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毛 高原的百合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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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利维亚记行(1) 当飞机就要降落在世界最高的机场“埃阿尔多”时,坐在我后面的一位欧洲旅客已经紧张的先向空中小姐要氧气了。 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个瘫在位子上的中年人,这时前面几排的一个日本人也开始不对劲,唉的叹了一口长气便不出 声了。 两个空中小姐捧着氧气瓶给他们呼吸,弄得全机的旅客都有些惶惶然。 我将自己靠在前面的椅背上,脸色苍白,话也不能说,两手冰冷的。 旁边一位来过拉巴斯的日本老先生一直握住我的手,替我拿一本薄书,口里温和的说:“不要怕,先不要就怕了嘛!” 其实我根本没有一丝惧怕,只是因为飞机下降,正在剧烈的晕机而已。 “到了之后慢慢走路,不要洗热水澡,不要吃太饱。更不可以喝酒,第二天就没有事了。” “我不是—” 还没说完,那位日本老先生又加了一句:“不许讲话,省氧气!” 听他那麽吩咐,我先噗的笑了出来,便真的一句话也不讲了。 下机的时候,手提的东西全托给米夏,知道自己心脏不太好,便不逞强了。 海拔四千一百公尺的平原是我生平所面临最高的地势,在这,机场的跑道也比一般的长;因为空气的阻力不同了。 第一日上到这高原,尽可能一切放慢,我的步伐慢的如同散步,飞机上警察看的笑了起来。 玻利维亚,这南美的西藏,过去每当想起它来,心里总多了一分神秘的向往。 即使只在机场吧,那苍苍茫茫的大草原呈现了不凡而极静的美。 入境的人很多,一些没事似的人去排队了,另一些大约如我,是第一次来,大半先坐着,不敢乱动。 对于一个旅客来说,一个国家的机场是否豪华其实并不是很重要的,查照的海关人员是不是办事快捷,态度亲不亲切, 才是旅客对这国家最初步的印象。 玻利维亚的机场虽然不算太气派,可是无论在哪一方面,他们都给了旅客至诚的欢迎和周到,使人宾至如归。 旅客服务中心交给我的资料对我们来说仍是有些太贵,宾馆的一长列名单上,没有低于四美元一日的地方,有些更贵到 一百美金左右一日了。 进城的公车说是没有的计程车可以与人合并一辆,收费非常合理合五毛美金一人。 坐上计程车还不知人去哪家旅馆,这已习惯了,心中并不慌张,开车的司机先生是最好的顾问,他们会带的。 司机先生不仅热心,同坐的三位玻利维亚人也是极好,他们替我们想出来的旅社,却因价格太低了,另人有些茫然。 “我可以付再高些的,最好有私人浴室。”我有些不好意思的说。 车子因找旅馆,绕了好几个弯,结果停在旧区女巫市场斜斜的街道边。 一看那地方风味如此浓烈的区域,先就喜欢了,下得旅馆来一看,又是好的,便留住了。 付车钱的时候,因为麻烦了司机,心中过意不去,多付了20%的小费。没有多少钱,那位司机先生感激的态度,又一次 使人觉得这个国家的淳朴和忠厚。 放下了行李,先去街上摊子买古柯叶子治将发的高原病,知道这是逃不过的。 这些叶子在秘鲁的古斯各城其实我还有一大包没有用完的,只因害怕放在行李中带过境,海关当作毒品,因此便留下 了。 古柯叶事实上并不是什麽毒品,可能一吨的叶子也提炼不出几公克的古柯因。 高原的居民将少数的几片拿来冲滚水喝,只是帮助呼吸而已。 旅馆的餐厅冲来了一大壶滚水,问他们多少钱,说是不收费的。 给送水的人一点小费,换来的又是连声道谢,这样的民风令人受宠若惊,好似是来受恩的一般叫人失措,不由得更加想 回报他们。 这一路来,只要进入了参杂着印第安人血液的国家,总多了一份他们待人的忠厚善良。


厄瓜多尔亲如家人,秘鲁亦是一团和气,而今的玻利维亚,更是厚拙。 在这一百多万平方公里的高原国家里,只住着不到六百万的居民,这70%是印第安人,25%是西班牙本地人混血,5% 是欧洲移民来的白种人。 玻利维亚是南美洲两个没有海港的国家之一,它的西部是秘鲁与智利,东北部与巴西交界,南边有阿根廷和巴拉圭。 在1879年以前,玻利维亚原先的领土本是一直延伸到太平洋的,因为一场争夺沙漠矿场的五年之战,那片沿海的土地 被智利夺去,直到现在没能讨回来,虽然智利同意玻利维亚使用原先的一个海港,但是在意义和便利上便不相同了。 虽说拉巴斯是一般公认的世界最高的首都,事实上玻利维亚真正的首都却在另一个城市—苏克列。 只因外交使节团及政府部会都在拉巴斯办公,而苏克列只有最高法院仍在那开庭,普通都将拉巴斯当作了这个国家的都 城。 初抵拉巴斯,除了呼吸不太顺畅之外,并没有过分的不适,加上以前厄瓜多尔及秘鲁高原的经验知道如何冲古柯茶并且 服药,静躺两三个小时休息之后便没有事了。 女巫市场 没来玻利维亚之前,参考书中提到几次此地的巫术街,说是不能错过的。 没有想到自己的旅馆门外没有二十步便是那条著名的横街。 休息过了之后,赶快穿了厚衣服到街上去玩耍,高原的夏天,即使是正午,也穿一件薄毛衣,到了夜间便要再加一件 了。 石板砌的街道斜斜的往城中心滑下去,好份欧式老城的情怀,却因当年西班牙人的进占南美远远的将这欧风一路建到另 一个大洲来。 便在那些美丽的老建筑下面,放着一滩一滩的街头店铺,守摊子的嬷嬷们,披着丝制本色花拖着长流苏的披肩,穿着齐 膝而多褶的大裙子,梳着双条粗辫子,一个个胖墩墩的在卖她们深信的巫术道具。 此地的印第安人,在衣着打扮上和厄瓜多尔及秘鲁又是不同,虽然粗看上去,好似头顶上的呢帽不变,其实细细分别, 他们又是另外一种文化了。 即使是语言吧,此地除了契川话之外,又多了一种阿伊玛惹,听上去极为温和的调子。 嬷嬷们卖石刻的手,脚,动物,也卖各色奇特种子,也有各色毛线,更有许多已经配好方的小瓶子,里面放着一些吉祥 如意的物品。 为了使嬷嬷不厌烦我,先买了一排小动物的石刻说保佑家蓄平安的。 “这只干鸟呢?”我指着一只只干黑大眼睛的死动物问她们。 “不是鸟,是流产出来的小骆马——”卖东西的妇人笑了起来。 “治什麽病?叫谁来爱?还是旅行平安的?” “都不是那些事情用的—”那个妇人又笑。 “你买了去,建房子时候将它埋了,运气会好。”她说。 “这些花花的毛线呢?”我又问。 “要配的,光毛线没有用的。” 那边摊子的地下便是一盘一盘配好的象菜一样的象征好运的东西。 摊子的生意不错,总有当地人来买些什麽。 “嬷嬷,这些东西灵吧?要不要找什麽人给念一念咒呢?”我看看自己买下的一个小瓶子里面用油泡着一大堆小东西,红 红绿绿的,还有一条虫也在内。 “不必了,放在你左边的口袋里。好运就会来。” 这只是巫术嬷嬷讲的话,我不能相信这些,可是就是不敢将它放在右边口袋里去。 与其说这些五光十色的摊子是一份迷信,不如将它们视为一份珍贵的民俗和神话。 便在那个摊子上,我买下了一块石刻的老东西—此地人称她“班恰妈妈”的大地之母。 绕着“班恰妈妈”的是她的丈夫,一儿一女,一只山羊,一条蛇和一道道河流田园,都在一块汤碗般大的师块上活着。


据说这种大地之母的石刻,是应悄悄埋在家中土里的,每年她过生日的那一日,将她请出来,在石刻上浇香油供拜,再 埋回地里去,这样大地之母一定保佑家宅家蓄的兴旺。 那样的摊子,每买一样小东西,都给人带来几分承诺,光是那份期许,付出的小钱就值得了。 在那无数次的散步里,我的巫术嬷嬷卖了金钱,幸福,爱情,健康,平安的每一个代表给我。 她们在做生意,我买下了一个人平生所有的愿望,比较之下,赚的人应当是我。 对于有着极深信仰的我,巫术其实并无可求,只是那份游戏的心情,民俗的欢喜,都在这些小摊子上得到了满足。 中美洲的巫术已不可求,只有在玻利维亚市场上看见他们公开售卖,觉得新鲜。 此地极有趣的是,在一个博物馆内,亦陈列了一个房间的“巫术陈列室”,里面的东西与街头售卖的相差无几,只解释的 更清楚些。 在有关诅咒人的那些东西,博物馆内说的明白,至于我自己,与人没有那麽大的仇恨,避之不及,也无心去探问如何害 人的事了。 欧鲁鲁的魔鬼 嘉年华会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在秘鲁古城斯各的时候,交了一大群同为旅客的朋友,他们的下一站大半都是由边界进入 巴西,去参加里约热内卢的嘉年华会狂欢。 几个旅行的人一再拉我去巴西,说是那样的盛会错过不得,终生要遗憾的。 我知那的嘉年华会必是疯狂灿烂,喝醉酒的人更不会少,旅馆也成问题,满城的狂人喧哗并不见得真能唤出旅人的快 乐,便坚持不去了。 玻利维亚一样庆祝嘉年华会,只是有着任何国家所没有的另一种形式。 在一个叫做欧鲁鲁的矿工城内,他们跳一种完全民俗风味的舞蹈,算做嘉年华会的大典,那种舞,叫做——魔鬼舞魔鬼 们有太太,太太们也会出来街上游行,鬼的太太叫做“CHINA”,与中国女人的称呼同音。 初到拉巴斯时,旅馆内住满了来此地参加嘉年华会的人,欧鲁鲁是一个距离拉巴斯两百公里的11万人口的小城,那的嘉 年华会却是玻利维亚最盛大的。 旅馆柜台的人一直向我销售一日来回旅行团组成的票,每张要50美金。 我觉得如果自己能坐长途公车去,所见所闻必然胜于跟团一起去,便不肯参加。 旅馆的人跟我说,前一日才抵达的我们,是无论如何也挤不到巴士票了。 虽然那麽说,仍是爬上长长的斜坡,就是一家一家的巴士公司问过去。 票确实售完了,我不肯放弃,站在窗口向人说好话。 玻利维亚的人本身心肠便好,被我哀求了没有几次,羞羞涩涩的拿出一张退票来,也不加钱,答应卖给我。 一张票只有我去得了,米夏站在一旁当然不太开心,我知别人确实没有了,也不好无理取闹,先买了这张。 又等了好一会,来了一位太太,说要退票,竟是同一班车的,于是两张位子都被我抢到了。 第二日的清晨,天沿尚是全黑的,叫起了米夏,在昏昏暗暗的街上喘着气往公车总站走。 地势那麽高的地方,再往上坡走,头疼的不得了,拖了好几十步,实在走不动了,清晨的街头,有计程车将我们送到车 站,又是亲切的令人感激的那种好人。 玻利维亚在一般的传闻中它是一个落后的国家,可是我们的公车,是对号的宾士牌大巴士,它不但准时,清洁,豪华, 而且服务的态度是那麽的诚恳—中南美数它最好。 车站的建设非常现代化,开不错班车,挤不到人,一般乘客都是本地人,衣着不豪华可是绝对不寒酸,那份教养,那份 和气,可能世上再找不着。 车子绕着公路往上爬,脚下的拉巴斯城在一片淡雾中淡去。


玻利维亚记行(2) 一望无际的草原在寒冷的空气里迎着朝阳苏醒,天边冻结着的一排大雪山,便是粉红色的霞光也暖不了她们,那麽明净 的一片高原,洗净了人世间各样的悲欢情怀。 什麽叫草原,什麽叫真正的高山,是上了安地斯高地之后才得的领悟,如果说大地的风景也能感化一个人的心灵,那麽 我是得道了的一个。 云彩便在草地上平平的跟着我们的车子跑,如果下车,就能抓到一团;不能忘记自己是在四千多公尺的地方了。 欧鲁鲁城的魔鬼舞实在并不重要,只是这一路的风景,便是一次灵魂的洗涤,如果一个人,能死在如此干净雄伟的蓝天 之下,也是一种幸福吧! 在美的极致下,我没有另一个念头,只想就此死去,将这一瞬成永恒。 远天有苍鹰在翱翔,草原上成群的牛羊和骆马,那些穿着民族服饰的男女就在云的下面,迎着青草地狂跑,这份景致在 青海,西藏,又是不是相同呢? 看风景看的几度出神,车子停在检查哨亭,一群美丽狭脸的印地安女人涌到车边卖煮熟的玉米和羊酪。 都是我极爱吃的食物,伸出手去付小钱,换来的又是一声声道谢,这个国家如何能不爱它。 欧鲁鲁到了,长途车停在城外,又转城内的公车进市中心,车太挤了,我不会推人,站在下面大叫。 车长看见我上不去,伸出手来用力拉我,将我塞安全了,一双手托住我,才叫开车。 这份人情,是玻利维亚的象征,每一个人,都是神的子女,他们没有羞耻了这个名字。 游行已经开始了,米夏急忙找看台要上去,我却固执的定要先去买回程的票,不然不能放心。 买好了回程的票,转在人山人海里找看台上的座位,一路被人用好烈的水枪狂射——那是生气不得的,被水射中的人算 做好彩头,要带运气来的。这也是南美几国嘉年华会的风俗。 看台是当地的老百姓沿街自己搭出来的,一共五层,每个位子收五块美金,有权利坐看两天游行的节目,我们找到的两 个在第四层上。 同台看舞的人什麽样的都有,上层坐的是两个印地安老妈妈,我的厚毛衣挤的没有空隙放,他们马上接了上去给我保 管。 舞蹈队共有四十组,大半是欧鲁鲁城内人自己组成的。这个在平日勤劳采锡矿的苦城,今日一片狂欢,快乐的那麽勇 敢,便是一种智慧吧! 魔鬼群出场了,先是乐队打头阵,闹了好半天,在大家的掌声及叫声下,那一群群戴着面具的魔鬼载歌载舞而来。 本以为来的是一群披头散发,青面獠牙的鬼,结果看见了极似中国狮面,漆成红红绿绿,瞪着大眼球,披着绣龙绣凤披 肩,胸前明明一只麒麟伏着的所谓魔鬼们的打扮。 “我们中国的老东西,你看那些龙凤——”我向旁边坐着的一个欧鲁鲁女孩叫了起来。 “怎麽可能嘛!这个风俗是好久好久以前就传下来的,是玻利维亚的呀!”她坚持着。 “可是中国人比西班牙人又早来了南美洲,这已经有上千的证明了,你们哪里来的龙凤嘛!” “不可能的。”另一个老先生也夹进来了。 “那为什麽魔鬼的太太们要叫CHINA,不是与中国女人又同音了,是巧合吗?”我问。 “是巧合的,中国人没有来过这里!”老先生又说。 四周太嘈杂了,这种话题不能继续,而我的眼睛几乎将那一群一群来不完的魔鬼吃下去。 他们实在是中国的,狮口里还含着一把宝刀,不正是台南安平一带许多老房子门上刻着辟邪的图画吗? 据说,在欧鲁鲁城郊外的湖水旁边,仍然住着一群有着中国人脸谱的居民,在他们的语言中,依然带着与中国话相似的 字眼,至于这群人实在的居所,在那里,便不能考察了。 看到欧鲁鲁的魔鬼舞,使人深深的觉得,如果做一场长时期追查,可能有希望查出南美印第安人及亚洲的关系。 虽说印第安人是由蒙古经过西伯利亚未开化的冰原,再由阿拉斯加一路下到南美洲来,已是每一个人类博物馆内一致的 说明,可是中国的文化当是后来流传过来的。 这些事情虽说茫无头绪,可是例如此地一些村落的印第安人,在喝酒的时候,必先将一些酒撒在地上,便与中国古时祭


过往鬼魂的风俗有相同之处,实在是有趣的事情。 沙嗲娘 来到拉巴斯的最后一个晚上,碰到了一位华侨小弟弟,大家一同去吃晚饭,沿街找餐馆时,只要是印第安人开的,他便 直截了当的叫这种饭菜是—土人餐。 却不知玻利维亚的本土风味比起其他的南美国家来,真是另有文化及口味,实在是极好的,一点也不土的。 如果说,一个国家的食物也算做是文明的一部分,那麽玻利维亚的文明是值得称道的。 在这,观光旅馆中几十美金亦是一顿好菜,而街头,菜场和一般的平民小饭店中亦有不同而价廉物美的食物。 因为这个国家有着世界最高的大湖“第第各各”,鳄鱼在此并不算太名贵的东西。 他们的辣味鸡南美唯一,牛舌不输哥斯达黎加,便是餐馆做出来菜式的色香味,也绝对不是粗糙的。 许多人听说玻利维亚落后,来了之后才知道传闻的不实在和可笑,明明是一个极好的国家。 在这,没有太差的食物,便是街头印地安妇人点着烛火摆的小摊,吃起来都是一流调味的。 特别爱吃的是一种本地风味的烤饺子,我喜欢将它译成“沙嗲娘”,烤过的面粉外皮,里面包着多汁辣味的鸡肉,猪肉, 马铃薯和洋葱,一只只放在温火烘着的玻璃柜内,二毛五美金一只,小皮夹的大小。 这是一种最最平民化的食物,每天早晨,我出了旅馆,必在附近一家印第安人的小咖啡店中喝一杯新鲜牛奶,外加两 只“纱嗲娘”。 几乎每一个本地人进了咖啡馆,必吃一两只这样的东西当早饭,牛奶面包之类的欧式早餐也许是因为我太平民化,倒没 见到有人吃。 在我吃早点的那家小店内,每天批进一百只“纱嗲娘”,不到中午已经卖完。 这种当地风味的食物,一般的观光饭店内要吃便比较难了。 玻利维亚能吃到的东西很多,而且风味不同于其他南美国家。 据我所知,台湾来玻利维亚的旅客仍是很多,如果能够放弃观光旅馆,到街头尝尝他们的食物,也未尝不是一种享受。 我个人,是吃了第36个“纱嗲娘”才依依不舍的离开了玻利维亚。 打水仗 我的冬天衣服原本带的不够,总以为南美的夏天在一二月。没有想到高原的地势即便夏日风景,也要毛衣御寒的。 秘鲁买了两件毛衣,哥伦比亚买了一件纯毛的蹦裘时,却因一次大晕车,失掉了整个的小提包,离开旅馆时,又掉了那 件蹦裘。 身外之物,失去了反而轻松,再说到了拉巴斯,迫于情势新毛衣非买不可,这又使我高兴了好几分钟。 在拉巴斯时,每日就穿那件五彩织花毛衣,一直不换,因为没有第二件。 欧鲁鲁的嘉华年会被水枪喷的透湿,毛衣里面穿着的白衬衫在夜间脱下来时,全是各色水渍,这才发现新毛衣被印地安 妈妈染的太简单,是会褪色的。 欧鲁鲁的嘉华年会是星期六,拉巴斯城内星期天也开始用水洒人了。这种泼水的风俗本是好玩的事情,农业社会时各村 的青年男女彼此认识,洒洒水只有增进感情,实是无伤大雅的事。 拉巴斯是一个大城,每家都有阳台,许多人有汽车。 他们在星期天这一天,开了中型吉普车,上面盛满了水,街道上慢慢开车,看见路人便泼个透湿。 阳台下面不敢走人,随时会有水桶浇下来。 路边的小孩子买气球的皮,里面灌足了水,成为一只只胖水弹,经过的人便请吃一只。 我的毛线衣是褪色的,站在旅馆的玻璃门内不敢出去。 在秘鲁利马时已经吃了一个水弹,三楼丢下来的,正好打在头上,那边挨了一只之后便来玻利维亚。 不敢出门便吃不到“沙嗲娘”,衡量了一下之后还是出门了。 这条窄窄的石街上,两边阳台都有人站着,我方走了几步,眼看一个穿西装的路人被一桶水洒的透湿透湿。 在这风俗下,怎麽被淋也是不能骂人的。


那个穿西装的人真生气了,捡起路边的小石块就去丢阳台上的人。 “打他!打他!好!”我在路边叫起来。 这种游戏不公平,居高临下的人全是干的。 明明自己在看好戏,一抬头,便在我站的阳台上一桶水泼了下来。 “哎呀,毛衣褪色的呀!”我也不知逃开,便是站在那边狂叫哀求。 然后,我的头发到裤管全都湿了。 “跟你讲是褪色的,怎麽还要浇呢?”我擦了一把脸上的水,向着阳台大喊。 这时另一勺水又淋了下来,我又没能躲开。 这一回我气了,死命拍人家楼下入口的门,要上楼去跟这家人对打。 “不要生气了嘛,泼到了是好运气的呀!”上面笑的不得了。 这美丽的星期天错过可惜,虽说一定被弄湿的,还是与米夏在这古城内大街小巷的去走,躲躲闪闪的有如惊弓之鸟。 水是清洁的东西,阳光下打了无害。 再说我所接触的玻利维亚人实在是一群令人感动的好百姓,入境随俗的道理也应明白,不当见怪那一日吃了几十个水 弹,背后一片透湿,别人没有恶意,自己一笑置之。 打水仗其实是一路挨泼,自己没有工具,这个特别的日子留在毛衣上,算做纪念。 和平之城 亲爱的市长先生: 那日分手的时候忘了告诉您,我的中文名字,与您们可爱的城市有着同样的意义,也叫做“和平”。 初到拉巴斯的时候,不知道会面临一个怎麽样的城市和人民,心中是十分茫然的。 您已经知道了,我住的是旧城区的一家客栈,并不是拉巴斯那些豪华的观光旅馆,也正如您对我所说的:“如你这样的 人,应该更深入的观察我们的城镇村落人民和这块土地,不应只是在大饭店内消磨旅行的时光。” 市长先生,短短十八日的时间过去了,在这飞逝的时光里,我虽然利用玻利维亚便捷的火车和长途汽车跑了很长的路, 去了不同的城镇,可是对于拉巴斯这一个特别的城市,还是加上了更深的感情。 您的城市,您的人民,在我逗留时间里,对我付出了最真挚的爱和慷慨,使得异乡的旅人如我,宾至如归,舍不得离 开。 我眼中所看到的拉巴斯,是一个和平之城。在这街道清洁,公车快速,车厢全新。计程车司机和气,商店有礼,餐馆的 服务无论大小贵廉都是亲切。 在市中心布满鸽子的广场上,即使坐满了人群,它们却不喧哗,是一群安静而宽厚的好百姓。 你们的摩天大楼建在古式欧风的市中心,新旧交杂的建筑并没有破坏整个城市的风格,只有使人怡然。 在这,我的足迹由拉巴斯的好几个博物馆,老城,新区,大街,小巷一直走到花市,菜场,甚至动物园,美容院。 我所接触到的百姓,在这一片土地上,是快乐而安宁的。 特别要感谢拉巴斯给了我们那麽多棵的大树和广场,你们爱护荫浓,旅人的脚步,在深夜里踏着落叶散步时,会使心中 怅然不舍,因为期望再来。 在你的城市里,没有抢劫,没有暴行,没有不诚实的人,这使旅行的我在这城内觉得安然自在,没有异乡之感。 中南美洲的旅行,虽然处处是可爱的人,如画的风景,但民风如玻利维亚,城市如拉巴斯,却是难得一见。 我是一个中国人,有自己的家,自己的国,照说,在感情上,应当不会对另一个国家会出这样的欣赏和爱。 但是我不得不写这样的信给您,请您转告拉巴斯——即使一个中国人,也是不能不爱这片土地的。 理由其实很简单,因为玻利维亚先爱了我。 在我离去的时候,咖啡店中的小姐,路边卖大地之母石刻给我的嬷嬷,都湿了眼睛,一再的喊:“妈咪达,快回来呀!” 市长先生,在这我被人称为“妈咪达”已是你们中间的一个了,我不是外国人。


您问起过我,拉巴斯象什麽,我想告诉您,拉巴斯是一朵美丽的百合,开在高原的青草地上,它的芳香,我永不能忘 怀。 只要看到世上的人,我乐意告诉他们,玻利维亚是什麽样的国家,拉巴斯又是一个如何的城市。


玻利维亚记行(3) 听说您在今年初夏,可能访问我的家乡—台湾,我期望我的同胞,也能给您好印象,用同样的教养,热情来欢迎您。 与您分手的时候,并没有留下您的地址。 机场问询台的小姐热心的写下了市政府的名称给我。 这封信,如果只寄给您一个人,那麽我的家乡便看不到拉巴斯的优美,因此发表在报上,算做一个中国人对玻利维亚最 大的感激和赞美吧! 敬祝 安康 你的朋友 Echo敬上 离去 这一路来,长辈们爱护我,各站旅行的地方都给我写了介绍的名片,要我到了一地便与当地台湾的驻外机构联络,寻求 旅行的资料和帮助。 我的性情最是孤僻,见到生人更是拘束,这一点外表也许看不出来,可是内心实在是那样的。 如果说到了一地便联络驻外机构,那会使我觉得羞愧。 中南美洲一路都说西班牙文,行路上没有困难。因此那些名片再也不肯拿出来用,也决不肯因为我的抵达,使得办公的 人忙上加忙。毕竟只是来旅行的没有什麽大事。 离开玻利维亚的前两日,终于跟使馆打了电话,那边是张文雄先生在讲话,他听见我到了立即要我过去吃晚饭,同时还 有外客的一次晚餐。 我因夏天的衣服尚有,而冬天的毛衣只有一件,因此坚持谢绝了张先生的诚意,说是第二天去使馆,也是拜望也是再见 了。 那日去之前又去手工艺市场买了一件新毛衣,换了穿上,算是对使馆的尊敬,可是下面仍穿着蓝布长裤。 米夏的鞋子拍照时跌进“第第各各”湖边的水塘里去,全湿了,在那样的气候下只有穿了一双凉鞋去使馆。 “你的衣冠不够美,还是别进去,穿凉鞋的等在外面的广场上,二十分钟一定出来了!”我对米夏说。他听说不必进去, 很开心的晃走了。 玻利维亚的秘书小姐有礼貌的请我进使馆,我说来拜望张文雄先生的,便穿过两张大书桌,脸上微微笑着,跟着秘书往 内间走。 看见一位中国妇女,我仍是微微笑着,不停步子,对她点点头。 “哎呀!你——”那个妇人喊了起来。 “来找一位张先生。”我笑着说。 “你不是三毛吗?叫人好等呀!”那个妇人跑上来抓住我的手,欢喜的不能形容。 “我是你滋荷表姐的老同学,叫你大姑妈—姆妈的那个丁虹啊!” 我见她如此相认,心中欢喜,便唤了一声“丁姐姐”。 一时便被她拉住了,张先生的办公室也去不了。 “来看看大使,进来嘛!夫人恰好也在呢!”她不由分说的便将我往一个办公室内拖。 本来也是要拜望大使的,只求张先生给介绍,没想丁姐姐就这麽给拉进了办公室。 “大使,我行李中是有介绍名片带来的,可是——”我讷讷的说“来了怎麽不先通知,我们欢喜还来不及呢!不要名片了 —”大使那麽亲切的握住我的手。 大使夫人梁宜玲女士马上拉了我坐下,嘘寒问暖,这时工人将一杯古柯茶也送上来了。 丁姐姐最是高兴,马上去拿了照相机进来,东一张西一张的拍。


听说我次日便要离开了,吴妈妈—也就是吴祖禹大使的夫人,便说中饭要带了出去吃,我心中急的很,眼看他们要来爱 护我了,这使我非常不安,觉得给人招了麻烦,浪费了别人宝贵的时间。 “外面还有一个同事等着。”不得已说了出来。 “什麽样子的?我去找!”她说。 这一来,米夏也被拉了进来。 其实大使夫人吴妈妈的照片已经在此地最大的报纸上看过了,一共两张,是宴请玻利维亚总统夫人及各首长夫人茶会时 刊登的。 我在街上买的报纸,除了看照片中的人物之外,一直在细看桌上丰盛的点心是什麽好东西,后来才得知,这些中国点心 都是大使夫人亲手做的。 “我这里有一张请贴,是此地军校校长邀请的,下午参加他们的嘉年华会庆祝,不是太正式的场合,你们要不要一起参 加?”吴妈妈很客气的问着米夏与我。 “那我们先离开,吃完中饭再来了一起去。”我说。 “吃饭当然跟我们去了。” 长辈如此诚意,我却之不恭,勉强接受了,心中还是不安的很。 那一日是周末,大使请他司机回去休息,自己开车,带着米夏与我回到他们住宅区的家中去。 大使的家,坐落在高级住宅区里面,四周是一个大院落,种满了花草果树,建筑是欧式的,不但气派而又有一种保守的 深度,墙上爬满了常春藤的叶子。 看见大使,住在这样美丽的房子里,心中不知如何的快慰,我们的驻外机构要这麽漂亮才是好的,毕竟它代表的不是个 人。 “这个房子在搬来的时候花园完全荒芜了,弄了两年,才有这样的规模。”吴妈妈指着眼前的一片欣欣向荣的绿坪,快乐 的说。 那个喷水池,车道所用的石块,是大使周末上雪山上抬回来的,这时才知为何我们的大使在下班时间有一辆吉普车的道 理了。 我的性格是深爱吉普车的,看见大使也有一辆,心中不由得喜欢了他。 “进屋来看房子。”吴妈妈亲切的引我入室。 报上茶会中的布置便尽入眼前了。 吴妈妈喜欢收集古董,墙上尽是安地斯高原的居民所用的银器,满满的挂着。 大使特别送给我玻利维亚的诗和神话书籍,他最爱书,自己的收藏亦是丰富。 这的报纸,曾经写过长长的一片文章介绍我们的大使,题目叫做“一个亲近印第安人的大使”。 五年的时光在这个国家度过,大使夫妇被选为此地一个古风犹存的印地安村落“达日阿布哥”的教夫教母,这份百姓对他 们的爱,是民间亲近中国最好的象征。 我是一个生而敏感的人,如果对方对我有些矜持和距离,不必再留几分钟,一定有理由可以逃掉。 在大使夫妇的家中,却因看不完的珍藏和花草,以及他们对待小辈的那份儒者的亲和,一如沐春风舍不得离开。 “坐吉普车出去好不好?”大使换下了西装,着一夹克便下楼了,笑吟吟的问我。 他的手中拿了好大一顶西部牛仔式米色的帽子,上车自自然的往头上一戴。 “今天嘉年华会!”大使笑着说,那份怡然自得的神情,便是他的好风采。 我看这一对大使夫妇,喜爱的不是书籍便是石头,收集的东西中,民俗古物偏重,花园内果实累累,下班开的竟是一辆 吉普车。 这位大使先生喜爱大自然,星期天海拔五千多公尺的大雪山一个人爬上去,躺在冰雪中休息,说是灵魂的更新。 说他是高人雅士当然不错,事实上也是个怪人。 “吃本地菜好吗?”吴妈妈问我。 最喜入境随俗,当然喜爱本地菜。


爬上了那辆充满情趣的吉普车,心中十分快乐。 车子在市郊一带开着,处处好风景。 大使说话时淡淡,低沉的调子,冷不防一句幽默滑出来,别人笑,他不笑没事似的。 那是一幢被鲜花和果树包围的餐厅,里面布置脱俗雅致,一派乡村风味。 也只有懂得生活情趣的人,才找得到如此的好地方。 那一顿饭吃的热闹,其他桌上的人,餐馆的人工作人员,个个与大使夫妇亲密友好,招呼不断。 看的出那些人不是在应酬,因为他们没有必要。 他的夫人功不可没——吴妈妈是甜蜜的。 走出餐馆时,花径旁落着一只好大的梨,大使拾起来,追着前面两个本地小女孩便喊:“小女孩,你的梨掉啦!回来拿 吧!” 那个大眼睛的孩子回过头来,果然抱了满怀的梨子。 “送给你罗——”她甜甜的望着大使一笑,转身又要走。 “送给我可以,也让我谢谢你一个亲吻吧!”大使回答她。 小家伙仰起了头,大使弯下了腰。 那只梨,他恭恭敬敬的谢了孩子,带上车来。 这份赤子之心,被我悄悄的看了下来,藏在心里。 一个对小孩子也付出尊敬的人,我又如何能不敬他? “有没有去过月谷?”大使问着。 “还没有,因为距离近,计划是今天下午坐公共汽车去的。”我说。 “那麽现在就带你们去吧。”吴妈妈说。 “嘉年华会呢?”我问。 “再晚些去也可以,他们开始的晚。” 我实在是怕累了长辈,心中不安的很,不能去风景区打一个转就走,好给他们周末安静休息,可是以后尚有嘉年华会在 等着呢! 一路上大使风趣不断,迷人的谈吐却偏是一付淡然的样子,与吴妈妈的另一份活泼,恰好是一个对比。 美丽的月谷拍完照片,又去了高尔夫球场。 “这是世界最高的球场,拍一张照片吧!”大使说。 “在这打球,阻力也是少的。” 听见大使这麽说,我笑了起来,好多天在这片高原上,事实已不太喘,常常忘了自己位置。 那辆潇潇洒洒的小吉普车,终于开到军校里去,校长为了这个嘉年华会,特别在请贴之外又附了一封信给大使,非来不 可的。 那时侯,我悄悄的看大使,怕他觉得累,已经是下午五点半钟了。 进入礼堂内,主人当然在,另有此地的内政部长,省长,市长,将军和一大群带了眷属的人,气氛很轻松,衣着也随 便,因是嘉年华会。 吴妈妈十二分的活跃而有人缘,马上被省长拉了去跳舞,她步伐轻,身体灵活,是全场视线的中心。 大使在此地朋友之多,看的出过去五年来在外交上所付出的努力。 虽然我知大使夫妇陪着我们一下午,实在也累了,可是场中两个人的好风采一样怡然,那些玻利维亚的友人又是多麽的 爱他们。 “作这种工作太辛苦了,平日国家大事已经够重了,周末不能在家休息,还得来这联络感情——”我望着场中跳舞的吴妈 妈叹了口气。


当然这句话是用中文跟米夏说的,旁边坐着的内政部长听不懂。 “他们合适,不看大家如何的欢迎你们的大使夫妇——”米夏笑着说。


玻利维亚记行(4) 这时拉巴斯的市长走了过来,我放下米夏的谈话,与市长说起他的城市来,将这份欣赏不保留的倾诉给他。 市长听了我的谈话,一再问我何时离去,我说次日便要走了。 不知他回去却给我安排了电台的访问。 夜来了,大使带着我们想离去,吴妈妈却被主人硬留下来,不肯我们没有吃饭便走。 那是一顿丰盛的玻利维亚菜和美酒,四周的人,对我亲切自然,一家人似的没有距离。 回去时夜已深了,我们走过深蓝天空下的军校操场,眼看别离又临,对于这一对长者更加付出了一份亲密,那时凉凉的 青草地上已经沾满了夜露。 一是与大使夫妇的相处,学到的东西并不能诉诸笔墨,那是一种无形的感化和熏染,是一个人的风度言谈里自然流露出 来的学问,亲近这股汩汩的气质,是不可能空手而回的。 次日早晨又与吴妈妈打了电话才上街去,回来时两本忘在吉普车上的书籍放在旅舍柜台上,必是大使来过了。 接受了电台的访问之后,匆匆跑去使馆,再见丁虹姐姐一面。 丁姐姐一个人在玻利维亚,想来亦是寂寞,可是她是那种懂得安排生活的人,并不太需要别人过多的挂心。 丁姐姐坚持要带米夏与我去吃最后一顿饭,又找了一个十三岁的中国小朋友作陪。 “不跟你客气,要去中国饭店内吃豆腐。”我说。 丁姐姐只要我肯吃,哪有不答应的,饭店内叫了一大堆菜,也算是份难忘的记忆吧。 夜间的拉巴斯是那麽的宁静平和,在那多树的街道上谈话,散步,呼吸着完全没有污染的空气,走过一幢一幢透着灯火 的小楼,我禁不住为自己的离去,留下了深深的怅然。 第二日早晨离去之前,与张文雄先生通了电话:“张先生,不与你说再见是不能走的,再见了,谢谢一切,希望以后再 见!” 旅馆看柜台的男孩子追了出来,喊了一声:“快回来,一定要快回来!”便呆住了,好似哭似的。 玻利维亚,我深爱的国家,在这,我得了自己同胞的情分,也得了你们珍贵的友谊,但原再回来,重温一次如此的温馨 和爱。 我的小读者们,玻利维亚的时光太匆忙,你们要求的座谈会来不及安排,亦是使我难过。 中国的好孩子,虽然身在异国,但是中文永远不要放下,这份美丽的文化,将是终身的享受和珍宝,天涯海角,我们彼 此鼓励纪念吧。


楔子 【人物介绍】 沈韶华 ●出场时,约二十二至二十三岁。一个出生在中国上海市的女子。 ●在韶华九岁时母亲已逝。 ●韶华是独生女 ●韶华的思想与所受的教育,来自母亲影响甚大。并不因为与父亲同住而倾向又有了一个妾的父系家庭。再说,因为 「初恋事件」又被父亲囚了起来。 ●韶华的父亲是当年「美孚煤油公司」江南五省代理。家境上等。後来,也没落了。 ●但是,在物质上,自从韶华失去了母亲之後,并没有得到父亲的特别关爱。 ●韶华的外在世界,尤其在大学时代,一直被人视为是「一个在糖果中长大」的小姐。事实上她对金钱的没有关心,并 不是她如此不缺,而是将生命的注意力,放在「情感与自我」的纠缠追寻中。 ●韶华一生的追寻,不过两件事情,一、情感的归依,二、自我生命的展现。 ●这和韶华少年失母,父亲与她合不来,有著不可分割的「性格欠缺因素」。韶华由少年自青年时代,渴望外来的情 感,潜意识裏,实在出於对爱的「从来没有得到过」,而产生更大的「爱情执著」。韶华将爱情与生活混为一体。 ●韶华是一个生来极度敏感的人。她对於在生命中发生的一切现象,都比一般人承受得更多。基本上,这种人的悟性也 极高。 ●韶华是一个即使在爱情中沉醉时,仍然感到没有安定感的人。她的苦痛是一种性格上的特质。但是,这完全不表示, 韶华对於人生没有担当和勇气。她是又痛苦又清楚的那种人。 ●韶华是一个靠文字发泄人生无奈的文字工作者。 ●韶华未婚。 ●韶华是「燃烧灵魂」的代表。 章能才 ●出场时,约三十九至四十二岁。 ●无妻。 ●章能才是个苦学之後,在大学时代方才接触到城市的知识份子。父母背景模糊,因此本身给人的感觉相当独立,有自 信,有承担,有分寸。识大体懂人心理,体谅他人(尤其是女性)。 ●能才不是女性的追逐者。他的情感如果没有极高品味的女性出现,是不轻易交出去的。这又不表示,能才不尊重其他 平庸的女性。 ●在能才的性格中,交杂著「自信心」与「无力感」这两种可以同步同行的情绪。他从不自卑,对於本身的行为,坦坦 荡荡。替日本人做事,在他的心理境界,「不是一椿罪恶的事」。 ●能才给人深沉的气魄感觉。内心世界平稳也有温柔。能才的「生命感伤」来自他是一个男性。而因为意识到强烈的 「男性交代」又使他感到即使身为男性,对於生命本质的完成,是同样的无可奈何。「无力感」由此产生。在事业上,能才 亦是无力的。他不看重,也没有什麼人看重过他。 ●能才懂得人生,懂得生活的重要。 ●能才不做梦,他踏实。 ●能才对於他生命中出现过的女性,事实上只爱过那位作家——沈韶华。 ●能才在「有爱」又有「虚的事业」时仍是个不够快乐的男子。 ●能才在出场时的身分是:国民党上海维持会(汪精卫伪政府)文化方面的官员。 注: ●章能才在出场时,已具备了本身成长的沧桑,因此在以後任何情况出现时,能才担不担当,都源自於对於「生活」彻 底的认识和了悟,不是情绪上的失控。亦因为他对待自己——是真诚的。那麼真诚以至於成了懦弱。


●他是道德的,在另一个角度上来看。 ●他懂得爱。 ●他敏感得深稳。 ●他痛苦得看不太出来。 ●他的「生理电波」事实上与韶华相近。在看了一篇沈韶华的文章後,已经了然。那时,能才的「失控」,实在因为他 潜意识裏想在韶华身上追寻一个才有所用、情有所托的心灵境界。能才不求在「生活秩序」上与韶华同步。 月凤 ●出场时二十二至二十三岁。 ●未婚。 ●无父母,自小与疼爱她的舅舅一同在江苏省吴县长大。就学在上海寄宿,认识了她的女同学——沈韶华。 ●虽然月凤的成长衣食无缺,但没有父母的存在,仍然使她感到在情感上的缺乏。也因为自小寄人篱下,使她养成了相 当独立又懂得自作主张的个性。 ●月凤的性格,与韶华在本质上是相同的,但表现在外在世界的风貌,却是一个整天说说笑笑,凡事不当成真的一般的 一枚「烟雾弹」。在外形上,也是鲜明的「另一种女人」。 ●月凤对於生命的要求,因为太聪明,所以没有任何「实质工作」上的执著。她凡事不肯用心,是一种大大方方在混日 子的人。只——因为——她,不要生命的展现。她实在不在乎。她的「不在乎」——「不要」,又不很认真,有时一不认 真,「又去要了」。 ●月凤对於生命的执著,只有两件: 1.活下去。好活,歹活,都是活。鲜明的活下去。 2.请求来上那麼一个人,好使她那颗心,摆了下去。因此月凤将她的情,安安稳稳找了一个男朋友——不必太多性格 的,痴痴忠忠的就如此交了出去。在生命的沟通上,她对男友没有要求。 ●但是,月凤有了男朋友,仍然意识到——她的女同学,好朋友——韶华,才是真正了解她的人。在两个女性,绝对不 是同性恋倾向的认知裏,月凤将韶华当成了精神上永恒的朋友。 成。

●这对月凤,又并不满足的。她——自称是一种「爱情动物」。她女性的风貌仍需要在一个男性身上,得到肯定和完

●月凤看起来没有韶华多愁善感,也没有明显的内涵。她讲话一向使用「单刀直入法」,不兜圈子。身体语言大幅,嗓 子清清脆脆又大声。 ●明快节奏的背後,有她自作主张的坚强。 ●月凤讲义气,敢承担。 ●月凤——无业。卖东西,向舅父拿些零用金(舅父代管月凤父母遗产)混混,过日子。 谷音 ●出场时约三十二、三岁。 ●已婚,有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 ●谷音是杂志社、出版社的副主持人。 ●谷音的人生观点,在於「面对现实」。谷音的现实,也就是社会大众所肯定的「现实」。其中并不矛盾。 ●谷音的能干,在於她在当时(1940年左右)的中国已是一个职业妇女,这和她受过教育有著不可分割的关系。在一 个女性踏入家庭之外,工作尚不普遍的社会裏,谷音意识到她的自信来自她的工作身分以及家庭所属。 ●谷音因此很喜欢以「社会现实与价值」这一个主观角度,常常出口就是「我劝你——」「我不是早就告诉你了吗?」 这种又友善又喜欢的态度「代办他人的生命」。 ●谷音对於本身的女性意识,已因为工作的原因,而相对的减低了「女性脆弱」的一面。她是不再渴望爱情的人。 ●谷音十分安然於已经造就成了的「身分与生活」。并不做梦,也不在钱财、虚名上追逐。她的工作,也不代表她的 「事业追求」。她只是如此按部就班的去面对她的人生。其中没有再多「心的探索和纠缠」。 ●谷音对於她的丈夫老古,是「团结合作派」。但又不是「听话派」。她对老古,亦当成一份负责任的工作。就事论


