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膽做，就不怕錯

第二章

嬤嬤教我的人生六堂課

爸爸和我是由同一個女人帶大，就是我嬤嬤范李寬。 十八歲，剛新婚的嬤嬤就跟著爺爺，來到全然陌生的香港。到港 後嬤嬤一共生了八個小孩，其中三個不幸夭折，好不容易拉拔養大了 五個，即我爸爸和四位姑姑。正待稍稍喘口氣、享享清閒的時候，爺 爺卻中風驟逝，留下兩個嗷嗷待哺、還在襁褓中的小孫子，讓她不得 不獨自承攬下養育我們的責任。 說來，嬤嬤一生真是勞碌星身隨。每天清晨五點鐘，嬤嬤就會叫 我和妹妹起床，在我們睡眼惺忪、動作遲緩的盥洗時，嬤嬤已經把家 裡內外灑掃了一遍，然後燃點檀香、敬奉神靈，並在佛堂案前祈求菩 薩，保佑全家大小今日平安。

清 晨 六 點 鐘， 咱 們 祖 孫 三 人 一 起 到 茶 樓 喝 早 茶 ； 回 來 後 我 們 上 學，嬤嬤開鋪，每天開市還不到早上八點。 一早開了店門，嬤嬤一邊忙著將檀香樹幹鋸開、分段，一邊招呼 著客人。十一點她回家燒飯，然後再去看店，等夥計們都吃了以後， 嬤嬤才回來吃午飯。每天下午五點，嬤嬤準時開晚飯，六點準時關鋪 打烊，九點鐘全家人基本上都已洗漱完畢，上床睡覺，一年到頭天天 如此，只有過年時才休業幾天。 這麼規律節制的生活，嬤嬤自己過了五十年，在生活習慣上她對 我們也是如此嚴格管束，現在我每天五點多早起，沒有所謂的週日或 假期，也是得益於當年。 以現在的行政區域劃分來看，從布滿海味、乾貨和鹹魚店的德輔 道 西 左 轉， 就 可 以 看 到 高 陞 街。 現 在 這 兒 還 是 香 港 著 名 的﹁ 藥 材 街﹂，不過三百米長的街道上，左右兩旁均是老字號的傳統攤鋪。但 是，在六 年 ○代，這裡則是以賣乾貨和米糧為主，當時我們家的檀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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鋪，左邊是涼茶鋪子、右邊就是賣米的商號。每天一早，擺攤小販的 叫賣聲，為街坊們的一天拉開序曲；碼頭另一邊，貨船早已靠岸，肩 上搭著布巾的苦力扛著一箱箱從貨輪卸下來的貨物，用推車載著大街 小 巷 穿 梭 奔 跑， 潮 州 話 、 福 建 話 、 廣 東 話 ， 夾 雜 著 踢 哩 嗒 啦 的 木 屐 聲，這種老街市獨有的衝勁與活力，是我兒時最熟悉的場景。

第一堂課 看得到的誠信 我們家位於高陞街的檀香鋪，其實不到四張榻榻米大小︵約莫六 平方公尺︶，後方擺了張長木櫃。當年檀香可以說是生活必需品，家 家戶戶每天都要向祖先、土地公、灶君上香，所以我們主要都是做街 坊鄰里的生意，附近不少街坊都是趁著買菜，順道買檀香。 從一歲多開始，我就看著嬤嬤在前臺做生意，而我就在長木櫃上 咬著手指頭睡覺。嬤嬤常說，我在鋪子裡不吵不鬧，睡飽了就在桌子

上揮舞著小手小腳，對著來買檀香的大嬸、大叔微笑。有的客人看我 呵呵笑很是可愛，就多待在鋪子一會兒，和嬤嬤話話家常，當然也就 順手多買些檀香粉、線香甚麼的。按照現代的講法，等於我從一歲多 開始，就已經做起了﹁ Customer Service ﹂ ︵顧客服務︶。 到了五、六歲，我已經開始幫忙嬤嬤找錢、記帳。通常客人買了 一塊三毛錢的檀香，給了五塊錢，嬤嬤並不是直接找給客人三塊七毛 錢就了事。她會一邊撥算盤，一邊大聲念著，﹁你給我五塊，扣掉一

