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 墟 上 的 抒 情
木兰围场的秋天
一
风一阵，雨一阵…… 草原以阴晴不定指给我一处已进入秋天的风景。 无处不在的干涸，像沙砾一样在宽阔的河床上奔跑。 你身后的背景有一面彩旗猎猎飘扬， 有一座单薄的桥梁横跨荒 凉。 贫穷是一粒嵌进你眼里的盐， 它明显区别于遗落在孩童眼睛里 那些星辰的光泽。 你站在别人的风景里笑，牙齿洁白。没有什么能比粗糙的生活带 给你更坚固的骨骼，更细腻的富饶。
二
山是好山，树是好树，生活是好生活。 无人否认这是最好的季节。 该有的结果已明显区别于草芥。 我看见一枚月亮稀薄的影子，投影于一朵白云之畔，它证实高原
001
的太阳已不再拷问卑微的草原。 风高草低，我一再想象这个词语应该归属的地理位置。 雨水总是像长调中稀缺的爱情，造成持续的干旱。而牧人的鞭梢 回荡的则是驱之不散的孤独的回音。
三
漫山遍野的沙棘抱紧梦里春秋，风雨过后，酸甜各半。 —— —一种超越贫瘠的味道，如你怀抱的生活。 汗渍一再被风吹干。你的面颊涂满太阳色，看得出你拥有的幸福 不比沙柳更高、比流水更低。 灌木丛一直保持着低矮的高度，像你无法背离的生活。一手紧握 泥土，一手指向天空。 你扬起牧鞭，驱赶着比山峰略高的云朵，和羊群一起放牧，还有 谁的梦境比你更接近天空的广阔与蔚蓝？
四
泥土已被你塑造成家园。 生命简朴如土墙红瓦，升起炊烟，也熄 灭灯火。 总有一棵沙果树高出低矮的院墙—— —那个太容易超越的高度， 高举红色的果实。 哪一枚都不次于一滴血携带的浓度与跋涉。 一个人在春天种下诗句，也种下一粒毒药。 一滴雨水携带一次诞生与终结， 在某年春天找到了属于自己的 那一粒泥土。
002
二 十 一 世 纪 散 文 诗 （ 第 二 辑 ）
废 墟 上 的 抒 情
一些看见和看不见的事物正流经时光的河床。 如果你看到了永恒，请你唤回失去踪迹的河水，请你阻止一座岩 石山脉被风化成沙砾。
五
“脚比路长！ ”你热爱走路，热爱收集沿途的欢乐和偶尔的疼痛。 你看到生命的荣枯一直被太阳主宰，而你天生就是一朵葵花。 你热爱的真理正被现实的生活锻造，淬火。 而你走进更深处的人间灯火， 用更致密的筋骨举起开满十指的 花朵。 只有一朵属于忧郁的蓝色，盛放迎风流下的泪水。
六
蒿草已被霜露染黄，灌木依旧低矮。 这个季节流行枯黄，也盛行 比花朵更馥郁的果实咏叹成熟。 还有雏菊的如翼花瓣，解密季节内心的驿动。日趋平凡的日子仍 有暗香浮动。 仿佛你深爱的寂寞，安静却不绝望。 骏马已越过秋天的山峰与干涸的河床， 安卧于栅栏， 缓慢地反 刍，吞咽。 天空没有苍鹰的翅膀，没有歌手发出神秘的胡迈。只有几个渺小 的身影在远处试图搬动这简单的生活场景。
003
二 十 一 世 纪 散 文 诗 （ 第
阳光照耀北土城
二 辑 ）
一
阳光照耀废墟上披挂霜露的青草与树木。 它们浓绿或者青翠，以卑微或蓬勃的样子站在时光的深处。 北土城，一片废墟的局部，零落的瓦砾与生锈的刀剑令一片泥土 隆起，仿佛一个朝代的坟茔，失败的陨落与腐朽的黑被葬埋一处。 废墟，灾难与兵豳的骨殖，意味着鲜活的生命如同泥土与草芥。 而刀剑下的征服与英雄的行为无关。 走过废墟，失败者的骸骨增加了历史的厚度，模糊了今生的痛觉。 随处可见的花草树木， 正以自己的形式修正破败， 只因废墟丑 陋，而我们惯于粉饰。 仿佛医者惯用创可贴， 阻止从伤口中失去更多的血液或一次化 脓的痕迹。 它让人容易忘记历史中的狼烟与征服者的刀刃。
二
歌声嘹亮是说隐身密林的无名鸟雀。
004
废 墟 上 的 抒 情
一滴透明的露水，照亮一片草叶的同时，也完成一次滑落、沉潜。 以翠绿或者嫣红的语气说光，说光芒下的新生活，以一片白桦林，一 片草地的气息讲述对生命的眷顾。 当阳光照耀北土城， 当废墟上年轻的夫妻手推童车穿过树影斑 驳的青砖甬道，当西皮慢板在小月河对岸持续回荡，或者密林中远远 地传出空竹的回音，废墟下沉睡的亡灵是否借助草木的生长，完成了 灵魂的救赎？
三
阳光升起，温暖的世界适宜释放宽恕。 “清晨不是用来寻找沧桑的。”尽管阳光中行走着那么多老人，眼 里蓄满江湖风波。 而我将目送美人蕉老去；目睹最后一朵玫瑰清扫爱情的灰烬；目 送候鸟南徙，枫树走进一场大火。 这个秋天，我将不远不近地贴着一场秋雨行走。系紧发间的蕾丝 发带以免长发被风吹乱。在即将来临的冬天，邂逅一群化身蝴蝶从我 身边飞过的飞雪。
四
一条狭小的河流流过北土城—— —它叫小月河。 新生活的污水加深了它的旧，宽阔和清澈说的是它的前身。 有人说它曾经舟楫如林，横帆如云，并逆流而上，运送过江南的 鱼米。
005
我常见它喑哑如墨，却不着丹青，只把垂柳的倒影涂成夜色。 秋深的时候，霜露正浓，它高坐草尖细说万物由来：“花开花落， 没有哪一瓣香是来自于石头！ ” 河流沉默。 莫非它已窥见时光暗淡的背影与生命之殇？
006
二 十 一 世 纪 散 文 诗 （ 第 二 辑 ）
废 墟 上 的 抒 情
西皮慢板
一
降温还在继续，一场小雨在傍晚的天空创造今秋的时尚用语。如 果一只鸟的身影，此刻穿越一座厚重的城池，它牵动的目光，将胜过 过一条风筝线的韧度，令一次想象摇曳而至。 那里的天空蔚蓝，风从茵陈的清苦气息中吹来。 一只牛皮纸制作的纸弋在空中翻着跟斗， 手绘的京剧脸谱在云 端面目模糊。内心为之伴奏的似乎不是京胡西皮流水，或许是你反复 唱给我听得某段流行歌曲。 迎春或连翘已登上金黄的高枝。 身后牵引着漫山遍野的圪针丛 新生的嫩芽，蜜蜂追逐着花香，蚂蚁搬动着昆虫巨大的尸骸…… 应有尽有的季节，我和你站在风里，牵着一条风筝线仰望天空， 看到许多日子如白云过隙……
二
于是我看到了白桦林。
007
看了白桦树干上变形的字迹， 铭刻的誓言勘破一段火焰中的爱 情。 有白发胜雪的一对身影远去， 相扣的十指关节沉积着痛风的僵 硬。 至少，许在花前的诺言有人还在信守，像一座废墟信守化为尘埃 的一座元代都城。
三
清晨的纱丽滑下脚踝的时候，露水正浓。 你在一个人眉心点下的朱砂红点，已融入皮下的毛细血管，像那 个美好的夏天， 你从一道阳光中迎面走来， 走进一个人的心里住下 来。 月亮从此每天都充盈，爱的潮汐在滩涂留下心动的纹路。 你的歌声高过青蒿的气息在山路上迂回。
四
你把一条河流从爱情的源头处引入我的花园， 一滴露水将为你 降下国色天香。 色彩更迭馥郁，光阴再次从一寸处断裂。 你种植的蓝色玫瑰将用最后一瓣香盛放秋水， 而完成这幅刺绣 作品的针线，已贯穿半生的岁月，回到了爱的起点。 每一粒尘埃都托举着一颗绿色的秧苗，它们将结满诗句，到达颗 粒饱满。
008
二 十 一 世 纪 散 文 诗 （ 第 二 辑 ）
废 墟 上 的 抒 情
五
喇叭花再次吹开黄昏的浮云，绿色的藤蔓环绕深秋冷暖。 心事不再需要借用花香去粉饰。 莲藕已在污泥中完成了自我更新，藕已断，而丝尚连。 更丰富的内容将走出田园，站在城市的街头高声叫卖故乡。 玉米穗冒着香甜的热气站在过街天桥叫卖贬值的田园农桑，却 无法留住被时光驾驭的人回归泥土。 一只鸟飞过天空的时候，我理解的自由已经与飞翔无关。
六
天色渐晚，秋千停止摇荡。 你松开推动秋千的手，黄昏必然降临。 坐在暮色里，靠香味分辨丁香、蔷薇、木槿隐身的色彩。 灿如夏花的七月，已从一首诗歌中降下余热。 雨滴停留在电话线那端迟迟未落， 你的回音无法填充黄昏与入 睡之前那段巨大的空间。 无力自拔的思念尽量让起伏的心潮接近于蔚蓝。
七
一朵槐花，在八月的最后一天在我掌心放下珍重的一缕香，提醒
009
我感念这一季的生活。 哦，秋天。 百花将离开灿烂， 空气将远离芬芳， 果实将告别清晨第一缕光 线，偏西的秋风将携带过敏原，诱发我对离别更加敏感。 尽管它将被美化成成熟的样子，但我只记得存在它体内的隐痛。 我该想想那些远嫁春天的花朵，在最好的季节隐去自身的黑暗， 留下青春的灯盏。 立秋之后，该有一场雨潸然落下，灌溉刚刚播种的乡愁。 我将站在自己的心室之畔， 同来自上游的声音重复一条河流的 名字。
八
盲人相携走过一片黄昏。 三个人的世界被音乐一路搀扶。 他们用唢呐金属般的声音吹开低垂的抑郁， 让我从记忆的破绽 看清一些事物的残片：天是要黑下来的。 三位盲者却在黄昏时分引来《丹凤朝阳》，用他们内心的亮，点燃 万家灯火。也点亮魏公村街头新疆老陈餐厅、巫山烤全鱼门前红色的 招牌。许多人为此停下脚步，他们互相走近，交换彼此最柔软的部分。 我看见身披甲胄的城市，脱下资本的外衣，放下刀枪。此刻，月亮 升起来，略高于人间灯火。
九
我想不紧不慢地生活。
010
二 十 一 世 纪 散 文 诗 （ 第 二 辑 ）
废 墟 上 的 抒 情
故意错过一些事物。 比如一趟地铁，一次聚会，在终点站之前提前下车。 沿着一片剪裁整齐的草坪和树林步行走过一座都城的废墟。 看 看废墟下的灵魂，用生长的草木完成生命的轮回。 或者停下脚步，欣赏一对恋人站在河边拍照时的浅笑，目送一位 老者蹒跚地走进密林深处。
十
多小的世界都需要它一一呈现。 初升的阳光将逐一破解蜉蝣的一生。 废墟上苟桃树鲜红的果实，令成群的鸟雀眷顾，高大的酸枣树选 择了呈现更多的甜度，而银杏树白色的果实，不代表现实中的白银， 它们隐含的秘密，并不为人所知。 那些飞快消失的事物，并不会在自己的回忆中减慢离去的速度， 遍地落叶，也不会因为地面上道路纵横，就拥有更多的退路。
十一
用半生的光阴观赏一朵花开放，想念一株草的枯萎与返青。 任凭暗香浮动漫漫长夜，任凭一场细雨绕着怀旧的藤蔓滴落。 是不是该停下来。格式化不明来历的汽车尾气，排除一次可疑的
Ｈ１Ｎ１。 并为一场已经确诊的疾病配伍君臣佐使，在午夜时分期待一 次莫名的忧伤，在黎明时分突然痊愈。
011
二 十 一 世 纪 散 文 诗 （ 第
小月河 （组章）
二 辑 ）
１．梦
回
心跳在午夜梦回，自带几分清醒与沉醉。 小月河，你是否也像我 一样，已搬开心头的乌云，请回了牡丹与蔷薇，坐于它们身旁，听她们 缓慢打开陈旧的香气，讲述自己爱上白骨与青烟的往事，讲述自己曾 经如何深陷毒药般的爱情，颠覆庸常的坚持。你只说，“只有激流才可 以让河床更深。 ” 总归会归于尘土，如风声扫清乌云。 小月河，我饮下了你因绝望 而绝望的神情，你不能拒绝前来入梦，听我呓语， “爱着的灵魂必然 沾满尘土”。 虽然你时常捧出天光迷离的倒影，给深暗与清透不同的 光感，让我忘记惊涛，忘记枯荣，忘记欸乃于远方江湖中的寂寞桨声。 小月河，我只要留住这静好的岁月，我就能继续废墟上的抒情。
２．春风过
我需要许多柳絮，轻盈这个春天，我需要许多氧气，让风声充满 叶绿素。我需要紫云英仍旧心怀高远，风信子撇开众星捧月。可是，我
012
废 墟 上 的 抒 情
只用了一瞬间的功夫，便看清众多花瓣的飘零，仅仅因为一夜春风， 让我对时间不再盲目信任。 小月河不言一条小溪如何运输沧海， 一片桑田如何能记住采桑 者的背影，一个人的一生如何才能看清嵌在血脉中的灵魂，如何长出 那斑斑青苔。 是不是春风过于柔软，水草对流水过于顺从，才成就了杨柳倒提 影子，像杀手倒提对手的首级。 堤岸给人沿河行走的路径， 低处给予流水行走的惯性。 一路之 上，你将看到许多人面对河水，不是得鱼忘筌，就是临渊羡鱼。
３．风声过
你安静过，在我的耳边，用最动听的声音覆盖晚凉。 一副微醺的 样子，出口成为诗句，醉意亦好听。 我有唤你的各种方式：榆，杨，松， 竹，或你的小字。 你嘴角上弯，如月色高悬，一副侠骨搁在雨过天青处，被柔情淘 洗。你俯仰皆如怀璧，亦英雄，亦君子，偶尔匹夫，灌我满袖春风骀荡， 冷亦不觉切肤。 我喜欢这风声胜过喜欢自己，如沧海喜欢永恒胜过稍纵即逝。因 你必于我之后，经过更多清晨，惊蛰或白露，留下断章与墨迹，在天地 间，亦春，亦夏，亦秋冬。
４．月色高悬
晚些时候，我会将它高悬，一些寻常旧事物。我抬头，只是觉得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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亮好看，且有隐约山峦。 此刻，夜色微凉或者冷，对于踏遍尘世的人， 不仅仅是一阵风亲吻了一下林梢。 碧桃花已沦落成泥，小小的青涩藏在月下。而蛙声从小月河托起 更多的水清气，不只是经过的人，想起了家乡，掐断了一只冒出新芽 的芦苇。 朦胧的月色，不如内心清澈，照见对岸新割过的草地，在清晨刚 刚邂逅过死，痛一次，其实就是重生一次。
５．绝境辨认
白昼，让你繁华成桃、李、杏，或梅。夜晚让你轻软成柳枝，一旦闻 见松香，就送出思绪。 安静的时候，能听到风声起自露水。 我又独自带回了影子，小月河，一直不给我水流的声音，也不让 我看见，深水一弯，绕过北土城。 天阴时，远景犹如某个朝代的背影。 那里会是哪里？就像有时候不知道自己的灵魂，被哪一阵风声攫 走，面对安静的河水，不敢在孤零零的倒影中辨认绝境。
６．忆江山
我不会借月季的八百里香气前去看芙蓉。 实则我拥有一园子牡 丹和旋风子。 她们的香气仅一步之遥，春风的暖意不只是虚指。 谁会携香而来，斩断一场春雨，截获你命运中的一截江山，书写 大段文字，泪洒湘竹，刎颈于戏剧，锦书中写藏头诗，落花流水，剑谱 琴书；诗酒里蒸茯苓，煎白芷，念念有词，又词不达意？ 她只想找到你，认出生旦净末丑，花落时有人知。 在你面前合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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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十 一 世 纪 散 文 诗 （ 第 二 辑 ）
废 墟 上 的 抒 情
桃花扇，推开潇湘馆，遇见暌违多年的诗书与情意。
７．石
阶
走下十级台阶，我就能和你一样身披霞光。每天都有新事物在草 木中荣枯，在百花中开放或凋敝。 旧事物嵌入那些垂钓者的背影，和 一根直钩的传奇。 常在白雾、露水、鱼肚白的清晨，忘记自己的声音，放开小小的心 事，听见青草好闻的清气，划过鸟雀的两翼。 当然，怀抱空旷的风声， 亦会想到无边的旷野。 其实，我只是站在小月河岸边，从水波的倒影中看一座故都的遗 址，正在春风中翻看一副旧罗裙，刚刚染上的新绿。
８．文字蛊
你猜不出一个字里埋下的蛊。 偌大北方，在一支牧羊曲中风吹草低。 我若唤你，声波必先要穿 透自己，如和氏璧，用很长的回音，缠绕被遗忘的身世。 小月河，有时候你的安静像一种死，捧不出莲舟与菱角。 在爱上 你之前，我不只爱上了死寂，爱上了回忆，爱上了一层又一层晚凉，这 黄昏的霞帔。 并爱上胡思乱想，凡与此字有关的事物，在一个“念”字深处钉一 枚钉子，钉下闲情，意绪，一段命运的插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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９．浮
闲
偷得浮闲，只半日。白雾里隐身，旧城墙上的林荫又加宽了两尺。 遇对弈者数阵，不观棋，亦不言语。黄鹂在枝上梳羽毛，太极八卦在树 下调和气息。 这是你的初夏，车前草茂盛，挡住前尘，不急，饮鸩和望 梅都是止渴。 坡上有遍地茵陈，地黄已高出地面尺许，采药未必非要 到云深处。 小月河，你可以停止不前，“开始吧！ ”让凋敝去说凋敝。 你脚下是故城，不是井底。 可以挑开一本卷帙册页，看孙思邈配千金方，张仲景辩伤寒，看 华佗把麻沸散倾入关羽的酒樽，过海棠花溪，数茎修竹已开始青翠， 淡茶一盅，清酒一壶，听闻七贤魂魄走出短命魏晋。 但看汉武挥鞭而去，不远处现贞观之盛。日影斜时，回品元居，煮 红豆沙糯米粽。
１０．醉花阴
葡萄干红，开启陈年酒香，有人醉在无人处。 北方的夏天刚至，槐花依旧迷香在玉门关内，一把鼠尾草，沾一 点点轻尘与天籁，从斯卡保罗集市归来。 云来云去，已是微雨黄昏，慢速度刻逝水。 瘢痕不是来自湘妃竹，伤感不是起自牡丹贬谪洛阳的路上。 只因你在春风里一顾，春潮已涨满河流的一生。 但看你去时背影，江山在与不在，诗句都像你一样瘦而多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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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十 一 世 纪 散 文 诗 （ 第 二 辑 ）
废 墟 上 的 抒 情
１１．再见 ，总会有人说
语言不再需要单词，呼吸不再需要空气，温度进入凉，足迹不再 需要脚的坚持。什么能留下？此刻，是纹路、静默、叹息、还是解不开的 结？ 开始漏雨的蓑衣？ 一枚光滑的石头回到的内心。 曾经的情意都在，爱也在，只是开 始凝固，在心里，安静地收回覆水。 流逝，只是一扇门敞开，一切不能原谅的事物，去往一个更广阔 的所在。 去往春水冰释，开始下一段旅程。 总会说再见，白云按下低音天空，诉说成为过去。怀抱的温暖，深 夜陪伴过你的灯盏，你耐心垂钓的每一尾鱼（它曾经梦想跃过龙门）。 早晚，都会说：“再见！ ”面对永恒的死寂，任由人追忆，忘记。 谁的声音响起：“死是另一种生！ ”
１２．废
墟
收容了许多动物和谷物，星辰与行云，女人和男人共享的尘缘旧 事，让这段时间不着边际，更长的时间之内，一座城池灰飞烟灭。 而 “人世有代谢，往来成古今；江山留胜迹，我辈复登临。 ” 护城河已断了源头，搁浅在恍如隔世的场景之内：井栏边断了汲 水之声，茶肆里残茶蒸腾为烟云，骡马市讨价的，花柳巷买欢卖笑的， 赶马车的，挑担的，挑起酒幌当炉当酒的，远航的，上岸的 …… 他们曾搅动市井之声，翻看都城繁荣景象。 当然，当一座王朝失陷时，他们是疆场上匆匆丢弃的尸骨，垫高
017
了胜利者的稻香，磨损了朔方的铁蹄。 几度风吹雨打去，花朵，草丛，杂树，年年都新一次，包括年轮与 枝叶，绿意深浓的纹理。 不过，你只能看到它比周围的泥土又厚了半尺。
１３．月光下的事
那一晚，鸟巢停在中轴线上，天空上飘着夜风筝，据说波切利的 声音如同天籁，将北京初夏的气温升高了十度。 北土城，一条小河微澜于死水，临河而立的不除外强说愁的人， 寻找影子的人已忘记了自己。 黑暗中的事物，过于真实是不合情理的。 而远处，灯火正阑珊于都市，念“归山深浅去 须尽丘壑美”诗句 的人声渐稀，灯光流溢，现实出现了短暂的真空层。 当然，她在学习仰望，在黑暗深处找寻翅膀的影子，幻想自己可 以像风向一样驾驭季节。 关键是，她要让退行性病变的颈椎，反向舒展，顺便舒展因孤独 而倾斜的夜晚。
１４．晚
秋
北土城以稀疏的虫鸣，中秋的神态，配合我的足音。 小月河水声幽深，青草的气息身染月色，星光温润如同怀璧。 仲秋将至，草木依旧茂盛，细叶内风声尚绿，忧伤是一种小小的 必须，即使最小的消息，也带一丝秋凉。
018
二 十 一 世 纪 散 文 诗 （ 第 二 辑 ）
废 墟 上 的 抒 情
如果晨露打湿了鞋子，又沾满光明的碎屑，那就走向溪水，看它 淙淙地敲打一枚石头。 终有一天，它们会通过一枚鹅卵，磨光时间的小刺，成为季节的 先知。 世界广大，遍布多形性事物，无论强大或渺小，谁又堪受这柔软 时光最漫不经心的一击？
１５．水声划过夜色
夜色再次注满河床，小分贝的水声划过夜色。 草丛撒开虫鸣， 我没有遇见烛光和萤火， 也没有遇到一只飞鸟 像往常一样，从我的头顶飞过竹林青翠的对岸。 一片松林夜夜停泊在幽深之处，今晚，有一颗松果落地的声音经 过我，不像露珠那样破碎。 夜色之中，一定还有晶莹之物存在，即使不在我的视觉之内，却 一定潜伏在一个温暖的所在，有别于寒冷，有别于黑暗，仿佛某一道 曙光，总是潜伏在下一个清晨。
１６．内心宁静即大野宁静
内心宁静即大野宁静。 在大雪覆盖你之前，先要抚平这一层又一层秋凉。 让被选择霜染的叶片，有机会说出，不只是在这个秋天，你才被 我钟爱。 秋霜不是隔开你的屏障，在叶落乌啼的黄昏，你甚至不知道，我
019
已把你的味道、气息，藏进每一颗浆果，封存在胚芽和醇香之内。 不必在意时间成为距离的唯一线索，即使你是远的，至少露珠破 碎之前，我的记忆保存在完整透明状态。 不管日出之后，是破碎还是升腾，至少，在我今生的眼里，你还像 我最初遇见你的时候一样，无懈可击。
１７．错
觉
以为月亮很亮，其实这是我的错觉。 每次经过小月河，只为聆听画外水声。 仿佛这一生，就为这一天，慢慢穿过旧城墙狭长的土坡，葳地的 青草，沿着青砖甬道，踅入槐杨树的影子，一地月色现出抽象的斑驳。 而我立于你的岸边，宿命之水，照见我临风的气质，只是，清凉的 感觉常常恍如隔世。 今夜，星辉依旧温存，而秋风良善，不但带走了我喉头的哽咽，还 带走了我眼角的潮水。 自此，我已远离蝴蝶翩翩的多梦之季，隔着一层薄霜，慢慢擦拭 一弯下玄之月。
１８．碎
片
今晚，我有一种难言的悲伤。 当然， 它不是第一次单刀赴会， 把我的心心念念当做一个旧战 场。 硝烟弥漫啊！ 秋风踉跄，而菊香掩面而过。
020
二 十 一 世 纪 散 文 诗 （ 第 二 辑 ）
废 墟 上 的 抒 情
最要命是我竟聚不齐凛然气魄，抵挡这星光扰人眼的清凉。 小月河，一层水波覆盖另一层水波，就像死水掩埋微澜，流动带 走穿梭。 我必得拥有一样照彻万象的法宝， 挡一挡乱人心的思念迎面袭 来，并安于夜色。
１９．零
星
小月河常常默然无声，此岸和彼岸，水的阻隔成为宿命。 今晚，月亮现不现身，水波都会带走浮生；秋霜带不带走玫瑰，尘 土都会扑倒香气。 一处废墟需要另一处废墟垫高自己，至此我已说不出痛惜，说不 出我钟爱的事物总是聚散不定。 有几次，我几乎想要替这喑哑的水声，脱口说出季节内外的老树 昏鸦，叶落乌啼，门楣上的新桃旧符，原野上牺牲的牛羊与失散的稻 谷，而梦里飞向庄子的蝴蝶，她的腰肢却迷恋着野花一样的爱人。
２０．再说废墟
小月河，这里是八百年的寂寞和灰尘。 一些事物跟随秋风渐入佳境，比如枫叶和银杏果。 在冬秋之间，尚有微量的繁荣继续前行，而大量的死亡则紧随其 后。 我不言存在，虚无更加幅员辽阔。就如这片废墟，不言青山依旧， 不言历史的渊薮，隐蔽了多少暗器和灯火。
021
小月河，有时候，我用清晨打量你的微澜，已不再具有夜色下的 神秘与深邃—— —沉默之水比浩渺烟波看起来更加胸有成竹。 废墟在此，残存的城垛，站立着欲言又止的秋风，眼看晨曦化不 开一层薄霜，鸟啼也逃不脱时间的追杀。
２１．晨光下
此刻，晨光升起薄雾，很快，世界将被置于光芒之下。 不只是在这个清晨，我注意到乌鸦与麻雀存在的差异，向来，它 们的啼声并不能融化最薄的一层秋霜。 旧城墙上，野草铺地，槐杨树纯朴木讷，松林保持着惯有的凛然 气质。 在北方，还有许多事物像竹子一样，遗忘了山清水秀的乡音，她 每次越过小月河的张望，都会看到京城的一角，俗气的风筝在漫天飞 舞，天空下面，一只巨大的鸟巢，却漏掉了更多自由与洒脱。 人间的朱门之内，酒肉正在穿过腐烂的肠胃。
２２．微小的事物
我一笔一笔写下这片草木和水土， 刻意缩小自己的世界， 这一 切，令人更加沉静。 微小的事物常有惊人之美，比如一朵攀援向上的牵牛花，它有一 只用来唱歌的小喇叭。 就连一朵小小的苦菜，也拥有一轮自己淡香型的日月。 看不出它们用肉体战胜灵魂的企图，小小的挣扎仿佛可以省略。
022
二 十 一 世 纪 散 文 诗 （ 第 二 辑 ）
废 墟 上 的 抒 情
谁见过它们故意裸露纠结的根部，而放弃对自然的顺从？它们与 黑暗对抗的表情多么平静，与阴冷搏击的姿态又多么从容。 只是那自在的姿态，即具有无可变更的力量，又具有无可置疑的 坚定。 你将看到：低矮，分明与卑微无关；幸福，显然与热爱息息相通。
２３．成熟之后
果实成熟，故事进入衰老，传奇即将回到俗套的古道西风之内。 秋意更浓的时候，忧伤就会再次压弯枝头，水中的倒影也会日渐 稀疏消瘦。 这个季节，站在风口的草尖和林梢，一次比一次枯萎。 而深浓的 秋霜还在索要饱满、丰腴与香味，就连生命也要把孕育偿还给爱情。 远去的桃花轻如蝴蝶一梦， 近处的河水已付之东流， 而死亡的 脚步还在亦步亦趋跟随。 这浮云的一生，已经到了用形而上总结形而下的阶段，面对更广 阔的未来，羊群正失去自己的草场，狼的哭声将更加荒凉。
２４．剧
情
无眠，与夜色加深无关，只因魂魄被一场秋风席卷。 单薄的灯光 让影子更暗，一种冷突然指向我。 向来，寒气只有蘸着易水磨砺，才能为一段事迹开刃。 此时天涯， 婵娟被放逐千里之外， 旧光阴与启明星仍在隔空相 望，我的目光潮湿，笔墨凝固于一方端砚。
023
都城里已是灯火阑珊，你仍在水之湄，横笛吹破秋风十里，水调 歌头之间， 时光已篡改了数千年的故事桥段， 你的竹马驰过汉时明 月，我的青梅晚熟于唐时阳关，你错过了刺秦的良机，我错过了成为 你放弃江山的美人。
２５．星辰之下
星辰朴素地扎根夜幕，它们给我启示和缓释的感觉。 暗中的事物有时比白昼明亮，走过小月河的时候，我悄悄看了一眼路 灯在水中的倒影，它们长着一副光华的翅膀，在水中才有了鼓荡的动机。 什么才是幻象？ 是水中月，还是灯中水？ 而岸上的灵魂，以眼观心，心似水，水似大尺码的明镜，存在重构 宇宙的无限可能。 当然，月色下允许说一些疯话，做一些傻透了的举动，甚至想象 一下唱着歌死去的感觉。 但是，终究会安静下来，冷冷的星光，最易点亮肩头的灯盏，排开 黑暗布下的恐怖迷阵。当绝望像秋风一样向四周散开的时候，你内心 的宁静才是真的宁静。
２６．倒
影
你是水的倒影。 静与动，已被伤逝两个字反复渗透。 那么多平凡琐碎汇聚成抽刀难断的河流，一副有情与无情之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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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十 一 世 纪 散 文 诗 （ 第 二 辑 ）
废 墟 上 的 抒 情
常常令我疼痛难忍。 是因你常被禁锢于河床之内，抑或是你令我可触可感的孤独？ 总之，我生活在岸上，你留在水中成就梦境，我与被你打动之间， 常被静水流深远远隔开。 而我们各自待在自以为在的地方， 偶尔映 照，在彼此重叠的部分，看清生命最真实的外延。 生活还在继续，我不能选择良辰美景。 我只能偶尔来到水边，于无声处说出：“谢谢，谢谢你让我旁观自 己的倒影。 ”