事,一切该担当的——出版、发稿、出纳,加上柴米油盐,一把抓。 ●谷音仍然是女性。对於她的丈夫,她相当尊重。虽然她的尊重——在小事情上,看不出来。 ●谷音仍然是女性。她是她丈夫工作上的「好当家」之外,她也是妻子、母亲。她很清楚本身的责任。 ●谷音对於韶华,起初因为文章投稿而交往。日後,谷音喜欢上了在韶华身上所蕴含的复杂情绪,进而产生了对於韶华 ——孤苦女子的母性与友谊。 ●谷音本身绝对不会如同韶华般对「生之追寻」如此投入,但谷音了解韶华此种痛苦人内心的灵魂,她常会劝韶华如何 又如何,这片苦心其实救不了韶华,她也明白。她仍不死心的在关爱韶华。 ●谷音最看重的人,到头来仍是她自己——她自己,就是→老古、她、小孩子。 老古 ●出场时,大约四十八岁。或说,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老了很多的中年人(他与能才同学)。 ●老古是出版社的负责人,他另有一份月刊同时发行,工作伙伴是他的太太谷音。 大。

●老古教书的时代,教国文,认识了他的女学生,一个理想青年——谷音,而结了婚。谷音主动的,老古胆子没有那麼

●老古胆子小,所以在任何「政治情况」下,都是立即跟著呼应那「掌握枢纽」权势的应声虫。他没有理想,也没有太 大的作为,因此,在生命中,他扮演著「让太太去担当一切,反正她能干」的角色。 已。

●老古在沦陷区中(上海沦为日本人时)什麼也不做,只看「鸳鸯蝴蝶派」小说度日子。看书不求悟性,纯杀时间而 ●老古还是看出了「深度近视眼」。 ●老古爱抽烟,不洗手、刷牙。老古不修边幅。 ●老古的出版社,没有事业的热情。 ●老古的「政治警觉」实在很高,因为他怕呀! ●有时候,老古「明哲保身」。

●有时候,老古不是「政治理想派」,却又先知先觉的感受到「时代的转向」(他怕呀!),而不知不觉投向「巨大索 引」他的政治方向。老古不是「单一时代永恒论」,他是「迎合时代论」的标准人物。 ●老古对於韶华其实没有情感。 ●老古正如一般人——贪生——怕死。 小健 ●二十三、四岁(第一场出现时),三十一-三十三岁(再出现时)。 ●年轻大学生(第一场戏时)。社会青年(战後)。 ●被韶华在二十一岁时,碰上。因为韶华当时年轻,以她接近盲目的追逐爱情,而使小健受到了鼓励。 ●两人的相爱,是一种年轻人必然的激情,个中没有太深的考验与分析。 ●但在小健的情感世界裏,这份韶华与他的初恋仍是终生难忘的。 ●小健当初拚了命想娶韶华,实在是深爱著年轻又敏感、任性、才华潢溢的韶华。 庭。

●但是小健的家庭清寒,在与韶华的交往中,意识到了两人出身背景的大不相同,这倒挫不了小健,因为韶华不看重家 ●小健与韶华热炽的交往,使得韶华被家中锁了起来,丧失自由。 ●小健再见韶华时,已经与另一女子结婚,太太怀孕了。

●小健是一个没有太多成长空间与自我想像空间的年轻人。他的特性在於——即使在爱情中得到光、热、燃烧、希望 ——那份情感的坚持,仍然在於对方(女性)的再三肯定、承诺、鼓励中才有力量撑下去。 ●小健被拒三次,不再去救韶华了。(被拒的原因,可不是韶华本人) ●小健是个不够积极的男人,在救国和救女人两件事情上都不积极。小健的一生,是性格上自找的,他却说——这是我 的命嘛!——。


容生嫂嫂 ●出场时半老徐娘,风韵亦是半掩半展——但看什麼人在眼前。 ●容生嫂嫂是江南水乡中住著的女子。 ●丈夫早过了,无儿无女,无公婆。 ●守著一间小镇街上的老房子过活。 ●环境不好,又不能下田,有那麼一点点可以活口下去的活命钱——男人留下给她的。 ●不是死灰槁木的寡妇。 ●现实世界中,是个精明不外露,又有韧性的女子。不然做不得旧社会中寡妇名词下的担当。 ●没有识过太多字,可完全了然人生的高低,不然又当不起这个身分。 ●又不那麼强,强到不必要家中没有男性——即使来的,是个落难而来暂住的男性房客,她仍然——突——然——抓 ——住——了——幸福和生活的意义。 余老板 ●自小离家。由「舟山群岛」乡下到大上海去追求「梦」的乡土性人。 ●出场时,近四十六岁,仍然乡土味重。 ●不通诗书,但生活的历练使他语言流畅之外,也学会了如何在人生裏不再好高鹜远。当然,苦出来的人,在「性命的 救赎」认知下,只有——金钱!是一切自由的代名词。 ●余老板在乡下订过亲,却因为母亲死了,没有人再向他提起。他对女人也不看见。 ●战争时(中日战争)余老板冒死「跑单帮」,带的东西,不过一些逼切需要的民生用品。相当卑微的营生。 ●日本投降之後,余老板胆子大了,去做「军队补给生意」。没有「政治意识」,绝对没有。所以谁向他要货,余老板 都去跑腿——只要「钱」这心肝宝贝来了就好。 ●余老板向人佝了一辈子,身体语言就老是那麼「哈」著背。仰望著每一个人。 ●战争,军队的打来打去——发了余老板。 ●余老板本性是极善良的,而且思想怪老派。(以上是先天性) ●余老板投机取巧,又有深沉。努力,精明。(以上是後天造成) ●余老板的「致命伤」在於他无意间仰望到了那高高在上的作家——又美丽的女人——沈韶华。他开始做梦。 ●余老板的「致命伤」在於他有了一点钱。 ●余老板的「致命伤」在於他有了钱,还是不明白什麼叫做「自信」——尤其在韶华的面前,他觉得了自己的卑微。但 因为有了一点钱,余老板又鼓足了勇气去接近关心——没有了钱的——沈小姐。 姐」

●在性命与爱慕——狂热的爱慕,接近宗教性的爱上了沈小姐同时,余老板聪明的要了「性命」又同时要了「沈-小- ●在不给余老板思索机会的「直觉要求」中——余老板放弃了逃命与金钱,选择了「我要在沈小姐身边」。 ●结论——余老板仍是做梦的人。 月凤男友小勇 ●出场时二十四、五岁,但更稚气,神色明白的一副「理想青年」。 ●眉目中偶有英气,被月凤一打头,就消失了。 ●合群的。轻易信任一个女人、一件理想。或一位领导人。 ●没有复杂心态,所专一的不是为了个人的生命追求。他盲从。 ●而是相信,人生以救国(领导说的)、以革命为最伟大的情操。(领导一再说的呀!) ●但月凤的情结,亦是小勇内心不可缺的一面。


●小勇仍要革命,不革命,有了爱情也是虚空。 ●所以——小勇——要了救国——再把月凤——以爱情(真诚的)——拖下去——。(不自觉的) 王司机 ●四十岁左右。 ●一个有著爱国理想,又因为有著「家累」,而不能不在沦陷区,为日本人的走狗,「文化汉奸」做司机的中国人。 ●司机文化不高,境界深具一般性「是非观念」所掌握的一个血性男儿。 ●个人关系与上司章能才良好。 ●民族关心,与上司章能才全然不同。 韶华楼下住著一对小夫妻: 小夫妻中的妻子 ●出场时二十一岁。 ●乡下来的城裏人。 ●聪明在「女人的吵架上」。以吵架、打架这两种「架式」来表达自己对於丈夫的深情爱意。 小夫妻中的丈夫 ●二十四、五岁。 ●其实做个手艺,日子也可以过。 ●他的日子不好过的原因,部分在於日本人。他参加地下工作。 ●他的日子不好过,也在於他的女人以「吵架为婚姻的目的」。 ●他的苦,在於连不回嘴,女人都要以为他是不爱她了。所以他只有拚命回吵,证明自己对妻子的——看——重。 小男童一 ●谷音、老古的爱情结晶。四、五岁的人了,老是在吃奶瓶。奶瓶中被谷音放了白水。 ●他的表情是「吸吮」而不是身体上的饥饿。谷音忙,粗养他。(瘦瘦小童) 小男童二 ●楼下小夫妻的孩子。 ●夫妻一开始吵架,就会被做妻子的往地板上一搁。小童於是意识到,「爸爸妈妈又要开始一天的生活了」。於是他放 心的——哭。 ●他的父母不吵架时,他会害怕得哭都不敢哭。(胖胖小童) 玉兰 ●出场时十九岁左右,瘦瘦的,营养不好。乡村裏被卖到城裏来做丫头的女人。 ●对於她的际遇,她没有任何抱怨或反抗。她是一种凡事都认命的人。 ●或说,一种对於本身所承受的一切,都以「逆来顺受」这种「韧性中国人生观」,来对待生活的人。(韶华小说笔下 的人物) ******************************************************* 春望 ●出场时二十六、七岁。 ●识字不多,但是有理想,有胆识,有承担。 ●对於他的妻子玉兰,有著一份乡下人固执的承担。 ●但是他出身农家,却去了上海做工人,并不是完全不懂得国家、民族这种大使命的人。


● 他对他的国家、妻子、母亲,全是中国戏文中标准的「忠孝节义」。春望娶了玉兰为妻,交给乡下的母亲,请她们相 依为命之後,自己跑去打游击去了。等到抗日战争结束之後,春望很安然的明白,他对国家的「忠心之梦」已经达到了,就 回到玉兰的身边来。国共内战时候,春望又去参战了。 ●两者之间——救国——家庭——没有矛盾。(是韶华小说裏的人物) 注:此剧为「戏中戏」。其中玉兰、春望部分请读者幻想为「舞台剧形式」,对白可用江苏浦东地区语言。能才与韶华 讲一般普通语(国语)。 第一章 【楼高日尽】 ●第一场(字幕同时缓缓拉出)(此场全在字幕中出现,算做不刻意的交代) 时:(日)下午,灰暗的阴天。 景:韶华父亲和二妈所住的家中,内外。 人:小健(韶华初恋男友)、韶华、韶华父亲家中大门口的「门房」、韶华父亲、众仆人。 镜头照著一座大宅第的高景。除了大房子之外,尚能清楚看见,是一幢有著巨大铁门,高墙,铁门旁边又有一个小门出 入的「进出口」。一般时候,只有汽车开进来时,正式大门方才打开。如果来访的客人是没有车子来的,就在小边门先投上 「名片」交给门房,送了进去。被接受的访客,就由边门被门房引导进入大房子中去。 这幢西洋式的两层楼房,是有车道的。车子由大门右方开进来,正房处下车,再可由左边开出去。镜头由高景,拉到房 子,拉到二楼的一个窗口以及可以连接房子楼下院落的进口大门边。(字幕继续拉出)窗户是玻璃的,可是由裏面被「木板 条」封死了,有缝隙的地方,一双急迫张望外界的大眼睛,拚命在那有限的小木板条缝裏,往外搜索著动静。窗外,一个青 年人的身影(以窗口二楼那双女人的主观眼中望去),那青年人脱下了帽子,(不是有边的华贵男帽,而是一顶当时大学生 常用的软边帽),向门房卑微的在打听一个人,请求见面的样子。显然的,门房受到过警告——这个人出现的时候——「拒 绝他」。 室内的那双渴望的眼神,突然浮出了失落的悲伤。女人——韶华,刚刚因为强求与男友结婚,而被父亲关了起来的事 实,在自由与爱情的失落上(但她尚并不灰心,彻底的)。 (此时留声机放出巨大的「1812」的音乐,好大声的放,震 破屋顶的放法)—(字幕) 同样的青年,被拒绝之後又爬墙进去了,门房正在扫地,突然看见了——被关起来小姐的男友居然再闯进来——以这种 方式。丢下扫把。冲向入侵者,两人拉扯起来,一个向内冲,一个把他向外拖。青年人拾起地上的碎石,朝韶华被关的二楼 窗口丢去,哗!玻璃破了。狂叫起来(还在跟门房缠打的同时), *小健:(划破黄昏大气的狂喊)韶——华——韶——华, *韶华:(拍打被封在玻璃窗内的木条,试著扳开那钉得死死的枷锁)小健—— 此时房内又出来了仆人,男的,两人架住又叫又挣扎的小健,由小门硬推了出去。小健跌在街上,爬起来,上去踢门, 不停的踢。 屋内的韶华,在墨水瓶中把食指、中指全浸了下去,不够,又拉下了床单,浸在墨水中,在墙上气愤、伤心、发泄的乱 涂,慢慢的写下:1943年2月11日,再见。 (再由二楼窗口高度用镜头?)(字幕继续拉下去) 韶华家中的大铁门打开了,汽车开进去,那一霎间,守在街角躲著的小健,乘机再冲进去,要进房内冲,门房指著小健 叫。车上人也同时下来了。因为门房高叫,引出来了一批仆人,再上来打。车中下来了韶华父亲模糊的身影(此时由二楼板 缝中韶华主观镜头在观看)。 韶华父亲沉声怒喝,向小健。 *韶华父亲:滚——再来把你毙了——。 小健冷不防啪一下打了韶华父亲一拳。 *小健:你——残忍——把女儿放出来!(叫)(凶) 仆人看见老爷居然吃了青年的推打,群涌上来将小健又拖又拉又打的在地上拖向门口。铁门立即关上了。 *小健:(哭腔、愤怒,做手势向房子打)(再叫)别看不起人——我发财了——再来抢你女儿——等——著——。 二楼窗内的韶华,没有再去扳木板,也不再叫喊,木板缝中的她,双手举到眼睛下面,拳握。突然跑向房间的门,撞翻 了地上放著的一个食盆,她摇门柄——同时——(字幕继续拉) *韶华:(讲话般的慢,不是叫喊的)放——我——出——去——放——我——放——我——。


门外没有反应,一片突然的死寂,韶华又拍了几下。不叫——静听——听了又听。韶华倒翻了整瓶墨水在桌上,把手打 上墨水,拍向墙——再用手指乱沾墨水。时间过去了不知多久。墙上写满了——1943年?月?日1943年?月?日 1943年?月?日,再见。 又写,重叠了字——再见。再见。再见。再见。 1943年?月?日,再见。?年?月?日(字幕、字幕) 韶华坐下了床沿,翻八仙桌下的小抽屉,倒出乱七八糟的杂物来,找出刀片(锈的),拉起衣服,对著大腿上——刷 ——划了一刀——再看了一秒钟大腿——慢慢拉上袖子——刷一下,划了上手臂(左手)三下,深的,横的,不够,再在三 道间划了道直的——韶华手腕在镜头下出现——(刀片下去时并不拍摄)(配乐,是一种反效果的宁静、安详。) 韶华将「手腕」抵在墙上,慢慢绕室走——拖出一道长长的血痕——印在墙上——三分之一的墙上。(字幕又现) 注:韶华房中的床,是一张宽床,不是有顶的中国床,是四周「没有依靠的床」。 有一张八仙桌,没有台布(不是书 桌),就放在床边,桌在窗口左半边的位置。 地面是长条老式木皮地面。床对面有一个衣柜,柜上的穿衣镜早已裂了。有 洗脸 盆,放在一个墙角的小木茶几上。床上被褥,在小健来的第一次,第二次,都是 相同的花色,中国洋红色。 韶华没有穿鞋子(请镜头轻轻带过。以後戏中韶华鞋子越来越高)。另一面墙边,有著小书架,放著几十本书籍,不 多。(字幕) 韶华穿得遑遑,披著灰蓝色的对襟毛衣。洋学生式的「中国洋装。」 窗子 洗脸盆,有小茶几放置在上面 桌 床 被 衣柜 书架 食盆 放地上 门 封住的窗户 ●第二场 时:日(夏季)。 景:韶华父亲家中室内。 人:韶华、送食物的老妈子。 韶华的窗口有风吹进来,玻璃早被小健打破了,在第二次来救她的时候,木板封条还在。风吹起了韶华摊在桌上的稿 纸,一起一伏的,有些写满了字,有一叠尚是白的。 韶华坐在床沿,对著桌子上的稿纸,正在滤稿。同时,有人进来,在桌上放下了一碗食物,收去了洗脸盆,又有门被锁 上的声音——叮啦——再将房间锁住。 韶华对於被关闭这回事情的挣扎,已经成为过去,「不看那房间内墙的四周,已在她长久禁锢的岁月裏,被涂满了代表 一切心情的字迹」。 韶华穿著一件灰白色的夏天衣裳,仍是女学生味道的短发,正在床沿,对著纸,无意识的前後轻轻摇晃,摇晃,摇晃 ——右手的钢笔戳在左肩手臂上,轻轻的戳,轻轻的戳——衣袖上化开了一片墨水渍,韶华不知不觉。 那扇被常年锁著的房门,又被打开了,没有人将它立即再锁起来。老女佣人对那不知不觉专心写稿的韶华。 *阿乐:小姐,快下楼吧,可以下去了,老爷快要死了。(轻轻又急迫的说) *韶华:下楼(不屑的样子)?谁说我要下去的? *阿乐:老爷要死了,你去看看他。(以下韶华、阿乐同话) *韶华、阿乐:(交杂对话)阿乐,你死了没有——小姐,不要吓我——来来—— 你看——(韶华跑去放起留声机 来,快速的)——你看——(完全与情 况相反的浪漫音乐来了)——老爷在这裏面——(指指桌上的稿纸)—— 小姐, 不要吓死我——真的(音乐)——他把玉兰给买了回家——(阿 乐被韶华的举止镇住了) ——老爷看见玉兰小姑娘很好


玩——就对她 说——你听,阿乐——(完全浪漫的音乐)——老爷说——我坏了你 (手在阿乐身上肩上乱摸),我坏了 你——我坏了你坏了你坏了你(开 始摸阿乐的胸部,剥她衣服)。(音乐仍在流)小姐,不要吓我——阿 乐哀叫起来。 (韶华身影向阿乐逼过去——) ●第三场 时:日。 景:玉兰老爷家後门口,以及玉兰老爷家中。 人:玉兰、将玉兰带去卖给大户人家的人口贩子、老爷和五、七个祭祖的家人。 玉兰穿著短花布裤,宽裤脚黑裤,梳辫子,手中提著一个「小包包」,走站在一家人的弄堂房子的後门。人口贩子先进 去了三秒钟,玉兰看见墙上贴著一张已被岁月洗刷过的标语「建立大东亚共荣圈」在风裏掀起了下角——飘飘伏伏。人口贩 子将玉兰招手叫了进去。有众人,在前面上海弄堂特有的小天井中,穿著清朝时代的官服,祭祖。(故意时空错乱,清代出 来) 玉兰一时没有人理会她,将她放在楼梯後,幽暗的下人房中去。老爷无意间走过,看见了新来的丫头玉兰。老爷胖宽的 身影,向玉兰——一个惊惶不解的女孩子,慢慢罩下去。(镜头下,一只彩色泥老虎啪一下,落在地上碎了) 画面同时O.S:旁白(韶华的声音)这张标语玉兰看不懂,一个字也不懂。上海已经成了孤岛,这对她来说,又有什麼 不同呢?一个连身体都被卖掉了的人,她的前途已经不是她的关心了。 玉兰被卖进去的人家,是清朝时代做官的老式家庭,即使时代不同了,逢年过节,还是穿上祖宗留下的官服,拜天祭 祖。 玉兰刚刚进了这个人家,就让老爷给坏了。 第二章 【望断天涯路】 ●第四场 时:日。 景:上海街上。 人:韶华、两个黄包车夫、街上路人。 韶华坐在一辆黄包车上,脚下放著搬家时所必须的「被褥包包」,一口小小的衣箱,留声机。神色透露出一份孤单中假 装的坚强。韶华靠在黄包车上,用脚优雅的踏著那些绑好的被褥包,手裏抱著一只白色荷叶边的小枕头。韶华穿半高跟皮 鞋。 韶华走出了那囚禁她的家庭。她的黄包车在後面拉,紧跟著另一辆在前面跑的黄包车。前一辆车上,放著扎好了的书 籍、稿件、脸盆,以及三个放杂物的盒子与网篮。一架不衬她行李的豪华喇叭形留声机引人注目。 韶华没有太多面对未来的恐惧。但她终於是「孤孤单单一个人——在这茫茫苦海中」的意识,仍是令她孤单到接近茫 然。(音乐不强调任何心情,茫茫然的、散散的) 演员提示:车上的韶华,注视著的不是街景,「她看进了一个空茫的远方」。 ●第五场 时:日,秋末了。 景:韶华新家外面,大街与弄堂。 人:司机,三、五个小孩。 一位显然是司机的男子,在大街上,梧桐树下停好了汽车。往弄堂中走进来。 弄堂中的小孩,看见汽车来了,奔了跑去,快乐的叫喊。 *小孩子们:汽车——汽车——韶华租来的房子全幢图。韶华只住楼上一间而已,不是整幢。弄堂 汽车停在这儿,梧桐树下。 ●第六场 时:日,秋末了,梧桐树没有叶子。 景:韶华租来的楼房小间,大家合住著的。


人:韶华、老太太、小夫妻、司机。 那位司机在进入楼房小小几步的园子时,看见了楼下一对小夫妻,以及一个老太太。 这时司机已经开口了,手上拿著一个中型信封。 *司机:请问——这裏住著一位沈韶华小姐吗? *小妻子:小姐我们这楼下是没有的,你去看看那个楼上的,倒是小姐派头——。 *老太太:(来插嘴)真好派头,一来就把那个留声机开得好大声啊——。 送信的司机上了楼,楼下众邻居呆呆的目送。 门开了,韶华一脸的茫然。 *韶华:找我!?—— 韶华接过信封,看见明明自己的名字写在上面,就接下了。 门没有被关上,韶华随手把信一搁,抱了个枕头出来,伸手一掏,掏出来一只金戒指,对司机说—— *韶华:谢谢你! 金戒指被韶华当成了赏钱交到司机手中,她将房门碰一下又关上了。韶华当时神情十分心不在焉,也不知应对。(韶华 心爱物都在枕头中放著) 注:此场可能引起争议,事实这种拿金戒指付小帐的事情,在本剧原作者身上发生过。可见存在。不必争论。当时她身 上只有两个戒指。 第七场 时:日。 景:老爷家的天井。 人:玉兰、老爷的太太。 O.S(旁白)(韶华声音):玉兰被老爷强暴以後,有了他的孩子,老爷哪裏会管她呢。 太太看出玉兰怀了身孕的时候,都已经快五个月了。 玉兰在天井裏撑著腰酸,洗衣服。太太走上前去,趁玉兰不防,扳住玉兰的肩,正面朝她小腹踢上去。玉兰当然是逆来 顺受的,她痛得缩了起来,往地上慢慢,慢慢蹲了下去——。雨——,开始一滴一滴落了下来,落在没有任何保护的女子 ——玉兰的身上。 第三章 【来时陌上初熏】 ●第八场 时:日(下雨的午後)。 景:韶华家门外弄堂以及进门处。 人:司机、小夫妻、小孩子(三岁)、章能才出场。 雨,下在汽车的顶上,车子开到弄堂口,停了。跟司机坐在一起的能才,下车。司机将位子下的手枪摸了出来。 *司机:(安静的)部长,这个,带著? *能才:不必了。 伞下的能才,一步一步沉稳的走向韶华住著的小楼。那个步子,不疾不徐,踏出相当安稳的自信来。(能才面容不正 拍,只怕身影) 住在韶华楼下的小妻子,手裏拿了一把尺,向她的男人举起来,作状要打他。喊。 *小妻子:昨晚你又去了哪裏? 能才将楼下门一推(一般共住户白日不关门)。小妻子好似看见了天人一般。立即反应到——此人是楼上沈小姐的客 人,也不再问了。


*小妻子:(热心的往楼上喊去)沈小姐,这裏一位先生来看你——。 能才自收了伞,大方的往楼梯边一搁。踏上了第一格楼梯——沈韶华的房间开了。(此时能才未被怕到正面) ●第九场 时:日,雨的下午。 景:韶华家楼梯以及楼下。 人:韶华、小妻子、能才。 门开了,在一个寂静落雨的星期六,韶华听见楼下叫唤时,正在房中用头抵著玻璃,望著窗外的雨水发楞。 门开了,她看见一个并不认识的中年男子,一脚踏在楼梯上,停了步子,仰望著楼上门框中出现的她——沈韶华。看见 了这陌生人的一霎间,韶华内心被什麼奇异的东西,轻轻冲击,他们的目光,正好碰到了。 *能才:沈小姐? 能才这三字说出来时,韶华好似进入了一种幻境(音乐请制造效果)。能才不过轻轻含笑的说了一个称呼而已。(音乐 早已悄悄进来了) *韶华:我是。 小妻子快速的顺手推开了楼下一间房门。向韶华轻喊。 *小妻子:来,借用房东太太的客厅——。 又做了一个手势,请能才不上楼去。 *能才:沈小姐想来收到了我的信,是请人专诚送来的。 (音乐——请在能才拜访韶华,两人在楼梯上「初见心惊」时,一定给予协助。) 韶华突然联想到那封信,一摸太阳穴,又快速消失到房间裏去。再出来时韶华手中方才一面拆信一面读一面下楼时,又 摸了一下头发。擦了一支火柴,点火,再熄掉,用火柴的黑头——画了眉毛。 ●第十场 时:日。 景:韶华房东太太的客厅。 人:能才、韶华。 能才已经被韶华的楼下邻居请了进客厅,但他不敢坐下来。而韶华方才下楼,能才背著门双手放在大衣口袋中,韶华手 中捏著信封,信纸,明显看出是刚刚才拆开的,站在客厅进门处,能才正在转身——。 *韶华:章——先——生。(接近含笑,显然信的内容是她喜欢的。) *能才:你——的——读——者。(音乐偷偷进来了) 这句话说出来,两人都笑了,能才的笑容裏,竟然有著一丝中年人「被释放出年纪时」的羞涩。 这时,初见的两个人几乎被彼此的目光所惊吓,能才不敢逼视韶华,韶华又何尝再敢直视能才。 韶华坐在一张沙发上,能才坐在另一张她手臂边的沙发上(两人不是对面坐),都是单人的老式沙发。能才没有脱大 衣,他不自在。 *韶华:章先生来,有事吗?(能才不自在,韶华倒稳住了。) 能才手中握著帽子,开始被他慢慢沿著帽边轻轻转了起来,他没有能再举目看韶华。他看帽子。 *能才:事情倒是没有——(停了一秒)看了沈小姐发表的一篇文章——(停了一秒)老是忘不掉——。 能才发现韶华当著他的面,含笑又在「展读」他那封毛笔字写在白色棉纸上的信时,接近含羞的把脸斜了一下。 *能才:深夜裏写的信,居然写给了一位不认识的作家,我自己都不明白。(能才必须表现拘谨和心事,以及他自身也 不明白的心灵震动,当他初见韶华时。) 韶华此时比能才稳得住了,把信往胸口上一抱,含笑看著能才。身体这才放松,靠到沙发上去。 *韶华:(展开信纸向能才)写出这一笔漂亮毛笔字的人,倒是可以认识认识。(笑。能才不知说什麼,内心充满喜 悦)


也许是为著自己流露出太多内心的情绪,能才引进了接近空洞的话题。掩饰。 *能才:我又跟自己说,这位作家的文章好大方的。如果没有那种出生背景,写不出来同样的气质的东西—— 说著说著,能才小心的掏出一枚金戒指来。用食指和拇指握住,向韶华亮了一下。(接著上面的话,在举动中并没有停 下来。) *能才:用这种东西,打发小帐,也未免太大手笔了吧。 韶华也没有去接,能才将戒指轻轻搁在两人身边的小茶几上。韶华这才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 *韶华:我这个人,对钱没有观念。 *能才:其实(能才又讲空洞的话),你老太爷我听说过的,美孚公司江南五省的代理—— 韶华没给能才说完,抢了一句。讽刺式的也尊称自己父亲。 *韶华:我老——太——爷——死了。我二妈把我给丢了,我跟我的家庭,一点关系都没有。 说著说著,把那只戒指在手上脱脱戴戴的,讲起她的家庭,韶华突然不自觉的咬指甲,又立即意识到这动作的不雅,又 放下了,脸上神色有些决裂的坚强又掺杂著黯然。能才在这几秒钟裏都看在眼裏。出於真诚的想去拍拍韶华,却自持住了。 *能才:一个人的日子,怎麼样? 韶华是个要强的人,不会在人前流露出软弱。没有事情似的又恢复了没事的样子。 *韶华:很好呀!写写稿。 能才看了韶华一眼,看见她那种放烟雾弹的样子,心裏起了疼惜和感伤。 *能才:那麼,过几天,我可以再来吗? *韶华:可以呀!那麼,我现在可以上楼了吗? *能才:(疼爱的笑)看,这裏有一个东西给你。(掏出一只泥塑小老虎来) *韶华:(惊)这是我小时候妈妈给过的玩具,你怎麼知道? *能才:你文章裏提过。 韶华,握住小老虎玩具,眼睛湿起来了。 ●第十一场 时:晚上。 景:韶华房间。 人:韶华。 当天晚上,因为能才的来访,使得韶华那年纪轻轻孤寂的心灵,起了不同的波澜。韶华意识到了一种新的生活,新的仰 慕,新的肯定,以及一个新的自己在眼前展现的时候—— ——韶华看见一个容光焕发的自己,在镜子裏以一种有了光,有了热的眼神探索著镜外人未来的世界。(以上演员心境 提示) 抚过了白色有著流苏的桌布。(空花织的)韶华顺手推开了夜色茫茫中的「窗」。 (音乐此时请在这一场流入,引出心情的转化。) ●第十二场 时:黄昏,晴朗黄昏,夏季。 景:玉兰老爷家中。 人:玉兰、春望 (玉兰心情也转了,音乐请流入)(特别是春望说:「对不起!」时。) 玉兰在推「窗」,手裏拿著一块抹布。窗外对楼屋顶平台上,一个傻乎乎的英俊小伙子正在专心擦澡。一盆洗澡水放在 一张凳子上。那小子只穿了一条长的内裤(格子布的),拿了一条破毛巾像漫画人物一般左手扒一边,右手扒一边毛巾,在 擦背——突然,看见对面窗口一个扎辫子,乡土气息的女孩子在呆看他的动作,吓了一大跳。


小伙子连忙把不太大的洗脸尺寸毛巾一放,平遮在胸口,想想不对,赶快转过身去,又想想——背上也没有衣服,急死 了——又转回来——用毛巾遮在脸上——又羞死了——把毛巾放下一点——惊惊惶惶,又羞又急的喊。 *春望:对不起! 王兰这方才知觉了,把手在自己脸上向那小伙子一挥,也羞得笑了起来——。 ●第十三场 时:日。 景:电车裏。 人:韶华、路人若干。 韶华是不大出门口的,主要也是她没有地方可去,也不喜欢跟太多人来往。她的朋友,在上海的,除了出版社、杂志社 的编辑谷音之外,可以说没有别人了。 韶华坐在电车裏,不放心的张望著街景和站牌。韶华身上放著一个网篮。 电车发出当——当——当——的声音,有路人在等车。 韶华衣著灰蓝,著不透明长筒线袜,整个感觉是孤单而寒冷的。但她脸上的表情已跟第四场时不相同。「她的目光是有 著目标性的——她看站牌」。 第四章 【有情风万里卷潮来】 ●第十四场 时:日,秋末冬初。 景:出版社兼杂志社。 人:韶华、谷音、老古、小孩子。 (室内景)韶华坐在谷音身边的椅子上,谷音与丈夫老古的大书桌是对面对拼著放的。这一间办公室裏只他们夫妻两 个,有一个走廊在房间後面,走廊上是谷音做饭的区域。办公室放著两盏台灯,夫妻各一盏。同时共有一个笔筒,一大堆乱 七八糟的稿纸、印书大样、算盘、浆糊、烟灰缸、印泥盒、字典、茶杯……这些文人的东西。这些「工作进行中」的东西, 「这可是属於谷音这张办公桌的。」老古那张桌子上,乾乾净净,除了烟灰缸之外,老古的桌子清汤挂面似的。 韶华将网篮中(镜头不经心的带过一同放著一瓶油、两只咸鸭蛋、一包米、一条火柴盒十包装的。)的稿件,用章能才 写信给她的牛皮纸信封装了,很自然的拿出来。谷音先是看到了韶华那麼薄弱生活食品的下一秒钟,看见了上面写著「沈韶 华小姐芳展」,下面署名「章缄」的毛笔字封套。 *谷音:嗳,以後你这柴米油盐叫我做好了,你小姐呀——只管写文章。交了呀? 谷音将稿件在说话的同时,抽了出来,把那信封往桌上纸堆中一塞,防了一眼她的丈夫老古,不吭气。 老古哪裏看谷音和韶华呢?老古沉醉在一本流行小说裏,半掩著脸,脸上一本《月下老人秘幕》。 *韶华:短的。(看著那薄薄的七、八张稿纸) *谷音:你不是要钱吗?(停了翻看交来的稿) *韶华:长的也有,加——稿——费。(声音裏有著笑) *谷音:咦,好朋友讲这个做什麼嘛!不看我们一家三口房租都省下了,挤在出版社裏——(未讲完) *韶华:我还是要加! *谷音:那你长的文章拿来呀! *韶华:好。不过那个男人还在屋顶上洗澡。 *老古:谁在屋顶上洗澡!?(突然听到了上一句,吃了一吓) 两个女人笑得用手去挥了一下老古,韶华心情看上去特别的精神。 *谷音:神经病! 韶华仍在笑著笑著的同时,谷音顺手扒起一个大红色还算新的热水瓶,对韶华说——(用红色水瓶衬韶华那一无所有的 衣著和心灵)


*谷音:来——你搬家,送你一个热水瓶—— *韶华:我还是要加。 *谷音:喜气洋洋的—— *韶华:我还是要加。(快速连话) *谷音:土裏土气的—— *韶华:我还是要加。(快速连话) *谷音:暖暖的—— *韶华:我还是要加。(同时都笑成抢话讲了) 两个女人,话夹在一起讲,韶华的「我还是要加」一句一句插入谷音的话裏去,两个人又笑又亲爱的抢话,对於这加稿 费的话题,倒成了不重要的内容。 *谷音:好,加你这一大堆卖不出去的杂志。让我给你提著——送你回去——老古,管小孩子呀——。 谷音顺手把热水瓶塞到韶华怀裏去时,马上弯腰在扎一大堆过期杂志的同时,口中正说著好,加你这一堆卖不出去的杂 志。韶华笑著接过热水瓶的同时—— *韶华:坏蛋!(立即接上谷音那些提破杂志的动作) 两个女人已然丢下看书不做事的老古,丢下站在一个小方「孩子车」(四边有栏杆的)内仍在吸奶瓶的五岁左右小男孩 子,走了上街。 ●第十五场 时:日,冬来了。 景:接近韶华住家的街上。 人:韶华、谷音、能才。 谷音寺到快接近韶华的家了,才把摺在口袋中的那个中型信封(写著「沈韶华小姐芳展」「章缄」)拿出来顺手塞在韶 华的外套口袋中。 *谷音:倒是来得快,你的地址还是我给他的呢!见过面没有? *韶华:没有。 *谷音:没有也好。这种人呀——讲好听点嘛——是个文化——官——。讲难听点(小声又不屑)——汉奸嘛——。要 不是老古跟他以前同学,打死也不卖他的帐——你乾乾净净一个大小姐,犯不著趟这趟浑水。 *韶华:他不是的。(这句话有了双关意思,他不是我的来往。他不是汉奸。) *谷音:唉,你没骗我吧? *韶华:(笑著,抿嘴)(什麼汉奸不汉奸,韶华没反应) 这时两个女人都看见了能才,在韶华弄堂外的梧桐树下踱方步。走了几步,又转身踱了开去,明显的在等著韶华。当能 才转身时,谷音指指韶华,咬牙切齿的,但也笑了。韶华迎著谷音的「算帐脸」,笑著退——双手连热水瓶都放到背後去, 不解释——无声的笑。 谷音轻轻作状要整说谎的韶华,见那一只手放在口袋中的章能才又转向她们踱了回来。谷音一甩手,走了。走之前,把 那一大叠杂志往街上树下碰一放,不帮韶华提下去。在能才踱方步时,他手裏拿著翻开的书,在看。能才酷爱阅读。 ●第十六场 时:黄昏将尽,已上灯了。 景:韶华房间。 人:韶华、能才、小夫妻。 那一大落杂志被能才帮韶华提了上楼,韶华先不请能才坐,明晃晃的由网篮中拿出那两只谁也看得见的咸鸭蛋朝能才在 灯下笑举—— *韶华:章先生在这裏吃饭?


能才在韶华向他展示食物的同时,把脸侧了一下,好似在看小孩子扮家家酒,又邀他参加似的受到感动,眼中流露出明 显的亲爱温柔来。那头一偏的动作,好似受到了韶华无形的手,一片轻轻的爱抚。 *能才:我们出去吃吧! *韶华:那你出去等一下。 能才突然邀请了韶华外出吃饭,韶华第一个动作就是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衣服——淡色,没有生命力似的衬质灰条 ——。 镜中的韶华摸了一下头发,又掠了一下头发——抿一下嘴唇,好使她的唇看起来有些血色——此时,韶华穿上了一件旧 旧的皮大衣,短的。 能才下楼,在楼下去等韶华,楼下小夫妻正在合搬一些没有盒子装的大叠印刷品,那丈夫背著搬,一撞撞到了能才,印 刷品乱七八糟的滑下了手,一把夹在中间的手枪掉了出来。小妻子机警,立即坐到地上去盖住手枪。很紧张的装成没事般。 能才看到了,三人了然。能才施施然把手放在大衣口袋中,踱到大门边去。他不说什麼。(此场配乐请制造效果) ●第十八场 时:日。 景:日本人占领的上海,能才办公大楼外。 人:能才与同事三、五个。 人,在日本国旗下,过著忍辱偷生的日子。能才与一些同事,没有派头的,由办公大楼中出来。 中国人,在日本旗下,以「国民党」的「政府」(汪精卫政府自称国民党)名义下,不反抗,一样柴、米、油、盐,上 班、下工、挤车、结婚、做寿、拜访、吵架、打打小孩……。生——老——病——死。中国人的生活的画面在日本旗下出 现。旗在画面左方直悬。人人人人、车、房子、街、活动。旗子 注:在汪精卫政府下的上海,还是挂中华民国旗子的。但这一来,观众实在不明白(四十岁以下,或不看近代史的 人),只有明挂日本旗。(戏呀!)(此种表达太明显,可否将日本旗用到玉兰看望戏中去?) ●第十九场 时:下午。 景:韶华家中楼下院中、小夫妻房间、弄堂口。 人:能才、小夫妻两人、十五、六岁小青年、小孩子(小夫妻的)、司机。 能才与司机同坐著,睡了过去,手上一本书仍握著。司机轻轻推能才。能才进入韶华楼下时,那对小夫妻坐在台阶上好 似在等什麼似的。小妻子打毛衣,丈夫在钉一个破椅子。能才一进来,明显看见小丈夫向他身後一扬下巴,打了暗号。这时 一个小青年,手举过头,一把扳回能才的肩,偷袭——。能才一退,也挡了小青年,那人还是不放过他。 *小青年:打死你这个汉奸。 小青年鎯头挥过来,木头柄跟铁头部份分了家,飞出去了。当然没有打到。小青年逃了。 能才遇袭也不追,慢慢推开了楼下小夫妇的房间,这时两人都躲进去了。能才走进他们家,沉潜的,苦笑。 *能才:杀了我这种人,就能——救国吗?(能才苦涩的笑) *小妻子:这种话,你对我们说什麼? *能才:(点了烟,吸一口,按熄)(口气凶严起来)你们不必在我面前演戏了。 *能才:——我再也不要看见你——。(拿起桌上的水果刀)来吧,往这裏戳呀,省得我自己动手。(叹气)我还怕痛 呢。 能才掏出一叠钱来,放在桌上。神色又由上面的「威」转成「感伤」。 *能才:给孩子买些吃的,大家日子都不好过。(口气已转了,生命感伤再现)将来我不在的时候,请照顾楼上沈小 姐。 第五章 【推枕惘然不见】 ●第二十场 时:夜。


景:韶华室内、楼下。 人:韶华、能才、小夫妻。 楼下小夫妻静静的在搬家。韶华跟能才从二楼窗口看。 *韶华:要是上次他们把你打死了,我也不活了。 *能才:这个你可要有心理准备,我是随时会消失的——。(能才的表情始终无力感极深) *韶华:说什麼?会死的?那你来做什麼? *能才:(伤感)(去拉韶华)你这傻瓜。(把韶华引向他带来的礼物)来看,好多东西给你哦。 韶华叹口气,不说了。对於礼物,韶华并没有表现出太多欢喜。 那时韶华穿著一件质地中上的暗深蓝低领旗袍,坐在桌子前唯一的椅子上(平时她喜欢坐在床沿,床沿边也就是桌子 了)。韶华对著能才带来的礼物,从从容容的看著能才。能才替她拆开——一个收音机——一本字典——一枝作家定会喜爱 的——笔——。(画面) 韶华对著字典一拍,这才笑得欢喜,把脸去贴了一下。好似小孩子一般。那枝笔,韶华将它举在灯下看,再去能才唇上 轻轻用笔打了一下——爱的——这时。能才绕到她身後去——一条五彩花绸带流苏的「货真价实的披肩」被能才的双手一同 由背後拥上来。韶华被包裹在她的缺乏裏,她没有披肩,物质上的。她没有人爱,心灵上的。能才在这一霎间,成就了韶华 小小的,小小的怅然。(色彩) 韶华被轻抱时,神色从容、接受,又安然、快乐。(四周衬著生命丰富的物质象徵) *能才:韶华—— *韶华:嗯—— *能才:还有一样东西,不好意思交给你,我放在洗手间水箱上——你去——。 韶华接受了能才,在心理上。也有这份「大方」,在物质上同步接受。当她听见——在洗手间——这句话时,反手亲爱 的打了一下能才,站起来就往洗手间走——去看是什麼东西——她推开了房间——不关——向外走去—— 这已经被能才插上了的新收音机,被能才一开,转出了播音员的声音——(能才听著,脸色不好) 这裏是大东亚共荣圈,大本营报导: 各位听众,满洲国是「大东亚共荣圈」建立最早、根基最深的圣战基地。满洲府是一个充满希望的新国家。为了支持正 在进行中的「大东亚圣战」,我们要再度在政治、军事、警宪、绅商、交通、农民、工人、蒙旗等部门中,推行更为积极的 整备观念。 我们要强他基层单位,扶植政府机关,准备军事力量,扩大宣传,加强经济生产。工作重心在於动员全体民众,策应 军、警方向,推展战斗精神,检举一切反政府份子……。 注:请以无血、无肉、无表情的声音念出。再接:好,现在为您播放一首时代歌曲——我美丽的香格里拉——导演请做 主,在何时可删上面播音稿。 当时「太平洋战争」已全面展开,日本人称之为「大东亚圣战」。东北伪满洲国建於1931——1945年。(此段时局内 容因已由上海改至东北拍戏,请用上段文字,内容不再改。无妨)(戏。) 能才突然在这种时刻又听到了时局,时局,他感伤了—— O.S.(女声):好,现在为您播放一首时代歌曲—— O.S.(歌声):「这美丽的——香——格——里——拉」 韶华又在房间口出现,身上披著「醉生梦死花色」的丝绸披肩,在走廊上时也听见了收音机的音乐——韶华一步走进 来,把右肩向前一倾,轻拉一下旗袍的下褴,意识上露出了小腿——展示能才给她的玻璃丝袜——(这之前,韶华穿长线 袜,不透明的)——韶华从从容容起来,笑——。 能才根本已经跟著收音机唱了起来,伸开双手,迎向韶华—— *能才:我深——深——地——爱——上——了——她(跟收音机一起)(唱——)(不管明天、不想未来的感伤在 唱) 韶华右腿踏一步,右手直伸,左手掌心向自己放在心的前面,也在轻唱下一句—— *韶华:我深深地爱上了她——爱上了她—— *能才:我深深地爱上了她——爱上了她——(同时)


