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現代文學第十二期《變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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劇本 ,《K的故事》 小說 ,《對偶世界》

小說 ,《靜好時光》

變態

現代文學

變態

˙

AFTER MODERN LITERATURE

2014.11

No.12

書評 ,《倚刀春夢》

劇評 ,《此生此身皆為女》


變態

刊頭語 : 第十二期《後.現代文學》,以「變態」作為專欄主題,接續上學期的系列社課,挖掘從「正常」、「不正常」 到「變態」的連續光譜,背後的各種可能性及其意義。 劇評《此生此身皆為女-評台北海鷗劇場全女版<伊底帕斯>》解析如何透過女性身體與情慾,重新詮釋最古 老的變態原型-弒父娶母的伊底帕斯;書評《倚刀春夢》分析司馬翎的武俠小說,探問人在環境之中無可避免 的變形;小說《對偶世界》刻畫人對於秩序與對稱的極端偏執,及對偏執追尋的終不可得;創刊以來首次刊出 的完整劇本-《K的故事》,看似全然的荒謬與荒蕪,難道不是直指了生命的本質,而我們卻總是刻意忽略- 「正常」的概念此時盡是諷刺。專欄以外的純文學部分,小說《靜好時光》帶我們進入充滿真實感的日常,情 感無需言說,在光影、空氣與植物之間靜靜流淌,或隱隱作痛。 在刊物編輯期間,編者一直有個想法。我們在專欄所做的,是試著用語言把「不正常」、「壞掉」、「歪斜」、 「變態」客體化、一般化。然而,關於那些因為不夠「正常」,帶來的切身痛苦與絕望,並無一絲一毫消減。 對於日夜忍受著折磨的主體而言,能夠言說只是個開始。而終點究竟在哪裡? Heather Love 在探討酷兒憂鬱的論文<拒絕的政治>裡,是這樣說的。 「如何創造一個夠倒退的未來,倒退到我們之中,即便最不情願的人也想住在那裡。」 我以為也許是回答了,或是問出了,最後的問題。 後現文編輯群 二零一四年秋

以文會友 第 13 期「自殺作家」徵稿啟事 「唯一真正嚴肅的哲學問題是,人該不該自殺。」 -卡繆《薛西佛斯的神話》 芥川龍之介。三島由紀夫。川端康成。太宰治。 吳爾芙。海明威。 邱妙津。袁哲生。黃國峻。李渝。 他們似乎是自己選擇了生命結束的方式。 真的是那樣嗎? 他們是從容赴死,是別無選擇,還是兩者都是? 他們的作品,他們的傳記與自白,有想要告訴我們什麼嗎? 他們想用死亡換取什麼?安寧。解脫。永恆。還是什麼也不換? 去問「他們為什麼自殺」,真的有意義嗎? 而活著的我們之於「為什麼我不自殺」,又該怎麼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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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3 期《後.現代文學》,讓我們直接面對生命當中,唯一重要的問題。

歡迎各方寫手來稿,體裁不限,電影、音樂、書籍、戲劇、及各類藝術評論,或詩、 小說、散文等純文學創作皆可。 請在 12/08( 暫定 ) 前寄至收件信箱,非針對專欄的評論與創作也歡迎來稿。 後現文信箱:aftermodernliterature@gmail.com 後現文網路平台

網路刊物 : http://after-modern-literature.blogspot.tw Facebook 粉絲專頁 : http://www.facebook.com/after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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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群

臺大地理系二年級

副主編 張一心

臺大法研所二年級 臺大電機系五年級 臺大中文系五年級 臺大法律系四年級 臺大心理系三年級 臺大生傳系二年級

文字編輯 李翎瑋 蔡宜霖 黃昱凱 陳芃叡 李艾澄 林倢安

臺大臺文所二年級

文字寫手 林巧棠 美術編輯 蘇誼亭

臺大地理系二年級

公關 張一心

臺大電機系五年級

財務 蔡宜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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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編 臺大電機系五年級 蘇誼炘

目次 04 劇評 《此生此身皆為女》 -評台北海鷗劇場全女版<伊底帕斯> 09 書評 《倚刀春夢》 11 小說 對偶世界 17 劇本

K 的故事

25 小說 靜好時光

後 現 ‧代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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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 ‧ 現代文學》不是後現代主義文學 ( 雖然兩者不互斥 )。要知道《後 ‧ 現代文學》是什麼,就得先問 問什麼是《現代文學》。《現代文學》是 1960 年由當時就讀臺大外文系三年級的白先勇所創辦的文學性刊 物,主力成員們如王文興、陳若曦、李歐梵、歐陽子、余光中、姚一葦、柯慶明等,其後也多投入台灣創作、 學術領域。

這份刊物在台灣文壇形成一波風潮,最後在 1984 年停刊。於臺大圖書館可調閱館藏。2010 年,臺大校內 刊物性社團興盛,但卻沒有以純文學、藝術創作與評論等為主題的全校性刊物,因此一群來自臺大各科系 的學生共同創立社團發行刊物,取名《後 ‧ 現代文學》,期許號召校園中關注藝文的學生,成為校內藝文 創作與討論的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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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來源:台北海鷗劇場臉書

此身此生皆為女 --評台北海鷗劇場全女版《伊底帕斯》 林巧棠

提到古希臘,你會想到什麼?是布萊德彼特的《特洛伊:木馬屠城》、盜火的海神之子波西傑克森、還是迪士尼 經典動畫《大力士》?即使不透過電影看希臘,觀光旅遊也無法令你回到那金碧輝煌的時代,哲學家的眼眸熠熠 生輝,思想耀眼如繁星。對我而言,古希臘是西方戲劇的原鄉:石造環形劇場、一人分飾多角的實力派演員、盜 了天火被罰讓禿鷹啄食心肝的普羅米修斯、幫助愛人獲取金羊毛卻遭逢背叛的公主米蒂雅……。不過,這些都不 是最著名的希臘悲劇。那最富盛名的悲劇英雄想必你我都曾經耳聞,就是犯下滔天大罪、弒父娶母的伊底帕斯。 故事由飽受瘟疫之苦的底比斯城開始。百姓叫苦連天,年輕英俊的國王伊底帕斯苦惱不已。他遣人請示神諭,得 知這場瘟疫是天神降下的災禍,因為老國王雷爾斯的死亡始終是樁懸案。伊底帕斯誓言追出兇手,不查明真相絕 不罷休。然而當線索與證人一一出現,伊底帕斯往真相步步逼近…… 千餘年後的小說家、劇作家契科夫有過一句話,正好為此註解:「有一天你會明白真相,而真相會令你絕望。」 彷彿天啓,只不過是負面的那種。命運是如此令人驚懼,不可測知,無法違抗。 今年五月,由臺北海鷗劇場在牯嶺街小劇場演出的戲碼,全女版《伊底帕斯》,是第二年上演了。對於一個研究 女性文學的碩士生而言,光是「全女版」三個字就很吸引人了,更何況有戲劇系朋友的大力推薦?經典戲劇經過 多年來的搬演、再製、重演,劇情本身的曲折或劇作家的巧妙安排已非重點,更重要的是改編之後,古老題材如 何反映時代意義與亙古不變的複雜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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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來源:台北海鷗劇場臉書

女性身體和女性情慾的呈現正是這齣戲的意義所在。改編版本中提升了王后的重要性,呈現女性與生俱來與男 性截然不同的特殊感知模式。例如增添的戲碼「王后之夢」:開場時三名演員躺在地上,以生產之姿環繞王后, 中央的她娓娓道出獨白:「我正在生一個孩子,他是我第一個孩子,他在我肚子裡比別的嬰兒多了一些時間, 好像在猶豫要不要來到這個世界。」以此為引子,呈現出尤卡絲坦的愛戀與慾望,罪咎與不安,更由此展開一 系列由女生/聲出發的女性敘事:意識的複雜跳躍並非不理性、毫無邏輯,而任何細微的情緒轉變皆其來有自。 此時舞臺中央那一小塊投影用的板子揭示了全戲的核心──命運問她:「你要這個孩子嗎?」索然無味的婚姻 裡,這個帶給她無限希望與快樂的孩子,未來更將成為她親愛的第二任丈夫、最親密的枕邊人……「人生不到 頭,豈知是災禍還是福佑?」當這句台詞迴盪在舞臺上時,不僅是對角色的詰問,更是敲響生命的暮鼓晨鐘。 四名演員的能量都非常飽滿,從第一幕到最後一幕,無論是聲音表情、動作走位、情緒轉折都非常流暢。雖然 對於專業的舞台劇演員而言,以上皆是基本要求,然而只要上過表演課、擁有舞台經驗的人就會知道,那些看 似流暢的角色塑造與聲音表情的轉換,需要多少年紮實且持續的訓練。飾演伊底帕斯的吳秉蓁雖然個子嬌小, 身材削瘦,一站上台就有吸引全場目光的能力。女性情慾的展現絕對這齣戲的亮點:在謎底揭開之前,王后尤 卡絲坦與伊底帕斯二人,乍看之下是相差十六歲的姊弟戀愛,然而在女性演員的詮釋之下,她們展演的並非慣 常人們在電影電視中習見的男女情愛與慾望,而是另一種截然不同的風貌。女女情慾雖然削弱了母子亂倫予人 的衝擊與厭惡感,但這段溢出傳統異性戀框架之外的同性情慾展現,在她們的詮釋下充滿了無可奈何的美麗與 哀愁。 另一名亮眼的演員是一人分飾歌隊長、牧人、醉漢三角的曹瑜,在轉換角色時的聲音與身段順暢無礙,雖非主 角,表現卻令人目不轉睛。古希臘戲劇中的歌隊 (chorus) 代表群眾的聲音,她時而嘻笑怒罵,時而義憤填膺, 切換多名角色時非常乾淨俐落。事實上,四個演員中沒有任何一人的存在給人丁點「多餘」的感覺──人們看 戲時,心中或多或少會浮現尖銳的批評與抱怨:「這個演員怎麼還不下去領便當?」、「她到底怎麼甄選上這 齣戲的?」但是在這齣戲中我絲毫沒有這樣的感覺沒有,一丁點也沒有,演員的素質好,而導演亦將角色分配 得各得其所。若真要雞蛋裡挑骨頭,我記得當曹瑜飾演的跛腳牧人初出場時,依稀跛的是左腳,後來好像換成 右腳——當然也可能是光線暗,看花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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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來源:台北海鷗劇場臉書

舞臺設計也十分巧妙。

台上僅垂掛幾條粗繩,設置方便,能分隔空間卻不會造成太大阻礙。同樣 能達到分隔空間的效果,導演並不使用柱子--或許偉岸華麗一如宮廷,卻給人粗大,堅硬,笨重的感覺, 況且柱子的形狀和意象皆令人聯想到陽具,藝術與文學作品中常見的指涉。(我唯一見過巧妙使用石柱的 戲劇是法國音樂劇《鐘樓怪人》,象徵巴黎聖母院的石柱在舞臺上靈活移動,氣勢磅礡。)那麼,倘若換 成劇場中比較常見的布條呢?光滑柔軟,甚至能作為投影螢幕。但布條的缺點是不夠堅韌,在實務層面上 無法支撐體重(有一幕演員須以繩索纏繞身體並垂掛其上,象徵無力脫離命運掌控的人類),在象徵層次 上又無法彰顯女性的堅毅。而臺上的幾根粗繩索不僅是舞臺設計也是道具,繩索在右舞台營造出一小塊三 角形空間,演員只需雙掌一握,即是老國王雷爾斯的馬車韁繩與橫桿,這絕對是此劇的關鍵、命運的三叉 路口--伊底帕斯自承,當時不知哪來一股神力:「太陽好大,我睜不開眼睛看不清面前是誰,一股憤怒 攫住我的心神,只知道要殺光眼前的人。」命中注定的弒父悲劇於焉實現。 全女版《伊底帕斯》的特殊之處還彰顯在服裝與身段上。除了吳秉蓁飾演的伊底帕斯之外,其餘三名演員 皆一人分飾二至三角。因此,如何不讓觀眾因為角色轉換產生「出戲感」(用白話的方式解釋,就是故事 的敘事因為演員的疏失或不夠入戲、導演的安排不順暢⋯⋯等外緣因素而中斷了,導致觀眾分心、從專注 狀態脫離,從「故事的世界」回到「現實生活」了),就是導演必須解決的重要問題。古希臘悲劇的舞臺 上同樣僅有二、三名演員,他們以面具呈現多位角色,而本次改編則以服裝呈現角色的轉換。四名角色呈 現了迥異的女體特質,可柔亦可剛。例如王后尤卡絲坦出場時以披巾搭配亮眼的紅色長洋裝,換幕,燈暗 再亮起,她隨即轉換成怒罵伊底帕斯王的底比斯群眾:迅速將長巾的一角打結再單掛一肩,以露單肩造成 袒胸露背的效果,再加上單腿跨椅、粗聲粗氣大喊「伊底帕斯!出來面對!」雖然台詞借用了現代的語言, 並暗指台灣社會的當下情境,她的姿態與神情卻宛然一名生活困苦的勞動者模樣。