２７．深秋已至
深秋已至，水还是水，暮色和寒冷交织呈现，将有刺骨的声音相 伴而来。 此时，世界充满隐喻之色，负债累累的成熟，遍布枝头和稻穗。 我们已无处隐身，返回某个嫩芽初绽的清晨。 而明天的日子，我们熟知的世界，将一如既往地诞生希望，也拥 挤着陌生和敌意。 无人能从清洁的马路与街灯讨回野草与萤火， 也不能从交易的 肮脏和高墙之内找回洁净与良善。 是时候了，或清算，或放手，无人可以把自己放逐在时间之外，逃 开被生死抉择。
２８．这些名字将成为残骸
这些名字将成为残骸：小蓟、飞廉、鸭跖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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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单如草芥的命运，经过发芽、开花、甜蜜三部曲，将一如既往地 经过深秋的悬崖，沦落成泥，构成消失的碎片，深渊的反面。 风过时，所有的草屑都在慷慨陈词：“一切再生必先颠覆自己。 ” 当然，我不会把露水理解为草木的哭泣。 至于离去的某些片段，常常代替了月色的全部，令我屏住呼吸， 捂紧被忧伤淘洗过的一个“爱”字，久久不忍放手。
２９．就说小月河
就说小月河吧，那流水既是声音与命运的同一。 以真实完成对时间的虚构，以融合完成对岁月的瓦解。 一俟天黑，即用黑暗完成对黑暗的征服。 它石砌的堤岸，是禁忌 也是隐喻，有水红花高举火炬，也有幽暗苔藓现身展示低迷。 临水而立的杨柳与桃李，把倒影深入并不清澈的水声。 有时候，它们与天空的星星融为一体。 我凭借它波光的微微闪烁，忆起大海那不止死过一次的潮汐，风 不平，浪不静。 沙滩、贝壳、碎玻璃，应和着枯枝败叶，散在着死亡与破碎的残酷 信息。 当然，谁若能死里逃生，谁将会看到芳草再次纵横天涯，常青藤 越过季节的藩篱。
３０．在病中
这个季节，天空更多地悬浮在阴霾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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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十 一 世 纪 散 文 诗 （ 第 二 辑 ）
废 墟 上 的 抒 情
一些事物经过，带来花香与芒刺；一些事物离去，带来寒冷与杀 机。 没有一成不变的美景，像你希求的和谐，假装没有杂音与叛逆。 其实，空气一直穿行着不同的音频，不只是信任与危机一贯貌合 神离，也不只是欲望与清高早已同流合污。 世界前所未有地拥挤，出逃的灵魂摩肩接踵，肉体却集体向闹市 积聚。 万物正以光年的速度进化，而退化的事却层出不穷，一些人不敢 转身面对自己，一些人豢养藏獒与豹子，对同类怀揣阴谋与利器，鸵 鸟把头埋在沙子，自以为已躲开现实的危险。 而更多的空间里，人们模仿沙丁鱼反讽自己，却在握手言和之时 排斥异己，而街头争先恐后的喇叭，直接唤来的是面目不清的善恶的 名字。
３１．一棵树或一条河
一棵树已阅尽沧桑，一条河流已贯穿铭记，一些物体附身向下， 回味每一滴泪水的来历，另一些则立起身，内心充满号角与真理。 “瞧，一行白鹭！ ”我想用飞翔的痕迹向天空与自由致敬，也想对 每一次黎明、落日，重复一帧山水的演绎与疼痛。无疑，“虚无”是个令 人生厌的词，它令“存在”变得琐碎，令终极意义面目模糊。 在一个人内心的宇宙，她常常唤醒光阴与沙漏，也常常揣摩一位 高僧圆寂之时，何以悲喜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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３２．垂
钓
不止五千年，众多的目光垂钓。 上钩的鱼，不全是秋刀。 诗人归去来兮，顿悟立地成佛，瘦了的青灯越来越接近木鱼的独 白。 有人反复梳洗红尘，放舟，采菱藕，离群索居。 她要遁入不死的寂寞，捂紧苍白炊烟，替泥土吞噬汗滴与泪水。 每逢这样的节气，树木必先剥光自己，果实自断筋脉，前赴后继 的速度，常被秋霜超越。 小月河将送别浓妆淡抹，荒凉将自觉返回，随之而来的小寒不是 因为露水易碎，伤感也不是春天还远在途中，如果执意要问迟迟不再 归来的仙鹤，所有的细节被风雷带往了哪里？ “时间，才是所有的问题。 ”
３３．呐喊的情节
小月河，不再奢望你为我打开一册羊皮卷，给我看平湖落雁，阳 关三叠，前川瀑布不必再提。 寂静的时候，适合一个人挑灯看剑，兼听一匹宝马踏平荒原，汗 血凝固于扉页，镇住那些一直呐喊的情节与片段。 四季正狂翻秩序，秋风的铁笔越来越浓墨重彩，青山的倒影却被 唤作季节的光阴，越描越黑。 我试图躲进某一页故事，用秋水看天，用斟满雷电的一盏云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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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十 一 世 纪 散 文 诗 （ 第 二 辑 ）
废 墟 上 的 抒 情
与一条大河对饮，这是初衷。 蓝天却滴水不漏，封存了每一篇小波澜，每一本小秘笈，外加一 段小小的传奇。 这虽不是我醉倒十万里江山的雨季， 喊一声谷雨就能让你提升 海拔，但我划下秋分，仍可让你分得一半秋色，天空自会升高千尺。
３４．若
水
小月河，天气越凉，你的名字越温暖，距离越远，你的身影越接近 心率。 这不是因为大地已金黄一片，我才生出这浓浓的怜惜。 在此之前，你至少已等待了不止千年，等我倾诉，等我懂你，等我 交出因果，等我蛰伏下来不再说春愁。 只是，你每日痛饮的今朝之酒，常令我被悲壮击倒，再覆盖万层 雪痕，把我推向冰消之地，送我融入上善之内。
３５．寓
言
小月河，从千年一遇的寓言深处醒来。 你等在这里，把水声与四季封入蜡丸，交给处方。 医病要刨根问底，治病先打破砂锅，草木捧着性命等待赎你，药 效充满预感。 是梦吹醒我们，不是蝉声搅乱的微风，不是蜗牛的慢误了时辰。 真的，一定等得到，时间是不过时的锦绣。 光芒和奇迹，就是一副古老的盘扣，扣在一起，才能留住稍纵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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逝。
３６．即
景
今天的一场秋雨，气象一样飘忽不定。 不织雨帘子，也不涨满秋池。 就像花儿不认识自己结出的果实， 也不能预测种子的来历与归 宿。 万物布满玄机，石榴籽璀璨地咬开苦涩的皮，听见狮子无声地咆 哮，惊慌失措的却是漫天落叶。 蜜蜂收回嗡嗡那一刻，人们已开始从橘子中剥取陈皮。 季节性忧郁正普遍性发作， 科技把它归结为松果体和 ５－ 羟色 胺，它不是诗人的专利。 如果不是被入侵，或者喜爱自虐，凉意还不足以深入骨髓，温暖 的词语还持有行往内心的通行证。 只是你会看见这里的光芒，将一日淡似一日。
３７．落叶以死亡的神色回眸
落叶以死亡的神色回眸，身后拖着一条自己杀开的血路。 所谓曾经，就是草芽推开冻土腐朽的尸骨，香气踏着牛粪开花。 四季轮回， 沙雕一次又一次推倒自己， 复活必被颠覆一次次痛 醒。 你看那些成熟的种子，为什么最后大都藏匿苦涩，却用甜蜜麻醉 自己。 仿佛自己真的已与命运达成和解， 仿佛真的错开了与冷面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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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十 一 世 纪 散 文 诗 （ 第 二 辑 ）
废 墟 上 的 抒 情
阴狭路相逢。 但最终，你赶得走疟疾，却杀不死蜉蝣，一生不过仿生飞蛾的轨 迹赴死。
３８．大风歌
灯火慢慢走过闪烁，小月河闪身废墟之内。 劲风吹过冷却的烽火，黑的尽头墨色如空城。 此刻的飞翔高过了翅膀，此刻的尘埃，更低过了尘埃。 最易碎的是一盏瓷器，如焰火腾空而起。 最耐熬的是混合了人间百病的一剂良药， 需斟满一双忧伤的眼 瞳，百毒不侵地饮尽星星的笑声。 今夜，我手持大风一场，准备夜行八百里，一路熄灭疼痛，梦魇， 贪念，堕落。遇见灯，就“玎玲”一声，弹开一朵灯花，且行且唱大风歌。
３９．沦陷的倒影
水草缠住流水，倒影沦陷一池秋蒿，流失了水分的天空，排开臆 想的云层，推动秩序向苍茫演进。 从天上到人间，光阴一脸无辜，陶瓷的骨骼面对重围。 阳光偶尔穿过声音，提醒有毒的蘑菇： “所谓的完美并非无懈可击，晚开的花朵，同样避不开流产的风 险。 ” 这一年的秋水，来得比干旱晚了一步，许多人难以排解内心的慌 乱，大声抱怨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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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次一次经过“小月河”，只把这条河的水声深深地埋在了眼 底。
４０．小月河的冬天
二 十 一 世 纪 散 文 诗 （ 第 二 辑 ）
又是冬天，小月河，忧心忡忡的坏天气总是越来越多。 阴霾，霜冻，饥寒交迫正不断莅临苦难之人。 城墙上，幽灵般的安静开始蔓延，细藤干枯，露出灰暗气色。 一些事物放下花枝，交出心形轮廓，那些招摇的负担，欣羡着飞 雪的静美。 一些事物退而不隐，静观呜咽北风吹去浮尘，现出好一个晴天。 总有人固守家园与爱情，读盎然古意，借诗词传情，不怕大雪封 堵新鲜的墨迹。
４１．有时 ，雪是雨水唯美的一种死法
有时，雪是雨水唯美的一种死法。 是相逢打破的萍水，是思念与痛楚串通一气，制造的一场飞雪传 书的错觉。 仿佛某次告别，苹果没有坠地，覆盆子没有倾倒甜蜜，你指尖上 的月色，就那样久久地悬着，冰晶一样保护着脆弱的棱角。 天空下面，旷野巨大，长夜紧随其后，她宁愿自己被梦境挟持，把 你当做冷中唯一的火焰，而她是一只扑火的飞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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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 墟 上 的 抒 情
４２．雪不过是水的化身
小月河，你已看到，阳光不再呼啸，为幻象而痛苦的时分，飞雪一 样唯美。 而那一夜，你穿过北土城的灯火阑珊，漫天雪花无声到来，一夜 间，天地处子般素洁，胭脂与香气放在哪一处都过于庸俗。 你当然懂得，一片落叶，为什么飘啊飘啊，又回到一滴露水下面， 一片雪花飘啊飘啊，却停在了融化的边缘。 它不知道怎样表达爱，只有化身为你，才能靠近，才能像一次永 久，她要表达的意思：最美好的事物，原本就是一滴水的样子。
４３．以大雪为念
今天是个送鹅毛的日子。 此季无需锦绣。 不是冷到了冰点，欣悦才有被冻结的理由。 大雪定会前来敲门，只有碳能推开沉默已久的胸口，为你掏出含 蓄一生的烈焰。 以大雪为念，才蓦然发现，青梅与酒才是知己，梅花才是雪真正 的红颜。 小月河，你有一贯的平静和微澜。 如果真爱推开了所有的泡沫，巫婆的咒语就不能化为刀尖。 你站在在与不在之间，不再是惊慌失措的旧纸张，看得清笔和墨 经过的横竖与撇捺。 如遇雪花来问前生事的时候， 你也只是画一扇柴扉， 点几声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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吠，这世间，你落笔哪里都顺理成章。
４４．关于冷的一部分
灯火挑开一小片黑暗，北风正在放纵寒冷。 在这样的深冬，冰山现出峥嵘的一角，漠然中断的一声鸟鸣，使 多情春秋断然远走。 那么冷，那么深沉，这恍然如梦的苍茫时空。 忧郁的心灵和死里逃生的人，有理由和寒鸦一同选择噤声，就像 目盲的人故意疏远明月。 对于一些被冰封的事物，英雄宁愿苦菊泡茶，也不再煮酒论剑。 哎！我又走在了小月河边，一低头，遍地麻木如履薄冰，而寒星倒 悬于冰面，如孤骑夜泊空谷。不远处的城墙，雉堞，只给你看一个个黑 黢黢的背影。 你看，冬天的夜晚，它有一副多舛的轮廓，比冷峻更巍峨的面容。
４５．身处黑暗的小月河
小月河，即使身处黑暗，你仍给我向阳的一面。 为我推开流动之 窗，给我看含烟的城郭，古迹下小雪零星的烽火。 自古，流水的叹息，都将包含一副残局，供墨迹未干的旧戏文，挥 霍呜咽琴声，断垣残壁。 年年岁岁，一切生命如狂风中的秋草，壮怀激烈，或枯黄陨落。 一场又一场大雪填不平麻木鸿沟，烈士热血捂不热冷血看客。 总有一款可匹配你的侠骨与柔情，只是我无从证明，曾经站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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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十 一 世 纪 散 文 诗 （ 第 二 辑 ）
废 墟 上 的 抒 情
的身边，风抚杨柳，欲言又止，像那株寒梅，深情款款地活在自己的抒 情世界。
４６．读
水
这条河，你写了无数次，写到神吹灭了灯，传说中天狗正在吞吃 月亮。 一口一口，它吃下一个个通红的夜晚。 秦王排开夜宴那次，刺客缺席，天色也这般黑。 许多哭声垫高长城，鬼也哭，尸骨令某家王朝摇摇欲坠。 龙王的宫殿，水晶全部碎裂，海面泛起啪啪作响的泡沫，常有许 多陌生的神情加入你的沉默， 不能阻止水煮鱼在两岸肢解麻辣的历 史。 铁蹄，冻土，裂帛一样切割肝肠寸断的大地，丘陵，对比酒意中糊 涂的山川，有人说亡我的是秋风，是牡丹招徕的祸水。 读水读到隆冬之页，火锅已风靡大江南北，易水寒凉如故。 一本书被清风翻乱了身体与首级，许多影子在荒野游荡，随身携 带比坟墓更深的秘密。 啊，小月河，是那些野心布下的火烧云，戕害的断章绝句，消瘦如 遍地天意。
４７．象
征
听不到风声的日子，竹篮正在现实中打水。 相比于昨天，意外获赠的玫瑰，令我的孤独失而复得。 习惯于在荒僻处择路，轻轻绕开地底沉睡的人，与事物的真相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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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无事地同行，这无语之欢，你会明白。 该怎样与你说起，哪场雪才与梅花的默契匹配，让你挑开夜路， 选择与戒律相随。 天机不留蛛丝马迹，相爱需要分开彼此，好在，我还有闲情去复 述无花果的甜蜜来历。 什么样的钟声才能传递这欲言又止？ 什么样的废墟能拆除这片荒凉的气息？ 积土成塔，还是抚琴煮鹤？ 左右都是彻悟的松枝。 我说过沿途的竹叶青与罗兰紫，这些形式感的名字，只是借用他 们牺牲的香气，用来象征某种洁癖。
４８．一往情深
一饮而尽，这泼墨的夜色。 小河一弯落款一座旧城池。 在风中，多余的言词躲进一粒星辰，微小的光芒，有一副透明苦 涩的坐姿。 “我是水。 ”因你而起的水波，婉转走向一往情深。 相信这场无言的结局，相信你正用河床载我，而不是一滴泪水演 绎的天方夜谭。 此时，两只寒鸦正在用歌声取暖，风声正起笔篆刻冬天。 每一场大风，身后总会跟着一个如痴如醉好晴天。 其实。 醉，已不是重点。 重点是，每次梅香遭遇寒气胁迫，都会遇 你亮出青铜刀锋，对萧瑟之气挥舞春风，削铁如泥。 只因你会心疼薄冰下姿态寒冷的锦鲤， 只有你会提醒枯草想念 远方的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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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十 一 世 纪 散 文 诗 （ 第 二 辑 ）
废 墟 上 的 抒 情
所以你不再远行寻觅，并执意为站在风景深处，心中飘过一场梅 雨的人，披上你亲手编织的爱情蓑衣。
４９．路过清晨
一场深寐在黎明前保留着淡墨的余香， 这太平年月露水一样安 静的清晨。 就在昨天，街谈巷议的除了卡扎菲之死，就是层出不穷恩将仇报 的事件，人们正集体沦陷于小善与大恶的争论。 我走过中关村南大街，周末恰逢清晨，稀疏的行人，有一副各怀 心事的表情。 这个十字路口最多的城市，生活的节奏，一如路口频繁转换的红 绿灯，常自以为是地为你提供无所适从的方向。 当地铁安全驶过十号线， 在建德门东南口， 我看到了第一缕曙 光，镀亮元大都遗址，也镀亮遗址上众多的草木与晨练的人们。 像惯常一样，草不言，树不语，只有一群群晨练的人们在长跑、漫 步、打着太极，伴着高亢的京胡在京戏的唱腔内出生入死。 这些看似 日日重现的内容，只因身处废墟，而获得了短暂遗忘昨天的幸福。 就像废墟内的小月河，不言左岸历史、右岸沧桑，只静静地流经 我身旁的岁月。
５０．这一天
这一天，风起，云涌，与温度有关的记忆起驾入梦。 她钟情于某年秋天，大风席卷废墟上婉转而生的词语，一两场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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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梅花预知天命。 她有多重视角，雨、云、叹息和黄昏。 每个角度凝望，你好听的声 音都会转向韶华流水的一面。 她有水波与峨眉。 只等你推开腊月，叩醒朱红梅心，与你相知相 印于一场雪景。 有时浮尘也障目，她用花锄清理阴天，把错过权当天梯，从此与 忧伤思念步步为营。 冬至寂寞幽深，一场大雪期待另一场大雪覆盖前情。她用水波涵 养墨玉，不追问被更鼓盗走的青苔与露水。 听说你常醉，独对的苍茫又无限深，她栏杆拍遍，炮制辗转反侧 的文字为你解酒。 你走到哪里，她都是你的守望者。 顺应一切变迁，低眉，言谢。 神说，风生水起。 她只说，她是等在风声之内八百年不改初衷的 小月河。
附：
与小月河有关 小月河，是位于北京市元大都遗址公园内的一条小河的名字，我 就住在它的南岸。就像一种天意，这条安静无波的小河成为我生命中 一部分。许多时候，我徜徉在它的身边，阅读它的平静与微澜，也注目 它两岸的真实与水中倒影的虚幻， 它带给我流动的风景与生活不变 的一贯。有时它就像一个参透时光秘密的智者，以含蓄的力量带我走 出犹疑与无解，有时它又像我沉默的情人，带给我灵魂的默契和热爱 的温度与坚持。 （《散文诗》２０１２．９ 期创作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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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十 一 世 纪 散 文 诗 （ 第 二 辑 ）
废 墟 上 的 抒 情
柔软的冬季
一
没有比一场松软的积雪更好的说辞， 来阐述这世间最柔软的物 质。并用水的方式切入泥土腹部，完成对母体的确认与回归—— —回到 生命最初的形态：安谧，卷曲。 周期性的反思让生命完成了自我更新。 你可以把这样的形式理 解为死，也可以理解为生。 你看到的万物已减去欲的细枝末节，还原为赤子。而水选择沉潜 的姿势，无意于穿石。 你将要看到的冬季，在的都在，逝者已逝！ 我们守住的都是最值得守护的。 为此，我愿意放弃全身的锐角，用水一样的笑意走近你。
二
“怀柔。 ”喜欢这样的名字，以柔软的怀抱，面对群山坚硬的轮廓 与雁栖湖水的浅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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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不过像你一样天经地义地爱这不完美的尘世， 爱这尘世平凡 的人，如果它需要浇灌，培育，你宁为水。 每一个故事都在冬季有了自己的结局，无论高潮迭起，还是平淡 无奇，你钟爱自己故事里的人物与事件，你爱到每一个细节都柔情似 水。 易碎易折的事物充斥过整个春夏，到达深秋的时候，随处可见的 创伤遍布世间的每一个角落。 痛与伤痕，是这个时代用滥的词语，恨，是它的言外之意。 我只是想要面对你的时候换一种方式，比如我会把“怀柔”的词 性变成动词。
三
山外有山，有我带不走的生活—— —火热，机械，拥堵着各种郁结 的情绪。 而山里却有曲折的山峰，平静的湖水，落叶乔木消瘦的躯干，陷 入怀旧色的芦苇，诱我深入安静的状态，模仿一只落雁的样子躲在沉 默的羽毛里梳理自己。 远离电脑。 关闭手机。 只与我最爱的人保持语言联系。 忘记职业 生涯中惯常的理智，用水墨的眼睛看风景，用皴法揉捏山峰俊朗的线 条， 与一场雪不期而遇， 不拒绝她用以柔软的方式擦去我描摹的景 物。 雪落之后，我拥有了更多的留白。 我想要一个更大的宽度与广度把江山放进去， 最好山也软到能 够流动，只因我最爱一个水性的世界。 可是，最后我还是放弃了对眼前风景做二流的篡改，把整张宣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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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十 一 世 纪 散 文 诗 （ 第 二 辑 ）
废 墟 上 的 抒 情
的底色还给一流的岁月，让山还是山，让水还是水，让我还原一名观 众的角色，站在山水的一隅安静地欣赏。
四
如果我愿意，此刻的风我确认它是暖的。 它吹过燕山，吹过雁栖湖，如果它天性冷漠，为何会在此刻吹来 一场高蹈的雪花温暖我的视觉？ 也许是为了践约。 三生之后我们相遇，以雪花为信物， 相认，相守；相待以软，相依 以暖，相携以一生的眷顾，饱含雨露与风霜。 所有的冷我都可以忘记，用清空的空间储存你说的每一句话，每 一个字，你的一颦一笑，你如风的行走姿势。 你温暖的眼神是我手中的红麻纸灯笼，每走一步，心里都暖暖地 亮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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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十 一 世 纪 散 文 诗 （ 第
如水的风景
二 辑 ）
一
忘记自己与一支芦苇的区别。 减去岁月强加在你身外的臃肿，身内的疲惫，只剩下风骨迎风站 着…… 把皮肉交给阳光每天沐浴一遍，让风把你的灵魂带走。 剩下清空的胸怀交给水， 把水交给沉鱼落雁， 把怀抱鱼虾的生 活，交给波澜不惊的水面。 让大鱼和小鱼，小鱼和虾米各得其所；让它们在生命的链条上各 自守住自己的环节，完成生老病死的过程。 用一滴水的温情疼惜它们的渺小与卑微， 用清洁的深邃带领阳 光，照亮它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 用高贵的声音，通过每一滴水传递阳光、雨水、珍珠、水晶。 绝不轻言生死！ 即使蜉蝣短如朝夕的一生，同样拥有值得守护的神秘与尊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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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 墟 上 的 抒 情
二
使用一场雨水卸载欲望的风霜，让泥沙俱下，面对天空的时候保 持安详。 再用水淘洗你迎风流泪的眼，看清每一条远方的支流，看清标记 在它们源头的汉字：黄河、汾河、莱茵河、小月河…… 手捂每一次心跳，感受它们一路高举的稻黍、藿香与鼠尾草，在 我梦牵魂绕的风景般的血脉中激起的一层层暖流。 每一次抵达都与幸福有关，包括我为花朵运送的每一滴雨水，都 只为阻止一场萎谢。 日影西斜的时候，我们的来路堆积着深秋的落叶。 献祭的时间已到，如果你愿意，请把这些芳香拿去。
三
我们涉水而来，终究会到达一个叫做时光的河床。面对不可复制 的流水，卸掉装饰，不再骄傲，俯身向下，在时光之上。 而多风的季节，正流行一场疾病，一次流泪的过程，让我从一场 病入膏肓的挣扎中完成自愈。 如果这些获得免疫力的血清，能够复制更多的阳光，请把我的血 拿去！ 把我压抑在胸中的歌声、夜半醒来的惆怅拿去，把它制作成一枚 月亮，悬挂在你的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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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一场深不见底的回忆，在沉默中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想起一些被我们征用的词语，是它们组成神秘的语言，让我们完 成了辨认与热爱。 而多深的思念，都无法抵达的地方，位于时光的深水层，我愿意 以水的形式完成下潜。 这个冬天，雪花留下的足迹如梅影数点。我被一场大风带走的灵 魂，看到了梅心结着料峭的春寒。 如果可以走得更远，我会一路指给你看人间的颜色，屋檐下为躲 避风雨而翘首雨过天晴的眼，多么值得我们握紧那些晴朗的日子。