两个人跨了三步,轻轻拥抱,随著音乐跳起舞来,转一个圆圈,能才将韶华一抱,拦腰一抱,韶华跌坐在他的膝盖上 去。收音机又在报了—— O.S.(女声):这裏是大东亚共荣圈,大本营报导,这裏是大本营报导—— 韶华啪一下扭掉了收音机,就坐在能才的膝盖上,顺手拿起一个水果和水果刀来—— *韶华:其实,我这些年来也一直想死,如果炸弹炸死我,倒好了。 *能才:不死,不可以死。(静静的说) *韶华:好。不死不死,要死死在一块,来,来吃生梨。 韶华此时仍坐在能才膝上,拿起一只水梨和水果刀来—— *韶华:好。我们来吃——生梨。(叹了口气) 韶华和能才都是知识分子,对於文字的敏感度不同一般人。那句「吃生梨」是韶华故意说的,她很明白,她与能才的情 感,另有一种巨大的力量在左右著——「时代」,这是她没有能力去掌握的事情。能才替伪政府做事,要到哪一天呢?当战 争结束了,能才会不会不受制裁?他们分不分离?生梨——生离——死——别。生离 ——生梨——生离——生梨——好 ——我们来——吃——它。 韶华削生梨好快,削成了一种决心似的。削好,也不给能才吃,也不切,看看手指上有水果汁,不知要去擦在那裏,因 为能才由後面抱住她——她想把手指放到口裏去吸—— 能才已拿起了桌上一杯艳红如血的红葡萄酒—— 韶华误会了,开始咯咯咯咯的笑—— *韶华:我不喝酒的,你试试看—— *能才:嘘——(能才贴在韶华脸上了) 能才将韶华的手,慢慢打开,那声嘘字还在。能才用酒,温柔的替韶华洗手(艳红色的酒花如血般在洗韶华的手)—— 嘘——能才将韶华的手拉近时,韶华慢慢转身向著能才——能才轻吻韶华的湿手,——韶华的手摸上了能才的脸——韶华眼 中——春光荡漾——韶华的下巴,被托了起来——韶华做梦般轻说——能才轻轻说—— (同时)(韶华先一秒钟) *韶华:能才。 *能才:小傻瓜。 披肩不再是韶华的保謢了,披肩落在地上。灯被拉熄。 黑暗中,一支烟被点起来。能才躺在床外沿,韶华在内。那时,窗外已透出一点点微光——晨曦要来了的拂晓时分。能 才吸烟,韶华失了怀抱,一下子没有了安全感。扑了上去。 *韶华:能才,你爱不爱我——爱不爱我——(急迫的女性口气求取保证) *能才:(沉默了一下)当然,当然。嘘——睡一下——我在——我在——我在——(拍起韶华来) 韶华是处女。她的棉被是一种浅蓝色小花,加白边的。中国被。床是有顶,有安全感,有帘子可放下的老床。 小花被面 白边。 第二十一场 时:早晨。 景:韶华房中。 人:韶华。 (在第二十场中)韶华因为能才拍她,在她身边,方才安然睡去。醒来——人去楼空,恍如一梦。 韶华摸摸身边,发觉屋内只有——她。 是一个人,昨日的空酒杯裏,插了一只「青菜」。 韶华慢慢坐起身来,拾起床沿落下的一只玻璃丝袜。一付松紧带(扎丝袜用的)在丝袜旁边的地板上。披肩在地板上 —— 韶华慢慢举起丝袜,把一只手伸到袜子裏去,张开,迎光拉开——玻璃丝袜破了——。


韶华平平静静的把她的「处女膜」象徵摺摺好,把丝袜当心的放入她那白荷叶边的枕头裏去。 第二十二场 时:日。 景:防空洞内外。 人:玉兰、春望、人群。 玉兰在跑空袭,有拉警报的声音跟著大批奔跑的人群——呜——呜——呜——大家向防空洞挤呀——飞机声——低飞 ——玉兰挤到了春望的身边。澎!炸弹来了。澎!澎! 玉兰发觉在春望怀裏。 *春望:想过没有,跟你讲过好几次了。想过没有? *玉兰:他们不会放人的。 *春望:管他们答不答应,我们逃了。 *玉兰:春望——我早已给老爷坏了——还怀过他的孩子。你还要我——?(快哭了) 澎!炸弹又落下来,落在春望的心裏。春望实在太痛恨这旧社会如此欺凌一个丫头,又疼惜玉兰以前未曾倾诉的委屈 ——一时愣了。 玉兰以为春望因为她不是处女而不要她了,挤开人群,拼命挤——狂奔而去——。 第六章 【分携如昨到处萍飘泊】 ●第二十三场 时:夜。 景:街上、韶华家楼梯下。 人:韶华、小夫妻、月凤出场。 韶华在跑(前一场镜头中狂奔的玉兰跑成了韶华)。韶华家附近有人叫——快跑——捉人了——快——要戒严了——有 吹哨子叫人站住的声音,有一声枪声。人奔跑声。乱。脚步声。 韶华的网篮中不过是两瓶牛奶和一叠卫生纸,她只是在夜间,出去买些日用品,就在家附近,却被吓得很厉害——她拼 命的往家中跑去,推开小院中的门,再往自己二楼房间冲——。在黑暗中,一道强光突然由楼梯上向韶华拍一下照住了。 *韶华:呀——(惨叫起来) 照她的人陪著韶华一起叫的。 *月凤:呀——。 月凤又用手电筒照自己,又再照韶华,月凤假叫,韶华真叫。当韶华看清楚了来者是谁时,又叫。这个叫,快乐的惨叫 了——呀——。(尖叫!) *韶华:死——小——孩——(扑了上去大叫!) 月凤和韶华抱在一起,缠在一起的时候,楼下房东太太开门看,看惨叫是为了什麼。楼梯灯被打开了。两个好朋友,彼 此——嘘——嘘——嘘——把月凤一个军人般的背包,拖上楼梯,轻手轻脚的。 ●第二十四场 时:夜。 景:韶华房内。 人:韶华、月凤。 韶华将门一关,靠在门上,笑指月凤那副辫子也打毛了,脸上风尘仆仆又沾了一抹黑色的样子。 *韶华:破人——跟个野男人私奔到大後方去,那麼些年也没有消息。(韶华声音中满是喜悦) *月凤:(拍——用中指和拇指两指一弹,波的一响)我们这种「爱情动物」有了男人还会通消息呀。(好大声音哦)


——不过——我——告——诉——你——哦—— (当大事似的)你的照片可是一直放在这裏(把胸口中一条绳子绑著的鸡 心向韶华举一举)——男人这种东西——常常要换的嘛——不如只放你——在——我——心 ——底——(月凤讲到心—— 底时,声音好有节奏)比较省事 (音乐偷偷配进来) 韶华听见这话的同时,心裏的一种东西,又被触及,此时,音乐又进来了。韶华的脸上满是温柔,又假板脸,对月凤。 已经取了一个自己的茶杯,为月凤倒牛奶——。 *韶华:书读了没有?(递上牛奶) *月凤:(接过牛奶,又不吃,往桌上一放)我这种人怎麼会读书嘛——还不是跟了「我——的——他」在街上演话剧 (好大声喔),「嘿!放下你的鞭子来!」(做出话剧裏的手势来,向空气对面一指,大喝)——(才看)——咦——你的 房间不错嘛——只有这个我认识(指指留声机再突然把自己吓了一大跳,因为这才正眼看了韶华,韶华根本是刚刚跑戒严跑 散了头发)——呀(惨叫)——你怎麼那麼憔悴)——。 韶华又被月凤的叫,吓了一次。 *月凤:我看你呀,不是没有饭吃——是——(想用词)——哦——感情的饥渴。好,招出来,隔壁房间住的是谁? *韶华:(笑)住著一个我最喜欢的人——因为他——从——来不——在——家,跑单帮的——这楼上等於我一个人。 你的他呢?(上句余老板出场伏笔) *月凤:吹了。唉——大概已经在延安了。 *韶华:(又递上牛奶)你吹他? *月凤:(把牛奶一口气喝下去)我吹他,他——妈——的——(委曲了,三字经慢慢骂)——一天到晚抗日、新中国 ——(又加快了语气,好大声哦)我就问他:「到底,救国重要,还是救我重要?」我逼他,不给他睡觉,逼到天亮,你猜 他怎麼样?——他不说。他再掐他,他说救国重要。他厚脸皮,还说我救国不彻底—— 我——就——说——(大声)「没 有爱情,救得了什麼国」——拍打他一个耳光,就逃回来了。唉(默然了再叫)呀——好呀!我们又在一起了。 月凤把韶华抱住,用头去顶她的胃,往床上拼命顶去,两个人挤在床上笑。 *月凤:今天晚上跟你讲个够。 月凤撑起身子来,将放在韶华床上的行李包打开来,背包裏的衣服、梳子、长裤被她丢出来飞到天上去。 月凤脱下鞋子,韶华顺手把床上能才的便鞋向月凤丢了过去,月凤一只右脚踏下去,发觉是男人的——尺——寸——一 时就明白了(聪明)慢慢下沙发,把能才的便鞋举了起来——笑向韶华——眼睛中顽皮的火花一闪—— 韶华好似「玉兰看见春望洗澡时表情」,用手慢慢在脸上,下巴下,往月凤挥过去,慢慢的挥,脸上一种——「哦—— 少来」——的风情万种。 第二十五场 时:早晨。 景:韶华房间。 人:月凤、韶华。 月凤散发睡在沙发上,手臂伸出来,放在一条灰蓝加红条格子的毛毯上 月凤太累了,睡得沉。韶华轻轻下床,轻轻拉了小皮夹。惟恐惊醒月凤。轻轻穿鞋。 第二十六场 时:早晨。 景:弄堂外公用电话。 人:韶华、青年乞丐三、五人、小健、小健怀孕的妻子。 *韶华:(讲电话)喂,请接章部长。(等)能才(口气亲爱),没事,不要急,没事,你别急嘛,我只是想跟你说, 我那个最要好的月凤回来了,对,你还是可以来,我们的事(此时小健的身影已然进入镜头,有乞丐正向韶华讨钱,韶华把 身体转开背住乞丐)我不预备瞒她的——喂,等等,是我那个初恋的人正在走过,坏蛋!不是说你。还带了一个太太一样的 人,当年我还为他自杀呢—— 韶华和小健、小健太太在镜头下一同出现,韶华挂了电话冲出去,拍了一下小健,两个人又推了一下,老朋友重逢似的 ——笑。 (沧桑沧桑的音乐在小健与韶华重逢的时候流过,当年的小健身边已有了妻子,岁月的变化都很明显了)


第二十七场 时:日。 景:理发店(美容院)。 人:韶华、月凤、两位理发师、顾客七、八个。 小小的烫发店,已经坐满了那三、五张椅子。韶华和月凤坐在椅子(烫发椅)後面靠墙的进口处等著。 收音机裏正放著周璇的歌,那首「忆良人」在大气中喜气洋洋的飘著。三号理发师在吹一个女人的头发,手势顺著旋律 一上一下的。另外两个美容椅上的女人,一个在被师傅梳头,她的手一直往後面夹住的「爱司头」那一团摸来摸去。另一个 师傅梳得起劲,看见顾客的手去摸他的「工程」,很被侵略了似的用上海话在说—— *师傅:弗要动!弗——要动…… 韶华静静低头打一件暗枣红色的毛衣,方才打了一个手指那麼宽的下褴。月凤在膝盖上平放了三小纸口袋的「糖炒栗 子」(用报纸糊的口袋),月凤把那三个口袋的栗子,一包,一包,一包,全都倒进她右边外套口袋裏去。把空纸口袋往韶 华一送,说—— *月凤:上面有字呀,看不看——咦——这件—— 韶华不理会她,同时把那件毛衣,朝理发店门外逆光的方向比了一下尺寸。月凤那句「看不看」接下了韶华这个动作, 她自己嘛,吃一颗糖炒栗子,把壳,当心的不丢到地上去,顺手放进了左边的口袋。 *月凤:我那个死要救国的,我还是想他。没心没肺的革命份子,嗳,还是爱他。(波一下,又剥出一颗糖炒栗子来。 自己看了一看,往口裏一丢,又有了男友的联想)呸!心给狗吃了。 *韶华:(打毛衣)月凤,是不是女人的身体都跟著心走?(平静,若有所思的) *月凤:你什麼意思? *韶华:我是说,你跟你那个小勇,有——没有?(平静的,思索的) *月凤:嗳(默认了)。你呢?你跟那个大拖鞋? *韶华:(仍在认真思索)我在想,到底女人的心是不是总是跟著身体走? *月凤:我是这样的,可是男人绝对不是。(好大声哦!) (三号刚刚吹好一个下了美容椅子的顾客,这边师傅就喊了——那周璇的嗓子仍在空气中飘。) *师傅:三号,这位小姐烫头发,侬照顾照顾了(下巴往月凤方向指,他的手不闲)。快一点了。 三号是个深具喜感的师傅,他向月凤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把手中毛巾往自己肩上一甩,好似表明了他的技术和自 信。那长长辫子的月凤,天不怕地不怕的月凤,看看韶华,一只手拉住韶华,好像叫韶华陪死一样,上了「烫发椅子」,一 手抓住扶手,一手抓住韶华。(这些动作都是在大镜子裏看见的。) (下一个镜头)那月凤的满头头发,已被数十根由天花板上接下来的电线,吊了起来,吊在空中好像一把大扇子一样全 部张开。哦——。 *月凤:喔(叹息),要是现在炸弹掉下来,也逃不掉了。 韶华变成十分稚气,她看见月凤——被吊起长发来的样子,自己耸耸肩膀,摸摸短发,庆幸自己不必被吊上去。 *三号:坐好,坐好,要烫了,坐好。 *月凤:好。我们这种「爱情(指韶华又指自己,只用手指动了动,因她不能移动)——动物」——即使要见的,是 (又指)你——的——嗯——(又想用词了)——爱人——我男朋友用语——也要紧张得起化学变化的——。看——我—— 要——变——啦! 澎!月凤心裏紧张,那「电头发」配音就炸开啦! (此时镜头是月凤正面) (月凤主观眼镜子中,韶华连人带毛线针,毛线衣,毛线团,笑扑在一个男人的身上去。)(韶华初见能才时,就是镜 中看见。月凤此时镜中初见能才) 聪明的月凤一看那情形,当然知道来者是谁了,这一狼狈,一把抓起肩上的毛巾,窘得——尖——叫。 *月凤:呀—— 第二十八场


时:早晨接近中午。 景:韶华半开的门中。 人:韶华、月凤、余老板出场。 余老板听见他隔邻房间裏有两个女人清脆又紧张的声音。他背了布包正要走进他的房间。 *月凤:你当心——当心——快呀——(紧张的喊) 韶华用一只「烫斗」,把月凤的头发平铺在桌子上来回烫直。(当然,月凤此时是,半蹲著,不舒服。) *月凤:快举起来——要焦了——。快呀——。 韶华又自己烫手,又放手,又去烫,咯咯的笑。 余老板看见这一幕,呆了半秒,哦——这两个女人! *月凤:那个看我的人是谁?(韶华抬头看,放了烫斗)你当心呀——(门外余老板已经走了) 余老板接近半跑的又出现在韶华房间口,手裏举著一个夹子。 *余老板:(喊的,好亲切的)沈小姐,我有一个好货色,用这个,烫斗危险了—— 这个东西——一夹,头发就卷起 来了——。 *月凤:(惨叫)好不容易快烫平了,他又要来夹。呀——韶华——你拿起来呀——(韶华手又停了。) 两女咯咯的笑。余老板不太明白,手裏一只「烫发夹子」握著,也傻笑——看韶华,脸红红的。 第七章 【浩然相对今夕何年】 ●第二十九场 时:中午。 景:仍然没有叶子的梧桐树街上。 人:韶华、能才、月凤、小贩。 O.S.(楼下小妻子声音):余老板,那麼好的货色,她们大小姐不要,就送给我罗。 两个好朋友,开开心心的跑下楼,跟著能才一起出了门。那O.S.根本烦不到她们。看清楚能才停了下来,买了一包糖炒 栗子递给月凤。却是韶华付了钱。月凤的糖炒栗子一定被倒进衣服口袋中去的,韶华的左手,被能才悄悄握进他右边口袋中 去。月凤看见了,能才乾脆把月凤的右手,放入了他左边口袋中去。两女人衣服已不同於理发店。 能才走在两个女性的中间。走了两步,停了。能才略带感触又幸福的看天、看树梢、看了街、看月凤,再深深的注视韶 华——不移。 *韶华:干嘛!(羞了脸) 能才被一种不能相信的幸福,甚而充满著家庭幸福的亲爱所感动,接近不能自持。这时月凤对著韶华扮了一个鬼脸,因 为能才不在看她。 *能才:(在韶华上一句话问出来就回答了!)真好!一家人了。 韶华在笑,如早放的迎春花。月凤新烫的头发,不再只是两条辫子。 *月凤:好。我们今天让能才大请客。 *能才:今天倒是我们请月凤到龙华寺去吃素菜。 *月凤:呛死——哦——(哀叫) (音乐在此三人行的戏中,扮演著情绪转移到「幸福」的方向,非常重要。一定与心情「对位」) 第三十场 时:中午。 景:汽车内。 人:能才、韶华、月凤、司机、路人、军队。


月凤和韶华一左一右的坐在能才两边,他们都坐在後座。月凤当然在吃个不停——她永恒的糖炒栗子。 *月凤:(向著能才、韶华侧身,月凤坐左边)不过我还是喜欢大鱼大肉——哜——过去几年——苦死罗。(上场幸福 的配乐在上车时已偷偷变了。) 同时车子慢了下来,仍在城内街上。路人集中些了。有枪托向人比划。有一排人把手举起跖在墙上给人搜身。有小摊的 菜蔬被整筐倒翻。有火烧了的一把老沙发被人由一间门内拖出来,在冒烟。有一串人被人用枪抵住从房中走出来,手都放在 脖子後面,车子停住不动了。(此时镜头是由汽车窗中主观镜头望去,一片的拍,不是一个一个拍。导演同意吗?配乐请协 助。) 车内的人僵住了,月凤小傻瓜还在吃东西。 *月凤:能才,你身上有没有很多钱?当心,要被搜去了。(指指窗外一个路人的口袋,已被翻遍)(阴暗如梦的音 乐,早已「偷偷」流进来了,月凤心裏又在放烟雾弹,她何曾真不明白) (特写时镜头一定卡入其他被搜街景。导演想法一样的是吗?) 有狼狗被皮带拉著拚命在嗅、有男人被军人打耳光、被打的人跪了下来——又被踢了上去、正对著脸。有怀孕的妇人, 被一把拉起衣服下衬,看看她是不是腹部藏著东西——此时,镜头带到能才司机三分之一(?)面部,有泪忍在司机的眼眶 中。有小孩被妈妈在抹住嘴,不许出哭声,有一排人在枪托下跪在街上,一串松松的绳子连著双手反绑的人—— 车中能才看韶华,韶华看了月凤一眼,月凤看韶华,月凤看能才,这时,能才不得已轻拍了司机一下肩膀,司机把肩一 缩,有些反抗的味道,放下玻璃,慢慢举起一张「派司」,迎向窗外搜人的兵。 马上有人吹了哨子,有人排开了众人,有人给开路——车子在人潮中开了过去——车内的四个人「承受了窗外所有人集 中的眼光」(此时镜头下张力快至饱和) *月凤:不去龙华了,我晕车,不信问韶华。(韶华向右看窗外!) *月凤:你给我停——车。(很坚持) *能才:(声音安静,带著眼泪了)来——开开窗——吹吹风就好了。—— *月凤:跟你——讲——我——不——去——了。(坚持中有反抗) *能才:(黯然)那好。可不可以让我先去前面办公室打一个电话,订的菜,不用等了。 车子开到一个牌子。(镜头只卡住三分之一的「╳╳╳上海维持会」导演同意吗?) 能才对司机说。 *能才:不用开进去。(车子转了) 办公室,大门(停) 第三十一场 时:中午。 景:街上、能才办公大楼门外。 人:能才、韶华、月凤、司机、军队一排、路人。 既然月凤不肯去龙华寺了,能才只有下车去打电话。韶华推开车门下车,好给坐在中间的能才让路,韶华再上车时,月 凤由车子後玻璃的主观镜头中盯著匆匆走向大楼的能才。这时一队兵走过,能才停住了。又同时有一辆外面踏板上可以站卫 士的黑轿车开来,兵的队长叫一排兵停步了。车子开入了办公大楼的内院——。 在能才走向办公楼,停步,等兵过,黑色轿车来的同时,「镜头是同时」由後窗玻璃在交代能才,又拍摄了车内的月凤 和韶华,(导演认为如何?)能才等兵过时,曾经回首与车内月凤的眼神对上了。月凤吃东西慢了。 *月凤:(扳过缩在车内的韶华厉声)我要你看著我,他到底是谁?(栗子越吃越慢,韶华挣脱月凤,又被扳了回 来。) *韶华:他是我的——男人。(口气肯定而坚决,给能才定位) *月凤:(尖叫,丢掉了栗子)他就是拿鞭子的人。(那同时,办公大楼内有了巨响,澎——爆炸了。) 裏面有人冲出来,好多人。黑烟冒了起来。此时能才掉头就走,推著司机上车,自己快速拉开车门,向司机—— *能才:(沉声低喝)快走,别人不要管。 澎!又炸了。能才一把将月凤、韶华往他身上拉,自己把身体去覆在韶华的背上挡,那时,月凤跨在韶华背上,韶华趴 在能才膝盖上——。


澎!又炸了一声,车子快速开走了。 韶华一手抱住能才的腰,慢慢抬起头来。 *韶华:能才,你有没有危险?(轻轻的) *能才:(拂一下韶华的头发)我们时间到了。 月凤在韶华问出如此能才的话时,缓缓由韶华背上离开。 月凤把身体坐直,慢慢将下巴靠到司机後方的垫子上去。 月凤安安静静的崩溃。 第八章 【谁道人生无再少】 ●第三十二场 时:黄昏。 景:韶华家中。 人:能才、韶华。 (镜头照著韶华家中的布置) O.S.(韶华声音):我这个写作,是关出来的,如果当年你早些出现,大概我根本不会去写什麼文章了。(房间)你给 了我依靠,给了我家的感觉。(镜头摄到能才和韶华)(韶华靠在能才身上,一副家居的味道) *能才:我不过给了你一只泥老虎罢了。(能才心灵世界与生活世界不合并的。) *韶华:对呀,现在把它关到这裏去了。(指指胸口)这件东西很神秘,小时候妈妈给我过一只一色一样的,你来了, 又带来了一个。(叹气)不过你又是谁呢?(刮一下能才的鼻子,很亲爱的)女人,很好骗吧?(叹口气,幸福的叹气) *能才:男人还不是一样。(苦笑) *韶华:你是,略施小计的了。 *能才:你喜欢呀! *韶华:那你就是略施小计了。(讲了三次。不放心吗?) *能才:好,有生之年,就买泥老虎给你。 *韶华:那你就是略施小计了。 *能才:好,就算我是阴谋家,好了吧! (韶华去腻能才)(有音乐《滚滚红尘》流出来。) *能才:来,我们跳舞吧。(主题曲流出来了) (两人由室内跳到露台上去,邻居们全可以看见他们,而能才拉起了韶华的丝披肩,包著两人接吻。) *韶华:我们结婚吧!(丝巾下的声音接近哽咽) *能才:我的身份会害了你一辈子。进去吧。 (好。现在已进入主题曲,在他们跳舞的时候唱出来了,歌词字幕打出。) 滚滚红尘 罗大佑作词.作曲 起初不经意的你 和少年不经事的我 红尘中的情缘 只因那生命匆匆不语的胶著 想是人世间的错 或全是流传的因果 终生的所有 也不惜换取刹那阴阳的交流 来易来 去难去 数十载的人世游


分易分 聚难聚 爱与恨的千古愁 本因属於你的心 它依然护紧我胸口 为只为那尘世转变的面孔後的翻云覆雨手 来易来 去难去 数十载的人世游 分易分 聚难聚 爱与恨的千古愁 於是不愿走的你 要告别已不见的我 至今世间仍有隐约的耳语 跟随我俩的传说 滚滚红尘裏有隐约的耳语 跟随我俩的传说 第三十三场 时:深夜。 景:韶华房内。 人:能才、韶华、小妻子、小男孩。 *能才:(哈哈冻住了的手)好,我来生炉子。 能才蹲了下去,替韶华的小火炭炉掏灰。人佝偻著,手上一只小铲子和一个接灰的「畚斗」,没有长柄的。(一般中国 大陆使用的畚斗是用手捧的。此时能才身体语言矮下去了) *韶华:我去楼下搬煤球。(也在哈手。) 这时能才已然往楼下开门去了,手中捧著畚斗裏一盆冷灰朝韶华笑笑,自己去了,好像这已是他的家。 韶华见能才走下楼,自己快速往床边走去。(镜头没带下去)能才再上来时的房间裏,灯熄了,两只小小的红蜡烛,已 然点在韶华床边唯一的八仙方桌上。那桌上一切的稿纸、书籍、浆糊、剪刀、茶杯、热水瓶……包括桌布,都消失了,只剩 下那木质桌面上两根「并在一起」(不是一左一右如挂对联或一般喜房中的放法)的烛。烛并肩点著,烛泪使它一起交溶。 能才手裏的畚斗放了五、七个小皮球大的煤球。不给能才回转思索,韶华在烛光下,将一张大方中型,大红黑字的「八 字命书红封」,以双手「浩然」对住能才眼睛,托高到胸口。用摊平的双手托住(不握住),交上给能才。能才手裏的畚斗 连忙往地上放,明白了韶华的决心,看了一下被炭弄脏的手,想擦又没有东西擦的「同时」,韶华不给他犹豫那手脏不脏, 把能才左手拉来,掌手打开,平放在韶华的「八字命书」上。(特写镜头) 演员提示:韶华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有担当。能才是被感动之时的「被动」。他的无力感,「生命感伤」,在接受了 这麼大的事情——「另一个人的生命」时,又巨大的浮了起来。 能才拉了韶华在床沿坐下,以手拥住她的肩,掏出怀表来,交给韶华。 *能才:(慎慎重重的)这只表——韶华,是请你,在以後的每一分每一秒裏,记住现在的我们。 两个人亲爱的贴著脸,韶华又把身体去靠紧了能才,表——被拳握在掌中。能才感伤难禁。 韶华开始替能才脱西装(大衣已脱了,火也燃起来了),再脱西装裏面的毛衣(对襟、灰铁色的),再脱背心。好似要 把能才种种「人性的枷锁」重重解开。韶华跪下去替能才解鞋带。能才的手,在韶华做这些动作时,一直不肯离开韶华的 肩、手,「他看的是一个盲点」,但他的手,没有性欲的纠缠著韶华,两人的动作,有一种节奏。当韶华跪下去替能才脱鞋 时,能才眼中有泪光,反闪在烛影摇红中。 (下一个镜头)烛光下,能才睡下了,睡在床中间,韶华放下了在能才腿部那一个方向的床帘一半。韶华斜坐到能才的 床沿去,能才眼中的泪,快流出来了,看著床头,双手没有防卫的合放在胃上。 *韶华:(摸摸能才的额、发)睡吧。 这句话「正在说」,楼梯上已有脚步声,紧接著有人叩门。(他们未来的命运,是时代叩著门)——壳壳壳壳壳壳 壳……韶华快速的去开门,只肯开一条缝,却被楼下的小妻子一冲冲开了,韶华一挡,不给她再走进来,就在门内两步的地 方,小妻子哭了。 *小妻子:沈小姐,虽然我们搬走了,可是你是知道的,我男人是个好男人,没有 不规矩,现在他给七十六号抓进去 了,(哭了)讲他——讲他——是地 下工作抗日份子——这实在是冤枉了他——我们听到消息——急得不得 了——「大 家」商量了一下,只有来你房裏的那位先生——一定可以救 他——(说说,跪了下来) 韶华此时,也回跪了下去,又拉小妻子起来。 小妻子是拖了小孩一起上来求的。(此时床上的帘子放一半,被能才由内悄悄的放了下来)她跪著顺手啪一掌打在小孩 子脸上——


*小妻子:(对小孩子)跪下——求爸爸的命呀—— 韶华慢慢起身,弯著腰,在小妻子面前,双手在拉小妻子—— *韶华:(同时)好,你先下去。(把那脸上突然有了盼望而不再哭,也站起来了的小妻子,关到门外去。) 第三十四场 时:深夜。 景:韶华房内外。 人:能才、韶华、小妻子、小男孩。 小妻子被门坚决的关出去了。她在门外痛哭—— *小妻子:你房间裏的男人,就是去告发的人——(叫) 韶华快步回到能才身边去,把他手一下拉到胸口—— *韶华:能才——这裏你以後不能留了。 两人哗一下——生离死别般的狂烈拥抱起来。 第九章 【依旧梦魂中】 ●第三十五场 (空镜) 中华民国国旗,在空中迎风招展。 抗战胜利了。 (这种直接表现对待初中以上高中二年级观众可以,请导演再思,不然,下场对话中一句带出抗战胜利便可。) 第三十六场 时:斜阳黄昏。 景:韶华家(阳台上?) 人:韶华、月凤。 韶华躺在一只柳条编织的「斜背椅」上,这张椅子(以前在镜头中出现过,是楼下丢在进楼梯下翻过来摆的)有一个搁 脚凳。 韶华躺在椅子上睡了过去,梦中的她,神色仍是凄凉。身上放著那件已经打到胸口的毛线衣,(理发店中开针的那件) 毛线针搁著,不交叉。手裏握著的表,(手指上缠著表链)不荡,垂在腿边。有一片阴影,罩住了韶华的上半身,韶华太敏 感,也不是真睡,缓缓张开了眼睛,如梦。(音乐偷偷流入了)(早已偷偷来)*韶华:(对著镜头裏,她正面的半个肩 影)月凤,你——又——来——了。 *月凤:我——回——来——了。——因——为——他——走——了。这是你——生命中——(音乐。梦幻感。对话节 奏感,混成一种「境」)第二个——男——人——弃你而去——(小声讲)——你所——热爱的。 说这句话时,在讲到「这是……」时,月凤慢慢蹲了下来,开始把韶华的衣袖缓缓轻轻往手臂上推——慢慢的——讲到 「弃你而去」那句话後,月凤手指一紧,露出了手臂上的疤痕——所——热爱的。 *韶华:(做梦,说梦话似的,不是说给月凤听)我还是——爱——著——他。(音乐。节奏。话。梦。混在一起的时 空) 月凤顺手抄起那只能才的怀表,拿了一个地上放著的杯子,轻轻的打击——轻轻的敲——向後退——敲—— *月凤:当心——我们女人要——当心——韶华回来了——(当)——(轻,节奏)——韶华回来了——(当)——韶 华回来了——(当)—— (音乐在此段中如梦如幻如空如茫,有神秘不清楚的调,不起伏,但有节奏感。音乐与内心世界请求对位——女性失去 男性心灵的「目标模糊」心态) 第三十七场 时:黄昏。


景:韶华房内外。 人:月凤、韶华、小妻子、小青年(偷袭能才的那个)加另外五、七个青年人、余老板。 正当月凤轻敲著杯,退向开著的门边时,已有一群人悄悄进了楼上。小妻子先出现,安静如鬼魅的。 *小妻子:章能才在哪裏?我要他偿我丈夫的命。 韶华、月凤来不及反应,那一群人已经一涌而上。 (镜头下,韶华的房间,被砰一下关上了)(镜头卡在门外) 只听得,裏面一片东西被打破、打烂、摔在地上……的声音。隔壁余老板在家。打开了门,一看,又关门,再开门时, 余老板手中一把武士刀,双手斜举著,发喊冲向韶华紧关的门。他刚要去破门,门自动开了,那时,一群人走了出来,余老 板呆住了,人群,看都不看他一眼,走了。 韶华房内已经没有一件完整的东西。两个女人,显然被打了。(留声机当然碎了,韶华以後的世界再没有任何音乐) *余老板:真是无法无天了,以前他们那裏敢。就算现在抗战胜利了,也有国民政府来审呀,再说沈小姐这跟你有什麼 关系——。沈小姐,你走走看,走走看,有没有伤? 韶华把手一抹口角,呸出一口血水来。月凤已从地上爬起来,把个弄翻了的椅子,澎一下往地上丢。(余老板对韶华明 显的爱意,给他一个镜头) 第三十八场时:斜阳黄昏。 景:河上。江南水道。 人:韶华、船夫。 韶华坐在小船中,「面向著河,背对著船夫」。有小箱子一只。小手提包一只。小手袋一只。放在身边。 夏天来了。韶华穿著浅蓝小碎花布的小圆领西式衬衫、窄裙。粗跟(半高、低高)皮鞋。裙子可以是米白色或白色。 (色调全部转淡) 韶华的面容,被江南河水中映来的斜阳残晖,照出一种安静的光芒来。她的视线是一种「没有把握的希望追寻」。 第十章 【但有旧欢新怨】 ●第三十九场 时:黄昏。 景:容生嫂嫂家内外。 人:能才、韶华、容生嫂嫂出场。 斜阳下,小镇街上的房子。有外墙。有通街上的门。房子内有天井。 容生嫂嫂跟能才「对面对」坐在天井灶间的外面。中间隔著一个低低的小茶几。低到两人坐著时,弯曲膝盖的地方。能 才、容生嫂嫂一人一把小板凳。桌上放著一个小脸盆,一堆要「折」的菜。 能才帮忙折菜,把要下锅炒的,放到脸盆裏去。容生嫂嫂不知说了能才什麼,能才把一根菜,很自然的向容生嫂嫂笑丢 过去。 这一幅画面,被已然站在开著的大门外的韶华看在眼裏。 毕竟女人就是女人。容生嫂嫂反应快,看见了门外的韶华。这一了然,向能才用眼光,轻轻下巴的一斜——能才方才看 见了韶华。(音乐是悄悄溜进来的) 能才吸了口气,暗中吸了口气,站了起来,慢慢的,好似在斟酌这情况的来临——要怎麼接受下来。能才向韶华迎上去 时,不自觉的按了一下容生嫂嫂的肩。他走向韶华的那不过七、九步裏,还是把手,一只手,放入他那夏季月白长衫内的裤 子口袋裏去。对於韶华,能才的感觉,「不是生活的」。 容生嫂嫂也是穿了白色短女式中国褂子。撒裤筒宽口长裤。布鞋。梳头。 整个画面色彩以——烟灰青瓦,淡黄泥墙,木质窗框——无鲜明色彩的中国乡城小调为主调。包括韶华的衣著,与画面 都是不唐突的——淡夏。 能才与韶华面对时,是镜头由容生嫂嫂的主观位置拍看过去的。即使是他们两人对话,这镜头角度的取舍,将容生嫂嫂


的心,也带了进去。是三个人的变化与交接。 *能才:怎麼来了?(语气中掩饰著,掩饰另一句——你为什麼来?——的心情。) *韶华:我没有办法。(箱子都放下了,只拿了手提包)放心,我不会把人引来的。 *能才:我们出去讲话。(把韶华拉出去了,温柔的)我不是这个意思。 第四十场 时:黄昏。夏日的夜,还早呢。 景:小镇风光、街。 人:韶华、能才、小商店老板、摆摊子妇人、路人。 *能才:刚才那个女人,不过是房东太太,寡妇失业的——对我一向很照顾。 *韶华:(笑)我没有问你呀!(心想,好,你也不问问我分开以後过的是什麼日子。)(顺手拉过商店一匹放在路边 的花布) *能才:来,我给你买东西——(就自作主张走到店面柜台边去)老板——一尺多少钱?(又掩饰。哦,不要跟她深谈 过去和未来) *老板:一尺多少钱?买布嘛,起码八尺一件短袖旗袍——(唱歌似的)三千八——算你先生便宜——(一面自作主张 哗哗量了八尺)——零头放半尺——大方啊——剪啦? *能才:(能才一伸手,把老板的剪刀一挡)我们回来再剪。(能才没有经济能力了) *老板:(马上板脸了)不必了。(说得又乾又脆) 韶华在另一个隔邻小摊子看乡下女人的小东西。将能才与老板的对话,全都看在、听在眼裏、耳裏。她喊了—— *韶华:能才,我要这只顶针,还要红头绳。——你来买给我——。 能才替韶华把红头绳给绕在手腕上了。(左手)那顶针被韶华当戒指带著,古铜色的。 *能才:好。买个欢喜给你。 (以上这几行,请导演斟酌,实在可以不拍进电影中去,只到韶华叫——你来买给我——就可以交代了。) 演员提示:能才说的是:「买个欢喜给你」。而当他看见韶华——那住在上海城内的大小姐时,内心所感受到的,已不 是当年同样的情绪。他的无力感是那麼明显,包括他衣著、打扮,都已不再是当年那个坐汽车的人了。他看待韶华时,情感 十分遥远,他很不明白韶华怎麼不了解他这一年半来东奔西藏之後,人格上的变化。他忍耐著韶华,把她看成了一个没有长 大,也没有经过风霜的女孩子,而不是女人了。 ●第四十一场 时:夜。 景:容生嫂嫂家的一间厢房。 人:韶华、能才、容生嫂嫂。 烛火中,白色蜡烛。旁边又点了一盏小菜油灯(城裏小姐来了,明晃晃的蜡烛也点上了。)在个八仙桌上。 韶华在乡下房间裏开箱子。看看衣服也没有地方挂。能才的一些衣衫是平放在床尾的。那种中国式的老床——被什麼人 的手,摺得十分方正。墙上自然也有钉子,勾著薄外套什麼的。房内有一个洗脸架,有乡土味的大花毛巾和一盆清水。 能才坐房内向门边的竹椅子上,不靠下去,两只手肘压在膝盖上,双手合著,两膝微微分开,一副乡下男子的坐姿来 了。 韶华把箱内的衣服,一件一件拿到床上去放出来。 *韶华:其实丢掉那些东西倒没有舍不得,就是那架留声机总算妈妈的纪念品,卖了倒是心痛——後来我又想——以後 跟著你——东奔西跑的——东西越少越好——(韶华隐瞒了被打的事情) *能才:(被逼著表明情况,他实在想拖几天的。可是韶华那副「跟上来一辈子」的话,已经讲出来了)韶华,你要来 住多久? *韶华:(两手正又拿出一件衣服来,那能才没有带走的「八字命造」已然在箱中出现)(镜头请仔细)多久?(迷茫 了,把衣服抱在胸前,停了动作)我「一家一当」都来了啊——!


这时容生嫂嫂走往大门口,穿过天井,向街上的大门走去。能才放掉了韶华,快步走出去了。外面没有灯。两人的戏, 镜头由韶华主观置先取过去,韶华的心,被带进去了,而人不出现。 *能才:(把容生嫂嫂经过的墙一挡,用手臂)你去哪裏?那麼晚了?(低声的)*容生嫂嫂:(声音中有委屈)我去 阿哥家住几天。(也很坚决的,受了欺负似的,一定要走,她从能才手臂下挤出去,也是不敢大声,怕韶华听见什麼动静) *能才:你这个傻瓜。(声音轻轻的) 那一声「你这个傻瓜」不正是能才初吻韶华时说出来的话吗? 韶华的「八字命造」,红鲜鲜的,在一支白烛上烧,能才一回房,看了上去要抢,韶华伸手一挡,那副凛然的神情叫能 才愣了半秒,再上去抢命造,韶华把窗一推,把那连火烧著了半张的命造加上蜡烛,全都丢到窗外去。 雨,在窗框上拍一下沾了进来。 (音乐,孤单,无奈,没有明天,但是要有张力的——没有明天。) 菜油灯发出那麼微薄的光芒。房间的老床上,没有被褥。是夏天。有粗席子。 韶华向裏睡,背著能才。睡成子宫裏婴儿的样子。能才平躺著,两手放在颈子下面。两个人保持著距离。韶华那麼孤单 ——那麼孤单——那麼孤——而能才——不给人这种感觉。 (镜头运用请一定与剧中两人心情——「对位」,请——将那——「张力」——饱和到不能再忍下去)才让能才说话 ——*能才:其实——我不过是个要吃饭的人——。韶华,我当不起你。(哽咽、无奈) *韶华:(伤心欲绝。没有马上回答。等了三秒)(平静下来了)章部长——你的那口饭很真诚——一个没有饭吃的 人,还能够讲什麼担当吗?(慢慢讲,伤心欲绝) *能才:韶华,你这样不公平。这一年半来,我东躲西藏的成了什麼样子。 *韶华:公平?(气极)你怎麼敢把对我讲的话对别的女人去讲。 *能才:说什麼? *韶华:说「你这个傻瓜」,这是你把我抱在怀裏的时候讲的话。 *能才:这没什麼,你不要认真,再说她不过是个房东太太。(含泪了) *韶华:你在那个女人面前也这麼讲我? *能才:没有。(指胸口)在这裏,她不能跟你比。 *韶华:你知道我到这裏来是为了什麼吗?是为了爱你(语中已带哽咽)。可是从你看见我到现在,可有说半个爱字? 你还要说我不公平,还拿我跟别的女人去比,你眼睛裏都是别的女人(哽住了),我的眼裏,只有你——。 韶华慢慢坐到床沿去,一面讲一面摸皮包,一面穿鞋子,一面哗一下子冲出房间,冲到天井裏去。能才追得也快,顺手 撑起一把雨伞,撑开了,去拉韶华。韶华一把抢过纸伞,把它给撕了—— *韶华:我沈韶华,什麼时候要人给蔽过雨了?(带哭声、倔强) 韶华推开能才,返身就跑,能才追,韶华一叠扎好的钞票,向能才迎面丢上去,能才一楞,看钞票时,韶华已在大雨中 打开大门,狂奔而去——。 ●第四十二场 时:深夜。 景:小水乡镇中无人的街道。 人:韶华、能才。 韶华看见能才发足狂追,一转弯,躲了起来。 大雨中,能才在雨巷裏,盲目的寻找而不得。 ●第四十三场 时:日、夜、日、夜。 景:玉兰婆婆的乡下房子裏。 人:玉兰、婆婆。 O.S.(韶华的声音):玉兰终於跟春望结了婚。春望把玉兰带回乡下,将她交给了春望的母亲。好不容易,日本人走


了,春望却没有回来。人说,春望又去打别的仗,是自己人打起来的。这些——玉兰不明白。 玉兰病了,一直好不起来。是当年太太那一脚给踢的,留下来的毛病。 (旁白同时)(镜头下)玉兰在乡下一个没有边,没有顶的床上发乱梦。头摇来摇去。婆婆替她擦擦冷汗,又擦擦自己 急出来的老泪。婆婆煮中药,婆婆餵药。婆婆对天拜。求。玉兰时醒,时昏睡。日裏看见婆婆忙。油灯下,看见婆婆守住 她。日裏又见婆婆替她盖好一床破棉被。夜间婆婆披了破棉衣,躆在床边。(交叠镜头) ●第四十四场 时:日。 景:倒回韶华父母老家(被关住时的房间) 人:韶华。 韶华又出现在她父亲关住她的二楼高房子裏去。在那写满了字的四面墙裏,韶华专心的在滤稿。 韶华用右手在戳自己左边肩下的手臂,身体摇晃,前後摇晃——摇晃—— 衣袖上化开了一滩墨水渍。 (此处镜头在第二场中曾经出现一次) 第十一章 【人生底事往来如梭】 ●第四十五场 时:日。 景:一条很狭很破的小弄堂。 人:月凤、一个男人的身影(小勇出现)。 月凤在一条弄堂中张望门牌。(一个男人的背影在镜头中卡入)当月凤确定了是她要找的那一个门时,男人把衣箱—— 为她提的,放下了。 两个人手一交握,拖了一下,放掉。男人走了。 ●第四十六场 时:日。 景:地下室内、楼梯。 人:月凤、韶华。 月凤提著她的箱子,往一个向下的楼梯走去。在那空荡的地下室裏,韶华,躺在两条板凳架出来的一块木板门的床上。 面对著被雨水浸出的印子来的湿墙。 床上除了韶华之外,在靠近缩著的膝盖边——一只小洗脸盆中,放著一只牙刷和一条小手帕式的毛巾。 韶华又缩成子宫裏睡著的样子。头,枕在小手袋上。月凤放下箱子,注视著那孤单的背影。那背著她,不看人的韶华。 想拉下肩上披的一块围巾替韶华盖上,可是,月凤如果不去拥抱韶华,自己就要大哭出来了。 月凤轻轻上了床,把上半身去贴上韶华的背脊。月凤胸前挂著的鸡心,荡到韶华脸上。 韶华一把握住了那颗鸡心。 (镜头在此卡掉) ●第四十七场 时:日。 景:韶华家内外、旧家、以前与能才相会的小楼。人:能才、新的房客、房客妻子、小孩、老太太。 穿著长衫的能才,又推开了那一年半不再去过的韶华小楼。他直直的走上去,正对著那开了房门的老房间。一个老太太 在楼上浴室门外煮一锅汤。韶华房内,住了一对陌生的夫妇,在给小婴儿洗澡。屋内非常「家庭生活化」,奶瓶、尿布晒了 一屋。已全然不是韶华当年的房间布置了。 *老太太问:……先生找谁?(向屋内喊)阿四,可是你朋友来了?


