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ilitary days

Page 1

military days

2010.09.24 ­─ 2011.08.24



military days

2010.09.24 ­─ 2011.08.24



20101024

新訓最後幾天耗了非常多時間作無謂的等待,等鑑測,等一個一個抽完籤,等排隊拿餐盤碗筷吃 飯,等著把打掃時間混過,等不知道幾點才會被放出營區,等著等著似乎把所有耐性和感受都耗 盡了,以致於最後走出營區看見外面的風景也不覺得特別開心暢快。回到家轉著一台又一台電視 節目,畫面光鮮亮麗,卻還是看不出什麼特別深刻的內容,似乎這個世界一直都是這樣,在軍隊 裡,在軍隊外,大家都只是在做些表面的事,在固定的時間運作固定的儀式,玩些老掉牙的遊 戲,複誦制式的台詞口號,只需要應付規定做出個樣子,交差了事,所有的戲碼都不是真心的。 在部隊被一群比自己小好幾歲的幹部們管理,縱使途中有些怨言,最後想想也就算了,換作是我 大概也沒能做得多好,更何況是這些沒讀什麼書、找不到好工作只好來軍隊賺錢餬口的年輕小伙 子。我一直相信許多事都是先天註定的,家庭環境是,頭腦是,體能是,潛力是,所以沒有什麼 誰對誰錯,只是生在台灣就是欠了債,註定要用這些時間來還,新兵在還債,幹部也在還債,反 正軍隊裡所有的人都身不由己。 每天睡前的時間,看一點點大頭借我的文庫本小說,跟著故事情節緩慢的發展,是唯一能讓我覺 得日子有在進展的事。 就寢後常醒醒睡睡,作了夢得以短暫離開這個時空,夢醒看見頭頂上的軍綠色蚊帳,才又意識 到,啊,原來我正在當兵!然後開始摺棉被,盥洗,換裝,集合,繼續一整天重複的日子。 台南的天氣一直都很好,夕陽很美,有時我心裡想,如果摒除掉其他煩悶無聊的事,一些靜止的 時光一定是最美好的日式電影;像是降旗時所有人都立正不動的一兩分鐘,天色和緩,只有風徐 徐吹過草地,和遠處仍然繞著廣場跑步的部隊;又或者僅是一些風把網蓬吹得緩緩上升降落的日 常片刻。 在靶場也時常讓我想起蒙古,一樣是個看不見外界、不知身處何處的環境,只有草和樹,和一些 簡單原始的人工建物,還有廣闊的天空。 至少看見的跟外界是同一片天空,夕陽也是同一顆夕陽吧!剛開始幾天我一直有種進入了另一個 時空的錯覺,與原本的世界完全脫離,心裡總想著是否外面發生了什麼大事而自己毫不知情呢? 後來有幾次機會看到短暫的電視新聞,卻也都是一些無聊的雞毛蒜皮報導,才知道一切都還是一 樣,在軍隊裡,在軍隊外。 我想我算是幸運了,可以搭火車去離家很遠的台南新訓,讓當兵像是去了什麼遙遠的地方旅行一 樣。新訓結束後回想起來,也像搭了好久好久的長途車,只記得恍惚移動的感覺,但已經不清 楚細節究竟是怎麼度過的。因為日子也只是一直一直重複,重複的操課,重複的換裝,重複的等 待,重複的飯菜。 接下來的日子我要去花蓮機場了,沒意外會一直待到明年八月。雖然還不知道之後會過得如何, 工作內容難不難?主官人好不好?學長學弟制重不重?鳥事會不會太多?但就像我相信許多事都 是先天註定的,既然如此,似乎也就不需太過擔心。 不能出國,甚至是不能出營區,至少可以偶爾看見飛機,聽見海風,想像不遠處的與那國島,期 待八月趕快到來,它應該就真的會來。




20101120

每週四要交的大兵日記不能寫對學長學弟制的怨言、對機車班長的不滿,於是只好寫些自己對未 來的想法。當兵這一年好像得以暫時放下先前的壓力和難題,稍作喘息,好好思考接下來要面對 的,比如應該從事什麼樣的工作?語文能力能否勝任未來的挑戰?理想和現實如何權衡?只是寫 完以後,腦中還是一直繞著這些問題、轉啊轉,才發現自己對未來的焦慮,好像比原先以為的多 得更多。 在學校時常感覺到自己能力的侷限,無論在創作上或是思考上,也不知道畢業作品和論文花了這 些錢和時間究竟對社會有什麼貢獻了?到了部隊突然就被視為高學歷知識份子,被貼上『交大』 的標籤,被認為你一定英文很強(見鬼了)。我不太習慣這樣的反差,況且相較之下我對政大還 比較有歸屬感。 部隊是一個內部時間靜止的機器,即便業務再簡單,環境再舒適,每天仍是近乎重複的消耗生 命,好像也想不起來做了哪些事,又渾渾噩噩的到了吃飯時間、睡覺時間、過了一天、然後又放 假。我只能盡可能把握所有空閒來念書,日文、英文,以減輕焦慮。但不知是否也因焦慮使然、 或者是作息規律正常、還是其實也沒有其他更有聊的事能令人分心了,反而覺得頭腦比以前都要 清楚,可以更積極、更專心,念得下更多嚴肅困難的科目。 在機場當兵,每天都聽得到軍機起飛的轟隆巨響,或看見民航機緩緩爬升(可能是飛往石垣島的 包機)、消失在廣闊的天空中。待在與外界連結最近的據點,卻也離外界最遙遠。在裡面看見新 聞報導什麼特別的消息,比如楊淑君被判失格、鄭弘儀失言、扁珍二審無罪,也就只是知道了, 沒什麼特別的感覺,好像發生在另一個星球那樣。 但至少算是幸運,而且最後還被分發到跟攝影有關的單位,可以看一堆偵察機空拍照片,有時候 掃掃飛機跑道,值夜哨、出公差、打掃、跑步、吃飯、睡覺。到了這個年紀, 26 接近 27,比起 部隊裡許多比我小上好幾歲的士兵甚至軍士官們,或許有些瑣事不需要再計較了,重點是我有相 當充分的時間可以看書,好好準備明年的日檢和 TOEIC 吧!


