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1
LIFE
解讀寇比力克的電影語言──
看，佇立不倒的「菲勒斯」
A Orange Clockwork
Stanley Kubrick TEXT BY 柒然
LIFE
《發條橙》(A
Orange
力・寇比力克(Stanley
25.1
Clockwork)是鬼才導演史丹
Kubrick)繼成名作《2001太空漫
遊》(2001: A Space Odyssey)後於一九七一年執導的英 國電影。該片題材黑暗、赤裸，其中極端暴力與色情的銀 幕描寫（至少對於當時社會而言）及青少年暴力的犯罪自 白，引起了社會至今仍持續不斷的激烈爭議。電影留下的 討論空間甚廣，然而一直以來外界的詮釋多只集中於人類 社會暴力傾向的探究，卻獨留寇比力克那根高高勃起的陰 莖(phallus)不顧，讓電影表現的高漲男性主義恆久地佇立 不倒。男性主義的膨脹，竟未有隨舊有保守觀念打破，反 被推至頂峰？
電影改編自安東尼・伯吉斯(Anthony
一直以來外界的 詮釋多只集中於 人類社會暴力傾向的 探究，卻獨留寇比力 克那根高高勃起的陰莖不顧
Burgess)的英
國同名小說《發條橙》。故事發生在一個詭異的未來社 會，那裏無論在性態度、美學等各方面都跟我們認識的世 界均大相逕庭。主人翁艾歷(Alex)是一名十惡不赦的童黨 首領，他與同伴習慣每晚四出犯案尋找刺激，犯下的罪行 包括傷人、毆鬥、搶劫、強姦及殺人。一次殺人後，艾歷 遭同伴出賣，被警方逮捕後成為階下囚。為了盡快出獄， 他不惜自願接受一個後果未知的實驗性心理治療(Ludovico
25.1
LIFE
電影世界裡男女不平等的「男性凝視」 七十年代英國影評家蘿拉・莫薇(Laura Mulvey)曾發 Treatment)，剩下來的十二年刑期亦濃縮成兩星期的療
表一篇有關女性主義電影理論的經典通俗電影分析《視覺
程。該療法實現心理學上的「古典制約理論」，艾歷在被
快感與敘事電影》(“Visual Pleasure and Narrative
注射可引起身體嚴重不適的藥物後，被強逼不斷重覆觀看
Cinema”)，提出了著名的觀點「男性凝視」(male gaze)
「超暴力」、性愛的畫面，以建立條件反射，日後每當他
，文章內的觀點與該電影息息相關，可視為《發條橙》的
萌生惡念時，便會條件反射地產生強烈不適感，使他再也
延伸閱讀。文章指出，由男性建構的電影世界中，女性可
無法犯案。
被塑造的形象可分為兩種，其一：她們是被賦予意義的承 受者，是男性慾望的目標，即作為滿足男性慾望的「性客
該療法似乎有效地限制了罪犯的再犯案機會，艾歷出
體」(sexual objects)；其二：她是閹割威脅的象徵，被
獄後即使被以往認識的人侮辱，亦不能還手保護自己。及
視為威脅男性地位的存在。而在《發條橙》中，不論從場
至該療法被傳媒揭發「不人道」後，艾歷最後接受了政府
景、故事、拍攝手法等各方面來看，女性都徹頭徹尾地只
及有關部門的「掩口費」：那便是解除療法造成的生理限
能充當「性客體」的形象，即使「Ludovico療法」一度作
制並給予他一公務員職位。於是，他得以無拘無束的繼續
為電影中來自女性的閹割威脅，但這種威脅最終也被自動
作惡犯案下去。「Ludovico療法」帶來的「自由的剝奪」
解除，以失敗告終。可以說，寇比力克在電影中呈現的兩
及「以暴易暴」的做法，能否真正地制約人性的黑暗面，
性關係是極度不平等的，並且只由一方獨大。
是電影至今一直被廣為討論的詮釋點。然而更微觀一點地 看，寇比力克在電影裡一直有意無意的表現了他對兩性關
女性作為次等級的「性客體」
係的觀點，顯示了在男性主義高漲的電影世界下，基於「 男性凝視」(male gaze)，女性只能身處次級地位(subal-