五
沿着一条江河千回百转地爱情，我们洗净沿途的乌云，拥有了更 多的平静，包涵桨声与渔火。 而我一直在用水的执着等你出现，十年，又一个十年过去，被一 个人用恍如隔世的眼神辨认。 时间的胖瘦都不是问题。 洪荒之后， 让我用今生之水载你至时光深处， 在无边的寂静中 互为岛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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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十 一 世 纪 散 文 诗 （ 第 二 辑 ）
废 墟 上 的 抒 情
六
时光波平如镜，我执着于一件事：在我的诗句中种植莲花，坐在 你梦境的水面笑而不语。 我曾经借用雨水的身体，雪花的身体，一路携带乡愁，告别天空 的蔚蓝，只为走近你。 你是我的大地，是我宁愿放下翅膀安静守护的故土，我甚至想要 把自己放在更低的位置，用沉默代替飞翔，并用我的翅膀为你交换春 天的颜色，夏天的活力，秋天金质的声音，一路沿着河流的足迹遍植 菩提。
七
如果你站在那里，以山为背景，以水为前提，请神旨意我一定在 此刻回眸，让我认出你。 让我反复练习的舞蹈像一场雪那样让你迷醉， 缓释你结冰的河 床，绽开你最温和的笑意。 冬天如此漫长， 你走在风里， 冻僵的笑容始终不肯说出内心的 冷。 我只能借助一场大雪把你捧在手心， 用十指的兰花在你的肌肤 留下暗香。 此刻升起的音乐，仿佛音符掠过琴瑟。 而我会在一场幻觉里融化，呓语着你的名字，抱紧天空的蔚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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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没有人知道她在水中深藏光芒，她把每日收集的日月揉碎，在词 语中炼金，她为你备好的情意，抵得上九颗太阳同时升起。 可是你的三月多么娇嫩，茵陈还未成长为青蒿；你的五月多么翠 绿，花瓣还没建好结实的房子，风一吹就能听到落花的哭声；而七月， 一颗太阳就让季节流出了火焰， 那些未来的果实还没长出结实的骨 骼；九月的秋声里，那么多昆虫，为自己的爱情惬意地纵情歌唱着； 没有时空给她放飞手中的太阳，而火正在一寸寸灼伤她自己。她 动用全身的水分熄灭火焰，用一次再生把火置换为水。 因为她看见了你在深秋之后枯萎于大地， 就像看见你日渐增多 的皱纹，她按捺心痛的感觉给你开出的处方上，用小楷书写着：她将 亲领一场秋水，充盈你干涸的河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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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十 一 世 纪 散 文 诗 （ 第 二 辑 ）
废 墟 上 的 抒 情
夜色苍茫
１．出
场
夜幕落下的时候，星星次第绽放。 那些冰凉易碎的花香，沿一条 银色的河床倾泻而下，给人间以静谧，给露珠以魂魄，指引成群的萤 火，照亮你通往家园的车辙与驿站 。 如果你的寂寞是苍色的，让我用一场流星雨洗濯你头顶的尘土， 鞋底的泥泞。 让我隔着漂泊的记忆认出你的声音：“你在？ ” “我在！ ”你的声音划过时间的回音壁。
２．以梦为马
以梦为马的日子，被黑暗慢慢洗礼，心情是素色的。 我站立的位置靠近温暖，并远离深渊。足以让我借高度虚拟的虹 桥，靠近你清澈的呼吸，辽阔的心跳，用最轻的声音搬开我们之间无 形的距离。 此刻，夜空中飞雪如落花，一瓣为你洗耳，一瓣为你洗目，一瓣洗 却你胸膈间迟迟未愈的叹息。
047
等万物隐身于自己的影子，月落星潵，鸟鸣扯起第一缕晨曦，我 给你看我掌心的火苗，它取之于灰烬一样的长夜。
３．落花流水
二 十 一 世 纪 散 文 诗 （ 第 二 辑 ）
夜色将淹没万家灯火，淹没河流的浑浊与原野的喧嚣，淹没陡峭 的山峰与下切的沟壑，淹没生灵多梦的睡眠与亡灵未熄的磷火，以万 水千山的颤栗，扶直我脚下的趔趄。 落花在流水中死去活来，夜色提供的依据，证明生死之间，很难 划分明显的界限。 爱像夜色，越苍茫，心里就越多敬畏。
４．大地歌谣
不站在五月的原野，你就不知道苍茫有多深，月光有多清澈。 含 苞待放的星星仿佛一触即开。 大地捧出的麦穗光芒四射。 每一根麦芒都能刺破天机，泄露天地间的 薄如蝉翼的秘密。 它们在夜色中停止呼喊，改用银色的气质守口如瓶。 如果无边的旷野同时沉默，平静的力量像一杆秤，让万物用一颗 敬畏的砝码对准自己的灵魂。
５．观
心
夜幕低垂时，安坐于冬天的废墟观心，观明暗交接，观残雪映照
048
废 墟 上 的 抒 情
远空的月晕。 一个没有影子的世界，已不再纠结于冬天的冷。 我想忘记自己，留出足够的广阔让林妖出没，让银狐媚舞。 不下 符咒，只施于祝福，让苍茫夜色中的美，神秘得摄人魂魄。 只是我难以阻止你穿透时光的声音，激起水面的一层层波纹，惊 醒一对腾空而起的鸳鸯。 你看，它们的爱情有多美。
６．听 雨
你走近的脚步深藏忧患。 梦里梦外，你以一石激起千层浪的寂静唤我梦醒。 夜风搀扶起芭蕉，我反弹琵琶。 尽管十面埋伏是虚拟的，你回不 去了，幸福和苦难都不在天上。 索性我们相对而坐，把黑暗彻底弹破。
７．听
风
风从四面八方吹来。 今夜，我点燃月光烧陶。 用文火、武火。 我要给你烧出白陶、黑陶、青花瓷、素三彩、雨过天青，给你绘垂 云纹，给你暗刻纹饰，最后一道工序是釉下彩。 时光从我们体内不断收走声和色， 我要拿这些陶器置换一条流 淌羊脂玉的河流。 等马蹄声远，祝酒歌在远方响起，我们的陶罐里将不断有泉水涌
049
出。
８．完
成
把所有的色彩归类于苍茫，你完成了夜色，完成了对悲喜的修饰 与藏匿。 距离诞生于开始，结束于结束；事物沿着思辨的途径回归原色， 我们在途中相遇。 一场大雪反观星星沿途布下的花朵， 小小的纹路有花开的痛觉 与香气，每一只灯盏都照亮夜行者的门楣。 大地安谧，苍茫辽阔，我的心缓慢地跳着一个人的舞步。 先人举起骨殖中的磷火，“在这儿”，他说。 如果光芒一寸寸升高，梦也该一寸寸升起，如一场大雪降临，一 路铺开一触即碎的花朵，足迹因落满爱痕，而灿若焰火。
050
二 十 一 世 纪 散 文 诗 （ 第 二 辑 ）
废 墟 上 的 抒 情
废墟上的抒情
1.引
子
落叶满地。 废墟献出废墟。 这是我要的。 废墟一样的平静更像你一贯的语气，不露声色，又风生水起。 被树枝掰碎的阳光搅乱了时间的背景，而我洞悉纷乱中的秩序。 秋天，堆积更多的忧伤在告别的风里。 喧嚣笼罩整个都城，任谁也挡不住我用平静的方式想你。 我想平静地告诉你，对一场动乱的征服与平息，需要你英雄的情 怀去完成。 这是你的领地。
２．近
景
那条河流从时间的上游出发， 仿佛只是为运载我更多的柔情到 达你。 没有人像我一样凭水而立， 只为选择用一滴水的方式融入你又
051
环绕你。 借助自己的倒影， 看清自己是多么喜欢近距离地爱你眼角的皱 纹，爱你沧桑的眼神，爱你发亮的伤疤与疲惫的神态，爱你丰富如遗 址的内心！ 隔着一个英雄的时代和一夜温情，我抱紧废墟下的王朝，也就抱 紧了你，抱紧了今生的荣耀与来世的幸福。
３．中
景
这只能是你的领地！包括内心华丽的宫殿和表面沉寂的葱茏，只 有你能引领一条咆哮的河床走向静水流深。 只有你能让我的天空升高，将我的河床降低！只有你能让大地袒 露内心的动荡，丰颐的肌肤！ 哦，如果你愿意，我想把更多的时间留给你，和你一起穿越春水， 穿越雨季。
４．远
景
那天，我伫立时间之外，看见波斯商船运来香料和金器，头戴纱 丽的波斯舞姬鱼贯上岸。 烟雨京华作为你置身的背景被我反复抚摩。 岁月的反光，投影出你英武的身影正打马而来，征尘未落，已来 到一个额头光洁的女子面前，她素朴的衣衫生长着田园春色，手中的 水罐汲满清澈的秋波。 回眸的瞬间，天呐，你眼里的电光石火，照亮了大都城垣的一角！
052
二 十 一 世 纪 散 文 诗 （ 第 二 辑 ）
废 墟 上 的 抒 情
那一刻，你的笑容在巍峨宫阙的背景中定格。 注定我今生的等待就是在某一天，我们同时来到废墟的顶端。 我前世的英雄，今世的书生，我叫你“相公”的时候，你灿然的笑 容认出了我。
５．慢
板
秋风将会带走更多了落叶，更高的天空会成为空气的河床，你将 在一场持续的寒冷中，孵化温暖的雪花。 一场接一场的秋风让废墟露出苍凉的肌肤，显示出历史的遗物， 惯有的神态。 似乎感觉到一种慢，感觉到一寸光阴，停留在更多的光阴里。 一场小小的离别显得漫无止境。 不断有人清扫落叶，腾空更大的空间放下深秋的光斑。 悠闲的老人坐在长椅上，眼里是风轻云淡，孩童在年轻母亲的怀 里，打量身边不再繁华堆积的世界。 干干净净的日子，万物省略了修辞与掩饰。 秋风为我提供了一个巨大的空间， 把你放在任何一个离我最近 的位置，供我想念。 我唯一的风景，只有你能把我的爱，不动声色地根植生命深处。
６．流
水
想起了流水就想起了你。 永恒与瞬间在动态中完成辨认。
053
万物之中，我只选择做一滴水，用 ３７° 的温暖打开自己。 我选择用最柔软的方式化解你体内的尘埃与刀枪。 春去秋来，岩石走进沙漠，落叶走进泥土，故事走进景深，历史走 进废墟。 我只想走进你的内心。 跟随你的心律走进你的身体。 为你止渴，替你流泪，带走你体内多余的盐—— —那些令你感到苦 涩的物质。 即使停留在你的每一颗细胞间隙， 也不想据为己有—— —即使它 超过你身体的 ７０％的领土。 我只是想做你身上最轻的部分，你走到哪里，我就爱到哪里。
７．献
诗
作为水，最大限度放低自己。 用略高于地面的身体飞翔。 用灵魂完成深入，寻找深藏泥土中的事物的根。 用流水的眼睛欣赏它们的朴素，它们的丑陋，它们握紧每一滴水 救赎自己的企图。 它们延伸…… 向着惊蛰，向着谷雨，向着一切可以呈现自己美好的方向突围。 它们用流动的血液高举小草的细叶与花朵的香味， 它们把雪莲 举上峰巅，把云杉举过云朵。 它们让我看清生命的本质是爱，也是奉献。 面对它们，我几乎忘记了自己曾经恨过什么。 我只想脱掉脚上的鞋子，凌波舞蹈。 我想用爱来诉说身后的葱茏。 尽管我的灵魂是岩浆，我却宁愿选择用安静化解沸腾。
054
二 十 一 世 纪 散 文 诗 （ 第 二 辑 ）
废 墟 上 的 抒 情
因为我不想在废墟上留下又一层灰烬。
８．颂
歌
会的，一切都会归于平静。 收割后缩紧根部伤口的田野， 树木交出的叶子， 花朵交出的颜 色，灰烬中慢慢冷却的火焰。 秋风中可供回忆的美好，只是用沉默代替了挽留。 沉淀在记忆中散碎的场景，会得到灵魂最后的确认，划分出短暂 和永久。 春天的桃花，夏天的碧荷，顺着流水飘香的菖蒲，它们都找到了 自己的归宿。 没有什么好伤感的。 时间之外还有时间。 它们会以另一种方式返回。 如果你还爱着这个世界，你一定可以通过感恩的眼睛，看到它们 就在不远处，正在暗自生长。
９．雪
落
一场大雪以覆盖都城的方式完成了一次完美的抒情。 给我的暖远多于冷。 －－－－尽管我牙齿打颤，手脚冰凉。 我仍从集体化蝶的飞雪中，看到被强行更新的秋天，从无声走向 静美。 被我捕捉到动静之间的节奏，如你贴近秋风的行走，带动每一片 细叶，在光阴的层面完成蜕变：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
055
雪花以羽毛的轻捷代替月色， 就像一种热烈的情感无需波涛相 助。 它只要自身的充盈去填补季节的留白。 你说，爱是有重量的，如果足够多。就像雪花一瓣覆盖另一瓣，令 僵硬的事物弯曲，令脆弱的更加脆弱，坚韧的更加坚韧。 漫天飞雪仿佛你安详的声音，把我指向轻盈。 教会我学会飞临，学会转身，学会把一只太阳鸟种在废墟上，为 明天的废墟完成新一轮抒情。
１０．雪
霁
阳光升起，积雪融化，薄冰交出了松软的泥土。 废墟恢复了大地的样子：深厚、丰富、真实。 虽然枯草与落叶沾满污泥，空气却已超越了寒冷，像新的一样， 流动着清甜与一两声黄鹂的短音。 你好，白桦林！ 你好，金银木！ 你好，石墙上两片相依为命的霜后的红叶。 一场雪让你们告别的声音变得仓促。 也好。绿过，红过，大大小小、酸酸甜甜的果子，都证明爱是重的， 情也是！ 该呈现的已阶段性呈现完毕。 你们清空自己，为废墟腾出更大的空间，安放不断增厚的历史。
056
二 十 一 世 纪 散 文 诗 （ 第 二 辑 ）
废 墟 上 的 抒 情
１１．暖
阳
你的光线不再垂直，不是你不再热爱。 就像废墟下沉睡的英雄，不是因为气短而放下了刀枪。 暖阳之下，曾经的敌人都已褪去铠甲，从新扛起丢弃的犁锄，他 们用灵魂播种友爱，用忏悔的泪水灌溉废墟上卑微的草芥。他们互相 靠近的身体，仿佛一粒尘土紧挨另一粒尘土。
生命如烛火，灵魂似灯塔。 死亡是用来照亮黑暗的。 他们在泥土中掏出热血，掏出爱恨，手捧火星走出历史的废墟。 星星点点的光芒，照亮他们前世的样子：朴实，勤劳，爱亲朋，爱家国。 他们在暖阳的指引下走出沉寂的废墟，像一棵蒿草，一棵椿芽， 一棵苟桃树，一棵苦楝，他们站在同一座废墟上，伸长自己的枝叶，与 过去的敌人握手言和。 风过处，我听到他们互唤兄弟。
秋深了，每一棵植物都在清除自己欲望的叶子，让暖阳多一些透 过自己的肢体，去关照每一颗覆盖薄霜的小草。 而暖阳知道，自己在这样的季节该放弃灼热，用更广阔的胸怀盛 放美丽与丑陋、腐朽与新生、崇高与卑微。 她温暖的地方，废墟既是历史的遗址，又是生命的乐园。
057
１２．星
光
站在星光下，我显然是个吝啬的人。 许多年，面对美好，我疏于言说。 一种流逝让我如此心痛， 又让我如此痴迷地放在记忆中反复抚 摩。 我总是回避对一些细节的描述，仿佛我一经说出，它们就不再是 我灵魂的一部分了。
如同梦中的马匹，清晨的麻雀，鸡飞狗跳的院落，房顶上缥缈的 炊烟，被风箱吹成火焰的麦秸，灶膛里烤熟的红薯，烧茄子，烧青麦， 煮豌豆的味道，一切关于火的记忆，归结为童年火热的生活。 那些疼我爱我也打我骂我的亲人， 我以为他们永远不会退出我 的生活，她们会长长久久地坐在院门旁边的榆树下面，纳鞋底，补衣 服，搓麻绳。 针线框里永远躺着拨浪鼓、小铜镲，陶制公鸡，让我在一 里之外， 都能听到她们唤我回家的声音……我以为她们会留给我足 够的时间好好报答她们的恩德。 直到如烟往事，在我的梦里一次次现出她们虚幻的身影，我却再 也触摸不到她们温热的体温，为此我不再相信永恒。 转过身来，我终于放弃了用眼泪来作为要挟的把戏。 天堂太远， 我等不到她们来为我擦干眼泪；时间紧迫，我不能在忧伤的情绪里耽 搁太久。
站在星光下，我突然模糊了美好的概念。 是不是所有的美好都应该发着光，散着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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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十 一 世 纪 散 文 诗 （ 第 二 辑 ）
废 墟 上 的 抒 情
而被我不小心说出的这些往事，为什么总在我心里藏着，就像沉 在丹田里的一团真火。
１３．英
雄
英雄的心都是软的。 一个把自己交给时间，却没有留出时间让人疼爱的人，多像这季 节。 有正好的秋色，适度的冷峻。 不再轻易出鞘了，我是说灵魂的宝剑。 岁月磨砺金属的锋芒，你喜欢剑走偏锋。 如果用来爱一个人，它也许太过锋利，而且它拥有双刃。
说到英雄，要说到故事。 说到一些情节时，我想加入自己的想象：一个人的抒情陷入四面 楚歌时，会不会拔剑自刎？ 我当然不是虞姬！ 我练习的剑术不是用来取悦英雄的舞蹈， 那最后一剑最好留在 乌江边上， 为你争取最后一秒—— —只为你和乌骓马一同回到江东重 整旗鼓。 这样的结局才无愧于一段浪漫的爱情。
喜欢从近处说起，再说到远。 说到一个人留给自己的悲伤是秋色的。 说到一处没有时间消融的积雪，说到你的英雄气质，说到你手持 长矛寻找风车的经历。
059
你放下的干戈已化为废墟，你手中的玉帛如诗歌一样美。 英雄的浪漫，就是他不再为最后的胜利，用热血去祭旗。 你拿过刀枪的手，如今手捧鲜花和美酒，用诗一样的语言，平静 地说：世界是用来让我们热爱的。
一只灰羽毛白翅尖的鸟，从一棵槐树的最高处起飞，过了多年， 我才知道它叫相思。 太阳出来的时候，我停止了在废墟上的漫步，选择了一块青砖地 面练习瑜伽。 一对老夫妻坐在我左前方的长椅上休息。 草叶上结着薄霜，地面潮湿，某些地方显出泥泞的样子。 我摘了一颗金银木红珊瑚似的果实，余味是苦的。 再次说到英雄的时候，我突然发现陷入了语无伦次。
１４．城
垛
城垛是新修的。 为了纪念一段历史，纪念一个跃马扬鞭，横跨欧亚大陆的民族曾 经攻破的城池，又修筑的城池。 如今它是我脚下的废墟。 每天我都在此漫步，内心静谧。 狼烟飘过几千年的历史长空， 留下的也只是一块略微隆起的土 地，手捧茂盛的树木与杂草，供人们凭吊与怀古。 所有的生命都深藏地底，像一粒沙一样，与泥土密不可分，并在 阳光的指引下，以新的形式呈现自己。 或谦卑如草芥，或婉约如常青藤，抑或如一株酸枣树、一株棠梨
060
二 十 一 世 纪 散 文 诗 （ 第 二 辑 ）
废 墟 上 的 抒 情
…… 如今它被装扮成公园的样子， 像一个待嫁的新娘， 坐在小月河 边，等候归来的英雄。 每天，阳光都会最先照耀这里，垂柳伴随一条河流迎风起舞。 一种深不见底的流逝啊…… 它是对一次毁灭的翻拍或复制， 无意中却成为一块练习瑜伽的 场地，为我提供深长的呼吸，辽阔的冥想。 从垛口望出去就是北土城车水马龙的新生活。 钢铁的鸟巢安睡 着 ２００８ 年夏季的梦想与荣誉。 快的和慢的，远的和近的，短暂的与永恒的在此交点，我是这个 交点上随时都会消失的一粒沙，跟在一阵风的身后，我的表述不能跟 最轻邈的一缕媲美。 路漫漫其修远兮！
１５．炮
台
没有比它更强硬的装饰了。 一座炮台，在月季和美人蕉的簇拥下，如凯旋的战士。 通体漆黑，是说它刚刚结束一场久远的战事。 硝烟散尽后，已进入迟暮，仿佛它只为怀古而存在。 它目睹的战场，人群像屠夫，热血似黄土，涂炭的生灵不再记起 身后的世界，曾经多么深爱过。 杀戮让人多么容易忘记感恩！ 许多人喜欢聚集在它的身边踢毽子，打太极，舞剑，唱京戏，抖空 竹。 没人在意它是一处多么意味深长的景致。
061
忘却有时是一件好事。 有选择的记住美好，记住修好檐下的燕巢，等待归来的燕子，强 似拆除一座废弃的城池。
１６．箭
镞
有直射，有斜射，也有折断的箭镞。 无论从哪个方向看，它都深入盾牌。 当然，盾牌后面就是血肉之躯。 没人记起他们曾经是被人深爱的儿子，丈夫，父亲。 他们在一场战事里生命是轻的。轻如草芥。轻如尘土。轻如鸿毛。 泰山不是用来形容他们的牺牲的。 有细细的一场秋雨飘过。 雨滴聚集在箭镞与盾牌的结合部，顺着盾牌流下来，仿佛数百年 前一个战士眼角的泪水，那时他忍着，以为自己是英雄，那颗泪是不 能轻弹的！ 我的怜惜聚集在千年后的目光里，如果有人能够读懂，它在说： 英雄不一定就要手握刀枪，忍着眼泪，那样还有谁能看出，英雄的心 肠其实是时间最软的物质。
１７．战
马
征尘，杀声，刀光和硝烟…… 你累了，需要一块草地，就像你身边这一块，干净，茂盛。 一条河静静地流过细碎的波光，历史挥之不去。
062
二 十 一 世 纪 散 文 诗 （ 第 二 辑 ）
废 墟 上 的 抒 情
健德桥原来不叫这样的名字吧？它原来也许只是一片生长庄稼， 或者放牧牛羊的草地。 总有人把欲望当做使命，东征西讨。 于是田野变成战场，草地修筑起坚固的城池。 你成为坐骑的时候，世界的样子就失去了平静，变得恐怖狰狞。 而你的天性是自由的，有点像风，像云，长鬃飘扬的样子啊—— — 美如神赐！ 我喜欢路过健德门桥的时候看见你安静如铜铸的样子。 站在河边，周围有茂密的青草，天空为你蔚蓝，而你潇洒，自由。
１８．水
罐
水罐来自波斯，还有它身上的纹饰与长颈。 当然它会跟随一条商船伴随香料和舞娘一起上岸。 繁华是真实的，就像那枚铸着通宝字样的钱币。 挥金如土的生活，处处飘着笙歌。 它在当时被称为大都。 如今还有人这样叫它，不过后面缀着遗址的词缀。 已无从嗅到倾斜的酒樽里，玉液琼浆的芳香了。 往事如烟，时光如流水，我必须搬出陈词滥调复述那一段历史。 我不爱伤怀，只是容易被感动。 看到前行者急匆匆的背影，就想提醒他慢一点，好日子应该慢慢 地度过。 目的地终究是会到达的，为什么不停下来，再欣赏一会身边的风 景？
063
１９．副
歌
趁着白桦树心形的叶子还饱含爱情。 趁着废墟上空飞翔的鸽哨还流动着水声。 趁着清晨的薄雾还覆盖着越聚越多的枯萎。 趁着银杏叶金黄，果实银白。 趁着柳树低垂的头颅还没进入苍白的睡眠。 趁着松柏坚持的绿色还不会凋谢。 趁着枫叶还手捧余火。 趁着歌曲唱到副歌的部分，让我们抱紧自己退回内心。 让万物退回根部。 让生命退回子宫。 让人类回到最初的温暖，从新孕育感恩。 让清洁的羊水把我们再洗一遍。 让我们再次进入春天的时候， 能让世界因为我们的回归变得干 净一点。
２０．余
音
入冬后，废墟将回到废墟。 八百年前的时光，就这样无声地收回了花朵，埋葬了落叶，抱紧 英雄的骨骼与帝王的宫殿，完成了生死的交接。 如同低飞的小月河，不着痕迹地带走两岸的人群与花香。 （包括我每次注目，都会看到火焰升起的玫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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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十 一 世 纪 散 文 诗 （ 第 二 辑 ）
废 墟 上 的 抒 情
终究会安静下来，如这片废墟一样敞开胸怀，收藏永恒，也包容 腐朽。 八百年后，或更远的未来，所有短暂的事物都不在了，无论爱过 的还是恨过的。 而废墟还在。 也许茂盛的庄稼，重新代替今天的树木与杂草。 也许玫瑰仍然代表永恒的爱情。 也许新的废墟，会代替今天的元大都遗址和庞贝。 那时，怀古的人们也许会站在华盛顿的废墟上，指着脚下的泥土 说：看呐，这下面就是一个帝国的白宫！
附：
《废墟上的抒情 》创作谈
住在北京元大都遗址公园的旁边， 每天都要经过这段沉淀了近 千年的遗址废墟，沿一条静若处子的小月河走向十号地铁健德门站。 隆起的土城墙总是那样安详地捧出繁茂的树木与花草， 目送我走进 都市的繁华深处。 在她的身边每一刻都有怀揣梦想的人流推动这个 城市的脚步， 不息的车流则运载着新时代的欲望到达每一个不同的 角落，躁动像一场流感病毒一样感染着都市寄居者。但是废墟让我看 到了安静的力量，是时光沉淀下来的矿藏，也是岁月历经沧桑后打开 的胸怀，让人懂得沉潜与下降。她包容的事物绝不仅仅是一座城池的 断垣残壁、 铁马金戈， 也不仅仅是已经消散的繁华烟云与生锈的钱 币。 她包容的是一代代生命的创造与毁灭，是万物的消隐与轮回。 它 们留下的精神将成为我们升起的炊烟， 它们倒下的身躯将重新长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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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朵与庄稼。 废墟是安详的， 尽管它的胸怀盛满了时光的重量与轻 盈。 我想她可以让我从中萃取的将有很多很多， 比如一份执着与坚 定；比如一份淡定与从容，比如以爱的情怀去爱亲朋也爱苍生，爱短 暂也爱恒。
（刊于《诗潮》杂志 ２０１０ 年 １ 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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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十 一 世 纪 散 文 诗 （ 第 二 辑 ）
废 墟 上 的 抒 情
月浅灯深
１．春草浅
春草浅，河水尚细，梅花饱含拳拳之心，正运笔一个“善”字。 我把自己放在孤帆之外，解剖生死，不忍看更多远影死于无力回天。
一两点春雨，两三声莺啼，按捺不住浮躁病机，你藏起春心似水。 深居简出，仍难避世风卷起遍地沙尘。
三月的面孔仿佛烟雨，这代代江山，本可以满怀喜悦。 烽火中托孤，太平处解甲归田，容你按下鼎沸，不言深陷红尘，不 仅只为暗恋孤独。
２．不是预言
开春，夜寒迟迟不散，倾倒于灌木丛中的小溪水，有一个无边开 阔的流向。 小干旱微不足道，青、紫、粉、黄，凡早来的风声，都大声赞美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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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连翘与桃花。 丘陵则对于夭夭之色愤愤不平， 对于自然穿行其间的蝼蚁与鸟 兽，除了涉足自己的领地与浅滩，请务必告知同类：切忌误入人群！ 甚至最凶狠的野狼也不可以与人类恶作剧。 掠食者已人满为患，你可以爱游移不定的月光，也可以爱山高水 长，却不能像狐狸一样对葡萄说长道短。 大地不认同自以为是，也不会太在乎人类沾沾自喜的文明。 享用不尽的食物与水源自以为上帝已死。 当然，成群的食腐鸟，正等候在饕餮腐尸的路上。