然而,有的劇評認為「女性演員刻意壓低聲音模仿男性,女性演出的意義被消解,依然落入了女扮男裝 的窠臼。」對此我並不認同。在切換角色的過程中,聲音表情與肢體動作的轉換是絕對必要的,將開闊的 動作、低沉的聲音直接劃分成「對男性的模仿」,實則落入了「非男即女」的二元對立窠臼。例如分飾王 后與先知的陳敬萱,當她的身體語言由高貴矜持的王后,轉換成盲眼跛腳的老先知時,聲音必須由柔細而 嘶啞,肢體自徐緩優雅至步履維艱。更何況先知泰瑞曾遭天罰,歷經由男變女,再由女變男,他/她獨有 的雙身體感是揉雜中性特質的最佳明證。那句顫巍巍的「讓我們背負自己的命運直到終局……」為這名背 負宿命的先知角色下了最好的註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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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服裝設計上吧。當飾演王后之弟克里昂及先王雷 爾斯的洪嘉敏將開有細長袖洞的長袍後放,更換一種穿法後 即順暢地轉換角色,成為來自柯林斯的報信使者了。服裝設 計上的巧思不僅令角色成功轉換,更呈現出女體之美:長洋 裝展現出女演員的線條,身段,含有舞蹈元素的走位和動作 飄逸靈動,光芒閃現在白皙豐腴的手臂上。伊底帕斯雖然是 最陽剛的角色,但當他/她脫下代表國王的外衣,內裡仍是 與其他三人同款異色的長洋裝,超短髮和削瘦的雙頰令她看 上去像一名小男孩,而劇中的伊底帕斯也的確年僅二十,就 必須背負難以承受的命運之重:「我在這園地出生,也在這 園地播種。」

命運何其沉重。得知真相後的伊底帕斯刺瞎雙目,誓言 再也不願看這個恐怖的世界一眼。劇作家索福克里斯讓伊底 帕斯展開流浪,成為先知(這齣悲劇中,所有明眼的都比瞎 眼的盲目),全劇收尾於他遭到放逐之刑的背影。在古希臘 城邦世界中,放逐簡直是天刑,那暗示著犯人必須永遠在城 邦之間流浪,無依無靠。然而在這部改編作品中,最後一幕 則是伊底帕斯與王后相擁,螢幕上再度出現那個問題:「你 還要他嗎?」第一幕的王后之夢裡,命運也如此問她。當新 生的嬰兒注定成為夜夜同寢的枕邊人,你還要這個孩子嗎? 面對命運的時候,我們有選擇嗎?

出乎我意料 的是,當王后脫下象徵俗世名分權位的外衣與披肩,瞎眼的 伊底帕斯也脫下國王的外衣,一切都還原了--舞臺上只剩 下兩個人,單純的、相愛的兩個人。最後她依然吻了他,或 她。音收,燈暗,無人答話,彼時已經沒有語言存在的必要, 全劇就結束在這裡了。那是她的選擇。我在那個吻裡看到原 諒,看到承受,看到奔赴同一個命運的決絕與義無反顧。 圖片來源:台北海鷗劇場臉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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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倚刀春夢》書評 變態

圖片來源:網路

《倚刀春夢》司馬翎著

《倚刀春夢》是司馬翎在 1981 年間寫成的武俠小說。以女性第一人稱視角描 寫,這部一本完結的武俠故事,著重描繪人在江湖的種種態度抉擇及緣分糾 葛,故事的主線是一對師徒秉持信念,改造江湖風氣的過程。接下來筆者將要 簡述司馬翎其人其作,帶過劇情結構,簡析我中意的人物,並看這個故事中, 人在一個環境裡如何變形。

張一心

作者本名吳思明,是台灣武俠小說家,廣泛的知識涉獵與現代教育豐富了他的 武俠描寫。全盛時期的筆名是「司馬翎」。以 1971 年改行經商為界,復出後 受到當時成為風潮的古龍作品影響改變風格,《倚刀春夢》在台灣雖然以司馬 翎的筆名出版,實則本作已算是後期作品,港版署名是也使用晚期筆名「天心 月」。在這部晚期作品中依然看得出獨特的文字路線。新舊交錯,比之金庸更 為白話,寫女性有剛有柔認真描述似王度廬,描繪人困於情感中的心理狀態入 微,武打畫面在動作描寫中帶入氣勢、精神心理等影響,構思出的武學招式, 與角色的性格、情緒、因果經驗都是武打場面的要素。他和算是後輩的古龍有 相互影響,譬如在打鬥場景可以互見影子,也影響了之後的蕭逸、黃易等作家。 一般認為他的晚期作品質地參差,筆者則以為,單看這部除了結局稍有草率, 也可算是精采細膩之作了。 明快細膩的分鏡和精要確實的心理描寫是全書的文字特色,徒弟的現在和師父 的過去一路交會到當下的事件則是全書的敘事結構。故事中每次戰鬥幾乎都有 死亡,必須殺掉對方或許是避免遭到後續的報復,僅僅是一較高下也有人會耗 費心思事先布局毒害使對方實力發揮受制。文本以女主角艾可的動作做為序 幕,從攀登一座城牆到與敵方對峙,可以從其行為知道她的謹慎性格和武學造 詣廣而且深。觀察對手,從兵器或一個起手式看出流派,也從神情迅速判斷一 些對方的心意內在,同時頗在意自己的美貌是否受到注意,如有必須也不介意 犧牲色相。艾可的如此樣貌是來自天性,與她的師父徐龍飛的引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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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開始揭示年輕時的徐龍飛。當時的江湖, 勢力不外乎保護財貨的鏢局、強人幫派和官衙捕 快,勢力之間若沒有一定實力,盡量避免兵戎相 向而用利益換取平衡。這裡的江湖和金庸筆下的 集體英雄集結強調的特色微妙不同。一般都說金 庸重武,梁羽生重俠,這部書近似於重武並用武 來寫人性,又營造出一些孤獨的人們。在這裡, 俠與義也是少數,互動模式倒是和書劍恩仇錄中 皇家與武家勾心鬥角的味道比較像,有許多報復 心與詭計要面對。因為這樣的江湖,徐龍飛的信 仰成形,他把心鐵了,以「滅絕」對付暗算,直 到再也無人敢對其動手,於工作上與私人決鬥的 態度都是如此。帶著準備好的武藝,其意義等同 於武力,大改所任職的鏢局原本圓滑的作風,打 破過去規則建立起江湖地位。 要看這裡的江湖,可以用徐龍飛做為起點來讀。 他算是個嗜殺之人並且性欲旺盛,若在市井或現 今社會之中絕對是異質的怪物,但在江湖上這樣 的行事風格不是最反常的。這是個裡社會,和一 般百姓生存的空間差異在於這裡遵從著力量多過 於律法秩序。持有力量受到重視與畏懼的大人 物,就遵從自身認同的信念或慾望,直到被更強 的力量制裁。在鏢局工作的年輕時代,從一條流 滿盜賊鮮血的小徑開始,徐龍飛便決意用絕對的 強悍與鐵血,去改寫江湖上那些半吊子的、重視 利益交換而毫無信念的互動結構。初試啼聲重創 賊幫之後,就讓自家鏢局從此不再需要賄賂盜匪 來保住財物,也不必擔心結仇遭到報復,因為只 要令對方當場死絕,就能完結一切糾纏的因果。 江湖這個環境,使得徐龍飛這一個體發展出如此 的適應模式。 於是,在對江湖、師與徒的交錯描寫之下,敘事 路線漸漸合一,作者在後半又設計一位行為類似 徐龍飛但較為平板的反派角色在現今預備動搖鏢 局的地位,而艾可將會繼承師父的意志,秉持自 己的正義振興鏢局,重創元兇。這名反派行為上 種種算計,行事機警但是意志較不明確,為了一 己私慾和囚禁住徐龍飛的女人還有挑戰獵殺一些 在書的後半臨時出現的高手角色,除了營造出一

名強、壞的典型反派以外其性格與歷史是有描寫 不足。徐龍飛的嗜殺可以說是江湖所迫,但他的 性癖很難說是環境造成的,或歸因於其強者與男 性特質。他被自己的媳婦勾引,這位女人提醒 他和觀眾們一件事 : 這個男人習慣在戰鬥之後上 床。他要女人,就算是朋友之妻只要稍微誘惑自 己,內心的倫理障壁就崩塌了,而艾可,那個收 為徒弟的艾可其實也是自己和原本的媳婦所生後 寄放在艾家莊的。他要男人,曾對挑戰自己失敗 的同一個對手下手多次,一次例外則是先受到勾 引後在床上弭平一場戰鬥。司馬翎之作多參考明 代左右的時代設定,同性戀並不罕見也能被接 受,諸如金瓶梅和紅樓夢都有出現相關描述。明 顯地,他所表現出來的慾望是多而且亂的。隨時 面對存亡或受辱的壓力,環境可能推上徐龍飛一 把,此外柔弱者也直覺地誘惑強者尋求庇護,故 勝者便自然容易受到勾引。把觀察尺度拉遠來 看,這樣的性心理變異並非哪一方較淫蕩、變態 的問題,而是想活下去的策略與力量至上的副作 用。 作者的武學設定、因果布局和打鬥分鏡之餘,打 打殺殺參雜男女情事在武俠小說中很正常。一部 武俠呈現出異於日常環境的江湖,人們可以接受 其中人物的獨特 -- 事實上平淡只是對日常的再 現詮釋之一,誰說日常中沒有江湖。要解釋本書 的標題「倚刀春夢」,我想正好可以拆一半來 看。若說「倚刀」傳達仰仗力量才能生存下去的 江湖,「春夢」可能想闡述江湖上的情愛與性。 不以看故事的心情去看一個不一樣的環境與人, 更能理解 << 倚刀春夢 >> 裡江湖上的人們,有 各自的正義、慾望,與共同的不自由。這種不自 由譬如我們生活在所謂日常,譬如我們躲不掉太 多無法預料的塑造,不自覺之間就生為今天的樣 貌。正常是一種弔詭的觀念,只代表在某個時空 中大家表現得相似。就算表現出的時機和條件不 相同,實則人人都有自身的極端之處。故事由人 創作,必定擷取自生命,是應該再現生命的平淡 還是特化生命的異常才動人,寫的人和看的人各 自飲水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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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倚刀春夢》《倚刀春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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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 偶 世 界 蔡 宜 霖

這是一間異常整潔的臥室。 臥室房門是樸素的淡褐色, 前頭懸著水平極展的白色門 簾。臥室裡靠近房門一隅擺 放著金屬合板的堅實書架。 書架共有四層,書本依照著 類別、大小在書架上櫛比鱗 次地站立著。在書架頂部豎 著一枚古式的機械石英鐘。 隨著石英的高速震盪,相互 咬合的齒輪在時間的流裡精 確縝密地旋轉。精細地、冷 靜地、齒輪微動,然後秒針 小心翼翼地轉向下一秒;接 著分針轉動、時針轉動、地 球轉動。

乳、防曬乳 ......。瓶瓶罐罐 依照著大小井然有序地排列 著,但這序列卻在某處出現 了缺口;從左側數來第六和 第七件化妝品間有著一個大 得不自然的空隙,彷彿原來 在此存在著另一個化妝品。 他的目光望向缺口,眼睛裡 閃爍著些許的恐懼與興奮。 「今日消失的物品質量是 五百七十五克嗎 ?」 他轉身離去,在臥室裡留下 這句淡淡的呢喃。 ************ 西曆 2112 年 12 月 21 日

