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大廣電第 26 屆畢業製作│余念宸 指導老師│鍾適芳
「所謂的日常平平淡淡,俯拾即是,我 們將視而不見歸因於日子的重覆與平 凡,但,假如將聲音抽離,對你而言哪 些片段會在記憶中鮮明起來?」
Silent Deaf Routine _ 01
I ntrod u c ti on
Au thor
Zha ng, Meng- R u
C hen, C hi h- C hi a ng
Hu a ng, C hen- C he
Silent Deaf Routine _ 02
03 02 01 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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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04
L i n, Mi n- C hen
C hen, Hs i ng- Y 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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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lent Deaf Routine _ 03
一開始從沒有想過要將採訪田調的內容訴諸文字,原本只打算做 為創作前期的參考資料,但隨著認識一個個受訪者,挖掘出越來 越多的內心故事,我突然驚覺,他們不該以「資料」的形式被對 待。他們每個人都是那麼真摯,願意在極短的時間內和你分享漫 漫人生,有在求學路上的艱辛、人際關係的受挫、抑或是在家庭 或社會品嘗到的溫暖,這些日常的積累漸漸成形,塑造出個人人 生的形狀,絕非一言兩語可以蓋一而論。 另外,雖是打著宣導和創作的名義,但「聽損」這個題材本身就 是從他人的缺陷探尋蛛絲馬跡,有時甚至會觸及他人內心最柔軟 的部分。所以在過程中,我也時時提醒自己,創作者本不該理所 當然指望受訪對象對你全盤而出,在每次採訪結束,我都會感到 彌足珍惜和感謝。 採訪下來,最令我印象深刻的是五位受訪者在訪談最後都會輕巧 告訴我,其實他們和其他人並沒有什麼不一樣,即是說不論是好 是壞,都不希望被這個社會差別對待。也希望留給大家思考,被 我們視為理所當然的日常聲響,對聽損者而言是否是一生無法企 及的奢望?藉由五位年輕聽損者的訪談,也許你會有和我一樣新 的發現和體悟。
Introduction Silent Deaf Routine _ 04
以「聽損者的日常感官」作為畢業製作的主題, 起因是阿公患有重聽。因為阿公重聽又沒有共通 的話題,每次去到阿嬤家,一天只跟阿公說了「你 好」、「吃飯囉」、「再見」;有時難得說上話, 也因為講話太小聲和國台語的隔閡,最後阿公以 「放棄溝通」作結。在一年前,阿公被診斷罹患 肝癌末期,醫生宣告只剩下一年時間。因此她開 始思考,能用什麼方式打破和阿公之間的那堵 牆。在一個人田調、創作的過程中,作品漸漸擴 余 念 宸, 目 前 就 讀 政 治 大
大成形,觸角伸向社會。她期望的不多,看展的
學 廣 播 電 視 學 系 四 年 級,
人只有一點點也好,如能喚起一絲感觸、帶走一
個性內向慢熟,每一次採訪
點新知、提供未來觀看的另一種面向,都是最大
對她來說是很艱鉅的挑戰。
的滿足。
Silent Deaf Routine _ 05
01 張夢茹 畢業於政大公行系
Zhang, Meng-Ru
Silent Deaf Routine _ 06
為了此次採訪,夢茹特地在上班前的兩個小時, 和我約在她公司附近的咖啡廳見面。她是我的第
在回想起來夢茹都會覺得害怕。
一個受訪者,坐在沙發上等待她來時,難免感到 些微緊張,而這股壓抑卻在見到她、彼此問候之
不畏旁人眼光的夢茹並不會排斥
後立即解除。她的一舉一動都很自然,即使是第
戴助聽器,小時候甚至覺得很新
一次見面也不會讓人感到壓力,健談的夢茹願意
奇, 有 種「 別 人 沒 有 我 卻 有 的
毫不保留跟我分享許多事情,她的笑容爽朗、談
『優越感』」。在家族中除了自
吐活潑,很有感染力,講到令人氣憤的事不免也
己和父母,夢茹剛出生的表妹也
會義憤填膺一番。即使是聽起來難過的往事,她
有聽力受損,那時看到舅媽傷心
也以開朗語氣帶過,在每一個回答裡都可以看到
地大哭,夢茹只說了一句,「你
她的真情流露。
那麼難過幹嘛,看我活得好好的 有差嗎?」被她的直率與樂觀感
張夢茹,二十三歲,畢業於政大公共行政學系,
染,聽完後舅媽立馬破涕為笑。
現在在某公司擔任客服人員,父母都是聽損者, 小時候因病去醫院檢查,才發現遺傳到聽力受
夢茹不怨天尤人的性格,和家
損,現在聽力程度約為八十五分貝,屬於中度聽
庭 背 景 有 很 大 的 關 係。 在 家