能才看见韶华旧屋中玻璃都没有了,被报纸糊了挡风。墙也打成剥落了,没有再粉刷。门也破了,被一块薄板钉了补起 来。那位老太太的儿子过来接待能才。 *能才:(安静的)玻璃都破了? *男人(新房客):我们搬来就是这副样子了,说是以前一位房客,姘上了一个汉奸——伪政府替日本人做事的——胜 利以前,那个汉奸就逃走了,住在这裏的女人,被邻居打了一顿——房间嘛——成了这个样子——我们也没有配玻璃——。 (这时能才方才知道,韶华曾为了他被羞辱。) *新房客:先生找谁? *能才:以前那位——那位小姐——。 *新房客:(突然警觉了)那麼,你不要就是——那个——(脸色变了,盯住能才看,尖锐的) 这时楼下房东太太探头看,见是能才回来了,吃了一惊。笑说著上楼来——*房东太太:章先生回来啦!嗳,沈小姐为 了你,吃了好多苦,这你是不晓得的,——来来——我带你去找她,现在嘛,她租了我另外一个房间,就是条件差了——。 走路就到了。 ●第四十八场 时:日。 景:地下室。 人:月凤、韶华。 在那幽暗凄苦空洞的地下室裏,月凤架起了生病的韶华。 (镜头由下往上取) 月凤右手伸过韶华的胁下,架著她。另一手提著自己的箱子,那只孤伶的小脸盆,在箱子外一只网篮中跟著走了。 月凤吃力的拖著韶华,即使跌跌撞撞的也绝对不放手,把她的好朋友向楼梯上,有著光线照射的门外,尽力拖上去。 小雨又下了起来。 ●第四十九场 时:日。(雨天) 景:往韶华地下室去的途中。 人:房东太太、能才、月凤、韶华、新房客、情治人员。 *能才:你确定,沈小姐就住在这裏?(很紧张了) *房东太太:我租给她的嘛——哪——前面那第三个门,右手边,就到了。 这时,有声音在能才身後说——回身一看,是那接了韶华房间租下去的新房客。还有另外一个人。 *新房客:跨到墙上去,背对著我们,手举起来。章——能——才。 能才没有反抗,面向著墙。双手放在墙上。(这时,在细雨中,月凤和韶华的黄包车,被雨布半掩住了,正由跨在墙 上,给人搜身的能才背影边,慢慢错过而不觉。)那时房东太太跑了。 *能才:在你们带我走以前,(很平静的)我可不可以去看一个人,只要五分钟? *新房客和情治人员:休想。 能才突然推开了他们,往那「房东太太」指的那扇门狂奔过去。人,追上来了。能才跑得突然,人追得慢了半拍——。 ●第五十场 时:日。 景:韶华的地下室。 人:能才、新房客、情治人员。 能才冲进地下室,韶华的痕迹,一无所有,空空荡荡的地下室,只有韶华常用的几张稿纸落在地上。稿纸上写了字,满 满的字。 能才扑上去看那稿纸,只见他看了一下,发了狂,把稿纸捏成一团,往口中塞进去。


这时,追兵也来了。一看能才吞纸,打他、捏他、挖他的嘴,把纸张拉出来。 追人的人急看稿子内容,只见稿纸上,反来覆去,只写著一句话——「玉兰终於跟春望结了婚,玉兰终於跟春望结了 婚,玉兰终於跟春望结了婚……」 在他们弄不明白的时候,能才推开他们,踢了,打——逃了出去. ●第五十一场 时:下午。 景:一家银行外的街上。 人:月凤、小勇、排队狂挤的人群。 月凤跟男朋友,排在人群裏。那份人叠人的挤,好似已将人叠成了「一串桎梏」。每个人被迫抱住前面人的肩膀,为了 能够呼吸,人的脸不可能被闷在前人的脖子上去,所以全都侧出脸来对著镜头。那「一串人链啊」——脸上一副逆来顺受的 表情。他们一致望著队伍的前方。每个人都在手臂上或是吊著大布包,或是提著小箱子,或是抱著一个纸盒,或是两脚夹住 方长箱子,那手臂扳住前面的人,又同时得顾东西,有人帽子挤掉了,不能弯身捡。有人脚上一只布鞋,有人被挤得脸上露 出惨笑来。有人抵在前人的肩上,好似挤昏了过去。(大时代镜头交代) 人潮在不能控制中一波向前,又一波向後。波动来时,怕摔倒而叫的声音,就来了。 月凤和一个青年,她又回来了的男朋友,也在「人链子」裏面挤,那人拦腰抱住月凤,月凤扳住前面人的肩,又有人扳 住抱月凤男子的肩。挤呀——挤呀——看呀—— 看呀——队伍好似没有动。月凤和男子中间,又夹了一个麻布口袋,扎好 的。这时有声音在叫——不换了!今天不换了!打烊了——不能再换了!人潮,队伍一时怅然若失。散了。月凤跟男朋友呆 站著。走散的人——心——惶惶。(惊心动魂的,挤和怕)(大时代动乱) 同时:(电影中又在拍电影) O.S.:各位观众,这是美国「国家电影公司」在中国实地为你拍摄的「新闻电影」报导。 中国国民党与中国共产党之间数十度谈判分裂之後,中国内战而今已到如火如荼的地步。 虽然整个经济制度仍然控制在国民政府中,可是目前经由国民政府发行的金圆券正在面临全面性的大崩溃。中国目前的 物价,每小时都在变动中,百姓不再相信纸币。只相信银元和黄金。过去每八万元金圆券可兑换一元银元,而今每一百万金 圆券以上,方能换到一枚银元。你所看见的画面,是国民政府为了安定人心,稳定政局,在前日发出消息,说「人民可将手 中快速流失价值的纸币,在政府指定银行中再度合法兑换黄金。」这个消息,引来了成千上万的人潮,据说这场「兑换黄金 事件」已经挤死了若干民众。请看在摄影机下的真实纪录,这是中国内战新闻之外,另一经济崩溃的事实报导。兑换黄金的 消息,并未被官方证实,而人群仍在不断的增加中。事实上五千元一张的「金圆券」在今日社会中,已成废钞——。 以上是美国「国家电影公司」在中国实地为你拍摄的「新闻电影」。(大时代惊心动魄的快速播报) 第十二章 【醉笑陪君三万场不诉离伤】 ●第五十二场 时:下午近黄昏。 景:韶华、月凤家中。 人:韶华、月凤、小勇。 (O.S.开门声) 韶华还在写稿,那镜头下,「韶华明显的在用已经写好稿件的反面在写」。火柴盒堆了一桌子,韶华只占用了桌子的一 个小方角。 月凤进来了,韶华没有抬头,仍在专心的写。月凤拉著门柄,对外面说——轻轻的哄——。 *月凤:你进来呀——不要怕她——进来嘛! 韶华这才斜看了一下房门。月凤在对空气讲话,门外空空的。这时,一个手裏拉著麻袋上端的稚脸青年被月凤一扯胸口 (亲昵的)衣服,拉了进来。那一口袋的金圆券,哗一拖,由裂缝中掉出了一些散票落在地板上。 *月凤:好。(口气好起劲哦)吃饭嘛——是最真诚的事情,我们三个人呀——今——生——今——世——都要在一起 吃饭。(顺手放下一小碟咸鸭蛋,被切成四份) ——至於救国嘛——(顺手拿起一辫连壳的咸蛋)(往小勇稀饭裏一丢) ——放你——一马。(啪,又打一下小勇的头)。(一旁韶华听了,联想能才说过的话:我不过是一个要吃饭的人) 那小勇,正端起碗来要吃,那带壳咸蛋飞入碗中又同时被「亲爱的」一打,打的又是他的「救国」,这一下,慢慢心虚 的放下了碗。


*月凤:(一拂小勇的头,不打了)你吃饭呀——(向韶华说)我就跟他讲,在你救国救死以前,先把你这一大堆(用 脚用力去踢麻布口袋)——金圆券——呸!废钞 ——为——我们(指自己和小勇)——去换一条可怜的床单——(又兴奋 了)结果呀——挤在前面的前五个人——跟挤在後面的那五个人——什麼东西的价格都涨了十倍——我想——好吧——买不 到双人的,单人的也算了——结果那个死店——好大的死公司——居然说打烊——死发国难财——(用手背一擦头好像才挤 出人链子似的。) *韶华:买床单?要结婚了?(含笑,平静的倦眼书生中看一切) *月凤:结什麼婚嘛!(又去打了一下吃饭的小勇)不过是——给我们——(指天花板,两架小床天花板顶上)这边一 个钉子,(又往另一方向指)那边一个钉子——把两个床,哗——用布一拉——隔起来——(想想不对,对不起韶华)(一 指小勇)——把——他——搁在——这边。 月凤说著,把自己的板凳一下子搬到韶华身边去,用手一抱韶华。 韶华看见小勇那碗可怜的稀饭又要慢慢放下来了,嘛的笑成把碗澎的往桌上搁。(韶华再度联想能才:韶华,我当不起 你。) ●第五十五场 时:黄昏将尽。 景:韶华、月凤家门边。 人:月凤、小勇。 月凤在关门。她的手伸到门外去。月凤的手跟小勇的手拉著舍不得似的,拖著在放松。 *月凤:(轻声,满是柔情)我换衣服——外面等著。 ●第五十六场 时:将来临的夜。 景:韶华、月凤房间。 人:月凤、韶华。 月凤要出门之前,看了一看自己身上的粉红府夹大花外套,犹豫了一下。抓起墙上挂著的另一件小蓝底花外套(可以是 夹袄)—— *月凤:好,就穿你这件。(注意:在此月凤换上了韶华的衣服) 韶华看见那又一度燃烧起来的月凤,起了一丝说不出的隐忧。 *韶华:月凤,留在家裏,不去管闲事。(她在收拾碗筷) *月凤:是他要去的。(无辜的口气,指门外) *韶华:(正色)你留下来。 *月凤:是他的主意嘛! *韶华:(盯住月凤)(三个人吃过的六支筷子握在手裏)你们去开这种反政府的会议,有没有危险?(盯住月凤,看 她——) *月凤:有呀!(也正经了)(又慢慢讲到笑)我们女人——碰到心爱的男人——就有很大的危险——(以上句子都在 笑中有泪似的)——怎麼没有?我们这种——嗳——女人——(在扣外套的扣子了)如果逃得掉——男人的魔掌——就在 ——快——乐——天——堂——了——。 (手指在快——乐——天——堂四字出来时,按著语气节奏,在门板上喀喀喀喀的——打) 韶华听见这些话,直直的盯住月凤,韶华脸色不好,一种很大的恐惧,在她心裏滋长。她盯住月凤,好似要把月凤看成 永——恒。 *月凤:韶华!(正视了韶华一眼)(笑)——我们——(把手掌由胸口向脸上一举,慢慢笑挥出去)——活该! (月凤最後一句话的表情,在镜头下,含笑,手一挥举到了肩上,好似在向韶华说——再见!) 第十三章 【禅心已失人间爱】 ●第五十七场


时:夜。 景:韶华房间。 人:韶华、月凤、谷音。 韶华又做好了一小叠火柴盒。(镜头带入) 油灯摇晃的深夜,韶华并不上床,只拿手肘靠在额前休息——月凤不回来,她是不能放心的。起初,韶华是惊醒的,一 吓,就以为是月凤回来了。 韶华睡了过去,手肘一松,碰到了一叠叠的火柴盒,有盒子掉到菜油灯裏去,火,烧著了那幅平拉的小窗帘。(镜头取 取看,桌布也可以) 这时月凤从黑暗中扑了过来,摇韶华——。 韶华在同时醒了,一看见燃烧的火,赶快把著火的布拉了下来——全室暗了。 *韶华:(做梦似的)月凤!月凤! 韶华摸著开了灯—— 门,被慢慢的推——开——了——月凤!? 进来的是脸色很不好的谷音。她对门外说。 *谷音:老古,你看著点。(老古在外看风声) 在谷音走进来的同时,韶华退了一步。 *韶华:她死了。(盯住谷音,不是求证,是肯定。) *谷音:你先坐下来。 *韶华:她——死——了。(肯定语) *谷音:你坐下来。是死了。 谷音去按韶华的肩,被韶华轻轻推掉,不肯坐下去。 *韶华:她怎麼死的?(——我早早知道了——) *谷音:被围住了。开会的学生拚命往外冲。军警就开了枪。 韶华眼睛发直,伸手取了墙上月凤留下来的外套,谷音眼中满是哀悯,伸手想拉韶华,韶华没有看见—— *谷音:这麼晚了你去哪裏? *韶华:我去出事的地方看看。 *谷音:韶华,那裏什麼都没有了——我们不方便陪你去——。 *韶华:我还是——(如同行屍走肉一般直直的瞪著眼,走,走,走)去找她—— ●第五十八场 时:深夜。 景:韶华住家楼梯。 人:韶华。 韶华往楼梯下走,走,走——。 *韶华:我还是——去看看。 这时的韶华,没有眼泪,没有哭腔的。 ●第五十九场 时:深夜。 景:街上。


人:韶华、月凤、小勇、老校工。 韶华已成了失心的疯子,在深夜无人的街道上喃喃自语。 *韶华:破小孩,不是叫你不去管闲事的吗?为了一个男人——掏心掏肺的——你值不值得?(此时韶华走路膝盖都不 会弯了) 那小勇跟月凤去开会的学校门口,已经在眼前了。韶华看见月凤和小勇两个人靠著在墙上。小勇还把手肘撑在墙上,一 双腿轻松的交叉站著呢。 *月凤:(很无辜的样子)可是我们女人不把心掏出来,就不能活啊——。(快乐的笑) *韶华:你活了没有?活了没有?(接近疯狂) *月凤:(笑)我们又没有死——(指小勇)他把他——的——心——给了他的——梦。(手往远处极空茫的盲点一 指,眼神中也看不到的梦)我把我的心——给——了——他——(往小勇心口轻轻一点,然後一举双臂抱到小勇身上去) 小勇始终同一个姿势,不动。(戏剧性,不生活的样子) 韶华在月凤抱向小勇时,向月凤抱上去,抱的是一个空,可是她的手臂还是不肯松,好似月凤会逃走一样,蹲下去还在 死命捉住月凤。(打雷了,轰!)韶华回到现实世界裏来,见到一把刷子在水泥地上来回的刷。韶华就蹲在刷子旁边。四周 一片空寂。 一个老校工,跛的,又用有柄的长刷刷了两下。(沙——沙声) *韶华:(慢慢站起身)(双手抱住自己)大伯伯,你刷谁啊—— 老校工根本不理她,把个小门一开,韶华跟到屋檐下,门,在深夜裏被砰一下关住了。 雨,来了,一滴一滴的,滴上了校门外什麼人挂在树上的撕破的白衬衫上,有水点,一滴一滴把白衬衫上的血染化开 来。 韶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伸手去接雨。 韶华手掌中落下了—— ——血雨——。 ●第六十场 时:黄昏、日。 景:玉兰婆婆家内、家外。 人:玉兰、春望。 玉兰和婆婆所住的乡下,成为一片白色的旷野。下雪了。 有血水,慢慢流过雪原,渗进玉兰婆婆家的门缝裏去。 血,穿过了雪地,门槛,一丝丝,流进了玉兰的房间,流到她的床下。春望,受了伤,包扎著头,已然在她床边。玉兰 仍在发烧,说著呓语,头,一直晃来晃去,好似要摆脱掉她的梦魇。 *玉兰:——嗯——嗯——嗯——嗯——(尖叫)我的男人死掉了——呀——。(哭) *春望:玉兰,你醒醒,我没有死,我在这裏。 *玉兰:——春望,你死掉了——。 *春望:玉兰,看,我回来了。(拍玉兰的脸,捏她)我的梦已经得到了,再也不打仗了——玉兰,我永远也不再离开 你——。 (炮声——澎!)(舞台剧味道的口气) ●第六十一场 炮火。 解放军渡江不交代。 炮火。 第十四章


【又何曾梦觉】 ●第六十三场 时:夜。 景:街上。 人:韶华、能才、人群。 韶华在追一个佝偻的身影,追得跑过了那人一小步,方才停住,正对著那个低头看著地下走路的人。空气中冷冷的秋 味。 *韶华:(意味深长的抿了抿嘴唇,接近笑了)章——部——长——别来无恙? *能才:(抬起头来,惊见是韶华)怎麼?连——你,也要抓我?(细细的雨,下了起来) 韶华听见这句话,打开皮包,掏出烟盒子,点烟,吸了一口,吐烟同时,把烟蒂就按熄在盒子上。 *韶华:(惨笑)你真了解我。 *能才:(嘲笑)在那裏面(下巴指向餐厅)吃一顿饭,天文数字了吧?(也是想起以前时光的黯然) *韶华:那重要吗?(语气中接近讽刺,又痛心) *能才:是,那不重要,逃命都来不及了。 *韶华:对,你是个要吃饭的人,你是个要逃命的人,你都对——部长。(这时,看清楚了能才潦倒不堪的样子,语气 突然转了,手伸上去摸了摸能才的头发)——怎麼这副样子了——(柔情再出) 能才被韶华的手轻轻一碰,突然崩溃,一把握住韶华的手,放到自己脸上去。能才不敢抱她——。 *能才:原来我还活著。 韶华听见这句话,拍一下打了能才一个耳光。 *韶华:好吧,你一开口,总是想到你自己,你有没有想到——我们——我们是怎麼活过来的?(此时已经叫了起来) 能才,(拉起能才来了,情绪带到月凤的死)月凤没有活下来——她死了——是我——亲手把她洗乾净的——是我,替她换 了衣服——是我——把她的伤口一个一个用棉花填起来(声音又高起来了)——是我—— 替她做的——坟——(狂叫的) 讲到「替她做的坟」时,能才一把将韶华抱进怀裏去。 *韶华:那时候——你在哪裏——你在哪裏——你在哪裏?——(方才痛哭出来) 能才紧紧,紧紧抱住韶华,恨不能——这时,已有数十人的脚步声由街角奔来,叫—— *人声:快——在那边—— *能才:(以为有人来捉他了)韶华,「听著」——我实在是爱你——。 人群哄一下从两人身边冲过—— *人声:快——裏应外合——抢电台——新中国万岁—— 能才与韶华,惊魂未定,惨笑起来。知道他们不是目标。 *韶华:你终於讲了(我不相信)。 *能才:不逃了。(抱住韶华,用生命在拥抱她,叹口气)死好了。 第六十四场 时:深夜。 景:上海街上。 人:路人、能才、韶华、军队、士兵、小妻子(以前住在韶华楼下的)。 又有炮声由不远的地方传来,解放军尚未能占领上海,城市中已被安放了铁丝网、拒马。行人被军人指著刺刀,搜身。 坦克车停在远远的街边。气氛逼人。 韶华和能才与路人一起在排队,预备通过关卡,军人在「和平的搜身」。能才一直半拥著韶华,也不躲避人的眼光,也 没有人注意他们。


*能才:(低低的声音)韶华,我们离开中国吧。(忍不住又抱) *韶华:这是讲讲而已。到了国外,连踏个脚印子,都不是自己的土地。我们活不好。(拉能才衣襟哽咽) *能才:以前,我逃国民党,现在共产党又要来了——我这种人——活著就为了逃难。(感伤,紧一紧怀抱中的韶华) 你——韶华,从今以後,就是我的故乡。(此句话说出来,韶华的生命终於得到了完成。演员表情请参考) 此时,能才已被国民党设下的路障关口的士兵搜了身。韶华的皮包也被翻了,大衣拉开了,又被一挥手,他们过关了。 排在後面的人,又被安静的搜。 就排在队伍後面的小妻子,也被打开一个布包,搜了之後,那个小妻子蹲在地上扎口袋,一抬头的同时,能才回了一下 头。小妻子呆了。她再看——沈小姐,在这男人身边。 *小妻子:(向士兵一指能才的背影)(叫)汉奸——那个人是——汉奸——抓 他—— 士兵根本不理小妻子,用枪托把她轻轻推开,口裏向下一个等待被搜的人—— *士兵:下一个。(平板的声音) 小妻子眼看能才要走开了。看人不去抓能才,想了想又叫—— *小妻子:那个人——共产党——他杀了我的丈夫——。 一听叫出来的是「共产党」,士兵喊了,叫了,狂吹哨子了,另外一边街口的人马狂奔过来了,一辆军车向能才、韶华 的方向开去——。 *韶华:(一推能才)快跑—— 能才发足狂奔,韶华往相反的方向,迎著开来的吉普车舍命扑了上去的同时—— O.S.:(老古的声音)韶华,不要怕,这个吃人的旧社会,快要被一个充满朝气的新中国代替了。 韶华的身影在车子前方,倒了下去——。 ●第六十五场 时:日。 景:出版社。 人:老古、谷音、韶华、余老板、老古小孩子。 (接上场O.S.老古声音) *老古:我们这些旧式文人——尤其是你——你来自一个帝国主义买办家庭——你曾经有过一个汉奸爱人——你的文章 裏——老爷——丫头——春望——玉兰——全都是剥削阶级的烙印——韶华——你需要深刻的改造——。时代不同了—— 你,好好检讨自己。 *韶华:我以後不写了,总可以吧?(声音受吓) *老古:可是,你已经写了呀!(铁证如山的平板声音) 韶华全身都是青紫,头发完全散著,半躺在出版社办公室中暂时为她搭起的小床上。谷音拿著一条毛巾,从洗脸盆裏沾 水,为她擦洗。 *谷音:唉,也不是老古要吓你,跟你讲过多少次,你都不注意——那个人,不是早就是过去的事情了,怎麼又去搞在 一起——(小声了)现在大家没空,再过几天,上海保卫战不打了——看——叫他死无葬身之地。哪个党来也饶不了他的。 余老板提了两包礼物,已站在开著的门口了。 *余老板:老古太太,我来看看沈小姐。又来麻烦了你,对不起,对不起——。 (弯身) *谷音:(看了余老板一眼)(长长的叹了口气)嗳——又来了——好——老古——小孩子——我们进去。(顺手搬走 了洗脸盆) *余老板:(看著谷音全家进入内室,小心翼翼的拉了椅子坐在韶华对面)阿弥陀 佛——总算不幸中的大幸——小 伤、小伤——今天看上去气色还算好—— (回头看谷音房中方向)(又靠近了韶华一些)沈小姐,我有一句话, 你听了 不要怕——我是跟国民党军队做补给生意的。现在眼看他们快撑 不住了,我是死在眼前 ——现在还有一条船,最後一条 了,可以载些政 府公务员离开,我花了好多金子,买到两张「船票」,都是假名啦—— 沈小姐,(已然蹲近床边)我对 你,是「一心一意」的,知道自己配不 上你。(伤感)——可是乱世嘛,离开了上海,我们——我们,也算 是——嗯 ——患难夫妇——哦?好了哦——我们一起走—— 一定要逃 了——。 这时,韶华的手,已经碰上了余老板的肩,听见他讲这些话,那只手,慢慢顺著余老板的手臂摸了下来。这时,余老板


受到很深的震动,跪了下来。 *韶华:(轻轻,慢慢的)我们分开走。他们盯住我。 余老板大受感动,仍然不敢去拉韶华已经盖在他手上的那只手。 *韶华:船票在你身上? *余老板:在。——(镜头中,没有看见余老板交船票给韶华) ●第六十六场 时:日。 景:兵慌马乱 ●第六十六场 时:日。 景:兵慌马乱,人潮疯狂涌向码头的大上海。轮船。 人:韶华、能才、余老板、逃难的人群、男女老少。千人以上。 镜头中,韶华被能才半拖著走。 *能才:(神色紧张,牢牢挟住韶华)要挤进去了,跟住我,拉好。 *韶华:能才(已快哽咽) *能才:这一走,不知什麼时候回来,舍不舍得?(面湿) 韶华抱住能才,拼命摇头。能才以为韶华的不舍,只是为了中国。 (韶华又推开了能才,直直的看住他,要将他看成永恒) *韶华:跟你照相,这裏。(轻点太阳穴,哽笑) 能才拥住了韶华往人潮汹涌的码头挤去,没有反应过来韶华这句话。他很紧张。要挤进去上船了。走走走,挤入了混杂 的人群。韶华,一个皮包,没有行李。能才,一个小公事包,没有行李。人群,有行李,有各色各样的行李。有人抱著婴 儿,有老太太拉住儿子和老先生;有妇女、男人、小孩(挤哭了)一家,牢牢的抱成一团在挤。有人、人、人、人、人,成 千的人——挤呀,挤呀,挤呀,——挤上那条逃向未知的轮船。人群中,只有一种表情——惶恐、焦急、赶、怕——。余老 板在另一堆人中挤,急迫张望。 他们不是达官贵人,他们只是意识到,在过去的生涯中,背负著党派的烙印,而又不明白中共接掌政权之後,自己命运 如何的一批又一批,被时代追赶的普通人。 韶华的表情,痛不欲生,但那是受伤後没数日肉体的痛——被挤成快要成肉饼了的真痛,加上另一种内心快要撑不下去 的灵魂之痛不欲生。 能才在人群中打冲锋,用手肘挡人、推人、拨开人,保謢韶华,拖她,尽可能将她放在他身前,有时,韶华冲散了,能 才一拖她回来,一路拼命挤。这时,身边全是叫喊—— (以上是镜头下一片快速带过的当时人潮交代,这中间挤著能才与韶华。现实拍摄时请再设计,目前只有剧情而无外景 的叙述,配乐史撷咏,请求大气磅礴的加入,杀出大时代的气势来。) 众人声:海龙,跟住爸爸,妈妈煮的鸡蛋拿好,船上吃——(哭)听爸的话——妈妈等你们快回来——先生、太太,我 没有船票——看,我的儿子——白白胖胖的小婴儿,送给你们——求求先生太太——做做好事——孩子爸爸已经走了——你 们看看呀——白胖儿子——男的——一个手指头都不少——做做好事呀——多子多福—— 我的孩子送给你们——(求—— 哀求——)——让路——我们是有船票的——让路——小孩子(哭)要挤死了——拉好(狂叫)——小妹——拉紧爸爸—— 汉生—— 你在哪裏——汉生——(哭叫)——让路呀——不要挤呀——(人潮前後挤成了波浪——有人跌倒了被踩在地上 又有人跌上去)——不能挤啦——踩死人啦——百青 ——我等你——(哭)——妹妹——要勇敢——哥哥不能照顾你了 ——阿三——妈妈缝在你裤腰裏的东西——看——牢——睡觉也不要放松——妈妈——我不得已 ——我不孝——快挤—— (一片哭叫那——生离——死别——人群中有人拉住另一个人——那人打他耳光)——没志气——三五个月就回来了——你 哭——什麼—— (讲、打的人,自己也在哭——模糊中交错叫出来)(中国是个情绪民族,此时不必收敛) 韶华跟能才挤到了船边,人更疯狂了,船上的管事的人,早已拉成人接人的「手链」——没有船票想硬冲上去的人,被 踢了下来——「人手做成的手链」狂叫—— *船上人:把船票举起来,有船票的人,拿好了,举起来——那裏——拉那个—— 你没有。(一脚踢过去,人被踢了 都倒不下去,人太挤了)——快拉—— 上来!——举起来——船票举起来——快——要开船了。(人群中,有 票的,都 举了起来)


韶华在能才怀中挤,她紧紧的握住了一张大红色的船票,交给了能才,脸色如同一个——鬼般。人群中有好些人手上举 著船票。 *韶华:能才,拿好你的这一张,我们各人拿好各人的。拿好——。(韶华脸色如死亡,当她讲到「拿好」这个字时, 等於交出了性命) 能才接过了船票,高高举起,护住韶华,快挤到船边了——韶华手中没有船票。能才没有注意。船上人由高处望,紧张 的叫—— *船上人:那裏——有票——拉上来,拉——快—— 三五只手一把将能才尽力拉了过去,这时,镜头之下,余老板又急又挤又拚命搜索韶华,他也举起了一张船票——人 ——拉了余老板上船——又踢了乱冲上来的人——。 韶华此时由能才的手臂下,用力一推、一鉆,用尽了她的气力,往相反的方向,挤回那些拚命要向——船上挤去的人。 能才看不见了韶华,而他已被人拖上了船,能才急得狂叫起来——韶华——那一声悠长的叫喊,被人声所溺没——但是—— 余老板——已然在船上人堆裏了——他听见了——看见了——能才——而他又看见了,韶华在船下的人群中向外挤——汽笛 ——呜——叫了第一声——甲板——慢慢收起——此时,船上船下一片哭喊——余老板——拚了他的命——推开人群,在甲 板要收起来的时候——向岸上不要命的跳了下去——手上那张船票——往那要送掉孩子的女人手中一塞——人——举起了婴 儿——呀——向船上丢去——女人——母亲—— 在汽笛呜叫第二声的时候——被人拖上了船—— 韶华,挤在人群中,看著那启航的船,看著——看著——把双手拳握在眼睛下——那第三声汽笛——叫成了她巨大的呐 喊——韶华——她咬住自己的拳头——咬住,——啃住——韶华的心、肝、肺——肠——碎成一块一块——一片一片——。 船,一点一点离开了岸。 韶华,看见能才在船上要跳船,太迟了。能才伸手向她,他在叫——但已听不见声音,那个口形——韶——华。 这时,余老板挤向了韶华。韶华,力竭了,死了似的,看著余老板——四周一片哭声。 *韶华:余——先——生,我害了你。(改口了,称余老板——余先生)(死人一般的讲) *余老板:没有关系,没有关系。不要紧,我没有关系。不要怕,我不怕死——不 要哭——沈小姐——不哭——不哭 ——(伸手想拥抱那孤苦无依的沈韶 华)(但不敢,他双手包围住韶华——不碰到她的——一个空虚又尊敬 又疼惜的空 的拥抱)沈小姐——日本人的日子,我们都过下来了,自己 人的政府,难道活不下来吗 ——不哭——不哭——好了—— 好了——我 在——我在——我在——我在我在我在我在……。 ●第六十七场 时:日。四十年後。 景:现今的中国。 人:已经老迈了的章能才、中国共产党户口调查处。 能才下了「中国民航」,回到了他那朝思暮想的城市——上海。 能才已经没有可以探问韶华消息的对象。他去了管理户口的中共单位,想由户口档案中找出韶华的下落。 有人,客气的为能才寻找资料。有人,翻出了一张薄薄的文件,交在能才的手中,等能才看过了,又当心的收了回去 ——归档。 第十五章 【踏尽红尘何处是吾乡】 ●第六十八场 时:四十年後。 景:现今中国。 人:能才、公安部人、春望、玉兰、小女婴。 *中共解放军:章先生,你要找的人——沈韶华,很遗憾——已经不在了。她在地 方上倒是小有名气,倒不是为了她 的书,而是当年沈小姐跳海自杀。结 果怎麼样呢?她被第一个进城的解放军救了起来。沈小姐眼睛一张开, 看见解放军 军帽上的五角星,就说:「幸亏我没有死,要不然就看不到 这新中国了」。 解放军交给能才一本书,又说—— *解放军:这本书是沈小姐解放以後出的,现在不好买了。如果章先生想要,可以 送给你。(很亲切的) 能才接过了一本封面上写著《白玉兰》的小说,翻到最後一页的同时,韶华的O.S.出现了。慢慢的,平静的在叙述。


(韶华声音出来了) O.S.:「玉兰知道春望战死了,就去跳了河,却被邻村一个小伙子给救了起来。玉兰心裏怨了这救命恩人一辈子,却也 就跟住了他。」 (镜头下,能才看见韶华书中的人物出现在眼前) 这一天,夫妻两个抱著孩子去报户口,人家问说,这孩子叫什麼名字,玉兰说:「生下娃娃的那一夜,月亮白白的,照 著孩子,好像月娘娘送来的凤凰一样,就叫她月凤好了。」 一时裏,能才热泪盈眶。(音乐,请音乐配合) 老迈了的能才,一步步走向那四十多年前与韶华、月凤一同去郊游的街道,镜头开始拉开,拉高,再高,宽,阔,大, 再拉—— 中国大地在茫茫白雪中出现,衬著孤单单的能才踽踽独行,没有了方向——。 (字幕再度出现) 剧中留在中国大陆的余老板、谷音、老古、小妻子、王司机、小健、小健妻子、谷音小孩……一个——一个—— ——死在不同的动荡和命运中。 沈韶华——死於文化大革命。 当时中国人口——四亿五千万。 目前中国人口——超过十一亿。 剧终。


三毛私家相册 序一 红尘中的一粒土 我比三毛大3岁,我们姊弟中只有小弟陈杰是到台湾后才出生的,我在上海出生,三毛在重庆出生。我们全家1948年搬 来台湾。 三毛在小学还好,当时,学生受体罚很常见,也不敢反抗,多半就接受了。但她就是不接受,她的自尊心很强,说不愿 上学就真的不去,对一切循规守律的事都觉得很累,父母最后只能接受、认同。 三毛不上学后,先和邵幼轩学画,她学画的天分非常高,随手画花、兔子都很生动。和顾福生学画后,她的人生就改变 了,但如果她一直从事学画,应该是不错的画家。 我妹妹写文章也是无意的,她以前也没想过要当作家。当然,她从小作文就很好,文字堆砌的能力当然好,更重要的是 思想,她的感情流露在笔尖,从文章到家信,其实都相当自然不造作。 其实家人过去很少读她的书,最近我才开始全部看一遍,看了一直哭。想到她的真诚、爱心,当时家人相处的时候,大 家都有类似的特质,没有什么感觉,现在看她的文章,感触却很深。 她讲过一句话我印象很深,她说:姊姊,我们要尊重钱,我们不要吝啬,但要尊重它,因为这是我们用劳力换来的,不 是给我们挥霍的,每分钱都要用在值得的地方。所以,她穿着一直很简便,牛仔衣、牛仔裤、白衬衫,她总能把蓝白两个颜 色穿得很美丽。她的眼力又好,总能搭配出自己的风格。刚刚从西班牙回来的时候,她一身长袍配上叮叮当当的饰品,看起 来好美丽。 三毛主要的感情对象应该还是那个德国人,非常爱她,年纪比较大,比较稳重,非常博学,很深沉,很有西洋学者的气 质,后来因为心脏病去世。三毛很难过,一度想要自杀,因为她一生中,总有些没办法得到的东西,一直存在着遗憾,所以 她有时会有些退缩。 三毛的个性很率直,遇到荷西以后,三毛全心投入。其实三毛第一次刚遇到荷西的时候,也没想到会共度一生,但再去 的时候,她已经历尽沧桑,或许觉得单纯也是一种美丽。 所以,荷西走了后,她就无法承受了。不是我父母在,她一定也走了,她性格太强烈,绝不按世俗走她的人生。后面这 些年,她全是为了父母活着,毕竟三毛还是有中国女孩的顾虑,有高堂在世等问题要顾虑。 只是她的一生蛮辛苦的。但她曾说:姊姊,我活一世比你活十世还多。我从小叫她妹妹,但她常说我不够勇敢,不敢真 实地面对自己,活在别人期望的角色里。她说:我不是,我要做我自己,不在乎别人怎么看。 关于她的自杀,我们都知道她可能有这一天,但不是那个时候。她其实是个相当注重整齐、漂亮的人,从不愿意以睡衣 示人,连在家看她穿睡衣的时间都不多,怎么会穿着睡衣离世? 但我想她其实对死亡也有种好奇心,总想看看是怎么回事。也可能是她觉得就这样离开也很好,或是在天上很好,让她 更放松,所以就不愿回头,一路地走了。平常人常觉得死亡是不好的事,我们惧怕死亡,但或许死亡更好,只是自己不知 道。一切都只在她的内心,所以没人能救她。 (在台湾,三毛的姊弟、晚辈为数众多,感情深厚,唯独三毛的大姊陈田心,曾与三毛一同度过幼时在大陆的童年生 涯,并且一路看着三毛从叛逆、流浪,到悲伤、潇洒,甚至最后走上自杀的路子。这位三毛眼中的大姊,从教三毛识字、看 书开始,始终与她口中的“小妹”相知相惜,也最能理解三毛的特质与人格。本书出版前,陈女士专门接受《三毛私家相册》 作者专访,现将部分采访录音实录下来,权作序,也作为陈家对她的回忆吧。此录音纪录未经陈家人过目。在此一并向接受 采访并提供帮助的陈女士与三毛弟弟陈杰先生致谢。) 序二 三毛 流浪的心灵使者 近代有两个“三毛”。 老的“三毛”是前辈漫画家张乐平在漫画《三毛流浪记》里虚构的流浪儿。“他”产生于1947年,在他的遭遇里浓缩了那 个时代的社会黑暗面与人性的光明面。 而后来的“三毛”,则是1976年崛起的台湾女作家陈平的笔名。在她1991年1月自杀身亡之前,已出书24册。她的一种 浪漫、异国流浪、洒脱、自在的形象,在台湾拥有极多的读者,而她本人也成了“名人”。 因此,如果说老的那个虚构的“三毛”,所代表的是过去下层民众社会里的孤苦小人物,那么新的真实的“三毛”也在流 浪,但却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流浪。 以“三毛”为笔名的陈平,根据她逝后出版的《亲爱的三毛》里所列出的生平,我们知道她是浙江定海人,1943年3月 26日生于重庆。她自幼早慧,五岁半就在看《红楼梦》,初中时着手看遍市面上的世界名著。初二时她辍学,由父母教育自 学,在诗词古文和英文等方面打下了基础,又先后跟随顾福生和邵幼轩两位画家习画。1964年,获文化大学特许,在该校 哲学系当旁听生。而1967年她再次休学,只身赴西班牙。3年之间,先后读过西班牙马德里大学、西班牙歌德书院,又在美 国伊利诺大学法学院图书馆工作了一段时间。1970年返回台湾,至文化大学德文系和哲学系任教。后因未婚夫猝逝,她再 次离台,又到西班牙,与苦恋她6年的荷西重逢。 三毛于1973年在西属撒哈拉沙漠结婚。此后她即开始写作散文,1974年第一部作品《撒哈拉的故事》结集出版。


1979年荷西因潜水意外身亡,她回到台湾。1980年决定结束流浪异国14年的生活。1980年11月,《联合报》赞助她往中 南美洲旅行半年,回来后写成《万水千山走遍》,并在台湾环岛演讲,声名更噪。此后即写作、演讲、授课,1990年写成 剧本《滚滚红尘》。1991年1月4日自杀身亡,只活了48岁。 三毛在台湾,其实已不是单纯的作家而已,毋宁更应称为“三毛现象”,而所谓“现象”,必然是她具有某种能够反映时代 共同需求的特性。 在此,我们可以把三毛和早她大约20年的日本女作家犬养道子相对比。 犬养道子乃是犬养毅的孙女,而犬养毅则是孙逸仙先生之友,曾任日本首相,但被激进的皇军军官所暗杀。由于家世不 凡,战后她遂只身留学美国和法国,并游历了英国、荷兰、西班牙、意大利和比利时等国,前后达10年之久。而后她于 1957年返回日本,开始专事写作,除了写她流浪的近10年经历外,也从事评论写作。但尽管她著作甚多,真正让她扬名立 万的还是她第一本著作《千金流浪记》,那本书创下了日本战后到当时最畅销的记录。 犬养道子的《千金流浪记》,即使今日读来,都很亲切动人。当时的日本,由于在朝鲜半岛战争里得到了发展的机会, 1956年的《经济白皮书》正式宣布进入稳定成长期。在那个人们终于摆脱了战后可怕的贫穷之时刻,生活渐趋好转,对未 来也充满了憧憬,这时候,名门千金犬养道子只身走天涯的那种浪漫情怀,非常应时的满足了人们的需要。而除了异国流浪 这种浪漫因素外,犬养道子本身也才华不凡,她会多国语文,到每个地方都惬意自在,到了意大利的佛罗伦萨,她甚至还会 用半生不熟的意大利语背诵几段但丁《神曲》里的句子,也会哼唱《葛里国端圣歌》里的一些段落。她的这种才情,又怎不 使当时亟欲打开眼界的人们钦羡不已呢? 因此,犬养道子的《千金流浪记》创下战后畅销书纪录是自有道理的。因为她的文章满足了当时普通日本人的憧憬与渴 望。对日本的年轻女读者亦然。战前的日本,妇女地位甚低,战后由于被美军占领而逐步的美国化,妇女地位多少已有了一 些改善。这时候,一个名门千金可以只身闯天涯,对年轻妇女是多大的鼓舞啊!女读者在她的文章里找到了梦想寄托。 而另外的也不能疏忽的,乃是女性自我剖白和自我呈现的表达了,在过去非常稀少,而今却有一个名门千金,把她在异 国打工和流浪的经历与感思表现出来,对一般读者而言,这也相当程度满足了他们窥探的心理。 由《千金流浪记》的走红,其实也可以拿来和三毛的走红相互对比。 1970年代的台湾地区,刚走完战后那种贫穷、封闭、也欠缺自由的艰苦时代,在1975年左右,国民所得已超过3000 美元,而整个社会也自由渐增,结束了苦闷无力的阶段。在那个逐渐安定、松弛的时刻,也是人们开始产生憧憬的时刻。 这时候,像三毛这样的女子,只身到人们并不熟悉的远方流浪,而且她在流浪的剖白里,充斥着那种似真似幻的爱情表 现,这使得把三毛拿来和犬养道子做对比时,三毛除了流浪、才情等之外,还多了爱情这个对台湾读者最重要的元素。也就 是说,三毛的流浪和自我剖白里,已走得更远更深了。这对那个时代的读者,当然主要是年轻的女性读者,当然能够满足她 们的向往。流浪与爱情乃是女性永远的梦想。 因此,三毛当年走红台湾,在大陆改革开放后,也能吸引到大陆的读者,最关键的原因,或许即在于她所反映的,乃是 这种形态的社会里某种女性共有的期待和情绪,那就是向往女性的才华,对自己感情世界的自主,以及能走出生命牢笼、呼 吸更开阔空气的期待,三毛所代表的是某种程度的自由。1970年代中期的台湾,经济上已进入小康社会,政治气氛也趋于 松弛,“自由”的气氛开始弥漫在每个领域,年轻妇女尽管由于社会条件的限制,不太能够在公共角色上与男子一争长短,但 在生活领域和感情领域,朦胧的自觉却已开始浮现,三毛的角色就是在这片天空里,作者与读者的互动,经常会以时代背景 做为支撑点,什么样的时代,会决定什么样的作者得以出人头地。三毛式的女性个人主义,是那个时代的代表。 不过,在享有声名之后,三毛却和长她一两辈的女作家谢冰莹、徐钟佩、张秀亚、林海音、薇薇夫人等不同。其他的女 作家就只是女作家而已,但三毛却不然,她的写作对西方文学叙述观念而言,具有很强的“自剖自白性”(comfession), 这种掏心掏肝的写作方式,在满足了读者的同时,实质上却是把痛苦丢给了自己。 近代西方许多个这种类型的女作家,都以自杀了结了生命,即是证明。而三毛除了“自剖自白性”这一点外,她在出名 后,更是个活动频繁的名人。而当人成了名人后,谤誉当然交相而至。与她同辈的另一女作家廖辉英,即在她死后《皇冠》 杂志的纪念文章里,做了这样的评论:“她成名之后,一直在舞台之上,光圈之中,众人瞩目。作为一位公众人物,我很知 道她处世的困难,因为读者要求她的,对她而言,带着极大勉强的成分在,与真实的三毛,有着相当的距离。……三毛本 身,既是一个传奇,有关她的传言便多得不胜数。有些甚至相当离奇,包括荷西的存在与否,或荷西的存殁问题等等,非常 骇人听闻。” 因此,以“自剖自白”作为写作题材的名人三毛遂难免掉进了一种出名的陷阱中。她成了名人,被人窥视,必须更加暴露 自己,而人们对她所暴露出来的部分,则疑真疑假。那是一个恶性循环圈,愈出名也就愈不快乐,最后三毛遂自我了断于这 样的生命沉重中。三毛在自杀前曾告诉友人说她是“不自由”的。她的这种感觉,甚至充分反映出了那种自我暴露,被窥视, 成名的负担等恶性循环的道理。 而今离当时三毛成名已快30年了,距她自杀身亡也快15年。时光荏苒,无论我们怎么看三毛这个人,她作为特定时代 具有表征意义的代表人物这一点,终究是无法被磨灭的,自由自在的流浪,乃是人们亘古以来的一种梦想,那种自由不也是 你我所渴望的吗? 序三 三毛的风貌与心灵 ◎文/陈宪仁 三毛传奇的一生,在她生前与死后,都是许多人津津乐道或念念不忘的。有关她的生平,读者早从她的作品中,耳熟能 详。在她死后,出版界也出了不少她的传记,足见她的魅力与影响历久不衰。