世界以精確穩定的速度旋進 了東經一 百 二 十 度 早 晨 七 點;同一時刻,齒輪傾軋, 時鐘交響曲第二樂章自機械 石英鐘擴散開來。 臥室的主人在「時鐘」的前 四拍睜開雙眼,於第一樂句 拉開棉被。在第二樂句,他 緩緩的坐起身來,臉上掛著 一 抹 意 猶 未 盡 的 微 笑。 然 後,他踏著與大提琴合拍的 整齊步伐,走向書架,於第 三樂句終 止 的 剎 那 切 斷 鈴 響。接著,他望向床頭。 床頭上林林總總地排列著各 式各樣的化妝品:髮膠、香 水、隔離霜、煥膚霜、粉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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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方的天空初破曉,太陽仍 於參差淡漠的鐵灰色建築間 隱匿。微溫的陽光自城市天 際線的輪廓隱約溢出,怠滯 於黏膩沉悶的晨間空氣。各 式線杆、感應器插遍整個城 市,錯落成一幅幅凌亂的街 景。凌亂的街景上,人煙幾 稀,唯有黯淡的晨間薄霧纏 繞其上。這座鋼鐵巨城,仍 在沉睡。 於城市北側一條陰暗的小巷 裡, 有 棟 灰 褐 色 的 老 舊 公 寓。公寓的格局十分狹窄。 僅許一人行走的陡峭樓梯從 一樓以之字型盤旋環繞至頂

樓。這幢建築物恐怕是上世 紀 的 產 物 吧! 本 世 紀 起, 「樓梯」的概念已漸漸從人 類的記憶中淡去,更遑論是 有樓梯的建築?於頂樓向東 的 一 角, 一 名 男 子 正 在 沉 睡。男子的臉部五官極為工 整。黑色的細眉指向俐落的 短鬢,直爽地在臉上拉出二 弧對稱的曲線。 儘管在睡夢中,男子的儀容 仍十分端正。精細修剪的黑 髮一絲不苟地倚在枕上,男 子交疊的雙手擱在平坦的上 腹,隨著規律的呼吸勻稱地 上下起伏。在雙手上方,覆 著一層薄薄的棉被。除卻覆 蓋身軀處,棉被平順地伏在 床上,無纖毫皺褶,彷若訴 說著男子的徹夜不翻身。 時間靜謐有序地在男子的吸 吐 間 流 動 著, 直 至 鬧 鈴 聲 響,響亂了這完美的秩序。 清晨七點,《時鐘》第二樂 章自男子的機械石英鐘擴散 開來。在樂曲前四拍,他睜 開雙眼;在第一樂句,他拉 開棉被;緊接著,他在第二 樂句中坐起身來,旋即以和 音樂完全合拍的步伐走向鬧 鈴,於第三樂句的最後一縷 音符上切斷鈴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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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每天的清晨都是在這三個 樂句中開始的。過去如此, 現在如此,未來想必也如此 吧!他對早晨的梳妝十分講 究,總是得花上一個小時好 好的打理自己。他細心地刮 著自己的鬍子,力求長短勻 稱;他以吹風機逆吹髮根, 再搭配髮夾梳理頭髮;他流 暢地拾起床頭的瓶瓶罐罐, 擰開瓶蓋,有條不紊的往臉 上塗抹。先是噴化妝水,接 著是抹上精華液、乳液、隔 離霜......。他以彷 若藝術家修飾畫作的細膩手 法 在 臉 上 塗 抹 著; 纖 細 輕 柔,卻又一絲不苟。在完成 最 後 的 定 妝 前, 他 望 向 鏡 子,以如同鑑賞藝術品的挑 剔目光審視自己的儀容,然 後滿足地,他兩側的嘴角微 微揚起。之後,他輕輕的在 臉上拍上一層薄蜜粉;再一 次,他的目光落向鏡中;但 這一次他沒有流連,他輕快 地移開望向鏡中的雙瞳,俐 落地著上工作服,往工廠前 行。 對男子來說,每日前往工廠 最大的阻礙莫過於推開自家 大門。在他眼中,門內門外 是全然不同的兩個世界。門 外 的 世 界 是 混 沌 的、 凌 亂 的; 門 內 的 世 界 則 是 美 好 的、有序的。他站在門前, 略微地徘徊一下,然後深吸 一口氣,帶著極為誇張的悲 壯表情推開大門。此刻,他 底心裡奏響的是貝多芬雄渾 壯闊的命運交響曲。如同踏 上戰場的征人,他繃緊全身 的 肌 肉, 顫 巍 巍 地 走 向 門 外。 門外的世界對他而言不啻是

種精神上的折磨。凌亂的街 景上,各式號誌燈紛亂地閃 爍著;人聲甚囂於塵上,如 鼎沸般,滾燒著他的聽覺。 他厭惡混亂,他排斥嘈雜; 他崇尚秩序,他熱愛古典樂 結 構 上 的 對 稱 美。 帶 著 對 「守序」、「對稱」等的堅 定信仰,他在紊亂的街道上 踏著整齊的步伐─即便他自 身的「秩序」在這混沌的世 界中無異於「不守序」的異 質存在。 在城市東北一隅坐落著一間 大型工廠。工廠的外形彷若 一巨大的火柴盒。屋頂分明 的稜線俐落地勾落出一葉完 美的長方形,然後四條稜線 陡峭地垂直地面插入,形成 一完美的長方體。工廠的建 築並未請名匠設計,但這毫 無斧鑿痕跡的巨大長方體卻 隱約地透漏著一種威嚴。渾 然天成,彷若此物非出自人 之手,又彷若在歌頌著人類 工業的鬼斧神工。

響起;同一時刻,一道鋸齒 狀的電光從上至下竄過工廠 東面。猛地一震,牆面分為 左右兩半,向兩側滑開。沁 人的冷氣自門內向外奔流; 他委身步入冷氣,旋即,身 後大門喀的一聲關上。內部 照明以他為中心,漣漪般地 向 外 圍 擴 散 亮 起。 這 是 間 研究擴張實境 (Augmented Reality,AR) 為 主 的 大 型 工廠。寬闊的工廠內部井然 有序地排列著大型演算機。 演算機進行著超高頻的飛秒 運 算, 彷 若 活 生 生 的 動 物 般,以舒穩的節奏微微地顫 動著。對男子而言,工廠是 住家外少數能讓靈魂平靜的 所在。他淺吸一口氣,放鬆 因「門外世界」壓迫所繃緊 的肌肉,然後自信地穿越星 羅棋布的演算機台,來到控 制面板前。 「Alpha,請幫我泡一杯咖 啡」 「是的先生。」

男子正站在工廠外牆靠東的 一面,多維度掃描探子在他 四周穿梭環繞著。與工廠的 巨大規模相比,這裡的訪客 卻意外地稀少;精確地說, 只有一人。這都要歸因於上 世紀末蔓燒學界的「超自律 人工智慧理論」。多虧了該 理論,今日的工業自動化已 臻至完善。除卻極為複雜的 演算須由頂尖工程師來設 計,多數工廠皆能在無人控 管下完美運轉。 「 代 號 H8H10AI, 進 入 權 限許可。」 無機質的聲音從牆的另一側

他一邊操作著控制板,一邊 向身旁侍立的機器人下令。 他修長有力的食指以穩健的 節拍在鍵盤上飛舞著;他暗 褐色的深邃瞳仁倒映著螢幕 上奔流的資料串。在偌大的 工廠裡,他的雙手羽化為雙 翼,在零一築成的二元世界 裡隻身飛翔。他很喜歡這種 二元的感覺,非零即一;世 界簡單而有序,沒有任何擾 人的混亂。 男子是一名工作狂;不,或 許他只是想藉著埋首工作來 忘卻己身對世界混亂的惆 悵。在演算機不知第幾千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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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的顫動裡,黑夜升起,但 男子的雙手依舊在鍵盤上翩 翩飛舞。螢幕上簡潔的程式 碼快速地流動著,這是男子 今 日 的 最 後 一 個 工 作: 編 排 今 夜 演 算 機 的「 家 庭 作 業」。不一會兒,男子完成 工作。再一次,他踏向門外 世界。 不論何時,門外世界都是他 的 精 神 煎 熬。 男 子 離 開 工 廠,在夜夜笙歌的繁華城市 裡踽踽獨行著。在回家路上 第三個交叉路口,他在紅色 的號誌燈下略作停留。他討 厭在門外的世界停滯,尤其 是在這無風的夜晚。視神經 被絢麗五彩的斑斕夜景所灼 燒,耳畔裡鼓譟著此起彼落 的人聲與機械聲。鞋底與地 面的摩擦、衣物與人體的摩 娑、 時 隱 時 現 的 高 頻 電 子 音......,由於無風, 這些象徵「人類」與「活動」 的聲響格外地清晰刺耳。男 子試著專 注 於 號 誌 燈 的 讀 秒,在外界混亂與自身秩序 間建立起一層隔閡。但越是 刻意去忽略,其存在越是顯 得根深蒂固。更要命的是, 他驚懼地發現外界的混亂早 已侵入了他的體內,他的心 跳在恐懼與不安下紊亂地顫 動著。他亦發驚懼,心跳亦 發混亂。男子自身的秩序以 雪崩般的氣勢快速瓦解。 「 五 秒、 四 秒、 三 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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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執拗地進行著紅燈讀秒, 彷若這是維繫起自身秩序的 最後一絲線。 「二秒、一秒、零秒。」 近乎歇斯底里地,他粗喘著 氣,在倒數結束的同一剎那 向前快步。 「是的,這一切都是世界的 卑鄙陷阱。」

仰的姿態向地面躺去。 「究竟,是人類導致世界混 亂,還是世界混亂讓人類發 狂 ?」他躺在地上,思考著 混亂的因果。倘若他就這樣 靜躺在地上等待磁浮車漂浮 而過,那恐怕什麼事也不會 發生吧!但是他的目光被磁 浮車底盤精細對稱的構造所 吸引了。 「好美!」

男子一邊調整自己的心跳與 步伐,一邊說服著自己。 「世界覬覦我的秩序,他無 時無刻都想撕毀我。」 如同開關的切換般,男子在 開始行走的剎那即找回了自 身秩序的主權。他以機械般 精準的步伐於城市東北的交 叉路口行進著。同一時刻, 一輛磁浮電動車正以風馳電 掣的速度向這個交叉路口逼 近。 男 子 遵 守 著 己 身 的 秩 序,也恪守著混亂世界殘存 的微薄秩序,但世界的其他 人可不是。磁浮車駕駛無視 紅燈號誌,以雷霆萬鈞之勢 從男子右側迫近。男子望向 磁浮車,心頭漾起的不是驚 怖,而是憤怒與疑惑。 「為什麼人類連世界的僅存 秩序也要破壞?」他不解。 「難道人類追求的不是秩序 與 美 好 嗎?」 他 在 心 底 咆 哮,然後無所畏懼地,以後

他在心底輕聲讚嘆著。精細 的零件疏密有序的鑲嵌在底 盤。以車身車軸為中心,車 底盤左右完美地對稱著。他 如 癡 如 醉 的 伸 出 雙 手。 然 後,在男子指尖觸及底盤的 剎那,迸出了巨大的火花。 此刻,在城市東北的交叉路 口打起了一道雷。四周行人 先是看到刺眼的電光,接著 聽到如同雷聲般的劇烈嘶 吼。車底盤和地面間以男子 身體為導線竄流起磅礡的電 流。以男子指尖為起點,一 波波澎湃的電之浪濤在男子 體內洶湧的炸開。他的肌肉 纖維不規則地混亂抽蓄,他 的肢體劇烈地扭曲;他的聲 帶顫出痙攣的嘶吼,與周遭 人群慌亂的尖叫一同雜揉。 恐慌的炸彈以事故地點為中 心向四面炸開。一時,究竟 是發生了什麼事竟無人知 曉,眾人僅是忙於混亂中恐 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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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處在電擊的劇痛中,他 還是繼續思考著。他想開口 咒罵四周的混亂,無奈嘴部 肌 肉 已 麻 痺, 僅 能 微 微 開 闔。 一 開 一 闔, 又 一 開 一 闔。