，七毛。﹂

塊 三 毛， 結 果 是 三 塊 七， 這 裡 是 一 塊、 兩 塊、 三 塊， 然 後 一 毛、 兩 毛、三毛

不管是紙幣或是硬幣，嬤嬤每次找錢時都會一塊、兩塊、一毛、 兩 毛 地 慢 慢 數， 就 算 是 很 小 的 數 目 ， 她 也 會 慢 動 作 地 撥 算 盤 給 客 人 看，口中念念有詞說，剛剛收了多少錢、要找換多少錢。沒耐性的我 嫌囉嗦，一日忍不住問道，﹁嬤嬤、嬤嬤，為甚麼妳要這麼麻煩呢？ 找錢明明可以很快，為甚麼還要一塊錢、一塊錢，慢慢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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嬤嬤解釋說，﹁傻仔，即使你很誠實，但是找錢速度太快，客人 可能會看不清楚，也不是每個人都像我們每天習慣加減乘除，算數的 速度這麼快。而且，我們找錢這樣小心翼翼，日子久了、傳開了，別 人就會對我們有信心，知道我們不會欺騙一分一毫，這就是口碑。﹂ 嬤 嬤 清 楚 知 道， 因 為 我 們 做 的 是 街 坊 生 意， 口 碑 和 誠 信 特 別 重 要。 我 這 才 了 解， 原 來 做 生 意 不 僅 只 是 收 錢、 找 錢 這 麼 簡 單 而 已， ﹁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原來生活中的人情世事，無 處不是學問，而這些道理都是在課堂上學也學不到的。 我從嬤嬤身上學到的第一堂課，就是﹁誠信﹂。誠信二字，說來 容 易， 要 做 到 位 卻 不 簡 單。 甚 麼 是 誠 信？ 我 從 嬤 嬤 身 上 學 到 的 誠 信 是：﹁自認誠信是不夠的，得讓別人看到、感受到你的誠信！﹂ 所 以， 鄰 里 街 坊 流 行 組﹁ 銀 會 ﹂︵ 標 會 ︶， 每 次 只 要 是 嬤 嬤 當 會 頭，參與的人就特別放心、特別踴躍。說穿了，就是因為大家肯定她 這個人的誠信。

因此，即使性格狂放、熱愛自由如我，進入職場的第一份工作， 很幸運地獲得老闆的信任，讓我每天可以在家工作，無須打卡。但是 我並沒有將這份信任視為理所當然，反而每天主動向老闆匯報我的工 作進度。 從嬤嬤身上學來﹁讓別人看到、感受到﹂的誠信之道，一路上總 是幫我贏得老闆的最大信任。即便到現在，我還是每隔幾天就和老闆 通越洋電話，向總部匯報工作進度，有重大專案時更是每天報告。 現 在 許 多 社 會 新 鮮 人， 自 由 自 在 慣 了， 進 入 職 場 之 後， 最 難 調 適、也最常抱怨的就是，老闆管太多！但是他們卻常常忘了，自由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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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等於放縱，真正的自由是要先做一個有自主能力，並且可以承擔責 任的人。更重要的是，讓對方、上司感受得到自己是可信賴的。