20101128

上週末的金馬獎轉播,除去一些略嫌呆板、制式的部分(還有可怕的蕭亞軒),還是有些片段讓 我十分感動。特別是得獎者發表感言的時候,許多認真的工作者堅持努力了許久,只有在這一刻 才稍微被看見、被肯定一下;然後媒體又把焦點放在一些不相干的人或事上,電影院也繼續放映 他們認為能賺錢的商業片。 賴老師給我的信裡曾寫:『藝術創作本來就是一條孤獨的路。』幾個月前我還在畢業作品中面對 創作上的問惑,不確定自己拍的照片夠不夠格稱為作品,或者對於自己的喜好既不屬於大眾主流 也不夠菁英而總覺得不安。論文中我試圖給自己一個結論:應該保持堅定,只要確認能夠誠實地 感動自己,就足以感動其他有相同基因的人。 新進部隊,自然常需要回答、解釋一些類似自我介紹的問題,比如念什麼樣的科系?應用藝術又 是在學什麼?做些什麼樣的作品?拍什麼樣的攝影?但好像都不是三言兩語就能交代清楚的。尤 其還是對認識不多而過去的環境背景又幾乎完全不同的人,大多時候我只能用簡單幾句話帶過, 然後讓話題自然地結束或轉移。 不知道是否因為年紀大了(隊上多的是 18、 19 歲就進來當兵的『學長』),總特別感覺到時間 (或者說青春)在部隊中無端的消耗,所以我把所有工作空檔甚至午休時間都用來念書,念日文 文法和小說、念英文、念哲學史,當然偶爾還是會被瞌睡打敗。 有時我會想:難道只有我一個人對時間的流逝感到焦慮嗎?(難道只有我一個人不喜歡羅志祥和 蔡依林嗎?) 我在一個以處理影像資料為主要業務的部隊,隊上有完整的掃描、輸出、裝裱和暗房設備(雖然 大部分我都碰不到),於是也常看到許多人精心製作的海報等輸出物,以及聽到一些長官們談 論、分享他們『玩攝影』的心得,看著聽著我常覺得:我和這些人的想法真的差很多啊! 但是你又有自己認為滿意的作品可以拿得出來了嗎?換作是你又做得出很好的設計嗎? 我仍然無法很肯定地點頭。 於是,在部隊裡似乎又重新面臨了幾個月前的疑惑,即便日常生活可以和大家平常地相處,但心 裡總覺得自己還是小眾,不管是年紀、想法、個性、想聽的音樂、想看的電視頻道和報紙版面。 你屬於小眾,但又離真正的菁英還很遙遠。 上週收假前買了一本英文書《A WEEK AT THE AIRPORT》(中譯本是『機場裡的小旅行』),因 為我在機場裡面當兵,每次收假後就正好是 A WEEK AT THE AIRPORT,在裡面讀應該會特別有 趣。書很薄,但才讀幾段就發現純文學作家都喜歡咬文嚼字,用的字都太難,這麼一來 A WEEK 都要被讀成 A YEAR 了。 面對這麼多不認識的英文單字,我又要怎麼不焦慮呢?


20101211

昨天值凌晨三點的夜哨,半夜一個人默默爬下床,走出寢室時空氣異常冰冷,頭腦頓時清醒,卻 也意外看見一整片清晰的星空。徒步沿著隊區各個哨點簽哨,星星就一直在我頭頂上靜靜地閃, 在整個沈睡的機場上空。 上一次看到這樣滿天星斗是何時呢?是考上研所的暑假去蒙古那些在野外扎營的夜晚吧?還有大 三跟暗房助理去合歡山外拍,大家徒步上山等日出的沿途……如果不是趕著接哨的時間,我很想 停下腳步仔細再看一陣子。 上週六去了簡單生活節,表演太美好,以致於收假時歷經前所未有的鬱悶。 陳綺貞的新歌唱著:『每一天睜開眼,我們都是蜉蝣。』 在外面的人是蜉蝣,那麼在軍隊裡的人又是什麼呢? 外面的世界這麼有趣,為什麼我必須被兵役困住呢? 再上一個週末去看了藝祭,許多作者把自己的畫作或攝影展示出來,希望與大家分享或被看見, 有些我很喜歡,好像也讓我看見自己最原初對於創作的熱情。然而當眾多作品擺在一起便又高下 立判,似乎也就懂了以前課堂上欣怡學姊說的,看多了你就會分辨出哪些是好作品,而哪些其實 和其他的差不多。 一萬個人之中可能只會出現一個擁有靈魂的歌手,在人群中發光,讓眾人由衷痴迷喝采,不必刻 意造作。那麼你就該珍惜與生俱來的天賦,無論是思考、繪圖、語言、表達能力或其他,那是宇 宙給予你的禮物,應該盡情地放出光芒,無須遲疑。 再怎麼微弱,You're still a star。 於是,在部隊裡過怎樣重複不知所以的日子,做些不知哪裡值得國家強迫你消耗青春來做的瑣碎 雜務,面對一些個性如何扭曲機車又無法閃避的人,遵守什麼無聊的規定和管教,情緒如何受影 響,好像也就無須再多提。 就連新聞裡轟動的頭條、沸沸揚揚的議題都不重要。一顆子彈,遠不如一部深刻的小說、一首動 人的歌,足以帶領我們穿越歲月。 時間會過去的,你只需要更專心,更沉穩,更堅定。