甸甸的身體。僵直的雙腳在 上半身重量的壓迫下略為踉 蹌,他胡亂地揮起雙手企圖 平衡;結果,竟一屁股坐到 了地上。一時間,四周笑聲 遍起,方才的慌亂彷彿僅是 虛幻的假象。

去你媽的…混亂世界…。 男子的意識在闃然的黑暗中 嘎然斷線。

此刻他心平如水,偶一漾起 的 漣 漪 僅 僅 是 對「 門 外 世 界」的淡淡無奈。沒有巨大 的憤怒,更沒有

************ 「讓開!讓開!」 匆匆趕到現場的醫警人員粗 暴地推開了圍觀的人牆。在 確認男子未骨折後,幾名醫 護人員小心翼翼地攙扶起倒 在地上的男子,將其送上磁 浮單架。 男子的身體十分沉重,醫護 人員費了好大一番勁才把他 扛起。就在此時,他的意識 竟悠然醒轉。男子的身體似 乎十分抗拒處在這混亂的世 界,竟強行喚回於黑暗中沉 寂的意識。他緩緩地睜開雙 眼,試著揮動因電擊而麻痺 的肢體。肌肉仍十分僵硬, 他強韌的意 志 化 作 神 經 電 流,強行驅動自己的身體。 「哈!」他費力地吐出一口 氣,然後將手橫向一推,推 開攙扶的醫護人員。失去攙 扶後,男子的雙腳彷若自月 面跌回地球,再度負荷起沉

能顛覆自身秩序的恐懼與憂 傷。他緩緩地推開人牆,往 家裡方向前進。一旁的醫護 人員大聲地想要攔阻男子, 但 男 子 什 麼 也 聽 不 見。 是 的,他再也聽不見任何聲響 了。不論是混亂的人聲,衣 服的摩娑聲,抑或是風的鼓 譟聲。男子輕輕地朝醫護人 員瞅了一眼,其目光如電, 遺世而獨立。人群未因男子 的離去而解散,而是將矛頭 指向醉醺醺的肇事者。 「今日的『門外世界』依舊 如此混亂呀」 在歸去的路上,他輕聲的呢 喃。 ************ 因電擊造成的肌肉僵硬恢復 地甚快;取而代之的,男子 感到劇烈的頭痛。在難以言 喻的疲憊與疼痛中,男子陷 入沉睡。他,做了一個夢。

所 謂 的「 夢 」, 究 竟 是 什 麼? 一 般 而 言, 人 類 的睡眠可粗分為非快速 動 眼 期 (Non-Rapid Eye Movements,NREM) 與 快 速 動 眼 期 (Rapid Eye Movement,REM), 整 晚 的睡眠就是在這兩期間不停 地迴旋擺盪著。其中,學者 們普遍認為「夢」肇始於人 腦活躍最旺盛的快速動眼 期,關於此方面的研究總是 洋溢著夢幻的色彩。 男子的夢也充盈著夢幻的色 彩。夢中,男子眼前是個完 美而優雅的世界。那是一個 全 然 守 序 的 世 界, 不 論 是 倫 理、 物 理、 社 會 或 是 人 體......,各種意義 上皆如此。那是他理想中的 世界。他試著伸出手觸碰, 夢中的世界卻漸行漸遠;第 二次,他向前奔跑,仍是完 全搆不著。守序的世界彷若 鏡內的虛像,而他,則站在 鏡子的外側,被名為現實的 縛繩索綑綁。徹夜,男子不 停地奔跑。直至奔跑成了他 的永恆,也不放棄對鏡內世 界的渴望。不知何故,他非 常篤定鏡內世界是真實存在 的, 從 第 一 眼 起 便 如 此 認 為。正是這份超越夸父逐日 的執拗鞭促著他不停向前。 無止盡的追逐在早晨七點的 鈴響聲中愕然劃下句點。前 四拍,他睜開雙眼;第一樂 句,他拉開棉被。然後在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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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樂 句, 他 緩 緩 的 坐 起 身 來,臉上掛著一抹憂鬱的鄉 愁。 在 接 沓 而 來 的 第 三 樂 句,他踏著與大提琴合拍的 步伐,走向書架,於樂句終 止的剎那切斷鈴響。接著, 他覺察到房間的異常─在床 頭上整齊排列的化妝品空了 一個缺!

掌握的自信,即便是丁點的 塵埃或是不到一公釐的搬動 都無從隱匿。可是他找不到 房間有絲毫被入侵的跡象, 彷彿犯罪者是憑空瞬移到床 頭上空拿走化妝品,再凌空 瞬移走。 「究竟是怎樣的手法才能完 成這宗犯案?」

「誰?」 他怒不可遏地吼道。他感覺 自己的「聖地」受到侵犯。 這是史無前例的荒唐事,如 同半夜遭人戳了一刀卻早晨 才發覺。無可名狀的巨大憤 怒在心底暴虐地折騰著,但 卻無處發洩。就像被悶在鍋 子裡的沸水一樣,他只能不 停地將騰騰怒意往肚裡吞。 他好想一口氣將床頭的化妝 品全部掃倒來發洩怒氣;也 好想隨便找個替 死鬼,然後揪起他的領子狠 狠地罵一頓。但他不會這樣 做,他只會壓抑、壓抑、再 壓抑。這就是他完美的「秩 序」。 靜靜地深吸幾口氣後,他的 心跳恢復了完美的平靜。他 開始思索這宗「竊盜案」, 卻越想越覺得詭異。先不說 犯人偷走一罐化妝品要做什 麼,究竟,犯人是如何完成 這樁偷竊案?從犯案現場來 看,這是宗完美的竊盜。男 子對自己的「聖地」有絕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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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百種思緒在他腦海中快速 拼裝著。但卻無一可行。一 時間,他心中竟懸起報警的 念頭,但這思緒迅速地被他 剪斷。 我和門外世界沒有任何關 係。」 在心底,他以催眠般的語調 輕聲地念誦著。然後,他暫 且將這樁竊盜案擱在心頭一 角,著手梳妝,準備上班。

靜 地 站 在 原 地, 從 鏡 子 外 側,眺望鏡子內側。他的雙 手在看不見的隔閡上細細摸 索; 他 的 雙 瞳 則 直 直 地 前 望, 彷 彿 靈 魂 行 將 脫 離 肉 體, 縱 身 躍 入 鏡 內。 靜 謐 地,他無聲地讚嘆著鏡內的 美。 淚 水 先 是 在 眼 角 裡 蓄 積,接著飽滿的溢出。從細 緻的眼角,沿著顴骨、臉頰 一 路 滑 落, 然 後 滴 落 在 心 頭,綻成一朵美麗的蓮華。 男子的感官在美的悸動中無 止盡地延伸著;然後,他敏 銳的五感捕捉到了鏡內的變 化。他發現鏡內多出了一件 形 狀 奇 異 的 物 體。 不 知 怎 地,他對那物體有著親切的 熟悉感。他幾乎可以肯定的 說, 那 就 是「 失 竊 的 化 妝 品」。 胸內鼓動著不知名的恐懼與 興奮,他的身體微微地顫動 著。

************ 當天晚上,男子駭進住家周 邊的監視攝像頭調閱監視記 錄,卻毫無斬獲。在些微的 倦怠與挫折感中,男子進入 了夢鄉。然後,男子又做了 同一個夢。 夢中的他再度見到了完美守 序的理想世界。儘管這僅是 第二次見面,他的靈魂卻對 這縹緲夢幻的世界泛起了濃 濃的鄉愁。這一晚,他沒有 繼續前一晚的追逐,僅是靜

「咕!」他吞了一口口水, 喉結隨著吞嚥的動作而上下 移動。他單腳跪在地上,以 左手緊緊地箍住顫動的右 手。他感到全身的血液開始 流向大腦。腦袋熱烘烘的, 好像發燒一樣。視野開始模 糊,但思緒卻亦發清晰。近 兩天來的各種怪事像雪片一 樣在他腦中飛舞;起先僅是 紊亂地飛著,但最後竟有序 的 飛 了 起 來, 一 片 接 著 一 片,從灰色的天空落入他思 考的大海。男子開始粗魯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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喘著氣,他正處於極端的亢 奮。比起對於未知的恐懼, 此刻他胸口沸騰的是偶然窺 見 世 界 新 法 則 的 欣 喜。 靈 魂、意志、肉體,乃至於每 一個毛孔都充塞著前所未有 的亢奮。瘋狂的發想正在萌 芽! 這亢奮之 情 不 停 歇 的 燃 燒 著,不死鳥的焰火想必也不 如 它 長 久 吧! 直 至 清 晨 七 點,這亢奮之火方在三個樂 句的古典樂裡漸漸熄滅。 接下來的每一天,男子不斷 地經歷著 這 奇 幻 的 夢 境 冒 險。一早醒來,身旁總是會 有物體消失;然後在當天晚 上,又會在鏡內世界覓得其 蹤影。儘管形體總是有些變 異,但他篤定那些奇異的物 體即是消失的物品。他試著 由睡夢時的腦電波來解析這 奇幻的現象,然後驚訝地發 現: 自 己 的 腦 電 圖 竟 沒 有 REM,亦沒有 NREM ! 男子起初數分鐘的腦電圖與 常人無異,皆是在淺眠中緩 緩地降著頻率。但在頻率跌 降至約莫五赫茲時,腦電圖 上的線卻忽地一飛沖天,直 上數千赫茲,然後就維持著 誇張的高頻振盪直至清醒。 人類即使在清醒時進行腦力 活,腦波的振盪也約莫僅有 二、三十赫茲。但男子睡夢 時的腦波卻明顯地突破了生 理限制。為此,他建立了一

套全新的理論來闡述這未曾 被發現的新法則。

能性:男子能通過睡夢,將 自己傳送至超對稱世界。

他將鏡內世界稱為「超對稱 世 界 」, 並 把 物 體 在 其 中 的 變 異 行 為 命 名 為「 超 相 變」。超對稱是二十世紀末 至二十一世紀初在物理學界 曇花一現的理論,起因於科 學家們對於世界對稱性的美 好猜想。就男子而言,對世 界守序對稱的渴望應是人類 超越時空所擁有的最本初的 理想。據此,他將「有序的 鏡內世界」視為當今混亂世 界的「超對稱存在」。

自身靈魂對於有序世界的殷 殷鄉愁鞭促著男子著手進行 瘋狂的實驗。由數據推斷, 要傳送一名體重七十公斤的 成年男子需七十七小時的連 續睡眠。七十七小時的連續 睡 眠 不 啻 於 天 方 夜 譚。 於 是,這次男子決定著手欺騙 這個曾經熱愛的混亂世界。 他的計劃非常的簡單,卻也 極端危險。首先,他打算向 自己身體注射過量巴比妥類 藥物來引發重度的誘發性昏 迷。待腦電波因重度昏迷降 為零後,再由「腦電位全像 投影儀」在自己的大腦上施 加先行複製好的「睡夢時腦 電位」。

或許男子並未自覺,這命名 裡蘊含著他對世界美好最原 初的殷切盼望。其實他一點 也 不 討 厭 這 個 世 界; 相 反 地,他曾經比任何人都熱愛 這個如今他冷眼旁觀的混亂 世界。他只是比任何人都熱 衷於守序,比任何人都無條 件地信仰自然法則;以致於 在發現世界的混亂時摔得比 任何人都重,傷得比任何人 都深。但這些,他都忘了。 他現在雙眼注視的只有「超 對稱世界」。他認為「當今 世界」與「超對稱世界」互 為表裡,彼此間有著一層阻 礙訊息傳遞的不明隔閡。但 不知何故,他睡夢時的腦波 竟可穿越這層隔閡,甚至將 物質給傳遞過去。更令他興 奮的是,睡眠時間越久所傳 遞的物質質量竟越大。這條 訊息赤裸裸地暗示著一種可