３．春眠不觉晓
看星星时，也看一片钟爱的月色，庄严的亮度，怀以光芒的使命。 仿佛坐在梦边，看一弯深度相思之水，夜风恬静或清寒，掩不住 适度的温暖。 平静地穿行于青草尖的清甜，淡雾弥漫如泼墨，山川隐约，松柏 保留澹然古貌。 百年风雨，一肩松香，渐行渐远的只有这样的夜晚，才会松开一 段繁华旧城浓淡相宜的轮廓，忽略一截旧词章里的烽火与狼烟。 任由一条河流无声走进一次春眠。 流年不觉，晓亦不觉。
４．在秋天
从歌舞升平之内，她辨认你的哀愁，再从你落寞的背影，她看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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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十 一 世 纪 散 文 诗 （ 第 二 辑 ）
废 墟 上 的 抒 情
依附在垂首间刹那的炎凉世态。 若想从压弯的日月两端， 看清风霜与沧桑带给你的憔悴， 我得 先要晾干自己湿漉漉的眼神。 一个不愿虚此生的人，在你的前世，是否就总是拒绝独自站在月 下哭泣？ 她已从那个秋天爱到这个秋天，即没有借来东风与火，把距离与 离愁烧个片甲不留，也没有一把农妇的锄头，带给你现实的五谷和蔬 菜。 河水还在流淌一弯秋水，她有理由相信一些事物仍旧坚如磐石， 有些事物依旧温和如棉。 她只能在文字中埋下情谊和缱绻， 只当是她为你编织的精神宫 殿，累了，就在此略微避避风寒吧。
５．夏 语
我想成为一束麦穗，手握大地。或者不，我只是推到宫殿，看废墟 长出好看的蘑菇。 杂树也一丛一丛地绿，绿，或者更绿，最好与盛夏同色系。 你不能说我的马匹开着五色花就不能当来沽酒。等我调好胭脂， 匕首现于鱼腹。 且慢，让我看看月色，风低还是风高。 打更人，听见滴漏里跑出沙子。 此刻，长歌亦可当哭。 本想告诉你一些消息，关于那些你不认识的植物。它们在夜里隐 匿自己的身子。 你最好亲自摘下那下香气，别问她名字叫栀子还是月季。 风拂杨柳，我说，“玉门关不度就不度吧”。 你偏要打开我的百宝
069
箱，露出我那一截剑气。
６．水声划过夜色
夜色再次注满河床，小分贝的水声划过夜色。 草丛撒开虫鸣， 我没有遇见烛光和萤火， 也没有遇到一只飞鸟 像往常一样，从我的头顶飞过竹林青翠的对岸。 一片松林夜夜停泊在幽深之处，今晚，有一颗松果落地的声音经 过我，不像露珠那样破碎。 夜色之中，一定还有晶莹之物存在，即使不在我的视觉之内，却 一定潜伏在一个温暖的所在，有别于寒冷，有别于黑暗，仿佛某一道 曙光，总是潜伏在下一个清晨。
７．夜
袭
她披挂夜色，压低香气。 夜行八百里，不为草船借箭，只为黑暗太深，光阴刺骨。 时间破碎的声波，穿透了她的神秘隐衷与骨骼。 她要杀开一条血路，冲破一年一度无聊死去的枯叶和老灵魂。 谁的清醒需要彻夜的泪水浇灌？谁思念的肠胃，需要为等待的过 程饮鸩止渴？ 谁的天香国色，需要你的千军万马前来搭救，取出她口中被命运 下蛊的毒苹果？ 在黎明到来之前，她必须弄清楚太阳的消息与你的名字有关。 她要讨要你情有独钟那把金钥匙，打开她一生光芒这把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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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十 一 世 纪 散 文 诗 （ 第 二 辑 ）
废 墟 上 的 抒 情
与她史无前例的爱情决一死战，不是我中有你，就是你中有我。
８．河流与山谷
相遇而不是擦肩而过，山谷和河流如此希冀，在各自不同的风景 跌宕与纵深。 即便如此，我们还是心存感激。 阳光普照之时，你让我看到优美的林壑，风云激荡的胸襟；夜色 一旦包围我们，你会看清河水的缄默，波光与闪烁其间的透彻。 在时光的水面，浮萍密密麻麻，我们却相逢相知，在蒹葭苍苍之 内，时遇静水流深。 钟声不失时机地敲响两岸，两只黄鹂鸣响翠柳，我们已不再盲目 地相信不朽，却深信爱与温度，也深信它带给我们的力量与幸福。
９．城市 ，终究是个坏东西
她喜欢这样的时刻，慢慢穿过雏菊与金盏花的清晨。 阳光倾泻而下，拆穿自圆其说的民主、独裁与自由言论。 在爬山虎与常青藤之间，朝生暮死的蜉蝣地上下飞舞，她乐于发 现黄莺比麻雀的歌声更清脆， 并深知秋高之时， 不宜谈论死亡与墓 地。 戏剧性的情节无处不在，遛狗的人在议论股市，唱京戏的人在内 心完成了穿越，太极正指引一条鱼进入另一只鱼；不排除更多的人围 观花边和道听途说。 婚丧嫁娶每天都会发生。必须为自己找到一个合法的位置，背负
071
美妙压力，手艺娴熟地为无聊生活缝制意义蕾丝。 她喜爱生活的美景，用优雅庄重的神情，聆听一只乌鸦的魈鸣， 认领了兔子、斑鸠、枯叶蝶。 有时候，她认为乌龟比兔子更机智。 她穿过松树与菊花的气息，那时，没有人反驳她的自言自语，“城 市，终究是个坏东西。 ”
１０．月季或者不是
她像一个过失杀人的凶手， 在秋霜降临那一刻扼杀了自己的香 气，又从自己斟满溢美之词的酒鐏，尝到了第一口胆汁。 还好，金银木一树红红的眼睛扫过废墟与苇草，注意力不在身边 的死亡事件，并忽视了螳螂与黄雀的窥测。 谁将带领野狐出没，让青草瞬间枯黄？ 谁会骑着魔毯与咒语，在天方夜谭的故事里擦亮神灯，飞过大地 与丛林，成为一个值夜人，看守一只黑暗的鸱鸮？ 哦，让我使用过许多次的星星，再次击中了子夜。 银河中断的痕迹，别说是因为某个女人的一把银梳子；也别说那 一盏一盏的街灯，它们看见了真正的黑。
１１．描
述
试图描述一个干燥的下午，雷雨等在闪电的瞬间。 我低头，灰喜鹊已飞到一株合欢树上。 乌云垂下铅一样的影子，时间开始一粒一粒滴落。
072
二 十 一 世 纪 散 文 诗 （ 第 二 辑 ）
废 墟 上 的 抒 情
草尖还没有从灰尘中站直身子，深秋已与小寒定下盟约。 此刻，誓言与蜕变如胶似漆，夜幕仿佛就要降临。 秋风抖出了袖内乾坤，并不觉为时已晚。 时间、空间，谵语，不合逻辑的思维，文字的碎片，合情合理的穿 行在一篇未完成的诗篇，为书写的笔尖站在一片叶子里眺望。并同时 打开下一个动作，一层一层撕开泪水、把自己打扫干净，把心掏空，把 爱交给你，最后只剩无牵无挂的身子，回到来处。 路途其实不远，你看，故土一低头就能看见。
１２．秋
祭
北土城以稀疏的虫鸣，中秋的神态配合着我的足音。 小月河水声幽深，青草的气息还在，点点星光温润如同怀璧。 仲秋将至，当然，草木依旧茂盛，细叶内风声尚绿，忧伤是一种小 小的必须，即使最小的消息，也带一丝秋凉。 如果晨露打湿了鞋子，又沾满光明的碎屑，那就走向溪水，看它 淙淙地敲打一枚石头。 终有一天，它们会通过一枚鹅卵，磨光时间的小刺，成为季节的 先知。世界广大，遍布多形性事物，无论强大或渺小，谁又堪受这柔软 时光最漫不经心的一击？
１３．半壁秋色
不再奢望你为我打开一册羊皮卷，给我看平湖落雁，阳关三叠， 前川瀑布不必再提。
073
寂静的时候，适合一个人挑灯看剑，兼听一匹宝马踏平荒原，汗 血凝固于扉页，镇住那些一直呐喊的情节与片段。 四季正狂翻秩序，秋风的铁笔越来越浓墨重彩，青山的倒影却被 唤作季节的光阴，越描越黑。 我试图躲进某一页故事，用秋水看天，用斟满雷电的一盏云朵， 与一条大河对饮，这是初衷。 蓝天却滴水不漏，封存了每一篇小波澜，每一本小秘笈，外加一 段小小的传奇。 这虽不是我醉倒十万里江山的雨季， 喊一声谷雨就能让你提升 海拔，但我划下秋分，仍可让你分得秋色的半壁。
１４．在途中
一匹豹子光芒的牙齿， 先咬断种子的退路， 再咬断花朵返回香 气，也顺便咬碎了金秋回光返照的繁荣景象。 它不回头看，嗡嗡或者嘤嘤，那些飞翔途中折断的翅膀。 有人用忧郁命名这个季节，沉静的默默成泥，癫狂的先撕碎自己 的皮肉，再用白骨敲明日晨钟。 皴裂的声音，卷起漫天风沙。 冬季即将来临，如大敌当前。 人们牢记的是只争朝夕，俨然自己是一只被时间遗忘的靶子。
１５．离心力
你栖身都城闹市边缘，面对一只鸟巢倾斜的影子，等待好天气。
074
二 十 一 世 纪 散 文 诗 （ 第 二 辑 ）
废 墟 上 的 抒 情
偶尔看到风起云涌，卷起遍地垃圾信息。 风筝常常布满天空，笨拙地模仿鸟儿的样子，在天空写诗。 许多人行走在你的眼里，行云流水的太极，花拳绣腿地舞剑，悠 闲的神色里可见朗朗乾坤的满足，无需枕戈待旦的安逸。 时不时，新闻佐以航母下水，暗探与阴谋隐身 Ｕ — ２０ 轰炸机，觉 醒的人群正在占据华尔街，阻止更大的骗局出笼。 你看着看着，就侧身进入了风暴的核心，永远无法与飞速旋转的 年轮，脱离干系。
１６．阴霾包围了尘世
清晨被置于暗昧的卷首，被吞噬的不止是真相和白昼。 这一而再、再而三的坏天气，让大面积的忧郁更加深不见底。 一些说不清的事实，也与方向和距离感一同消失。 —就像掩耳盗铃或毁尸灭迹，纷披着道听途说的嫌疑。 —— 光明失而复失，这个冬季格外漫长。 随处可闻蒙昧在指责迷雾， 风在指责冷。 害怕末日而抢购到蜡烛的人，以为占有了稀薄的光明；想要盗取 火种的人，则担心风声太紧。 这是发炎的空气，浑浊的空气，这是陷阱构筑的陷阱，高压制造 的压力。 有一瞬， 我听见叫卖罐头空气的声音， 高过了一米之外的红绿 灯，而炒卖炮灰的言论，冒充着打鬼的勇气四处游荡。 面对铜墙铁壁一般的阴霾，一场大风远远不够。 它需要雷霆、霹雳撕开一道血淋淋的口子，排除病毒以及腐烂的 脓血，露出朝霞与火烧云，陪衬热血沸腾的真实。
075
如果阴霾是一种涅槃仪式，它需要一次勇敢的死。
１７．伤
逝
在冰封大地之前，一个缓慢经过的秋天，总是弥散着清凉柔和的 忧伤。 它的远，它的高，它的逐渐稠厚的霜露，逐渐加深的寒意，它的想 要遗忘的决绝神情，它的无处不在的死亡气息。 有些事开始回望，有些人已开始用手去收拢余烬。 在这个季节，似曾相识的干燥，将令所有的微笑枯萎，而告别将 成为固有的姿势。 许多事物将被遗弃，而我还不曾厌倦。 仿佛眼睛才刚刚张开，刚 刚嗅到秋实的香味。 但终归会脱去缰绳，像一匹回到荒野的马匹，面对一个多风而少 雨的季节，或一次不再醒来的死寂，踏尘而去。
１８．传
花
到处都是自由落体，虫鸣仿佛被一只手突然抚平，部分记忆和瘢 痕被尘土覆盖。 一种被绞杀的窒息，关闭了每一个毛孔的渴望，现出一阵狂风四 起的迷乱。 秋风一阵紧似一阵。 谁在击鼓传花？掌管着宿命落入时间手中的鼓槌，打断你演绎故 事的逻辑。 就连造就自己的人，也陷入自己的回声与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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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十 一 世 纪 散 文 诗 （ 第 二 辑 ）
废 墟 上 的 抒 情
在深秋之内，光线升高天空，霜露令花瓣沦陷枯萎，世界进入了 又一轮的更生。 如果你的双眼没有时常湿润，那是你没感觉到疼痛。
１９．走进灿烂
一步就走进了灿烂，虽然阳光已不再拥有欢呼的味道。 在这个午后，她还是掠夺了我视线，也掠夺了每一片银杏叶片好 看的颜色。 晴好的天气，万物居住在阳光下面，空气质地单纯。 心思缜密的人摘走了一朵乌云，剩下光线与温暖斜倚，满足于成 为一片阳光的影子，被细碎的幸福俘获。 我无可逃避地热爱这阳光普照的秋天， 阴霾也不足以让我改变 爱你的心意。
２０．端
午
新麦未熟，端午又至，听闻街衢高声卖樱桃桑葚。 血糯桂花栗子粽，甜、香、糯、一应俱全。 忆起旧时年景，门楣高悬艾蒿与菖蒲，五彩线悬于腕上。 如今，白驹过隙，瞥见衣襟上挂香囊的位置，闪回一片童年的场 景，涂满雄黄的耳根，听闻祖母在苇席上熏苍术、驱五毒。 赛龙舟的人正匆匆穿过偏僻乡下的犬吠。 当然，驱邪的事十万火急。
077
２１．风雪翻过山梁
红尘不分内外，风雪翻过山梁。 多少人正披挂世俗的快乐，用来御寒。 这里不只有数九的冰冻， 万物仰仗的回春消息， 正路遇四方阴 霾。 而光阴不死，真相陈旧，任意一次突降的暮色，足以让你安静并 保持缄默。 大地之上，风寒留下一路苍白瘢痕，越来越多的人相信，树木披 露的大山深藏冷漠，永固的表象，已难掩枯竭的良知，缺陷恰恰不是 最低的山谷。 如果末日已止于谣言， 谁又能预测， 风暴会不会席卷今夜的尘 世？
２２．温柔是一种力量
我试过仇恨、切齿、不屑，这些文字的牙齿，总是大于我内心的锋 利。 我试过忘记、纠结、噩梦，它们长着新仇旧恨的嘴脸，与我的审美 格格不入。 最终发现“青春的迷雾散尽后，裸露出时间的荒原”。 我必须把爱交给漫长的时间，保持轻淡，无形，足够的距离与谦 卑。 当然，你不能从我的记忆中离开。
078
二 十 一 世 纪 散 文 诗 （ 第 二 辑 ）
废 墟 上 的 抒 情
我需要在深夜醒来，发现自己疼痛的胸口，有一个喊不出口的名 字，他是在另一层次上实现均衡的人。
２３．纪
念
你闪烁寂寞的光感存在。 在隆冬，世事依旧不平，而你依然使用太平的文字，复述灰飞烟 灭。 以一盏灯的亮度，指向众说纷纭的灰尘。 与一些苍白暗淡的事物相比，一场风意味的晴朗，无与伦比；一 场雪降昭示的纯洁，似大梦一场。 在冬天，你允许耐寒的树木独自消瘦，被都城的废墟深深固定， 裸露铮铮铁骨，按下咆哮，推开阴影，于枯木般的平静，藏好复活之 心。 唉，寒冷步步为营，冻伤了蝴蝶的翅膀，冰封了一些事物迁徙的 本性。 而黑夜降临得越来越早，稀疏的星光，终究不能取代温暖的眼 神。 常忆起你灼热的言辞，曾植下不死的森林，它们枝叶交错，在晚 霞中相依为命。 如果暗香与梅花相遇是种宿命，它必在寂静中返璞，不因时光交 错，放弃真纯；更不因一种暖尚在途中，放弃内心的温润。
２４．读
你
风没错过天空。
079
水没错过海。 领受了爱的使命的人，没有错过被爱。 不知道还有多少时光，可以让我脱去隐形的翅膀，安静地坐在你 的身边。 用最低的声波探寻你深处的疲累，最细微的征尘。 我必须把语言打磨至温润，小心确诊那些块垒，避免冰冷的词语 对你造成不经意的伤害。 我会捂热我的手指，小心抚摸你的伤痕。并重新把你生命的卷帙 打开，阅读我错过的页码。 在出现空缺的位置，补齐你凋落的第一颗 乳牙，捡起你玩过的尿泥，重塑青梅竹马的标志安放在我们错失的童 年。 以最安静的姿态，重温你成长的经历。 我要把你爱过的人再爱一遍。 对你早已宽恕的敌人，一一致谢。 感谢他们传播的天花，流感，细菌和霉斑。 他们激发你对灯红酒 绿产生抗体，让你独坐西窗的时候，心中有水墨，眼里有丹青。 等你的身影被暮色笼罩， 告别的声音渐渐走远。 我会坐在暮色 里，用我的余生读你。
２５．岁
末
再次站在时间的悬崖，看你带着深渊一般的危险与未来走近。 只有一道窄窄的阶梯，通往你常常说起的温暖，以及徒然增加的 幸福感。 当然不能拒绝，不是吗？ 就像不能生命不能拒绝呼吸，你不能拒 绝奇迹般逃过，被命运进一步加工成无聊的标本，尽管刻骨的痛觉必 然经历穿肠毒药般的美。 “你是我现实与理想的分割线，无论早晚，命运设定的快乐与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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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十 一 世 纪 散 文 诗 （ 第 二 辑 ）
废 墟 上 的 抒 情
伤，必然被你垄断。 ” 是的，无论你是否像闪电一样的偶然，无论风雪何时垂临，她都 会站在你的面前。 等你以阳光的形貌左右她的方向、 笼罩她的心神， 普照她的余 生。 虽然你从不以光明自居，却令她周围的一切黯然失色。 幸好，仅仅是岁末而不是末日。 幸好，仅仅是深渊而不是绝境。 注定你必于此时降临，推动时间再向前一步。 不是春来，便是冬去。
２６．红月亮
今晚的月亮充满血性，仰望的人都说美。 他们被比喻多时，不可倒置与错位。 如阴阳，或乾坤。 热烈的只能一味热烈，玉洁的只能一味冰清。 他们没能在青梅竹马时同行，又不曾人面桃花时相遇，宿命总是 一再让他们错过彼此的潮汐。 今夜，他们要顺从命定的轨迹，在寸草不生的天空，邂逅他们的 梦寐。 一生必有一次，太阳卸下光芒，月光卸下凉意，拔光抒情的荒草， 藏匿肤浅的溪流。 他们倾心的程度，已成魂魄相系的影子，锁定形神，即心心相印， 又肝胆相照。 注定会在某一刻，他们重现在彼此的倒影，恰到好处地照耀，美 轮美奂地辉煌。 谁若彻夜放弃睡眠，忍住不时溢出的泪水，必能听到重新平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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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体，如春的气息拂面而来。 至于说那些独自蹉跎的岁月，就让它们过去吧。 至少，在今夜，他们是彼此的主宰与汪洋。
２７．紫 ，或者玉
这一夜，她的宁静，涵盖了一轮明月。 不容多想，温暖的气息已破开冰河，薰衣草一样的静谧，无端染 紫了都城的夜色。 神秘和禁忌，多好的隐身之地。 偶然与必然，蝴蝶与庄子，梦与非梦，最深处的事物只在迷醉中 现身真相。 如同此夜的星河，被光芒翻开，晶莹剔透的映照着他们对秘密的 热爱与钟情。 这样的夜晚，高山静坐流水之畔，多余的睡眠，走在清醒的路上。 有一刻，她遇见神灵浮现，指给她看缺陷中的圆满。 待她剥开寒冷，看见自己正头枕风声，满身阳光。
２８．平安夜
比如，她坐在十楼。 既看不到月亮，又看不到尘埃。 只见人间灯火阑珊，寒风中行走的人无心可依。 梦幻的窗帘遮挡着肥皂剧和夜宴， 狂欢的场景只会令她如坐青 苔的井边。 今夜， 无数只苹果齿痕新鲜， 她相信葡萄酒和薄饼必然带回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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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十 一 世 纪 散 文 诗 （ 第 二 辑 ）
废 墟 上 的 抒 情
赎，也带回人间真爱。 只因她钟爱的人，名字存在于他出现之前，为 此，她一改初衷，开始相信寓言和风向。 今夜，谁会是那个手扶遥远的名字，却在一句“平安夜快乐”的短 信里跌倒，又泪流满面的人？ 谁又因编织风景而心生温暖，遥望心中的星宿，等待，祈祷…… 仿佛一千年就为这一刻，按下手中的确认键：“愿你平安，快乐！ ”
２９．这一晚
这一晚，忍冬藤上高悬露珠。 它们刚刚送走了乡村和蛙鸣，纺织娘的琴声又被微风打断。我仅 有月亮一枚，擦拭着一片乌黑的夜晚。 即使月亮不足以照亮所有的黑暗。 她仍习惯于发现露珠心内的 微光，习惯于使用平淡的文字赞美。 赞美她想象中的暖风正吹拂万物、旷野陶醉正于一次苏醒、一个 人的故乡正被细腻的炊烟萦绕…… 但是，眼前分明是一卷一卷刚刚打开的秋风，池中驻留的分明是 墨迹一般的残荷；蝴蝶急于返回自己的茧中，折断翅膀的小蜻蜓急于 从自己的青春中抽出骨骼，它们全都忍着痛，试图利用自己的赴死的 决心，挺过随之而来的霜冻。 有时候，你会偶尔面对一面打破的明镜，看到所谓的真相，是多 么荒诞不经；有时无意陷入的一片黑暗，恰与黎明距离最近。 小月河，她决定赞美你的时候，就没想忽视你的黑与白、清与浊， 你身上与生俱来的大善与小恶，她不再会为大声说出你的好时，感到 羞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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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流的指纹
这是被河流抚摸过的土地，所有生命在河流的体温里繁衍。 花，一朵一朵盛开，叶，一片一片凋落，我们称之为季节。 季节深 处，有我们的家园。 —题记 ——
序
南望，让我看清大河的名字，镶满高原的风沙，与身边的平原混 同一色。 没有尽头的感觉让人腋下生翅，水击三千里，扶摇九万里，到达 南冥，用天池之水沐浴。 沐浴之后，着粗织麻纺的布衣，着绣花鞋，骑五花马返回。 返回被麦浪托起的家乡，那座遍生炊烟的岛屿。 小心藏好我的翅膀，连同我诞生时母亲赠送的胎衣，它们将在人 间烟火的深处，找到一处小小的家园，安放我今生的乡愁与宿命的别 离。 请允许我面对你迎风落泪。我能奉献给你的，只能是我从不轻弹 的热泪，在你遭遇干旱的时候，换回更多的雨水，让雨水交换更多的 乳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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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十 一 世 纪 散 文 诗 （ 第 二 辑 ）
废 墟 上 的 抒 情
１．立
春
从这里开始吧，就从这里。 自有使者驾临，为你更换羽扇纶巾，以积雪的温柔，救赎你坠落 尘埃的灵魂。 风撵已在门前等候多时，燕子出发的地方，江水已先绿于北方的 杨柳。 你就备好自己的呼吸，心跳，备好你如花似玉的容颜，以及回暖 的胸怀，面向春天的江山与社稷发出邀请：请你莅临，请你站在祖国 的版图风光万里！ 那一瞬，轻风与细雨双目交接，江河将为之下沉。 你我宿命的相遇，从此一年只剩下春天一季。
２．雨
水
路总是新的。新如立春之后第一场雨水。新如母亲刚刚做好的绣 花鞋，每一步都生香，都生莲，并生长茂盛的希冀。 如果我们为那些留下的脚印命名，就叫它感恩吧！ 借一场轻声慢语的雨滴，把那些峰回路转的山水，引入奔腾的血 脉，找到大地的丰收与羊群，找到飘散的炊烟与灯火。 面对夕阳不期而遇的伤感，在几度失去春秋之后，青山依旧在。 总有干旱的土地需要你用情人的心怀去爱恋，去缠绵；用无声的 语言，标记你爱过的事物；用未来的时间再爱一遍。 深信你总会到达，沿着一条新路，走过不愿消融的坚冰，把第一
085
声雷声，当做抒情的序曲，到达地面，到达爱人的面前。 比如，从立春到达雨水，比如，从一场爱情的起点到达终点。 而你面对万亩化身蝴蝶迎面飞来的油菜花， 面对一万里青纱帐 扯起生命的大旗，请你停止歌唱，停止赞美，停止欢笑，忘记阡陌上被 露水打湿的鞋子，停止哭泣，站在铺天盖地的爱情中央，让心动跟随 风动。
３．惊
蛰
大河向东，日落向西。 亘古的声音如同沙漏，在无声中周而复始。 也只有这片地域，能够让炎黄在此相遇，用一枚司南，指出一个 民族的足迹；看辽阔的版图，在血与火、爱与恨之中完成融合与辨认。 而你是唯一的背景与证人。见证了黄河之上最圆满的落日，黄河 之畔最直的孤烟，目送过一只孤帆隐身自己的远影。 阳光每天都会普照，当你胸中有天地，眼内有苍生，万物将生生 不息。 所有人看到的故事， 都将从这里开始： 一条河流在时光上游奔 腾，在面对平静的大地时，却突然停止咆哮。 她遇见了你，她愿把烈火化为柔情；她愿把一生分出四季；一季 给你爱情、一季给你儿女、一季为你备好过冬的稻黍与柴火、一季陪 你坐在苍茫之下，用体温唤回你一路流失的温情。 她用一路收集的雨水与泥沙哺育沿途的生灵，渔猎而归的人们， 在你的身边围绕篝火载歌载舞，祭祀神灵。 而你则捧出丰收与炊烟，唤来四海之内的兄弟围坐九尊铜鼎，煮 酒论英雄，把盏话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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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十 一 世 纪 散 文 诗 （ 第 二 辑 ）
废 墟 上 的 抒 情
“母亲！ ”面对她的时候，所有的人都会脱口而出。 你站在她身边的样子就像那片平静而坚实的土地。
４．春
分
从多切面，从色香味，从一场和风细雨，从一对燕子的新婚燕尔， 让一场恍如隔世的相遇，走向大地的婚床。 请进入传说， 面对万里江山同时碧绿的麦苗和熠熠生辉的油菜 花，请沉陷一场人间神话。 请给第一只飞来的玄鸟一声雷鸣，一道闪电。 让它用右翼在大河南岸写诗，用左翼在大河北岸作画。 诗要高过三月烟雨，画要布满人间的美景。 最好迷失在春天深处，用一双见惯风雨的眼，翻阅河流两岸的田 园与花香，翻阅天空的蔚蓝与深藏泥土中的青铜铭文、甲骨卜辞。 牢 记那些在阳光的倒影中，闪闪发光的词语，那些自然造化的万物。 让那些桃红李白，那些苦菜花和紫云英，那些试图抬高树梢的云 雀，那些在草窠中结拜的斑鸠，那些找到落花的流水，见证一场旷古 的爱情。 放低身段的河床，将用水载你。 去任何一个地方，你在，春天就 在。 “生命是脆弱的，但爱不是！ ”
５．清
明
一年中最忧伤的一片叶子，悬挂在四月的高枝，仿佛欲落未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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泪滴，被风细细地吹着 细雨会按时到来，陪伴满怀惆怅的行人找到献祭的坟茔，祖先的 灵魂已隐身青青的麦苗深处， 生命与生命将被大地以不同的方式关 照。 一片碧绿的水稻，曾经垂直生长于一处低凹的古冢，它们低于周 围腰身挺拔的麦子，用看不见的根系，抚触泥土更深层的灵魂。 忠骨，还是冤魂？ 这个谜底不在温度与节气之内，也超越了干旱 和雨雪，而穿越稻田的人，关注最多是稻谷的收成。 繁茂的记忆里，那些未来的稻穗，常常飘出忧伤的气息，与一个 节气，一座家园，一次又一次生死别离，产生密不可分的联系。 仿佛多年之后，它们的每一片叶子还指向同一条道路，每一条根 须都贯穿同一块土地与同一条河流，告诉我终将别离的灵魂之间，会 隔着厚厚的泥土遥遥相望。 而一场必不可少的细雨，将轻轻拨响大地的乐器。 风过处，你会在哪一刻与最亲近的灵魂默然相遇？