20101229

當兵至今已經三個月了,雖然總覺得度日如年,但想想其實真的過得很快。 時間是一種很奇怪的尺規,即使每個單位長短都嚴格地規定,地球自轉一圈才是 24 小時,公轉一 圈才是一年,我們對它卻很難有固定的感受。這三個月過得糊里糊塗的,大概是不曾真的對什麼 事認真,或真的用了力氣痛苦開心過,沒有明確深刻的知覺,也就不覺得記憶像帳面上那麼長。 現在再回想新訓都覺得是好遙遠的事了,所有情節都像《新兵日記》演的那麼疏離陌生,當時的 煩躁或不滿現在也都毫無所謂,像做了什麼渾渾噩噩的夢,醒來早就忘了大半。 當然部隊裡還是有一些令人厭煩的事,但每次放假回到家,就懶得再回想細節,更遑論寫下來。 反正不過就是那樣,這樣那樣,這樣那樣這樣。反正厭煩只是因為暫時逃不開,逃開了就不值得 再提,不需要對惡夢裡的壞人生氣,我總有一天會醒來。 只是我有時會想,究竟是什麼扭曲的成長過程,造就一些人扭曲畸形的個性?而我們又為什麼會 被這些事影響心情呢? 如果不是當兵,大概也沒機會接觸這些不管年紀個性想法興趣經歷成長背景都和自己天南地北的 人們。人總是透過認識他人,辨認出與自我相異之處,於是更深入地知曉自我,意識到原來自 己屬於哪一類型、處在世界的哪一個位階。認識外界越多,對自我的理解就越全面。也才知道原 來自己早就何其幸運。(但當然不能因為分不清 act 和 art 兩個字的學長,就以為自己英文還不 賴。) 在待人處事上我一直做得不太好, 18 歲時我也一樣懵懵懂懂, 23 歲時也總是看許多事不順眼, 隨著年紀增長,每進入一個新環境,都應該漸漸學會收斂或調整。在他人身上令人厭惡的作為, 若能提醒自己避免長出同樣的嘴臉,大概也算一種正面的收穫吧。 高中同學說當兵就像時薪比較低的 Working Holiday,有時我也會想成是在管制比較嚴格的公 司上班,像什麼開發中國家的加工廠,有嚴密的階層管理制度,徹底管控起床和就寢時間,在固 定的時間點名、工作、打掃、運動,聽候幹部指使,穿著規定的制服,老闆為了怕你跳樓而遭受 輿論抨擊,還『人性化』的訂出休息時間或是安排一些康樂活動。這麼一想或許就好過一些, 然後真的同情起那些血汗工廠不見天日的工人們(但還是繼續使用剝削的產物,如 macbook 和 ipod)。比上不足,比下總是有餘。 在部隊裡讀書仍是唯一讓我覺得踏實的事;每天工作時我會把日文文庫本放在右腿口袋,設法 偷出空檔來讀。目前讀的是『挪威的森林』,我很喜歡裡面許多細膩的想法(雖然聽說電影 很糟),也可能只是因為緩慢地讀懂了句意而感到開心,就什麼都覺得好看了。在寢室就看

MONOCLE,好像又重新擁抱了世界的趨勢脈動,真適合被關在封閉社會裡的人啊。 一開始也難免覺得有些窒礙,畢竟英日文程度都沒那麼好,單字不少也不簡單,但讀著讀著就讀 進去了。 把不懂的詞彙畫線,希望久了可以逐漸記得,然後進化成更好的人。 什麼外語頭腦脾氣個性修養都更好的人。




20110110

跨年的時候,好像是因為簡訊震動聲而醒來。手錶沒有精確對時,手機也沒有,只能在迷糊中 想,大概新年了吧!沒有確切的時間點,沒有倒數;同寢沒有其他人,兩個學長放假,另一個正 在值夜哨。 2011 年不知從哪一刻起開始了,外頭有些零星的煙火聲,碰碰碰的,天氣很冷懶得 探頭看,心想寢室窗戶正對著隊區,大概也看不到什麼,於是又迷糊地睡了。 以前並不特別熱衷跨年活動,也很少特地去人擠人(大概也因為朋友太少),但這次知道會在部 隊中度過,就突然覺得,今年跨年的節目怎麼好像特別精采?要是不必準時 10 點就寢就好了;要 是可以親眼看見煙火就好了。 要是可以更有意識地、充滿希望地迎接新的一年就好了。 當兵讓我充分意識到自由的可貴。如果不是這樣像被什麼無形的繩索綁住,大概我不會體認到, 原來自己決定午餐吃什麼、幾點關燈睡覺,每天不必集合點名和操課是多麼令人自在開心的事。 在無聊重複的日子裡積極的讀書,因而理解只有憑自己意志認真做的事,才讓人覺得踏實;而真 心想做什麼就一定挪得出時間,就一定能夠專心。 即使生活中充滿再多阻礙,都應該把握機會和夢想,好好地為自己而活。 昨天在家看緯來日本台播的紅白歌合戰,大部分的歌曲都被引言成是回顧舊的一年:這一年裡有 什麼歌曲感動了大家,什麼節目陪伴了大家。上野樹里和仲間由紀惠在節目中分別都說好像從一 連串的表演中得到許多感動,讓她們又有力量面對新的一年的挑戰。這就是日本人年節時全家團 聚一起收看的節目啊!眾人一起倒數迎接新年、互相感謝勉勵彼此,好煽情。 是啊,一年過去了。花蓮的山會一直聳立,風也會呼呼的吹;我們的時間一直一直前進,而有些 人就此留在 2010 年了,像『挪威的森林』裡一直停在 17 歲的キスキ,像一些因故離開我們的朋 友。面對煩悶我有時會想,至少你還可以呼吸此時此刻的空氣,感受進入鼻腔裡的冰涼溫度;在 掃飛機跑道的破曉時分看見遠處燈火那樣柔軟地閃爍。 你應該記得的,生活在這個世界上多麼難,多麼難得。