所 謂 的「 腦 電 位 全 像 投 影 儀(Brain Potential Holographic Projector, BPHP)」是上世紀末大戰 的遺產。BPHP 原本的用途 是對俘虜士兵的大腦皮質進 行電位操作來進行洗腦。但 在大戰後,BPHP 被廣泛的 應用到醫療領域與擴張實境 的相關研究,男子的工廠裡 即有一台 BPHP。 基本上,只要適時的補充藥 物 劑 量 並 確 保 BPHP 能 持 續運作七十七小時即可模擬 出七十七小時的連續睡眠。 「但是這伴隨著極大風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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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子在心裡評估道。 「藥物誘發性的重度昏迷很 有可能是不可逆的;再者, 究竟能否透過睡夢來傳送睡 夢者自身?『超相變』的機 制也尚未弄清......。」 未解的問題琳瑯滿目地懸在 男 子 眼 前, 他 感 到 無 比 混 亂,一陣對「混亂」的噁心 感不由得湧上胸口。頓時, 男子感到渾身乏力,僅能蹲 在地上捂著胸口喘氣。在乏 力中,男子脫去一身理性的 枷鎖,僅僅留下對秩序的最 真摯渴望。 「 我 要 住 在... 守 秩 序 的...美好世界。」 如同回到 孩 童 般 的 純 真 年 華,男人、不、男孩說出了 心底未曾改變的夢想。這一 刻,感性壓倒了理性。他褪 去了在混亂世界中建立「門 內世界」的矜持,選擇前往 他魂牽夢縈的所在世界。 他開始操作機器,平靜地彷 彿僅是在做日常瑣事。針尖 平順地刺入皮下靜脈,意識 逐漸下沉。他不禁想起半個 多月前在車禍中失去意識的 光景。 「啊,一切都是從那天開始 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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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回憶著,淺笑著。意識 繼續下沉,男子持續地回想 著。從有意識到無意識的過 程意外地漫長,黑暗漸濃, 回 憶 漸 黯。 在 最 後 的 片 段 中,男子憶起兒時對世界的 憧憬,然後在記憶變得鮮明 前,便墜入黑暗。 黑暗中,他孤身一人載浮載 沉著,在這吞噬一切的黑暗 裡,不存在著五感,也不存 在時間的流逝,他僅僅只是 靜靜地等待著。無邊的黑暗 腐蝕著他的心智,己身與黑 暗的界線漸漸模糊,他只能 靠強烈的祈願維繫著自身存 在。終於,自黑暗的彼端拋 出 了 一 縷 白 光。 男 子 伸 出 手,握住那縷白光,然後白 光拉著男子,向黑暗的彼端 開始加速。男子察覺自己的 身體正被快速地重組著。這 不是他所知曉的任何一種變 化,這是物理法則的全然改 寫,就如同消除重力一樣的 神 蹟。 分 子 逸 散 後 再 度 聚 合,肉體消融後再次重鑄, 男子的肉體高速地變態著。 在衝破黑暗後,白光倏地斷 裂,他自高空,墜落。 於高空中,他鳥瞰著「超對 稱世界」。他想大聲歡呼, 卻赫然發現自己發不出聲 響;他試著握緊雙拳,卻發 覺左掌業已斷裂。他發現, 自己成了這個守序世界中的 異質—一個殘缺不全的失序 存在。

風,劃過他麻木的雙頰。他 與真心嚮往的世界急速接 近。 他,依然在空中墜落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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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昱凱

SCE. 1 K:(躺在床上)K在床上醒來,直覺現在是下 午三點多,看了看床邊的鬧鐘,果真如此。看看 窗外,陽光似乎被雲遮住,光線變成銀灰色,無 法判斷天氣,陰天吧 K’:(站在K床旁)K感覺時間變成膠狀的物 質,凝結成果凍般的時間節理,並感覺自己被囚 困其中,於是他選擇(K:別無選擇)了繼續躺 在床上。窗帘遮住光線,整個房間陷入更深的黑 暗中。 (燈漸暗) (燈突亮) K:(驚醒,望向 K’)你是誰? K’:我是你,我是K SCE. 2 男人(以下簡稱M):(站在舞台邊緣,俯視) 看著下面的燈火(冷笑,沈默),從這個高度看, 人群都縮成螞蟻似的,噁心 .......。據說跳樓自殺 的傢伙,五十分鐘內沒跳下去,這次就跳不下去 了,我已經在這裡 .....(看錶)三小時了 ( 把錶 解下,丟下台 ) 他媽的,真冷。 我這輩子啊,都在努力讓別人看見我,但現在, 連我媽、我老婆都不知道我在這,人生,操你媽 的(往台下跳) (燈暗) (M回台上躺,死神在旁) (台上放一蘋果) (燈亮,M 驚醒) M:你是誰? 死神(以下簡稱D):我是死神 M:這麼說,我死囉? D:恩,你的確死了一次,不過,那不重要,那 不是我來找你的目的。我是要請你,幫我做件事 情。 M:恩?為什麼挑中我?像我這種魯蛇,連死掉 都沒人知道,能幫死神作什麼事嗎?

K 的 故 事 D:噢,我只是剛好路過,剛好只有你死在這裡 而已,畢竟在這種和平的已開發國家,平凡到有 點無聊的城市街道上,可不是隨時都會有跳樓這 種刺激的事發生的。 M:呃好吧,也對。不過,你知道我是誰嗎? D:雖然跟身為死神一點關係都沒有,不過,我 知道你喔。(M抬頭,噢是嗎之類的)你是個過 氣諧星,曾經出現在幾個綜藝節目、談話節目什 麼的,但從來沒成為固定班底,大約兩年前開 始,因為想不到新的搞笑梗,所以通告漸漸少 了,後來消失在螢幕前,卻也沒有人發現。 M:你 ... 你真的知道我? D:當然,有點懷念你那個經典搞笑段子呢,可 以再表演一次嗎 (M做了個很乾的搞笑動作) (M回頭看了看D) M:但是,這些又有什麼意義呢?我從小學就喜 歡弄些小把戲、惡作劇啊之類的逗得身邊的人哈 哈大笑,我總習慣成為大家關注的焦點,開心果 之類的,存在感很重的存在,我以為這就是我的 專長,足以成為職業的,結果卻完全不是這麼回 事。 D:這正是我找你的原因,因為你 .... (籃球滾出來) M:噢?籃球誒,好久沒打了,想我當年高中的 時候還是籃球校隊呢,那時候被選上,還覺得超 光榮的,甲組誒,雖然是那種預賽第一場就被掃 地回家的爛隊,但感覺還是超屌的。結果啊,即 使在這種爛隊,我高中三年也從沒正式上場過, 連隊上的練習賽都很少,板凳中的板凳喔,只是 負責搞笑的 (死神離去) M:他媽的,我高中到底都幹了什麼去了 (燈暗) SCE. 3 女人出場,拿傘,滑手機,馬路上等紅綠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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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光紅 (等一分鐘) D:(走到F旁)你好,我是死神 女人(以下簡稱F):(斜眼瞥了D一眼)屁勒, 你只是個想搭訕我,卻只會想些爛梗的怪咖吧。 省省吧(繼續低頭滑手機) D:你會不相信,也是預料中的事,早知道就晚 一點來找你了,不然這樣好了,我來證明一下。 F:你是哪個醫院逃出來的瘋子,一直在我旁邊 碎碎念,很噁心欸 D:待會綠燈的時候,等兩秒,然後推你旁邊的 那個傢伙一下(F看旁邊) F:我幹嘛要聽你的啊,你很煩欸,我報警喔 D:推一下啦,不會怎樣的,快快快,快綠燈了, 快點決定,你不做會後悔的。 F:誰理你啊,神經病 D:推啦推啦 (綠燈(燈綠),兩秒,D抓F手,往旁邊做一 個推的動作) (F假裝看到車禍發生的吃驚樣子) F:靠(冷靜一下)等等,如果剛剛我直接走出 去,被撞的就是我 .... 你,真的是死神? (D做個鞠躬敬禮的動作) D:如果我晚點到,你就是個死過一次的人了, 雖然你並沒有被車撞到,但也改變不了,「你是 個死過一次的人」這個事實。我知道死亡對你不 具意義,你大概也不 care 哪時候掛掉,但這點, 對我、對你,反而是至關重要的。跟我要請你幫 忙的事,就更有關係了。 F:你要我幫你?你不是很厲害嗎?原來,死神 也有做不到的事啊? D:(苦笑)要請你幫忙,因為我,呃,碰不到 這個世界的東西,(摸了摸地上的蘋果),神鬼 奇航第一集裡面不是有群被詛咒的骷髏頭,吃下 東西在體內會變成沙子,大概就像那種感覺,但 不是那麼具體的,而是比較象徵意義上的,碰不 到東西呢(拿起蘋果把玩,不小心摔到地上)

單的、只屬於你的世界。除了劇烈的風聲,你一 無所有。 (K繞了兩圈,停在第二頂安全帽旁) K:(掀開安全帽)那些車潮究竟流向何方(往 前遠望)、那些安全帽底下(指著地上的安全帽) 失去眼神的人們,究竟歸去何方?而我,我又該 往哪走? K’:加速、再加速。深夜四點,你在無人的街 道上奔馳,猛催油門。沒有任何事物在後面追趕 你。 (K有點緊張地往後望) SCE.5 (F在台上等三分鐘,M進來,坐在床上,從口 袋拿出菸盒,發現裡頭沒菸了,有點生氣地把盒 子揉爛丟掉,開啤酒喝) F:媽的,死老頭,到現在還不來,現在人是怎 樣,連援交都要遲到,就不要是鴿子在網路上釣 魚,唉,錢真難賺 F:(走到M旁坐下)這位大哥,你(上下端詳) 很喜歡喝酒嗎? M:(喝一口酒)不,一點也不喜歡 F:既然不喜歡,那你幹嘛一個人坐在公園長椅 上喝酒啊 M:哎,人生嘛,總是要做些自己不喜歡的事。 F:呃那跟這個,不一樣吧 ...... 不然,我幫你喝 M:不要(把酒拿遠)...... 你誰啊?別跟我裝熟 好嗎 F:(媚笑,靠近M)這位帥哥,你看不出來我 是幹嘛的嗎?不覺得一個年輕女生這麼晚還一個 人待在公園裡,很奇怪嗎? M:你 .....( 上下打量M,緊張吞口水 ) F:你 ..... 想援我嗎? (兩人躺入床上,燈暗)

(兩人看著蘋果,沈默)

SCE. 6

SCE. 4

K和K’合念一首聶魯達的詩:

(K戴上安全帽,騎上腳踏車,繞著舞台騎) (燈光閃紅綠)

『來自南方的大雨落在黑島上 像獨一無二的一滴,清澄而沉重, 大海打開它清涼的葉片接收, 大地得知酒杯如何履行它潮濕的命運。 我的靈魂啊,請在你的吻中賜我

K‘:你戴上安全帽,柔軟的內襯包圍著你的腦 袋、你的五官,這是一個結界,為你張開一個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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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個月來含鹽的水,賜我田野的蜂蜜, 被天空的千唇吻濕的芬芳, 冬季海洋神聖的耐心。 某樣東西向我們召喚,所有的門 自動開啟,雨水向窗子反覆述說謠言, 天空向下生長,直到觸及根部, 於是日子將天堂的網織了又拆, 用時間,鹽分,耳語,成長,道路, 一個女人,一個男人,以及地球上的冬天。』 SCE. 7 (完事後,M與F躺在床上聊天) M:你這麼年輕,還是學生吧?大學生?高中 生?該不會還未成年吧? F:哼,做完才在擔心啊?放心,我今年大四了。 M:喔 .... 那你是哪間學校的? F:.... 臺大 M:臺大?哇好厲害喔,想不到你是用功讀書的 優秀學生啊 F:欸,你是來援交還是來身家調查的啊? M:呃沒有啦,只是覺得很奇怪,你讀臺大欸, 前途一片光明,為什麼 .... 恩 ... 要做這種工作? F:就賺錢繳學費啊,一樣都是賺錢,怎麼沒人 去問那些做家教的、在便利商店打工的,「為什 麼 .... 恩 ... 要做這種工作?」(模仿M語氣) M:哎別這樣嘛,我只是覺得,讀臺大真的很厲 害阿,像我這種從小就被老師放棄的放牛班,讀 臺大,是連在夢中都想不到的事阿,當年要不是 隔壁同學罩我,我大概連高中都畢不了業吧,功 課好的人,感覺什麼都比較會。所以,才覺得你 這樣,很可惜 .... F:也沒什麼好可惜的,就像你說的, 人生嘛, 總是要做些自己不喜歡的事。而且,至少這份工 作錢賺得比較多,應付生活之外,還能逛逛街、 吃點好吃的,犒賞自己,真的,也沒什麼好可惜 的。 M:(稍停)欸可是,那你爸媽呢?他們不會管 你嗎?他們知道你在做這個嗎? F:(沈默,別開視線,欲言又止) SCE. 8 (K持續繞著舞台騎腳踏車) K’:那些屬於這世界的內在性矛盾,那些必然 的悲傷,你學會飆車,是要去追尋,還是逃跑? K:(停下腳踏車)如果是為了看清世界的本質,