６．谷
雨
大河以南，天更高，水更低。谷雨之后，浮萍决定跟随细小的支流 浪迹天涯， 莲藕接受了池塘纯洁的诺言， 开始缝制一件最美丽的嫁 衣。 绿树怀抱的村庄有最温暖的屋檐，最挡风的柴门，有最慢的时光 走过狭窄的街衢，通往田间的阡陌。 看得出耕牛热爱劳动， 农人热爱土地。 河边的菖蒲只读山高水 长，不读汉唐魏晋；一对恩爱的斑鸠，只认真梳理爱人的羽毛；时光的 马匹，将要穿戴金镂玉衣与甲骨铭文，远离尘封千年的历史遗迹；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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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十 一 世 纪 散 文 诗 （ 第 二 辑 ）
废 墟 上 的 抒 情
年古道上等待灌浆的麦粒，深入泥土深处的根须只在意丰收，而不会 在意泥土下面埋藏的秦砖汉瓦和琼楼玉宇。 有人种瓜种豆，背靠五千年的精神炊烟生儿育女，守护家园；有 人面对一再丢失的王朝，守着不变的乡音习武，打坐，参禅，晨钟暮 鼓；有人陷入山重水复，却把柳暗花明却留在别处。 而桑叶之上，春蚕把碧绿的叶脉孵化成岁月的经纬，吐着千年不 断的丝。
７．立
夏
燕子筑巢时节，湖水端出明镜，天空与大地肝胆相照。 一群飞鸟掠过平原灌浆的声音，细碎的麦花香气正浓。 无数条河流被茅草与野花反复缠绕，风起处，纤细的腰肢仿佛大 漠飞天的舞蹈。 相对于匍匐大地的人们，它们懂得自由的意义，就是任由自己安 静，妖娆，把最好的一枚圆月私藏为自己的玉玺。 一群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小儿女沿河而居。他们记得在所有的 节气，该要祭祀的神灵与鬼魂，懂得在泥土多深的位置埋下种子和希 望，并深谙该在哪一时刻挂起犁镂锄耙，磨快哪一把日月与镰刀。 他们在低矮的柴门悬挂蒲艾，以一杯雄黄酒解人间百毒。 他们在脸上挂着笑意，衣襟上系着各色香囊。 至今我也没有明白他们赠给我的香囊，到底装的是一种什么香？ 却迷醉了我无数年，总是让我在很远的地方，很深的时光里，不 由得捧出自己的幸福，却深藏对你们的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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８．小
满
用匍匐大地的姿势劳作，留下最后的虔敬暖热身下的厚土。仿佛 这样就可以触及那光芒万丈的生活。那蒸腾起云翳的汗水，曾在黄色 的肌肤上印下辛劳的图谱，在平行于大地的身影中，描绘出坚韧的轮 廓。 大多数雨水找到自己的河床的时候， 碧绿的水草正抬起河流向 东迁徙，留下依然在土地上躬耕的人们，被远方的游子唤作乡亲。 你 在他们的肌肤上留下黄色的胎记，并让他们沿着你愁肠百结的河流， 顺流而下，逆流而上，逐日或者捕鱼。 你时常手捂灾难深重的胸口捧出丰收， 在风调雨顺的年景里抟 土为泥，治疗破碎的家园与疮痍。 看到你，就会想到丰收在望。 仿佛幸福也像麦芒，闪着金光的唱 针指向一首赞歌的高潮，直达颗粒饱满，仿佛每一颗麦粒都藏着小小 的幸福和喜悦，在等待颗粒归仓。 如果年年都能守望丰收的麦田， 如果和你一起守望的又是最富 饶的一片土地。
９．芒
种
交出了所有的粮食，也就交出了所有的光荣和梦想，田野平静如 退潮后的海面，残留着金质的光与微微荡漾的波纹。 夕阳移动着村庄的影子一步步走进黄昏。 归来的牛羊重复着一 贯缓慢的路程，一种充满力量的慢，仿佛时间不能牵引它更快地走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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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十 一 世 纪 散 文 诗 （ 第 二 辑 ）
废 墟 上 的 抒 情
黑暗。 停在远处的几个身影，不停地躬身于地面，被埋下的该是新的种 子和秧苗。 到处都有可见的玉米和高粱，从麦茬间伸直绿色的细腰，坚定的 神态，预示着它们可以成为秋天的主宰。 而成片的大豆，红薯，芝麻， 谷子，仿佛它们身后庞大的子民，正呼之欲出。 一条河流，曾经清洗过许由被污染的耳朵，今天它改名清流河。 被菖蒲染绿的臂膊，环绕岛屿般起伏的村庄，怀抱自由的鱼虾与 河蚌，向岸边输送着温暖的香味。 一些事物在她身边来来去去，一些笑容无端从怀念中走失。他们 的灵魂隐身田野的深处，守护着深爱一生的家园。 哦，那熟悉的气息，那弥漫在村庄上空的炊烟，那稻谷的香甜曾 养育了子孙挺直的脊梁、扛起时代风帆的结实的双肩。
１０．夏
至
这是最好的一天。 太阳站在制高点上，用垂直的光线照耀万物。 可以回望又可以远眺的高度，让无处逃遁的阴影，被第一次踩在 脚下。 谁能如大地一样平静，不带自己的影子面对稻谷与稗草，不以他 人的好恶划分良莠，为带毒的半夏配置解毒的生姜去平衡天下。 在回归线以北，黑夜将一天比一天加长，走失的过去式，珍藏的 进行时，与新栽的秧苗正一起走向茂盛。 谨记这些名字：玉米、高粱、大豆、棉花、荞麦、芝麻、三七、车前 子、水红花…… 就像谨记被风传颂的事物，记住在这里生生不息创造历史的人，
091
记住他们统一的名字：炎黄子孙。
１１．小
暑
一场紧似一场的雷雨，绕过九曲十八弯的抒情，直达你浓墨重彩的 灵魂。 等在某一刻的一次水火相容，能否终结地覆天翻的木石之盟？ 大地之上，蓝天之下，还需要多么饱满的激情，才能引出地心的 火焰，引燃地表的温度、天空的云层，让一场雷雨充盈大地的河床？ 陷入下一次的等待，又会像哪一窑出炉的瓷器，显示出釉质般的 坚持。 哦，那激情燃烧后的雨过天青！
１２．大
暑
沿岸已为你备荆芥、藿香、鱼腥草，白芷、青蒿、板蓝根，为你贴心 留下一场燠热之后祛暑解表，化湿和胃，又清热解毒的方药。 你将看到充盈的河水，抬高了河床也升高了体温，加快的呼吸， 奔腾的心率引领似水柔情，将覆盖你的每一寸土地，它将用一次令人 窒息的冲动，带着你的森林、田野、村庄，一路呼唤着你的名字到达绿 色的顶峰。
１３．立
秋
把记忆停放在最广阔的一片热土上，没有比这更可靠的背景，比
092
二 十 一 世 纪 散 文 诗 （ 第 二 辑 ）
废 墟 上 的 抒 情
情肠更柔软的风。 一路的疲惫，像一双隐形的翅膀，刚刚从你的体内飞走，更广阔 的世界，已在眼前张开了温暖的臂弯。 灯芯草上，晶莹的露水清凉，足够把你思乡的愁肠清洗百遍。 田野上走失的麦秸，朴实的谷垛，大大小小的池塘，在寒蝉的鸣 唱中已恢复平静。 被汗水浸透的炎热，被从北方吹来的风带走了多余的水分，干燥 成一片片平坦的打谷场。 曾经在这里挥汗如雨的人们， 具体到每一张熟悉的脸， 就是爹 娘，就是兄弟姊妹，就是叔叔大爷嫂子婶婶，就是奔跑在打谷场边捕 捉蜻蜓的眼睛明亮的孩童。 你看到苍白的云朵中飞过一队雁阵，用墨色的双翼写出了“人” 字的模样，脱口而出—— —“我的亲人！ ” 天空突然升高，大地忽然下降。
１４．处 暑
你将再次目睹季节穿越时光留下的半点漏洞，一寸希望。 你将看到一架梨木织机被擦拭干净， 为即将来临的冬天罗织一 匹粗布。 织一队蚂蚁整齐地爬在树上，织上世间最简朴的真理：不同的生 命即使走在不同的路上，却有着一致的方向—— —向前，向上。 一尺粗布饱含的温暖，将携带着秋后弥漫的阳光。以致密的经纬 网织河流身后庞大的日子，将今秋第一场风寒挡在身外。 太阳的金梭仍往返于季节之间，生活的形态花样翻新。 你看到的章节，都用汗水写在大地上，都用帆船写在旅途上，都
093
用快马加鞭写在征程上，都用微弱的叹息写在低矮的门楣上。 写不出的则是书籍中的浪漫，画屏中的留白，因为它经过纸张的 每一滴笔墨，都与辛酸横竖相连。
１５．白
露
看到第一队大雁在天空拼写人字的时候，所有的庄稼都成熟了， 并成为人们记忆中的节日被反复回放。 有人在秋夜里高举温暖的灯笼带它们回家，饥饿的肠胃，劳作的 艰辛，会得到很清的月色抚慰。 人间的幸福有时会停留在某处小小的院落， 停留在两棵槐树间 的秋千上， 牵动着日月的短长， 推动一群做梦的少年完成缥缈的断 想。 身边有秋风一路走过，在石榴中藏下甜蜜，在莲籽中藏下苦寒， 在苹果中藏下诱惑，在棠棣中藏下酸涩，在成熟中藏下应有尽有的滋 味。 “鸡栖于埘，牛羊下来”的时候，你看见一位母亲年轻的身影出现 在井旁，一边用慈爱的目光注视儿女，一边把清澈的井水加满灶边酱 色的琉璃水缸。 还有一位挪动小脚的祖母，从房檐下取一串辣椒又踅入厨房，粗 茶淡饭总是需要辛辣去唤醒懈怠的味蕾。 灶膛里一把麦秸，烤熟茄子和苞谷，煮熟南瓜和小米，热腾腾的 萝卜白菜炖豆腐，被端上小小的梨木餐桌。 哦，这个升起炊烟又点亮灯火的家园，这万家灯火中的最微弱的 一盏灯下，有最慢的时光，最密集的幸福，最细小的奢望，一群最亲最 爱的人，曾经围在一起互相取暖。
094
二 十 一 世 纪 散 文 诗 （ 第 二 辑 ）
废 墟 上 的 抒 情
１６．秋
分
大河两岸，葵花、稻谷低垂头颅，内心飘香； 大豆，芝麻，玉米、高粱，胸怀坦荡； 莲藕、芦根、茭白、荸荠心地洁净地走出淤泥； 苇花目送最后一队秋雁映在水面上的倒影； 核桃将脱下青衣清洗内心的月色， 柿子以甜蜜诠释生涩的硬度 代替不了柔软的成熟。 菊花理一理云鬓，无言地清理出眼中的云翳。 你将看到从热烈中走出的平静，在此平分秋色。 短暂的事物纷纷离去，河流与大地相依而坐，怀揣余火，背对阴 影，十指的相扣，传递着连心的痛觉。
１７．寒
露
一场不声不响的寒露，终止了最后一场雷雨的冲动与咆哮，带走 了光芒万丈的阳光与水润的肤色。 随之而来的第一场咳嗽，带来一夜的辗转反侧，天真的凉了。 无处不在的干涸，在习习凉意中蔓延。 你的河床一日日开阔，你纤细的支流，像凸起在皮肤的静脉，看 得见的瘦，来自于没完没了的牵挂，没日没夜的思念。 他一去，就带走了你点在春风眉间的美人痣，带走了梳理过春种 秋收的桃木梳子，带走了你热爱过的每一寸江山与美景，那曾经茂盛 的草木与春夏，中间隔着一场不能弥补的爱情。
095
正如你所见，河面结着薄冰，她把心动和心痛的感觉，藏得多么 深。
１８．霜
降
二 十 一 世 纪 散 文 诗 （ 第 二 辑 ）
终于可以卸下风霜，拨动大地的乐器，“大风起兮”！ 云飞扬时，听听枯黄的草木说出深藏内心的肺腑之言，听听蛰虫 藏匿于泥土中的罗曼蒂克，听听英雄与美人的故事，听听东南飞的孔 雀如何在分离中复活完整的爱情…… 曲终人散的时候，你发觉可以忽略的事物如此多：日月的短长， 人为的冷漠，心灵间互设的关山。 你终于可以化身霜花，匍匐大地，跻身梦境的独木桥，与英雄侠 客萍水相逢。 决不能错过这次冒险的经历，用木石前盟、用化蝶、用长恨歌、用 骊山烽火…… 总之，你要用万般悱恻缠绵的理由，成为故事中的主角。 哪怕，阳光升起的时候，你的梦醒了。
１９．立
冬
送走最后一阵雷声，你放慢自己的心律，在无边的空旷中码放谷 垛与仓廪。 所有的谜底都在。 爱在，幸福就在。 想藏多久就藏多久。
096
废 墟 上 的 抒 情
悲过的白发，切入肌肤的皱痕，将不再成为伤怀的理由。 由它去吧！ 你有高过云端的秋声，世间最丰富的悲悯，你拥有不 屑于称王的王者。 大地将要丢弃金银珠玉，腾空所有的箱笼竹箧，只为收藏你的目 光、你的话语；你朗朗的笑声啊，仿佛流淌在初春的海棠花溪！用江河 的温度一路写下三个字：跟我来。 一定还存在更大的疆域，盛放人间称为爱的忘川，等待你们皈依。
２０．小
雪
她能做到的平静也只能是这样的情景：在水面结着薄冰，藏着内 心深深的忧伤，默默地打磨一面记忆的镜子，在镜子里端详过往的时 光，用美好的瞬间代替月色，滤过滚滚红尘，留下你清晰的面容。 如果无声是美好的，她可以做到，像这场雪。 她愿意只凭大地的风声辨识爱的方位，到达你栖身的屋檐，你依 靠的窗棂， 到达你眼中的宫殿，你掌心的山川，你脚趾上的峰峦，到达你眉 心邹成川形的忧愁，你唇边冷峻的法令纹。 做你相依为命的亲人，像一场雪一样，细致，精心，在苍茫的背景 中，怀抱温存，陪伴你回味一生冷暖。 如果你沉默，那就是她要守护的宝藏。
２１．大
雪
请你打开万里江山，接受河流的献祭。
097
接受一颗充满热爱的心贡献的朴素、温润、晶莹、纯粹，甚至粉身 碎骨的决心。 等她织完这张温暖的帷幔，将拥你入怀。拥紧你的冷，你的暖，拥 紧你苍茫的情怀与不为人知的孤独。 请你从不变的温暖认出你不离不弃的流水。 她已打碎湖水的镜子，折断了天梯，背叛了天堂与地狱！ 她只要 人间天地盛放爱情的花朵，证实一种牺牲可以代替某种温度与光芒。 她将用无声的积雪，把你上下五千年的历史再默诵一遍，越过烽 火狼烟，跳过宫廷政变，翻过唐诗宋词，在侠客列传中驻足多一点时 间，她想唤醒一副英雄的侠肝义胆，儿女情长，把这个麻木的世界再 抚慰一遍。 她会小心藏起你的脆弱，就像藏起你的隐痛，让你成为永不言败 的王者。
２２．冬
至
等尘埃落定，你将随风而至，目送季节走向尽头。 你爱过的万物，或隐入种子的胚芽，或已化身泥土，或斑驳如戍 母鼎上的铜锈，或被泥沙湮没为历史中的九朝古都，它们终将带着你 留下的指纹，被文明确认。 面对过去，你可以数数谷仓，数数星星，看一条天河由东到西，由 南到北地变换方位。 面对未来，你可以用一场北风丈量匍匐在地的越冬小麦，丈量略 高于地面的古冢与荒坟；比泥土更高的直立行走的人群，和他们身后 的乡村和城镇。 “黄河之水天上来”，你从天上来的时候，只有一步之遥，在人间
098
二 十 一 世 纪 散 文 诗 （ 第 二 辑 ）
废 墟 上 的 抒 情
却要走几万年，才能到达东海。 今天是个可以侧耳倾听的日子。 听，那来来往往的风，还将传颂谁的故事？
２３．小
寒
大雁北飞，鹊鸟搬入新居。 所有的事物都能本能地找自己的巢穴。 时光留在大地上的笔墨，被风反复擦拭，所过之处留下一张无字 的手稿。 生命的密码将被时间从新编排，词语被注入新的意义存放仓廪。 明年的春花秋月又将以何种面目出现？ 小寒是你留下的悬念，就像你冰封的水面，欲言又止，不见波涛。 假如你因此而哀伤，就在心里重复温暖的旋律： 这里的每一寸土地，每一只叶片，每一个歌唱过的生命，都被你 深深地爱过。
２４．大
寒
四季走进这里，如奔波一生的心，所剩无几的信念，却在最后的 关头发出旨意：找到你，让世界完整！ 已经无路可退，如面临生死。 爱是你手握的半只虎符，你必须找到情的那一半胜券。 必须启程，走出冬季，率领最宽阔的河流，最辽阔的沃土，找到你 手中的闪电、雷霆，找到你携带生命基因的种子，找到你驻守的春天。 重整旧河山在此一举！
099
二 十 一 世 纪 散 文 诗 （ 第
跋
二 辑 ）
奔腾的河水经过九曲十八弯的抒情，冲破壶口的禁锢，最终到达 一种缓慢和平静。 从此，她将拥有更宽阔的河床，更丰富的支流，更强大的力量，延 伸爱，也延伸希望。 她懂得拥抱的力量，远大于一次歇斯底里的咆哮。 她懂得怀抱大地丰收所带来的快乐， 远胜于一次泛滥带来的灾 难性狂欢。 那些注定会一去不返的日子，那些远处的炊烟，近处的灯火，将 被一条大河紧紧地拥在怀里，就像怀抱自己的子孙。 她将带着河水的柔情，泥土的关怀，一路唱着歌谣，向着太阳升 起的地方，一路走下去。
100
废 墟 上 的 抒 情
逆
光
深秋之中，大地静美，你走在银杏华美的树冠下，你站在竹 叶婆娑的河水边。 你偶尔转身，却发现自己正站在逆光中。 你躲 不开深秋降临，你只能站在明亮处叙述。 —题记 ——
一
进入深秋，场景在静美中排好秩序。 那么多汁液饱满的叶子，放下自己的颜色、身段、纸笔；放下俯瞰 的尊严，庄重的语气。 不再轻浅地飘香，深邃地隐喻。不再活色生香地制造灼灼或夭夭 的声响，让奢靡陷入陈年旧事。 天凉了，灌木丛正日渐荒疏，与一条河水保持着同样的安静。 不说万水千山，不说一座废墟下发酵的故事，它埋藏的光泽，恍 如隔世。
二
秋天的阳光，正像琼浆一样从盛夏的窖藏中缓慢溢出，打着细软 的手势，神态如同蚕丝。 对事物的条分缕析，让萧萧流逝的行列，保持着凌乱的秩序。
101
部分真实清晰可见：一场盛宴次第走进尾声。 凋零，不是挥手结束了告别，不是永恒杀死了瞬间。 只是蝴蝶敲不开一扇暗香紧闭的房门， 蜜蜂刺探不到甜蜜的消 息。 只是场景需要转换，一些道具已经陈旧过时。 剧情需要高潮迭起，命运需要躲在幕后移花接木，丑陋的面容需 要戴好精致的面具，方可出将入相。 你听，紧锣密鼓的秋风，已然端坐深秋的舞台。
三
我会认同枯枝上的薄霜，无边潇潇的落暮。 你知道，你深爱的人正呼吸着寒气在独自取暖。坐在一张梨木椅 子上，膝上放着翻开的书卷，人物正在接受历史的拷问。 沸水会渐渐平静，黎明也会重新翻开清晨。一阵秋风带来泥土表 面的降温，没有什么大不了。 不就是古松收紧一座塔影，庙廊稀疏了人声，晚祷的钟声漫过了 虚无的台阶。 而寒冷将再次返回，荒凉默念着尘埃的余温。
四
留下的还得继续，从一个终点来到了另一个起点。 放平高低不同的神色，就像水波静止在湖面。 旁观一场葬礼送走另一场葬礼。 从容就是一面镜子的内外。
102
二 十 一 世 纪 散 文 诗 （ 第 二 辑 ）
废 墟 上 的 抒 情
就是容貌相似的生死，面面相觑时中间隔着不等式。 即使它在诞生伊始，就备份了死的勇气。 有时候，它们还是不能从对方的容貌中认出自己。
五
原谅我离你那样近，打破了你的宁静，尽管我步履轻盈。 在这样的季节，枯萎，仍是一个不宜惊动的词语。 一不小心就会 弄丢怀抱中那些深浅不同的颜色。 就会被一场必然降临的大雪偷换 了梦境的概念。 时光善于造景，有时候，虚幻更能摄人魂魄。 —— —虽然它像海市蜃楼一样漂浮不定。 还是有人用长线放飞纸弋，用灯笼去补救一片黑洞。
六
凉意已关闭大部分声道，灰惊鸟的某一次振翅，又一颗浆果落荒 于干瘪。 树木的影子暴露了内心的某种缺憾， 柳树的影子垂直于无波的 水面。 不言满心旧事，不是说深秋的心思不重。 落叶不愿从辉煌的背影中转过身来， 不是说无法脱身于一场纠 结。 冷，或许正适合拆分与整合。
103
七
还没等我走近，夕阳就从城垛抽走了光线。 如此短暂，指尖刚触及到一小块光斑，它就滑向了暮色的边缘。 我正好经过匍匐的草地，灌木下正好聚集着心事潮湿的落叶。它 们多像我儿时的伙伴，与我擦肩而过时，旧容颜模糊难辨。 是天地空了，还是我误入荒芜？ 让我觑见叶面上曲张的纹理，形态不规则的虫斑。就像偶然觑见 一个人秘不示人的文身。让人惊讶于每个人都深藏伤痕，和一个神秘 的图腾。 而此刻，原野掩饰好镰刀下的血迹，每一颗果实都结束了寂寞多 于甜蜜的难耐。 它们曾经摇摇欲坠，像成熟的谷穗儿，低首，无语，从不言说经历 过的伤心往事。 你说， 它们坐在垂死的状态里反观生活， 那会是一种什么味道 啊？
八
先搬开稻香，再种植葵花。 你善于制造这种悲喜交加的场面，就像你喜欢翻转乾坤的同时， 又打翻了一只魔盒。 风云起起落落，人间浮浮沉沉。 这些好章节，永远不缺乏探险的读者。
104
二 十 一 世 纪 散 文 诗 （ 第 二 辑 ）
废 墟 上 的 抒 情
因为它的变幻莫测，曾把冰凉的过去式燃烧得劈啪作响。 尽管葵花朵朵的生活，终将从绚烂转为暗淡。 尽管玫瑰丛竖起的丝质帏帐，经不起秋殇一根手指的推敲。 有情的，可以冰清玉洁。 无情的，却常常带着色香。
九
在一首诗中传情，精心埋下温情的伏笔。 在秋风扑面而来时，阻止青翠转为苍白，金黄沉陷枯萎。 让回忆的浮光，爱上忧伤的掠影。 让一个人的侧面，爱上静影的另一面。 不为一瞬，只为永恒！ 不为说，只为不说！
十
一行大雁又开始了命运的迁徙…… 这一次，该有不一样的行程，历经这个深秋。 抛开半生的辎重，开始一根琴弦上的漫步。 不为一蓬衰草，不为长亭短亭，不为一只蓝月亮在两个泉眼中同 时忧伤相映。 耽搁在一颗心里，把黑夜当作黎明，故意延误返回的时辰。 别笑我灰羽毛却做着白天鹅的梦。 除非你的烛台从不落尘埃。
105
除非你的思想比蝴蝶轻盈。
十一
秋风扯开苍茫大旗，准备另一场飞雪霓裳的降临。 被岁月闪存的吉光片羽，只等最后的一次确认。 有人轻轻关闭了故城的大门，有人从辘辘上收起了井绳，再用蒲 草把苔藓擦拭干净。 安静地坐在灯下，不再触碰喧哗和不惹尘埃这一对矛盾。 为了这些质地柔软或坚硬的世事，不得不踮起脚尖走路，只为减 少与尖锐的大面积相遇。 不得不把水罐举过头顶，只为看似举重若轻。
十二
被你摄走的魂魄在哪里？ 让我看见，让我翘起嘴角，想起那些美好吧。 不能对引力做出不屑的神态， 我喜欢它们把平平常常的日子堆 积成一片废墟。 供我热爱，叹息。 供我一遍遍徘徊，在迷醉中流连忘返。 你留给我的那些符号，让我读懂了你埋在废墟下的大好江山，何 止是妖娆，它曾让一个人活来死去。 只为这点理由，我也该在天空晴朗的那一刻，忘记自己为何来到 这里，一颗心又为何碎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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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十 一 世 纪 散 文 诗 （ 第 二 辑 ）
废 墟 上 的 抒 情
十三
在日升日落中俯仰，在月落月升下呼吸。 一束光芒也许正轻轻翻过某次暗无天日。 而旧章节走进了历史，阴霾落地为陈迹。 巨变发生在不动声色之处，自然的更替无需暴力。 只有意外，才需要干戈并起。
十四
江山收起了红妆，原野恢复了素颜。 不早不晚，一列火车正好从一个人体内穿过。 隆隆远去的回声，带回了某一处人间烟火。 这年复一年的暗示， 通过声音的传播给我震撼， 再向寒冷处蔓 延。 季节会放慢自己的风尘，等我细数落叶。 你说，即使倾心于明亮，谁也止不住这场随之而来的忧伤，借助 风势向深蓝色漂泊。 如果你能知道一部分悲欢离合的前因后果，如果你正倚着门框， 望着暮晚的天色。 你会不会说：“等明天吧，等太阳出来时再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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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那些高贵的颜色，多想回到风和日丽。 而不是被秋雨弄得满身泥浆，面目全非。 看看那些银杏叶吧，那些精致的小扇子，它挡住的冰凉方圆不过 一寸。 却还在轻摇，优雅的神态一贯。 它想挡住时光心生倦意，挡住繁华一现的老套情节被再次重复。 每一片落叶，都不想在秋风手中像一页废纸，被偶尔翻动。 也不 想一些旧事被反复重提，露出废墟的一角端倪。 只是能读懂这些心事的秋风，“多乎哉，不多也。 ”
十六
没有人再提盛夏。 繁华已成昨日黄花。 仿佛荷花从未开过，槐花从未飘香，蚂蚁从未看见过阳光在露水 中穿针引线，缝制过富丽堂皇的清晨美景。 秋风扫过落叶，每一个角落都驻扎了荒凉。 别怪芦荻顺从了风向，菊香暗合了茶水中的冰糖。 我还像从前一样，偏爱味道里有微苦，还有微甜，再附带一缕微 弱的药香。 一个久病成医的人，迷恋上了为生活中的酸辛，配伍甘苦，凑成 一剂五味俱全的汤药。 就像一个战士在硝烟中迷恋上了自己的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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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十 一 世 纪 散 文 诗 （ 第 二 辑 ）
废 墟 上 的 抒 情
不是喜欢他的冷酷，是想让敌意惊醒自己。不要让神经被倦怠挟 持，不要让麻木进入无所谓状态。
十七
除了你，谁能赶走那一片片乌云。 让天空更像天堂，让光影不像发霉的暗斑。 有许多时候深陷怀念，怀念许多人，许多事，许多欢呼和祭奠，涌 动着旧年的气息，迎面扑来。 早些时的花木扶疏， 眼前的枝叶凋敝， 混合着你历久弥新的气 息，留下来。 像你的温存，穿过槐荫，甬道，井边的石榴树，用一把光滑的钥匙 打开了门上的旧铜锁。 “吱扭”一声轻响，光束跟在你的影子后面，你周身散发着安详的 温暖。 这一切，都和一个眷念的人有关。 有关的还有他交给你的爱。 关于如何爱清晨，如何爱夜色。
十八
秋风把降温的意图愈演愈烈，阳光渐高远，月色渐稀薄。 —它不喜欢用繁文缛节，粉饰理性那稍显僵硬的肌理。 —— 低吟不是浅唱，苍茫也不是苍凉。 只是一股力量坚持向下，凭借沉静的气息，丢开自身的惰性，从 灼热中抽出透明的灵魂，停止了漂泊和盲从。
109
只是自己停止了疑问， 为自己的死亡练习画上了一个圆圆的句 号。
二 十 一 世 纪 散 文 诗 （ 第 二 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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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 墟 上 的 抒 情
露
音
一
一些声音通过松间照临这样一副神态：光、影、寒烟五千里的雾 气。 早些年，人群与城郭在此消失殆尽，她不想多说，是因为野草没 过了瓦砾与尸骨，峥嵘的幕布只剩淡然一抹的人间，吐纳新旧交替与 轮回。 这些年，她更加钟情于沉默，旁听生死谈论生死，消失掩埋消失。 许多时候，她隐身五光十色，像一枚貌似玻璃的钻石。 绝不说破，藏于深喉的那声叹息，其实爱意绵绵，绿意葱茏。