ちょっと遅いけど,あけましておめでとう。



20110201

早上夢見一道解不開的數學題,站在白板前算了很久,黑筆塗塗改改,一直卡住無法繼續,想該 怎麼位移和代換才能推衍出答案,什麼 X 啊 Y 的。講話總是很不屑的高一數學老師就站在我身 後,給我無比壓力。 然後我就醒了,仔細想想沒有這麼難才對,清醒時應該可以好好地算完,題目卻怎麼也想不起 來。 在軍隊裡,有時我會進入深沉的夢,在夢裡對某些事越用力或焦慮,醒來就越猛然發覺自己正在 當兵。一切都那麼超現實,像小時候看過的那些軍教片一樣,充滿雞飛狗跳苦悶又搞笑的把戲, 而你自己就是其中一個角色。新訓時尤其悵然,下部隊後好些,畢竟日子久了也成了習慣,漸漸 能平靜地(或無奈地)準備面對又一天當兵的日子,況且和其他人比起來,我過得真的算輕鬆 了。 輕鬆卻仍無奈,對於自己必須停滯一整年什麼都做不了覺得無奈;無奈卻又僥倖,當兵走不開的 狀態竟又成為暫時逃避現實與未來最合理的藉口。 還好今天醒來時我在家中,正在放年假,天氣很冷,理所當然又躲在被窩裡繼續睡上一兩個小 時。只是距離高中和數學已經好多年了吧,它們竟然會在這個時候又跑出來找我。 夢境如果常是現實生活的隱喻,我猜它們結合了兩層意義: 先是,我常覺得軍隊裡的階級和管教,和我小學、中學時代過的生活很像,聽大人訓話、責罵 (即使不合邏輯也不能反駁),遵守(無聊的)規定,接受處罰,排隊看齊(明明我們就是活生 生的人而不是器具啊),向師長們問好,進辦公室前喊報告。總是懵懵懂懂的學習並接受這些準 則,認真執行。直到進了大學,過了幾年自由的日子,接收許多新的觀念,突然回到這樣被管教 和拘束的生活,才察覺原來成長過程中也受過這麼多無意義的軍事化管教,而現在對於這些規矩 早已不那麼認同了。 大學和研所真的改變了我很多吧!在政大的日子,在交大的日子,在那些學習感知、思考、跳 脫、表達和創造的日子裡,逐漸長成現在的狀態。 再則,對於即將到來(還有七個月,七個月!!)的退伍後的日子,我也常思索應該要做什麼 好,從事怎樣的工作、過怎樣的生活?有時也真的會被問到,卻好像無法明確地回答出來。 想做些有趣、有挑戰性的工作,卻不能確定是否有足夠的能力勝任;想或許乖乖地從事安份簡易 的職業,心裡卻仍很羨慕那些藝術家和創作者可以自由自在地發光;想認真學語文,卻每天都覺 得要徹底學會英日文好困難,好像永遠也到不了能夠運用自如那一天。 解不出答案的數學算式,其實就是理想與現實的落差,知道自己即將要面對未來了,卻不知道應 該如何面對,才能過自己想要的生活;知道過去的日子的確有所收獲,卻不清楚怎樣才能轉變成 可以確實發揮且外顯的力量。


這兩天在台北出沒,走出忠孝復興站時看見夜晚的滿街霓虹,瞬間竟讓我有身處香港或東京的錯 覺,大概是離開城市太久,把記憶裡關於城市的印象都牽扯混淆了。 年輕的時候就是要在城市裡廝混吧,每天在城市裡穿梭,工作,搭車,吃飯,與人交談,把最青 春的精神都用在最光鮮燦爛變化多端的世界裡。 逃避了幾年,我想是時候進入社會了,無論如何。