損。比較令她困擾的是,只要壓力太大或是感到
裡,父母狀況比她更嚴重,爸
焦慮,就會伴隨突發性耳聾,使情況惡化到完全
爸是先天、媽媽則是小時候發
聽不到。夢茹告訴我,每逢升學階段便會復發。
燒太晚去醫院,導致後天永久 聽損。平常和父母溝通只能透
夢茹說,第一次發病是在國一上完游泳課之後,她
過手語和筆談,夢茹笑說因為
原本以為只是暫時耳鳴,一個禮拜過後情況還是沒
自己手語不好,遇到比不出來
有好轉,才發現事情很嚴重,差點錯過黃金治療期。
的詞彙比較不方便,並不會造
「我游完泳後就突然聽不到,因為我那時候還小,
成和父母間的溝通困難。從小
我不知道聽不到跟耳鳴是不一樣的東西,阿嬤也以
和阿公阿嬤同住,阿嬤會帶著
為可能過幾天就好了,後來我發現過一個禮拜還沒
她到處上課,學習發音和講話
有好就很緊張,然後趕快去看醫生,還好有吃藥救
技巧,正是這樣的家庭給了她
回來。」一時的耽誤都有可能造成終身的遺憾,現
許多支持與溫暖。
Silent Deaf Routine _ 07
但即使是個性樂觀開朗的夢茹,在高中也經歷過 人生的低潮期。生病最嚴重的一次是高二,那時 因為考試壓力大,兩邊耳朵完全聽不到,再加上 當時和初戀男友交往,遭到對方媽媽的嚴厲反 對,「那個男生跟他媽媽講我聽不到,他媽媽就 說:『這世界上那麼多正常人,你為什麼找一個 不正常的?』我就想我只是聽不太到,到底哪裡 不正常?」之後因為雙方壓力都備感壓力,這段 戀情無疾而終。但也因此讓夢茹開始思考,自己 和其他人的差異何在。 因為家人不希望她太早交男朋友,所以夢茹隱瞞 家人,失戀時也沒有人可以依靠,「失戀就會哭 嘛,可是你不能回家哭,我也有跟老師講說不要 跟我爸媽講,因為我覺得他們擔心的事情太多 了,還好我們學校有夜自習,我就在學校哭,九 點多確定我臉正常了再回去。」那時聽力遲遲沒 有改善,她一天要吃十二顆類固醇,對身體負擔 很大,連醫生都告誡她不能再這樣下去,「醫生 有硬逼我減量,但是我很怕減量之後我又聽不 到,聽不到會不會學業又沒有辦法跟上大家,那 時候就是在這些壓力當中徘徊,連我朋友都覺得 我快得憂鬱症了。」
Silent Deaf Routine _ 08
那段時間夢茹很排斥上學,「當時情況就是我都聽不到,要我去 上學幹嘛。」她形容,那時還好有特教老師的陪伴,才讓夢茹漸 漸走出來,除了聽她訴苦,還提供一個空間讓她可以在那自在念 書,夢茹說特教老師就像朋友一樣,即使到現在他們仍然常常見 面、保持聯絡。 即使第一段感情受到挫折,夢茹並不會因此害怕戀愛,現在的她 也有個交往許久的男朋友。夢茹認為自己很幸運,求學階段沒有 遇過排擠和霸凌,但卻有被老師誤會的經驗。某次數學段考,出 題老師到班上巡堂說有改題目,但老師說話很小聲,她又剛好坐 在最後一排,「他是我們的數學代課老師,平常上課講話也很 小聲,所以一看到他我就知道慘了,當他說有沒有問題,我就問 老師可以再講一次嗎,他就很生氣地說:『我剛講的你沒有聽到 嗎?』然後掉頭就走。」夢茹當下很錯愕,因為影響到心情數學 也沒考好,「因為我表現得太正常,所以很多人都會忘。」
Silent Deaf Routine _ 09
Silent Deaf Routine _ 010
夢茹也提到,自己在學校曾做過 一個深刻的觀察,「在國中的時 候,我們剛認識同學不是要自我 介紹嗎?我一開始會講說我是聽 障生,其實也沒有什麼不一樣,
系,後來他考上我沒有上,那時候我就問他學測
大家可以來交朋友,那時候我就
考幾分,他說他考四十九,我是五十六,我就有
發現我說出了這個名詞之後,同
聯想是他們故意不讓我上,因為比成績、比職位、
學 都 不 敢 靠 近 我。」 升 上 高 中
比經驗,我都比他優。」之後夢茹發現自己離備
後,夢茹沒有特別說明自己的狀
取的分數只差零點幾分,更確定對方是故意的,
況,發現同學反而很平常心地與
一度讓她很生氣,在特教老師的安慰下才讓她釋
她交往,「後來我都選擇不講,
懷。
因為我覺得現在太多人有刻板觀 念。」
出社會後的夢茹在某公司擔任客服,打破了聽損 者不能做「需要和人溝通的工作」的刻板印象,
夢茹舉例,令她最印象深刻的
考量到需要常和同事、老闆溝通,夢茹畢業後換
是大學申請入學的經驗,當時
了一副二十萬的高階助聽器,就是擔心一聽錯會
她報考了某大學餐旅系,對方
造成過失,從小細節就可以看出夢茹對工作的認
知道她是聽障生後語帶保留、
真盡責,「我一直都希望別人是以正常的角度去
請她慎重考慮,夢茹也直接地
看我,像我主管就會覺得說,我不會因為我的聽
回,「那又怎樣,你們又沒有
力狀況去影響到我工作能力,我覺得這本來就是
說不能報考。」之後面試過程
沒有正相關的東西,跟聽力沒有關係的東西如果
很順利,公布結果時她卻連備
你要硬跟聽力牽扯然後罵我的話,我會很生氣。」
取也沒有,「我高中的社團是
對夢茹而言,她不希望被自身無法改變的事情所
西點烹飪社,職位是教學長,
限制,當遇到事情坦然面對,凡事都有自然的解
還有一個社員他也有去考這個
決之道,這就是夢茹的樂觀哲學。