寇比力克於電影開端已透過場景暗示女性在接下來的
tern)的客觀事實。
故事中的次級性。故事開展的場景是艾歷與同伴經常流連 的地方——科露娃奶品店(Korova Milk Bar，Korova俄語 意指牛)。這裡最特別的不是售賣滲有迷幻藥的牛奶，而
男女的性別差異 其最大差別點， 在於陽具的有無
LIFE
25.1
他作為「Ludovico療法」測試者在全裸模特兒面前躊躇不 前及最後他痊癒後幻想自己瘋狂做愛這四幕。觀眾觀看這 些性愛場面，就像代入了艾歷的身份，親歷第一身的「男 性凝視」。由電影與觀眾的互動，發展出觀眾對於電影全 能影像的認同與模仿，觀眾延伸了來自男主角的自我想像
是店裡所有設備的造型均來自裸女的身體：吧桌及椅子 的四條腿是女人的手和腳，桌面則是她的胸部，姿態像是 在「拱橋」的模樣；另外儲奶器的造型則是裸女作半蹲 狀，有「搖桿」設在其陰部以下，形狀是男性的陰莖，客
認同，於是再一次證實了女性在電影中作為「性客體」的 地位；而跳出鏡頭來看，電影內的女性角色一方面要取悅 男性角色，另一方面又要取悅男性觀眾。由是觀之《發條 橙》雙重地貶低了女性的地位。
人要喝奶便須拉動「搖桿」，奶便會從裸女乳頭流出…… 寇比力克以不同姿態展示毫無遮擋、赤條條的女性胴體，
陽具殺人大法
像是開宗明義的表示他便是要塑造女性只能作為男性滿足 慾望的次級「性客體」地位的形象，如莫薇引述佛洛伊德 (Freud)心理分析理論所指來自男性的「視淫」(scopophilia)，不只滿足男性觀看時所引起的特殊慾望和滿足 快感，還把女性視作客體，使她們臣服於控制的凝視下。
再來，寇比力克甚至直接了當的用男性主義的象徵物 ──陰莖，作為殺害女性的兇器，充分顯示了男性的榮耀 與凌駕女性的憑藉。作為艾歷被拘捕的導火線殺人場面， 是電影轉折的重要過場部份，也是導演寇比力克在電影所 表現男性主義最為高漲的一幕。該幕描述艾歷與同伴第二
女性地位的雙重貶抑
個晚上的犯案過程，他們的目標是搶劫位於郊區、只有女 主人一人居住的大宅。由於日前他們已用過詭計進入民居
故事發展下去，電影內女性的裸露也產生了極為偏向 男性的視覺快感，包括上述來自男性的「視淫」及「自戀 認同」(narcissistic identification) 。而在這個兩性 地位不平等的電影世界裡，視覺快感又分裂為主動的男性 與被動的女性，與電影和觀眾的交流有關。男性觀眾固定
搶劫，在經當地傳媒報道下，該女主人已有所防範，艾歷 只有偷偷摸摸的爬進宅第。艾歷不是一般的強盜，他犯案 全只是為了刺激，故進入宅第後，他竟正面的與女主人接 觸，女主人欲拿起雕塑品作武器作衛，在一番追逐後，最 終被艾歷以一個狀似「勃起陽具」的藝術品直直磕死。
他們的凝視在起決定性作用的主體，即男主角身上，作為 由男主角出發的觀看者，滿足自我形像；並透過男主角在 電影裡對女性角色的凝視，把男性的幻想投射到被風格化 的女性被動形體上，滿足了男性的自我原慾。
《發條橙》中，由男主 角艾歷作為主導的女性裸露 或性愛場面有五，其中四場 便用了以艾歷作為第一身 角度或近境的拍攝手法， 其中包括艾歷強姦作家妻 子、在監獄裡的性幻想、
電影雖然探討人性暴力的黑暗面，但是全片因被毆打 致死的人只有大宅女主人一個，而寇比力克不安排其他真
25.1
LIFE
正的武器，反而用「勃起的陽具」作為唯一的殺人武器，
的嚴重不適感，從而引起對暴力與色情的條件反射制約，
正表示了男女的性別差異(sexual
difference)其最大差
即如莫薇所建議的摧毀通俗電影的視覺快感方法：解放女
別點，在於陽具的有無，而當中蘊藏的歷史與文化含意是
性，從根本破壞來自主動男性對所觀看的被動素材的剝削
統治者與被統治者、主動者與被動者。而這一根陽具的差
和壓迫。