20110213

過年前後接連有兩起酒駕死亡的案例發生在我們聯隊,使得各單位雞犬不寧,全體動員召開檢討 會,應付督導,全員管休接受軍紀再教育。我對酒駕沒什麼想法,反正就跟電視上看到的社會新 聞差不多,但我實在很不喜歡因此像奴隸一樣受到別人擺佈操控而瞎忙,每次遇到這種突如其來 的鳥事,我就更堅定地想快點退伍。 如果問我當兵可以學到什麼,答案肯定是作表面工夫吧。 每週四強迫收看的莒光園地就是最好的代表,導彈試射失敗就避重就輕地強調飛彈試射有其不可 掌控的難度,司令公器私用被拔職就空泛地譴責各家媒體不實的揣測報導(始終不說是怎麼個不 實揣測法),表面上好像讓事情和平圓滿了,卻都只是一戳即破的氣球,對於自己的缺失隻字不 提,沒有人真的深刻檢討。所以平常的部隊生活中簽了很多流於形式的假文件,或配合上級督導 所作的應付、收拾和掩飾,也都不奇怪了。 在與人相處上也是。以前我一直懷疑自己是不是天生就比別人缺乏了-在對人有所不滿或受氣之 後,還能若無其事地和當事人相處談笑-的能力,看到他人如此時,我總覺得非常神奇。但在部 隊裡,如果當事人是你的上級長官,好像也就不得不學著長大,摸索應對進退,說些不是真心話 的回應,掩飾表情,雖然在其中我仍時常感到矛盾。 有人說當兵會讓人成長,原來對這些小事麻木了、健忘了,就是所謂的成熟。 在抬頭瞥見 101 大樓上閃耀的 100 R ♥ C 字樣時,有沒有人記得這百年的前半完全不包含我們現 在腳底下這片土地呢? 祖父母都出生於不屬於中華民國的日治時代,而我們小學卻要背誦不知道長成什麼樣的秦嶺淮 河。 大學同學的父親是講著流利台語的大陸台商,而軍隊裡是聽不懂廣告裡台語雙關語笑點的外省高 官們。 收假往花蓮的火車上常滿載著陸客觀光團,而我們進了營區又準備對抗大陸的攻擊? 我們的確都在一個很矛盾的過渡狀態吧!在以服兵役為名的日子裡,始終不懂,我們究竟為國家 盡了什麼『真正的』義務?我們所做的雜事所受的鳥氣是否都包含在憲法的規範裡?這個『國 家』又是哪個國家呢? 唯一確定的是時間持續的消耗倒數,十個月、九個月、八個月、七個月……。 還有 192 天,六個月又 12 天,古老的大鐘滴答滴答……。


20110301

太過無聊而把之前文化社會學的課本帶進部隊讀,讀到關於結構主義的篇章,突然我就懂了:役 期是結構的,制度是結構的,但當兵的實質意義是後結構的,體驗是後結構的,感受是後結構 的,對人的種種影響是後結構的。 突然我也懂了,以前在學校裡為什麼老師總可以這麼完全的放任和包容;還有畢業創作所面對的 自我質疑與困惑;也包括我在一部都是霧的電影中,作了棄修文化社會學這堂課的決定(作為一 種後結構的心得表述),一切都是後結構的。 《時間之輪》的預告片裡,達賴喇嘛說:『事實上,每一個人都是宇宙的中心。』 有些事好像不到某個時間點不會頓悟的。或者說,不經過一些掙扎不會瞭解的。就像那麼漫長的 當兵的日子,不這麼漫長或許也無法體會某些事。 如果對每天無聊反覆的雞毛蒜皮厭煩,厭煩又漸漸演變成麻木無感,想像西伯利亞的火車可能就 是一種救贖,讓自己精神上保持最低限度的充實愉快,以支撐自己度過這些行屍走肉般的日子, 即便我對西伯利亞根本一無所知。 對於未知世界一切美好的想像都可以成為現實生活的解藥,不管是對地點,對人,美好的想像都 是由寂寞空洞的現實投射而生。 我想我對當兵的頓悟就是,不要再覺得當兵很無趣了,因為根本不必耗費任何心思去注意到它有 多無趣,當然更不用花時間抱怨,注意力應該用在更重要更有價值的事上面。軍隊裡什麼無聊的 勤務和規矩或是人,半年後我就會忘記它們,像消失在黑洞那樣虛無。 所以,只需要專注哪一部電影可能會深刻地感動你,讓你一直記得;哪一本書那一個章節可能會 震憾你好一陣子。只需要專心地背單字,藉由語言認識這個世界更多有趣的面貌。 雖然有時候仍會覺得,比起永遠念不完的外語、改變不了的現實、數了好久還是剩下好久的距離 退伍的日子,搭火車去西伯利亞根本容易多了,只要稍微意氣用事,就可以一個人孤傲地出發。 學會判斷、並專心在重要的事上,不要被其他雜訊或是自己的不安影響。 不需急躁,但也不要認輸,認輸就到此為止了。 作為一個宇宙的中心,你可以更穩定、更自在些。


20110326

原本以為,開始對勤務得心應手,遇到再突發的狀況都知道該怎麼應變和解決,每天從深沉的夢 裡醒來時也不再覺得驚慌悵然,應該就已經算是相當適應部隊生活了。但部隊就像是 on 檔的長篇 連續劇,當某些事已成為習慣而不再是什麼難題之後,總會有更多其他讓你更煩悶的事情出現, 更煩更悶且更無意義。 我們究竟欠這個國家什麼呢?強迫消耗你一年青春,領這種比低收入戶還糟糕的薪水,遭受一些 差勁的言語和態度對待,被迫做的也盡是些對國家安全毫無貢獻的事。 總之,踏出營門的那一刻起就應該把營區裡的拉哩拉雜全都忘掉,即使只是短暫的幾天假期,你 都值得過更精采更實質的日子,不要這些鳥事佔據。 日本大地震告訴我們,人生那麼短暫,當然只需要專注在重要的事情上。即使身體受到指使控 制,你的心靈仍是自由的,腦筋是自由的,思想是自由的,軀殼是你最好的掩護,躲在其中你其 實比誰都無拘無束,也有能力比誰都要踏實快樂。 有時候我會特別想念以前在學校的日子,只有學校才會這麼無條件的包容、鼓勵你,才有那麼誠 懇又富有智慧的老師。 大學和研究所明明就費盡心思培養你成為一個獨立思考的人,老師那麼希望你批判、有洞見、勇 於突破框架,為什麼進了軍隊我們卻又被迫一味的服從和聽命行事呢?這個國家的制度到底是怎 麼回事呢? 有時我也會特別想念一些記憶裡美好的片刻,可能只是某次演唱會歌者在台上說過的某一句話、 某一首歌的歌詞、某一些光影。即使只是細微的枝節,都美好得讓我堅定地想要活著走出去。 當兵就像跑步,隨著路程漸漸覺得難受,身體的每塊肌肉和呼吸都拚命傳遞著想要解脫的訊息, 也只能憑意志力撐下去,試著沉著地感受身體的痛苦,將痛苦昇華成一種體驗,直到撐到終點。 每次跑三千公尺,當身體開始感到痛苦,我總會想到賴老師說過的,『藝術創作本來就是一條孤 獨的路』 ;一路上你經過了那麼多困難和阻礙,那麼多無力和挫折,只有當你真心想到達終點 時,才能夠克服種種阻礙而真的抵達;最不應該輸給的就是自己。 藝術創作是一條孤獨的路,或者當兵也是。