Silent Deaf Routine _ 011
02
陳志強
目前就讀師大特教系研究所二年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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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識他是在網路上,簡單說明採訪動機之後,他二話不說就接受 了訪談的邀請,他說自己有許多被採訪的經驗,能幫助別人又可 以透過訪問更了解自己,何樂而不為?那時我就有預感,這次的 訪談會很愉快。 訪談當天,前腳才剛踏入室內,天空就飄起微微細雨,我剛入座 馬上收到他的道歉訊息,他告訴我因為沒帶傘,必須折返回研究 室一趟,會遲到五分鐘。因為在網路上已經先看過他的受訪影片, 我對他的陌生感也少了許多,他非常健談,見面之後我們立馬打 開話匣子,那一天足足和他聊了兩個小時。他說話溫柔、總是笑 容滿面,是一個熱心又開朗的人,他是陳志強。 陳志強,目前就讀師大特殊教育系研究所二年級,在兩歲左右因 為發燒導致聽力受損。當初沒有進一步做檢查,直到爸媽發現他 對電鈴聲和電話聲都沒反應,才急忙帶他去醫院。在不戴助聽器 的狀況下,陳志強可以聽到四十分貝以上的聲音,屬於輕度聽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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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皎潔終無倦,煎熬亦自求」 以李商隱詩句自述對棒球的熾愛 發現聽力受損之後,爸媽帶著志強去雅文基金會上口語訓練課 程,但志強卻覺得很無聊,常常不去上課,「因為我是比較晚被 發現,也覺得自己的溝通其實沒有很明顯的不足,比如說都已經 小學了,還是跑去講那些ㄅㄆㄇ或者一些字卡的東西,然後他會 要求你發音的準確度,會一直被糾正。」志強坦言,那時候對課 程感到不耐煩甚至有點反感,但幸好自己本身聽力狀況不嚴重, 對日後口語表達和溝通才沒有造成影響。 即使被宣告有聽損障礙,志強還是樂觀地認為,和其他聽損的人 相比,自己已經算是很幸運的。「因為如果別人有不想聽的聲音, 他們還是要聽,我只要把助聽器拿掉就聽不太到了,或者像半夜 睡覺有一些改裝機車呼嘯而過很刺耳的聲音,我妹會很受不了, 但我就沒什麼反應。」志強從小就這樣告訴自己,他說,這樣想 才不會覺得上天很不公平。 小時候他也曾經問過爸爸,為什麼其他人不用戴助聽器他卻要 戴,當爸爸告訴他,「就像爸爸起床要戴眼鏡一樣。」小小年紀 的他馬上理解,這也是他從不排斥戴助聽器的原因。雖然個性樂 觀,志強偶爾也會有羨慕他人的時候。他說,其實很羨慕其他人 可以講悄悄話,「我比較沒辦法聽悄悄話,有時候看到別人在那 邊講悄悄話講的很開心,我就會有點羨慕,因為講悄悄話基本都 是氣音,戴上助聽器也聽不清楚,所以比較沒辦法跟別人一樣享 受這種傳達訊息的方式。」
Silent Deaf Routine _ 014
因為發現得晚,志強直到小學
憶, 那 時 以 為 不 會 有 太 大 影
一年級才開始戴助聽器。而一
響,「結果雲霄飛車坐完被嚇
般助聽器約三年就要換一次,
得半死之後,我摸一摸我左邊
但 志 強 比 較 少 使 用, 在 家 裡
耳朵覺得有哪裡不太對勁,才
都會拿下來,從以前到現在只
發現它已經飛走了!」
換 過 三 副 助 聽 器, 而會換第三副助聽
志強的雲霄飛車
器的背後也有一段
事 件 廣 為 流 傳,
有 趣 的 故 事。 志 強
連高中的聽障巡
笑 著 說, 當 初 高 中
迴輔導老師也會
畢業旅行最後一天
跟其他學校的學
是 去 遊 樂 園 玩, 當
生 分 享 他 的「 事
他開心地坐上雲霄飛車時,才
蹟」,上了台大之後,他認識
想到自己助聽器忘記拿下來,
一個同樣有聽損的學妹,某次
「那時記得把眼鏡拿掉,後來
聊天學妹才驚訝地發現,「原
我同學問我你助聽器不用拔掉
來你就是那個坐雲霄飛車助聽
嗎?但已經來不及了,因為已
器飛走的人!」讓志強覺得好
經坐上去準備要飛了。」他回
氣又好笑。
Silent Deaf Routine _ 015
另外,志強的觀察力特別敏銳,他說可能是自己聽力比較弱的關 係,特別擅長觀察對方的表情,也會注意對方今天穿了什麼顏色 的衣服、有什麼不同以往的打扮,說到這裡他立馬點出我是左撇 子,為剛剛的言詞做了最好的驗證。 聽力受損可以申請身心障礙手冊,志強卻是直到國三才領取,還 是自己主動跟爸媽提出申請意願。原本爸媽認為他只有輕度聽 損,生活並沒有太大的困擾或不便,擔憂辦了之後會遭受他人異 樣的眼光,但是志強認為爸媽想太多,自己從來不怕拿出手冊被 別人指指點點。最後以辦手冊基測可以加分為由才說服爸媽。其 實對喜歡接收新知的志強而言,免費看展覽才是最吸引他的一 點。 高中就讀建中,建中對面就是歷史博物館,志強回憶,高中時只 要放學有空他就會去博物館踅一圈,其中最讓他印象深刻的是舉 辦三國歷史的展覽,「因為我小時候很喜歡打那些三國的電動, 對這個歷史很有興趣,展覽辦在那邊的時候,我前前後後去看了 三、四次,後來我甚至把每一個展覽的先後順序都背起來。」
