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色和平伤疤旅行札记：走近高原煤坑
旅行的作用就是用现实来约束想像：不是去想事情会是怎样的，而是去看它们实际上是怎样的。 — —塞缪尔·约翰逊 因为工作原因，我到过很多不是景点，但美不胜收的地方，然而，“美不胜收”的前面或许要加上“曾 经”两个字。因为人类的破坏，大地变得支离破碎、满是伤疤。正是由于这个原因，我称自己的工作 为“伤疤旅行者”：在伤痕累累的大地上旅行的人。最近三年，我和小伙伴们沿着黄河“几”字形水系一 路向西，看遍了草原的天坑、干涸的枯井、以及被逼退的村庄，这都是肆意的煤炭工业为我们奉献 的“煤”景。 这次出发，我们的目的地是黄河源头的青海祁连山区，这是曾经纯净得令人窒息的青藏高原，有雪 山，有高山草甸，是存蓄水源、补给中华水塔的“守卫者”。我和朋友背着行囊踏入这片高地，原本 是去寻找那一片心灵净土。然而旅程所见之处，煤炭工业对自然保护区的破坏之酷烈，远比自然风 景更能震慑人心。这依旧是旅行，确实见证灾难的旅行，所以，我决心记录下这片土地的伤痛，记 录下那些掏空冰川与水源涵养地的“黑手”。
旅行路线 6 月份的西宁仍似早春般凉，我们由这里出发，沿 G109 转 G305 高速公路行驶 4 小时后，到达刚察 县做休整。我们的伤疤之旅就此开始。 Tip：这是我经历过最艰难的旅程，准备工作一定要做足。一路路况复杂，一定要选择最“皮实”的越 野车。
A. 刚察——>祁连下的江仓煤矿 *交通 由刚察沿 G315 往西宁方向折返约 30KM（约半小时）后进入 S204，沿 S204 向祁连方向（中途会经 过一个叉路，分别为江仓方向和祁连方向，选择祁连方向，路况较好）行驶大约 100KM 后（约 1.5 小时）（道路里程标识为 131 公里 500 米处）可左转至一条小岔道，沿此岔道行驶约 60KM（约 2 小 时），遇有岔路时可沿着铁路向西前进，穿过一个火车站的煤场后，沿道路行驶 20 分钟即可到达江 仓煤矿。路线途经大通河河谷，可以观赏河谷风光及河谷背后壮观连绵的祁连山雪山。 *住宿与饮食 江仓煤矿的生活区分布在一条路的两旁。有一些简易的餐馆提供面食和牛羊肉汤等。住宿条件很艰 苦，矿区附近只有一个招待所，是一个活动板房，里面有 5 张上下铺。卫生条件较差。房间内有火 炉。每晚的住宿费是 60 元。
（配图：江仓煤矿位于黄河重要支流大通河流域。本来的水草丰美被露天煤矿破坏。）
青海省东北部的祁连山区，海拔 4100~4300 米。“祁连”名来自匈奴语，意为“天山”。祁连雪山如“天 幕”般矗立在青海省东北部与甘肃西部的边境，这里是黑河、托来河（北大河）、疏勒河、大通河和 布哈河源头的“五河之源”，它们多发源于高山冰川，汇聚成黄河的主要源头。以省界为线，早在 1988 年，甘肃境内的祁连山区就被列为国家级自然保护区。而 2005 年青海祁连山省级自然保护区得 以建立。 在我们的印象里，这里应该是一片水草丰美、人迹罕至的乐园。但是，因草原下面的黑金，青海木 里煤田改变了这一切。一辆辆运煤车呼啸而过，被挖开的草皮上堆满了废弃的矿石。天与地之间是 一副诡异的景象：远处是矗立着的洁白雪山，近处是翻滚出来的黑色矿石，对比之下好像是被撕裂 的伤口，外翻的血肉一步步侵蚀着绿色的草甸。 这就是以青海庆华木里煤业为代表，包括义海、青海焦煤、奥凯、中铁等集团公司的煤炭企业们的 杰作，正是因为他们在这里的露天煤炭开采，使这片土地的自然风貌破坏殆尽。我们脚下的这片土 地是大通河、布哈河、疏勒河三条重要河流的水源地，也是受法律保护的生态功能区和自然保护 区，而木里煤田所属的江仓煤矿、聚乎更煤矿等几个煤矿盘踞于此，侵蚀着高山草甸和湿地。