作为三毛的好友,看到这样的情景,一则以喜,一则也不免有忧。喜的是那么多的人仍在关爱着她,忧的是不少的传记 文章,并没有经过严谨的查证、访谈,其中有不少的谬误,恐将以讹传讹。 三毛自从以有趣的作品、精彩的演讲风靡大众,掀起“三毛热”后,便已受了盛名之累,不时遭受莫名的批评:轻者是将 作品与真实混而为一,据以指责三毛的言行或为人;重者,则连三毛的作品都未读过,就以想像捏造事件、歪曲事实,无端 诋毁。 对于这些不愉快的传言,三毛生前大都默默承受,不置一辞;死后新增的流言,当然更无法辩驳了。 其实三毛只是个有才气、有真性情、执著文学的平凡人而已。在世时,她谦虚地在你我居住的巷弄里生活,用热爱的文 字,抒发她的心情、观察她的世界。 读者从她的作品里,获得了心灵的快乐、感染了悲悯的情怀,随着文字或笑或哭,随着情节颠倒着迷,这是文学给人的 力量。顶多,她就是多个“作家”的头衔罢了! 就因为写作一直是她的志趣,所以年轻时虽然在不少画展中得过奖,她还是选择“弃画从文”;在她从撒哈拉沙漠以“三 毛”为名,寄出第一篇文章后,更把写作视为生活,即使在颠沛流离中,在亲人死别里,都未曾暂歇过她的书写。 她不仅写异国的风土人情、个人的儿女私情,也写民族的冲突无奈、时代的悲欢离合;不仅写人性的善良博爱,也写人 性的贪婪阴险;甚至于自己的猜疑、忏悔,在作品中也不时流露出来。 所以,我们看到的,是有生命有情感的作家,是周遭可感可亲的人。要认识三毛,不必有偶像崇拜的心情,更不要带着 忌妒不平的心;读她的文章,就把它看作真真切切的文学作品,看她的人,就把她当作你我的姊妹或朋友。 这本《三毛私家相册》,无论文字或图片,所要传达给读者的,正是这样的目的。特别的是,这是我所知,曾用心、深 入访谈过三毛家人、亲友,做过较多资料搜罗和查证,对三毛生活作最真实记录的书。从中可以了解三毛的成长历程、生活 态度、浪漫爱情、写作精神,以及三毛文字背后的故事和三毛的个性与为人。 翻开它,就像面对了三毛这位平凡可亲的女子,看到她的丰姿面貌,进入了她的作品的心灵世界。 (陈宪仁简介:陈宪仁,1948年生,现任明道文艺杂志社社长、明道管理学院中文系兼任助理教授等。从1976年起担 任明道文艺杂志社社长迄今将近30年,为台湾文学杂志最资深主编。编纂有《好书书目》、《三毛家书集——我的灵魂骑在 纸背上》等。著有《满川风雨看潮生》。) 后记 私人公史——《 世纪华人私家相册 》丛书缘起 世界史即私人史。那些灿若星辰的人、神共存于史册的每个角落。他们或在天堂,或在人间,但更多的是在纸上留存。 那些比天的神功、传世的奇伟、巨大的暴力、热情的革命、曲折百回的历史,全写满了不同的名字。每个名字都是一截历史 的表情,人的脸孔与想象力,成为我们接近他们的依据。我们会从这些人的呼吸中找到那个年代的呼吸,甚至以他们的方式 想象那个年代。不论那是一段野史、清史、正史还是革命史。因为所有的历史都是人的历史。”过于武断的历史学家永远都 会为自己接近历史的方式找到依据与论断。但这些说法至少解释了公众对于传记的痴迷以及关于历史人物的传承热潮的勃 兴。 华语圈阅读兴味的流行正在代表着华人时代的某个侧面。一切都处于高速的经济热潮的复兴中,超高速的经济时代,精 神的极度空旷需要更多的精神坐标。灯塔式的人物正在成为现实的选择。至少在新千年度,2000年开始之后的华语圈,正 在兴起的一波波传记热潮,至少说明了华语阅读的变化。越来越多的人对那些偶像感兴趣,大面积的阅读甚至导致了众多明 星、革命家,甚至敌对者,甚至历史深处的千年人物,都成为这股阅读潮中新的热点。每种热潮身后都是某种大面积思维的 纵深结果。如同我们无法体味为什么会在两千年后怀念汉武大帝;一百年后重新走入清代,与几位皇帝进行民间解读;五十 年后的毛泽东热,对于革命者的红色纪念永远都是最好的理由,但纵深的是什么;十年后开始接近对岸的“敌人”蒋介石、宋 美龄,他们正在成为宽容政治以及现实利益的结合体;五年后,我们看到的不过是明星们,他们因为在电视上流行而在民间 成为消费品,他们以声名作为本钱,而书则成为公众接近他们的私密小径。阅读史正在成为某种历史积累的判断,甚至成为 评价某部分历史的依据。 在公众的书架上堆积着各种不同的正史,甚至野史。名人们正在接受不同程度的消费者的使用。但能使用的是什么?他 们的精神,他们消费历史时的过程,他们的方式或者创造者的心态。那些被挤压在史册里的形象,就是真实的历史吗? 至少这种怀疑正在成为某种书写者的理由。人们正在创造着自己书写历史的方式。如果笔在你的手里,你会如何去写 作,去描述,去记忆,去采信,去判断,去证实,去虚构,去取得历史人物后人的信任,去取得旁观者的信任甚至原谅? 我就在这种迷茫中寻找着那些历史人物。那些被更多的人想象出来的历史越来越成为我们靠近真实的可怕障碍。历史学 家,那些沉迷在现实利益中的出版商们,都成为这个链条中的重要组成部分。越接近事实真相,越发现撰述的虚饰以及伪 托,甚至臆造。生硬的历史被文学家们变得滑润,故事性十足,卖点十足。为了好读而重新杜撰的历史正在成为后人所认识 的新的历史。对一个人物,可以有上千次的描述,也可以有上万个版本的不同解读。同样的事件,在每本书中的表达都变化 无穷,甚至脱离了最早的事实本身。这个世界上肯定有两种历史,一种是书面史,再一种就是真实的历史。而书面史流传了 下来,真正的历史却在消失。这是一个可怕的悖论,但却不容回避地存在于这个世界。 纸张的发明保存了历史,但我相信,有许多历史如果能够重新来过,绝对不会是文学家所描写的样子,也许有些历史本 身更为生动,也许有些历史同我们的庸常生活一样了无意趣。照相术的发明留下的虽然是摆拍下来的表情,但那种真实,至 少令人们找到了可以触摸的表情。 “但,能说话的会是什么?”在2002年我首次接触到宋美龄的历史时,这种不安就非常强烈地存在了。我怕我们的描述


同样陷于文学的想象中,只是增加了另外一种想象的历史的重述,甚至曲解。就在这时候,我发现了“这些照片”。“这些照 片是会说话的真实的影像。她远比我们的描写真实,也远比我们发现的解读历史的方式真实,因为照片保留着当时她的想象 力与眼神,甚至当时的细节。” 《宋美龄画传》使我们找到了描述历史人物或者现世人物的方法,至少是接近部分真实的方法。我们只是在反映历史, 但我们拒绝评价历史。这种理念下出版的这本书至少创造与开拓了一种新的传记体例,即:用她留在世界上的真实影像以及 基于公论的历史记述,来组成的一种新的混合表达方式。这种方式在其后的另外一个历史人物邓丽君的传记中得到了进一步 的体现,这本书以邓的图片为主,内容则由其家人的口述所组成,而最大的突破在于将影像也作为了整本书的一个重要组成 部分。附赠的邓丽君传记纪录片,令中国大陆的读者找到了新的阅读依据,以尽可能多地提供真实的历史图片为主的画传思 路,也进一步得到了公众的认可。 而这套丛书的出版,也使我们找到了重新编撰传记的方法。同时,一个更加宏大的构想正在形成,我们希望创造“一种 新的传记体”,用客观的笔触与真实的图像,结构“我们发现的历史”。当然,这样的历史事实上正在成为同步发生的新闻事 件,但我们惟一秉持的立场则是“笔则笔,削则削”之史识和“不隐恶、不虚美“的史德,力图以次在历史的天平上界定其地 位。 这个有点夸张的构想,在我们随后推出的以“画传”命名的系列丛书中得到了完美的体现,甚至一度使我们产生了要为所 有值得纪念的世纪华人立画传的宏愿,并将此作为一个作者与出版者的梦想去努力实现。由此,我们甚至推出了以《切 •格瓦拉画传》与《戴安娜画传》为主的《世纪洋人画传》丛书,想将此概念延伸到所有在世界史上留下名字 的人物身上。 这个看似宏大的构想很快就受到了挑战。《世纪华人画传丛书》以《宋美龄画传》及《邓丽君画传》的出版,迅速引发 了一股画传出版潮。跟风出版的各种“画传”达到数百种,参差不齐的质量,围绕着“画传”出现的许多不同的说法与官司,甚 至影响到了“画传”这一形式的整体形象,使之受到了一些人士的质疑。而我们计划中的多本书,因需要达致我们理想中的状 态,在还未及推向市场之际,就被先期出版的诸多版本的以画传来命名的书“抢去先机”。一时间,市面上以画传命名的书极 其好销,被海外媒体认为是“快速简便并且出于商业目的的赚快钱方式”。一种有效的创意,在中国被模仿甚至跟风,进而导 致泛滥,最终被消费者抛弃的商业模式,在中国的图书界几成痼疾,甚至,达到了我们在推出《世纪洋人画传》升级版本 《戴安娜画传》一书时,竟有同名书跟风出版的地步。跟风是一种正常的行为,说明了“画传”这一体例的成功,但一些出版 者将一些文章配上图就称之为“画传”,则在客观上造成了对“画传”这一体例的误读。 中国图书业的无序与混乱已严重影响到原创力量的积极性。跟风,抄袭品牌创意,甚至同名事件等,已成为“中国图书 病”,“画传”,也正在丧失其固有的力量,成为一种让公众感到厌倦的商业行为。 经过长时间的思考,我们决意告别画传这一“品牌”,尽管它是我们创造的,但却不属于我们,因为目前还没有相关的法 律来保护我们的品牌创意,保护原创。我们向“画传”告别,向一种图书界的“可怕的势力”告别。但这绝不是妥协,而是为了 创造更新的形式、更新的品牌。我们将像微软的Windows一样,作一个永远的创新者,推出新的升级品牌、新的升级版 本。创新与开发原创,将成为我们持久的动力。 另外一条路径正在形成:能否让图片继续成为一本书的主体,让文字只成为一种解读的辅助?仍然是邓丽君,成为我们 这一新路径的被实验者。《邓丽君画传》的出版,再度引发了大陆读者对邓氏的怀念潮,而2005年5月8日,则是邓丽君去 世十周年的纪念日。邓丽君身后有无数私家图片,一个偶然的机会,我接触到了它们,那是另外一段从未被发现的历史,那 段历史的真实超越了我们的想象力,我在旧图片中发现了新的邓丽君。能否为邓丽君再出一本私家相册,以图片来串联起她 的一生,以文字来注释而不是主导解读权的方式出版一种新传记?实验的结果,正好成就了我们对新的传记形式的所有想 象。 之前,媒体所总结的“画传”的所谓个性要素是“由文字一个基本元素,变成了文字和图片两个主导元素,而且在画传体 中,图片不仅仅是辅助性的、次要的,而是具有与文字等齐的地位,在很多时候文字成为了图片的辅助元素”。但我们此次 强力推出的这套《世纪华人私家相册》丛书,如果需要总结的话,则是“将图片与文字两个基本元素,变成以图片为基本主 角,让文字成为图片的辅助要素”。如果从根本上去追究,已经类似于“连环画式的表达”,首次推出的《邓丽君私家相 册》、《黄氏兄妹私家相册》(黄宗江、黄宗英、黄宗洛)、《三毛私家相册》、《张国荣私家相册》等五本书,就是这种 想象力的现实再现。只是这些书都得到了亲属与后人的授权,显得更加权威与私人化。 这套书客观上仍是《世纪华人画传》的一个延续。我们将重新定义并升级我们对于画传的理念,并力图将其打造成一种 新的、具有较高阅读价值的丛书。 我们想创造的是这样一套读本: 以私人性来达致公共性。 以私人史来显影公共史。 2005年3月 私家公社《三毛私家相册》出版后记 本书是一群三毛“粉丝”的私人行 为的成果。 是一本向三毛精神与三毛本人的致


敬与怀念之作。 此书历经两年时间筹划。最初的设想来自于对众多掺杂虚似与未经授权行为的传记的出版所,引发的坊间对于三毛本人 的各种不同的猜测与不良后果的不满。我们设想用自己的行为来制造与创造一种全新的公立传记:有授权,有家人参与,有 尊严的写作方法、有法律的基本方式,有公正的历史心情等等。 基于此的写作理想,使我们在写作中由一已之力的设想变成了一个集体的行为艺术。因为三毛思想疆界的广阔与她行走 的世界的无远弗界,令我们只能各负其责,各出已力,然后形成一本算是完整的传记。而这本书从地理上来区分,是一本由 北京与台北方面的学者与作家、摄影师共同完成的一次跨地域的行为艺术作品。 最初是这样的:我与作家沙林先生隔海相望式的写出了这本书的初稿,但发现我们太不了解台湾,不了解三毛生活的地 域的精神与文化背景,我们写了一本很“隔”的书。这本书的救援者是前台北《印刻》杂志副主编陈文芬女士,她提了许多意 见,最后动手修改了我们很“隔”的部分,这种修改介乎于创作与重新的写作之间。而这也使我们对于本书的写作重新有了信 心,用“原乡人”心态、原乡背景甚至原乡语言创作本书,成为我们编撰本书的一个重要原则。其后,我又邀请我的朋友,台 北作家昭君与方旭先生参与,他们承担了大量的采访陈家人的任务。三毛的姐姐与弟弟对我们的采访给予了大力的支持。 原本要进行的一次为杂志撰稿的行为,最后因内容的增加,而变成了《三毛台北地图》部分,两位陈家人带我们参观与 拍摄了三毛几乎所有的旧居。最令我们倍受鼓舞的是陈家与皇冠出版社又授权我们使用了诸多私家图片,使本书更增加了独 家与私密性。最后我们还冒昧使用了根据对三毛大姐陈田心小姐的专访的录音整理成的文章作为代序,在此也一并致谢。而 在采访过程中,陈宪仁先生也提供了诸多方便,并允准使用诸多图片。而使本书增色巨大、最后找到灵魂的是台北著名学者 南方朔先生,他欣然为本书作序,使我们大受鼓舞。本书最后还使用了时报周刊与明报等相关部门提供的诸多图片,在此一 并致谢。 这本书也是一次对于三毛图像的集合。我的朋友肖全曾在三毛最后一次来大陆时,在成都拍摄了三毛的一个图片故事。 他一直有个心愿为她出一个画册,现在我们找到了共同的语言。他参与到了我们这本书中,相信这也是这个才华超卓的哥们 的一个用图像完成的向三毛的致敬礼。 这本书的制作牵涉到了诸多朋友,最后要感谢楼河、朱仔、艾菁诸位,他们的参与使本书得以顺利完成。 特此以本书向各位参与本书的朋友致谢。 特此以本书向三毛致敬。 2004年4月 前传告别红尘 当三毛自杀,有一种大时代的伤感,那样热烈追求真挚爱情,或者人与人之间美好感情的时代,是否已随她而逝? 1991年1月4日早晨7点钟,台北市士林区荣民总医院医护早班查房,发现三毛不在病床上,医护人员查看房内浴厕, 看见三毛的身子半悬在马桶上方,已气绝身亡。 经医院方面报警,士林警察分局人员立即到场搜证,并将三毛遗体抬到房间内,报请检查官勘验。10时10分,检察官 罗荣干与法医刘象缙到场勘验时,三毛身上穿着病号服,血液已沉于四肢,呈灰黑色,颈部勒痕相当深,显然于医护人员发 现之前,已死亡多时。法医推断三毛吊颈时间是凌晨2时。 在台湾,对于死者死因的确认,须由司法系统的检察官与专业的法医人员,共同在现场查验。检警双方勘验发现:三毛 是以一条肉色的丝袜,绑挂在浴厕马桶上方一个医院专门让病人挂点滴注射液的铁钩上,再将丝袜套在颈部的。检警人员认 为,三毛自尽的浴厕内,医院设有马桶扶手,三毛只要有一点点的求生意念,就可立即扶住扶手,保住性命。 三毛没有留下遗书。 检察官为了解其死因,讯问荣总的医护人员与三毛的父亲。医护人员说,三毛在前一天晚上特别交代护士,她半夜不容 易入睡,希望医护人员没事不要去病房吵她。检警人员是在勘验三毛遗体时,才发现报验单上的“陈平”就是作家三毛。 在深夜里,她醒来,那种声音还是如同潮汐一般在她身畔起伏。而她要的不是这些,她要的是黎明,一种没有任何声音 的黎明。即使她如此渴望着,回声还是不肯退去。 (三毛的唱片作品《回声》前言) 那天下午至接近傍晚时,广播、电视新闻,铺天盖地的所有的消息皆在探究她如何因病入院,手术成功后却厌世自杀。 那一年她只有48岁。越接近晚间,台北市的各处,都有消沉孤独的灵魂在低低啜泣。一位当年亲历此事的女孩子回忆 说:“一直到今天许多人还清楚地记得,我们一群女子都赶回家里,其实是单身女子合租的公寓房子里,圣诞节刚过不久, 客厅里有一个暂明暂灭的圣诞灯树,我们熄了大灯,在圣诞树边上的餐桌上点起一支蜡烛,播放三毛所写的专辑《回声》, 晚间7点整,齐豫清朗激越的声音唱起了: 今生就是那么地开始的,走过操场的青草地,走到你的面前,不能说一句话,拿起钢笔,在你的掌心写下七个数字,点 一个头,然后,狂奔而去。 守住电话,就守住度日如年的狂盼,铃声响的时候,自己的声音是那么急迫:是我、是我、是我、──是我是我是我。 七点钟,你说七点钟?好、好、好,我一定早点到。


听到‘是我、是我、是我’齐豫高八度的唱腔时,我们齐声高歌,然后听见远远地,从别的巷弄深处,也有这高八度的‘七 点钟?好、好、好,我一定早点到。’由远而近,由叮咛低语而至高声唱和。”那是内行的“三毛粉丝”才会播放的歌曲,她的 初恋故事的第一句“今生就是那么地开始的”很能说出那个时代很多女子的心声。那是一个用爱来证明自我存在的时代,很多 女人、男人,心里都是那么激动地不时怀想,却说不出口。那是一个时代与另一个时代间的过渡期,她有探险家的勇气、旅 行者的浪漫、艺术家细腻的思维;她到遥远的欧洲,走进撒哈拉沙漠生活,将那里的生活揉杂了她个人的爱情与家庭生活, 给当时信息封闭的台湾读者,打开了一扇窗,并且因为她的家庭故事,使得撒哈拉沙漠不再遥远。但她也是最平凡的家庭主 妇,她经常说她需要爱,特别是在她长时间哀悼她的西班牙丈夫荷西之后。经历丧偶之痛、一个穿波西米亚大花裙的女人, 冬天穿高筒马靴、夏天配凉鞋,起风的时候,大花裙吹涨起来,她走路有风,像一只风筝,随时准备起飞或者降落。 在那个时代,三毛那样的穿扮是一种时尚,她那一头印第安女孩式的黑发,中分,扎麻花辫,象征着对自由与爱欲的强 烈渴望及感性的想象。那是一个名牌消费与超级名模还未到来的时代,那是一个对爱的欲望远超过物质消费渴望的时代! 当三毛自杀,有一种大时代的伤感,那样热烈追求真挚爱情,或者人与人之间美好感情的时代,是否已随她而逝? 三毛的去世使陈嗣庆经过一天深思,对于三毛的往生有了新的见解:“就好比我和三毛一起搭飞机到美国,她的票买到 夏威夷,我的票到华府。夏威夷到了,她先下飞机,而我继续坐到华府。我们不再一起飞,可是我心里有她,她心里有 我。” 回到三毛的死亡之谜。 今生是因着初恋开始的,看破余生,是否也是因了寻寻觅觅不到真爱? 台湾的语言习惯不说“去世”,而说“往生”。死者魂魄往矣,需要哀悯的则是生者,是三毛的父亲陈嗣庆、母亲缪进兰这 一对风度儒雅的父母。 79岁的父亲陈嗣庆律师,在当日接受了《联合报》记者的访问:“您觉得了解她心中所想的吗?”、“在您心中,她到底 是怎样的人?” 陈老先生这天在哀痛逾恒当中的谈话,显现了他高尚的文化教养:“虽然三毛距川端康成、三岛由纪夫、海明威等世界 等级的作家还有一大段距离,但我隐约预感,三毛也会走像他们一样的路,我嘴里虽未说出,但心中阴影一直存在。” “我揣测,她也许自己觉得她人生这条路已走得差不多了吧。” “我很难形容我的女儿,我想她一直感到很寂寞吧。” 第二天,陈嗣庆到台北南京东路三毛居住的阁楼小木屋里流连了一个下午,没有找到遗书,倒是发现三毛早把家里整理 得一尘不染,小到马桶盖旁的垃圾桶、浴缸和地砖的接缝,一丝不苟。 陈嗣庆慨言:“我对自己说:你这个女儿还真不赖!” 这是一座原木风味的小屋,在台北市内繁华之处,一条僻静的小巷内。阁楼小屋前有一棵樱花树,当时就是这一棵樱花 树,勾惹起三毛对这小屋的爱: 在这失去丈夫的6年半里,在这世界上,居然还出现了我想要的东西,那么我是活着的──我还有爱──爱上了一幢小楼, 这么一见钟情地爱上了它。 (三毛《闹学记》) 三毛住进荣总医院数天前才精心购置的新沙发,搁在顶楼,屋内设置有如世外桃源,摆设着她到世界各地旅行时所获的 宝贝纪念物。顶楼的木桌上搁着一本《泰山石峪金刚经全本》,三毛的姐姐陈田心说,三毛近来常读佛经禅书。 陈嗣庆经过一天的深思,对于三毛的往生有了新的见解:“就好比我和三毛一起搭飞机到美国,她的票买到夏威夷,我 的票到华府。夏威夷到了,她先下飞机,而我继续坐到华府。我们不再一起飞,可是我心里有她,她心里有我。” 母亲缪进兰当时罹患癌症已有6年,在悲痛当中,对三毛往生是以自杀终结,明显的不能接受。由于宗教信仰之故,许 多文艺界的朋友特别能理解,三毛母亲宁可相信三毛是“自然冥归”的。 缪进兰毕竟是明理的人,她在1月5日刊于联合报的《哭爱女三毛》中,立即承认三毛长年来有厌世的心理困扰:“荷西 过世后这些年,三毛常与我提到她想死的事,要我答应她,她说只要我答应,她就可以快快乐乐地死去。我们为人父母,怎 能答应孩子做如此的傻事,所以每次都让她不要胡思乱想。最近她又对我提起预备结束生命的事,她说:‘我的一生,到处 都走遍了,大陆也去过了,该做的事都做过了,我已没有什么路好走了。我觉得好累。’ “三毛是孝顺的孩子,对我们二老非常体贴。因为三毛常常说要去死这种话,就好像牧羊童常说狼来了狼来了一样,我 与她父亲就认为她又说‘文人的疯话’,况且竟这么样的糊涂,她常对我说:父母在,不远游,她现在竟走到另一个国度去 了,是不是不应该?” 她也强烈表达了为三毛以宗教之礼治丧的心愿:“孩子走了,这是一个冰冷的事实,我希望以基督教的方式为她治丧。” 三毛因子宫内膜肥厚入院治疗。1月2日,她对母亲说:“医院里有很多小孩在她床边跳来跳去,有的已长出翅膀来。”母 亲认为三毛又在说胡话,就半开玩笑地说:“你不要理他们就是了。”据缪进兰描述,这次是一个简单的手术,2日晚上进行 了10分钟就完成了。三毛的身体没有大的毛病,不过还是用了全身的麻醉,醒来以后,三毛说有一位心理医师与她有约,因 为她觉得很烦躁,想与这位医师谈一谈,不过她在刚开过刀后,样子十分狼狈,如何好见人,就要母亲替她梳洗。


这位心理医师未依约前来,三毛吃了母亲带来的食物,用餐过后,详和地告诉父母亲,她已经好了,请他们回家。接近 11点,三毛打了通电话给母亲,说的是有关治疗的事,缪进兰安慰、开导三毛,三毛起初与母亲对话还算平和,“只是,忽 然间她那头就咕噜咕噜说了些话,比较大声又急,我也听不清。” 三毛睡了以后,陈妈妈还是不放心,凌晨1点钟打电话给一位在荣总的好友,托他去看看三毛,这位朋友还安慰她:晚 上稍早煎了牛排、做了卤蛋送去给三毛,三毛看来谈笑风生,还好好的。 陈妈妈在三毛过世后,想起最后的电话里,三毛对母亲说:“医院里床边的那些小孩又来了!”母亲只好哄她说:“也许 小天使来守护你了。” 三毛当时笑了一声。那一声,做母亲的,事后想起来:“好凄凉!” 三毛往生后的第二天,台北气温降得很多,天气奇冷,缪进兰穿了一件三毛从大陆为她带回来的红毛衣,捧着三毛1月1 日提早送她的生日礼物:一尊玉雕、一张卡片,流泪接受亲友的慰问。据她说,三毛很少送母亲生日礼物,嫌俗气,去荣总 开刀前一天,忽然送给母亲生日礼和卡片,母亲的反应是:“咦,不是下个月才生日吗?”三毛说:“怕晚了来不及。” 三毛在卡片上写着:“亲爱的姆妈,千言万语,说不出对你永生永世的感谢。你的儿女是十二万分尊敬、爱你的。”署名 是“次女妹妹”日期只写“公元91年”,所有的“爱”字画了心型,童稚而温馨。 关于葬礼,三毛生前曾对母亲说,她觉得火葬比较干净,她最喜欢黄玫瑰,她不喜欢铺张。缪进兰选了她平日在家最喜 欢的衣服,缀上黄玫瑰,将她送往另一个远方的“国度”。 远方能有多远?建筑设计师登琨艳在三毛走后,恍然大悟般地说,三毛曾要他设计葬礼,想来早有此一心意? 三毛编写了《滚滚红尘》剧本,电影取得了空前的成功,独有她没有获得“最佳编剧”,电影颁奖之后,三毛孤独地在医 院自杀,她的朋友刘侠于哀痛中指出:三毛之死,并非学习的典范。 三毛自杀的新闻,震撼了整个华人世界。特别是她编剧的电影《滚滚红尘》,刚在半个月前获得金马奖的八项大奖。女 主角林青霞获得从影以来的第一座金马奖,那时林青霞与秦汉的爱情百转千回,她与秦汉两人正是事业与爱情都得意的时 候。导演严浩,也因此片达到事业成就的巅峰。独独三毛一人入围了编剧奖,却未获奖。由于她投入此片工作甚多,她的母 亲也说:“三毛是以生命在写剧本。”三毛内心的失落感是相当强烈的。 一场衣香鬓影、空前华丽的电影颁奖盛会过后,三毛竟然孤单单的在医院自杀?三毛生前曾以经历丧夫之痛、重新面对 生命,而在台湾各处演讲,鼓舞了许许多多的年轻学子,或者是对情感有困惑的人、个人自认生命价值处于边缘的人,给他 们以很大的支持力量。 她的弃世,一度引来社会微微的不安与紧张。 她生前最要好的朋友之一、作家杏林子女士,在各界哀悼三毛的悲伤中,立即做了一个公开的谈话,她指出,三毛自杀 并非值得学习的典范,她希望大家能节哀顺变。 杏林子本名刘侠,她是一位从小就因为类风湿性关节炎而手脚萎缩的残疾人士,她长年坐在轮椅上,无法上学,通过自 学苦修,竟成了一位杰出的作家。她写过许多幽默感人的励志文章,并且积极的参与各种社会活动,为残疾人士争取社会福 利、从政参政权等,是一位生命斗士,受到社会普遍的肯定。三毛有感于她与杏林子都有童年在家自学的经历和心灵受创的 经验,并自认与杏林子、以及手臂残疾的退休老兵作家张拓芜三人,或因疾病,或因心灵伤痕,同为直面死亡压力的畸零 人。三人感情甚好,号称“铁三角”,三毛与张拓芜不时出入刘家探望刘侠,书信往返也多。 张拓芜原来默默无闻,是素不相识的三毛读了他的《代马输卒记》后,在报上写了一篇情生意动的书评,说这一本 书“好看极了!”竟使张拓芜一夕成为知名人物,也使一本反映军人生活的故事散文集忽然变成了畅销书。三毛助人为乐,张 拓芜的崛起是一个例子。 由于三毛丈夫荷西于1979年过世时,杏林子接获张拓芜来信得知消息,曾以圣诗《落日之那边》为题,写了一篇“念荷 西,慰三毛”的悼文,甚为感人。 所以当三毛过世后,杏林子是惟一以“友直”的出发点,批评三毛不该自杀的人。她也直言,她最不能原谅三毛的就是: 她使自己的父母伤心! 杏林子于2003年2月8日辞世,为病痛奋斗了一生,躲过了各种病魔摧残,却因为精神失常的外籍女佣将她从床上拖下 来打倒在地,骨折致死。这个新闻引起了社会的震憾。 杏林子过世后,张拓芜表示,杏林子在半年前开始编选“铁三角”书信往来的《三地书》,似乎有种莫名的力量,使杏林 子急于将老友与她的情谊做一个总整理。张拓芜也透露了一个“铁三角”不为人知的故事,经由此事,亦可加深我们对三毛在 抉择生死的态度上的看法。 刘侠是一个面对生命非常强悍、好勇敢的人,三毛的个性则是心肠软,点子多。见到刘侠大痛小痛不断、身体逐渐萎缩 的状态,三毛很不忍心,忽然浮现一个主意,说是假如最后实在忍不下去了,要给刘侠一颗毒药,然后由最要好的朋友张拓 芜与她来承担法律责任。 张拓芜立刻说:“我不敢,我没这个胆子去承担这种责任!”刘侠的反映则是:“不可以,我还没有活够!” 刘侠后来还是很想念三毛,多年前动念将他们三人的信件编成《三地书》,唯当时,又有一个作家想加入,而信中因为 谈到三毛私事,为三毛母亲缪进兰得知后阻止。不知为何,半年多前,刘侠重提此事,仍然是三地书的概念,刘侠、三毛、


张拓芜,三个生命之交的战友,三款态度。 三毛虽然曾说自己的人生异常的丰富,惟她辞世,未留只字片语,徒使人们拥有更多猜测、臆想的空间。 影星林青霞、作家琼瑶,对于三毛结束生命的抉择,有着长期与三毛亲近的友谊的观点。林青霞从认识三毛开始,就有 一种直觉:要多跟她在一起,多感受她的快乐。三毛过世前,才从香港回来不久,她送了一套衣服给青霞,然后又将儿时她 母亲送给她伴随她多年的首饰和玩具交给青霞,要其代为保存,理由是她将去欧洲长期旅行。事后看来,三毛的交代是有所 暗示的。 作家琼瑶与三毛成为好友有20多年。三毛的自杀,使琼瑶非常震惊、悲伤。琼瑶常常在深夜倾听三毛诉说人生的无奈与 痛苦,很能理解三毛的孤独感。琼瑶认为,三毛的自杀与其疾病无关,更多的是内心深处的寂寞和绝望,写完《滚滚红尘》 之后的三毛顿失寄托,人生已无所追求了。 在三毛过世10周年的纪念会上,琼瑶夫婿、著名的出版家平鑫涛说:1979年荷西过世后,三毛一直有自杀的想法,琼 瑶曾花了7小时说服她不要自杀。时至今日,关于三毛是否真的是自杀?为何走向绝路?还像一个谜题一般:传说不断。 第一章 陈家老二 “三毛,不足月的孩子,从小便显得精灵、倔强、任性。话虽 不多,却喜欢发问;喜欢书本、农作物,不爱洋娃娃、新衣裳。可 以不哭不闹,默默独处。不允许同伴捏蚂蚁。苹果挂在树上,她问: 是不是很痛苦?” 1943年3月26日,陈懋平出生在重庆。此时,中国正在日本帝国主义发动的罪恶战争下受难,陈懋平就是出生在父母 亲避难到重庆的时期。 陈懋平是三毛的本名。 三毛的祖先来自河南,家族传说,400年前,祖先是一步步到了浙江,又乘舟到了定海,三毛的原乡是舟山市定海区小 沙乡的陈家村。 三毛有位本事很大的祖父陈宗绪。他14岁到上海滩闯荡,一个孤单的少年人,带了一床棉被、两件单衣、一双布鞋,给 人做小学徒。而后他发迹了!在泰隆公司经销美孚石油,在祥泰行做木材生意,在顺和号销售启新水泥。晚年,陈宗绪回到 老家,建医院、办小学、修桥铺路。最后没有为自己留下什么产业,在庙里度过余生。 三毛自然是很崇敬这位祖父的,1989年4月,三毛返回原乡,在祖父坟前,恭恭敬敬敬地叩首,磕了9个头,并托人重 修陈氏永春堂的家谱。三毛家里有一本家谱,收在樟木箱里,三毛流浪在外国,返乡回台湾,总想翻翻这本红缎面线装的 《陈氏永春堂宗谱》。 陈宗绪生有二子。长子陈汉清、次子陈嗣庆毕生都是执业律师,手足感情极好,无论是事业与家庭都在一起,很晚才分 家。三毛一直称呼大伯母为“妈妈”,称自己的母亲为“姆妈”。 陈嗣庆出生在上海,于复旦大学法律系毕业后,经过相亲,结识19岁高中毕业的缪进兰。这位女子是上过“洋学堂”的当 代女性,活泼好动,是高中篮球校队的一员,打后卫。与陈嗣庆交往一年后,缪进兰放弃已考取的在上海沪江大学新闻系就 读的机会,嫁做人妇。 陈嗣庆的为人谦和敦厚,他的职业是律师,书案工作时间很长,据三毛描述,她的父亲,一生最大的愿望是成为一个运 动家。陈嗣庆小学六年级开始踢足球,网球打得还可以,台球第一流,兵乓球非常好,到了六60多岁开始登山。70多岁仍 保持晨起全身运动后出门上班的习惯。 陈嗣庆婚后第一年不甘心生活在沦陷区,只身到后方重庆,与已怀孕的妻子暂别,那一年,陈嗣庆27岁,在大后方开始 律师的业务。长女陈田心出生后。缪进兰的父母催促他们夫妻团聚,缪进兰一个小妇人如何在战乱中怀抱初生婴儿,由上海 长途跋涉到重庆,是三毛姐弟们儿时很爱听的一段故事。 等到缪进兰抵达重庆后,陈汉清夫妇随后也带着儿女来了,一个大家庭就这样组织起来。并且从大陆一路来到台湾。这 一路上,三毛祖父的家产已因为内战全部流失,来到台湾后,三毛读到小学四年级时,兄弟二人才分家住。所谓分家,不过 是三毛一家从大伯父家搬出来,搬到了一幢很小的日式房子里。 三毛的来历 三岁时的三毛即自作主张把本名中之“懋”字略去,给自己取名 “陈平”,年岁稍长则取“Echo”、“三毛”为笔名,还翻出《易经》 一书解释“三毛”之来历。童年时她喜读书,而性格也怪癖,异于常人。 我的女儿陈平本来叫做陈懋平。“懋”是家谱上属于她那一代的排 行,“平”是因为在她出生那年烽火连天,做为父亲的我期望这个世界


再也没有战争,而给了这个孩子“和平”的大使命。后来这个孩子开始 学写字,她无论如何都学不会如何写那个“懋”字。每次写名字时,都 自作主张把中间那个字跳掉,偏叫自己陈平。不但如此,还把“陈”的 左耳搬到隔壁去成为右耳,这么弄下来,做父亲的我只好投降,她给自 己取了名字,当时才3岁。后来我把她弟弟们的“懋”字也都拿掉了。 三毛小时候很独立,也很冷淡,她不玩任何女孩子的游戏,她也不 跟别的孩子玩。在她两岁时,我们在重庆的住家附近有一座荒坟,别的 小孩子不敢过去,她总是去坟边玩泥巴。对于年节时的杀羊,她最感兴 趣,从头到尾盯住杀的过程,看完不动声色,脸上有一种满意的表情。 在重庆,每一家的大水缸都埋在厨房地里,我们不许小孩靠近水缸, 三毛偏偏绝不听话。有一天大人在吃饭,突然听到打水的声音激烈,三 毛当时不在桌上。等我们冲到水缸边去时,发现三毛头朝下,脚在水面 上拚命打水。水缸很深,这个小孩子居然用双手撑在缸底,好使她高一点, 这样小脚才可打到水面出声。当我们把她提着揪出来时,她也不哭,她 说:“感谢耶稣基督。”然后吐一口水出来。 从那一次之后,三毛的小意外不断地发生,她自己都能化解。有一 次骑自行车不当心,掉到一口废井里去,那已是在台湾了,她自己想办 法爬出来,双膝跌得见骨头,她说:“咦,烂肉裹的一层油原来就是脂 肪,好看好看!”。 ——陈嗣庆《我家老二》 三毛小时候,身体瘦弱,性格独立、冷淡、执拗、叛逆、不合群。在父母眼中,三毛是个极端敏感和神经质的人。她不 屑于玩一般女孩子喜欢的过家家游戏。她喜欢一个人在坟地里玩泥巴,看宰杀牲畜时人与动物搏斗、动物挣扎的那种残酷、 激烈的场面。她并不是喜欢残酷,而是从中看出动物的可怜和自己命运的悲剧性。 三毛在世的时候,做母亲的回忆女儿童年的点滴:“三毛,不足月的孩子,从小便显得精灵、倔强、任性。话虽不多, 却喜欢发问;喜欢书本、农作物,不爱洋娃娃、新衣裳。可以不哭不闹,默默独处。不允许同伴捏蚂蚁。苹果挂在树上,她 问:是不是很痛苦?” 三毛童年看书的历史,始于抗战胜利后。 陈汉清、陈嗣庆兄弟全家人从重庆搬到了南京。 陈家是浙江人,陈氏兄弟虽不是替政府机关做事的,战后也回乡看望过父亲陈宗绪,可是两兄弟还是定居在南京。他们 居住在鼓楼,头条巷4号。 在这大家庭里,陈汉清最大的孩子已去念了中央大学,有的念金陵中学,比三毛大三岁的姐姐陈田心也进了学校,只有 三毛,连上幼儿园的年纪还不够,跟着一名叫兰瑛的女佣人在家里玩耍。 兰瑛是一个逃荒来的女人。陈家原不需要这么多的帮手,因她与管大门的老仆人是亲戚而收留了她,同时收留了一个她 的小男孩,叫马蹄子。 据三毛在《背影》一书中所叙,白天,只要姐姐上学,兰瑛就领她到后院跟马蹄子玩,她原来也是爱玩的孩子,可是与 这个一碰就哭的马蹄子实在不投缘,他又长了个癞痢头,三毛的母亲不知用什么白粉给他擦着治,看上去更是好讨厌。所 以,只要兰瑛一不看好她,她就从马蹄子旁边逃开去,把什么玩具都让给他。 陈家大宅子,除陈汉清、陈嗣庆的书房外,二楼还有一间供上学的孩子使用的图书室,有个大窗,对着窗外的梧桐树, 房间里全部摆设着书。三毛知道马蹄子不会跟她进到这个房间来,三岁的三毛成天往这跑。 三毛在这间屋子里读到的书,是图画书,她知道书名叫《三毛流浪记》,后来又读了一本《三毛从军记》,作者是张乐 平。小小年纪,三毛读这书时有时笑、有时叹气。此后,书里有插图的儿童书她都拿来看看。 那时家里还有一套儿童书,是商务印书馆出版的,三毛还知道主编这套儿童书的人是姐姐的校长、鼓楼小学的陈鹤琴先 生。后来她进了鼓楼幼儿园,也是陈鹤琴的学生了。