飆車,未免太快了一點(把腳踏車丟掉,開始慢 跑) K’:於是你開始慢跑,繞著學校的四百公尺P U跑道,隨著腳步加快的心跳,你調節自己的呼 吸,呼 吸 呼 吸,精準地控制自己的器官、四肢, 在獨自一人的世界裡,試圖對世界說些什麼 K:(停下跑步)但是,世界、我的生命,作為 一複雜的整體,怎麼可能在這種單調的動作中實 現呢?我該要嘗試這世界展現給我的各種可能 K’:於是你學會酗酒、抽煙、大麻、刺青,你 以為世界的真相該存在於世界的邊緣。 K:李宗盛說,越過山丘,才發現無人等候。 SCE. 9 F:那、那你呢? M:我啊,最近在附近的工地打零工扛磚頭,勞 力活。嘿嘿,別看我現在這樣,我以前可是個諧 星,上過康熙來了、什麼國光幫幫忙啊,噢還有 演過舞台劇喔,雖然只有一場,哈哈,票房也超 慘。 F:喔?感覺很酷啊,在哪演的、演什麼啊? M:在牯嶺街小劇場,你有聽過這個地方嗎? F:喔,當然有啊,我高中時的男朋友就住在那 附近,跟他一票死黨一起租的房子,是個滿不錯 的地方,雖然沒有冷氣,但夏天也不會太熱。我 記得很深,那天我去他宿舍找他,結果一開門就 看到他跟他所謂的「死黨」搞在一起,兩人赤裸 裸地接吻著,他看到我,也沒說什麼,我一個人 跑出去,沒有人攔我,當下我也沒有哭。整個人 失神地在巷子裡亂晃,經過牯嶺街小劇場,就進 去了,那是我唯一一次進去,買了票,也沒看節 目表,就進到劇場坐下來,然後我就開始哭,哭 到戲演完,完全沒注意到演了什麼、劇情是什 麼,現在說起很好笑,不過那時候真的是這樣 的。 (M可在中間接話「喔、恩、然後呢」之類的) M:(尷尬)喔 ... 抱歉 F:沒什麼啦,都過那麼久了,不說這些,你說 你演的是哪部戲啊? M:等待果陀,有聽過嗎? F:大概是演兩個乞丐的瘋言瘋語,藉以嘲諷世 事吧? M:恩,差不多是這樣,是薩謬爾.貝克特的荒 誕戲劇,滿經典的。 F:這部戲不好演欸,那 .... 你演哪個角色? M:.....( 停頓 ) 我演果陀。 (燈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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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CE. 10 ( K K’演一段等待果陀。) K’:(假裝桌子是樹)美麗的地方。(轉身走 到台前方,停住,臉朝觀眾)妙極了的景色。(他 轉向K)我們走吧。 K:我們不能。我們在等待果陀。 K’:啊!(略停)你肯定是這裡嗎? K:什麼? K’:我們等的地方。 K:他說在樹旁邊。(他們望着樹)你有看見別 的樹嗎? K’:這什麼樹? K:我不知道。柳樹? K’:樹枝呢? K:可能枯掉了吧。 K’:看不見垂枝。 K:大概是季節還沒到吧。 K’:看起來簡直像顆灌木。 K:像樹林。 K’:像灌木。 K:像 ....... 欸欸你是什麼意思?難道是在暗示 我們走錯地方了嗎? K’:他應該到了啊! K:他沒說他一定會來。 K’:萬一他不來呢? K:那我們就明天再來。 K’:後天也要來? K:可能。 K’:就這樣一直等下去。 K:問題是 ...... K’:等到他來為止。 K:你還真固執。 K’:我們昨天就來過了。 K:不,你弄錯了。 K’:我們昨天做了什麼啦? K: 我們昨天做了什麼啦? K’:對了。 K:怎麼……(忿怒)只要有你在, 就什麼也肯定不了。 K’:我知道,我們昨天來過這裡。 K:(舉目四望)你認得出來? K’:我並沒有這麼說。 K:嗯? K’:認不認得出來沒什麼關係。 K:完全一樣……這棵樹……(轉向觀眾)那個 池塘。 K’:你肯定是在今天晚上?

K:什麼? K’:是在今天晚上等他? K:他說是星期六。(略停)我想。 K’:你想。 K:我有記小抄。(在自己的衣袋裏摸索,找不 到) K’:(十分凶狠地)可是哪一個星期六?還有, 今天是不是星期六?今天難道不可能是星期天、 (略停)或者星期一嗎?(略停)或者星期五? K:(拚命向四周望,彷彿景色上寫有日期似的) 不可能不可能。 K’:或者星期四? K:我們怎麼辦? K’:要是他昨天來了,沒在這裡找到我們,那 你可以肯定他今天絕不會再來了。 K:可是你說我們昨天有來這裏。 K’:我也許弄錯了。(略停,苦惱狀)我們暫 時別說話,好嗎? K:(無力地)好吧。(K坐到椅子上。 K’激動地來回走動,不時停下腳步往遠處眺 望。K睡著了。) SCE. 11 M:結果,我根本就是把自己的人生搞砸了嘛, 哈哈,(尷尬的沈默)唉,雖然我們初次見面, 跟不熟的人說這種話很奇怪,不過你應該跟我不 一樣,你會讀書,好好努力,應該會有好的前途 的。 F:(盯著M的眼睛看)其實,我從不在乎顧客 的身世什麼的,沒問過、也不想知道,你是第一 個,因為我發現,我們是同樣的人,你是不是也 是那種,需要別人認同來肯定自己生命意義的 人,所以你當上諧星,拼命搞笑,到頭來,卻完 全不是這麼回事。 M:有些人啊,很自然的就能吸引世界的目光與 關注,有些人卻只能拼命發出聲音,希望有人會 聽到,我啊,大概是第二種人吧,但卻從沒死心 過,一輩子的小丑命,怎麼樣也成不了英雄。 F:你跟我,真的是同一種人呢,都是失去了些 什麼的人。我也一定是有了什麼改變,才會在公 園裡攔你下來,才會問你這些問題。 M:你也遇到死神了嗎? F:恩,我也遇到死神了。 (燈暗) SCE. 12 K、K’的鏡子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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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CE. 13 (死神獨白)(會刪減) D:現在是(看錶)(報出當時真正的時間), 時間(彈手指)為我停下腳步。現在,夜晚是真 正降臨了,死神總是在晚上出現,難道死亡只屬 於夜晚嗎?就像俗話說的「月黑風高殺人夜」 嗎?不不不,白天時發生的死亡,不會比晚上 少,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我媽,就是在一大清 早過世的,我還記得那天,我還在睡覺,被我姐 打來的電話吵醒,他說,媽過世了,要我快點過 去,我看了看鬧鐘,六點半,還遠遠不到我平常 上班的起床時間,於是我打了個電話給公司請 假。那天天氣很好,清晨的陽光就已經很明亮, 我媽的遺體就這樣沐浴在陽光下,被照得像透明 似的,像睡著一樣。 (略停)我阿公,也是在白天過世的,不過那時 我年紀小,印象不深,只記得他是中午的時候被 緊急從醫院送回家裡,說要落葉歸根,要在家裡 斷氣,大人們把我擋在外面,說小孩不要看,但 我再也看不見我阿公了。 (略停)其實不只是是這樣,死亡當然不只發生 在個人身上,跟戰爭時造成的大量傷亡比起來, 前者可說是微不足道。而且,將帥用兵時有條規 矩,叫「拂、曉、出、擊」,戰爭是白天的事, 也把死亡帶到了白天。 (略停)但我選擇走入夜晚,並不是因為我是死 神,是因為今天晚上,有種難以讓人抗拒的味 道,我知道,有些事情正在發生。

空中黑暗的部分,其實比四周發光的恆星,都還 要更加古老。 M:(點頭)據說秘魯的納斯卡地畫,就是按照 星空中黑暗部分的形狀畫下來的,跟我們現今所 認知的,以星星連線而成的星座觀念完全不一 樣。 D:黑暗總是被忽略的部分哪! M:但最受矚目的黑暗形態,非黑洞莫屬了,他 總是被描述成巨大破壞的代名詞,會吞噬一切, 連光也不能倖免。 D:但事實可能並非如此,黑洞所吞噬的事物, 會在黑洞的表面留下自己的資訊,而這個我們以 為的現實世界,不過是這層表面資訊的投影。 M:換句話說,我們的未來什麼的,其實都是早 已被決定的東西嗎?這麼想還真諷刺啊。(停 頓)但是,史蒂芬 . 霍金博士前陣子不是宣稱黑 洞其實不存在嗎?他說,黑洞其實並不能完全吸 收光線,這使得區分黑洞在哪裡變得困難,因為 他的邊界是模糊的。同時,黑洞也不如想像中那 樣,是完全的漆黑,他可能是灰色的。 D:他的說法的確創新大膽,但就算真是這樣, 我們也不能小看黑暗的力量。事實上,黑暗是思 考的力量 ..... M:(打斷)同時,也是睡眠的力量,這正是現 在我極度缺少的。 D:哈哈哈,也對,那我就識相點,不打擾了, 再會。 (D彈手指,M昏睡) (D下場)

(M F躺睡,D來找M,D站在M床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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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驚醒)你 .... 你怎麼在這? 現 .... 現在幾 點啊? D:現在 .... 大概凌晨三點多吧,我來找你 M:三點多?噢不能讓我好好睡覺嗎 D:放心,這不會影響你的睡眠,時間是凝固的, 不會前進,對你來說,這就像做夢一樣。 M:唉好啦好啦,所以你來找我幹嘛 D:(走到陽台,看天空)我想跟你談談,有關 黑暗的事。 (燈漸暗) M:黑暗? D:所謂夜晚啊,還是會有些便利商店啊、酒鬼 啊、夜行性動物之類的東西在悄悄發光吧,真正 的黑暗,應該只存在于夜空中,星星與星星之間 的黑暗。 M:你是說,黑洞嗎? D:不全然是,你知道嗎,人們常忽略的是,夜