Silent Deaf Routine _ 016
志強和家人感情融洽,他也曾經帶著父母一起接
志強的興趣廣泛,除了喜歡閱讀、攝影,他也非
受學校課程的專訪。他還有一個小他五歲的妹
常熱愛音樂,他說他喜歡劉若英的聲音,最喜歡
妹,在家中他跟妹妹的感情最為緊密。不像有些
的樂團則是蘇打綠。和其他聽損者不同,他很享
兄妹會經歷青春期無法言喻的疏離,志強笑著
受音樂的美妙,因為高中時太常用耳機聽音樂,
說,他們感情好到走在外面大家都會覺得他們是
甚至發現聽力有逐漸退化的趨勢,上大學還要時
男女朋友,就連朋友也會誤會。連爸爸都開玩笑
時提醒自己,不要「過量攝取」音樂。說到興趣,
表示,兄妹兩人的感情比跟父母還要好,有時候
他還有一個用生命澆灌的熱情,那就是棒球。
會感到吃醋,卻覺得是很大的安慰。陳志強大方 地承認自己就是「妹控」,去年暑假兩人還一起
志強從小就喜歡看美國職棒,夢想擔任體育記
去加拿大旅遊。
者,在大四畢業後就進入報社工作,卻發現上司 只重視點閱率,和原本的理想有著極大落差,最
說到父母,志強臉上泛著靦腆的笑容,他認為,
後他選擇捨身離去。但志強並沒有放棄夢想,憑
父母就像天上的星星,時時守望著他,「天上的
著從小累積的專業知識和豐富資料庫,他開始撰
星星白天的時候它還是在那邊,你可能看不到,
寫棒球分析和評論,更開設了粉絲專頁「城牆裡
但是它一直在那邊。」如此文藝的形容,是志強
的棒球事」,到現在累積近九千位粉絲追蹤,最
長年累積下來的感觸。他提到,讓他最印象深刻
近更上廣播電台接受採訪。即使是平常看不懂棒
的回憶是之前和爸媽說想要去環島,一開始爸媽
球的我,都可以從一字一句深刻感受到他對棒球
很擔心,最後決定陪著他一起踏上環島之旅,有
的熱愛。在日本,有個詞叫「野球一筋」,用來
著在背後默默支持的父母,也讓志強可以義無反
形容對棒球一心一意、全心奉獻的人,將這個詞
顧做自己喜歡的事情。
套在志強身上我想再適合不過了。
Silent Deaf Routine _ 017
Silent Deaf Routine _ 018
經過上次和旻臻的訪談,她也熱心幫我跟另一位
黃振哲,目前就讀台大物理研究所二年級,在小
受訪者牽上了線,旻臻說他是一位厲害的聽障羽
時候因為不知名的原因高燒不斷一個禮拜,之後
球國手。在我印象中,國手兩字和皮膚黝黑、肌
被檢測出患有聽力障礙。和其他從小聽力受損的
肉發達畫上了等號,見到他後大大改變我對運動
人相比,黃振哲的發音、咬字相較標準清晰,主
選手的刻板印象。他叫黃振哲,說話溫柔、彬彬
要是因為黃振哲小學時只有輕度聽力受損,學習
有禮,渾然的斯文氣質儼然是現今文青的代表。
上也較無障礙,許多第一次見面的人常常誤以為
在訪談過程中,他會覆述每一道問題避免自己聽
他是外國人。「很好笑的是他們反而不會認為我
錯,小細節可以看出他的細心處事;他也不會給
是聽障,然後問我『你是從哪裡來的?』、『你
你肯定的答案,宛如他對人生的見解,沒有絕對;
是不是日本人?香港或馬來西亞人?』,當我說
在去年暑假他甚至做了一個勇敢的決定,一個人
我是台灣人,他們都不相信。」
去泰國自助旅行。 Silent Deaf Routine _ 019
但隨著年齡增長,聽力逐漸惡化,到了大學,在 裸耳的情況下黃振哲只能聽到一百分貝以上的聲 音,世界突然變得一片寂靜,只能聽到打雷的聲 音,已達到重度聽損。掙扎了許久,振哲在十八 歲時決定接受人工電子耳的手術,但因為電子耳 的價錢不貲,所以選擇先開在狀況較好的左耳。 相較於其他開過手術的人,其實十八歲開刀算是 相當晚。而讓振哲下定決心去開刀的原因,其實 來自於大學和同儕相處的壓力。進入成大之後, 振哲加入了羽球校隊,卻發現和校隊的朋友距離 遙遠,「可能上大學之前都是以讀書為主吧,對 人際關係沒有很重視,進入大學除了課業還有社 團,跟人互動比較多,那時候我發現跟校隊的朋 友不太能溝通,覺得很挫折,所以決定去開刀。」 振哲回憶,印象最深刻的是剛進校隊參加的迎新 活動。那時全部的人都很開心在玩遊戲,但他們 玩的團康遊戲他不知道規則不會玩,輪到他時他 只能愣在那邊,全部人都把目光轉向他,「他們 可能不知道我是聽障,因為我才剛進去,然後就 傻在那邊,臉超紅超尷尬的」,這件事也令他特 別沮喪,「我覺得那時候滿挫折,因為就僵在那 邊不知道該怎麼辦,然後大家又不認識,沒有人 可以幫我,那時候心裡真的覺得很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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種種原因讓他決定去開刀。