二
你有一个喧嚣的尘世，刻意的腐朽。 我有一个滴露的清晨，在二月抬头的时候，心情包含一场细雨。 有时候，一只笔尖就能戳破一颗露珠内心的乾坤，最浓的一抹叫 日月，最淡的一抹叫倒影。
111
而这一切，来自于杨柳低垂的左岸，正手捧早春的光线和弯曲的 鸟影，说： “只有置身易碎的边沿，才能穿越前世来生。 ”
三
我原是一颗星子，向往醉生于花间，或梦死于一枚松针的锋芒。 却遇世风敲打，身染丹青与碧水。 暗含的忧郁不易溶解，还反复被人误读。 确曾有一部分明亮，如清透的蝶衣，对应一对蝴蝶的前世，始终 与阴谋为敌。 告诫我不要妥协于黑，不要妥协于秘制的毒药。 你看，彩云追月去了，而我手提墨迹未干的松柏与繁星。 恰似一个人正在凿壁。
四
有人提笔为刀，剖开一片写意山水。 幻觉的意义，就在于它有一个真实的前身。 不能不说，这是大地意外的身世和秘密，隐身于不同的隐喻和象 征。 —也许是正在苏醒的原野，也许是不朽的楠木与松柏。 —— 它们用长青的一面对抗虚无，颓败的一面陷身淤泥。 但是，无论如何，它们会以死去的面目，复活于来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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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十 一 世 纪 散 文 诗 （ 第 二 辑 ）
废 墟 上 的 抒 情
风
信
一
未及晕开的笔墨，适合写成书信。 人间事，正疾病缠身。 丛林陷身于潜规则，当道者有一副虎狼的 心肠和脾胃。 相伴而行的人，拔刀不为相助，燕雀不识鸿鹄。 却都有一副相安无事的面貌，印证太平。 说到古今中外，有人说，浓的也不尽是难描难绘的人间百态，淡 的也不尽是新愁旧痕。 炊烟总是说散就散，百味汇集总是更倾向于酸辛。 就像某种宿命，相遇或者错失，结局也只在一瞬。
二
这是一片浓淡相宜的风景。 也许，大风刚刚吹过雾蒙蒙的清晨。 一些暗伤已在长夜之中增生修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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逝水东去，你已获得了一副崭新的面容。并拥有了一个易于确认 事物的位置和高度，面对翻卷的云潮，老去的春风。 倘若不是岁月易老，江山难移。 你一定会被我涂改修正， 笔笔都是雨后初霁， 字字都是水秀山 青。
二 十 一 世 纪 散 文 诗 （ 第 二 辑 ）
三
还需娓娓道来，这静止于山色中的倒影。 于无声处，由来已久的迷醉正在噬骨。 一封信写到中途，却被一场酒醉揪住了心。 那儿有通红的密云，苍白的瀑布和繁星。 一条长长的夜路，令人生畏。 她有一副无路可走的肝胆，因疼痛难忍，又回到了病根。 这些以墨水供养的宿疾，正打着诗歌的幌子，出卖她的隐衷： “这个不可救药的人，除了无穷无尽的爱，心里只剩下往来不断 的风声。 ”
四
此信以墨色为主，辅以玄机暗含的光影。 无边事总是如影随形，时而杯弓蛇影，时而暗生潮汐。 我已停止对源头的追溯，至此，山色依旧潜入寂静的苔痕，天空 微雨空濛。 麻雀和百灵只剩歌声留在一场干净的雨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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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 墟 上 的 抒 情
我将重新获得感动， 为这远远近近走出凌乱的涧溪和易生梦幻 的疏影，我会指给你看： 前面是虚无的台阶。 地下是醒着的生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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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度以上
二 十 一 世 纪 散 文 诗 （ 第 二 辑 ）
让我珍爱你，以初冬的名义。 在这个午后，阳光垂下柔软的斜梯，从天空这块老银子的反面， 给你洗劫般的空，给你熟识的一切攀援的角度，给你绽放后祈祷般的 肃穆。 我站在零度以上。 无声的流水在薄冰下面。 挣扎的落叶和破碎的浆果， 散落在凉意的四周。 一群候鸟的迁 徙，让广阔的背景不像虚构的幻景。 飞翔，带给你真切如在耳畔的生动，也带给你胜过赞歌的空疏回 音。 秋海棠还留着稀疏的枝影，菊花的背影余香尚存。你正被日光推 远，我被记忆笼罩。 那些叫做曾经的时光露珠，记录过尘世的幸福，以及生活的反复 无常。 如今，它们更像一层薄霜，附着在枯萎的表面。 而我曾经反复为你描绘过，被风吹醒的地方，流水带走了夭夭， 尾音中残留忧伤。 你不能把自己置之于荒野，创造风华正茂。 叙事需要情节。 编撰需要圆满，也避不开残缺。 就像古老的城池，不能用一片废墟，阻挡都市的尘埃，洒向如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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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 墟 上 的 抒 情
江之鲫的孤单男女。 世事苍茫，你已倦于摆脱。 比如脚下的路。比如行走的孤独。比如在草木中遇到的香脂与命 运的棱角。 在这个冬日，谁会怀抱余晖独自取暖，我就依次为你唤来那些熟 悉的名字：红枫，缀雪，王族，印第安魔力，伊丽莎白，银翘、地黄，风信 子…… 单凭这些名字，记忆就不是灰，怀念也不是泡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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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十 一 世 纪 散 文 诗 （ 第
轻度练习
二 辑 ）
一
大面积袭来的冬季忧郁，与万念俱灰无关。 它只是灵魂感染了岁月的无情，沧桑雷同于空虚的表象。 只是机体伤感于蓬勃向上的精神正日益懈怠， 而理性又执着于 用垂死的状态反观生活的阴阳两面。 沉默，是它必须保留的姿态。 生命的锈迹正蔓延于阴文的沟壑。 缓慢的擦拭，需要安静的时光和充足的耐心。 智慧只有露出全部的光芒，才能把自己和周围照亮。形同枝头上 迟迟不落的果粒；形同那颗盛夏不燃烧，严冬不结冰的月亮，默默地 等待，除却甘苦炎凉之外，自含另一番景象。比如不远处的前方，必有 一场迟早降临的大雪，大雪身后必有一株腊梅在等待开放。
二
万物又完成了一次轻度练习。 在入冬之后，石头又回到了山下，等待被重新推回山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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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 墟 上 的 抒 情
并经过你的手，经过每一块矿岩，每一块地貌；经过风行的姿态， 戏剧化的智慧与短暂的热情； 经过全新的天空和宇宙， 把命运的真 相，安顿于荒谬之中。 最后的自由，将洞见跋涉的本身：既不贫瘠，也不徒劳。
三
秋风不是挽歌，落叶也不是死亡。 只是清静更深了一层， 只是混浊的暮气又收走了一群鸟雀散碎 的灵动。 我被今冬的第一场流感击中，浓重的鼻音，配合着轻声的咳嗽。 但我依然保持着信徒般的清醒与虔诚，为我依然爱着的一切祈祷。 站在傍晚的风中，就当笼罩的暮色，是晚祷的钟声弥漫。
四
树木还在不断落下叶子。 还不到最后。 怅惋的余音还漾着冬青与松柏的味道。 像我珍藏的事物，部分已落叶归根，部分还在无声漂浮。
五
最琐细的事物，深谙沉默寡言的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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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那些成熟的果实，总是弯着腰，低垂头颅。 如星星背负无言的 夜空、盐粒深含大海的涛声、一滴水怀抱山河独自成冰。 它们曾经身处其中，亲手触摸过水深与火热。 如今，它们不诅咒 ，也不赞美。 只是默默地待在寻常的事物之中， 在沉默中独自干瘪， 独自丰 盈。
六
你曾经给我一朵桃花的春天，一滴水的河流。 又捧来生活的细浪和炊烟， 在败叶枯枝之间给我短暂的恐惧和 永恒的信念。 总之， 你馈赠我生活中的一切， 让我成为一个对你负债累累的 人。 让我不敢面对天堂，轻言飞翔；让我只敢保留想象这点轻盈。 让我交出每一次呼吸，给风声与尘土，容它们循环于我的血脉， 集结于我的根系，完成对大地日积月累的体认：风行于天上，尘土回 到尘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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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十 一 世 纪 散 文 诗 （ 第 二 辑 ）
附 录
废 墟 上 的 抒 情
思 路 开 阔 ，情 感 真 挚 ，情 绪 缠 绵 ，境 界 深 远 。
以 及 历 史 与 现 实 纵 横 交 错 的 诸 多 感 慨 ，
发 抒 了 怀 古 的 幽 思 ，
即 北 京 城 中 “元 大 都 城 垣 的 一 角 ”作 为 背 景 ，
爱 斐 儿 以 昔 日 的 元 大 都 ，今 天 的 烟 雨 京 华 ，
抚今思夕的宏伟诗篇 —爱斐儿《废墟上的抒情》选读 —— 耿林莽
二 十 一 世 纪 散 文 诗 （ 第 二 辑 ）
爱斐儿的《废墟上的抒情》，是一篇抚今思夕的大型抒情组诗，共 二十章。她以昔日的元大都，今天的烟雨京华，即北京城中“元大都城 垣的一角”作为背景，发抒了怀古的幽思，以及历史与现实纵横交错 的诸多感慨，思路开阔，情感真挚，情绪缠绵，境界深远。在结构上，她 不以线形的时空序列展开， 而任意识流的自由运转， 灵活地即兴组 合，使得诗虽长，却毫无凝滞感，每一章可以相对独立。 这种结构方 式，我以为非常符合散文诗的文体特色，可以为处理较纷复的内容， 较宏大的叙事题材作品提供有益的参考。 我从组诗中选出四章，作一简要的介绍，或可大体品味到此诗的 优美风韵。 《雪落》是情感异常冷隽，意境十分深远，想象丰富，语言的诗美 质地极为清纯的一个短章。她之于废墟似无太多直接的关联，然而我 们无妨将这“集体化蝶的飞雪”，视为诗人抒情主体的一次变形的现 身：“一场大雪以覆盖都城的方式完成了一次完美的抒情。 ”尤其是， 诗人将这雪人性化的幽美姿势以不同的语言意象加以描述， 一会儿 “以羽毛的轻捷代替月色”，一会儿是“动静之间的节奏如你贴近秋风 的行走”，特别是她捕捉到的“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这一 事物“蜕变”的形而上规律，便已经叩近了“废墟”这一主题了。诗人想 象力的丰富，意象、语言的生动鲜活，对散文诗这一文体艺术运作上 的成熟，贯穿全诗，这一章也不例外。当我读到 “教我学会飞临，学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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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 墟 上 的 抒 情
转身， 学会把一只太阳鸟种在废墟上， 为明天的废墟完成新一轮抒 情”这段话时，似乎已经触摸到诗人这一抒情的历史宏观视角的高度 了。 《城垛》可视为正面接触废墟的篇目：“城垛是新修的”，诗人“每 天都在此散步”，当她看到“狼烟飘过几千年的历史长空”，以及“所有 的生命都深藏地底”，这废墟上的一草一木以至一粒沙子，都引发诗 人深深的思考，而从垛口望出去，就是“北土城车水马龙的新生活”， 包括奥运“鸟巢”的现身，让我们有了鲜明的现场感。诗人在这一章中 完成了历史与现实的对接，而她慨叹 “我是这个交点上随时都会消 失的一粒沙，跟在一阵风的身后”，这是深沉的自觉，“路漫漫其修远 兮”，让我们感到诗人胸襟的开阔，自然也隐含着一种无可奈何的慨 叹。 废墟原是历史的产物，它将不断地隐去又不断地再生。 《箭镞》与《战马》，就纯然是历史的回眸了。 成吉思汗的“英雄业 绩”，原不过是一场侵略性的残酷战争。诗人以“箭镞”为引线，想起了 那些射击者和被射者的命运。 “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 ”诗人说 “泰山不是用来形容你们的牺牲的”，“你们在一场战事里生命是轻 的，轻如草芥，轻如尘土，轻如鸿毛”。 这三个“轻”字，在我看来，却有 万钧之力，尤其出色的是诗人借助于从“盾牌”上流下的雨水，想象为 “战士眼角的泪水”， 这一细节被诗人提升到对于整个侵略性战争谴 责的高度。而“那时他忍着，以为自己是英雄，那颗泪是不能轻弹的”， 这里的“英雄”自有反讽意味，而“自以为是英雄”的悲剧人物，又何止 于成吉思汗的部属战士而已！ 《战马》是通过一匹马来抒情的。我对于诗人所写的地区不熟悉， 是否健德桥边有着这一“坐骑”的铜像在，我想，当是。在这个短章里， 草地向战场的蜕变， 伸向了战争与和平的重大主题，“总有人把欲望 当作使命，东征西讨”；“当你成为坐骑的时候，世界的样子就失去了 平静，变得狰狞”，都是异常深刻的警言，这一章的语言格外朴素，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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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化的亲切，尤令人喜悦。我觉得，爱斐儿的这一抒情长卷，不仅是诗 人的一篇力作，也是近几年来散文诗的一个闪光的亮点，她为当代散 文诗，赢得了一份足以自豪的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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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 墟 上 的 抒 情
与历史或现实精神体系对接的散文诗文本 —简谈爱斐儿的长章系列散文诗 —— 黄恩鹏
爱斐儿的《废墟上的抒情》，是一个大系列，共 ２０ 章，链接起来， 就是一个大长章。而每章又似乎独立。写历史，尤其是写古城的遗存， 定然是在沟沉史料上下一番功夫的。 昔日的元大都， 即北京城中的 “元大都城垣的一角”，就在爱斐儿居住处的一侧，时间日久，她在“城 里”散步行走，面对着残砖断瓦，便会有了一种独特于梦境般的思考。 废墟，定然是战争的遗存，也是残裂了的历史的泥土符号。 恍如一部 缺失了页码的册籍，那缺失了的破损豁口，正是我们想得到的某些情 境。如何利用想象来补救这个破损的痕迹，则需要思考。徜徉或徘徊， 在历史的砖缝瓦砾间寻丝剥茧，在我看来，是十分难为的事。 历史与 现实的纵横交错，其经纬的暗与明，会牵绊着诗人的神经。 折戟沉沙铁未销， 自将磨洗认前朝。 《引子》《近景》《中景》，《远 景》《慢板》《流水》《献诗》《颂歌》《雪落》《雪霁》《暖阳》《星光》《英雄》 《城垛》《炮台》《箭镞》《战马》《水罐》《副歌》《余音》等等，这些类似“章 回体”小说结构笔活，在递进式的音乐曲式中逐渐衍进。 这个结构很 微妙，就在如同一曲小提琴曲，从弦体流出的，是历史的余韵，有狂 啸、也有哭泣；有大歌，也有叹息。爱斐儿以这些“调式”来结构一个长 章文本，本身很有趣味。恍若一个朝代由盛到衰的过程，其音乐也是： “慢—— —快—— —慢”的调式。 最后细若游丝，这历史，便彻底完成了它 “在世”使命。 一个朝代，总是一个由盛到衰的旋徊过程。 元朝的伊始 强悍，是最后的王朝无法比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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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人以现代的视域来与古之存在“对视”，融入现代意绪。再生出 梦想，似乎就是历史萌生的嫩绿。“我想平静地告诉你，对一场动乱的 征服与平息，需要你英雄的情怀去完成。”或者“借助自己的倒影看清 自己是多么喜欢近距离地爱你眼角的皱纹爱你沧桑的眼神爱你发亮 的伤疤与疲惫的神态爱你丰富如遗址的内心！”就已经明确地说出了 内心的理想。 一个王朝，也有命理不能摆脱的宿命阴影：“木生火，火 生土，土生金，金生水。”这种来自于“上天”的把脉，从根本上说，是一 种神性的“宿命感”。 那么，诗人所能触摸的高度，便是历史的高度。评说良莠也好，论 说成败也罢，都是对历史的观感。克罗齐说：“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 历史与现实的中间是没有缝隙的。成功的英雄与失败的贼寇之间，能 有着怎样的辨证和言说？ 悲剧与正剧之间，又能有怎样的反向喻义？ “英雄的浪漫就是他不再为最后的胜利用热血去祭旗。 ”这就是她内 心不同的声音。历史与现实，总会一如既往地重复着、回响着。我们之 后，我们的再之后，也有人读史听史，只是如何判断罢了：“八百年前 的时光就是这样无声地收回了花朵，埋葬了落叶，抱紧英雄的骨骼与 帝王的宫殿，完成了生死的交接。”人与历史之情境，其实就是一座城 与一些人与一道道战火之间的情境。 《废墟上的抒情》中总让我读出一些“论”的成分。评说历史，是文 本判断的需要，更是大诗题材的把握。 在这方面，有把握主体抒写能 力的散文诗人似乎并不多见。 而与历史或现实精神体系对接的散文 诗文本， 也许将是未来散文诗创作大题材的方向。 这个方向在我看 来，是具有大意义的。 非是那种只能吟诵小花小草的肤浅作品。 在这 方面，我非常欣慰读爱斐儿的作品，因为她成功地让我破除了从“性 别写作” 来判断一位诗人的创作心态。 这也许正是当下散文诗创作 “破除性别”界限的魅力所在。也可以这样说，爱斐儿《废墟上的抒情》 给予我的，正是我所要思考的散文诗家的创作意义蕲向所在。 还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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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 墟 上 的 抒 情
不管是男性写作也好，女性写作也好，最后还是落在一种“神性”的写 作上。这个神性，我想不是别的，而是一种精神性，一种由精神内力生 发出的“动机”。高明的诗人，是要时时去掌握这个“动机”的。历史的、 现实的，都将以浸入其中。 它是一种人类集体道德的反思。 一场场道 德的冲突，恍如火焰遇到冰雪，总会以融化的对抗，生成水的意义。历 史需要的是隐喻，尽管成者王侯败者寇之盘根错节，但都是对现实的 映显和照射。 在这一点，我想爱斐儿是明晓写作要义的。 以一个大的 精神体系， 来构筑一个大的历史思考， 是对民族整体精神价值的思 考。 因此，她常常要深入事件的中心，读那些纵横的裂缝、幽深的洞 穴，从而将一些崚嶒诡谲的历史，读得如渊在侧，读得惊心动魄。
２０１１ 年，爱斐儿出版了系列长章《非处方用药》。 这一组大系列， 可以说是爱斐儿的主体之作，也是独具特色的“非处方”药理与思理 给合的思考治疗人类精神之疾的作品。甫一问世，立即得到了论家的 关注。这是一部有着美妙体验的、从“草木精神”上升至“人本理想”之 书。 这个人本理想，让灵魂之病得获医治。 她在自序中这样写：
我只想把这副具有温和疗效的方药呈现给你， 它已经经过 了我灵魂的炮制，以生命为“君”，以灵魂为“臣”，以思考为“佐”， 以热爱为“使”。 它的药效以温暖抚慰为主，以寒凉提醒为辅，只 剩一个副作用有待验证，那就是：一旦服用，可能成瘾。
①
这个“一旦服用，可能成瘾”大有深意。 在我看来，“瘾”是君子之 瘾，明白自身需要“调理”所在。这个调理，是精神或者灵魂的调理。时 时深省的方向，人的生命，除了自身的本能抵御，更主要的，来自内心 对于病源的防护和排拒，使之不能侵入健康的体质。
①
爱斐儿：《非处方用药》，中国青年出版社，2011 年 9 月，自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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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大系列《非处方用药》的思考，是一部非常有 意义的思考。 每一辑里，都有着可能诠释的注解。 如，第一辑：君。 “人 间草木都是我的文武百官与子民”；第二辑：臣。“面对蜉蝣或草芥，我 选择鞠躬尽瘁。”第三辑：佐。“审视，选择值得过的生活。”第四辑：使。 “让爱成为引领生命上升的力量。 ”这四辑的“诠注”，其实也是“医 嘱”，是在药理的精神还原意义上的一次对“天下病人”的嘱咐，从而 更好地用药，达到治疗的目的。 孙晓娅这样评论爱斐儿文本中的诗学本质：“诗中 的 每 一 味 草 药，都是以一种侠义式的牺牲精神，去完成人类肉体上的救赎。 诗人 则将心中的大爱，化作一首首安抚孤独灵魂的诗歌，来化解现代人的 忧愁，表现出一种无私宽广的大慈大悲，以及智慧的思悟。 ”① 爱斐儿还有《河流的指纹》《小月河系列》《地脉》等等系列组章， 都可见她在思想之天空所飞过的盈盈羽影。
①
孙晓娅：《文本间性和自然的神谕：女诗人笔下意象的生态诗学内涵》，
《中国诗人》2012 年第 5 卷，第 217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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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 墟 上 的 抒 情
品评 《菊花吟 》 黄恩鹏
写下这个名字，我看到低首走来的菊香。 她的美，已越过诗 歌的东篱。 如今，它以随时准备入药的情态，立于秋风渐凉的季节。 她面对的风热来自四面八方，云翳来自雷雨的深处，疔疮肿 痛则遍布生活的肌肤。 她披肝沥胆的气质还在，只是风骨略显甘苦。 天凉之后，许多事物将不再以音色的形式发声，包括一枚菊 花在庚寅之年的咏叹。 此时，她允许自己坐在渤海之滨，面对永不平息的潮水，像 一座岛屿沉潜在一亿年光阴里。 这多么好！生活总是在山穷水尽之处，给我们留下一星半点 峰回路转的余地。 供你零星回味，供你悠长荡漾，供你模仿大海的样子毫不犹 豫地清空自己，就像潮汐清空体内的尸体与残骸。 潮起又潮落， 又一些事物阻挡不住外力的作用成为空留余 音的贝壳与海螺。 而一些菊花，则放弃了风光的枝头，把收敛的光华交给一杯 清水，像一盏氤氲药香的菊花饮，忠于生活所赐，含香地活着，或 者带香死去。
（《菊花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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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非处方用药》为大系列创作题材的爱斐儿笔下的诸多植物花 果，有着细腻的诵唱。 这些株来自《本草纲目》记载的药性药理，作为 诗的意象，呈现出玲珑剔透的灵性光泽。 而我所知道的植物：“菖蒲” “山茱萸”“旋覆花”“槐花”“紫花地丁”“梨花”“连翘”“穿心莲”“芍药” “海棠”“金银花”“向日葵”等等，她都赋以诗的“灵性”，从而让其活脱 起来。 恍若一群有个性的孩子。 诗人能从这群“个性”极强的植物中， 析辨她们各自优点。大量的“移情”写法运用，在《非处方用药》里体现 丰盛、葳蕤。 而这里我所讲的“移情说”，其代表人物是德国美学家立 普斯，他对“移情”更多的，是强调主体的“外衍”作用，是把主体的感 情移入到对象之中。立普斯认为：“移情作用所指的，不是一种身体感 觉，而是把自己的‘感’到审美对象里面去。 ”①在立普斯看来，“移情” 是将“我”注入到审美对象中去。这种灌注，首先应对“物”的内在品质 相当熟悉。 作为医生的爱斐儿当然对《本草纲目》非处方药的习性了 如指掌。 此情形下加进自己的主观感受或诗学主张。 这种情感的移 置，更能接近本体的抒情。 从而在感化植物的药性同时，将最大限度 挖掘出她们的个性来。 以个性来衍射情感。 “菊花”是我熟悉的花朵， 古往今来许多咏菊之诗多之又多，以菊来修身喻己的人，恐怕首推陶 渊明了。“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是生命人格与精神品性的写照。 菊花为高洁之花，其品藻，定然是为文人所钟爱向往的。陶渊明爱菊， 元稹爱菊，黄巢也同样爱菊。那么，这菊也是清心降火之绝佳饮品。菊 香与水相融，在全身游走，让整个躯体的血脉舒展也如花瓣儿，绽放 出奇异色泽。