( 音 樂 Brahms: Symphony #1 In C Minor, Op. 68 - 3. Un Poco Allegretto E Grazioso) (K聽到音樂,K’聽不到) K:噢?是這首曲子(跟著旋律哼),這首曲子 是我的生命啊 K’:什麼音樂? K:就是這個旋律啊(哼旋律,比手畫腳),(疑 惑貌)你沒聽到嗎? (音樂停) K’:(仔細聽的樣子)我什麼也沒聽到。 K:怎麼可能? (音樂下) K:就這個音樂啊,你沒聽到?來來來,你站這 邊(把K’拉近到自己位置)我第一次聽到這首 曲子的時候,跟一個女孩在一起,那是她家的C D,我摸著他的手,問他說「你愛我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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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不,我不愛」。 K’:然後你就去買了一張一樣的CD K:(暴怒)這首曲子糾纏了我十年 K’:於是你就把CD給摔爛,但是有一次在廣 播中,又聽到一次。 K:陰魂不散的旋律(突然變喜悅)啊~這音樂 裡面藏著宇宙啊! (音樂停) K’:我什麼也沒聽到 K:但你聽!(音樂下)你真的什麼也沒聽到? (音樂停) K’:我真的什麼也沒聽到 K:(失望貌,坐回椅子)這首歌糾纏了我一輩 子,我是瘋子嗎? K’:(沈默不語) K:(抬頭看K’)快說!說我是個瘋子! K’:(不情願地)你是個瘋子。 SCE. 15 (D上場,走到床F的那側) F:你來了。 D:你知道我會來? F:恩 .... 畢竟死亡是屬於夜晚的 D:那倒未必 ... F:那 .... 你來找我幹嘛?該不會你也想要這個 吧?(比個猥褻動作) D:連死神的生意也想做啊?(停頓、轉身)不 了,今天不想。 我問你噢,如果我說,你爸你媽都死了,你 會怎麼樣? F:真的假的?! D:這個問題問我就對啦,這個剛好是我的專業。 F:如果是真的的話,我 ....(猶豫)我高興都 來不及吧,(逞強語氣)他們那樣對我,就這麼 簡單死掉,太便宜他們了。 D:(語氣緩而嚴)在我面前,沒有人可以說謊。 F:我 ...... D:有些人,就是這樣,你死都不想原諒他,但 到頭來,還是會不得不原諒的人,尤其是你的親 人,於是這些就會成為你生命中的黑洞,躲都躲 不了。 (稍停) 啊抱歉,變成有點說教了,噢 by the way,你 爸媽,很可惜,還活得好好的。 F:我就知道(翻白眼)反正,我早就承認,那 是我生命中的 黑、洞了。 (兩人望向相反的方向,停頓) D:欸,幫我畫個肖像畫,好嗎 F:呃,我不會畫畫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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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不,你會。 F:(咬牙切齒)我、不、會! D:我說你會,你就會。 F:我 ...... D:你會畫畫,你非常擅長畫畫,尤其是素描。 F:(被催眠似的語氣)我 .... 我會畫畫,(漸 漸變得有信心)尤其是素描。 D:恩,你會畫畫 F:恩,我會畫畫 (開始畫畫) (燈暗) SCE. 16 (K撐傘) K’:你幹嘛在室內撐傘? K:這裡不是室內啊,你看,那邊門是開的,我 已經走出來啦 K’:(抬頭看天)可是,現在是晴天啊 K:現在是雨天 K’:是晴天,你看,太陽那麼大 K:不,現在是雨天,即使現在不是雨天,待會 也會變成雨天的。 K’:但是,氣象預報說今天一整天都不會下雨 啊 K:會下雨的,即使今天不下、明天不下,但總 有一天會下雨的。就像過去曾經下過的每一場 雨,那樣的下下來。 K’:但不管是未來還是過去,都不是現在啊 K:但現在不會永遠是現在。 (沈默,K’抬頭,對天空張望,像在找太陽似 的) K’:(轉頭對K)現在明明是晴天,氣象預報 也說,今天會出太陽 K:你要相信氣象預報,還是相信你的眼睛? K’:我看到的,就是晴天。 K:雨天。 K’:晴天 .... 嘖(不耐).... 唉下雨到底對你有 什麼好處呢? K:沒有什麼好處,雨本來就不是為任何人而下 的。 K ’:「 天 地 不 仁, 以 萬 物 為 芻 狗。」( 停 頓)..... 我以為我們只是在討論天氣。 K:是啊,我們在討論天氣。但不只是在討論天 氣 K’:恩 ..... 還有呢? K:很明顯的,我們在這裡,是為了創造一個事 實。 K’:(領悟)噢!也就是說,我們說下雨,就 會下雨,我們說晴天,現在就是晴天,對吧?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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謂的天氣,只是表面而已。 K:對,只是無關緊要的表面。重要的是,它的 本質是什麼。 K’:是什麼? K:在創造一個事實之前,(冷笑)我們要達成 共識。(轉頭凝視K’)我是K K’:我是K。 K:我就是你,你就是我。 K’:我的眼睛就是你的眼睛,我會相信你的眼 睛,一如相信我的眼睛。 K:(轉頭看天空)我說,我看到雨滴,確實地 落下 K’:(抬頭看天空)下雨了。 (K把手伸出傘外,要去碰雨滴的樣子) (燈暗) K K’:(齊聲)那是場下了四年的雨。 SCE. 17 (燈亮,清晨) F起床,更衣,盥洗,下台 (燈暗) SCE. 18 (K K’把電話放到桌上,下場,F趁這個時 候回床上躺好) (電話聲響,發燈照電話) (發燈停、場燈開) M:(坐起身)男人醒來,並且開始述說自己的 夢,第一個夢,是他的經紀人打電話來,說他現 在有十幾個通告要跑,大部分是一些鄉村的低俗 婚喪喜慶,要在脫衣舞表演之前主持炒熱氣氛。 「我才不要跟脫衣舞孃同台表演呢!」男人覺得 很生氣,但他還是答應了。 第二個夢,男人夢到他在圖書館,很大很大的圖 書館,書櫃一個接著一個、密密麻麻地延伸到看 不見的盡頭。只有一個自稱圖書館管理員的老頭 子,很有耐心地數著這裡有多少本書。K問他這 麼多書,是從哪來的,老頭說他也不知道。 第三個夢,是一個大爆炸,一開始男人什麼都看 不到,也沒有聲音,爆炸是突然發生的,燒燬了 大樓、城市,猛烈的火焰,把海水蒸發,彷彿連 時間都要融化了。爆炸的熱風抓住了男人。男人 醒了,並發現自己滿頭大汗,像是被火焰的高溫 逼出來的大量的汗水。 (K躺回去) F:(下床,剛睡醒貌,緩步走到陽台,看天空, 喃喃自語)月圓 ....(轉頭看觀眾)... 女人到陽

台吹風,感覺自己月經快來了,子宮裡的小宇宙 灼熱地運轉,好像一場要下不下的雨積在肚子 裡,悶悶的,烏雲密佈 ...(再轉頭看天空)女人 不太會辨別季節,這也是個四季亂了套的城市, 但現在大概是春天吧。梔子花、流蘇、夜來香? 空氣中的植物香氣混雜到了難以辨別的程度,就 像世紀末華麗描寫的那樣。 其實女人可以直接 離去的,但她選擇抽根菸,等男人醒來。 (燈暗) SCE. 19 (K在桌上擺鬧鐘,讓它響,兩人下台) (F燈打鬧鐘) (等五秒,場燈亮,F燈關) SCE. 20 死神上,站台中 D:已是清晨的時刻,但今天是不會有黎明的, 太陽將不會升起,因為我在這裡,我要去見一個 (猶豫)有點重要的人,而且,這次我要帶走他 們(頭撇向MF,走到床旁,彈手指)起來了。 (M下床,F從陽台側走近,慢步向K側) F:有什麼事要發生了嗎? D:你們要去見一個人 M:誰? D:(轉身往K側走,跨過舞台中線)K。 (這時兩邊舞台融而為一) (K坐椅子上,桌上放蘋果,K‘站一旁,悠閒 有如咖啡廳老闆) K:你,不,是你們(加強語氣)來了。 D:恩,我們來了(拿起K桌上的蘋果吃)。 (MF靠近探看K的樣子) MF:(兩人齊聲,驚訝貌)是你?! K’:不,不是我。我不是強暴女兒的父親。 K:我也不是你高中籃球校隊的隊友 K’:我是K。 K:我只是K。 F:(憤怒與錯愕)可是 .... 你 ... M:(轉頭張望)這裡是哪裡 K’:(微笑,化解尷尬的語氣)這裡是我經營 的咖啡店,請不用感到拘束,隨意找地方坐。 (F把床當椅子坐下來,四處張望) F:咖啡店?這裡空蕩蕩的,感覺還比較像倉庫。 M:像是廢棄的空蕩教室(在F旁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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變態 F:漏水的防空洞。 M:(轉頭對K)這裡是哪裡?這 ... 這是真實 存在的地方嗎? K:我知道你們有很多問題,但(托腮),那些 都不是真正重要的。我是誰、這裡是哪裡 ..... 這 些,怎樣都無所謂。 K‘:你們該問,你們為什麼在這裡。 K:不過在解決你們的問題之前,啊,是私人恩 怨是吧(轉向D) (D停止吃蘋果,拿在手上把玩) D:你躲我,也躲得夠久了。 K:不,我從沒有在躲你,我從未逃避過死亡。 K’:因為你並不是死神,說來可笑,死亡本來 就是生命的一部份,憑什麼要為此創造一個神明 來崇拜呢? K:唯一會帶來死亡的,是時間。你不是什麼死 神,而是時間本身。 K‘:你來找我,是因為時間已經遺棄了我。 K:我沒有在躲你,但是,已經來不及了。 (D像死掉般緩緩倒下) K’:(走到D身邊,蹲下)來不及了。 F:他 ... 怎麼 .... K‘:(起身,鬆了口氣)啊~沒關係,這樣反 而方便。放心,時間不會消失,他只是暫時停下 腳步而已。 M:(站起,走到K桌旁)那我們呢?我們會不 會回不去了? K:(探頭,假裝在看M身後)你已經沒有可以 回去的地方了,不是嗎? F:(對K’)我以為你有解答? K‘:不,我沒有,我是K,不是” answer “ M:你到底是誰? K:你們是失去了什麼的人,但我,我是一無所 有的人。 K‘:我是誰根本不重要,人類,總是自以為聰 明地浪費精神,執著于一些不重要的問題。 K:重要的是,你們為什麼在這裏。 M:我們為什麼會在這裡 F:但你也沒有解答。 K’:是的,我們沒有答案。 K:因為這是宇宙終極的答案,終極的答案,就 是沒有答案。 K‘:我們為什麼會在這。 F:我是個讀台大的援交妹,今年大四,從國中 到現在,我在學校一個朋友都沒有,她們連霸凌 我都不屑。 我十歲那年被我爸爸強暴,我媽媽

K 的 故 事

從此不敢用正眼看我,直到我滿十八歲,才好不 容易從家裡逃出來。如今我孑然一身,沒什麼好 可惜的,但,真是這樣嗎? M:我是個過氣的諧星,現在在工地打零工,演 過一齣戲叫等待果陀。高中時是籃球校隊,我該 要怎麼忘掉那時的隊友,那些從沒正眼看過我的 人。一切好像從那時開始就不對了,我自殺,連 我媽、我老婆都不知道。希望五六十年後的某 天,會有那麼幾個我不認識的人會為我的死去哀 悼。 K‘:我是K ....(突然暴怒,把紙撕下來,撕 碎),我才不是K,我受夠了 (三人齊盯向軟) (發燈打軟,場燈暗) K:我 ... 是K? 三人:(齊聲)你是K (三人開始把阮包圍,把他推倒,憤怒的) F:你應該給我們解答 M:你說你要給我們解答 K’:我以為你會給我們解答 K:對 .... 對不起,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啊 F:你應該給我們解答 M:你說你要給我們解答 K‘:我以為你會給我們解答 (三人不斷重複相似台詞,情緒漸昇,怒吼、哭 腔) K:(崩潰大叫,三人沈默)(哭腔)我真的不 知道,我 .... 我 ... 我不是K呀 ..... (三人沈默,軟持續啜泣,等十秒,發燈暗) SCE. 21 (三人下場,K 躺床上) (鬧鐘響) (發燈打床) (D從床旁如魅影快速經過下台) K:(按掉鬧鐘)K在床上醒來,懷疑自己是不 是真的醒了。就算是真的,他要如何確定明天, 他也能夠像這樣安然地醒來。 (燈暗,全劇終)