自由並不等於放縱，真正的自由是要先做一個有自主能力， 並且可以承擔責任的人。 更重要的是，讓對方、上司感受得到自己是可信賴的。

第二堂課 口賤得人憎，力賤得人敬 嬤 嬤 的 個 性 和 一 般 婆 媽 不 太 一 樣， 平 時 不 愛 嘮 叨、 說 話 也 不 囉 嗦，有一股女中豪傑的大氣。 她常告誡我們﹁牙齒當金使﹂，意思是話不用多說，但只要是嘴 裡 說 出 的 一 句 話， 都 要 當 成 黃 金 一 樣 有 價 值。 嬤 嬤 本 來 就 是 忠 厚 之 人，有一說一、有二就說二，不懂天花亂墜那一套，更別談耍弄甚麼 詭計，所以在生意上，雙方既然講定，就應該說到做到、絕不食言。 嬤嬤說得少、做得多，一方面是本身個性俐落爽朗，另一方面實

—﹁ —口賤

在 是 因 為 工 作 太 忙， 又 要 賣 檀 香、 又 要 顧 孫 子， 還 要 煮 飯、 照 顧 夥 計，哪有閒功夫說三道四。 不 過， 平 時 不 多 話 的 嬤 嬤 ， 卻 常 把 一 句 老 話 掛 在 嘴 上 得人憎，力賤得人敬﹂。這句話是說，多做事、少說話，做有建設性 的事，而不做口舌之爭。

例如爺爺的個性較憨直，有客人說我們家的檀香沒香味，他會回 答，﹁那你就不要買！﹂嬤嬤的做法就不一樣了，她會先把檀香削成 牙籤般的細枝，然後燒一燒再讓客人試聞，檀香一燒，香味才會跑出 來，客人自然不會再嫌我們家的檀香沒味道了。 爺爺認為我們家的檀香品用料很實在，所以燒起來不會斷香︵斷 香 為 民 間 忌 諱 ︶， 自 然 會 有 識 貨 人。 但 嬤 嬤 認 為 我 們 只 是 多 花 一 點 工、一點成本，讓客人直接試聞，效果比我們說上千言萬語還好，後 來店面的生意果然因此增長，附近店家甚至群起仿效，嬤嬤的做法也 啟發我日後在如新推動﹁體驗營銷﹂的想法。 後 來 在 職 場 上， 我 也 深 刻 體 認 到 嬤 嬤 所 說﹁ 力 賤 得 人 敬 ﹂ 的 真 諦。大學畢業後，我在第一份工作就當上小主管，開始帶人，當時我 帶人的方法很簡單，就是捲起袖子、開始幹活，團隊夥伴自然也就跟 著做。後來我才知道，當時夥伴們都覺得很不可思議，因為大部分的 上司都是﹁動口不動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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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嬤嬤所說的﹁牙齒當金使﹂和﹁力賤得人敬﹂，就是﹁說 話算話﹂和﹁親力親為﹂，而這兩項特質正是身為一個領導者的基礎 必修課。

第三堂課 力不到，不為財 檀香的原料主要是從印度進口，嬤嬤雖然一句英文都不會，卻可 以成為印度洋行的大客戶。 六姑姑告訴我，他們小時候最開心的事情之一，就是過年時跟著 嬤嬤，一行五個人，坐上人力車，到印度洋行拜年。印度大盤商見嬤 嬤 來 訪， 總 會 特 別 大 方 地 送 給 每 人 一 盒 有 錢 也 不 一 定 買 得 到 的 巧 克 力，以及一個五塊錢的大紅包，當時吃一大碗車仔麵，不過一毛錢。 為甚麼嬤嬤不會說英文，卻可以不用假手他人，直接向印度洋行 買貨，甚至討價還價呢？原來她會事先準備好各種面值的鈔票，當她

心中的進貨價格是二十五塊錢，就拿著一張面值十塊錢的鈔票，手指 比二；之後拿出一張一塊錢的鈔票，張開手掌比五，再指著要下訂的 貨物。對方如果嫌嬤嬤出價太低，就會搖搖手，雙方再度展開新一輪 議價。運用這種獨創的手語加上肢體語言的講價法，沒有﹁比﹂不成