“她披肝沥胆的气质还在，只是风骨略显甘苦。 ”
①
立普斯《论移情作用》，见《古 典 文 艺 理 论 译 丛 》第 ８ 辑 ，人 民 文 学 出 版
社，１９６２ 年，第 ５２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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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 墟 上 的 抒 情
风骨是有的， 是在寒霜来临时的不卑不亢和在坚韧环境下的执 著。只要有气质在，风骨的苦，是永存的，而后才甜。菊的功用，决定了 菊的品质，降火降燥，让心宁静、澹然。这完全进入到了植物的审美系 统中了。 正是一瞬的凝神观照，将内心除去垢污。 菊之香，精神之醉， 物与我，进入了同一境界。“药性”化育“人格”。菊的美，是人格化了生 命品质。 波德莱尔说：“你聚精会神地观赏外物，便浑忘自己的存在， 不久你就和外物混成一体了。 ”①这也与庄子哲学所言及的“物化”审 美，有着极其相似所在。 诗人从菊花身上，自然会想起“东篱”—— —这 是人格符号诞生之所。 自然会想起“秋风渐凉”的时节—— —这是菊花 的“生命态”。 对于仓促的人生来说，菊的存在，绝然是一个高洁人格 化了的存在。菊之美，是生命承受了太多霜寒之美。“时间态”和“生命 态”，构筑而成一个人格化了的“精神态”。其审美体验纯净而有亮度。 也是《易经》所说的“观物取象”之镜像。自然而然进入了哲学的思辨。
“天凉之后，许多事物将不再以音色的形式发声，包括一枚 菊花在庚寅之年的咏叹。 ”
菊花之香，牵引主体意识进入的审美。 因了这“菊花饮”、这人格 化了的生活本态，让幽闭内心的情境体验释放出来。成为物我两忘大 境。 我为花耶，还是花为我耶？ 这种“见独”穿透，是人格理想，是内涵 了的生命理想。一瓣菊花，在茫茫寒霜中，孤独地摆渡生命的高洁。菊 的胸怀，也有如“大海”，时时会“毫不犹豫地清空自己”。“大海”与“菊 花”，这两个意象本来是相距甚远，或者说并不能关联的。诗人却有意 将菊的品格比拟大海。 这是一个崭新的视角。 喻菊之阔大无边的品 格。 大海会荡涤一切，又能吐纳一切。 胸襟宏阔、坦荡，菊的品格也如
①
引自朱光潜《文艺心理学》，安徽教育出版社，１９９６ 年，第 ４３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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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阔大。以海喻人，人之阔大；以菊的清香清除内心之尘垢，得宗教般 的纯净。这是菊花饮的功德。因此，诗人以菊之能除去身心之尘垢，留 下清纯，则是意义非凡。 菊，有着能让人本体生命“自洁”的本能。 这个本能是多么的可 贵！ 她检验人的耐性和坚执的操守。 事实上，以菊花暗喻人的精神本 质和人格理想，历来为文人志士所推崇。 对于菊花而言，她没有夭艳 沃腴之美，只有清瘦的容颜和不羁的傲骨。 她喻义清贫中的高贵。 寒 冷的风霜，能够坚持生命的本态。 把那些不需要的东西、那些多余的 让生命蒙垢的累赘彻底“清空”。纵然生活遇到“山穷水尽之处”时，还 有一个能自我清洁的生命本能存在。这个本能存在，就是菊花所固有 的高格品操，她给人以勉励性的督导，从精神上作一种积极的自我调 适。 在这样的自我调适中，才让古之才俊们，能以菊的美、菊的高洁、 菊的谦恭，来为自己的一生进行意义注解。从医身上升到“精神自医” 之“畅神”层面。这个“畅神”是中国南北朝宗炳提出的一种诗学命题， 与海德格尔所言及的“敞开”（对应于“遮蔽”）有着相似的命题。 “畅 神”让诗人不仅仅从身体上，更是心灵上的得到某种安然的调适。 是 对生命人格操守所得的感悟—— —“忠于生活所赐，含香地活着，或者 带香死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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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 墟 上 的 抒 情
品评 《春草浅 》 黄恩鹏
春草浅，河水尚细，梅花饱含拳拳之心，正运笔一个“善”字。 我把自己放在孤帆之外，解剖生死，不忍看更多远影死于无 力回天。
一两点春雨，三两声莺啼，按捺不住浮躁病机，你藏起春心 似水。 深居简出，仍难避世风卷起遍地沙尘。
三月的面孔仿佛烟雨，这代代江山，本可以满怀喜悦。 烽火中托孤，太平处解甲归田，容你按下鼎沸，不言深陷红 尘，不仅只为暗恋孤独。
（《春草浅》）
爱斐儿“小月河”系列之《春草浅》是一章超短作品，似透润春意 的小品画，寥寥澹澹，几笔描出涟漪。又如短笛的“呈示部”，有着蜻蜓 点水见大河的效果。 “春草浅，河水尚细，梅花饱含拳拳之心，正运笔 一个‘善’字。”开头不凡，“春草”“河水”“梅花”只这三个春天意象，便 可见微冷中氤氲出的一丝暖意。这个暖意于众生而言是积极的、悄然 生长的，愈来愈盛。让我感到一种扑面而来的温润。春天的草色虽浅， 却无处不透出生命之善。一个“善”，概全了自然生命与人类生命的内 容。 春草萌春，河水融春，梅花迎春，这些极为活泼流转的天趣，放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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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意，浑然天成。 这“善”，是因了春天的来临，一切都将得到赐予、得 到回报的大德。 春是一种大德，这是诗人之见。 诗人意识到了这个大德对于人和自然本身的重要， 它是大地生 命的源头。 她让一切自然之生灵，变成了拳拳法身，体现的是“泛神” 意识。 “泛神”是禅家话头。 是道家哲学“道无所不在”的命题影响下的 哲学命题。 事实上，它更是一种思想。 “青青翠竹，尽是法身；郁郁黄 花，无非般若。”此话融合了禅宗普泽天地之喻。诗的随机性也是即境 示人，作接引之具而用。 也是诗强调的“透脱”理念。 是“因”结出的 “果”引证的惟美品格。 爱斐儿对植物的认知异于常人， 她常常从微小的植物本态中读 解人格品藻。单单有“生”还不够，也有“死”的存在。这一生一死，构成 了时光存在与逝去的生命意义。 而活脱的生趣总是有着与俗界相抗 拒的存在。于人来讲，是无法留住“春雨”与“莺啼”的，还有诸多“浮躁 病机”令我们防不胜防。凸显了诗人对宇宙、世界所持的“阅世”态度。 不仅诗人有这样态度，即便是俗人，也会在莺飞草长的春意感觉生命 的脉动。 中国古人常以冷静的谛视，对于自然人生，找到一种恰切的、超 然的、带着距离感的存在，这便形成了诗的某种超越精神。 这种超越 精神，是与禅有密切关系的。禅宗，是众生的精神理想。它为诗人找到 了一个“可以说话的”理想出口，更多的是让诗人葆有一种闲适的心 态。闲适也是对“善”的大地的一种倾听。“孤帆”“生死”“远影”等注解 了陈腐的即将成为过去、新的美好即将到来的喻义。 此种识度、胸襟 的通达超豁，不缚于世俗情见的心境，最能窥视对于季候来临的众生 心境。季节的衍化，联想生命的更替。“一两点春雨，三两声莺啼，按捺 不住浮躁病机，你藏起春心似水。 ”“深居简出，仍难避世风卷起遍地 沙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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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 墟 上 的 抒 情
诗人有意不断创造机趣，使意向更趋明显。时空的幻变也是历史 的幻变，且转瞬即逝。 春天短暂，令人伤感。 似曾相识的江山，总似旧 人面孔般的烟雨，迷蒙了诗人惆怅的江山！“托孤”“解甲归田”“鼎沸” “红尘”这些带有古典色彩的词，无不透润出诗人的怅然若失。有如一 个落魄的、但却身负家国之重的归隐山林之士，在无奈中感喟春天来 临又易逝的情绪。这种由“感春”（我在其中）到“叹春”（我不在其中）， 再到“伤春”（我在历史）的情绪，或者再引申到“逝春”（我不在历史） 之情，非一场“愁”或一场“怨”所以解释的。 爱斐儿的语言文本，更多 的有着“四两拨千斤”的功力。 事实上，这通篇的写着“春草”，貌似写 实，却是虚写历史。 一种暗藏在时光背后的不可更改的历史积郁。 这 积郁由一个女人来承担，真的有些残酷。 我读这章，除了品咂语言功 夫的灵巧，更多的是隐在文字背面的沉重。岂非是一场浅浅的草色所 能托付的？ 而一场“浅”牵出的是一场“浓”。 到头来，看到的是江山的 孤独，人生的倥偬。 我想这才是文本诠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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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空间的建构与抒情方式研究 —读爱斐儿的《小月河》 —— 马
赛
孙晓娅
二 十 一 世 纪 散 文 诗 （ 第 二 辑 ）
如同“北土城，一条小河微澜于死水，临河而立的不除外强说愁 的人，寻找影子的人也忘记了自己”《月光下的事》，爱斐儿的《小月 河》在以北土城为核心的场域里将自然空间、精神空间与社会空间有 机联合，形成了一个独立自足的开放性系统，构建起融合真实、想象 与生死思索的叙事空间和独特的抒情模式， 它于历史发展中产生并 随着时间的延伸而重新结构、转化，日益丰盈。 本文通过对《小月河》 中空间意象的分析与把握，探讨其叙事空间是如何建构起来的，同时 对诗歌的艺术表现方式的透视来说明二者是如何有机的连接与 统 一。 我们知道自然（客观存在）、精神（主观意识）、社会都属于不同的 哲学范畴，各自以零散的形式存在。 法国新马克思主义哲学家亨利· 列斐伏尔的“三元辩证法”认为：“长期以来，反思性思想及哲学都注 重二元关系。 干与湿，大与小，有限与无限……接着出现了确立西方 哲学范型的概念：主体 － 客体 ，连续性 － 非连续性，开放 － 封闭等。 最 后则有现代的二元对立模式：能指与所指，知识与非知识，中心与边 缘……（但是）难道永远只能是两个项之间的关系吗……？ 我们总是 有三项之间的关系，总是存在他者。 ”①他认为传统的辨证关系中，两 元对立模式不足为道， 提醒我们要注意第三个存在， 即两元之外的
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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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斐伏尔：《在场与缺场》，斯托克 1980 年版，第 143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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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者”。 于是《空间的生产》所形构的空间性三元辩证法为我们开拓 了新的研究场域，如列斐伏尔所言：“我们所关注的领域是：第一，物 理的 － 自然，宇宙；第二，精神的，包括逻辑抽象与形式抽象；第三，社 会的。 换言之，我们关心的是逻辑 －认识论的空间，社会实践的空间， 感觉现象所占有的空间，包括想象的产物，如规划与设计、象征、乌托 邦等。 ”①它所涵盖的领域是吞吐万物，无限扩展的，如朱立元所阐述 的空间性三元辩证法：“即坚持思考空间的每一种方式， 无论是物质 的、精神的，还是社会的，都应当同时被看成既是真实的又是想象的、 既是具体的又是抽象的、既是实在的又是隐喻的。 ”② 以上所提到的《空间的生产》中涉及的“三元组合概念”包括：“空 间实践”、“空间再现”、“再现空间”。 也就是我们所说的 “感受的空 间”、“想象的空间”、“生活的空间”。结合来说“感受的空间”是诗人全 方位的调动通感，对大到宇宙苍穹，小到草木生灵蛙声月明的深入体 察，而“想象的空间”是诗人思绪的外延，是天马行空的信步而行，具 有创新性与独特性，而“生活的空间”既包含了“感受空间”的直接可 感性，在一定范围内可准确描绘的特点，又包含了“想象空间”的可以 通过语言、文本、逻辑等艺术家的创造性想象而衍生的一种新的空间 模式，“生活的空间” 是诗人将生活的基础层面与形而上的艺术思想 所连接，而生成的既具有个体化艺术魅力的张力，也充满彻底开放与 交错矛盾的空间维度，正是因为它的复杂性与多元性，使它在个别与 普遍、统一与分裂的矛盾中，显示出一种生存、生活、生命的真实，两 者相互协成而又互为驳论的张力， 从而使诗歌具有更深远的外延指 向。 列斐伏尔的学说建构中， 他认为空间不仅仅是物质自然客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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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斐伏尔，《空间的生产》，布莱克威尔 1991 年版，第 11-12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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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立元，《当代西方文艺理论》，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第 490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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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在，也是一种社会生存模式的存在，人们涉足某一空间域所，无可 避免的有所思有所感，从而生发艺术家所特有的精神领域，从鲁迅的 “未庄”、沈从文的“湘西”，到当下徐俊国的“鹅塘村”…… ． 我们不难 看出空间地域对作家艺术创作所产生的影响。 与此同时这些被建构 的空间领域因为每个作家写作机理不同而有了其独有的精神属性： 未庄的落后与颓败、湘西的恬然神性、鹅塘村的朴真与悲悯。 从空间 域所对作家写作方式的影射与空间属性所独有的作家人格这两方面 来看，文本中的空间既非主体又非客体，而是“既被视为具体的物质 形式，可以被标识、被分析、被解释，同时又是精神的建构，是关于空 间及其生活意义表征的观念形态。”①索雅自己解释说，第三空间把空 间的物质维度与精神维度同时涵盖在内，又超越了前两种空间，而呈 现极致的开放与延伸，“既是对第一空间和第二空间认识论的解构， 又是对它们的重构。 ”，“它源于对第一空间 ／ 第二空间二元论的肯定 性解构和启发性重构，是我所说的他者化—第三化的又一个例子。这 样的第三化不仅是为了批判第一空间和第二空间的思维方式， 还是 为了通过注入新的可能性来使它们掌握空间知识的手段恢复活力， 这些可能性是传统的空间科学未能认识到的。 ”②这样“第三化”的空 间维度被进一步拓宽，它不再只是真实的生存场景，而是更多的包含 了一种生命构想的所谓“第三空间”的场域模式。 爱斐儿的《小月河》正是在真实的生存场域中，注入了自己所特 有的生命构想，一方面在真实历史和时间的基础上进行想象与生发， 巨细而和悯地关怀这片空间场域上的诞生与死亡； 另一方面， 它又 以全方位的个体性感知在这个独特性的空间领域， 与生命进行着一 场幽婉神秘的抒情式的对话。 ①
爱 德 华·索 雅 ，《第 三 空 间 ： 去 往 洛 杉 矶 和 其 他 真 实 和 想 象 地 方 的 旅
程》，布莱克威尔 1996 年版，第 81 页。
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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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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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如何分析《小月河》中空间意象和抒情脉络呢？
我们首先
需要确立诗歌文本中的空间意象单位。 罗兰·巴特的《符号学和城市 规划》曾写道：“最佳的城市语义学研究模式，我相信，至少在开始，将 会被话语的句子所提供”，即“应该试图按照如下语言学中的同一方 式来分解各种微结构，即在一长句子中分离出小的句子片段。所以我 们应该习惯于通向微结构的一种精细分析， 并反过来习惯于一种通 向大结构的扩大分析。 ”①这种方法论为我们的研究提供了很好的借 鉴，即以诗歌中空间意象的基本单位为基础分析其形式与语义，梳理 诗歌的抒情类别，发掘深层次的内涵。
一 、空间意象的筑构
１．空间意象的本位性把握 散文诗是不同于散文，也有别于诗歌的特殊题材，如何将生活经 验与个体性感受转化为富有质感的艺术作品，使其具有情采理趣，又 是灵动富有生气的形象“美文”，需要作家娴熟地立意构思，按照审美 的诗性要求将抒情空间巧妙地建构。 爱斐儿的《小月河》本体性立意 精致悠远，古典与现代的诗情有一种恰到好处的平实和美。 “小河弯弯落款一座旧城池”《一往情深》，河是小月河，城是北土 城，这里曾是元大都城垣遗址，而小月河曾是大都的护城河，沧海桑 田的变迁，只有这样的夜晚“百年风雨，一肩松香”，才会“松开一段繁 华旧城浓淡相宜的轮廓”， 才会 “忽略一截旧词章里的烽火与狼烟” 《春眠不觉晓》，这个地方有太多的沉淀与云烟，如同诗人所述：“你脚 下是故城，不是井底”，一座城池终究是承载了数百年的积淀，非“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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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兰·巴特 ． 《符号学历险》，中国人民出版社 2008 年版，第 167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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底”而有无限的包容，它的怡然：“黄鹂在枝上梳羽毛，太极八卦在树 下调和气息”，它的智慧：“遇对弈者数阵，不观棋，亦不言语”以及它 那缥缈而现实的存在：“白雾里隐身，旧城墙上的林荫又加宽了两尺” 《浮闲》，为诗人营造了一个看似封闭却意蕴宽广深厚的叙事场域，在 这里它以稀疏的虫鸣迎合着诗人的茕茕足音， 小月河的水声幽深而 多情，青草的气息，流水的声响温润，诗已经把握到那片抒情的所在， 是废墟的呼唤，更是江湖的呢喃，是“即使不在我的视觉之内，却一定 潜伏在一个温暖的所在，有别于寒冷，有别于黑暗，仿佛某一道曙光， 总是潜伏在下一个清晨”《水声划过夜色》的冥冥之感。
２．空间意象的外延性拓宽 “创作，即使是非狂热状态的创作，也往往诱出创作者最深潜最 隐秘的心理真实，使其由深层上升到表层，呈现于文字形式；使价值 意识、历史意识、文化意识等等的冲突最终表现为审美形式的自身矛 盾。”①而审美意象的组构是抵达散文诗美学内核的重要环节，它是构 成散文诗歌诗性不可或缺的要素，《小月河》 的空间意象不仅仅是现 实重现的组建，更是跨越时间与历史的隔膜，融入了诗人的感官、情 感和意识的多重组合，是空间本位的拓展，更是概念表象与现实意蕴 的统一。 （1）以时间的交错建构空间的深度 小月河在古都的场域里是一则寓言， 而时间在诗人笔下则成为 “不过时的锦绣，光芒和奇迹”，是“古老的盘扣”，在这样偌大的空间 场域里只有“扣在一起”方能留住“稍纵即逝”的流年，时间如同一把 钥匙，万物在时间的洪流里充满着别样的可能，“有几次，我几乎想要 替这喑哑的水声，脱口说出季节内外的老树昏鸦，叶落乌啼”但是“收 容了许多动物和谷物，星辰与星云，女人和男人共享的尘缘旧事，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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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园，《北京：城与人》，北京大学出版社，第 80 页 -81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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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时间不着边际”，也许在“更长的时间之内，一座城池灰飞烟灭” 《废墟》，这里诗人将时间延伸到无尽，哪怕“每天都有新事物在草木 中荣枯，在百花中开放或凋敝”《石阶》，可是“我只用了一瞬间的功 夫，便看清众多花瓣的飘零，仅仅是因为一夜春风，让我对时间不再 盲目信任”《春风过》，无论瞬间与永恒，时间仿佛变得混乱和不确切， 这种时间的荒芜感超越了万物流转， 进入亘古的自然法则与历史车 轮，这种时间所造成的空间真相使诗歌具有更深邃的悠长性，如同诗 人所悟：“因你必于我之后，经过更多清晨，惊蛰或白露，留下断章与 墨迹，在天地间，亦春，亦夏，亦秋冬”《风声过》。 （2）以历史的真实建构空间的广度 从 “蓟门烟树”、“大都建典”、到如今的“古垣新韵”，历史仿佛在 七百多年的时间里垫高了这片土地的泥土：“小月河， 这里是八百年 的寂寞和灰尘”《再说废墟》， 大量的死亡使 “婵娟被放逐千里之外” 《剧情》， 旧光阴与启明星隔空相望的瞬间，“都城里已是灯火阑珊”， “横笛吹破秋风十里，水调歌头之间，时光已经篡改了数千年的故事 桥段”《剧情》，诗人不敢言说这些草木和水土的存在，因为“虚无更加 幅员辽阔”，如同这故都的废墟：“不言青山依旧，不言历史的凋敝”， 虽然“隐蔽了多少暗器和灯火”，但是哪怕一棵阅尽沧桑的树或者一 条贯穿铭记的河流，俯身之时，总要“回味每一滴泪水的来历”《一棵 树或一条河》，这是历史的浓度，是无数卑微所建构的图景，更是被生 生死死所牵绊的回眸：“他们曾搅动市井之声， 翻看都城繁荣景象”， 曾为护城河的小月河搁浅在那恍如隔世的情景：“井栏边断了汲水之 声，茶肆里残茶蒸腾为烟云，骡马市讨价还价的，花柳巷买欢卖笑的， 赶马车的，挑担的，挑起酒幌当炉当酒的，远航的，上岸的……”《废 墟》，这命运中的一截江山跨越百年历史而来，而百年之后的人们“只 是站在小月河的岸边，从水波的倒影中看一座故都的遗址，正在春风 中翻看一副旧罗裙，刚刚染上的新绿”《石阶》，这里由历史的真实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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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构的空间具有无法衡量的跨度，如同“飞翔的痕迹”《一棵树或一条 河》有着广阔的大天空与大自由。 值得注意的是诗人所建构的诗性空间不仅仅停留于一个点即单 一的意象上，而是让诗心思绪不断地延伸扩展，构成了一个独特的以 “古都”为核心的融历史与时间为一体的意象体系，各个意象空间并 不是线性平面的，而是呈现一种立体的结构，显示出一种无限扩张的 流动性，宛如小月河如同“年年岁岁”的“那株寒梅”，依旧“深情款款 地活在自己抒情世界”《身处黑暗的小月河》。
二、抒情类别
散文诗是由个体经验与时空交融而成的审美作品， 具有共时性 和历时性，综上所述，我们对《小月河》的叙事空间的架构有了组织上 的分析，但是我们不能忽视文本自身所具有的内部结构，即抒情方式 的表达。