20110424

收假的火車有段路沿著海岸線行駛,從東澳到新城,沿途每個與海相依的場景都像徹底被世界遺 忘了,那麼安詳,無論天氣晴朗、低雲,或者飄雨。太平洋,正如其名。 穿越如此路程抵達部隊,我常思考這些平靜的中介之於收假,之於接下來即將展開的煩悶日子, 是否有某種特殊的隱喻?就像我總覺得營區裡的天空看起來特別遼闊,而天空之下,軍隊裡的種 種卻顯得更加困頓無聊,正好成為兩種極端的對照。 但或者宏觀來看,所有雞毛蒜皮拉哩拉雜的瑣事其實就是一種恆常的太平,我們之於軍隊,一如 之於海之於天空,都只是渺小的過客,拉哩拉雜正是這個封閉世界的恆常面貌,一切場景和戲碼 都不會因為我們而有所改變。 於是漢光演習結束了,那些戴鋼盔背步槍配合演出的日子,不過也成為時間裡的一個皺摺。而接 下來再發生什麼大大小小的事,只是增加幾條細碎的紋路,時候到了,我們終究會離開。 因而在日常公差勤務夾縫中,設法找尋能使自己真心投入的事,才能過得踏實一些。 比如讀了很久的《挪威的森林》終於讀到下冊了,有些段落令我很有感觸,摘錄如下: 世の中にはそういう人っているのよ。素晴らしい才能に恵まれながら、それを体系化するための

努力ができないで、才能を細かくまきちらして終わってしまう人たちがね。私も何人かそういう

人たちをみってきたわ。最初はとにかくもう凄いって思うの。たとえばものすごい難曲を楽譜の

初見でバァーッと弾いちゃう人がいるわけよ。それもけっこううまくね。みてる方は圧倒されち

ゃうわよね。私なんかとてもとてもかなわないってね。でもそれだけなのよ。彼らはそこから先 には行けないわけ。何故行けないか?行く努力をしないからよ。

(這個世界上就有這種人喔,擁有極佳的天份,卻無法付出足以將之發展起來的努力,只把天份發揮 了一丁點就止步的人啊。我可是一路看過好幾個這樣的人喔。起初就覺得已經很厲害了,比如像有人 第一次看那種超高難度樂曲的譜,就可以啪~地彈起來,而且還彈得不差,旁觀的人都只有被折服的 份,像我這種就完完全全比不上。但是就只有這樣了喔,他們接下來就無法再進步了,為什麼無法進 步呢?因為他們不去努力讓自己進步啊。) 「でもね、俺は空を見上げて果物が落ちてくるのを待ってるわけじゃないぜ。 俺は俺なりにずいぶん努力している。お前の十倍くらい努力している。」 「そうでしょうね」と僕は認めた。

「だからね、ときどき俺は世間を見まわして本当にうんざりするんだ。どうしてこいつらは努力 というものをしないんだろう、努力もせずに不平ばかり言うんだろうってね」

僕はあきれて永沢さんの顔を眺めた。「僕の目からみれば世の中の人々はずいぶんあくせくと身 を粉にして働いているような印象を受けるんですが、僕の見方は間違っているんでしょうか?」

「あれは努力じゃなくてただの労働だ」と永沢さんは簡単に言った。「俺の言う努力というのは そういうのじゃない。努力というのはもっと主体的に目的的になされるもののことだ」

「たとえば就職が決まって他のみんながホッとしているときにスペイン語の勉強を始めるとか、 そういうことですね?」

「そういうことだよ。俺は春までにスペイン語を完全にマスターする。英語とドイツ語とフラン

ス語はもうできあがってるし、イタリア語もだいたいはできる。こういうのって努力なくしてで きるか?」


(「但是啊,我當然不是抬頭望著天空等待果物自己掉下來啊,我可是相當盡我所能地努力著,大概 比你努力十倍左右。」 「這倒也是。」我承認。 「所以啊,有時我環顧這世界周遭真的會很厭煩,為什麼這些傢伙絲毫都不努力呢?為什麼不努力而 老是抱怨不公平呢?」 我訝異地看著永澤:「就我看來,世界上的許多人都辛勤地投身在工作中啊,我的看法難道有錯 嗎?」 「那不是努力,只是勞動而已。」永澤簡單地說。「我說的努力並不是這樣的,所謂的努力是更主 動、更有目標的作為。」 「像是在就職錄取後大家都鬆一口氣時,就開始學習西班牙語這樣的事嗎?」 「正是如此。我打算在春天之前完全精通西班牙語,而英語、德語和法語都已經學起來了,義大利語 也大致還可以,這些要是沒有努力過怎麼可能做得到啊?」)