三毛是先看书、后认字的。她很早就“玩”过《木偶奇遇记》、《格林兄弟童话》、《安徒生童话集》、《爱的教育》、 《苦儿寻母记》、《爱丽丝漫游仙境》等许多童话故事书。长大以后,三毛曾向父亲求证这些读书历程,陈嗣庆不相信是三 毛自己的记忆,认为她那时太小,一定是来到台湾以后,堂兄姐们告诉她的。但三毛坚持她的记忆力,因她在鼓楼宅院看图 画的封面、看字的形状时早去问过哥哥姐姐们,这本书叫什么名字,小孩为何画他哭,问来问去她便全记得了。 对逃难来台湾的事情,三毛只记得有一天,她在南京家里假山前看桑树蚕宝宝,父亲回来,给了她和姐姐一大叠的金圆 券在手上玩,那时通货膨胀,金圆券已随时在贬值,两个小孩玩钱玩得高兴,忽听家中老仆人流泪说,就要逃难到台湾了。 《红楼梦》是三毛一生的灵物,三毛5岁即读《红楼梦》。此说甚令人惊,一个一般的5岁的女孩,汉字未必认识两个, 比较肯定的是三毛11岁看“红楼”。她11岁半的时候,念小学五年级,在课堂上,把《红楼梦》藏在裙子下面偷偷地读。她 自己的文字说: “读到了第一百二十回‘甄士隐详说太虚情,贾雨村归结红楼梦’。当我初念到宝玉失踪,贾政泊舟在客地,当时,天下着 茫茫大雪,贾政写家书,正想到宝玉,突然见到岸边雪地上一个披猩猩大红氅、光着头、赤着脚的人向他倒身大拜下去,贾 政连忙站起来要回礼,再一看,那人双手合十,面上似悲似喜,不正是宝玉吗,这时候突然上来了一僧一道,挟着宝玉高歌 而去——‘我所居兮,青埂之峰;我所游兮,鸿蒙太空;谁与我逝兮,吾谁与从?渺渺茫茫兮,归彼?’ 当我看完这一段时,我抬起头来,愣愣地望着前方同学的背,我呆在那儿,忘了身在何处,心里的滋味,已不是流泪和 感动所能形容,我痴痴地坐着,痴痴地听着,好似老师在很远的地方叫我的名字,可是我竟没有回答她。 老师居然也没有骂我,上来摸摸我的前额,问我:‘是不是不舒服?’ 我默默地摇头,看着她,恍惚地对她一笑。那一刹那间,我顿然领悟,什么叫做‘境界’,我终于懂了。” 那时候的课业尤其是算术已经加重了,三毛被课业逼得没办法,实在喜欢课外书,常在课堂上读小说,小学六年级生活 非常紧张,还偷看完一整部《射雕英雄传》,看完并不浪费时间,“这种书看了人要发呆个好多天醒不过来。”(三毛《背 影》“逃学为读书”)。 她运气不差,这么猛看课外书,发榜时还考上省立女中。 初一成绩差强人意,名次中等。夏天,父亲晒大樟木箱,一堆旧衣服下,尘封了她父母遗忘的一套套中国通俗小说,薄 竹纸、白绵线装订、书前几页有毛笔画出的书中人物,这些是《水浒传》、《儒林外史》、《今古奇观》等。 那时她又倾尽所有零用钱,在租书店租了所有旧俄小说家的书,《复活》、《罪与罚》、《死魂灵》、《战争与和 平》、《卡拉玛卓夫兄弟》、《猎人日记》、《安娜•卡列妮娜》等,这些都是要限时归还的,她就在老箱子 里的中国古典小说与租书店的旧俄小说之间,交相挣扎,两边都想看,忙得不得了。 初二那年,连上学放学在公车上,三毛都抱住司机先生身后的那一根大横杠,专心读着手上的“闲书”。接着,她又在大 伯父的书架上找到了《孽海花》、《六祖坛经》、《阅微草堂笔记》,还有《人间词话》。也看租来的芥川龙之介的短篇小 说。 着迷读小说,第一次月考下来,四门功课不及格。 在父母亲的劝告下,勉强收了心,开始用功,想迎头赶上,每一门课都认真地背,每道数学习题都背,考了三次数学都 满分,遭到数学老师怀疑,发生了吃鸭蛋受辱的事件。 受辱以后的一段时间,她还勉强去上学。省立女中就是后来的北一女中,学校是米黄色的平顶,站在校门口,她一望见 那黄色平顶,就又想走了,去做她想做的事。她背了书包,搭公车,到六张犁公墓。 往后的日子,她在六张犁公墓、阳明山公墓、北投陈济棠先生墓园,以及市立殡仪馆附近一带的无名坟场游荡。 逃学去坟场并不好玩,尤其是下雨天,“世上再没有跟死人做伴更安全的事了,他们都是很温柔的人。” 父母不知三毛已不上学,每天一样给饭钱,她把钱存起来,到牯岭街当时的旧书店,买下第一本自己花钱买的书:上下 册的《人间的条件》。 旷课两三天,三毛还会去上一天的课。等老师看见她了,再失踪个三五天。 当时家里有电话的人少,学校老师想跟家长联络不容易。 三毛看书快,领悟力强,她又买了旧书《九国革命史》,国语日报出版的《一千零一个为什么》,是讲解自然科学常识 的,容易读懂。过不久,她又读了《伊凡‧傅罗姆》等故事感人的旧书。 逃学时光她完全释放自己,念她想念的书。 接着,学校寄信给家里,逃课的事不得不落幕了。 第二章 无歌的少女:遇见顾福生 “我13岁到20岁这7年是我最痛苦的时候。13岁时我在北一女中念初二,数学月考我考了好几次100分,老师不相信, 又出了一次我完全不会的方程式,当然我就考了零分。然后老师就处罚我,他用毛笔在我眼睛周围画了两个大圈,墨水太 多,流到唇边,他就要我这个样子到操场绕场一周。


第二天我一进教室,看到桌椅就昏倒,从此我就得了自闭症。 每天我把自己关在房里,除了爸爸妈妈谁也不见。” “16岁时,我只跟三个人讲话,爸爸、妈妈和顾福生三个人讲话,每星期我出门两次,就是跟顾福生学画。” (1981年9月15日,台湾民生报刊登,《顾福生、三毛师生阔别二十年对谈》) 少年惨绿 三毛回忆说: 在我12岁半的那年,我进入台北省立第一女子中学,去做一个穿绿制服的中学生。当时我是一个很胆怯的孩子,年纪比 其它同学要小一些我的成绩在小学时代一直很好。上了中学以后,也许是心理因素的影响,我的数学成绩一下子掉得很差, 最好也不过考个50分。但是其它功课都还算不错,其中国文、英文、地理是我最拿手的三门课业。 初二的时候,由于我的数学不好,老师上课看我时,眼光非常冷淡。我是一个很敏感的孩子,哪个老师喜欢我多一点, 我的哪门课就会特别好。数学老师的那种冷淡,使我的数学成绩始终好不起来。每次她上课我就头昏脑胀,什么也听不进 去,因为我感到她的眼睛像小刀一样随时会飞来杀我。 后来我发现,她每次出小考题目,都是把课本后面的习题选几题出来叫我们做。当我发现这个秘密时,就每天把数学题 目背下来,由于记忆力很好,一晚上我可以背十多道代数题目,就因为会背数学,那阵子我一连考了6个100分。数学老师 开始怀疑我了,这个数学一向差劲的小孩,怎么会功课突然好了起来? 有一天,在两节数学课中间休息时间,数学老师对我说:“你跟我到办公室来。”我当时就知道情况不妙了,但也没办法 反抗她。到了办公室,她丢了一张试卷给我:“陈平啊,这10分钟里,你把这些习题演算出来。”我一看上面全都是初三的考 题,整个人都呆了。坐了10分钟后,我对老师说:“对不起,老师,我不会做。”老师挥挥手叫我回教室去。她从书桌上拿起 一瓶墨汁和毛笔,也跟在我后面进了教室。 下一堂课开始时,她当着全班的同学说:“我们班上有一个同学最喜欢吃鸭蛋,今天老师想再请她吃两个。”然后,她叫 我上讲台。老师拿起毛笔蘸进墨汁里,蘸得饱饱的,饱得毛笔都胖了起来,然后,在我的眼睛周围画了两个大黑圈。她边画 边笑着对我说:“不要怕,一点也不痛不痒,只是凉凉而已。”画完,老师又对我说:“你转过身去让全班同学看一看。” 当时,我还是一个不知道怎样保护自己的小女孩,我乖乖地转过身去,全班同学哄堂大笑起来。老师等同学们笑够了, 叫我到教室角落一直站到下课,于是,我带着满脸黑黑的墨汁站在教室的一角。等到下课,老师又对我说:“你不要走,你 从走廊走出去,到操场绕一圈再回到教室来。”那时候正是下课时间,走廊上许多同学在玩耍,他们一见我的模样,都尖叫 起来。我乖乖地照老师的话,绕了大操场一圈后才回到教室。 这件事发生后,我没有掉过一滴眼泪,也没有告诉我的父母──我在学校受了这样大的精神刺激和侮辱。我情愿这个老师 打我一顿,但是她给我的却是我这一生从没有受过的屈辱。晚上,我躺在床上拚命地流泪。这件事的后遗症直到第三天才显 现出来。那天早晨我去上学,走到走廊看到自己的教室时,立刻就昏倒了。接着,我的心理出现了严重的障碍,而且一天比 一天严重。到后来,早上一想到自己是要去上学,便立刻昏倒失去知觉。那是一种心理疾病,患者的器官全部封闭起来,不 再希望接触外面的世界,因为只有缩在自己的世界里最安全。 缪进兰惟愿女儿没有受伤太深:“在我这个做母亲的眼中,她非常平凡,不过是我的孩子而已。三毛是个纯真的人,在 她的世界里,不能忍受虚假,或许就是这点求真的个性,使她踏踏实实地活着。也许她的生活、她的遭遇不够完美,但是我 们确知:她没有逃避她的命运,她勇敢地面对人生。三毛小时候极端敏感和神经质,学校的课业念到初二就不肯再去,我和 她的父亲只好让她休学,负起教育她的责任。” 关在家里三年多,三毛的天地就是家里那幢日式房子,父亲母亲,放学归来的姐弟。她不主动跟人接触,向街的大门对 她而言没有意义。惟一的活动,是在无人的午后,绕着小院的水泥地,一圈又一圈地溜旱冰。 刚休学时,三毛被父母转进美国学校,送去学插花,学钢琴,学国画,跟名家黄君璧习山水,跟邵幼轩习花鸟。她喜欢 看书,她父亲就教她背唐诗宋词,看《古文观止》,读英文小说。还是没有一件事情能使她打开内心的枷锁。 一直到她遇上这一生最重要的拐点──年轻的画家顾福生。 然而,这次习画的机缘却是三毛自己找到的。 三毛在自己模仿顾福生的绘画习作上签下了“Echo”,顾福生青春时期美形如阿都尼斯,三毛的名字echo「回声」竟是 从模仿顾福生的画作时开始启用的,内心天生有一点任性有一点狂的三毛,若不是遇到这样的老师,又如何能全心地折服与 信任? 三毛的姐姐陈田心的朋友们到家里玩,其中一有对姐弟,叫陈缤与陈骕,他们一群人在吃东西,三毛避在角落里。 陈骕突然宣告说,他要画一场战争给大家看,一场骑兵队与印第安人的惨烈战役,他趴在地上画了起来,战马倒地,白 人中箭,红人嚎叫,篷车在战火中焚烧起来。 三毛没赶上去看陈骕画图,她等别人闹散了到院子里玩时,才偷偷拾起这张画,看个够。后来陈骕对她说,他画过油 画,他的老师是顾福生。 顾福生是“五月画会”的画家。上个世纪的五50年代,是台湾的经济和信息发展都还很困乏的年代,1957年出现了两个


最重要的画会:“东方”、“五月”。当时收藏没有商业活动,年轻的艺术家集结成立画会,以温和的文艺运动,将现代艺术的 观念推展开来。“五月画会”的画家多来自当时最好的艺术养成学校:师范大学美术系的大学生,一批一批地接力出来,形成 旺盛的创作活力。 一场纸上的印第安战役,竟把一个孤独的失学少女,推到了台北最具有现代艺术概念的艺术家面前,从而扭转了三毛的 命运。 泰安街二巷二号。三毛进了深宅大院,穿过杜鹃花小径,去见顾福生。顾福生是顾祝同将军的二公子,将门之后,却选 择了艺术之途,是独特而执著的才子。顾家为顾福生在院子里另筑有一间画室。顾福生穿了一件正红V领毛衣,对于三毛不 上学的事,表现得自然而不追问。顾福生完全不同于三毛过去遇见过的老师,他不是一个教育工作者,他是一个全心投入创 作的艺术家。三毛在直觉上就接受了这个人,觉得他温柔而能了解她。 顾福生这年25岁,比起16岁的三毛大不了多少。 顾福生这时期的作品,有一点像莫地里亚尼(Modigliani)拉长变形的人体造型、毕费(Buffet)笔直利落的人物线 条,以及他所采用的寒冷色调,被他的好友作家白先勇称之为“青色时期”。 白先勇是这样说顾福生的:“他创造了一系列半抽象人体画。在那作画的小天地中,陈列满了一幅青苍色调,各种变形 的人体,那么多人,总合起来,却是一个孤独,那是顾福生的‘青色时期’。” 这个“青色”的艺术家,个子不高,有一张青春俊秀的脸孔,他安静、诚恳,是台北文艺圈知名的美男子,难能可贵的 是,他作画的时候专心利落,为人可亲善良。 白先勇这一生中几部重要小说的封面插画总是启用顾福生的图画,台湾允晨出版的《孽子》、台湾尔雅出版的《台北 人》20周年典藏版等。顾福生是白先勇一生中少数几个重要朋友之一。 从日后三毛回忆与感谢恩师的文章,可以看出她对这个老师是多么折服。 许多年过去了,半生流逝之后,才敢讲出:初见恩师的第一次,那份“惊心”,是手里提着的一大堆东西都会哗啦啦掉下 地的“动魄”。如果,如果人生有什么叫做一见钟情,那一霎间,的确经历过。(三毛:《我的快乐天堂》) 顾福生与三毛相处,说话总是商量式的,口吻也是尊重的。遇到她画不出来的时候,就要她停一停,还让她看了他的油 画作品。 学西画的基本功夫是画素描,三毛上课之前需要准备新鲜的馒头,用馒头来擦掉炭笔的笔迹,因为总是那么期待去上顾 福生的课,她竟然紧张地要母亲三天前就替她买好馒头,免得忘记了。 她在顾福生的画室里,有时面对着那些支解了的修长人体发呆,直到黄昏。那一年她记得自己主要的成绩是模仿老师的 画,一个背影看不出是男是女的灰白色人体,没有穿衣服,一块贴上去的绷带散落在脚下。老师看了,知道是抄他的,不说 什么,只说:“可以,再画。” 三毛在画的右下角,签下今生给自己取的第一个名字ECHO。 一个回声。希腊神话中,恋着水仙花又不能告诉她的那个山泽女神的名字。 以后的我,对于艺术结下那么深刻的挚爱,不能不归于顾福生当年那种形式的爱所给予我的启发和感动。 顾福生年轻时期美形如希腊神话的阿都尼斯,三毛的名字ECHO“回声”竟是从模仿顾福生的画作时开始启用的,也可以 想见,三毛少年时虽是孤独自闭,但其实内在天生有一点任性有一点狂的三毛,若不是遇到这样的老师,又如何能全心地折 服与信任? 顾福生、白先勇为三毛打开的世界。多年以后,白先勇对于自己大胆启用一个少女作者的第一篇小说,因此为华文世界 发掘了一位才华洋溢的作家,也颇感欢欣。 顾福生很快就看出来三毛的才华不在于绘画。 他给了三毛一本《笔汇》合订本、几本《现代文学》杂志。 那时候三毛读过中国古典小说、旧俄作家的小说、一般性的世界名著。而顾福生给的这些刊物,是当时台湾最优秀的文 艺青年热爱的读物。 于是,波特莱尔、加缪、里尔克、横光利一、卡夫卡、爱伦坡、芥川龙之芥、惠特曼、D.H劳伦斯,排山倒海来了;自 然主义、意识流,这些大学里念英美文学的人才会读的小说,三毛也痴迷起来。这时候,她还读了陈映真的小说《我的弟弟 康雄》,印象很深刻。 三毛这时候还读了陈若曦的小说,也很喜欢她,顾福生希望她能出去交朋友,就向白先勇要来陈若曦永康街54号的住 址,三毛因此认识了本名陈秀美的陈若曦。 陈若曦看到,这个白白净净的女孩,虽有点多愁善感,但更多时间看起来是活泼健康的,聪明,有一点任性,不知道自 己未来该做什么。 少女陈平,一碰到考试就会晕倒,因而休学在家,父母通情达理而慈悲。陈若曦有了灵感写了篇小说《乔琪》,以她为


人物蓝本。陈若曦在那段时期的小说,多写她自己在永和乡下成长的故事,难得写篇自恋少女整天待在家里照镜子,内心各 种想法流转不停,有意识流味道的小说。 三毛跟着顾福生大半年以后,三毛交出一篇稿件给老师,算是对老师建议她写作的一种响应。隔两周,两人见面上课都 不提稿子的事情,再一个星期,三毛不去上课,也不请假。再去画室她低头说病了,调画架的时候,顾福生说:“你的稿件 在白先勇那儿,《现代文学》要刊,你同意吗?” 三毛整个人惊呆了,她简直不敢相信。 顾福生还在那儿淡淡地说:“第一次的作品,能刊出来很难得了。” 白先勇住在松江路上,跟三毛家是邻居。三毛还在小女孩的时候,常在黄昏时看见白先勇从松江路外面长满芒草的小路 散步回家,一个气质翩翩的大学生,她从不敢跟他打招呼,老是躲得远远的,生怕白先勇会看见她,并不是白先勇人不亲 切,而是三毛害羞又自闭。就好像她初见顾福生老师,她很少说话,“那时的我不能开口,因为没有内涵。” 一个关了四年的孩子,一旦获得一点点肯定就很开怀,她想不到的是,老师居然为她摘了天上的星星。 《现代文学》杂志刊登了三毛第一篇小说《惑》,署名是陈平。 《惑》是一篇带有意识流味道的小说,写她病中迷失在“珍妮的画像”中的幻觉,倾吐她内心承受的无法与这世界沟通的 重压。 多年以后,白先勇对于自己大胆启用一个少女作者的第一篇小说,因此为华文世界发掘了一位才华洋溢的作家,也颇感 欢欣。白先勇回忆他初读这篇小说的印象:是有一点稚嫩,但是自有一股灵秀之气,对第一次写作的作者来说,已属难得, 当时,《现代文学》启用的小说正是要这种在小说美感有所突破,有想法的作品。 陈平的《惑》是凭实力站在了以台大外文系大学生为创作主力、观念最新颖的文学杂志上,她并不侥幸! 三毛从画室拿到杂志,跑回家去,狂叫:“爹爹──”,惊讶的父母亲一定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我写的,变成了铅字。”于 是他们高兴地看见孩子的名字登在杂志上。 隔一天,三毛依然把画箱一扔,躲在房间里不出来见人。 顾福生对三毛的影响不只是在写作与绘画上。 谁都知道顾家有几个漂亮的女儿。有一天黄昏,三毛提着油污斑斓的画箱,在院子里遇到四个如花似玉,娇娇滴滴的女 孩们正要出门吃喜酒,顾福生介绍说那是他的姐妹们,她们上车走了。 那一天在回家的三轮车上,三毛看看自己身上素淡的衣服,她的衣服不是黑的,就是灰的、绿的,是个铁灰色女孩,再 想起刚刚遇到的令人目眩神迷的女孩们,觉得自己好像丑小鸭,为什么没想到要打扮自己呢? 她回家看到在房间里做功课的姐姐,总是当班长的姐姐,只要是穿制服就很安心的。 此后,三毛开始对穿衣服,对鞋子,对色彩,留意而且有强烈的感受了。 有一天,母亲带姐姐和三毛到永和镇上父亲的朋友郑伯伯的鞋厂里订做皮鞋,姐姐挑了黑色的漆皮,三毛这天竟看中了 一块明亮柔和的淡玫瑰色的皮革,坚持要做一双红鞋子。 鞋子做好了。三毛踏着它,走向顾福生的画室,心情好到微笑起来。 灰姑娘第一次穿上红鞋,一切都不同了。 那是三毛从她把自己隐藏起来的世界,心甘情愿迈出来的第一步。 顾福生看了说:“很好看!” 她觉得顾福生的画室给了她信心,也使她逐渐成为一个关心自己是否美丽的少年。 在不经意之中,顾福生影响了一个人的一生。 三毛潜伏多年的活泼本性,也跟着她逐渐美丽的外貌焕发了起来。 从三位艺术家老师到白先勇、陈若曦这些亦师亦友的写作同业,三毛这样一个失学少年,却成为最理想、最美好时代, 最有才华的一批人所教养出来的作者,命运安排,不可思议。 三毛学画10个月后,顾福生决定要去巴黎,那是那个年代的画家最想圆的梦,到世界的中心,到巴黎看最著名最好的 画,即使是在巴黎穷困得只能住小阁楼画室,也是心甘情愿的。 搭乘“越南号”离开台湾以前,顾福生为三毛找了新的老师韩湘宁。 年轻的韩湘宁活泼明朗,穿白衬衫,三毛回忆他是“一个不用长围巾的小王子。夏日炎热的烈阳下,雪白的一身打扮, 怎么也不能再将他泼上颜色。”三毛跟韩湘宁习画一段时间后,韩湘宁去了纽约,沿袭印象派画家秀拉点描的技巧,运用在 照相写实的画作上,成为纽约最好的照相写实画派画廊O.KHarris画廊的画家。


韩湘宁也为三毛找了新的老师彭万墀。 彭万墀是个苦行僧型的艺术家,老是穿一件质地粗糙、暗蓝色的圆口毛衣。 不久,彭万墀也到巴黎去了,一直住在巴黎发展。 这三位老师都是华人世界著名的艺术家。 顾福生从巴黎转往纽约,再到芝加哥、旧金山,他本人有着那样华丽的家世,他却远走他乡甘于平淡,长年地坚持创 作。三毛形容这个老师:淡漠而精致。 陈若曦常在家教课后,到三毛家来看她,陈若曦热情果敢,那个年代她一头短发刘海,风采迷人。她劝三毛:“你不要 一直关下去嘛!这条路这样走下去不是个办法。你总得走出来。”她听台北的中国文化学院已经开办一年了,要三毛去找创 办人,“看看能不能做一名选读生呢?一样的注册、缴费、考试、拿成绩单,只是教育部没有你的学籍,你愿意吗?” 三毛写了一封信给张其昀先生,把自己少年失学的经历都写了。三毛后来回忆时对这封信的最后一句话记得很清 楚:“区区向学之志,请求成全。” 信是上午限时寄出的,晚上就收到了张其昀先生的亲笔回信,里面只有几个字:“陈平同学:即刻来校报到注册。” 到文化学院见张其昀先生的那天,三毛拿了自己画的油画、国画,还有杂志上刊出的文章。她想向学校证明一下,她会 些什么。 张先生看了她的作品后,笑着跟她说:“我觉得你有两个方向可以走,一个是文学方面的路,另外是走美术方面的路。 好在你没有学籍,要读哪个系可以自由选择。”说着,他拿给三毛一份申请单。结果,三毛填了哲学系。张先生看了以后十 分意外:“念哲学,你不后悔吗?”三毛告诉他:“绝对不会。” 从三位艺术家老师到白先勇、陈若曦这些亦师亦友的写作同行,三毛这样一个失学少年,却成为最理想、最美好时代, 最有才华的一批人所教养出来的作者,命运安排,不可思议。 第三章 今生就是这样开始的 “始终没有在排演的时候交谈过一句话──他是一个男生。 却就是那么爱上了他的,那个匪兵甲的人……” 第一次感受到爱情的滋味时,三毛还是个国小四年级的学生,只有十一岁,或者更小。但是,爱情就是这么开始了。 真正恋爱是在大学时,她仰慕同校戏剧系的学长,为他的才华而倾倒了少女的芳心。 始终没有在排演的时候交谈过一句话──他是一个男生。 却就是那么爱上了他的,那个匪兵甲的人…… (三毛《卿城》“匪兵甲和匪兵乙”) 我对自己说:将来长大了,去做毕加索的另一个女人。急着怕他不能等,急着怕自己长不快。他在法国的那幢古堡被我 由图片中看也看烂了,却不知怎么写信给毕加索,在遥远的地方,有一个女孩急着要长到十八岁,请他留住,直到我去献身 给他。 想到二十岁是那么的遥远,我猜我是活不到穿丝袜的年纪就要死了,那么漫长的等待,是一个没有尽头的隧道,四周没 有东西可以摸触而只是灰色雾气形成的隧道,而我一直踩空,没有地方可以着力,我走不到那个二十岁。 三毛第一次感觉到爱恋的滋味,是就读中正国小四年级时,10或11岁。 她爱上一起排演戏剧《牛伯伯打游击》时饰演匪兵甲的同学,她则扮演匪兵乙。 三毛读小学,那个时代台湾还未实施国民义务教育,小学六年级毕业就必须考初中,课业压力大,在老师与同学间,男 生与女生禁止说话,意外的是老师为了排演《牛伯伯打游击》这出由牛哥的爱国漫画改编的儿童剧,就让匪兵甲、乙一同蹲 在一条长板凳上,牛伯伯从布幔前经过时,两人就从长凳上忽地一下跳出来,大喊一声:“站住,那里去?” 匪兵甲乙在这段排演期,总要一起蹲在布幔后等待,各自拿一把长扫帚假装是长枪。 她后来根本想不起来匪兵甲的长相,只记得他顶着一个凸凸凹凹的大光头,是让剃头刀刮得发亮的小孩头颅。 演完那出戏,隔壁男生欺负人,跑到女生班门口来叫:“匪兵乙爱上牛伯伯!” 为此,三毛下课后在田埂上跟男生打了一架,匪兵甲也和牛伯伯打了一架。 实际上这场恋爱,是她情窦初开的一桩大事,她日后写《匪兵甲和匪兵乙》,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交待清楚,结尾是三毛 成年后的一场同学会上,重逢相见匪兵甲,少年时候将他爱进心里最深处,对照此人的庐山真面目,三毛没说出结论,文章 的最后一句话是:“老天爷,谢谢你!”充分发挥了三毛的幽默感。


16岁的时候,有个香港的大学生每周写一封信给她,用淡蓝色印着暗花的信纸。他住在三毛家附近,每年寒暑假回来台 湾,会来看三毛,似乎三毛没有理会他,也不给他回信,这男孩只能在三毛家的巷子里徘徊。 真正的第一次恋爱是在后来。 三毛在《我的初恋》一文中写道: 我是文化学院第二届的学生。那时在戏剧系有一个男生比我高一班,我入学时就听说他是个才子,才读大学不久,已经 出了两本书。由于好奇,特地去借了他的书来看,一看之后大为震惊和感动——他怎么会写得那么好! 这个男孩是当过兵才来念大学的,过去他做过小学教师。看了他的文章后,我很快就产生了一种仰慕之心,也可以说是 一种一个19岁的女孩对英雄崇拜的感情。从那时起,我注意到这个男孩子──我这一生所没有交付出来的一种除了父母、手 足之情之外的另一种感情,就很固执地全部交给了他。 我对这个男孩,如同耶稣的门徒跟从耶稣一样,他走到哪里我跟到哪里。他有课,我跟在教室后面旁听;他进小面馆吃 面条,我也进去坐在后面。这样跟了三四个月,其实两个人都已经面熟了,可是他始终没有采取任何行动。我的心第一次受 到爱情的煎熬。其实,现在想想,那不能称之为爱情,而只是一种单相思,蛮痛苦也蛮甜蜜的。 这个占据三毛心灵的男孩叫舒凡。在学校,三毛注意到几乎所有的女生都会称赞他。舒凡,本名梁光明,戏剧系二年级 的学生,这时已经出版了两本集子,是学院大名鼎鼎的才子。 三毛接着写道: 我深深地爱上了这个男孩子,一种酸涩的初恋幻想笼罩着我。我曾经替自己制造和他同坐一趟交通车的机会,为的是想 介绍一下自己。但是他根本不理睬我,我连话也没跟他说上。直到自己几篇文章发表后,我在学校请客,我们才有了一次机 会。当同学们吃合菜、喝米酒的时候,他一个人晃晃荡荡地走了进来,同学们喊住他:“今天陈平拿稿费,她请客,大家一 起聚聚!” 我给他倒了一杯酒,细算着:今天我是主人喔!他总得和我照个面吧!谁知,他举杯把酒喝个精光后,却转身和别的同 学干杯去了,而我,本来还想和他来个四目交流呢。当时,我自卑感、挫折感很深。但我又为自己找了理由:“他越躲我, 表示他看重我,不然他可以大方地和我说话呀!” 同学散了,凉风习习,我一个人在操场的草地上走着。忽然我发现隔着很远的地方,有个男孩站着。那不是他吗?我的 一生不能这样遗憾下去了,他不采取主动,我可要有一个开始。 于是我带着紧张的心情朝他走去,两个人默默无语地面对面站着。我从他的衣袋里拔出钢笔,摊开他紧握着的手,在他 的掌心上写下了我家的电话号码。自己觉得又快乐又羞涩,因为我已经开始了! 还了钢笔,对他点个头,眼泪却禁不住往下掉,一句话也没说,转了身拚命地跑。那天下午我逃课了,逃回家里守着电 话,只要电话铃声一响,就喊叫:“是我的!是我的!” 一直守到五点半,他真的约了我,约我晚上七点钟在台北车站铁路餐厅门口见。我没有一点少女的羞涩就答应了。这 样,我赴了今生第一次的约会。 初恋,也就从那时开始。非常感谢这位男同学,他不只给了我人生不同的经验和气息,也给了我两年的好时光,尤其是 在写作上给了我一个很好的教育。可是,我们的初恋结果──分手了。 其实,我并不想出国,但为了逼他,我真的一步步在办理出国手续。等到手续一办好,两人都怔住了:到底该怎么办 呢? 临走前的晚上,我还是不想放弃最后的机会:“机票和护照我都可以放弃,只要你告诉我一个未来。” 他始终不说话。“我明天就要走了喔!你看呀!我明天就要走了,你真的不给我一个答案!?”我再逼他的时候,他的眼 泪却不停地滴下来。再也逼不出答案来时,我又对他说:“我去一年之后就回来。”两人在深夜里谈未来,忽然听到收音机正 播放着一首歌——《情人的眼泪》。他哼唱着“为什么要为你掉眼泪,你难道不明白是为了爱?要不是有情人跟我要分开, 我眼泪不会掉下来,掉下来……” 而我听到这里时,眼泪则像瀑布般地流泻下来。我最后一次问他:“有没有决心把我留下来?”他头一低,对我说:“祝 你旅途愉快。”说完起身要走。我顿时尖叫了起来,又哭又叫的扑过去打他。我不是要伤害他,而是那两年来爱、恨的期盼 与渴望全落空了!我整个人几乎要崩溃了。在没有办法的情形下,我被感情逼出国了。 三毛的父亲陈嗣庆对女儿这一次的初恋也曾忠实地把故事写了出来。 “我二女儿,大学才念到三年级上学期,就要远走他乡。她坚持远走,原因还是那位男朋友。三毛把人家死缠烂打苦 爱,双方都很受折磨,她放弃的原因是:不能缠死对方,而如果再住台湾,情难自禁,还是走吧。” 父亲把三毛送上了西班牙,她从此开始了一生的流浪。 等到三毛进入文化大学哲学系做选读生时,她开始轰轰烈烈地去恋爱,舍命地去读书,勤劳地去做家教。认真地开始写 她的《雨季不再来》,这一切,都是她常年休学之后的起跑。对于我女儿初恋的那位好青年,作为父亲的我一直感激在心。 他激励了我的女儿,在父母不能给予女儿的男女之情里,我的女儿经由这位男朋友,发挥了爱情正面的意义。当然,那时候 的她并不冷静,她哭哭笑笑,神情恍惚,可是对于一个恋爱中的女孩而言,这不是相当正常吗?那时候,她总是讲一句


话:“我不管这件事有没有结局,过程就是结局,让我尽情地去,一切后果,都是成长的经历,让我去……”她没有一失足成 千古恨,这怎么叫失足呢?她有勇气,我放心。 我二女儿,大学才念到三年级上学期,就要远走他乡。她坚持远走,原因还是那位男朋友。三毛把人家死缠烂打苦爱, 双方都很受折磨,她放弃的原因是:不能缠死对方,而如果再住台湾,情难自禁,还是走吧。 三毛离家那一天,口袋里放了五块钱美金现钞,一张七百美金的汇票单。就算是多年前,这也实在不多。我做父亲的能 力只够如此。她收下,向我和她母亲跪下,磕了一个头,没有再说什么。上机时,她反而没有眼泪,笑笑地,深深看了全家 人一眼,登机时我们挤在瞭望台上看她,她走得很慢很慢,可是她不肯回头。这时我强忍着泪水,心里一片茫然,三毛的母 亲哭倒在栏杆上,她的女儿没有转过身来挥一挥手。 (陈嗣庆《我家老二》) 三毛在父亲资助下,飞到西班牙马德里。 舒凡后来的发展是:当过台视文化公司的总经理,经营文化事业,坐在办公桌批公文的时间多过写作。反而是三毛爬格 子维生,才气名气都远在初恋的爱人之上。这一对恋人分道扬镳后的发展,也是让人始料未及的。 三毛跟舒凡日后的发展,我们从1976年皇冠出版的《雨季不再来》中舒凡的序文“苍弱与健康”来看,两人还保有一种 君子之交的情谊。 舒凡中肯地评论三毛的《撒哈拉沙漠》、《雨季不再来》这两本书的写作路线之分,前者约可列为表现现实生活经验的 写作: 三毛以极大的毅力和苦心,背井离乡,远到万里之外的荒漠中居家生活,以血汗为代价,执著地换取特殊的生活经验; 这种经过真实体验的题材之写作,在先决条件已经成功了。甚至连表现技巧的强弱,都无法增减故乡人们去阅读她作品的高 昂兴趣。 《雨季不再来》约可归为表现心灵生活经验的写作。所谓“究天人之际,通今古之变”,人类深思默省存在的意义、灵魂 的归依、命运的奥秘等形上问题,早在神话发生时代就开始了,历经无数万年的苦心孤诣,到了近代,新兴的实用功利主义 者,竟讥讽此一心灵活动为“象牙塔里的梦魇”,这才真是精神文明恶梦的起点呢!尤其,在大众传播事业力量无比显赫的今 天,缺乏实在内容的泛趣味化主义,被推波助澜地视为人生最高价值,沉思和深省活动反被目为苍弱的“青春期呆痴症”的后 遗,这种意识的普及,形成了“危机时代”的来临。」 尽管做此引论,也不能掩饰《雨季不再来》在内容技巧上的有欠成熟。十多年前,烦恼的少年三毛难免把写作当作一种 浪漫的感性游戏,加上人生阅历和观念领域的广度不足、透视和内省能力尚未长成等原因,使她的作品趋于强调个人化的片 断遐想和感伤。但是从中所透露的纯挚情怀和异质美感,却别具一种奇特的亲和力。《雨季不再来》只是三毛写作历程起步 的回顾,也是表征60年代初,所谓“现代文艺少女”心智状态的上乘选样。 三毛、舒凡两人分手多年后,这一幕幕惊心动魄地初恋故事还是三毛写歌、创作的灵感来源。 最具代表的两支歌曲,一是《回声》专辑中的“七点钟”。 另一首是三毛为林慧萍写的歌“说时依旧”。 重逢无意中,相对心如麻, 对面问安好,不提回头路, 提起当年事,泪眼笑荒唐, 我是真的真的爱过你, 说时依旧泪如倾, 星星白发又少年。 这句话请你放在心底, 不要告诉任何人你往那里去, 不要不要跟我来, 家中孩儿等着你等回家爸爸把饭开。 三毛过世后,1991年台北的《时报周刊》采访舒凡。舒凡自述: 她是个很要强的人,什么都要最好、最强、最高,有时候别人一条直线已经画得很直,但是她却仍拼命地画直线,仍觉 得不够直。 舒凡说,他和三毛恋爱的时间就是1年,20年间男婚女嫁,两人一度家住一巷之隔,只有一次在巷口,舒凡遇到三毛跟 其他的文艺界人士一起。


他们始终未重逢。 第四章 恋爱多幕剧 西班牙初识荷西 西班牙的小白房子、毛驴、一望无际的葡萄园,那样粗犷,那样朴质,是她向往中的美丽乐园。三毛在这样的意境里, 遇到了她终生的所爱——西班牙男孩荷西。有一天在一个公园里,两人在一起闲坐,荷西对三毛说:“Echo,你等六年,我 有四年大学要念,还有两年兵役要服,六年一过,我要娶你。” 三毛在西班牙做了三个月的哑巴、聋子,半年中的来信,不说辛酸。她拚命学语文了。 半年之后,三毛进入了马德里大学,来信中追问初恋男友的消息……可见他们通信不勤。 一年之后的那个女孩子,来信不一样了。她说,女生宿舍晚上西班牙男生“情歌队”来窗外唱歌,最后一首一定特别指明 是给她的。她不见得旧情难忘,可是尚算粗识时务……开始新天新地,交起朋友来。学业方面,她很少说,只说在研读中世 纪神学家圣•多玛斯的著作。天晓得,以她那时的西班牙文化程度怎能说出这种大话。后来她的来信内容对我 们很遥远,她去念“现代诗”、“艺术史”、“西班牙文学”、“人文地理”……我猜想她的确在念,可是字里行间,又在坐咖啡 馆、跳舞、搭便车旅行、听轻歌剧……这种蛛丝马迹她不明说,也许是以为不用功对不起父母。其实我对她懂得享受生命, 内心暗喜。第二年,三毛跑到巴黎、慕尼黑、罗马、阿姆斯特丹……她没有向家中要旅费,她说“很简单,吃白面包,喝自 来水,够活!”有一天,女儿来了一封信,说:“爸爸妈妈,我对不起你们,从今以后,一定戒烟。”我们才知道她抽烟了。三 毛至今对不起我们,她说:“会戒死。”我们不要她死,她就一直抽。她的故事讲不完,只有跳过很多。 (陈嗣庆《我家老二》) 三毛就读文化学院哲学系三年级时,她听到一张西班牙古典吉他唱片,非常感动。西班牙的小白房子、毛驴、一望无际 的葡萄园,那样粗犷,那样朴质,是她向往中的美丽乐园。 三毛住在马德里大学宿舍里,既不认识什么人,语言也不通,惟一的依靠,就是家信。收不到信,就流泪,收到信,就 关起房门不停的写回信。除了读书,她不知道如何建立自己,完全没有计划过日子。 西班牙的秋天,树叶尽落,冬天将来临。 到西班牙不久,她认识了一个男孩子,Echo用中文名字叫他荷西。 这个西班牙男孩很纯真,和三毛是很普通的朋友,她和他踢足球,三毛守球门,骑摩托车,打棒球,到旧货摊购物,两 个人过着很快乐的日子。每星期有三四次,荷西会在宿舍旁的大树下等三毛,修女们总是调侃三毛:”Echo!Echo!你的表 弟来了!” 当时,三毛读大学二年级,荷西念高三。 有一天,两人在公园闲坐,荷西对三毛说:”Echo,你等六年,我有四年大学要念,还有两年兵役要服,六年一过,我 要娶你。” 三毛当时很感动,握住荷西的手。荷西说,他的愿望是拥有一栋小小的公寓。他外出赚钱,三毛在家煮饭给他吃,这是 他人生最快乐的事情。 这种朴实的理想真的使三毛感动了,三毛想,荷西说的话,不就是自己初恋时对那位男孩子说的话吗?她知道,荷西对 她是认真的,这已不是一份普通的感情了!不能伤害他。再说六年的时间太长了,他能没有变化吗? 三毛告诉荷西:”我们都还年轻,你也才高三,怎么就想结婚了呢?”他说:“我是碰到你之后才想结婚的。” 三毛不允许荷西再到学校找她,他们分手了。三毛还记得分手那夜的情景:荷西硬要她先走,三毛不愿先走。他拗不过 她,就倒着往后跑,手里拿着他从未戴过的法国帽,一面挥手,一面喊道:“Echo!再见!Echo!再见。”眼泪都快掉下来 了,他还扮着鬼脸。“那种景象──在马德里喊着我的名字倒着跑,除了大枯树和平原外,羽毛般的雪花隔着我俩在天空中漫 天飞舞”,那种景像三毛永远也忘不了。 当时,三毛强忍着眼泪看着荷西远去。 她后来回忆说,“他是一个很难得而且对我真诚、真心相爱的人。我几乎忍不住要狂喊他的名字,叫他回来。” 为了怕荷西太过认真,三毛赶快交了一些其他的朋友,这其中有一个同班的日本同学,家境实在好,还在读书,马德里 最豪华的一家日本餐馆就给他开出来了。 这个日本同学对三毛展开巧克力糖和鲜花的追求攻势,其实,他还出手送了其它昂贵的礼物,三毛觉得正正派派的女孩 子不该收贵重的礼物,日本同学就天天送鲜花,宿舍里的花都是日本同学送的,同寝室的女同学都很高兴。 日本同学买了一辆新车要当订婚礼物。宿舍的修女、舍监都对她说:“嫁、嫁。这么爱你的人不嫁,难道让他跑了?” 三毛没有收人家的车子,两人跑到郊外树林里去谈判,三毛平时收了人家的礼物,也常常一起出去玩,心里紧张又有一 点心虚。她居然流下眼泪,她一哭,那好心的人也流泪,一直说:“不嫁没关系,我可以等,吓到你了,对不起。”


他们两人之间是说日文的,以前三毛会一点日文,因这个日本同学很有耐心地教她,交往半年,日文就更好些,这个日 本人一点大男人主义的行为都没有,三毛明知这个同学恋着她,却不愿意面对跟他结婚的事。 为了躲避这个日本同学,三毛收了一把德国同学的花,她跟德国同学约根在大街上走,碰到了荷西。三毛把两人互相介 绍了一下,荷西笑得有些苦涩,还是很大方地跟对方握握手,并且将三毛拉近,亲吻她的脸颊,笑笑说再见。 那个日本同学伤了很久很久的心。别的日本同学来劝三毛,说可不可以去救人?失恋的要自杀。这人还不至于要去切 腹,但三毛承认自己是十分对不起他的,可是又不肯再去见他,而两个人又都住在马德里,他常常在宿舍门外的大树下站 着,一站就站了好久,三毛躲在二楼窗帘后面看他,心里一直向他用日文说:“对不起,对不起。” 三毛离开了荷西,离开了西班牙。她去了德国,在那里她做导游、做德文教师,就那样匆匆地一年。她又离开了德国, 漂泊至美国。“三毛得到一个在伊利诺大学主修陶瓷的机会,提着两口大皮箱,走出芝加哥机场。一个月后,她谋得职位, 开始上班,才跟堂兄通信。” 西班牙的课程结束后,三毛去了德国。 三毛在萧邦和乔治桑住过的一个岛上做了3个月导游,赚了点旅费和一张机票,她到了德国,进入歌德学院,专攻语 文。 一天念16小时的德文,9个月就取得德文教师资格,对一个外国人来说,是非常难得的成绩,“但也是我留学生活中最 贫乏的一段。” “我一天到晚就在念书,对德国的人和事,完全讲不出来。我认识的德国,就是上学的那条路和几个博物馆、美术馆。” 三毛在马德里认识的德国朋友约根进入外交部做事,她还在读书。那时他们已经交往两年了。谁也没有向谁开口说:这 段感情将要怎么样。 有一天,约根拉了她去百货公司,他问三毛一床被单的颜色,三毛说:“好看!”他买下来了,这是一床双人床的床单。 买下了被单后,两个人在冰天雪地的街上走,都不说话,三毛突然想发一顿脾气,也没发,就死不讲话,他问三毛什么 三毛都不理睬,眼里含着一汪眼泪。 过了几小时,两个人又去百货公司退掉床单,等到柜台小姐要把钞票还给他们时,约根又问了一句:“你确定不要这条 床单?”三毛肯开口说话了:“确定不要!”退掉床单。三毛被带去餐馆吃烤鸡,约根也拿鸡起来吃,要吃的时候,突然迸出 了眼泪。 三毛对于德国留学的印象远不如西班牙,她曾说,情愿没有拿到什么证书,情愿说不好德文(她学的德文,有“正统”的 柏林口音),而了解他们的衣食住行。 在德国,三毛也打工。看见广告上征求一个漂亮的日本女孩子,她想,为什么要一个漂亮的日本女孩子?于是寄了十几 张彩色照片,竟然很顺利地应征到这份工作。那是第一次为了赚两百美金生活费“抛头露面”,她在一家大百货公司里做蔻蒂 化妆品公司的模特儿,卖十天香水。 “第一天简直羞愧得不得了,一点不觉得是一种骄傲,恨不得把自己埋起来。”在德国,除了看到一些伟大的艺术品,她 认为实在没什么可讲的。“对劳苦的大众来说,艺术品不重要,重要的是国民住宅。” 过了一年,约根在西柏林机场送三毛上飞机,她去了美国。上机的时候,他说,“等我做了领事时,嫁给我好不好?我 可以等。”这算是求婚了,三毛日后提到这个男友,说是他等了三毛22年,一直到做到大使,还在等。 三毛在美国有两位堂兄,他们希望三毛留在德国,因为到了美国若无一技之长,并不好生活。 三毛得到一个在伊利诺大学主修陶瓷的机会,于是提着两口大皮箱,走出芝加哥机场。一个月后,她谋得职位,开始上 班,才跟堂兄通信。 三毛在伊利诺大学法律系图书馆负责英美法分类。第一天上班,她就闹了笑话,在两百本书页上盖了两百枚错误的图 章,日期是:10月36日! 堂兄发现她所在大学的里恰好有他研究所以前的中国同学在,立即拨了长途电话给那位在读化学博士的朋友,请他就近 照顾孤零零的堂妹。 从那时起,堂哥的好同学,每天中午准时送来一个纸口袋,里面放着一块丰富的三明治,一个白水煮蛋,一枚水果。 吃到有一天,这位化学博士候选人对三毛说:“现在我照顾你,等哪一天你肯开始下厨煮饭给我和我们的孩子吃呢?” 追求准化学博士的女同学实在不少,三毛的堂哥在长途电话里语重心长地跟她说:“妹妹,我这同学人太好了,你应该 做聪明人,懂得我的鼓励,不要错过了这么踏实的人。”三毛口中连称:“我知道,我知道。”看着窗外白雪茫茫,心里又觉 得是要妥协一件事情那般地不痛快。哗啦啦眼泪流下来。 当三毛下决心离开美国回台湾时,那个好人送她上飞机到纽约再转机返回台湾,他说了:“我们结婚好吗?你回去,我 等放假就回台湾。”三毛没说什么,伸出手去理一理他的大衣领子。 等三毛到了纽约,长途电话追上来:“我们现在结婚好吗?”三毛想他是好的,可以信赖、可以亲近的人,可是被问到这


样的问题,这样的求婚方式,她不觉得欢喜。“心里为什么好像死掉一样。” 她回家了,回到台湾,在文化学院、政工干校和家专教了两年书。 明星咖啡屋之恋 三毛离开西班牙,去往德国后又到了美国,终于倦怠了,回到台湾。虽然阅历甚广,但单纯而浪漫的心性使她爱上了一 个潦倒画家,她自以为找到了自己的所爱,遂付以一片真心,但不知却是一场可笑的欺骗。三毛满心喜悦地答应了对方的求 婚后,方发觉其人已是有妇之夫,要解除婚约,反遭对方耍赖要挟,最后三毛父亲陈嗣庆赔了一笔钱息事宁人。 飘流过的人,在行为上应该有些长进,没想到又遇感情重创,一次是阴沟里翻船,败得又要寻死。那几个月的日子,不 是父母强拉着,总是不会回头了,现在回想起来,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没有遗恨,只幸当时还是父母张开手臂,替我挡住狂 风暴雨。 〈1977年,三毛《哭泣的骆驼》〉 德国的苦学使她有所收获,凭着歌德学院的德文学业毕业证书所取得的德文教师资格,使她回到当初破例让她入学的中 国文化学院(现升格为中国文化大学)教授德文与哲学。 这是1971年,三毛芳龄28,归国学人,在文化学院、政工干校、家专教德语。三毛英姿焕发,前程似锦。 记得吗?四年前,她还是个在文化学院为情所苦的哲学系选读生,阳明山上天气湿冷,上课的时候,整个山顶云雾四 起,学生和老师之间经常隔着一片大雾。 三毛在阳明山的生活,又因为她不爱打伞,雨季一来,人一天都淋得湿蒙蒙的,那个时期三毛自比为日本作家芥川龙之 芥的小说《河童》中的河童。河童读做KAPA,她就要同学称她“卡帕”。舒凡说《雨季不再来》是20世纪60年代现代文艺 少女上乘的选样,三毛的“卡帕”情结,那种心灵上无依的感伤,确实是相当文艺气质的。 这天,她来到台北武昌街一段七号的“明星”咖啡屋。 上世纪70年代,明星咖啡屋风华正盛,是台北文人风流的重要地标。 这家咖啡屋的历史故事非凡。1917年俄国境内发生大革命,几个白俄人从俄国一路流亡来到上海,合资开过面包厂, 国共战争后,他们又一路来到台北。明星西点面包厂的水果蛋糕很有名,二楼是咖啡店,如果你来到咖啡屋只点一杯咖啡, 或者只点一杯柠檬水,一盘蛋炒饭,你在这儿一坐一整天,店家、服务员也不会给你脸色看,他们很习惯客人是这样的。明 星咖啡屋慢慢有了名气,一些文学刊物开编辑会议就在这里;白先勇的《现代文学》、陈映真与七等生、黄春明、尉天聪的 《文学季刊》都在这里,谈了又谈,谈出一个又一个文学梦想。咖啡屋楼下有位瘦得仙风道骨的诗人周梦蝶,摆了一地摊的 书,主要是卖诗集。 明星咖啡屋曾是三毛与初恋男友舒凡经常与文友聚会的地方。 这天,咖啡馆里人很多,所有的座位都坐满了,有一个男人和三毛分了一张桌子坐。 三毛跟人点头后,一边喝着咖啡一边忍不住打量起这个陌生男子来对:方竟然在闭着眼睛养神。他留着长发。他很瘦。 他胸前是一大片乱七八糟的色彩,好像是装着各种颜色的涂料罐被打翻在地的情景,颇有印象派的风格。 咖啡屋的邂逅,也许是美丽的。 审视三毛自己后来的一些回忆说:“我从来没有立志要做作家。小时候,父母会问,师长会问,或者自己也会问自己: 长大了打算做什么?我说就要做一个伟大艺术家的太太。” 她少年时,甚至因为喜欢毕加索的画,希望赶快长大,好来得及献身给那个远在西班牙的聪明画家。 在这种情结之下,三毛去了画家的画室。他的画她没有一幅不喜欢,尽管那些画恐怕真的一点都够不上真正的伟大的艺 术品的级别,但她都认为那是极好的,极上乘的,甚至是附和着他的“世上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的论调。 三毛答应了画家的求婚,他们在明星咖啡屋公开订了婚。 家里没有人赞成他们的婚事,不仅仅是因为经济条件的关系,更重要的是因为人品端不端正的问题。但Echo很倔强, 她说家人对他有偏见,而且她觉得两个人只要相爱就够了,生活中的一切难题都可以在爱情中迎刃而解。爱情不应该是盲目 的。即将举行婚礼前,Echo发现了信誓旦旦说爱她的画家早有了妻子,是个有妇之夫。 三毛年轻时候谈了好几次的恋爱,有时即便两人分手,三毛虽有强烈的挫败感,日后她也会写出来。如初恋的那一次, 她向对方求婚,求了又求,哭了又哭,最后她只好走了,出走到国外,她一点也不介意地在她的创作里写出来,让人知道初 恋是很容易失败的,这一点,她是豁达大气的。 唯独在明星咖啡屋与画家订婚的事件,三毛几乎绝口不提。 上当、受骗的滋味想来是太不好受了。许多人都不明白,欺骗人的是那个画家,他应该是相当理亏的,三毛父亲陈嗣庆 将原来要送给女儿做嫁妆的一笔钱,送给了画家,藉以平息此事,只能说,天下父母心,这是三毛父亲认为能化解厄运的办 法吧?


