到和她的⼀一樣，妳不再需要跟誰做任何 的比較，妳也⼀一樣可以⾃自信地告訴⾃自⼰己：我就是我⾃自⼰己的時候，或許妳 會把所有的秘密從⼼心底裡打開。︒也或許，總有⼀一天妳會在她著急或試圖 要找回遺失物時，有勇氣把那個藏在妳這已久的⿊黑⾊色信封還給她，⽽而那 時妳會感覺到有⼀一陣微風輕輕地拂過髮絲，然後有⼀一絲淡淡的⾹香味在空 氣中瀰漫開來。︒ 妳相信，⾹香味和幸福⼀一樣。︒ ⼀一如幾年之後的此刻，當妳坐在離主婚台最近的位置，看⾒見她的笑 容時，妳驗證了妳所相信的：即便妳和她是兩個分離的個體，但是很⾹香 的味道和幸福的時刻，妳和她都會擁有相同的感受。︒ 就像她結婚前⼣夕與妳的長談⼀一樣，妳終於知道母親並沒有偏愛妳們 只中的任何⼀一個。︒她也有許多時候羨慕妳可以這樣沉著冷靜︔；她也有許 多時候羨慕妳可以有勇氣把頭髮剪短或染成⽩白⾊色︔；她也有許多時候羨慕 妳可以不顧慮課業，⽽而是選擇做⾃自⼰己想做的事。︒對她⽽而⾔言，妳也有著許 多她所嚮往的物事。︒⽽而她的感受，也有許多時後與妳的相同。︒ 譬如關於髮的⼼心結。︒ 恍然間，妳忽然想起什麼，於是妳打開搜尋⾴頁⾯面，在那⼀一⾏行長長的 空⽩白裡敲擊⼀一個⿊黑的字――髻。︒ 滑鼠下拉，跳過⼀一些盤髻的教學和在線字典對髻的解釋，鼠標停在 了某個⼈人對琦君筆下的〈髻〉所寫的個⼈人賞析。︒ 右鍵輕輕點兩下，畫⾯面開始練結到⼀一個新的⾴頁⾯面。︒ 「髻，是由頭髮綁成的結，象徵著母親與姨娘之間的⼼心結。︒隨著母 親及姨娘的年華⽼老去，不僅解開了母親與姨娘的⼼心結，同時也解了琦君 ⾃自⼰己的⼼心結――⼈人⽣生何必有那麼多結呢︖？到後來，不都要像⽂文中的髮髻 ⼀一般解開的嗎︖？」 是呀，到後來，不都要像⽂文中的髮髻⼀一般解開的嗎︖？ 妳看著那個穿著⽩白紗的她，開始模擬各種情節和字句。︒ 是該以道歉開頭嗎︖？為什麼道歉︖？因為偷藏了她的⿊黑⾊色信封︖？還 是要向她坦誠對妳的⼼心情⼀一樣，坦承妳對她的⼼心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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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想像著各種可能的反應，直到主婚者的聲⾳音響起，妳才恍然驚覺 主婚儀式已經開始。︒ 「你是否願意迎娶你身邊這位美麗的女⼦子做你的妻⼦子，愛她、︑安慰 她、︑尊重她、︑保護她，像你愛⾃自⼰己⼀一樣。︒在以後的⽇日⼦子裡，不論她貧窮 或富有，⽣生病或健康，始終忠誠於她，相親相愛，直到離開這個世界︖？」 主婚者問男⼈人。︒ ⽽而那個男⼈人則堅定地看著她，每⼀一字都很篤定：「我願意。︒」 於是主婚者將視線移向她，對她問道：「妳是否願意嫁給妳身邊這 位英俊的青年做妳的丈夫，愛他、︑安慰他、︑尊重他、︑保護他，像妳愛⾃自 ⼰己⼀一樣。︒在以後的⽇日⼦子裡，不論他貧窮或富有，⽣生病或健康，始終忠貞 於他，相親相愛，直到離開這個世界︖？」 話語的末尾落下，聲⾳音飄盪在⼤大廳裡，所有的⼈人都看向她，妳也同 所有的⼈人⼀一樣看著她。︒所有移動的事物在此刻，都靜⽌止了。︒ 「我願意。︒」 晶瑩的笑臉瞬間綻放。︒那⼀一刻，撲簌簌地，妳看⾒見許多雪⽩白的花從 她四周落下。︒妳知道的，因為妳也同樣替她感到幸福。︒ 「現在請新⼈人交換戒指，作為結婚的信物。︒」 妳看⾒見那個男⼈人輕輕托住她的⼿手，將戒指緩緩地套在她的無名指 上。︒ 長長的⿊黑褐⾊色髮絲，飄散至空中，帶著雪⽩白頭紗的柔韻。︒ ⼀一切恍若又回到那個時候的⽩白⾊色房間。︒ ⽩白⾊色的床單、︑⽩白⾊色的被套、︑⽩白⾊色的枕頭、︑⽩白⾊色的地毯，連窗外透進 來的⽇日光都是純淨的⽩白。︒妳們彼此約定在同⼀一天穿上⽩白⾊色的婚紗，⼀一起 舉⾏行婚禮。︒⽽而此刻的妳感覺到⾃自⼰己似乎也戴著頭紗，留著長長的⿊黑褐⾊色 髮絲，飄散至空中，⽽而她的指頭正勾住妳的，肌膚相觸，伴隨著柔軟的 溫度，⿐鼻息裡，是妳和她髮中淡淡的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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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錄：第十三屆紅樓現代文學獎徵獎資料 !徵⽂文辦法 （⼀一）對象：國⽴立臺灣師範⼤大學各系所在學學⽣生及進修推廣部學員。︒ （⼆二）組別：共分三組、︑每組作品篇、︑字數規定如下： ａ現代⼩小說，限每⼈人⼀一篇，字數⼀一萬字以內。︒ ｂ現代散⽂文，限每⼈人⼀一篇，字數四千字以內。