讀到這些段落,心裡某塊鬆動的磚頭像突然被敲中,這正是我一直在想的事。 研所面試時老師曾問我: 『有沒有什麼事是你可以很投入的呢?』當時我只是隨意地回答了,而現 在我好像才懂了這個問題背後的意涵。所謂投入,指的其實是更『徹底』 、更『持續』的投入,而 這正是你缺乏的。 發芽很好,但距離長成樹還有很長一段路。 正因為你擁有微小的天賦,才更應該加倍努力! 在部隊裡一些安靜的、哪裡也去不了的時刻,特別容易反省起自己的處境,回想自己過去 27 年 的歲月。或許羨慕周遭的人在你曾經很嚮往的世界裡一個一個發光,但其實在你看不見的背後, 他們都很努力,比你努力十倍左右。 有時我會利用掃描工作的時機,用電腦播放蘇打綠的《近未來》 ,在歌詞唱著『多少次寧願都重新 開始…』的時候,想起過去一些來不及彌補或好好認真的事,有一點懊悔,但在深沉反覆的旋律 裡,好像就可以更平靜、更專心的繼續走向未來。

時候到了,你還是得出發的。




20110525

終於破百了,當兵到了這個階段已經沒有什麼新的感觸,每天變化的只剩下倒數的數字, 120 天…110 天…100 天…總算進入 2 位數了。 即使隊上有人在外犯下什麼離奇的案件、甚至逃兵,茶餘飯後閒聊完就又覺得,啊,再怎麼誇張 又與我何干呢?頂多以後想起來好像多了一個荒謬的回憶。 其實當兵本身就是一件荒謬的事吧!被莫名其妙地擺在最底層的地位,處處聽命行事接受管教, 集合點名立正稍息敬禮聽訓話(內容通常是褲子有髒污、打掃不徹底之類的瑣事)。我都 27 歲 了!而且我真的一點都不想、也不適合當軍人。 有時我會想到印度的種姓制度。種姓制度世代相傳了這麼久,到現在都還推翻不了,是因為對印 度人來說,它與生俱來;即使是最低賤的階級,心中都有強烈的宗教信仰支撐著,在學會思考之 前就已經先接受它了。 但我並非出生就是一個小兵,心中好像也沒有如宗教般強大的信念。 理論上『保家衛國』應該要成為我們的信念,但建國精神的三民主義裡國父不是才說人生而平等 嗎?(部隊裡總是存在某種階級或資歷上的輕視…)這個國家建國時的範圍現在都已經亂七八 糟,我們對國家認同的分歧應該也早就超出國父的想像了吧! 然而,看到有些人高喊著愛台灣,帶著國旗或穿上印有台灣圖案的 T-shirt 時。我又不禁想反問, 你愛的台灣包括澎湖嗎?金門和馬祖呢?南沙群島?釣魚台咧? 我不知道標準答案是什麼,每次收假在火車上看到陸客團時總有種矛盾的感覺。 現在的台灣,我指的是現在中華民國的『實質領土範圍』,至今也不過六十幾年,未來勢必還會 變動吧。 在兵役制度上我們是個過渡,在國家演化的歷史上也是個過渡。 或許這個世界原本就一直是過渡狀態。 我也只不過是一個人類,如此渺小,脆弱,改變不了現狀,只能改變可以掌控的小事,像利用空 檔讀 Monocle,念文法背背單字什麼的。其實我並沒有那麼認真上進,英文也沒那麼好,只是不 甘心自己的生命在部隊裡像人民的納稅錢一樣被白白浪費掉而已。 (以後要是有什麼增加國防預算的提議,我一定立刻舉手反對。) 可以掌控的小事還包括,買了一張很喜歡的唱片,越聽越入迷。 放假時反覆地聽,在部隊裡某些沈悶的、需要背景音樂的時候,旋律就可以在腦中持續播放。 『天會亮,也會暗,心會跳,會死亡…』 如果流行音樂還可以救贖你,至少這個世界和你都還有救,還好還好。


20110723

天氣黏膩,氣溫又循環到新訓時在蚊帳裡翻來覆去那樣的煩躁,想認真念書的鬥志被消磨掉許 多,但這同時也代表離開的日子終於不遠了,季節是最明顯的徵候。 現在想起新訓就像什麼遙遠的夢境,只剩下微不足道的細節:蚊帳籠罩的樣子,迷彩服的氣味, 好像事不關己的電影,一些人物的名字和臉孔也都那麼模糊了。 但又覺得相當幽默,當兵大概就是這樣吧,荒謬,莫名,回想起來卻又不知怎的令人發笑。 再過不久現在的部隊生活大概也會成為同樣含糊的記憶,荒謬,莫名,事不關己,但有一些場景 我想記得:清晨的陽光,人和樹的影子安靜地落在水泥地和草地上,堅定的山與積雨雲,飛機從 頭頂劃過…。不能拍照,如果可以忠實地畫下來,就太好了。 最近看完一本關於北韓的書,描述北韓底層人民的行動、思想和生活受到如何嚴密的控制,連食 物都常常沒有著落,生活困頓地難以想像…對於當兵的種種好像就釋懷了。每天的勤務雖然無 聊,至少仍算安逸,食物一成不變但也餓不死。沒有人知道北韓政府何時才會垮台,但當兵至少 還有結束的一天,心裡有確切的日期可以清楚牢記著,支撐每天的生活,像信仰一樣。 大概也沒什麼好埋怨了,如果你都要離開了,而這些那些最後都只會成為迷糊的記憶。 時間在一些宣洩憂愁的流行歌裡嘩啦啦地結束,迴音嗡嗡嗡的,憂愁但是開心,於是我們離開。 每個人都只是過客,因為偶然在某處相遇,又陸續道別,背著背包繼續各自的旅行,從事各自的 工作。再沒多久我也該出發了,這是從一開始就這麼期盼的。 只不過對於求職這件事,還是有點不安。當兵最大的特權就是在休假時什麼事都不做,賴著發呆 一整天也毫無罪惡感,理直氣壯,但這種特權也即將要消失了。 翻遍 104 和 yes123 的職缺,開始覺得找工作真的是一件麻煩困難的事。 只是想和做有趣的工作,和有趣的人共事,過有趣的生活,但前提大概是,你自己必須先成為同 樣有趣的人,擁有同樣優秀的才能。 如此而已,卻如此困難。 這麼想出去旅行,大概也是一種逃避吧。哎呀。