︵信用優惠︶。 Credit

的生意，最後印度洋行甚至給嬤嬤這位大客戶，﹁先拿貨、三十天後 再付款﹂的

嬤嬤的信念是﹁力不到，不為財﹂，沒有出力的人，就沒有資格 拿報酬，所以不會英文的她，不僅和印度人講價自己來，甚至連粗活 都自己做。 當時從印度洋行進的貨，都是一整根的檀香樹樹幹，爺爺和嬤嬤 必須自己搬樹幹、自己用鋸子把樹幹鋸成段、再用柴刀劈開成塊，最 後 才 能 磨 成 粉。 爺 爺 過 世 後 ， 這 些 粗 活 都 由 嬤 嬤 親 自 帶 著 夥 計 一 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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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長久下來，嬤嬤的手指甚至彎曲變形，就是長期做這些粗活的後 遺症。

嬤嬤所說的「牙齒當金使」和「力賤得人敬」， 就是「說話算話」和「親力親為」。

檀香鋪夥計華哥還記得，以前嬤嬤身懷六甲，依然挺個大肚子， 以她那不到一米五的弱小身軀，吃力地鋸著檀香樹幹的模樣。而且她 一生完孩子，月子沒甚麼做，第二天就立刻出來送貨、做生意。 後來家裡經濟雖然改善許多，但是受到嬤嬤身教、言教的影響， 我們家族成員的特色就是一個﹁韌﹂字，凡事習慣親力親為，字典裡 是沒有﹁辛苦﹂二字。 不過再怎麼﹁韌﹂，畢竟還是血肉之軀。我七歲那一年，長期勞 累 的 嬤 嬤 身 體 終 於 撐 不 住， 一 年 之 內 竟 然 動 了 四 次 大 手 術。 起 初 是 胃，胃以後換成黃疸，然後是膽管縮窄。慶幸的是，個性堅韌的她， 最終成功戰勝病魔。只不過出院之後，嬤嬤仍然每天上工。一年三百 多天，除了農曆新年外，她幾乎全年無休，沒有週末、更沒有假日。 長大之後我進入職場，在工作上也幾乎全年無休，或許有人覺得 這樣工作和生活無法平衡，但是對我來說，要收穫，得先付出勞力和 努力，而﹁力﹂到了，才有資格獲得﹁財﹂。我最怕的是沒事做，而

不是多做事，所以每天工作反而讓我覺得更加踏實。 嬤嬤是一婦道人家，兒時只念過六個月的﹁私塾﹂，也就是廣東 話說的﹁卜卜齋﹂，念書時也只讀過︽千字文︾與︽三字經︾，根本 沒有學過任何企業管理課程，但她卻可以從一個街頭小攤，到有能力 開一間小店，又從一家店到兩家店、三家店，最後擴大成占全港六成 市占率的中盤商，這一切都是靠著嬤嬤做生意時，本著與人﹁共好共 贏﹂的理念，慢慢積累、打拚而來。

第四堂課 共好，才能共贏 檀香生意規模擴大之後，店頭生意大多交由夥計打點，嬤嬤則是 負責批發業務。她常說﹁零售商好，她就好﹂，這也是批發生意規模 愈來愈大的關鍵。 尤 其 每 每 遇 到 也 是 從 大 陸﹁ 南 漂 ﹂ 而 來 的 新 移 民， 來 向 嬤 嬤 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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貨， 再 到 街 頭 零 售 以 討 生 活。 同 為 過 來 人 的 嬤 嬤， 很 能 體 會 這 種 處 境，所以零售商如果手頭資金不足，嬤嬤就會先賒些貨給他們，等到 貨賣出了，零售商賺到了錢後再付款。 好幾次嬤嬤看對方眉頭深鎖、一臉憂慮，還不等對方提起，她就 主動說，﹁這香你先拿著吧！貨款不急。﹂短短一句話，不用對方低 聲下氣，嬤嬤就解了對方的燃眉之急。 正因為嬤嬤設身處地為零售商們著想，盡量給客戶方便，所以愈 來愈多的零售商樂於向嬤嬤進貨，批發生意也愈做愈好。 嬤嬤的做法，小時候我並無特別感受，後來出了社會，在進入如 新之前，我觀察到很多公司只把他們的員工當成屬下，或是把銷售人 員當成資產，而不是把他們當成一個﹁人才﹂來看待。 把人當人，就是人才，就能栽培成長；把人當資產，只會折舊， 終 至 飄 零 枯 竭。 這 一 點 認 知 ， 對 我 日 後 進 入 如 新 的 管 理 經 營 幫 助 很 大，尤其以直銷行業的營運結構來看，真正在外頭衝鋒陷陣的功臣應