１．情绪结构的倚重 散文诗是创作主体意识、情感、思想等生命体验所转化的内部的 一种别具意味的文本，我们不仅要注意其意象空间的建构，更要关注 这种空间里诗人如何自由自在的挥洒创作激情，抒发情感，也就是我 们所说的情绪结构。 诗人创作时往往将强烈的情感投射在某 一 自 然 景 物 或 者 人 事 上，这种表达往往蕴含着诗人内心最期盼的诗情，不同于传统的托物 言志或借景抒情，也摒弃了情感由弱到强的层层递进式，而是“让感 情反复回旋、自由跳跃、呈现出一种散点透视、凌乱无序的状态。”①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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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剑晖，《中国现当代散文的诗学建构》，江西高校出版社，第 191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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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诗中：“小月河， 不再奢望你为我打开一册羊皮卷， 给我看平湖落 雁，阳关三叠，前川瀑布不必再提。 ”《呐喊的情节》；“小月河，你已看 到，阳光不再呼啸，为幻象而痛苦的时分，飞雪一样唯美。”《雪不过是 水的化身》；“小月河，即使身处黑暗，你仍给我向阳的一面。为我推开 流动之窗，给我看含烟的城郭，古迹下小雪零星的烽火”《身处黑暗的 小月河》。这种将小月河作为对象式的表达方式承载着诗人灵动的诗 情，情绪的表露为诗歌的支点从而撑起整首诗的重量。 诗人将小月河作为情感的抒发点散发开来，写“秋水看天，用斟 满雷电的一盏云朵，与一条大河对饮” 《呐喊的情节》的豪情，“年年 岁岁，一切生命如狂风中的秋草，壮怀激烈，或枯黄陨落” 《身处黑暗 的小月河》 的苍凉， 我们仿佛感受到爱斐儿的侠骨与柔情的百转千 回，感到一种“侠义”情怀的高扬，这就是《小月河》的情绪结构。 诗人 或叙述或联想，一串串联秘的细节组合和弥漫作品中的或万丈豪情， 或忧伤恬淡的情绪，凸显了诗人内心情感的起伏与内在生命的躁动， 更为作品开拓了更为广阔的抒情空间。
２．“个体化”感知的全方位展开 巴什拉在《空间诗学》中描述：我们并非生活在一个均质的空洞的空 间里，相反我们的空间深深浸润着各种特质和奇思异想，它或者是亮丽 的、轻盈的、明晰的，或者仍然是晦暗的、粗糙的、烦忧的，或者高高在上， 或者深深塌陷，或者是涌泉般流动不居的，或者是石头或水晶般固定凝结 的。而空间的感知需要情感与心灵的多层次介入，散文诗是诗人精神创造 的产物，是诗人所独有的文化人格的重建，即以个体生命为核心将所思所 感自然的与空间场域自然圆融，更多一份审美情趣的理解与灌注。 诗歌的叙事空间需要有流动性，开阔性和立体性，而这灵动的空 间更要有七窍玲珑的诗人来把握与追踪诗情，爱斐儿的《小月河》里， 诗人作为一个积极地主体充分调动自己的感官， 如听觉的阐释：“每 次经过小月河，只为聆听画外水声”《错觉》，诗人靠近小月河，聆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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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仅是它的呢喃絮语，更是诗人自我内心的呼唤；还有从听觉到嗅觉 如：“而蛙声从小月河托起更多的水清气，不只是经过的人，想起了家 乡，掐断了一只冒出新芽的芦苇”《月色高悬》，这种跳跃断裂式的类 似意识流的叙述将通感的变幻连接的相得益彰， 我们能够细致入微 地体察到诸种感觉：诞生与死亡，“朦胧的月色，不如内心清澈，照见 对岸新割过的草地，在清晨刚刚邂逅过死，痛一次，其实就是重生一 次” 《月色高悬》；“谁的声音响起：‘死是另一种生’”《再见，总会有人 说》，这种超越生死的跳跃性架构，不仅是身体语言的内化，更是一种 抒情方式的建构，也许是女性作家所特有的性质，爱斐儿的这种跳跃 性思维非常出色，如“只是，你每日痛饮的今朝之酒，常令我被悲壮击 倒， 再覆盖万层雪痕， 把我推向冰消之地， 送我融入上善之内”《若 水》，诗人将个体意识流以情绪的波涛奔涌，信手拈来随意捕获的感 觉与情绪，甚至幻觉，使文章既真切又缥缈，从而呈现一种灵美而丰 富多姿的意蕴。
３．抒情方式在叙事空间中的张力 敏锐多感的诗心在北土城这个叙事空间里纵情而为， 诗人与小 月河的对话，又仿佛是诗人的喃喃自语，我们首先应该注意到《小月 河》感情抒发的语言问题，即“古典”与“现代”式语言的复调，如“你嘴 角上弯，如月色高悬，一幅侠骨搁在雨过天晴处，被柔情淘洗”《风声 过》，意境优美，音韵婉转；而“现代”式陌生化的语言颠覆了理性空 间，为散文诗歌重构了探向感性与想象的路途，如“是不是春风过于 柔软，水草对流水过于顺从，才成就了杨柳倒提影子，像杀手倒提对 手的首级”《春风过》，为我们营造了完全不同于优美古典的冷峻而诡 谲的意味， 这两种言说方式的交叉反复别有情致而富有一种时近时 远的神秘感。 现象美学家认为绝不只是艺术家在寻找他的世界， 艺术家也在 被“世界”这位“寻求作者的永恒的人物”所寻找。“当作者通过作品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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示一个世界时，这就是世界在自我揭示。”①这是一种空间属性投射与 作家人格影响的双重互动，《小月河》 诗集中我们看到诗人在分享着 小月河的和谐与宁静的同时，又保持着自身的意识，在这种动态的互 动中将小月河纳为一个平等高度的对话体， 诗人所采用的艺术表现 方式是叙述主体的多元化， 用第一人称和第二人称互换的叙述视角 相互转化，如“总之，我生活在岸上，你留在水中成就梦境，我与被你 打动之间， 常被静水流深远远隔开。 而我们各自待在自以为在的地 方，偶尔映照，在彼此重叠的部分，看清生命最真实的外延”《倒影》， 虽然叙述主体仍是“我”，但是作为插曲的“你”却也构成了近于巴赫 金“复调”的多重对话，将外在的“我”与内在的“你”，通过现实的“我” 和梦境的“你”交错重叠，互为隐喻，诗人与小月河有着亲密的关系， “我若唤你，声波必先要穿透自己，如和氏璧，用很长的回音，缠绕被 遗忘的身世”《文字蛊》，而小月河也在与诗人的对话中被赋予所独有 的文化性格，小月河被充分的人格化，与诗人产生了某种精神契约： “而我立于你的岸边，宿命之水，照见我临风的气质，只是，清凉的感 觉常常恍如隔世”《错觉》，两者即使精神共同体，又彼此呼应与补充， 张弛有力， 是诗中心灵性的展示与潜在结构的呈现， 而这种陌生化 与隐喻性的抒情语言极具张力， 它以高度的具体性及意味性激发读 者想象，具有审美的纯粹性与趣味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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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盖尔·杜夫海纳，《美学与哲学》，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1985 年版，第
29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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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常人生的秋与冬 —读爱斐儿《木兰围场的秋天》与《柔软的冬季》 —— 王
琦
孙晓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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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爱斐儿女士的诗，总感觉是有一种相逆相和、高蹈深切的气象 深藏不露的， 仿若诗中既有三国混战硝烟尽、“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 净”的肃杀与寂寞，又有“江南有二乔，河北甄宓俏”的温润如水、细语 红鬓香。故我读她的《木兰围场的秋天》与《柔软的冬季》（后文中简称 为《秋》与《冬》），便在自己的思维定势中沉溺下去，秋即满溢于雏菊 的寂寞，冬则流溯出水样的温润，看诗人纤纤玉手，以自然、人生为画 板，以诗意之笔、人性之光点染，一气呵成寻常的生活图景。可在这看 似简单而寻常的生活图景和生命感悟中， 我试着去窥探诗人的人性 结构和思考模式，里面也蕴藏着主体与客体、环境与自我、务虚与务 实、由外而内的个体意识的进阶。 这样一种微妙的心路历程，恐怕在 永恒的宇宙与有限的个体人生中，每个人都无法规避。
一 、 第二人称 ，细话寻常
在这两篇散文诗中，诗人将言说对象都定位为“你”，这便使全知 视角下的叙述有一种娓娓道来的从容平等与身临其境、 如人饮水的 寻常之意。 在叙事学中，叙事视点的确立往往有“聚焦”的作用，言说 对象由第三人称变为第二人称，可使叙述人站在客观叙写对象后面， 能看到续写对象眼前之所见，也能见到他（她）的所感所思，还能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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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中细节和因果关系。这样一种介入的方式更适合散文诗的特质，于 细微处之处入境，以“镜头式特写”来试图还原诗中生活。 并且，此种 的“你”既是诗中所叙写的客观对象，也是诗人本身的情感意志盈贯 的载体，以自己的认知解构介入别人的生命体验，从而引发出自身的 生活感悟。 在秋季，“你站在别人的风景里笑”，仿若让我们置身其境，抬头 便看见这样一位面颊涂满太阳色、牙齿洁白、眼睛嵌入盐粒的故人， 你乐意去触摸他贫瘠而知足的生活，看他如何扬起牧鞭风干汗渍，如 何手植沙果树建造泥土家园，如何收集沿途的欢乐和偶尔的疼痛，如 何在万籁俱寂时感受那具象的寂寞， 如何在日复一日的劳作中完成 对寻常生活的期盼。这里忽然没有了其他的生活可能，你认定这是唯 一的生活， 你认定在这简单而循环的生活之中蕴含着一种普世生活 共存的可能性，那是关于心灵，关于情感，关于吃穿住行、饮食男女的 一种简化的生活模式。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陀；世间万物，大道至 简。“一种超越贫瘠的味道，如你怀抱的生活”，这里超越了贫瘠，其实 也是超越了富饶， 脚踏实地地耕耘生活本身便带有一种不自知的神 性， 生活这本大书教会我们很多， 它的最高旨意便是朴素的天人合 一。 置换到这种语境，我们每个人其实都在贫瘠中体味劳作，在劳作 中领悟不屈，在不屈中品尝寂寞，在寂寞中锻淬真理，在真理中归于 寻常。 在冬季，“你”以一场松软的雪开启了这个柔软的季节，解答了哈 姆雷特的难题：雪是水的肉体，水是雪的精魂；生是死，死亦是生；怀 揣锐利抑或“怀柔”，高潮迭起抑或平淡无奇，这一切都是它最完美的 结局； 山外是我无法放弃的火热生活， 山内是我不能割舍的安静风 景；画画或者不画画，都是一种欣赏；雪花带来的风，亦可以是暖的； 我们分享雨露，我们亦饱经风霜；这个寒冷的冬季，亦可以这般柔软 ……在各异的人生体验与变换的生活场景中，“我” 仿佛在不断地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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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一个自我—— —“你”对话、探讨、斟酌或是沉吟，一些问题经过商 讨而日渐明朗，“还山是山，还水是水”，与“你”同行，在成长和成熟的 路上不断与过去的自己相遇、反省、谅解、释然，我终于收获了“水一 般的笑意”，再不惧怕地喊出：“你将要看到的冬季，在的都在，逝者已 逝！ ”这只是一个寻常的冬天，我却拥有了把“怀柔”的词性变成了动 词的能力，在冰天雪地里感受到红灯笼似的醍醐灌顶而心生暖亮，因 为这也是寻常的自然观照中得到的人间关怀。 一切因为寻常而更加 贴近生活，脚步延长生命的长度，情感扩容心灵的雅量，“你”也好， “我”也罢，分明是感受到了一种大爱的熨帖而步履从容。
二 、 真实客观 ，对照铺陈
诗人自 ２０１０ 年来开始从诗歌转向散文诗的写作，也许是因为诗 歌更需节制与沉淀，而散文诗则更适合抒发丰富真实、复杂微妙的心 灵感触。 诗人总是以一种客观而真实的笔触描摹出她眼睛所看到的 一切，看到又思考，思考后也许可以作为直觉的明证，又可以推翻之 前的判断。我们看到的是诗人以一颗赤子之心去感悟生活，处处都是 临场突击，生活的要义永没有终极大考。她就这么不紧不慢地在自然 之上铺陈自己的心灵图景，没有一径地清风和雨，亦不夸张地浓墨重 彩，而是擅长借用古典诗歌中的“对偶”与张爱玲的“参差对照”手法， 点透灵心又俊逸直抵，俯身于心灵的高原之上走向永恒。 诗人放弃粉饰真实。在《秋》中，她没有给我们凭空搭造一处世外 桃源与“空中楼阁”，这里的“雨水总是像长调中稀缺的爱情，造成持 续的干旱”，“无处不在的干涸，像沙砾一样在宽阔的河床上奔跑。”而 劳作在这片泥土中的牧人贫穷、孤独而又劳作繁重，命运也如同血红 的沙果树，用跋涉艰辛的热血强压出收获的果实。 同时，诗人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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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记，正是这样的生活，给予了牧人刚健的骨骼与不屈的意志，淳朴 的天然本性与简单的人生态度，他们歌唱、流泪、奔跑，他们平凡地繁 衍生息，实现生命与生活的意义。 在《冬》里，诗人承认“在的都在，逝 者已逝”，秋冬的物候变化带来触目可及的创伤；自己即使遁入自然 也仍旧感怀无法带走“火热”与“机械”，自然景色也拒绝人手的“二流 改编”和人类的认知建构；“我”可以在这个季节里只记住你的“如风 行走”与“一颦一笑”，可并不意味着你并未冷落过我。 这一切我们感 同身受，生命这袭华美的袍子总是爬满了虱子，我们不想矫饰话语， 可又不自觉地对这种“琐碎的难堪”退避三舍，还原彼时的一情一刻 都是困难，于是看到诗人这般真诚的呈现，便有了“心中有口中无”至 “重逢一般的惊喜”了。 诗人注重对照铺陈。无论是在《秋》里还是在《冬》中，这样的句子 与词语俯拾即是：“风一阵，雨一阵”“一手紧握泥土，一手指向天空” “一个人在春天种下诗句，也种下一粒毒药”“一些看见和看不见的事 物正流经时光的河床”“你可以把这样的形式理解为死， 也可以理解 为生” “山外山里”“画前画后”“相待以软，相依以暖”。这种比照有时 是鲜明的截然对立，有时是“葱绿配桃红”的参差对照，很难讲其中没 有一些彻人心扉的痛苦领悟， 也不能排除磨就的是一颗中正平衡的 生活之心，但它都能在两种指向维度上给我们提供一种留白与思考， 或是一些明确的是非题，或是一些模糊的辅成器，让人或生 “往者不 可谏， 来者犹可追”之感 ，或发“失之东隅， 收之桑榆”之慨。
三 、 人生寂寞 ，温暖驻程
在《秋》中，你无法回避一种寂寞又充实的人生状态，这不是李白 的 “古来圣贤皆寂寞”，也不是戴望舒的“寂寞已如我一般高”，更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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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苏轼“万人如海一身藏”的自甘寂寞，而是一种寻常的人生中平凡 的大多数无法逃避的一种寂寞，或者说，寂寞就是人生的一种常态。 它是比喜怒哀乐更丰富更有存在感的一种生命状态，人群之中寂寞， 没有朋友更寂寞；追求梦想寂寞，目标达成更寂寞；白日寂寞，黑夜更 寂寞； 你在干涸的草原上笑是寂寞， 稀薄月亮之下牧人的鞭声是寂 寞，致密筋骨流泪的眼睛是寂寞，飞越过秋天缓慢反刍的骏马还是寂 寞，整篇诗竟像一条细密的带子，紧紧系住一丛丛雏菊，传达出来的 便是这种安静却不至绝望的寂寞。 这是一种无孔不入却又无处可寻 的绝望，就像雏菊的花形，密集矮生、层叠错落，似有一种未发育完 全、时机未成熟的酝酿，欲语不尽，暗自落寞。与雏菊有关的一条花语 是 “隐藏在心中的爱”，刘伟强导演在 ２００６ 年导演的一部同名电影 《雏菊》取的就有这个意象，隐藏深爱的杀手无言地在船舱顶棚遍种 白色雏菊，小小朵，风来闪一闪。 不知为什么，读到《秋》的结尾： “天 空没有苍鹰的翅膀，没有歌手发出神秘的胡迈。只有几个渺小的身影 在远处试图搬动这简单的生活场景”，脑海中浮现的竟是电影中的这 个场景。在天的底线、草原的尽头，如果连雄鹰也因无际而禁足，歌手 也喑哑了嗓音，可是在辽阔的苍穹之下，生活在此处的渺小牧人却时 刻地踏实劳作，诗歌中无一处是在控诉这种巨大的寂寞，但这种巨大 的存在感与无力感实在是一种多重的寂寞： 其一，在天地的广阔之中，人的渺小与人力微薄细微可见，触目 可及是人无法改变的命定地域与寻常生活，正如古人所发出的“寄蜉 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的感叹，自然环境的广博愈加凸显个体生 命的短暂，人穷其一生，不过宇宙之一瞬，光荣与梦想、剧痛与屈辱， 无非草叶之露，迎风无痕，寂寞地生，寂寞地死，寂寞地伏进尘埃； 其二，从萨特的存在主义出发，由匮乏而引发的农耕文明失落于 工业文明，从而产生了“人的异化”，产生了挥之不去的否定感与无力 感，这便表现为诗人笔下这种若有若无的寂寞之痛。但这更类似于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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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十 一 世 纪 散 文 诗 （ 第 二 辑 ）
废 墟 上 的 抒 情
种诗人的“移情”，把自己当作农耕文明的代言人，作为现代都市和工 业文明对垒的直接出战者， 以自己的文化构成和认知结构发现和定 义了这种寂寞； 其三，寂寞是人生来固有的一种状态。正如诗人格雷所言，“众多 鲜花生来寂寞开放 ／ 在沙漠的空中荒废甜美芳香”。 这是一种不自知 的寂寞，很像是一种气味，一种光线，在阳光下、在月影中都会发生轻 微的变化。 但我们不易察觉， 我们感受到的只是一种言说不明的氛 围，久如芝兰之室而不闻其香，或者说，那根本不是一种香氛，我们早 已把它当作自己生活中一个寻常的状态，一种寻常的生活。落日下看 马缓慢反刍的老人，你很难讲他在想些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在想些 什么；很多牧人愿意无原因地四处走一走，再一言不发地回来；他们 以为，这都是寻常生活的一部分。 斯如其言。 而在《冬》中，我感受到的是另外一种情绪—— —大爱如水般的温 润与包容。 本诗开篇便以“水”的更新融化切入到对生命和生活的反 思。 在中国传统文化的视野中，“水”被赋予了众多优良的品质：水滴 石穿；静水流深；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流水之为物也，不盈 科不行……如此之例，举不胜举，都集中体现了水的柔、静、容等特 点。 诗人借“水”这一意象表达了一种大爱的温暖，一种大释的宽容。 诗人曾自剖，多年来，一直秉承“等不来被爱就去爱你”的人生态度， 这体现在诗中便是：“它不过像你一样天经地义地爱这不完美的尘 世，爱这尘世平凡的人，如果它需要浇灌，培育，你宁为水。 ”是啊，虽 这尘世不完美， 虽人群之中一任地平凡， 可是我们该尊重每一个个 体、每一件尘事的独特性，它们存在的本身就值得尊重。向水学习，仿 佛我们经过了清泉的洗礼，淘洗出清洁的精神、博大的胸怀和水一样 的灵魂和眼睛。 学它的柔，“以柔软的怀抱面对群山坚硬的轮廓与雁栖湖水的浅 蓝”。无论世事如何变迁，人生如何叵测，当冬天以冰冷的手指敲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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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的门窗，当群山以坚硬的轮廓磨砺我们的骨骼，请“怀柔”吧，以柔 软的胸怀融化坚冰，以圆润的笑意收起锐角，挥挥手，退一步，造就我 们自己的碧海蓝天。唯有这样的你，才当得起奇景，担得起祝福，才能 看到世界向你展现的另一种美好。 学它的静，“远离电脑，关闭手机”，“诱我深入安静的状态，模仿 一只落雁的样子躲在沉默的羽毛里梳理自己”。 多少次喜怒哀乐，多 少回月沉星移，这是一个五光十色的惊艳世界，也是一个暗流涌动的 黑暗漩涡，我们也曾被欲望捆绑着极速向前，也曾因自身的陋薄而浮 于表面。 可是当我们学习了水，我们终会明白，胸藏万千沟壑也应面 不改色，洞察反省之后才能收获沉淀的快乐。 学它的容，“我想要一个更大的宽度与广度把江山放进去”，“所 有的冷我都可以忘记， 用清空的空间储存你说的每一句话， 每一个 字，你的一颦一笑，你如风的行走姿势……”以包容的高度再来审视 这个世界，我们会发现，生命中逝去的和留下的都是生活给我们的最 好的选择，高潮迭起或是平淡无奇的故事都是我们无法复制的回忆， 有多少风雨就有多少阳光，一路前行，鸟语花香故为我所爱，荆棘满 途亦予我良多。 人生是一个包容的过程，是一个体验的合成，我们正 因为包容而日益收获平和温良的性情。 大爱也好，宽容也罢，它终于教会我们用心体会生活中的温暖。 如果说，人生是一个不得不寂寞的旅程，那么这缕温暖便是这旅程中 的茫茫月夜淡淡星。 人生寂寞，存世温暖。 这是我们的心灵教科书。
四 、 由外而内的个体意识的进阶
有人讲，如果你想隐藏一棵树，那么就把它放进森林里。 其实这 包含了一个直观而简洁的认识，置身于古木通天的森林，人首先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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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的是个体意识的消融，而后才是个体意识的重塑与存在。与心灵相 关的艺术的一个分支来源于巫术， 而巫术便来源于祖先崇拜和自然 崇拜。一个单独的个体置身于自然的无限广博之中，最先升腾起来的 便是这种朴素的自身渺小与自然而然的归属感， 这便是个体意识的 消融；在时间的维度上，这种消融并不持续，个体的主观能动性和感 官能力调动了一切视听与心灵感受， 个体会主动去欣赏自然给他带 来的种种美妙，这是一种主动地感知与领悟，也是一种唯心的外物存 在观，这便是个体意识的重塑和再次存在。 那么在爱斐儿女士的这两首诗中，《秋》 给我们展现更多的便是 这种个体意识消融的境界。置身于广袤的木兰围场，诗人的所思所想 都在围绕着这个特定环境来展开铺陈， 情绪流动也在不自觉地随着 外界的变化而变化， 无论是诗人客观地叙写牧民们贫瘠的生活与明 亮的笑容，还是主观地揣摩他们不为人知的生活苦涩与精神寄托，都 在强烈地把他们指归到一种对自然的崇拜和归属上。这对诗人而言， 是美学追求上的“天人合一”，对牧民们来说，则是个体意识的消融或 模糊。 这看似空灵、超脱的美学理想中，其中泄漏的是无法回避的周 而复始的心灵疲沓。 而在《冬》中，诗人看似在热烈地介入到现实生活中来，但却是对 物质与精神世界进行了一次升华式梳理。 她在寻常的现实生活与自 然美景的穿梭之中，讨论的是生活相对性的问题，是或非、正或负、冷 或暖， 这样一种属于个体的生命感悟是在众多穿插的生活体验中结 晶而来，是带有诗人主观思考与主体投射的。这是一种不能去考量对 或错的认识，正如人达成的永远是相对真理。 所以，这便是个体意识 的重塑与存在。 两首诗，有一个由外而内，以外界为主、到外界与心灵相碰撞的 这样一种过程，这种变化在艺术表现上并无质量高下之别，却反映了 诗人在面对不同环境时所调动的认知结构与思考方式的不同。 这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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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人的性别、个人体验有关，与她对不同季节的物候具象的直观反映 有关，这就仿佛每一位诗人都是一台电视机，而形形色色的外部环境 则像遥控器上不同的按钮， 你不知道哪一个按钮便触发了它的新功 能，于此在屏幕上的投射便大相径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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