︒ （以上字數皆含標點、︑⽂文章註解內容，以 Word 統計數字之全形字項 ⽬目為主） ｃ現代詩，限每⼈人⼀一⾸首，每⾸首四⼗十⾏行以內。︒ （三）收件⽇日期：民國⼀一〇三年三⽉月⼆二⼗十四⽇日上午八時起至四⽉月八⽇日下 午五時整。︒ （四）收件⽅方式：網路投稿或紙本投稿。︒ 收件電⼦子信箱：chredhouse13@gmail.com(13 為數字) 收件地點：國⽂文系辦公室蔡慧瑜助教處（和平東路校本部勤⼤大樓七樓）。︒ （五）投稿⽅方式： ａ稿件形式：請⽤用 word 檔繳交，以⼗十⼆二號字（現代詩請⽤用 14 號字）、︑ 新細明體Ａ４直式橫書並將稿件編列⾴頁碼。︒檔案名稱請以「組別+姓名 +作品名」。︒ ｂ作品與本簡章所附之作者資料表各⽂文類⼀一份，⼀一併繳交。︒以電⼦子檔投 稿至 chredhouse13@gmail.com，並於信件主旨及電⼦子檔註明：『紅樓現 代⽂文學徵⽂文、︑系級、︑學號、︑姓名』。︒請以收到回覆為主，不得以此理由 提出異議。︒若無收到回覆信息，請主動與主辦單位連繫。︒ ｃ稿件若不符合上述投稿格式及徵⽂文辦法者，⼀一律不予接受。︒ ｄ投稿範例、︑作者資料表與簡章可至國⽂文學系網站下載。︒ （http://ch.ntnu.edu.tw） （六）注意事項： ａ作品須未曾在任何公開媒體、︑網路、︑出版品發表，且不得抄襲或⼀一稿 數投。︒若有上述情況者，取消其參賽資格，已得獎者，追回其獎狀及獎 ⾦金，並公佈其姓名。︒ ｂ每⼈人可同時投稿兩組以上不同⽂文類，但每組限投⼀一篇。︒ ｃ請⾃自留底稿，應徵作品無論入選與否，恕不退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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ｄ凡入圍者須本⼈人或代理⼈人出席入圍決審會議、︑頒獎典禮，否則取消獎 ⾦金。︒ 決審會議時間：⼀一〇三年五⽉月下旬（詳細時間屆時公告於本系網站） 決審會地點：校本部⽂文學院勤七樓國⽂文系教室。︒ 頒獎典禮：⼀一〇三年五⽉月三⼗十⽇日（詳細時間、︑地點屆時公告於本系網站） ｅ各組得獎作品得由主辦單位集結成冊，出版後致贈每位得獎者⼀一本， 不另⽀支稿費。︒ ｆ不得在作品中透露如作者姓名等易引發評審公平性疑慮之⽂文字。︒ ｇ承辦單位擁有得獎作品之出版、︑任何形式推廣（如公佈上網、︑書報雜 誌等）保存及轉載的權利。︒ ｈ得獎者須於得獎⼀一週內繳交得獎感⾔言、︑照⽚片及作品，否則承辦單位得 取消得獎資格。︒ !獎勵辦法 （⼀一）獎⾦金、︑獎狀⼀一紙、︑專刊⼀一本 組別 獎⾦金(新台幣元) ⾸首獎 貳獎 參獎 佳作(⼆二名) 現代⼩小說 ⼀一萬 八千 六千 兩千五 現代散⽂文 六千 四千 三千 ⼀一千五 現代詩 六千 四千 三千 ⼀一千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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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審辦法 （⼀一）承辦單位組成評審⼯工作⼩小組，負責檢視來稿資格及協調評審⼯工 作。︒ （⼆二）評審分初審、︑決審⼆二階段。︒ ａ初審：經本承辦單位評審⼩小組檢視各項稿件規格，合格者彌封送交評 審⽼老師品評，決定入圍決審者。︒初審⼯工作訂於民國 103 年 4 ⽉月底以前完 成，並於國⽂文系網站公佈入圍名單。︒ ｂ決審：聘請校內外著名學者、︑專家為評審，每組三位，決審會議後公 佈得獎結果。︒ １為維持得獎作品⽔水準，當決審評審認為入圍作品未臻理想時，該獎 項名次得從缺。︒ ２決審成績公佈後，擇期再⾏行公開頒獎。︒

!第⼗十三屆紅樓現代⽂文學獎收件資料

現代詩組

現代散⽂文組

現代⼩小說組

總數

來稿件數

49

27

30

106

通過入圍數

14

13

13

40

114

第十三屆 紅樓現代文學獎專刊

發⾏行⼈人｜ 主辦｜ 承辦｜ 協辦｜

張國恩 國⽴立臺灣師範⼤大學⽂文學院 國⽴立臺灣師範⼤大學全球華⽂文寫作中⼼心 國⽴立臺灣師範⼤大學國⽂文學系 印刻⽂文學⽣生活誌

出刊者｜ 指導⽼老師｜ 總幹事｜ 總編輯｜ 編輯委員｜

國⽴立臺灣師範⼤大學⽂文學院 鍾宗憲、︑陳義芝、︑徐國能 蔡慧瑜 林琬婷 ⽜牛筱彣、︑張芳嘉、︑葉騏睿

封⾯面題字｜ 封⾯面設計｜

杜忠誥 周品嘉

地址｜ 出版⽇日期｜

臺北市和平東路⼀一段⼀一六⼆二號 ⼆二〇⼀一四年⼗十⼀一⽉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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