該是直銷商，唯有﹁直銷商好，公司才能好﹂。 我剛進入如新香港分公司時，有直銷商反應他們缺乏與客戶洽商 的 正 式 會 議 室， 希 望 公 司 可 以 提 供 。 由 於 當 時 如 新 僅 在 美 加 地 區 營 運，公司沒有提供直銷商會議室的前例，一開始也沒有體認到設置會 議室在香港分公司的必要。 但我認為，公司應該把直銷商當作客戶，盡量了解他們的需求， 用心聆聽他們的反饋，因此極力向總公司爭取，最後成功爭取到這項 資源，香港也成為全球如新第一個為直銷商設立會議室的分公司。 每次內部會議上，我都一再強調，如新公司是一個服務團隊，必 須要盡最大的力量，整合資源以支持直銷商的業務拓展，他們才可以 無後顧之憂的在外打拚，公司的業績也才能蒸蒸日上。這也就是嬤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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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做生意時，﹁替客戶著想，就等於是替自己想；只有共贏，才能永 續經營﹂的精神。

把人當人，就是人才，就能栽培成長；

把人當資產，只會折舊，終至飄零枯竭。

第五堂課 不畏強權，不吝出手 姑姑們總形容嬤嬤是女中丈夫，即使面對惡勢力，也勇敢地挺身 對抗、毫不畏懼。 爸爸小時候常常被一個小流氓欺負，動不動就鼻青臉腫地回來。 有 一 次， 嬤 嬤 再 也 忍 無 可 忍 ， 隨 手 抓 起 一 個 東 西 就 往 那 人 頭 上 丟 過 去，對方受傷流血了，一狀告上法院。 生平第一次被告上法院，嬤嬤卻毫不畏縮，堅持不請律師，親上 法庭替自己辯護。在法官面前，她挺直腰桿，理直氣﹁和﹂、一五一 十將對方在甚麼時間、地點，對爸爸做了甚麼；人事時地物，交代得 清清楚楚，連法官都不得不佩服，最後，判嬤嬤無罪。 為甚麼嬤嬤行事如此俐落爽快，其實也是為環境所逼。否則光靠 她一人，怎麼扛起五個兒女、兩個孫子，還有夥計、契女︵乾女兒︶ 一家十幾口人的重擔？

嬤嬤個性豪爽，不會甜言蜜語。她曾說，﹁我從來不稱讚我的女 兒漂亮，這是傻媽媽才會做的事。﹂但其實嬤嬤有一顆比誰都柔軟的 好心腸。 時常被我捉弄的華哥，兩歲時媽媽就過世，十五歲孤身一人來到 香 港， 因 為 送 檀 香 到 嬤 嬤 店 裡 而 熟 識。 嬤 嬤 看 他 年 紀 輕 輕、 無 親 無 故，一個人怪可憐的，就請他到店裡幫忙，還讓他住在家裡，把他當 自己兒子一樣看待，華哥也將嬤嬤視為家人，後來爺爺中風，一時找 不到人力車，還是華哥一步步背著爺爺到醫院去的。 嬤嬤的契女群姐，遭遇也讓人鼻酸，丈夫不幸過世，她獨自一人 要扶養四個小孩，生活十分艱困，嬤嬤得知她的處境，不但收她為契 女，還在生活上長期資助她們一家。不過，嬤嬤幫助人的事情，她自 己從來不曾提及，我們都是事後從旁人口中才知道個大概。 或許因為嬤嬤自己也是從困苦中一步一步熬過來，對於有難之人 更能感同身受，只要能力所及，她從不吝於伸出雙手，給予援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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嬤嬤長期行善也得到鄰里間的敬重，慢慢地找她幫忙的人愈來愈 多，街坊間有甚麼爭議也會來找她排難解紛。這也讓我體認到，要成 為一個領導者並不是因為學識或地位，而是真的讓人打從心底信服， 大家才會自然地追隨他。