開完刀之後,原本以為社交情形可以 改善,振哲卻面臨每個開人工電子耳的聽損者都會遇到的問題─ 聲音雖然變得清楚卻單調沒有起伏,失去聲音原有的色彩。「剛 戴的時候,聽到的聲音都是一樣的,正常來說不是都有很多種聲 音嗎?可是那時候我只能聽到一種聲音,有點像是機器人的聲 音,很難形容。」他回憶,就連自己說話的聲音聽起來都格外陌 生,他花了近兩年時間才慢慢適應,回復到能夠像現在一樣正常 說話。在那段過渡時期,他甚至無法和人溝通交談,振哲坦言, 那段時間簡直比沒戴助聽器前還要悲慘。 說到生活中的困擾,振哲說有時坐公車還是會聽不到司機講話, 「像說某站到了,有時候我沒有注意聽就沒聽到,沒有那個跑馬 燈,就是注意到哪一站了用眼睛去看,都要很清醒然後看著窗 外。」而平常買東西,他最怕遇到戴口罩的人,「比方說去速食 店點餐,可能有些店員會戴口罩,戴口罩的話第一看不到嘴巴, 第二就是講話會比較含糊一點,比較聽不到在說什麼」。 我問振哲,開了電子耳之後有那些好處跟壞處,他想一想,給了 一個奇妙的答案,「好處就是聽到聲音比較多,然後壞處是聽到 聲音太多了!」振哲認為人工電子耳雖然幫助自己聽得更清楚, 卻無法過濾掉其他噪音。而會給出如此矛盾的答案,其實和振哲 的個性有很大關係。黃振哲個性文靜,不喜歡去吵雜的場所,剛 見面時我說他給我一種文青的形象,他卻笑著解釋自己不是文青 只是比較「宅」。
Silent Deaf Routine _ 021
Silent Deaf Routine _ 022
求學的路上雖然沒有遭到排擠,但同學也不太會
提到爸爸,振哲回憶,以前自
主動跟他說話這也造就他較內向的個性。他不會
己還小不懂事,常常會責怪爸
特別跟別人解釋自己的聽力問題,就連跟家人也
媽沒有帶他即時就醫,導致一
很少講話,他總是認為,「主動跟人家講話,就
輩 子 無 法 挽 回 的 聽 力 受 損。
是給自己和別人添麻煩」,振哲坦言以前幾乎是
「以前會怪我爸媽為什麼讓我
活在自己的世界裡面。然而個性內向文靜的振
發燒,會覺得都是他們的錯,
03
哲,卻有一個運動強項─羽毛球。
他們就會哭,然後跟我說:『對 不起,沒有把你照顧好』。」
振哲從小就很喜歡打羽球,而爸爸是他的啟蒙導
他也回想起來,很小的時候曾
師。「大概是我小學四年級的時候吧,那時候我
聽 媽 媽 說 爸 爸 得 了 憂 鬱 症,
爸爸常帶我去附近的球館看人家打球,看著看著
「有時候聽到我爸爸說要帶我
覺得他們跳殺好帥,我就跟我爸說我要學。」之
一起去自殺,那時候就會想是
後羽球成為黃振哲人生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他
不是因為我的關係。」
謙虛地表示,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打進代表隊當
國手,「以前是打好玩,並沒有特別認真練習,
最後我問振哲,覺得台灣現在
後來我國中、高中幾乎沒有再打羽球,因為都要
的環境,對聽損者友善嗎?他
讀書。」雖然國高中時因為課業中斷羽球,等到
難得果斷地回答,「非常不友
課業壓力減輕、進入台大之後,還是重回羽球的
善,有的部分是還好啦,可是
懷抱,進入校隊開始正規的練習。
法規福利上真的不太好,比如 說我要開刀裝人工電子耳的時
雖說現在是名國手,但其實當初振哲成為國手的
候,別的國家會補助,台灣健
契機可以說是無心插柳。當時有一位聽損朋友找
保卻不會補助,所以變成我們
他去打一場「不用報名費」的比賽,沒想到竟然
要全額自費。」人工電子耳一
是聽障國手的選拔賽,「他跟我說有個比賽不用
次手術就要約一百萬,即使現
報名費,問我要不要去打,不用報名費耶,好吧
今政府有補助計畫,但預算有
我就去打一下,然後打了成績好像是第三吧,我
限,因此以補助年紀小的孩童
就莫名其妙被選進去了。」找他去的朋友沒有入
優先,對於年紀比較大才開刀
選,反而是振哲意外踏上了國手之路。振哲入選
的人較不公平,振哲盼望政府
國家代表隊後,曾去過保加利亞比賽,今年暑假
可以改善這一點,給聽損者更
還要去土耳其征戰。
好的福利。
Silent Deaf Routine _ 023
04 林 臻
第一次見到旻臻,是在一個飄著雨的中午,她撐 著傘朝我走來,邊揮手邊綻放燦爛的笑容。我們
Lin, Min-Chen
直接約在台大,午餐時間到處都是剛下課、忙著 覓食的大學生,旻臻領著我穿過熙來攘往的人 群,帶我走進水源市場,她笑著跟我說,有一家 台大學生最愛吃的餐點,一定要帶我品嘗。旻臻 是個笑容甜美、開朗清秀的女孩,走在馬路上 時,她會輕輕抓著我的衣角,提醒我旁邊有車要 小心,對待第一次見面的人也能如此親切,這些
目前就讀台大心理系四年級
細心的舉動讓我印象深刻。 林旻臻,目前就讀台大心理系四年級,三歲時因 為不知名的原因,突然兩耳聽不到,沒有生病也 沒有先天性遺傳,毫無徵兆地被醫生宣判重度聽 損。現在如果不戴助聽器,只能聽到一百分貝以 上的聲音,戴助聽器也只能回復到四十分貝,旻 臻坦言如果拿掉助聽器就會非常沒有安全感,以
以柔軟包裹堅強 力抗人生的波濤暗湧 Silent Deaf Routine _ 024