20110910

退伍了,拖著行李回到家,辦完歸鄉、健保轉入之類手續,度過幾天閒散悠哉的日子,沒有集合 點名,沒有幹部訓話,再也不用返營收假,終於終於,又變回一個自由的好漢。 一開始還覺得不太真實,無意識手插口袋、邊走邊喝飲料前,都不禁停頓一下,確定自己不再是 軍人身分了,才敢繼續動作,試著理直氣壯。 《神隱少女》的片尾白龍交代千尋,往前一直走就可以回到人類的世界,但絕對、絕對不要回 頭。 最後一次走出營門,我還是回頭看了一眼:塔台,飛機,建物和遠處的山,這就是待了十個月的 聯隊啊!經歷了拉哩拉雜的事,人們來來去去,而你真的只是其中一個過客,那麼微不足道;部 隊裡發生過與你相關的種種,最後卻都無關了,好像幻影一樣。 更具體地說,好像睡夢中莫名被外星人抓走又放回來,在『人類的世界』裡似乎什麼都不曾發生 過,但你又隱約記得某些情節。 離退伍不遠的某次放假,我弄丟了軍人身分證,這對一個士兵來說有點嚴重,不像掉提款卡只要 補辦就好(對,當兵期間我也掉過提款卡…)。除了接受懲處,還得面對來自承辦人員與長官的 壓力。詳情不提,總之在退伍前引發了(至少對我而言)不小的風波。我不喜歡說謊,但後來發 現並非什麼事都只要誠實就好,否認錯誤造成他人業務疏失,承認了反而又成為上司管理失職, 做人好難。 我只能把它想成是遠行前的試煉;如果真的想一個人到遙遠的地方旅行,一定還會遭遇更多突如 其來的難題,度過了這些,你才真的有資格出發。 我得一直這麼告訴自己,才能稍微舒坦地面對這些壓力。 有時候我也在想,是不是我個性太刁鑽,才容易因為一些小事煩悶沮喪?若換做其他人也許根本 不痛不癢。 是不是因為我一直對當兵抱持成見,才過得這麼不開心? 與許多人相較,我的部隊生活算是相當安逸。作息正常,沒有業務壓力,每天聽命行事,不去計 較一些雞毛蒜皮,也是有人過得開開心心。 但我雖然只是一個最底層的士兵,卻同時也是納稅義務人,對於軍中一些不符合公平正義的事, 實在難以心平氣和地漠視,偏偏又只能漠視。 原來我們繳的稅都是這樣被花掉的,把人力耗在這麼沒有意義的事上,又把錢用一些沒有意義的 人身上…。 為什麼我們來當兵要受你這種鳥氣呢?這包含在憲法規定的『應盡義務』裡嗎? 或許不只當兵,未來的人生裡無力改變的事大概更多,在意只徒增心煩,應該學會不要太過執 著,才會比較快樂。 但我又忍不住認為,執著是必要的;有些數學難題必須夠執著才解得開,有些程式語言的 bug 要 夠執著才抓得到;人類社會更需要靠著執著的力量,才能不斷地促成改革和進步吧。


不過,當兵確實還是讓我學到了一些事。 大概因為是義務役(也可能是我心態上一直刻意保持疏離),得以沒有瓜葛地旁觀整個部隊的運 作,觀察幹部們不同的管理和做事風格,也體會到許多待人處事的細微眉角。 部隊原本就是人來人往的集散地,有人八面玲瓏,有人常得罪人,也有人很無賴,而怎麼待人就 造成怎樣的後果;沒什麼本事的長官再怎麼兇也難以使下屬信服,做事太不留情面就容易遭同事 怨懟……,一切都環環相扣。 另外,因為當兵遇見太多成長過程和際遇都與自己大不相同的人,好像才認識了這個世界的另一 個面向。於是我逐漸意識到,原來以前周遭的同學如此同質,至少興趣想法相近,也還有某種程 度的默契;但這個你曾身處的群體,只是整個社會中的一個小部分而已。 也相當矛盾,在學校裡常常覺得沒有自信,眼前那麼多強者,自己的力量卻仍如此微弱;但在部 隊裡,才發現有些人可能一輩子都沒有機會為自己做過決定,就被父母安排到軍隊來…。 你何其幸運,也只是『剛好』比較幸運。 接近退伍的某次週末留守,在部隊看了《王者之聲》,我相當感動。電影明確地捕捉了那種對自 我懷疑的情緒,也總讓我投射到自己曾經面臨的處境。 其實你想去做,只是不夠相信自己而已。 明明就希望自己做得到,為什麼不積極努力地去實行呢? 每個人都可能有所畏懼,偶爾也有不得不去克服的時候,但也許唯有如此,才有機會征服某些困 難。如果把當兵經歷的種種憤怒或挫折都當成一種歷練,或許才得以面對將來更多挑戰吧。 並不是將負面的待遇合理化,只是埋怨無益,專注於能夠改變的未來比較實際。 反正再怎麼抗拒和不開心,也都走過來了。 還好宇宙還很遼闊,還可以好好地闖一闖。



Turn static files into dynamic content formats.

Create a flipbook
Issuu converts static files into: digital portfolios, online yearbooks, online catalogs, digital photo albums and more. Sign up and create your flipboo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