第六堂課 一年一擔香，利潤共同享 自從爺爺過世後，嬤嬤就以一己之力經營香鋪，打點一家大小， 點滴節流，才能栽培子女成材。每次看我一拿到零用錢，就花得一毛 不剩，她常無奈地搖頭對我說，﹁錢唔係天跌落嚟的！係一年剩一擔 檀 香， 十 年 剩 十 擔 檀 香 剩 番 嚟 的。﹂ ︵ 錢 不 是 從 天 下 掉 下 來 的！ 而 是 一年存一擔檀香，十年存十擔檀香剩下來的。︶ 嬤 嬤 生 活 簡 樸、 克 勤 克 儉， 家 裡 積 蓄 都 是 一 分 一 毫 慢 慢 存 下 來 的 ； 她 做 生 意 幾 十 年 也 從 來 不 借 貸， 有 多 少 錢 才 做 多 少 事。 這 種 踏

實、穩健的理財觀念，不僅影響日後我對金錢的態度，更讓我知道天 下沒有一蹴可幾，平白得來的好事。凡事都當努力累積得來，為人處 事都要有節餘，切莫用盡，如此十年樹木方可成林。 不過，等到家裡經濟情況好轉，嬤嬤也沒有把好處自個兒獨享。 當時因為嬤嬤做生意誠信實在，為人正直正派，除了街坊鄰里是鋪子 的忠實顧客，不少道觀、佛廟也都很樂意向她訂購檀香，再加上批發 業務愈做愈興旺，嬤嬤陸陸續續開了幾家分店，並將位於九龍的新分 店，交給當時的兩個夥計經營，還把三分之二的股份分享給他們。 對待員工，嬤嬤秉持﹁利潤共享﹂的原則，從不吝於分紅配股給 一起工作的夥伴，因此店裡的夥計都是﹁從一而終﹂，一做就是一輩 子。華哥從二十幾歲開始就在店裡幫忙，嬤嬤退休後，更將整家店都 交給華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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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香港經濟轉型，工人嚴重缺乏，華哥等人將廠房遷至廣東江 門，經過多年潛心經營，如今爺爺和嬤嬤創立的﹁永利檀香莊﹂，不

凡事都當努力累積得來，為人處事都要有節餘， 切莫用盡，如此十年樹木方可成林。

僅是香港著名的老店，在上海、北京、哈爾濱也都設有分店，產品遠 銷歐美、中東等地。 爸爸自創的公司，也承繼嬤嬤﹁利潤共用﹂的精神，把公司股份 與員工分享，最後將經營權交棒給對公司貢獻良多的一群員工手上。 其中一位原是六姑姑的學生，他從十七、八歲就進入爸爸的公司，一 路從信差小弟做到執行長，打理整個集團。 雖然我是經理人，無法與公司同仁分享股份，但也希望盡所能實 踐嬤嬤的共享精神。原本，如新和大部分公司一樣，對於內部員工的 獎金分配方式，是按照職級高低而有不同比例，職級較高者所分得的 獎金相對較高，反之則較低。