（配图：露天煤矿的开采破坏了整个高山草甸和湿地。） 江仓煤矿位于刚察县城西北 116 公里，大通河上游南侧。大通河作为黄河重要的二级支流，流域面 积 15133km²，是甘肃、青海的重要水源。 为了进入江仓煤矿，我们颇费了一些功夫，这里交通极其不便，而且海拔 3800 米左右，为中低山， 气候严寒。矿区东西长 18 千米，南北宽 5 千米，由一个井田和一个勘探区组成。每天，有大量的优 质煤矿从这里被开采出来，装上卡车，送往煤化工厂。我们在路上不时遇到满载煤矿的卡车呼啸而 过，而这片土地的命运，随着矿石的翻滚，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配图：水草丰盛的江仓地区，每年向黄河提供大量水源） 这里原本是一片含水量非常丰富的区域，现在还依稀可见草甸上有丰富的水洼，有蜿蜒的溪流流 过，并逐渐汇集成河。再不多久，这样零星的水洼恐怕也难见到。煤矿的露天开采切断了降水和冰 川融水汇集到河流的通道。草甸被挖掘成裸露的矿山后，失去“海绵”一样的缓冲作用，大雨可以形 成洪水，干旱可能导致断流。
（配图：狐狸在祁连山脉脚下的草地上觅食。远处是青海焦煤集团的露天煤矿开采）
B. 江仓煤矿——> 高山草甸上的木里煤矿（聚乎更煤矿） *交通 由江仓煤矿出发，驱车前往聚乎更煤矿，因为地理上近木里镇，被当地人称为“木里煤矿”。沿专用 的运煤铁路线，有一条路况较差的施工道路，沿西北方向行驶，可到木里镇。聚乎更煤矿紧邻木里 镇。距离约 31 公里，行驶时间约 2.5 小时。路途中可能经过路桥，车身宽度不能超过一般 SUV。每 年 10~4 月期间，部分路段可能有冰盖，难以通车，其他时间段比较容易通行。沿途可以看到典型、 保存较完好的高山草甸。
*住宿 宿聚乎更煤矿注意事项：基本都是活动板房，卫生条件差，晚上可能有暖气，因为海拔 4000m 以 上，需注意高原反应。一般无卫生间。木里镇及矿区“商业街”上都有可对外开放住宿的“宾馆”。早晚 温差大，注意防寒保暖。
（配图：木里煤矿标示） 离开江仓煤矿，我们向聚乎更煤矿进发，在那里，“煤景”依然在吞噬着自然的鬼斧神工。聚乎更煤 矿是整个木里矿区的另一大分区（西区） ，地处大通河流域上游。中西部小哆嗦河自南向北流过，东 部努日寺沟河自南向北流过，两条河汇合于下哆嗦河，属于大通河二级支流。聚乎更煤矿属内陆高 寒大陆性气候，低氧、气候寒冷，昼夜温差大，四季多风，对于人类来说，生活环境非常恶劣。千 万年里，由于这里人人迹罕至，反倒形成了一片宁静空灵的人间净土。
（配图：位于露天煤矿旁边的环保宣传语：搞好水土保持，发展区域经济）
我们到达聚乎更煤矿，已是半夜 12 点多。一片漆黑中，还能听见采煤机器和卡车驶过的声音。我们 已是疲惫不堪，在当地人所称的“商业街”上，我们问路人，此地“最豪华”的酒店在何处，路人指向一 栋破旧的活动板房，“蓝天宾馆”几个字已被煤灰覆盖的看不清本来面目。
第二天早上，我们草草的喝了米粥，继续调查。米粥是我们这一路吃的最多的食物，我们的胃难以 接受这里的包子和其他食物，一吃就会拉肚子，就连米粥，如果不马上喝掉，很快就会有一层煤灰 漂浮在碗里。 聚乎更煤矿的景象比江仓煤矿更为惨烈：绿色的草甸退居成为少数派，满眼的黑色地表和沟壑让人 心生压抑，露天开采后形成的矿坑似乎比远处的山脉更为壮观。这里地处祁连山高海拔地区，地表 广为湿地草甸覆盖，冻土广布，每年 4 月至 9 月份地表 3m 以内冻土渐次融化。这种不稳定的地貌极 易被破坏，露天开矿已经造成大量边坡滑动及地面建筑物塌陷，这样的情况我们在旅程中到处可 见。
（配图：长期大面积露天煤矿开采造成冻土层融化。运煤道路边的草甸塌陷。）
聚乎更煤矿在上世纪 80 年代曾被小规模开发过，和江仓煤矿一样，大规模开发始于 2003 年，早期 开采无秩序，在 10 年政府出面整合之前参与开采的公司有青海天木能源(集团)有限公司、青海庆华 矿冶煤化集团有限公司和天峻义海能源有限公司。现在是由整合后的青海省矿业股份有限公司负责 开发，公司实际控股人是青海国资委。目前有 7 对矿井，建设周期从 2008 年到 2035 年。可以预 见，在这漫长的几十年的建设周期里，这里原本的生态环境将荡然无存。