前高中上游泳課,也一定要有很多朋友在身邊才 敢游泳。
因為助聽器怕水,旻臻說和朋友出去玩時要特別 注意,當朋友都在玩水,她只能在旁邊看著, 「因為這個很貴,可以拿下來沒有錯,可是很 貴,不見了就好幾十萬,所以出去玩一定我不能 玩水。」另外她也提到,大學住宿舍洗澡時,同 學都可以隔著淋浴間大聲聊天,但她卻什麼都聽 不到,這樣在同學間能輕鬆達成的日常讓她感到 非常羨慕。 因為國小環境單純,同學都能包容接受她,但到 了國中卻遭到班上男同學霸凌。旻臻回憶,國中 同學覺得好玩,會突然在她耳邊大叫,當看到旻 臻沒有反應會覺得更有趣,越來越多人這樣玩; 或是在老師面前承諾會「好好照顧同學」,老師 一走就開始欺負她。
Silent Deaf Routine _ 025
最誇張的一次是上體育課,旻臻聽不到球落地的聲音,也不能判 斷球的來源和方向,同學利用這點,故意將籃球往她頭上砸。種 種累積讓旻臻變得越來越自卑,不太敢跟別人講話,「可能同學 講話的時候我聽不懂,我會覺得同學是不是在講我的壞話,因為 我根本聽不到他們在講什麼,然後有時候他們會突然大笑、大聲 講話,我也會誤會。」 也因為如此,國中時旻臻很不喜歡戴助聽器,就是怕被同學看到。 「國中被排擠的時候,我才覺得我真的跟別人不一樣,所以我聽 力不好真的是比較不好吧,負面的情緒會比較多,然後覺得很不 公平,為什麼是我?」一直以來都很自卑的旻臻,上了大學之後 有了很大的改變。 旻臻自述,大學是自己開始跟聽障的人接觸的一個關鍵時期,「在 大學以前,我一直認為我是跟別人不太一樣的人,就是我聽力不 好可能會比較辛苦,可是到了大學認識更多能力比我好的、比我 外向的(聽損者),所以大學給我的感覺就是我也沒有什麼不一 樣,我跟你們一樣,我只是聽力比較不好而已。」上了大學之後, 她積極參與許多活動,視野更開闊,她開始認為人生沒有侷限, 要勇於嘗試新事物。
Silent Deaf Routine _ 026
其中有項挑戰就是打工。上大學後旻臻開始在學
說『不簡單耶,很棒!』」這
校內打工,旻臻工作盡責,只要是在自己能力範
樣的小小的關心問候讓旻臻印
圍內的都盡力去完成,卻難免有挫折的時刻。旻
象深刻。旻臻笑著說,「有些
臻回憶,有一次遇到一位訪客來訪卻沒有聽清
客人人很好,結帳的時候我聽
楚,「我沒有聽到結果就忽略掉,我就被誤會很
不懂客人的話,就會有下一個
大牌,怎麼態度那麼差,我們來這邊結果你不理
客人跳出來,幫忙跟我解釋說
不睬的,可是其實我只是沒有聽到而已。」遇到
那個客人要什麼東西。」遇到
這種情況旻臻會盡力解釋,沒想到客人轉身就
這種善心的客人旻臻特別心懷
走,「我一定會解釋,可是有時候我來不及解釋
感謝。
人家就走掉了,會覺得很難過沒有聽到,更多的 是自責。」
在便利商店的打工越來越上 手,旻臻坦言一開始媽媽其實
在校內打工的同時,旻臻又找了一份在便利商店
非常不同意。那時她是瞞著媽
的工讀,便利商店相較於學校環境更複雜,各式
媽在便利商店打工,沒想到知
各樣的客人和突如其來的情況,對旻臻而言無疑
情的妹妹因為擔心跑去跟媽媽
是一大考驗。其中令旻臻最困擾的,是販售的香
講,「我二二八連假的時候回
菸有很多種品牌,有時同一包菸就有好幾種講
家,跟媽媽第一次談我最近的
法。她回憶,有一次一位客人來買菸,旻臻沒聽
工作,然後我媽說她是擔心到
清楚請他再說一次,客人很不耐煩地說:「搞什
極點所以很生氣,當下氣到一
麼,我來買包菸而已,浪費我那麼多時間。」旻
直哭、一直哭。」聽到媽媽這
臻立馬解釋自己聽力不好,如果講菸的號碼會比
麼 說, 旻 臻 很 感 動 也 有 點 內
較好找。因為時常被誤解,旻臻也領悟出一套待
疚,「媽媽很生氣但是她選擇
客之道,「其實就是要多解釋。」
自己一個人哭,她也不敢跟我 講怕給我壓力,因為她覺得我
雖然時常被誤會,打工時還是有許多溫暖的事
已經很辛苦了。」最後母女兩
情。有些客人知道旻臻的聽力狀況之後,會給她
人抱在一起哭,現在想起來讓
正面的鼓勵,「他們會問我『你是台灣人嗎?』,
她覺得好氣又好笑。
我就說我是台灣人,只是聽力不好,然後他們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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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lent Deaf Routine _ 028