一 ○

年開始，只要達到季度的﹁登峰目標﹂，如新大中 ○

後來我有了決策權，把這樣的觀念告訴管理團隊們，他們也很支 持，於是二 華區的行政員工們，不論職位高或低，都可以共享集體創造出來的成 果，收到一筆定額獎金。

李樹開花美 寬大仁厚德 回憶兒時情景，小小的一間檀香鋪，就等於是我的人生大教室， 嬤嬤則是我的啟蒙老師。 嬤嬤雖然沒有漂亮的文憑，亦沒有華麗便給的口才，但她的點滴 德行給予我們後輩最好的人生榜樣，我從她身上學習到的，比任何人 都多。正如老家大廳牆上懸掛著一幅對聯：﹁李樹開花美，寬大仁厚 德。﹂這幅姓名對聯，寄託了嬤嬤對這個家的精神和心願，也是她一 生的寫照。 李樹開花，寓意子孫開枝散葉，結出美好的果實；寬大仁厚，則 是嬤嬤希望後輩待人接物時所秉持的傳統美德，而她自己更是以身教 言傳，讓我們學會對天地要誠敬，待他人要寬大仁厚，過生活要開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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歡欣。 嬤嬤曾經因為信任零售商，結果卻被倒帳，賠了幾十萬，但是這

嬤嬤雖然沒有漂亮的文憑，亦沒有華麗便給的口才，

但她的點滴德行給予我們後輩最好的人生榜樣。

點挫折並沒有改變她的信念，她依然樂善好施，出錢出力幫助鄰里。 當時我們是街坊間最早買彩色電視機的一戶，但嬤嬤買彩電不是為了 自己，而是開放讓大家一起看。所以每到週六，一個有趣的畫面就出 現，附近黑白兩道，不論警察或流氓，都會齊聚一堂，準時到我家看 跑馬。不知道是不是嬤嬤的面子大，即使是之前有過節，在街上互相 見到少不得叫囂一番的仇家，也從來沒有人敢在嬤嬤面前鬧事。 到 了 中 學 時 期， 我 因 為 年 輕 氣 盛、 四 處 打 架， 得 罪 了 一 個 小 流 氓， 為 了 預 防 萬 一， 我 特 別 請 託 常 來 看 跑 馬 的 一 位 黑 道 大 哥 幫 忙 照 應。搞定麻煩後，他很嚴肅地教訓了我一頓。他說，﹁家輝啊，你嬤 嬤那麼疼你，你又是范家唯一的孫子，這件事只有兩個下場，你不是 被砍死，就是得加入幫派，對你沒有好處的，以後千萬不要再讓你嬤 嬤擔心。﹂這番話讓我終生難忘。 嬤 嬤 晚 年， 記 憶 力 日 漸 衰 退 ， 愈 是 近 期 發 生 的 事 她 愈 是 記 不 起 來，並且常把﹁唔記得︵不記得︶﹂這三個字掛在嘴邊。有時問她吃

過晚飯沒有，她很爽快地回答︰﹁吃過了！﹂再問她吃了些甚麼，她 就會回答︰﹁唔記得！﹂ 有一年，一家人帶她到酒樓祝壽，我們問嬤嬤知不知道今天是甚 麼日子，她還是回答﹁唔記得﹂，但隨即又從口袋裡找出一疊利市封 ︵紅包袋︶，逐一給兒孫派利市。 如今嬤嬤已仙逝十數年，我仍留存著一件嬤嬤的薄襖在家中，有 時 不 經 意 翻 起， 總 是 又 跌 入 從 小 到 大， 嬤 嬤 辛 苦 養 我、 育 我 的 回 憶 裡，她宛如觀音菩薩般的慈祥面容，講起﹁唔記得﹂時可愛又頑皮的 笑容，依然深深刻印在我心中。 ﹁簷前滴水，點滴不差。﹂這也是嬤嬤常說的老話，意思是雨水 會順著屋簷，滴落在相同的位置。凡事有因必有果，依循不斷，是以 長輩們的身教重於言教，因為今日我們的行事，便是明日後輩所為。 嬤嬤，您放心！您告訴我的每句話、教導我的每件事，我都記得，永 遠不會唔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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