（配图：庆华集团木里露天煤矿。露天开采在祁连山脉雪山旁高山草甸形成大坑。）
C. 聚乎更煤矿——>天峻县——>湿地中的“私人行宫”（庆华煤化工园区） *交通 由聚乎更煤矿出发，向南沿天木公路行驶返回天峻县。天峻和木里之间通班车，距离 144.7 公里，耗 时约 4~5 小时。路况艰难。行驶最好预备 2~3 个备用轮胎以及修车装备。并注意在中途停车检查。 聚乎更煤矿后，我们停留天峻县做一夜休整。这里依赖煤炭工业的发展，成为青海最富裕的县城之 一。这里是周围人烟较多的地方，不仅有随着煤炭工业进驻的大量外地人口，很多周边的牧民从煤 矿开采之后就离开原本的居住地，搬到县城居住。 沿 G315 国道乌兰方向行驶，至察汗诺路口，就可以看到庆华工业园区的路标，行驶时间约 106.1 公 里，耗时 2 小时。
（配图：庆华集团建在高原湿地上，酷似天安门的"私人行宫"。） 庆华煤化工园区是我们旅程的最后一个目的地，也是那些被露天开采出来的煤的终点站。庆华集团 在木里矿区开采的煤“乘坐”专用的运煤铁路，来到这座园区进行煤焦化。 经历了江仓与聚乎更两个矿区的逼仄与破败，庆华园区的豪华与庞大让我们着实有种“豁然开朗”的 错觉。因为青藏线以及国道 315 从工业园区边经过，所以我不止一次听驴友说过在去西藏的火车 上，在青海境内看到过隐藏在工业园区中，富丽堂皇得俨然该集团在雪域高原上一座酷似天安门的 “私人行宫”。 “察汗诺”蒙古语意为有水的沼泽，察汗诺湿地位于青海乌兰县铜普镇察汗诺村，距离茶卡盐湖 36 公 里，距离乌兰县城 50 公里，距离国家级森林公园哈里哈图 20 公里。因其重要的生态意义，湿地被 称为“地球的肾”。令我们惊愕的是，庆华煤化厂房竟在察汗诺湿地之上的一大片水域上拔地而起， 将工厂园建设在湿地上，也算是中国的工业建设史中的创举了吧。
如果“有幸”可以进入园区，我建议你先到神似天安门城楼的办公室去感受私人煤老板个人权利欲的 膨胀，再去轰鸣的工厂旁体验人类力量的霸道，最后，你可以伫立在察汗诺湿地身旁直观感受，人 类的过多欲望的破坏力有多强。 这里本是野生动物的家园。在现场调研中，可以看到在没有被工厂侵占的湿地上，还有少许水鸟栖 息。附近的草地上，牦牛、狐狸、野兔还在悠然的过着自己的生活。说实话，我不知道下次再来这 里的时候，还有没有动物能够在这里继续生活。
（配图：庆华集团位于青海乌兰县的煤化工园区正门。）
你可以在网上查到庆华煤化的相关资料：庆华煤化成立于 2006 年 1 月，总占地面积 3885 亩。其煤 化工程建设总投资 25 亿元，是青海省投资和建设规模最大的煤化工工程，也是目前世界上海拔最高 的焦化项目（海拔 3285 米） 。截至目前，煤化公司已完成投资 19 亿多元，其中包括投资 1.5 亿元的 行政生活区和投资 1.656 亿元的园区铁路专用线 11 公里。 这些雄心壮志、气势汹汹的数字，只是现实的一面，你在资料里看不到的是，一片土地的伤痛，河 流的消亡，动植物的退避。这样的场景我知道在中国各处都在上演，但旅程中的亲眼所见，使我再 也无法在情感和行动上无动于衷。
后记： 伴随中国煤炭市场“黄金十年的结束”，尽管木里矿区已经没有前两年开发的火热场面。但矿区仍然 在扩大，新的堆土场“撕裂”着原本丰富的草甸何蜿蜒河流上。唯有零星的牦牛和羊群，提醒我们， 这本是海拔四千多米、地处自然保护区和重要水源涵养区之间的青藏高原祁连山区。木里镇东北侧 大批的探矿队出现，预示着更多的黑暗残破伤疤。这片高山草甸的命运将何去何从，都是让人揪心 的谜题。 围观改变中国，我想，旅行也会改变中国：当你亲眼所见纯净的世界满目疮痍，磅礴的河水不再流 淌，敬畏自然、热爱美景的人们，怎会不心生怜悯，怎么会不想要尽已之能，做一些积极的改变？
我和小伙伴们还在一路向西，寻找深埋的“煤”景。寻找着一种可能，哪怕能够让这样的破坏这样的 悲剧能够少那么一分一毫，就是我们“灾难旅行“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