1977年《哭泣的骆驼》出版时,巧逢于8月8日父亲节前夕上市,三毛写了一篇序文《尘缘──重新的父亲节》,当时三 毛和荷西结婚3年,远在迦纳利群岛,恩爱有加,三毛的《撒哈拉沙漠》、《稻草人手记》两本著作已在台、港及海外华文 世界里红遍半边天,书评有说好的,也说有坏的,坏的部分有那么一句“庸俗的三毛热”,三毛显然很在意这种评价,难得她 以不卑不亢、不温不火的语气,娓娓道来: 文章千古事,不是我这芥草一般的小人物所能挑得起来的,庸俗不庸俗,突不突破,说起来都太严重,写稿真正的起 因,“还是为了娱乐父母”,也是自己兴趣所在,将个人的生活做了一个记录而已。 她写到自己的成长历程,如何因为心灵受伤而拒绝上学,父母则全心接纳她的选择。好不容易长大了,一番风雨,她却 远走高飞,小燕离巢,飘飘跌跌,各国乱飞,飘流几年后,又回到台湾: 飘流过的人,在行为上应该有些长进,没想到又遇感情重创,一次是阴沟里翻船,败得又要寻死。那几个月的日子,不 是父母强拉着,总是不会回头了,现在回想起来,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没有遗恨,只幸当时还是父母张开手臂,替我挡住狂 风暴雨。 三毛写到,父母亲一生吃尽她的苦头,她和荷西婚后安定下来,父亲母亲来信总是再三的开导,要知足,要平凡,要感 恩,不可任性强求。因此三毛发表了沙漠婚姻生活的第一篇文章后,父母亲大乐,“发觉女儿女婿相处融洽,真比中了特奖 还欢喜。”三毛看父母来信喜得那个样子,不忍不写,就是因为父母的鼓励,“一个灰姑娘,结了婚,仍有了后来的故事。” 这是三毛针对负面的书评所做出的一次响应。 书评“庸俗的三毛热”勾惹三毛回首前尘往事,父亲节前,感恩父母亲为她挡过的风风雨雨,逼得三毛此生写出了一 句“阴沟里翻船”,为爱情受创,识人不清之悔,留下注记。 有一个德国教师 一年之后,德国教师在台北的星空下,问三毛:“我们结婚好吗?” 三毛说:“好的。”清清楚楚的。 他们是很相配的一对恋人。 三毛说好的那一霎间,内心相当平静,她已在感情的路上走了好久。 倒是45岁的德国教师,红了眼睛。 喜欢运动的陈嗣庆鼓励女儿打网球,给她买了二手球拍,订做了球衣,还付了教练费,又买了一部自行车让她骑到球 场,希望运动可以平息爱情的创痛。 在网球场上,三毛与父亲一起认识了一位德国教师。这位四十五岁的中年男人高高大大,不仅球艺不错,而且温文尔 雅,对人关怀体贴。三毛的家人似乎也都认为这人不错。 三毛和德国教师聊了几回天,切磋过球艺。德国教师教三毛打了几场球,还帮她解决了一些在德语教学中遇到的问题。 从那时候起,他便对她产生了爱慕之心,只是欧洲的中年人处理感情的方式要温和一些,平稳一些,他希望三毛能在不用表 白的情况下慢慢地体会到自己的一番情意,然后两人在相处中渐渐地生出默契来。这时候的三毛,已发现她谈恋爱时常有的 语言交错的情境。在西班牙说日文,在德国讲英文,在美国讲中文,回到台湾讲德文! 一年之后,德国教师在台北的星空下,问三毛:“我们结婚好吗?” 三毛说:“好的。”清清楚楚的。 他们是很相配的一对恋人。 三毛说好的那一霎间,内心相当平静,她已在感情的路上走了好久。 倒是45岁的德国教师,红了眼睛。 一天早晨,这一对内心充满喜悦的恋人去印名片。名片是两个人的名字排在一起,一面德文,一面中文。挑了好久的字 体,选了薄木片的质地,一再向重庆南路的印刷店说,半个月以后要准时给他们。 17年以后,三毛回忆此事,“那盒名片直到今天还没有去拿。” 挑好名片的那天晚上,德国教师忽然因心脏病发猝死。 三毛说“好”的话还在耳边,她今生心甘情愿要嫁又可嫁的人,死了。 医生说,心脏病嘛,难道以前不晓得? 现在晓得了! 过了一年,再见所爱的人一搥一搥钉入棺木,当时神智不清,只记得钉棺的声音刺得心里血肉模糊,尖叫狂哭,不知身 在何处,黑暗中,又是父亲紧紧抱着,哭是哭疯了,耳边却是父亲坚强的声音,一再的说:“不要怕,还有爹爹在,孩子, 还有爹爹姆妈在啊!”


(三毛《哭泣的骆驼》序文) 德国教师过世不久,三毛在朋友家中,吞了不该吞的药剂自杀,所幸为人发现,送医急救。 这段以悲剧收场的婚恋,颇像上苍对三毛与其家人所开的一个恶意的玩笑。 那么戏剧性的过程、那么不可抗拒的上天的旨意,身为故事的主角之一,三毛时不时是要想到这爱情与生死之间,神秘 的交锋争夺,真实与幻灭的交替。 我不否认我爱过人,一个是我的初恋,他是一个影响我很重要的人。另一个是我死去的朋友……。如果分析爱情的程度 来说,初恋的爱情是很不踏实,很痛苦的,假使我在那个时候嫁给初恋的人,也许我的婚姻会不幸福。第二个因为他的死 亡,他今天的价值就被我提升了。也许他并没有我认为的那么好,因为他死在我的怀里,使我有一种永远的印象。而他的死 造成了永恒,所以这个是心理上的错觉。 (1976年6月皇冠杂志268期,心岱《访三毛,写三毛》) 爱情的屡次受挫,使台湾成为三毛的伤心之地,她又动起了流浪的念头,告诉父母双亲之后,三毛不等他们的同意,即 打理行装再次前往西班牙,这里有她的所爱与轻松。“二到马德里,心情和第一次完全不一样,不仅没有离乡背井的伤感, 想家的哀愁,反而有一份归乡的喜悦和辛酸。” 台北触景伤情,是不能再留的。 三毛决心再度离家远走。说出来的时候,一家人正在吃饭。 父亲听了一楞,双眼一红,默默放下筷子,快步走开。母亲,那个7年前三毛第一次远走异国他乡的时候,看着女儿不 回头看一眼的背影,哭倒在栏杆上的人,这一次倒是愿意了,说:“出去走走也好,外面的天地,也许可以使你开朗起来。” 三毛此生不知如何能与西班牙结了那样深的缘分。7年前,西班牙的留学生活治愈了她初恋的伤口;7年后,她的伤疤似 乎又更深了。 飞往西班牙,途中谁想到由于在香港订票不慎,她中途到达伦敦机场后,需要到另一个机场去换机,然后才能飞往终点 ——西班牙。她去签证出境,却被英国移民局疑为非法移民,抓起来送进了拘留所。三毛竟然尝了今生惟一一次坐班房当囚 徒的滋味。 英国伦敦的一个移民局拘留所里,平常声音并不高的三毛发出的叫嚷声引得许多人的注意。 三毛大喊冤枉,得理不饶人,她后来自己写道:一会儿冲进拘留所办公室里吵嚷着评理,一会儿要求找律师来,要控告 移民局,一会儿又揪住门口警卫的衣领叫别人立即放她走,把整个拘留所折腾得人仰马翻,天翻地覆。 吵嚷的结果是她被无罪开释。移民局人员苦着脸用车把她送上飞机,她得意地笑着做淑女状,不吵也不闹,一副大人有 大量的模样,临走时还对着他们嫣然一笑,走出几步后,还回头说了声Bye一Bye! 此时的三毛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文艺少女,她游走过大半个西方,旅行的时候已能面对不同的国情与官僚制度的检验,她 甚至辛辣幽默地嘲讽英国移民局官员。 也许人承受痛苦与自我疗伤的能力,远超过自我的想象。 第五章 再飞西班牙 三毛看到了荷西的照片,那个大胡子的成年男人,身穿泳裤在海里抓鱼。而有一天,荷西的妹妹也找到了三毛,她拜托 三毛一定要给荷西一封信,三毛在匆忙中用英文简单地写上:“荷西,我回来了!”朋友带三毛进入房间后,要三毛把眼睛闭 上,她这样做好了,一个男人从背后温柔地拥抱了她,是荷西。 三毛离开台湾的半年前,从西班牙来的朋友捎来荷西的消息。 一封信和一张照片。 照片上,那个大男孩已经长成了留着大胡子的成年男子。他身着游泳裤在海里抓鱼,他硕壮结实,有如希腊神话里的神 祇。 他在信上写着: 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在我18岁的那个下雪的晚上,你告诉我,你不再见我了。你知道那个少年伏枕流了一夜的泪,想 要自杀?这么多年来,你还记得我吗?我和你约的期限是6年。 1972年底,三毛回到西班牙的马德里,昔日的朋友纷纷前来探望。 三毛跟三个西班牙女子合租一间宽敞、舒适的房子。三个女友个性开朗,常拉着三毛去逛学生区、旧货商场,上小馆 子,坐酒吧,参加舞会。日子好像又回到了三毛过去在此留学时的快乐时光。三毛逐渐不那么忧郁了。她找了几份家教教英 文,还给《实业世界》杂志写稿。 有一天她到徐伯伯家拜访,楼下院子里有一个漂亮的女孩招手喊她:“Echo,Echo。”三毛差一点没认出来,那是荷西 的妹妹伊丝帖,几年不见,她已从一个小少女,变成了迷人的姑娘。


伊丝帖告诉三毛,荷西正在南方服兵役,还有最后一个月,就会回到马德里,伊丝帖似乎很懂得哥哥的心思,她托三毛 一定要给荷西一封信,匆忙间,伊丝帖找来信封写上地址,三毛用英文简单写了:“荷西,我回来了!”以及她的地址,伊丝 帖立即把信发出去了。 荷西在画报上剪了很多潜水者的漫画贴在信纸上,在旁边注上:“这是我。”他急于让三毛知道他的归程,从妹妹那里拿 到三毛的电话号码,立即从南部打来长途电话告诉三毛他是哪一天回来,请三毛一定要等他。但是三毛这天到山区的小镇玩 到天黑,把这事忘了,回家后,朋友说有人打了十几个电话找她。此时,又来了一个电话,昔日马德里大学的一个女友请她 立刻到家里来。 朋友带三毛进入房间后,要三毛把眼睛闭上,随后将门关上出去了。接着又有人开门走进来,用一双很温柔的手臂,从 背后把三毛整个人环抱起来在房间里打转。哎呀!竟然是个子高大、长满胡须的荷西。三毛高兴地尖叫起来,快乐地拥抱 他,亲吻他。他长大了! 荷西急迫地说:“来!来!来!到我家去,有样东西给你看。” 到了他家,荷西把门打开,满墙全是三毛的放大的照片! 三毛很不解,她从未寄照片给他呀?原来是荷西经过徐伯伯家,不时将三毛寄来徐家的照片“偷走”,送到照相馆去翻拍 放大。由于年代已久,照片都发黄了。三毛看着满墙的照片,再看看眼前的男人:“荷西,记得你6年前的最大愿望吗?如果 我告诉你,我要嫁给你,会太晚吗?”他流着眼泪说:“天啊!一点也不晚!一点也不晚!” 荷西是个兴趣十分广泛的人,他在学校学的是工程,可他爱上了潜水,在这个世界上,他执著于两件事,一是从少年时 期开始的对三毛的爱,二是他对大海的爱。 跟三毛在一起的时间,荷西最常讲述的是海底生物,讲他在海底同章鱼的嬉戏,讲潜水时的奇遇。荷西热爱大自然,热 爱户外运动,还对天文、星象感兴趣,他跟三毛一样富于幻想,热爱自由。三毛发现荷西跟她从前的那些男朋友们大不相 同。从前他们尽是谈哲学、文学、艺术、人生等玄虚的道理,这固然使三毛感到脱俗、高雅、深沉,符合她爱智的修养与感 性的需求,跟荷西,却是无从谈论这一类的话题的。 这一天,两人在公园里散步,三毛有心事,想着一篇稿子,编辑来信催稿催得紧,明天是交稿期限,一个字也没写出 来,如何是好?她告诉荷西明天不能跟他出来散步了,写稿压力使她焦虑,一夜不睡觉都要把稿子赶出来才行! 荷西看她愁着脸,就指着忙碌修剪树枝的园丁给她看。 他们一双手飞快地动着,刚剪下的枝叶洒落新鲜的露水,有一种好闻的青草味。荷西忽然说:“我宁愿像这些园丁呼吸 大自然新鲜的空气,在太阳底下干活,也不愿被关在四四方方、密不透风、不见天日的办公室里,每天和枯燥的数字、文件 打交道,那真让人烦透了。”三毛不禁有所触动。 三毛到回宿舍就给编辑写信,取消稿约。为了一点零用钱,搜肠刮肚写些不情愿的文章,在荷西看来,真有点可怜!荷 西天性浑厚,有很高的悟性,对生活和世界有自己的看法,不喜欢的事就不做。这世界看似简单,对照自己整天冥想,追问 它的价值意义,她觉得太复杂、太多余,反而不深厚了。 三毛与荷西在一起,对生活的态度有了很大的改变。 冬天很快就来了,一个寒冷的早晨,荷西和三毛坐在公园的长椅子上,三毛穿件大衣,把领子拉高挡住眼睛以下的部 位,手中的面包一点点搓碎给脚边的麻雀吃,荷西也缩在厚厚的大外套里,手上还有一本航海的书。 荷西打算明年夏天跟几个朋友驾帆船航海,到希腊的爱琴海潜水。这是他服完兵役后,最想做的事情。这个计划很吸引 三毛,她可以做水手们的厨娘,不过,她早计划复活节后,到西属撒哈拉沙漠旅行,她想在那里住上一年半载。 在杂志上看到关于撒哈拉沙漠的报道,她浪漫心起,想独自去非洲旅行。写信给父亲,父亲竟然支持她。荷西知道了三 毛的决心,于是写信告诉三毛,他已经在沙漠的一家磷矿公司申请到一个职位,他会安排好一切来照顾她。 三毛偶然在美国的《国家地理》杂志上看到过关于撒哈拉沙漠的报导,火红的太阳照着无珢的漠漠黄沙,立即吸引了她 的目光,从那时起,她就有到沙漠一探究竟的打算,在这之前,她曾独自去非洲阿尔及利亚旅行。 三毛曾将赴往撒哈拉的计划告诉父亲,别人当玩笑来看待的事情,认为一个女人单独闯荡荒沙大漠是不可行的,三毛那 位一生有梦,遗憾未当成运动家的父亲却支持她去。 荷西了解了三毛的决心。过了新年以后,荷西不知忙什么,不见其踪影。忽然有一天,三毛收到荷西从沙漠里寄来的一 封信,荷西告诉她,他已在沙漠里的一家磷矿公司申请到一个职位,有了工作,等三毛到沙漠时,他会安排好一切来照顾 她。 三毛再度为荷西的深情大受感动,荷西为了她,放弃最爱的航海,而跑到沙漠去。三毛也曾写信苦劝荷西,劝他实在没 有必要为她到沙漠受苦,况且她去了,大半时间也在各处旅行,不能常常见到他。 荷西的回信,表明了“我想得很清楚,要留住你在我身边,只有跟你结婚,要不然我的心永远不能减去这份痛楚的感 觉。我们夏天在沙漠结婚好吗?我在沙漠等着你。” 三毛出发去沙漠的前一天,还和宿舍的女友们结伙出游不归,那时三毛还借了别人的机车,深夜里飞驰在空旷的大街 上。三更半夜玩到披头散发回来,四个女孩又在公寓里笑闹半天,玩到累够了,上床睡觉。


第二天,上班的人走了,三毛起身整理了行李,丢了一封信,附上房租,写着:“走了,结婚去了,珍重也不再见!”奔 向未知的大漠。 走进撒哈拉沙漠,结婚 阿雍机场相见,已是分别三个月之后。看到荷西的变化,三毛知道她马上要面对的生活,将会是重大的考验,那可不是 她浪漫情调的幼稚想法可以一一应付过来的……不过,三毛很快就让她内心深处的情人──撒哈拉沙漠所吸引住了!荷西将她 从背后拎起来,他说:“我们的第一个家,我抱你进去,从今以后你是我的太太了。” 不记得在那一年以前,我无意间翻到了一本美国的《国家地理》杂志,那期书里,正好在介绍撒哈拉沙漠。我只看了一 遍,我不能解释的,属于前世回忆似的乡愁,我就莫名其妙,毫无保留的交给了那一片陌生的大地。 (三毛《撒哈拉沙漠》) 撒哈拉沙漠是世界最大的沙漠,总面积800万平方公里,西班牙属撒哈拉是其中一部份,占地26.6万平方公里。摩洛 哥和毛里塔尼亚瓜分西属撒哈拉以前,它是西班牙的一省,位于非洲西北海岸,摩洛哥之南,东北与阿尔及利亚的一部分接 壤。人口包括阿拉伯、北非回教土人Berber和西班牙人。这片仅有7万人的大漠,终年乏雨,黄沙漫漫。 三毛在阿雍机场,见到分别了三个月的荷西。 荷西穿卡其色如军装的衬衫,牛仔裤很脏,拥抱她的手臂非常有力,但是粗糙不堪,头发胡子上盖满黄色尘土,脸被晒 得焦红,嘴唇干裂。 荷西扛起了三毛的行李,一只大箱子;三毛背着背包,一手提着一个枕头套。 荷西在沙漠工作生活的短短时间内,外形面相有了剧烈的改变。三毛这才想到她马上要面对的生活,将会是重大的考 验,那可不是她浪漫情调的幼稚想法可以一一应付过来的……不过,三毛很快就让她内心深处的情人──撒哈拉沙漠所吸引住 了: 我举目望去,无际的黄沙上有寂寞的大风呜咽的吹过,天,是高的,地是沉厚雄壮而安静的。 正是黄昏,落日将沙漠染成鲜血的红色,凄艳恐怖。近乎初冬的气候,在原本期待着炎热烈日的心情,大地化转为一片 诗意的苍凉。 (三毛《撒哈拉沙漠》) 荷西在阿雍城的外围租了半个月的房子,从机场走四40分钟,转进一个斜坡,到一条硬路,就看见了炊烟和人家。那里 搭着几十个千疮百孔的大帐蓬,也有铁皮做的小屋,地里有少数几只单峰骆驼和成群的山羊。 三毛第一次看见沙漠边上总爱穿深蓝色衣服的沙哈拉威人,沙哈拉威,意思是沙漠的居民。三毛一时之间好像走进另一 个世界的幻境里去了。 他们走进一条长街,街旁有零落的空心砖的空房子散落在夕阳下。 三毛老早看见连在一排的房子的最后一幢,很小的,有长圆形的拱门,她已经猜到那一定就是他们的房子! 这个家的正对面,是一大片的垃圾场,再前方是一片波浪似的沙谷,再远就是广大的天空。家后面是一个高坡,没有 沙,有大块的乱石头和硬土。邻居们的屋子里看不到一个人,剧烈的风沙狂吹着三毛的头发和长裙。 荷西把门打开,三毛放下行李,那房子有一条短短的黯淡的走廊 荷西将她从背后抱起来,他说:“我们的第一个家,我抱你进去,从今以后你是我的太太了。” 这是一种很平淡深远的结合,我从来没有热烈的爱过他,但是我一样觉得十分幸福而舒适。 (三毛《白手成家》) 这房子有一大一小两个房间。较大的一间面向着街,三毛走了一下,横四大步,直五大步。另外一间,小得放下一个大 床之外,只有进门的地方,还有手臂那么宽的一条横的空间。厨房是四张报纸平铺起来那么大,有一个黄色的污了的水槽, 还有一个水泥砌起的平台。浴室有抽水马桶,没有水箱,有洗脸池,还有一个白浴缸,三毛看了大吃一惊,看起来就是个达 达派的雕塑艺术。 厨房浴室外通往公用天台,荷西买了一只母羊,跟房东的羊混在一起养,三毛听到他们有一只羊,以后有新鲜羊奶可以 喝。又惊喜了一阵。 惊喜之余,这里需要仔细打量之处也多了去了!地是水泥地,糊得高低不平的;墙是空心砖原来的深灰色,上面没有抹 石灰,砖块的接缝地方的干水泥,看起来也很粗糙;房顶的灯泡很小,电线上布满密密麻麻的苍蝇;墙的左角上有缺口,风 不断的灌进来;而扭开水龙头,流出来几滴浓浊的绿色液体,没有水。 房租1万,约合台币7000元,水电不在内,一汽油桶的水,装满是90元,要向市政府申请送水。 从家里出发到镇上,一路上有沙地,有坟场,有汽油站。


说是镇上,其实是市政府,是撒哈拉沙漠的行政与城镇中心,银行、法院、邮局、商店,荷西公司的总办公室也在那 里。闪着绿光的是酒店,漆黄土色墙面的是电影院。有一排白色大房子,带了花园,有游泳池的,是总督的家;一排整齐的 公寓是高级职员的宿舍。有一个像皇宫城堡的是四星级的国家旅馆,是政府给人住的大旅馆,这里是殖民地白人的生活范 围。 沙哈拉威人住在镇上、镇外,荷西、三毛住的那一带叫“坟场区”,这里有朋驰牌的出租车,上车告诉司机他们到“坟场 区”。 在镇上的杂货店,三毛买了一个小冰箱、一个煤气炉及其它生活上的必需用品。 三毛感受到这里更像是美国西部电影里荒野沙漠边上的小镇,两三条街便成了一个市集、行政管理中心。 付钱的时候,三毛从她一路拎着的枕头里掏出钞票来。从前她和荷西交往当朋友的时候,已经习惯搭伙一起付钱的。 荷西一路正奇怪三毛拎着枕头做什么,等他伸过头一看,吓了一跳,里头有一大叠钞票,就一把将枕头套拉过来抱在胸 口。原来三毛父亲给了她一笔钱,到沙漠来生活,她藏在枕头里一路带着走。 三毛和她母亲像是都有喜欢把贵重的东西藏在枕头里的习惯! 三毛自己写电影剧本《滚滚红尘》,剧中秦汉饰演的章能才对林青霞饰演的作家韶华的文笔非常的欣赏,写了一封信向 韶华致意,住在小阁楼上的韶华是从家道中落的家里逃出来的,没什么钱可给送信的人,她从枕头套里拿出一只戒指充作小 费给了人。 三毛的母亲更是妙。上世纪80年代,三毛的父母亲到泰国清迈旅行,三毛在海外听说了,急电给母亲托她买清迈当地产 的民族项圈,买回来以后,三毛担心会让家里其他的女性一看心动抢了去,又来电非要她母亲藏好不可。结果,等三毛回到 家里来,母亲却因为太费心思藏项圈,以致完全想不起来了,最后记起来是收在一个椅垫套里。 荷西看看三毛的枕头套,拍了拍,他认为,三毛不可能习惯得了沙漠的生活,等三毛旅行结束,他就辞工,一起回去。 “你的来撒哈拉,只是一件表面倔强、内心浪漫的事,你很快就会厌它。你有那么多钱,你的日子不会肯跟别人一样 过。” 这么多年的相识,流浪过这么多的国家,就因了这些钱,三毛为荷西到头来还是认为她是个虚荣的没有份量的女子颇感 到愤怒,她想要证明她的生活能力。 沙漠的第一夜是星期五,在近乎零度的气温里,他们只在水泥地上铺了一块帐篷的帆布,三毛缩在睡袋里,荷西裹了一 条毯子。 第二天,他们到镇上的法院申请结婚,才知道文件申请起来非常繁复,涉及好几个地方的外交部门的文件旅行,台湾 的、台湾驻葡萄牙机构的、西班牙外交部的,其后再到阿雍小镇做登记处理,再发还马德里的原籍做公告,估计文件旅行要 花三个月的时间。 他们又去买了一个床垫与厨房用的锅碗瓢盆、油米糖醋、菜刀、刷子、肥皂等,再到市政府去申请用水。 三毛发现这里物价贵得吓人。她听荷西的,将父亲的钱存进银行,要半年以后才可以拿出来用,利息非常之低,0. 46%。 三毛向沙哈拉威人的房东借了从沙漠打出来的井水,第一顿饭煮出来是咸的。 这个家里虽然添了些东西,其实只有地上的五张沙哈拉威的席子。房子的天窗上的洞,有沙哈拉威小孩在上面探出头 来,看整天待在家里刷刷洗洗的新邻居。 荷西工作的磷矿工地,远在离家有一百公里来回路程的地方,荷西下班后先回来找她,夜深了再坐交通车赶回公司宿 舍。 三毛白天一个人去镇上。她经过外籍军团退休司令的介绍,跟着卖水的大卡车,到几百里外的沙漠奔驰,晚上她一个人 搭帐篷睡在游牧民族附近。有军团司令关照,三毛在沙漠上走动不至于有太大的危险,她也懂得带些白糖、药、烟之类的东 西送给沙漠上一无所有的居民。 只有在深入大漠里,看日出日落时一群群飞奔野羚羊的美景时,我的心才忘记现实的枯燥和艰苦。 (三毛《白手成家》) 结婚前,荷西为了多赚钱,夜班也代人上,两人常常无法见面,三毛必须自己做粗重的活。 邻近除了沙哈拉威人,也住了一家西班牙人,太太是卡纳利群岛来的妇女。每次她要去买淡水,就来约三毛一起去。返 程的路上,三毛提着重重的水,走得非常慢,就被她大声地嘲笑:“你那么没有用?” 三毛双手提水箱的柄,走四五步停下来喘口大气,再提十几步,停停,走走,这种重活,让她脊椎痛得发抖,面红耳 赤,步子发软,等到她走到家里,她必得平躺在席子上,脊椎才能舒服些。 煤气用完的时候,她没力气将空桶拖到镇上,至于叫出租车,要先走路到镇上才能叫。三毛常常借了邻居的铁皮炭炉,


蹲在门外搧火煮饭。 这个家没有衣柜,衣服放在箱子里,写字要找一块板子放在膝盖上写。这里没有电视、收音机、书报等文明生活该有的 摆设与配置。大部分的时间也是没有电的。三毛吃饭坐在地上,睡觉到另一房间的床垫上睡。 中午的时候墙面热到发烫,夜晚冰凉。黄昏的时候,从房顶的四方大洞里,灰沙无声地洒进来。 还不多久以前,三毛在马德里的女子公寓跟女朋友们疯,在旧城区跳舞喝红酒。她当然还不能适应沙漠中艰苦的生活, 以及夜晚的寒沙寂静。 有时候,荷西赶着坐交通车回去时,她求荷西留下来陪她。有时,荷西关门离去,她跑上天台,如看得见荷西的身影, 她就冲下来追他。 荷西很难过,眼圈发红,将三毛用力抱了一下,推她往家的方向走。她慢慢跑回家去,荷西在星空下挥手。 三毛逐渐有些进步。她有些羞愧无法像沙哈拉威人那样整天坐在席子上,不需要家具,她渴望有张桌子。她到镇上的材 料店看木材,价钱贵得惊人,刚好店外有很大的堆货的长木箱要丢,三毛跟老板讨了五个这种大木箱,叫了两辆驴车来拉回 去,三毛一路上高兴得直吹口哨。她察觉到自己也像荷西那样,会为了生活上最实用的事情感到欢喜,这是三个月的沙漠生 活给她的磨炼所得。 这些进不了门的大木箱,还成了邻居觊觎的东西,三毛整天守着它,荷西回家欢喜地替她做了滑车推上天台,拆开铁 条,打散木箱,很费力,手还被钉子弄得流血。 钉家具的工作,要拖到周五荷西回来度周末时才能多做些。晚上,荷西在烛光下画家具图样让三毛选,三毛指了指最简 单的样式;周末,一大早两人就穿起厚毛衣开工。一小时一小时过去,太阳升到头顶的时候,三毛负责把湿毛巾盖在荷西头 上,帮他往背上涂油,或者将闯过来的羊群跟小孩赶走。 三毛是在婚前这段白手起家的同甘共苦中,才真正地认识了她的丈夫。过去她看到的是荷西书写整齐的情书。现在看到 的是他苦干实干起来的那份真诚。 荷西后来才告诉三毛,这些用来做桌子、书架、衣架、厨房小茶几的木材,是用来装从西班牙运来沙漠的棺材的。说来 好笑,两个活人,不远千里来到沙漠,住在坟场区,用棺材外箱做家具。 为此,三毛更爱她那得来不易的桌子。 三毛因为住的地方没有门牌,就在邮局租了一个信箱,每天走一小时到镇上去收邮件,加上为了准备结婚申请的文件常 跑法院,这里的人就都认识了这个中国女孩。 经过近三个月的文件国际旅行,有一天,法院秘书告诉她:“明天下午6点半,可以结婚。”此时,荷西公司的司机正开 着吉普车经过,三毛上前叫住他,要他回公司通知荷西:“他明天跟我结婚,叫他下班到镇上来。”听的人感觉很奇怪,要结 婚的荷西先生本人难道会不知道明天自己要结婚吗?三毛回答:“他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不知事情来龙去脉的人,如果听到这种对话,大概会以为这个中国女孩想结婚想疯了吧? 荷西知道消息即刻跑回家了。两人又出门去打电报给自己的父母。 三毛的电报写:“明天结婚三毛”。荷西写:“对不起,临时通知你们,我们事先也不知道明天结婚。请原谅。” 结婚的前一晚,荷西带三毛去沙漠惟一的一家电影院看《希腊左巴》,算是对单身生活的告别。 因为是临时知道结婚的日子,荷西来不及请假,只好还照常上班。这天,三毛来回走了好多次两公里的路,多买了几大 桶的淡水,放在浴缸里,累到不行,婚礼前,她倒在家里的席子上睡觉。 下午5点半,荷西回家来敲门,三毛吓得跳起来,头上一头发卷。 荷西叫她快起来,手里捧着一个纸盒,三毛大声叫,一面叫一面抢,她以为是婚礼的鲜花。荷西的表情有一点为难,沙 漠里哪里变得出来鲜花?三毛事后也说她当时的期待未免有一点俗气,在沙漠里结婚手里还想拿一把花? 打开盒子一看,是一副完整的骆驼头骨。两个骷髅的眼睛是一对大黑洞,骨头很完整的合在一起,一大排牙齿龇牙裂嘴 对着三毛。 这真是一份意外的、豪华的礼物,说有多吓人就有多吓人,但是三毛喜欢极了!送到三毛的心里去了,她把骆驼头骨放 到书架上,连连称赞。 荷西确实是三毛的知音。他在沙漠里走了好久、找了好久,快烤死、晒死了,才找到这一副完整的头骨,荷西自己也很 得意。 我放下头骨,将手放在他的肩上,给了他轻轻一吻。那一霎间,我们没想到一切的缺乏,我们只想到再过一小时,就要 成为结发夫妻,那种幸福的心情,使得两个人同时眼眶发热。 (三毛《我的宝贝》) 荷西这天穿了深蓝的衬衫,大胡子修剪了一下,三毛也找了一件淡蓝色细麻的长衣服,不是新衣服,鞋子是凉鞋,头发


放下来,戴一顶阔边草帽,又到厨房拿一把香菜别在帽沿。荷西认为她这身田园装扮,简单好看。 两个人走40钟路到镇上法院,法院的人反而个个西装领带,穿着正式。 年轻的法官证婚时拿纸的手在发抖,这是沙漠第一次有人来公证结婚,法官有一点紧张。等到法官问三毛说:“你愿意 做荷西的妻子吗?”三毛知道她该说:“是。”却回答成:“好!”结婚仪式完成,荷西只给自己戴上戒指,就忙追着法官去要 户口簿。 结完婚,两人心情轻松许多,荷西提议到国家旅馆住一天,三毛却想省下那可以买一星期菜的钱,两人又牵手走过沙地 回家。回到家,门前摆着荷西同事送来的鲜奶油蛋糕,上面还有一对穿婚纱的新人娃娃。 荷西婚后6年过世。三毛把荷西给她的结婚礼物——骆驼头骨带回台湾,还拍了照片,记载于《我的宝贝》一书: 这副头骨,就是死,也不给人的,就请它陪着我,在奔向彼岸的时候,一同去赴一个久等了的约会吧。 第六章 沙漠里的中国饭店 他们的婚姻,得到了荷西公司、同事的很多支持,于是,他们用了一整个月的时间度蜜月。蜜月之后,三毛开始过起了 孤独而忙乱的家庭主妇生活。荷西上班,三毛把门一挡,眼泪流下来了。但生活要继续,三毛便苦中作乐,使出各种厨房花 样,把自己的家,当作一个“中国饭店”来使。 想到中国,我竟觉得那是一个前世,离我是那样远,远可不及。 他们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名,也无所谓利;他们就是沙漠里的一种产物,跟沙漠里的一块石头,一朵仙人掌上的小花一 样,属于大自然。”他们从不抱怨冷,从不抱怨热,也许知道世局,但并不关心;如果每一个人都像撒哈拉人,这个世界不 会进步,但至少和平。更可贵的,他们是非常快乐的民族,可是并不刻意追求;这是最高的境界,也是最低的境界。 (三毛《撒哈拉沙漠》) 结婚后,荷西的公司答应给两万元的家具补助费,薪水加了七千多,减税,房租津贴6500元一个月,三毛的社会保险 也办了,经济有了很大的改善。公司还给了半个月的婚假,荷西的好友自愿代班,这对新婚夫妻因此有了一整个月的时间蜜 月旅行。 他们请向导,租吉普车,往西走,经过马克贝斯,进入阿尔及利亚,再转回西属撒哈拉沙漠,由“斯马拉”斜进“毛里塔 尼亚”直到新内加边界,再由另一条路上行到西属沙漠下方的“维亚西纳略”,最后回到阿雍。 到撒哈拉沙漠之前,三毛自认很可能是第一个踏上撒哈拉土地的中国女人,她的愿望是横渡撒哈拉。等到真正到了沙 漠,面对沙漠时,她才发现,自己有多天真! 沙漠的整体生活方式,包括其生活的落后程度,带给她很大的“文化惊骇”,也因着原始的生活磨去了三毛在都市里的那 些小布尔乔亚的娇柔,这一次直渡撒哈拉之旅,则弥补了荷西、三毛两人婚前,为了生活努力工作而少了浓烈的恋爱的遗 憾。他们是在婚后才真正的相爱起来的。 蜜月回来,三毛时常感到孤单,脱离文明太久,每天烦恼忙碌的都是生活上的杂务,荷西每天下班回家来与她的对话, 不外乎:“早上水停了,到隔壁提水”、“买了便宜的西瓜,物价又涨了!”生活条件太差,欠缺太多,造成情趣枯竭。 荷西上班了,她被封闭在家里,热风似火般燃烧,邻居们无话可谈。此刻三毛非常之苦、非常寂寞,三毛生前接受桂文 亚访问时表示,两人之间甚至发生这样孩子气的事:荷西上班,三毛把门一挡,眼泪流下来了。 三毛说:“荷西,你不许去,你一定不许去,你去,我就拿刀杀你!” 荷西还是走了。 三毛有一段痛苦的转变期,她先是呆坐地上,面向没有糊水泥的墙。长期观察沙漠上的风俗之后,她细细想,生活里的 枝枝叶叶,之后,她提起已经停了十年的笔,写下沙漠生活中的第一个故事:《中国饭店》。 三毛下厨先是做西餐。三毛母亲从台湾用航空包裹寄了许多食物,大批粉丝、紫菜、冬菇、生力面、猪肉干,加上女友 从欧洲寄来的酱油,三毛的“中国饭店”开张了。外国丈夫的好处是他吃过的中国食物很有限,三毛这个中国大厨整天唬得丈 夫一个又一个故事编了起来。 第一道在读者心目中建立起最鲜明形象的三毛名菜来了:“粉丝煮鸡汤”。 荷西不曾吃过粉丝,第一次吃了追问着,这是岳母寄来的中国细面吗?好吃啊! 三毛用筷子挑起一根细粉丝,说:“这个,叫做‘雨’,是春天下的第一场雨,下在高山上,被一根一根冻住,山胞扎好了 背到山下来一束一束卖了换米酒喝,不容易买到哦!”荷西知道她吹牛,还是爱吃。第二次春雨来了,变成“蚂蚁上树”,她 又说,那是钓鱼用的尼龙加工白线。第三次吃粉丝,是夹在东北人的合子饼里,与菠菜、绞肉当饼馅,荷西却猜她这回在饼 里放进了昂贵的鱼翅。这一类因文化差异,味觉口感变得不灵敏的小趣味,贯穿了整篇文章。某天,三毛做了海苔包肉松的 日本寿司,荷西以为那海苔是反面复写纸卷起来的,竟不肯吃了。 三毛有意展示巧妇的厨艺,为此替不时带同事回家吃饭的荷西赢得许多友谊,某日,荷西的老板亦闻风而至,还先点了 一道笋片炒冬菇。三毛哪里生得出来笋片,她却连声答应下,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最后小两口在客人散去洗碗盘时荷西追