旻臻有一個弟弟和一個妹妹,孝順的她非常重視家庭,在成長的 路上,影響自己最大的就是媽媽。「可能以前我遇到事情就是一 直抱怨,可是我媽媽常常跟我說要學習吃苦耐勞,你現在辛苦如 果你有辦法解決、心態上有辦法去釋懷的話,你以後才能面對更 多的苦。」一開始知道旻臻得到重度聽損,媽媽其實沒有辦法接 受,花了很多時間克服心理壓力,之後媽媽將自身經驗教給旻臻, 也時常擔任她的心靈導師。 「你遇到什麼事情就是面對,與其抱怨難過,還不如去想一想你 還有什麼快樂的事情。」有了這樣的體悟,現在的旻臻變得樂觀 開朗許多,遇到困難時較 能夠坦然面對,「可能我今天工作的時候遇到了事,難過之後我 就會想,昨天有那個經驗,以後遇到這個情況可以用另外一個方 式去解決。」 訪談最後我問旻臻,覺得台灣在聽損者的福利措施方面有哪些需 要改善的地方,旻臻表示,雖然現在台灣常常強調要增加許多無 障礙空間,卻沒有思考如何為聽障達到「無障礙」。「通常大家 都會認為就是手語翻譯員,現在台灣很多單位要選舉也會提供手 語翻譯,可是我不會手語,不是每一個聽障生都會手語。」聽障 溝通分成手語系統和口語系統,手語系統有專業的手語翻譯員, 但口語系統大部分只能靠讀唇,而每個人口型不一樣,「我們不 一定讀得出來他在講什麼,我會希望如果聽打員更普遍的話,會 比較能夠達到無障礙的理想。」如何讓聽打員更普遍,是旻臻認 為可以仔細思考的、也是台灣仍須努力改善的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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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陳星宇 目前就讀台大機械系研究所一年級
「時間會累積誤會,但也可以化解誤會」
對陳星宇的第一印象,來自於 FB 上一張俯臥在
經,聽力會隨著時間漸漸衰退。在不戴助聽器的
地、提著漆彈槍專心瞄準的大頭貼照片,應該是
狀況下,星宇左耳只能聽到九十分貝的聲音,右
一個熱愛戶外運動又外向的人吧,我想。真正見
耳更到一百分貝以上,幾乎等於全聾。為了確保
到陳星宇則是在某個晚餐時間,陳星宇因為和研
聽力不會受到身體狀況影響,在小學四年級時,
究所教授 meeting 有點耽擱,一到餐廳還沒坐下
星宇決定接受人工電子耳的手術。
就不斷跟我說不好意思,彬彬有禮成了我對他的 第二印象。在訪談過程中,我對他有了更深刻的
小小年紀就必須承擔開刀的壓力與風險,星宇坦
認識,講話邏輯清晰,也理性地跟我說明助聽器
言當初非常排斥,「人畢竟都會排斥未知的事物,
和人工電子耳的機械原理。在訪談結束後,即使
但後來才知道我非得開人工電子耳,因為如果我
手邊有一堆論文和研究,他還是堅持陪我走了十
不開的話,不要說現在這樣跟你溝通,我連讀書
分鐘的路,送我回台大校門,有禮貌又紳士的舉
都有問題。」開刀之後,星宇可以聽到二十分貝,
動,讓我印象深刻。
雖然聲音變得大聲、清楚,人講話的聲音聽起來 卻像是機器人的聲音,連音樂也變得異常「單
陳星宇,目前就讀台大機械系研究所一年級,在
調」,「雖然可以感受那個聲音的音樂和旋律,
兩歲半左右的時候被檢查出患有特殊疾病,在聽
但比較聽不出來這個歌是柔和的還是強烈的。」
神經附近的淋巴管有不自然的腫脹壓迫到聽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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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en,
Hsing-Yu
當初會這麼早決定開人工電子耳,也和父母有很 大的關係。星宇的父母都是醫生,當媽媽得知他 有聽力障礙時特別難以接受,星宇有一個相差一 歲的弟弟,除了聽力障礙還有嚴重自閉症,因為 家族裡從來沒有出現這種狀況,父母也積極尋找 原因和各種解決方法。一開始除了帶著星宇去配 戴助聽器和口語矯正之外,還帶著他去廟裡拜 拜、喝符水,「真的很難想像,因為畢竟我爸媽 是醫生,可是當發現自己小孩有毛病的時候,什 麼方法都會給他試一試。」這點讓星宇印象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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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以來最積極面對我的聽障的是我媽媽,就
過日子,沒什麼不好。」這句話讓媽媽聽了非常
我自己來講,我比較像是既然都發生了,以後怎
憤怒,父母兩人也不只一次為了他爭吵。有一次,
麼樣就看著辦。」一路走來,星宇看著媽媽犧牲
星宇透過門縫看到媽媽跟爸爸激烈地在吵架,
生命中很多東西,不但辭掉工作,還必須面臨各
「那時候我大概就知道跟我脫離不了關係,你會
種質疑。「當你自己是一個女生,你生出了小孩
非常非常地憤怒及難過,就像遇到你這個人生中
本來是很開心的一件事,結果發現他竟然有某種
無解的問題一樣。」當下的衝擊在陳星宇心中留
病的時候,『你怎麼生出一個聽障出來』一些很
下無法抹去的傷痛,更多的是自責。