異，終成為電影世界中，父權社會如何定義女性，亦說明 了為何男性可作為觀看者主體，卻忽略女性觀看者的觀看
但這種閹割法一如艾歷完成療程後初次接受測試的
位置，更將女性框限於被觀看者的「性客體」位置而沒有
結果所見，成效存疑，註定以失敗收場。艾歷在該次試驗
女性愉悅、高興地觀看的可能性的原因。
中，面對一名美麗、全裸的模特兒，抬望眼看見模特兒高 聳的胸部，接受過療程的他事實上是想伸手去抓模特兒的
失敗作結的閹割威脅
胸部，滿足自己的性慾，但他卻不能做，因為他每次動起 性愛的念頭，身體均會條件反射地嚴重不適。而這種「自
寇比力克在電影中其實並非完全抹殺女性威脅，更甚
由與選擇的剝削」並不是解放女性，也非真正的破壞主動
者取代男性地位的可能性。在《發條橙》中，他便刻意留
男性對於「性客體」的「視淫」快感，更不能破壞觀眾對
下了作為來自女性的閹割威脅──「Ludovico療法」，只
角色的投射視覺快感，只是用特別的制約方法，暫時的限
是療法最後以失敗告終，而一切返回原來失衡狀態而已。
制「視淫」而已。
之所以說以行為制約為主的「Ludovico療法」是來自女性 的閹割威脅，是因最初為艾歷（艾歷是第一個接受療法的
從《發條橙》的末段看來，寇比力克最終也展示了男
人）進行藥物注射的是一位女醫生，女性作為閹割者的形
性成功征服了來自女性閹割的結局。如莫薇所言，男性為
象帶領艾歷進行「閹割」；而且整套療程的設計，根本上
了得到快感，逃離不愉快的閹割情節再次重演，男性會在
從解放女性的角度出發，是為破壞「男性凝視」而設。因
潛意識尋求途徑抵達安全之境。而其中一個途徑便像《
其組成部份以不斷重覆的暴力與性愛為主，配合藥物引起
發條橙》故事末段般，對最初的創傷時刻，展開詳細的調
「死一般的麻痺感、極度恐懼及無助」、「窒息和遇溺」
查，並促成了「有罪客體的貶抑、懲罰或獲救」。雖然故
LIFE
25.1
事裡艾歷並非由角色本人去調查被「閹割」的時刻，卻有 以「人道」、「平等」自居的傳媒與革命者代勞，而最終 結果是，女性閹割威脅的象徵「Ludovico療法」被大肆評 擊，艾歷也因輿論壓力而獲救，從此回復自由自在的「男 性凝視」快感。寇比力克於是便在電影塑造了女性徹頭徹 尾地敗給男性，只能作為「性客體」的形象，由艾歷得知 自己痊癒後立即進行瘋狂做愛的性幻想便可見一斑。
拉》和《史密夫決戰史密妻》等等被視為女性主義抬頭的 電影，但故事內容始終擺脫不了「男性凝視」的殘影，如 《本能》、《盜墓者羅拉》及《史密夫決戰史密妻》便花 了不少篇幅描寫女主角的美麗撩人，以產生電影內男性角 色以至男性觀眾的視覺快感，「性客體」的「主觀事實」 還是沒有改變。
破壞勃起的陽具，從觀眾開始 要在電影世界徹徹底底地除掉「男性凝視」產生的視 寇比力克在《發條橙》表現的男女失衡、男權膨脹狀 況，雖然在差不多四十年後的今天來看已是有點落伍，但 唯一不變的是，他表現的男女差異實有著文化與歷史的起 源作為根據：如西方文化的經典《聖經》在「創世記」便 告訴我們，上帝造人，是先創造作為男性的阿當，才從阿 當那裡拿一根肋骨創造女性夏娃；從本質上看，男性身體 結構比女性身體強壯，能勝任更多不同的工作，能作為主 體的推動發展。男性既然從一開始便得到了主動者的位 置，得到了文化與歷史根據作為支撐，那麼在電影 世界裡的「男性凝視」也始終不是一朝一夕可改變 得了。縱然今天我們喜見諸如《本能》、《異形》 、再近期一點的《我的野蠻女友》、《盜墓者羅
要在電影世界徹徹底底 地除掉「男性凝視」產 生的視覺快感，解放女 性，難矣
覺快感，解放女性，難矣，除非電影製作人不再用美麗動 人的女演員吸引票房，而主流的男性觀眾也不再配戴「有 色眼鏡」看電影吧。所謂有求才有供，要折斷勃起的陰 莖，只有從觀眾口味的轉變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