靜好時光 李翎瑋 我很喜歡婆婆的。 但我從沒有打算跟誰說過,直到後來婆婆去世了,我在母親面前落下眼淚,母親還露出了完 全能夠想像的表情,甚至極其能事地表現出對我感到同情與抱歉的樣子時,我更再也不打算 跟誰說。全世界只剩下我知道婆婆的秘密。 婆婆不是父母的親人;婆婆是鄰居家的老奶奶。 婆婆從小就認識我,母親常常帶著我到鄰居家找鄰居太太聊天,母親與鄰居太太交情非常好 情同手帕,她管鄰居太太叫澄姐,要我叫她澄姨。但不論是母親、澄姨或是我,對澄姨家的 這位老者全都管叫婆婆。 我很喜歡聽母親與澄姨聊天,大白天裡室內不太開燈,日曬隱約地從小小的窗戶曬進來,室 內的色澤往往很頹喪,不過母親與澄姐不太在意,她們用壺子泡茶,偶爾嗑著便宜的零嘴, 食物飲品我全都分得著一份,而她們毫不提防的對話內容──大抵是些鄰家的小八卦──也 盡入我耳。 婆婆從不介入我們的談話。婆婆與澄姨家的其他人像是生活在同一個屋子裡的兩個世界。說 話說到一半時婆婆從樓上下來,澄姨招呼一聲,婆婆便自己到屋後去了。婆婆一直拄著拐杖, 但看起來步伐很穩,我偶爾離開兩個相談甚歡的女人到屋後去晃蕩的時候會看到婆婆,婆婆 在後院緩緩地撩起水盆澆花,或是在冰箱裡摸索,或是在料理食物,會以長輩的姿態給我頷 首,很少聽到她開口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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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婆婆的密切接觸只在那個暑假, 我高中畢業,準備上大學,前一個 學校的束縛剛從身上被扒光了,下 一個學校的魔爪也還沒伸過來的, 那樣一個自由自在、百無聊賴的時 光。 澄姨全家人預備出國旅遊。 我不知道是澄姨家的人不願意婆婆 跟著,或是婆婆自己不願意,所以 婆婆將待在家裡。澄姨提到這件事 情的時候露出沉痛而且難為情的表 情。我從那個表情裡讀不到太多誠 懇,但那大概是因為拋下家中老者 出國旅遊的人本來就很難誠懇的緣 故;澄姨或許已經做到她能夠做到 的極限了。 而與澄姨情同手帕的母親很吃這一 套。 「但你家裡也忙……」澄姨低聲 問;這一天的談話絕大多數都是壓 著聲音的,惟恐這個託付老者的交 易被婆婆聽到。 母親大方地說不要緊,就是多一個 人一起吃飯,家裡剛好有客房,不 如婆婆來住著。走到隔壁,要不了 幾步路。 母親大方地說不要緊,就是多一個 人一起吃飯,家裡剛好有客房,不 如婆婆來住著。走到隔壁,要不了 幾步路。 婆婆決計不肯離開家裡,澄姨沒有 辦法,連澄姨的丈夫,婆婆的兒子 都無法勸動。最後還是母親打了圓 場,說反正只是隔壁,婆婆就住在 家裡也好,仍然可以就近彼此照 顧。澄姨一家於是便出國了。 我是在這些事情都已敲定之後才被 母親告知的;對澄姨與母親來說,

這個商議毋寧是在我沒有置喙餘地 的情況下把我給賣了——母親早就 知道自己不可能整天瞎耗在澄姨 家,特別是在澄姨遠行、沒有人能 串門子的情況下。而剛畢業的我根 本是天上掉下來的一個閒置人手, 於是母親便開始像差遣我跑腿買醬 油一樣差遣我每日到隔壁給婆婆問 安,順便問問有什麼需要幫忙,給 婆婆幫忙打理打理。問過婆婆之後 萬一真的有事,當然也不可能是再 跑回家裡找母親,都是我自個給婆 婆處理掉。由我照顧婆婆這事兒總 是被母親擱在心上,起初母親來告 知我此事時還煞有介事坐在我的床 邊露出非常擔憂與抱歉的表情,沉 痛表示她在家裡如何忙碌,恐怕必 須把照顧婆婆的事情請託我幫忙云 云;當我開始每天一早到婆婆家幫 忙,直到過午後才回家的每日行程 後,母親常常會塞一些錢在我手 裡,說讓我去買自己想要的東西。 感覺得到塞錢的手帶著某種敷衍的 愧疚感,因此雖然我對於這個強加 的任務倒還不大排斥——就算本來 與婆婆的關係根本形同陌生人,婆 婆卻一直散發出一種讓我很親近的 氣息——但總還是坦蕩地接下額外 獲得的零用。 但她們誤會了。我並不討厭這個差 事。 一來好在我整個暑假確實無所事 事,也好在婆婆的身體狀況還不到 難以行動、無法自理的程度,因此 必須為婆婆處理的事兒也不過就是 搬些東西,提水澆花。婆婆不想寄 人籬下吃飯,因此從來不曾上我家 的門吃母親的料理,而是自己下 廚。替婆婆買菜挑菜也變成我的工 作。 二來,母親和澄姨可能都覺得婆婆 是個不得不處理的麻煩,但我其實 喜歡與婆婆相處,尤其那讓我不再 只能日日與母親待在同一個空間 裡。 婆婆很少與我聊天。總是交代完必

要的事情,就與我沉默地共事。一 早我試探性地在門口喚一聲「婆 婆」,婆婆很快地開門,微微點頭, 「嗯」一聲,就回身往門裡走。我 提著水到後院,婆婆在院子裡拄著 助行器等待,接過水瓢,把水倒進 長嘴噴裡頭,然後一點一點地灑在 植栽上。婆婆說,日頭曬到之前要 澆好。婆婆拿起她自己專用的軟布 擦拭那些葉面,讓葉子看起來乾淨 精神,用手沾一些水甩在花瓣上, 拔起泥土裡的雜草,摘下一些頂芽 好分枝。然後看著自己的後院,雖 然看不出什麼表情,不過可以感覺 到她的心滿意足。 有時候我把婆婆指定要買的菜買回 去,過了幾天之後婆婆就開始與我 同行上菜市場。回來開始挑菜,婆 婆在鍋裡倒進一些漬醬,把肉丟進 鍋裡,枯垮細瘦的手指熟練地把食 材捏一捏,放在流理台上等待入 味,爐子上架起蒸籠,蒸籠布布布 地蒸出水氣。 與婆婆的相處多半是在沒有交談的 狀況下進行。婆婆會在要上菜市場 的前一天對我說,明天早點來。然 後隔天一早我到時婆婆已經在客廳 裡等待,戴好軟布遮陽帽,身前放 著菜籃車,挺挺地拄著拐杖坐在沙 發上。婆婆的衣著是非常典型的老 婦模樣,但白髮削得很短,面容剛 毅不苟言笑,乍看上去依然有點雌 雄莫辨。 我與婆婆緩緩地走出門,挽著婆婆 的手到市場。婆婆不大殺價,看起 來也沒有先在腦海中想好要擺什麼 桌。走到攤位上若是無法決定,就 會轉頭問我。 「吃魚?」如果婆婆這麼問,就代 表她想吃,我便回答某種魚的名 字,例如「赤鯮?」。若婆婆想吃, 就結了帳。不想吃,就會歪歪頭, 繼續問,「鱈魚?」。我多半會直 接答應。如果我遲疑了一陣子,婆 婆明白我不想吃,有時就不再堅 持,選赤鯮結帳,或離開攤子。 回家就開始料理,分工的模式大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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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先拿起葉菜的人處理葉菜,先拿 起魚的人處理魚。婆婆蒸了魚,弄 一盤干絲,用冰箱裡的蝦醬爆炒空 心菜,並弄了一道瓜子蒸肉拌飯 吃,湯是苦瓜排骨。基本上都是我 愛吃的食物。然後就默默地進食, 婆婆熱衷於觀察我的表情,如果吃 得津津有味,就滿意地笑一笑;若 是直說「這個好吃」,婆婆反而會 不自在「噯」一聲。捏一捏我的手 示意我別講下去。然後繼續緩緩地 磨蹭磨蹭著我的手背。 雖然從來沒說,也沒有什麼特別的 表示,不過我看得出來,婆婆也很 喜歡我。我與婆婆相處幾乎沒有妨 礙,也不太需要很多交談才能了解 彼此的需求。婆婆其實自己打理生 活並沒有困難。我當然並不需要為 婆婆翻身、扶婆婆上下床等等,婆 婆拄著拐杖就可以上下樓梯,那支 拐杖也主要是防止跌倒而不是必須 靠著拐杖才能走路。我想她的子女 輩一方面無法與她無礙地相處,一 方面又在她身上投注了過剩的擔 心,導致以往婆婆在沒有家人陪同 的情況下幾乎足不出戶,但澄姨一 家人又很少有閒暇陪婆婆出門。 確實婆婆不愛外出。她喜愛在房子 裡蒔花弄草料理家務,聽母親轉 述,她經常幫全家人做料理。但她 與家人仍然相處得並不融洽;我想 那是因為她實在沉默寡言,與澄姨 完全相反,看起來又不易親近,所 以與澄姨一家子完全合不來,連自 己的兒子都倒向澄姨多一些。 婆婆肯定很快就喜歡我了。因為我 並不害怕安靜。只第一次在後院與 我沈默共處幾個小時,我就覺得她 已經把我當成自己人。畢竟長久以 來與澄姨一家共住一屋簷下,善道 的生意人兒子,交際型的媳婦,吵 吵鬧鬧的孫輩,被言語與聲音填充 的日子。我想婆婆長久以來住在這 個乾淨的屋子,享受著這樣的天 倫,一定非常寂寞。 我們一日裡一起做的事兒愈來愈 多,除了一開始在後院澆花施肥與 上菜市場,後來還一起做些家事,

與她一起手洗衣物,或灑掃家裡。 常常我便挽著婆婆的手前往市場, 婆婆也把另一隻手按在我的手背 上。打掃時婆婆拖不動地,就由我 負責。 對婆婆的後院植栽也是類似的應對 模式。當婆婆發現我看著某一株桂 樹瞅了半晌,就會緩緩走過來說, 「秋天會開。滿樹都是喔。很香。」 幾個字句裡隱約有點得意,最後心 滿意足地歎一口氣,拍了拍我的 頭。整天待在院子裡,一點都不無 聊地忙碌著。 婆婆對我的喜歡可能就像是對那些 植株一樣。 澄姨一家人回來的前幾天,吃過午 餐後,婆婆引我進房間,整理她櫃 子底的首飾盒。婆婆看著首飾盒裡 的一樣一樣物事。每一樣她都看很 久,幾乎一下午的時間都去掉了。 偶爾吐出幾個字,兒子送的。好姐 妹送的。丈夫送的。 我問,「婆婆很想爺爺嗎?」 婆婆看著我,停了許久,我感到有 點困惑。婆婆遲遲不把臉別開,我 握著首飾的手也還被婆婆捏在手 裡,婆婆的手有一點潮濕。我愈來 愈慌張,想別開臉,卻又有點賭氣 地不願躲開她熱切的目光。 婆婆的身體仍然挺得很直,但開始 隱隱發抖。她的手鬆開了,我把手 抽回來,首飾放回盒裡。她仍一動 也不動。 最後婆婆把另一枚首飾拿起來,是 一個很大的項鍊。好姐妹送的。 「想妹妹。」婆婆說。不是親生妹 妹,是婆婆已經去世的深閨好友。

,但終於還是留在原地,猶豫很 久,輕輕地回握她。 婆婆最後表情漸漸收斂,回歸平 靜。她把我的手緩緩放開,輕拍了 拍我的手背,幾乎看不出來地淺笑 一下。我隱約為她難過,張開手臂 想擁抱婆婆,婆婆怔征看著,擺手 回絕。我向婆婆點了個頭,起身回 家。離開時已經黃昏,是最晚離開 澄姨家的一次。 隔天依然準時地上門找婆婆,婆婆 還是著裝完畢,英氣挺拔地坐在客 廳裡等待著。我攙著婆婆的手一塊 上市場,一塊澆花,一塊料理午 餐。再隔天也重複同樣的行程。再 隔天也是。 「照相?」 澄姨一家回來的前一天,午餐過 後,我離開前問。婆婆不置可否, 我就拿起手機,轉開自拍鏡頭,湊 到婆婆身側,指示她鏡頭的位置, 按快門。拍照的那幾秒我自然地摟 住婆婆,婆婆晃了一下身體,沒有 躲開。 後來我把照片洗出來,送給婆 婆。那個暑假結束之後我就離開家 上大學去了。很少回家,也很少再 跟婆婆有太多機會相處。我不知道 婆婆有沒有把照片留下。 我後來的所有男朋友與女朋友,縱 使個性各有光彩,但沒有一個能和 婆婆一樣少言,彷彿不用說話就能 與人相處,與植物、空氣和光影溝 通。 我常常想起和婆婆一起在市場或後 院裡耗掉的上午,非常懷念那段時 間,光陰靜好。

沈默許久。那沈默不像平常讓人悠 游,我坐在沈默裡面惶惶不安地等 待。婆婆看起來泫然欲泣。她又伸 手來磨蹭我的手背,我有點想躲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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