難聽的話就出來了,我媽媽必須要去面對這些問 題,而且他不只是生我還有我弟弟,我弟弟的狀 況更嚴重,對此來講這並不是單純可以靠時間解 決的事情。」媽媽曾經非常懊惱,甚至想要自殺, 講到這裡星宇表情凝重了起來。 相較於媽媽,爸爸的態度就比較被動,爸爸曾經 跟媽媽說:「很簡單啊,生出來這兩個小孩,我 們家又不是沒錢,他們就靠我們累積下來的財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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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中就讀建中,之後一路考上台大機械系和台大 研究所,星宇求學之路看似順遂,其實背後隱藏 不少艱辛,最大的障礙來自人際關係上的挫折。 「首先我們講話本來就比較不一樣,有人會覺得 你怪腔怪調的,再來他們會覺得你在耍大牌,因 為明明跟你講過了或是我正在跟你講話,你都裝 作沒聽到一樣。」小學的時候因為溝通上的落差, 常常造成誤會,當他驚覺是誤會時,才發現全班 同學都不喜歡他。更誇張的是,這時扮演班級協 調者的導師不但沒有幫他,甚至對他差別對待。 星宇印象深刻的是,以前常常被老師叫出來在全 班同學面前罵。他苦笑地形容,那樣的場面就像 文革時的批鬥大會,「老師可能包容了比較肥胖、 弱勢的同學,卻忘了包容我們這種人,畢竟有時 候我們看起來並不弱勢,因為我還算滿壯的,我 小時候也是那樣,然後我小時候成績又特別好, 他們就會覺得你這傢伙根本不是弱勢,你是問題 兒童不是弱勢。」但他也不諱言,比起高中和大 學,那段時間是他學到最多的時候,也對人生起 了重要的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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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國中變得比較成熟,星宇也漸漸掌握和同學
音,我可以就這樣過完一生,雖然跟一般人不太
相處的方式。經驗的累積帶給他最大的體悟就是
一樣,但沒那麼嚴重,後來我發現好像不是這麼
「時間會累積誤會,但也可以化解誤會」,對他
一回事。」在剛升大學的時候,星宇生了一場嚴
而言,很多時候和一個人處不好,幾年之後又能
重的病,讓他的聽力再度惡化,即使已經開了人
像朋友一樣相處交談,這一切都是時間的功勞。
工電子耳,仍然有聽力衰退的風險,「那時候我
星宇後來漸漸交到許多好朋友,還告訴他當初被
就想,有天我可能真的會完全聽不到。」
討厭的原因。「有個跟我很要好的朋友,他說你 以前讀書那時候,明明都不怎麼聽課卻可以拿第
那場病成為他人生重要的轉捩點,也確定了星宇
一名,我討厭你這一點。」
就讀機械系的志向,「我以後想要做聽障的輔具, 我想要往這一方面去開發,我想用另一種方式來
我問星宇知道自己的聽力和別人不一樣
幫助聽障生聽到聲音,我來讀機械系的原
時,內心有什麼想法,他很有感觸地表
因就是因為,假設有一天自己聽不到了,
示,「既然我跟你們不一樣,表示很多你
我想要為那時候的自己做準備。」相較於
們能做的事情我不能做,就是我不能依照
多數大學生一進入大學只想著玩樂,星宇
你們一樣的價值觀跟態度,我必須要有所
那時已經有著遠大的夢想,雖然他謙虛地
修正,但有時候有些事情甚至是我們透過
笑說「能不能做到又是另外一回事」,但
努力還沒辦法達成的,譬如說求職、婚姻、人際
他堅定的話語和神情,卻讓人肅然起敬。
關係。」他認為,就是因為人們對他的要求和看 待方式不一樣,自己必須要做得更好。「但有時
訪談最後我問星宇,希望別人對自己是什麼樣的
候覺得還不錯,就是高鐵可以買半票,看球賽也
態度?他想了很久後回答,「我希望別人不要刻
是。」他笑著回答。
意同情我,要同情我也沒差,但我希望別人把我 視為一個完整的人,希望我們得到跟別人一樣的
回顧從一開始發現聽力有問題,到現在適應、接
權益,也付出跟其他人一樣的義務,我有那個能
受的心路歷程,星宇特別有感觸。「以前我認為
力也有那個責任。」
我可以靠著助聽器,甚至我拿下來還聽得到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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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6 屆政大廣電畢業製作《 重聲日常 Silent Deaf Routine 》 余念宸 2017/06/01 - 06/04 展出地點 政大數位藝術創作中心
指導老師 / 鍾適芳 美術編輯 / 劉耘桑 文字校對 / 莊雅雯 特別感謝 / 張夢茹 陳志強 陳星宇 林旻臻 黃振哲 出版 / 2017 年 5 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