问,谜底方才揭晓,笋片由小黄瓜担任,临时出演。 异国夫妻沙漠变魔术做中国菜的《中国饭店》,于1974年10月6日登在台湾的《联合报》副刊上,那是她停笔10年后 的首作,收入《撒哈拉沙漠》中于1976年出版时改名为《沙漠中的饭店》,这也是三毛第一次使用三毛的笔名。 除了作饭,就是作文,沙漠上的奇趣生活,加之三毛的观察、体验和感悟,乃有三毛的一篇篇美文出现,合集而成《撒 哈拉的故事》。我们也由此看到一个异族女人是怎样在这一片黄沙中生活下去,并找到她的快乐的。 1962年她的第一篇作品以本名陈平发表在白先勇主编的《现代文学》上。之后又有几篇短篇小说和散文,发表在《皇 冠》、《幼狮文艺》、《中央副刊》上。后来集结为《雨季不再来》出版,那是她出国读书以前的少作,忧郁、苍白、灵 性。 她当时想让朋友们读到文章,却想不到会是她写的,就采用了她儿时读过的张乐平的《三毛流浪记》里主人翁三毛的名 字,也符合她在远方流浪,口袋只有三毛钱的潦倒与平实。她却是甘心这些流浪的艰辛。 记录沙哈威人的风俗民情的部分,以《沙漠观浴记》全篇最具阅读乐趣。 三毛在镇上的理发厅边上的垃圾小屋,发现一个“泉”字的标记,一探究竟才知这是一处深井澡堂,还带土耳其式的高温 蒸气。三毛花了40块钱进了澡堂,与沙哈拉威女人共浴。 沙漠的审美观念,胖的女人才是美的。而平日,这些女人用大块的布片将自己的身体、头脸包裹起来,是面目不清的。 我习惯了看木乃伊似包裹着的女人,现在突然看见她们全裸的身体是那么的胖大,实在令人触目惊心,真是浴场现形, 比较之下,我好似一根长在大胖乳牛身边的细狗尾巴草,黯然失色。 (三毛《撒哈拉沙漠》) 所有的女人都光着身子洗浴,只有她一人是穿着泳装来澡堂的。 每一个女人用一片小石头沾着水,刮自己的身体,身上的污垢如一条条的黑浆流下来,刮到全身的污垢都松软了,才去 冲水。 一个女人告诉三毛,她住夏依麻,很远,已四年没有洗过澡。 夏依麻就是帐篷的意思。 有一个女人正刮得全身黑浆水直流,外面她的婴儿哭了,她光着身子跑去抱婴儿,坐在地上给孩子喂奶,颈子、下巴的 黑水流到胸部,孩子混着身上的污水吃奶。 在这澡堂里,混合着人体很重很重的体臭味,三毛不敢吸气。 澡堂的老板娘知道三毛是专门花钱来看沙漠人洗浴的,就指点她到勃哈多海湾的夏衣麻,看沙哈拉威人“洗里面”。 从小镇阿雍到大西洋海岸来回约400公里。荷西陪三毛去找,西属撒哈拉海岸将近1000里的岩岸几乎寻不到沙滩,荷 西却在一个断岩边上找到一个半圆海湾,湾内沙滩上搭了无数白色的帐篷,有男人、女人、小孩走来走去,自成一个桃花源 般的秘境。 荷西从他们的汽车里找条大麻绳,把他们两人都从断崖下到海滩边的大石头旁,偷偷地观察,果然有个洗澡的地方。 三五个沙哈拉威女人提了一桶桶的海水,灌到大罐子里,罐子下有一条皮带管,一个女人躺在沙滩上,另一个女人将皮 带管塞进她的体内,如同灌肠一样,水流光了一个大桶,再灌一大桶,灌完又一桶。 荷西和三毛看得都惊呆了,根据阿雍小镇澡堂老板娘的说法,一天要洗内部三次,连着洗七天,三毛看那女人洗到第三 罐子水的时候,已开始大声地呻吟。灌完三大桶水的女人爬起来,开始在沙地上泻肚子,泻了一堆,就在沙地上掩埋一堆, 她一面泻,一面埋,泻了十几堆,还没停下来。那个女人蹲在那里忽然唱起歌来,情景非常地滑稽。躲在旁边偷看的三毛, 禁不住大笑特笑,被众人发现了行迹,荷西只好带着三毛落荒而逃,结束了这场奇异的沙漠观浴行动! 三毛和荷西在沙漠居住了一年半后,他们的热情善良、慷慨大方,使荷西成了邻居的电器修理匠、木匠、泥水工,三毛 则成了代书、护士、老师、裁缝。和邻居及当地居民的互动一多,故事也就多了,沙漠当中,少不了一些特殊的趣味插曲。 一次,两人到海里钓鱼贴补家用,去“娣娣酒店”卖鱼时发生了一件事——到了酒店门口,三毛对荷西说:“你进去,我 在外面等。”等了快20分钟,不见荷西出来。三毛拎了一条鱼,也走进去,恰好看见柜台里一个性感“娣娣”在摸荷西的脸, 荷西像一只呆头鸡一样站着。 我大步走上去,对那个女人很凶地绷着脸大吼一声:“买鱼不买,500块一斤。”一面将手里拎着的死鱼重重地摔在吧台 上,发出啪一声巨响。“怎么乱涨价,你先生刚刚说50块一斤。”我瞪着她,心里想,你再敢摸一下荷西的脸,我就涨到 5000块一斤。荷西一把将我推出酒店,轻声说:“你就会进来捣蛋,我差一点全部卖给她了。” “不买拉倒,你卖鱼还是卖笑?居然让她摸你的脸。”我举起手来就去打荷西,他知道理亏,抱住头任我乱打。一气之 下,又冲进酒店去将那条在吧台上的大鱼一把抽回来。 (三毛《素人渔夫》)


三毛的邻居经常来向她要东西,从刀叉餐具、灯泡、棉花、吹风机,各类生活用品,到甚至不告而取她的衣物、鞋子。 有借无还、索求无度的情况,多到三毛有时真是受不了了! 三毛的邻居外表看起来是肮脏的沙哈拉威人,但他们并非穷苦人家。 三毛婚前经常离开阿雍小镇到大漠旅行,每次回来就好像刚被强盗抢过一样,沙漠中的沙哈拉威人穷到连她的帐篷钉子 都拔走了。 根据阿雍当地人的说法,没有经济基础的沙哈拉威人,根本不可能住到小镇来,而能住到三毛居住的金河大道长街来的 沙哈拉威人更是沙漠里的财主,他们有西国政府的补助金,有正当职业,有些还把房子租给欧洲人住,养了大批的羊群,有 的还在镇上开了店,但是他们的衣服还是脏的,体味还是重。邻居的小孩经常守在三毛家的门口跟她要钱,其中包括了房东 的孩子。 三毛反省了自己的行为,她认为应该怪他们自己,他们待人太亲善,而沙哈拉威人跟文明世界的人对于物质的看法差异 太大了。 邻居最觊觎也最让三毛担心的,属于她家可出借的,还包括她的丈夫荷西。一般的沙哈拉威女子皮肤是淡色的,脸孔秀 丽,她们在其族人面前都带着面纱,来到她家她们总是很自然地把面纱拿掉。一位沙哈拉威美女蜜娜老是打扮得清清洁洁来 她家看荷西,看得久了没什么意思,就老喊荷西到她家去,替她修东西。有一天荷西夫妇在吃饭,她又来门口喊,荷西站起 来,三毛要他坐下,说:“不许去,继续吃饭!”蜜娜站在窗前,荷西又看了她一眼,三毛要荷西把她当成“海市蜃楼”,不许 看。后来蜜娜结婚了,三毛乐得送她一大块衣料。 写进《芳邻》里的故事还有:邻居小孩拉布的母亲,把骆驼尸体放在三毛家门口,拉布来敲门说她母亲交代了,要借三 毛的冰箱冰骆驼肉。三毛那鞋盒一般大的冰箱里,哪里摆得下骆驼啊?三毛拒绝了,换来的是拉布母亲的一句话:“你拒绝 了我,伤害了我的骄傲。”这句精彩的对白,实在让人忍俊不禁。后来三毛向邻居借火柴,借了三根以后,邻居不理她了, 那包火柴原本就是三毛借给他的,所以三毛也学会说那一句:“你拒绝我,伤害了我的骄傲!” 跟这些邻居深入交往的过程中,三毛从女孩姑卡出嫁的事件感受到沙漠落后生活的“文化惊骇”! 三毛的房东、警官罕地的女儿姑卡,长得很胖很美丽,看来像有30岁。初见面时,姑卡身边围着一群小孩,她以为姑卡 是房东太太,哪知那是房东女儿不说,还只有10岁,奇怪的是,这里的女人不会数数,只有她们的父亲知道女儿几岁。 房东夫妇来喝茶时,托三毛告诉姑卡即将出嫁,三毛反问他们自己为人父母为何不说?罕地还理直气壮地说,这种事怎 好直说?还说他的妻子嫁他的时候,只有八岁。 男方是罕地的手下阿布弟,聘金有24万西币,合台币13万多。依当地习俗,男方要住到女方家来,满了6年以后才带妻 子回男方家。 男方乘吉普车来迎亲,阿布弟下车一进门就粗暴地抓住姑卡的手臂往外拖,阿布弟的朋友一边笑姑卡,一边帮着去拖姑 卡的手臂,姑卡回击,用手在阿布弟的脸上抓出了血痕。原来,这是结婚的风俗,新娘必须一路抗争一路扭打,可怜的姑卡 因为太胖,身子很难扭动应架,三毛在旁看了干着急。 一晚喧嚣,阿布弟进了洞房,所有的宾客还在房外大厅守候,依习俗,初夜新娘必须哭叫,三毛简直没办法听到那一声 真切的哭泣与痛,那么的无助哀伤。阿布弟过些时候出来,手里扬起一块染血的红布,四周响起一阵欢呼。三毛的眼角湿润 了,姑卡不过是个10岁的孩子啊!想不到沙漠的婚礼,只是公然无耻地见证暴力取夺小女孩的贞洁。 往后,姑卡见到三毛时低声地问:有没有吃了不生小孩的药?这个故事写在《娃娃新娘》里,那是三毛必须直视的沙漠 风俗与人性的黑暗内在。 荷西与三毛到200公里之外寻找小乌龟化石,他们驱车在群山之中,误入了一片湿地,下车指挥的荷西深陷泥沼之中, 不到几秒钟,湿泥淹没到了他的胸口,三毛跑回车中,发现竟没有带施救的工具。这时地平线上亮起了车灯,三毛幻想找到 援手,没想到竟碰到了一伙歹人。 荷西夫妇在沙漠生活时最惊悚、最危险的一幕发生在《荒山之夜》。 三毛在沙漠生活了一段时间后,经常得搭别人的便车,否则只能在沙漠长行,非常辛苦。当他们有了汽车以后,常会在 黄昏开车出去,看海市蜃楼,或者到远古的瀚海找寻化石与贝壳。 这一天,荷西一下班就拉着三毛上车,开到200多公里之外去找小乌龟化石。他们走得匆忙,没带厚衣服、毯子、食 物,这些该在沙漠长途旅行时必备的东西。所幸还带了皮酒壶,内有一斤红酒。他们经过附近150多公里内唯一的群山,其 实是一大群被风积成的高高的沙堆,约100公尺高,每一堆沙堆之间,距离都差不多,人一进来很容易迷失方向,三毛叫 它“迷宫山”。 他们穿过迷宫山往东走,不到半小时,车子穿进一片深咖啡红的低地,地上还笼罩着一大层的雾气,三毛猜测,这在几 千万年前可能是一条宽阔的河流。 荷西下车去指挥三毛开车,却发现整片低地全是湿泥,荷西已经陷进泥沼,几秒钟之内,湿泥淹没到他的膝盖,又到大 腿、腰部,荷西只能抱住泥沼当中的大石,三毛跑回车上,车上竟无一物可以设法拉他出来。 沙漠上气温降得很快,救援荷西的时间拖长了,荷西就算不被湿泥没顶,也会冻死。三毛估计绝不能开车出了迷宫山找 人来救,那样荷西是活下去的。


这时,地平线那边有车灯亮起,从远方开过来,三毛按喇叭求救! 吉普车上跳下三个沙哈拉威人,在30米外停下来,姿态戒备地在远处观望,三毛跑去他们面前,指着荷西的方向,请求 他们去救,他们不但不肯去救,其中一个人还生起了歹念,从三毛背后抱住她,一只手已经摸到胸口来了。 荷西在对面山坡上看到这一幕,即刻哭喊起来:“我杀了你们!”以此将这三人的注意力引开,三毛用尽全身力气踢了侵 犯她的人下腹部一脚,随即狂奔到她的车上。 三毛开的白色汽车,以及沙哈拉威人的吉普车在沙漠里飚车竞逐,三毛冲进迷宫山后,绕过半片山,熄掉车灯不减速, 来一个急转弯后,利用迷宫山地形的特殊,打转回到吉普车追来后面的沙堆旁,在弧形的沙堆边上停了车,她手持车上预藏 的弹簧刀爬出车外,离车子有些距离,静静观察着看吉普车追到哪儿了。这时她很沮丧她的车为什么不是其它的暗色系,偏 偏是亮晃晃的白色。 吉普车在沙地里转了几个圈追踪不到三毛,只好加速往前追去。 三毛在沙堆附近跑了几圈,又跑到沙堆上远望,见车灯真的消失了,才敢下来重回车内。此刻天空的大熊星座明亮如 勺,挂在天上,小熊星座在它下面,迷宫山在夜晚远比白天容易辨识方向! 三毛决定放弃开回60公里外有人烟的检查站搬救兵的想法,她从车上的工具箱里拿出螺丝起子,将后座的坐垫拆下来, 扔向车外的沙地,她的主意是:万一明晨回去,沙地上的坐垫可以指引回程的方向。就在她掉头回去找荷西的时候,车灯打 在沙地上的坐垫上,她忽然想起什么来了,又下去把坐垫捡起来,丢回车里。 三毛依着自己的车印开回沼泽地,却找不到荷西,她高声喊了很久,挨冻挨了好久的荷西,勉强回应以微弱的声音,三 毛寻声找到人,他还在那颗石头上,只是她开车开过头了。 三毛将坐垫拖出来,拉到泥沼缠住她小腿的高度,才把坐垫用力丢到荷西那边的泥地上,她现在知道一个坐垫是不够 的,再跑回车上把备胎卸下来,又将备胎拖上泥地。此刻,沙漠的气温是零度左右,坐垫,加上备胎还是不够,她冲回车 上,拿了千斤顶,又把前轮胎卸了下来。在荷西生命垂危时,三毛拆卸前胎、后胎的这些工作做得从来没有过的又快又好。 荷西始终僵冻在石块上,一动不动,三毛已经站在坐垫上,又压了三个车胎浮在稀泥地上,他们两人之间还有一段距离。 三毛跑回车上脱下身上的衣服,她穿的是长到地的衣服,她用刀将衣服割成四根宽布条,还将一把老虎钳绑在布条前 面,但她已经冷到没有力气拖动荷西,整个人耗尽了气力,就坐在轮胎上哭。所幸荷西也被逼得能自己一点点的拉动带子, 最后上岸时,靠的是车上那只皮酒袋里的红酒,荷西灌了几口,酒能使体温回升,是救命的好东西,荷西显然是这时候有了 清醒的意识,他忽然才看见三毛光着身子,他想起危难之际,那三个沙哈拉威人是不是抓住了三毛?他哭了一顿!后来才弄 明白三毛早就脱险了。 《荒山之夜》,三毛很成功地描述了沙漠之不可揣测的地貌与气候的风险,人跟大自然跟环境的争斗,惊心动魄。 《撒哈拉沙漠》于1976年出版,这是三毛的第一本书,也是她此生的代表作。隔年,《哭泣的骆驼》出版,这两本书 是三毛历久不衰的畅销著作。其后,三毛的作品已难再登上这两部著作所达到的高峰。事实上,不只三毛本人无法超越自 己,其他的华文作家在描述异国异地的风俗文化时,也难能有此佳绩,毕竟三毛不是时下流行的由电视台提供一个拍摄队伍 随意走走看看的那种海外行走,她的撒哈拉沙漠情结起于美国的《国家地理》杂志,她深入沙漠生活的程度以及爱与温暖的 人情世故,以大幅跨度超过了报导写作的平面。她以自己的爱情故事、婚姻生活,两人相处的经历,先是包裹了第一层的中 国与西班牙之间的文化差异与对照;第二层则是西斑牙殖民地白人与沙哈拉威人共同生活在小镇的情景,以及镇外横亘的时 而安静沉默、时而风沙漫天的大漠风光。 第七章 撒哈拉大撤退 土著沙哈拉威人要求民族自决,一时间,撒哈拉沙漠波诡云谲。情势越来越激烈,一天荷西神色凝重地回家后,开车带 三毛上街,让三毛目睹了镇上建筑物外围的一道道白墙上的红色的血字。而在他们的周围,种种敌意的迹象已经显露。这个 地方,他们不敢再待下去。三毛离开时,是最后撤走的四位外籍妇女之一。 我蹲在远远的沙地上,不停地发着抖,发着抖,四周暗得快看不清他们了。风,突然没有了声音,我渐渐的什么也看不 见,只听见屠宰房里骆驼嘶叫的悲鸣越来越响,越来越高,整个的天空,渐渐充满了骆驼们哭泣着的巨大的回响,像雷鸣似 的向我罩下来。 (三毛《哭泣的骆驼》) 1975年夏末秋初的撒哈拉沙漠,诡谲多变。 随着西班牙本身国力的衰弱,沙哈拉威人怀抱着的民族自决的梦想,日益茁壮。曾在西班牙攻读法学的巴西里组织了游 击队伍后,镇上不时发生爆炸事件。游击队不只突袭西班牙人,他们还从阿尔及利亚,以哈萨尼亚语向阿雍广播过来,宣传 沙哈拉威人要独立、要解放奴隶、要让女孩们读书,而多数的沙哈拉威人只听得进去“要独立”,至于解放奴隶、令女子有受 教育权利等其它部分,并没有进化的迹象;临近的摩洛哥与毛利塔尼亚也在觊觎撒哈拉沙漠这片土地,撒哈拉首府阿雍虽仅 7万人口,此刻,却气氛低迷,西班牙政府的姿态越来越低调,西班牙总督甚至已言明,同意沙哈拉威人民族自决。 沙是一样的沙,天是一样的天,龙卷风是一样的龙卷风,在与世隔绝的世界的尽头,在这原始得一如天地洪荒的地方, 联合国、海牙国际法庭、民族自决这些陌生的名词,在许多生活在此地的人的身上,都只青烟似的淡薄而不真实罢了。 我们也照样的生活着,心存观望的态度,总不相信,那些旁人说的谣言会有一天跟我们的命运和前途有什么特殊的关 联。


(三毛《哭泣的骆驼》) 三毛从未料想到在大漠生活与世无争的沙哈拉威人,在面对民族自决问题,竟展现了极为复杂的人性争斗。这是大漠生 活给她上的最后一课。 情势越来越激烈。一天,荷西神色凝重地回家后,开车带三毛上街,让三毛目睹了镇上建筑物外围的一道道白墙上红色 的血字。 ──西班牙狗滚出我们的土地── ──撒哈拉万岁,游击队万岁── 连军营的墙上也写满了这样的血字,荷西与三毛夫妇已感受到风雨欲来的恐惧。阿雍开始戒严,西班牙警察拿着枪对路 上的沙哈拉威人进行搜身,三毛觉得这太愚蠢了,徒增人民对西班牙殖民者的反感,游击队会笨到拿手枪上街让人搜查吗? 此刻,满城的年轻人早跑光了,只剩下穿著大袍子的老人无辜地让警察摸上摸下。 面对撒哈拉沙漠的前途问题,已人人自危。 三毛回家,邻居姑卡的小弟弟哈力法正等着她,哈力法生了皮肤病,每隔几天就来让三毛用药皂给他洗澡。澡缸里,哈 力法正唱着一支儿歌:“先杀荷西,再杀你,先杀荷西,游击队来,先杀荷西,再杀三毛。”三毛惊呆了! 哈力法的妈妈、房东罕地的太太葛柏来接小孩时,哈力法继续唱着:“游击队杀荷西,杀三毛。”忠厚的葛柏一听脸都红 了,翻过孩子来打他。三毛无奈地说孩子不懂事别怪他,大家都别分是什么地方人吧,都是“穆拉那”(神)的孩子啊!葛柏 流着眼泪说,请三毛原谅,她和姑卡都跟三毛好,他们不会分什么人的。这时姑卡的哥哥走过去喝斥母亲的说法,还对三毛 冷笑一声就走了。 哈力法的儿歌还是一桩小事。 平常三毛在家里教沙哈拉威的女孩读书,她们最妒恨一个漂亮女孩沙伊达,常说她的闲话,三毛也常阻止女孩们讲人坏 话。 沙伊达是沙哈拉威人当中到医院做助产士,表现最杰出的一位。她是一位孤女,在医院长大,她的天主教徒身份比她的 美丽更加异端。三毛常跟沙伊达往来,对她很好,房东罕地为了此事骂过三毛,认为三毛与荷西不该跟沙伊达交往。镇上的 人传说,父亲是富商、行为嚣张的阿吉比喜欢沙伊达,沙伊达却跟年轻的警察奥菲鲁阿在一起,为此,阿吉比和鲁阿纠众打 了一架。 奥菲鲁阿跟荷西夫妇感情很好。一天,奥菲鲁阿带沙伊达来到三毛家,荷西几位同事也在家,沙伊达拿掉了头纱。 灯光下,沙伊达的脸孔不知怎的散发着那么吓人的吸引力,她近乎象牙色的双颊上,衬着两个漆黑得深不见底的大眼 睛,挺直的鼻子下面,是淡水色的一抹嘴唇,削瘦的线条,像一件无懈可击的塑像那么的优美,目光无意识的转了一个角 度,沉静的微笑,像一轮初升的明月,突然笼罩了一室的光华,众人不知不觉的失了神态,连我,也在那一瞬间,被她的光 芒震得呆住了。 (三毛《哭泣的骆驼》) 沙伊达的美,犹如神话,连三毛也为这个绝色女子如痴如醉。 一天,奥菲鲁阿来拜托荷西夫妇开车带他到大漠见家人,三毛感到奇怪,本身是警察的鲁阿,在情势这么紧张的情况下 要到大漠,出哨的时候,卫兵还要他们小心游击队巴西里。后来,他们开车到远在200多公里外的大帐篷,见到了鲁阿父亲 老族长一家人,三毛才稍感放心。不多久,大漠来了一辆吉普车,来了5个穿宽袍的男人,宽袍一脱,是游击队的土黄色制 服,荷西夫妇以为他们被利用来见游击队,非常生气,鲁阿拼命地解释,说这是他的哥哥们。 三毛注意到鲁阿的二哥,有如一位王子般的出众抢眼,举止气度各方面都非平凡之辈。荷西夫妇出言相劝这批游击队兄 弟,建国虽然很浪漫,但真正面对镇上无知的暴民,是更加地棘手,难以成事,他们却坚持,只要尽力,成败在所不计。荷 西夫妇离去前,鲁阿的父亲、老族长单独地告诉三毛:这些孩子在做梦,摩洛哥人会回来的,独立是不可能的。 上车前,鲁阿二哥忽然来跟三毛握手,感谢她平日对沙伊达的照顾。 原来鲁阿二哥是沙伊达的丈夫。回程路上,鲁阿才说明真相:沙伊达是游击队领导人巴西里7年来唯一的妻子。 荷西和三毛当场都震惊不已,那个沙哈拉威的灵魂,神出鬼没的游击队领袖,刚刚才握过三毛的手,向她感谢。 沙伊达是天主教徒,巴西里的父亲若知道他娶了天主教徒,会让他死;而巴西里也怕摩洛哥人来劫走沙伊达以要挟游击 队。所以,他与沙伊达的婚姻,连同他们所生的小孩,都是秘密。 联合国调停三人小组成员:伊朗、非洲象牙海岸、古巴的代表,在西班牙总督陪同下,飞抵阿雍,代表团坐的敞篷汽车 入镇时,沙哈拉威人扬起了碎布缝出来的游击队旗海,狂喊着:“民族自决、民族自决,请,请。” 联合国观察小组随即飞到摩洛哥,有一小段日子,因为摩洛哥的叫嚣太过明显,沙哈拉威人和西班牙人,一度又相处融 洽了起来。 10月17日,海牙国际法庭裁决,西属撒哈拉享有民族自决权利。缠讼多年的西属撒哈拉主权问题终于有了定论。


沙哈拉威人狂欢狂跳狂叫之余,盲目地认为,国际法庭如能和平解决西班牙殖民权,摩洛哥的威胁也不会得逞。 当晚,摩洛哥国王哈桑召募志愿兵,向撒哈拉“和平进军”。 可怕的是,哈桑只召募30万人,第二天已有200万人签名,而撒哈拉距离摩洛哥边界只有40公里。 18日起,无能的西班牙政府,好像完全不懂得民心似的,每天在晚间电视新闻上转播摩洛哥和平进军的纪录片,摩国人 如何组军,如何倾巢而出,逼往边界,他们是载歌载舞而来,国王走在前面,后面的人打鼓,鼓队后面的军队与民众沿着大 道跳舞。三毛看着电视,想到中国古时候说的“四面楚歌”,敌人来了,他们是唱着,跳着,比拿刀拿枪还具威吓作用,哈桑 很懂得心理学,他不说23日拿下西属撒哈拉,他说:“我23日来和你们喝下午茶。”三毛被这一句话吓得要命。 10月21日,西班牙政府开始紧急疏散在撒哈拉的西班牙妇女与儿童。连同安葬在此地的阵亡军官的尸骨,也一并移 走。大撤退,改变了阿雍的景观。 大批外国记者进驻满城风云的阿雍,航空公司办事处挤满排队的人潮,此地的政治与军事形势已变得十分复杂。 22日,三毛的房东罕地已在屋顶上升起摩洛哥国旗,罕地的女婿、姑卡的丈夫阿布弟已投身游击队。 荷西托人为三毛买机票,要三毛先飞离撒哈拉。荷西随即回到百里外的矿区,磷矿公司总动员配合军队将贵重物品装 船,所有迦纳利群岛的西班牙民船被调来此地待命。 当晚,巴西里与沙伊达蒙面来敲三毛家的门,三毛赶紧熄灯,屋顶有洞,天台是共用的,房东罕地已是摩洛哥的人,他 们投身此地太危险。 巴西里得知摩洛哥进军,即刻从阿尔及利亚日夜赶回阿雍,游击队伍有两千多人,也赶到边界去堵摩洛哥的军队,惟阿 雍镇上的人得知摩洛哥势在必得,且敌众我寡,镇上许多原来主张民族自决的游击队员,已变节求自保,升起了摩洛哥国 旗。 巴西里托三毛照顾沙伊达,并已安排他们的孩子与嬷嬷先行离镇。巴西里走后,沙伊达留宿三毛家,第二天一早,沙伊 达为见孩子最后一面去了医院。 下午,三毛的车子刚开到镇外,就被挡了起来,哨兵传出游击队领袖巴西里已遭游击队自己人击毙,军团验尸,奥菲鲁 阿也来认尸,巴西里死得血肉模糊。 三毛赶到医院,找不到沙伊达,开车来到沙哈拉威人聚集的广场,才知道沙哈拉威人传出谣言:沙伊达出卖巴西里,将 巴西里行踪告诉摩洛哥人,巴西里才会在暗巷亡命。 阿雍镇上以阿吉比为首的暴民,动用私刑,选在屠宰骆驼的山谷要杀沙伊达。 三毛急着出来为沙伊达辩护。沙伊达是巴西里的妻子,她昨晚在三毛家里,她没有出卖巴西里。 姑卡阻止三毛出去为沙伊达辩护,暴民群众已经疯狂,阿吉比只是公报私仇,杀害这个他追不到的女人。阿吉比用哈萨 尼亚语高叫:谁要强暴沙伊达?她是天主教的,干了她不犯罪的!三毛听不懂他喊些什么,挤在人群外,眼睁睁地看到阿吉 比领着七八个人公然犯下罪行。沙伊达痛苦的哭叫声,痛穿人心。 奥菲鲁阿拿着枪及时来救沙伊达,那七八个恶人拿出刀子,群众往外逃命时,推挤奔逃,两方对峙,鲁阿放了一枪,沙 伊达哭喊着:“杀我,鲁阿,杀我!”又是几声枪响。直到空旷、安静下来,阿吉比扶人上车逃去,地上两具尸体,鲁阿至死 的姿态,都像是要奔过去,用身体保护沙伊达。 三毛离开了撒哈拉,她是最后撤走的四位外籍妇女之一。 第八章 告别荷西 离开沙漠,他们来到邻近沙漠的大迦纳利岛,三毛先到,荷西也随后安全无虞地来了。当荷西奇迹般地出现在三毛眼前 时,他们抱头痛哭,三毛是喜极而泣,哭完,荷西掏出口袋里大堆的钱给她看。在大迦纳利岛上,荷西没有工作可做,他于 是又到从前的公司上班,每逢周末才搭机飞回来。 荷西在阿雍的磷矿公司还在开工,撒哈拉事变之后,三毛一个人飞到邻近沙漠的大迦纳利岛上等待丈夫的消息。 这是乱世。三毛在漫长的等待中,每天要抽三包烟,来消除焦虑感,食不知味,夜不能眠。 1975年11月1日三毛写给父母的信: 先向你们报告好消息,荷西与我今天下午5点已经与我再度会合,我22日离开撒哈拉,荷西今天在最最危险,几乎是不 可能的情形下,坐军舰离开,我10日无食无睡的焦虑完全放下。这10日来,完全没有荷西的消息,我打了快20个电话,接 不进沙漠,没有信。我去机场等,等不到人,我向每一个下飞机的人问荷西的下落,无人知道,我打电报,无回音,我人近 乎疯掉。 结果今天下午他来了,爹爹,姆妈,你们的女婿是世界上最最了不起的青年,他不但人来了,车来了,连我的鸟、花、 筷子、书、你们的信(我存了一大箱)、刀、叉、碗、抹布、洗发水、药、皮包、瓶子、电视、照片,连骆驼头骨、化石、 肉松、海苔、冬菇,全部运出来,我连一条床单都没有损失。家俱他居然卖得掉,卖一万二千元。


(三毛《我的灵魂骑在纸背上》) 阿雍那时已是人人自危的地步,人人抢着登上飞机,荷西如何能办到将所有家当安全无虞地带出来? 荷西独自逃到海边,睡了两夜露天,等船来。军舰来了,不肯带荷西走。恰好有一条船卡住,非潜水夫不能开,荷西 说:“我下水去替你们弄,你们不但要带我走,我所有满满一车的东西也要上。” 结果,荷西奇迹般地出现在三毛眼前,他们抱头痛哭,三毛是喜极而泣,哭完,荷西掏出口袋里大堆的钱给她看。 荷西当天下午5点到大迦纳利岛,下午6点他们在海边租好一幢面海的美丽洋房,有大厅、一间卧房、一小间客房、一间 浴室,家具用品应有尽有。而且此地食物的价格是沙漠的一半。此刻,三毛感到幸福与欢喜,经过这一次的考验,三毛对荷 西敬重有加,别人的丈夫乱世逃难只带一只手提包,脸色苍白,口袋无钱,还乱发脾气,荷西实在比他们强很多。 此时,西班牙已不战而败,签了密约,让摩洛哥、毛里塔尼亚瓜分撒哈拉,沙哈拉威人血战独立的梦想已成泡影,阿雍 所有的沙哈拉威人全部失业,军人也遭解散,成了无国籍的人。三毛的房东罕地做了32年的西班牙警察,不旦被解雇,也失 去了西班牙国籍。沙哈拉威人所住的区域在坦克的严密监视下,他们的命运像是20世纪的犹太人,无国籍的75000人,是 被西班牙出卖了。 荷西临去送给罕地8000西币,罕地有9个小孩要养。 10天以后,荷西来到大迦纳利岛,只住了一阵子,又想回从前的公司上班,大迦纳利岛上,荷西没有工作可做,因为现 实的生存问题,荷西又走了,每逢周末才搭机飞回来。 三毛一个人在岛上,因为孤独便常到海滩散步,一日突然发生了车祸,出院后,下身出血的妇科宿疾并没有好转,三毛 独自一人飞回台湾治病。回到台湾的三毛,意外地像个明星一样受到人们的欢迎,她参加了余光中的“让现代诗与音乐结 婚”的活动,创作了一首《橄榄树》,立刻成为风靡全台的歌曲。 三毛一个人在岛上,颇为孤寂,黄昏常到海滩散步,某一日在返家的路途中神情恍惚,出了车祸。荷西得知消息,即刻 辞去才刚加薪的工作,回来与三毛相聚。 三毛康复出院,下身出血的妇科宿疾没有好转,荷西又失业在家,两人生活只能靠三毛的稿费,他们向全世界的大石油 公司发信,问他们是否需要专门的潜水工程师,三毛甚至写信回台湾给蒋经国,说荷西是台湾女婿,现在失业可以为他找工 作吗?得到的回信是没有适合荷西的工作。三毛病得不轻,决定飞回台湾治病,因没有那么多钱买机票,所以荷西留在家, 三毛自己回台北了! 重回台湾的三毛,意外地像个明星人物受到欢迎。 此时的三毛已大大不同于多年前在书斋苦读的留学生模样,她的肤色经过撒哈拉沙漠的曝晒,是深棕色,垂着两根麻花 辫,神情举止谈笑风生,粗犷当中自有一种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豪情,她跟台湾20世纪60年代那一批“来来来来台大,去去 去去美国”的归国学人,有了明显的分界线,在当时,人们从电影从音乐中感受到摇滚或波希米亚崇尚自然,亲近真实的民 俗,而三毛是身体力行的一个人,而且从她乐观热情、举手投足的魅力中,也显现出她的婚姻的幸福,是满足于爱恋中的女 人。 她的大眼睛和黑发是属于吉普赛女郎才有的喜乐和奔放,我仿佛听到吉他的乐声从她嘴里唱出来,露出两排参差不齐, 充满顽童的无邪、精灵的牙齿。 (心岱《访三毛》) 这一次的返台之行,三毛参加了诗人余光中发起的“让现代诗与音乐结婚”的民歌运动,余光中交出《乡愁四韵》,三毛 写了《橄榄树》、《一条日光的大道》,还有叶维廉、郑愁予等诗人也参加了这个创作活动,作品由古典音乐作曲家李泰祥 谱曲。 首次发表演出后,虽极富文化意义,还找不到机会做商业性的发售。未料到两年多以后,《橄榄树》又被从李泰祥的抽 屉里拿出来,成为1979年卖坐电影《欢颜》的主题曲,导演屠忠训启用当时被视为外貌、才情皆将取代林青霞的文艺爱情 片女主角新人胡慧中,而齐豫高歌:“不要问我从那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为什么流浪,流浪远方,流浪。”使之成了大街 小巷人人传唱的歌曲。 李泰祥认为,《橄榄树》走红有两位贵人,一是屠忠训,让这首原是学院内的古典曲目,透过电影配乐成为流行歌曲; 二是演唱歌手齐豫的出现。“拉小提琴的李泰祥偏好高音域,当时李泰祥苦于找不到音域宽广又能有细腻声腔的歌手,就读 台大考古人类学系的齐豫,声音高亢,带点沧桑与深情的况味,她的歌声能与李泰祥的歌乐结合,让人们感受到一种从没有 过的音乐经验。《橄榄树》一推出便成为台湾最热门的唱片,过去对流行歌曲嗤之以鼻的大学生,现在也敞开双臂、热情拥 抱这些新风格的歌乐。”(邱瑗《李泰祥──美丽的错误》,2002,时报出版) 巧和的是,齐豫这位歌手以第一首歌《橄榄树》即走红,她的考古人类学系的资历出身与波希米亚的穿扮,跟歌词的作 者三毛,非常之契合。1985年,滚石唱片公司为三毛发行三毛的有声作品《回声》,齐豫、潘越云,以及三毛三位女性的 唱片封面照片,都戴了民族风味的夸张的项链与耳环,穿宽大自然的衣衫,将波希米亚的穿戴风潮推上最高潮。 三毛初尝成名的滋味,台湾的朱大夫以中药秘方止住她的妇疾。她返回大迦纳利岛上,荷西尝试与朋友合作,包工程来 做,结果入不敷出,还是不成。撤离撒哈拉沙漠将近一年,这一段失业的日子里,夫妻俩养成一天只吃一顿正餐的习惯。 1977年初,荷西经朋友介绍到尼日利亚,谋到一份差事,为德国一家小规模的潜水工程公司在港口打捞沉船。开始时 讲定每月美金2000元,公司还支付每人400元伙食费,配有家属宿舍,荷西匆匆飞抵后,竟遭扣留了护照与职业潜水执


照,每天工作16小时。 荷西去了4个月。三毛飞去尼日利亚,发现荷西没有拿到薪水,且护照也被扣了,而三毛还看到一张收据,这家公司向 其它公司收取每一小时5000美金的工程费。尼日利亚是个石油国家,荷西做的又是专业工作,遇到苛刻的雇主,连陪同前 去的三毛也实在不能忍受丈夫遭受的待遇。但荷西坚持要忍耐,主要是过去一年失业的经验太苦了。他们在那里坚持了8个 月,只拿到3个月的钱。这段失败的经验,三毛倒是坦然以对,翔实写进了《五月花》一文。 这一年冬天,荷西夫妇搬到了丹娜丽芙岛十字港。荷西参加修建人造海滩的工程,他们过得不错。得益于撒哈拉沙漠与 邻居相处过于频繁的经验,现在他们深居简出,得以保有宁静的生活。两人还是经常外出旅游,开车带了帐篷环游大迦纳利 七个岛屿的风情,他们幸运地离开沙漠,又爱上海岛。 人造海滩工程完工后,他们刚回大迦纳利岛的家不久,荷西新的工作通知来了,要他去拉芭玛岛。环岛旅行时,三毛对 拉芭玛岛的印象是山青水秀,杏花遍野,有中国江南水乡的田园之美。这回初到此地,三毛心生不祥之感,长年的脊椎痛、 坐骨神经痛、胸口不时发痛这些毛病,使她自认大限将到,还去找了律师立遗嘱。 不久他们欢度结婚6周年,荷西送她一只老式女表,用加班费买的。“以后的一分一秒你都不能忘掉我,让它来替你 数。”三毛觉得说这样的话,有点教人心惊。 父母从台湾到欧洲旅行,绕道西班牙去看他们夫妇,不习惯用中国方式称呼岳父岳母为爸爸、妈妈的荷西为如何称呼烦 恼不已。但是,等到荷西刚见到三毛的父母时,开始很紧张的他突然用中国话喊了:“爸爸!妈妈!”,三毛为荷西能这样称 呼他们感动得哭泣。 1979年9月,三毛的父母从台湾到欧洲旅行,经过西班牙,绕道小岛来看荷西夫妇。 荷西问三毛,看到三毛爸爸是不是该叫他陈先生? 原来在西班牙,不叫自己的公公、婆婆作父亲、母亲,而是称呼某某先生、某某太太。但是三毛觉得这太不合乎中国人 的伦理,她拒绝这么叫,她的婆婆叫马利亚,三毛称她为马利亚母亲,称呼公公为西撒父亲,“可是,我们全家都觉得很肉 麻!”荷西说,他还是要叫岳父为陈先生。 为了迎接三毛父母来访,荷西每天花了好几小时学英文。 三毛先陪父母亲在西班牙过了16天,再回到迦纳利群岛。荷西请假来接机,他见到三毛父母,一手抱着妈妈,一手抱着 爸爸,已经没有手可以抱三毛,就喊她:“你过来!”将3个人环在一起。 荷西刚见到三毛父母,起初很紧张,他突然用中国话喊了:“爸爸!妈妈!” 三毛一直鼓励荷西用英文与她父母交谈,荷西直说前晚他紧张得睡不好觉,三毛这才想到中国人喊自己的岳父母是很自 然的,对于一个外国人来说,不曾谋面的人要喊爸妈,除非是包裹着很深的对于妻子的爱,否则如何能做得到呢? 有一天在餐桌上,荷西等三毛与父母亲说话,说到一个段落,他开口用生硬的英语说:“爹爹,你跟Echo说我买摩托车 好不好?”荷西想买摩托车很久了,三毛听他讲“爹爹”,这是三毛家里她对爸爸的称呼,她站起来走到洗手间,拿毛巾捂住 眼睛哭。她很感动荷西与父母亲的感情向前跨进了一大步。 三毛父母与荷西相处一个月后,荷西向三毛提议,他们应该生孩子了,因为三毛父母的来到增添了家庭气氛,这是荷西 从前在他自己家里所感受不到的。 接着三毛陪父母亲到伦敦旅行,在机场上荷西与岳母约定明年到台湾玩! 那是一架小型的螺旋桨飞机,三毛在飞机上看到荷西跳过花丛,想从那里再看见他们,三毛跟他挥手,他也跟他招手, 直到服务小姐要她坐下来。三毛身旁有个太太问她,那是你的丈夫吗?她们简短地聊了几句,这位太太说是来看她儿子的, 接着递了一张名片给三毛,那上面写她是某某人的未亡人。这是西班牙的风俗,守寡的妇女要在自己的名字前加上一句“某 某的未亡人”三毛接到这张名片感觉有点刺眼,心里有股说不出的不舒服。 没想到,两天以后,三毛也成为了像那名片上写的“未亡人”。 在潜水中,荷西意外丧生,三毛成了另一个“未亡人”,她陷入了深深的悲痛中。她感觉到,冥冥中,荷西选择一个她父 母亲陪在她身边的时机,在她并不孤单的情况下,离开了人间。为此,她更感到与自己父母亲的这一生一世的情难以偿还。 1979年9月30日,中国人过中秋节的第二天,在英国伦敦,半夜1点钟,房门敲响,三毛警觉到一定是荷西发生了什么 事,来通知她的英国太太极力想使她保持镇定,要她坐下来慢慢听她说,三毛不肯坐,连声喊道:“荷西死了?你是不是来 告诉我荷西死了?”这位太太只好据实以告:“他们正在寻找荷西的尸体。” 荷西于潜水时意外丧生,他的好朋友下水打捞他的尸体,这个一生热爱大海的人,终于将他的生命献给大海。 荷西葬在岛上从前他与三毛常来散步的墓园里,那是一处高岗,坐在那里可以看见荷西从前工作的地方,看见古老的小 镇,蓝色的大海。 荷西下葬以后,三毛的父母留在岛上陪三毛,然而,由于语言的隔阂,父母亲其实帮不了什么忙。一天中午,三毛将车 子停在墓园,望着路人和来往的车辆发呆,路过的认识或不认识的人,会依岛上的古老习俗,握住她的手,亲吻她的额头, 说几句致哀的话然后走开。三毛手里捏着一团纸,还有太多的法律手续要去办,去葬仪社结账,去看法医解剖结果,去海防 司令部填写出事过程,去法院申请死亡证明,去市政府请求墓地样式。


这时,三毛在镇上遇见了父母亲,他们买了一把花正打算到墓园去看荷西,三毛想着天气热,墓园的上坡爬上去是很辛 苦的,她要开车带父母去。他们知道三毛忙着那些法律手续,坚持不肯让她陪,尤其是妈妈,好像三毛强要她上车,她就会 哭出来似的。三毛望着父母走过山坡边上的公路,望着他们的背影,内心很是不忍,一对千山万水飞到北非洲的父母,竟拿 了一把花去为不到30岁的女婿上坟,她在烈日下看着这一幕,不知如何是好,一个认识的书店老板走出来扶三毛进屋里喝 水。 这个故事后来三毛仿朱自清的散文名作《背影》的篇名,写在她后来纪念荷西的系列文章里。她感觉到,冥冥中,荷西 选择一个她父母亲陪在她身边的时机,在她并不孤单的情况下,离开了人间。为此,她更感到与自己父母亲的这一生一世的 情难以偿还。葬礼过后,三毛让医生打了镇静剂,仍悲伤过度地躺在床上,而她的母亲则在厨房为荷西的妈妈、哥哥们开 饭,稍晚,这些家属离岛前赶着去买照相机、手表等免税商品后才离去,连婆婆马利亚也买了一只新表。 属于《背影》的故事,还有后续。黄昏的时候,三毛回到墓园,发现那把花摆错位置了,献给了隔壁一位老婆婆的墓, 这两座都是新坟,还来不及挂名牌,难怪三毛父母会搞错。“老婆婆,花给你是好的,请你照顾荷西。”三毛赶紧去做了一块 墓碑,只刻几个简单的字: 荷西‧马利安‧葛罗──安息 你的妻子纪念你 第九章 万水千山走遍(1) 1981年三毛决定结束海外14年的流浪,回到台湾定居。已在台湾成为名人的三毛受《联合报》的赞助往中南美洲旅行 了半年,但是丧失爱人的痛楚依然在心中没有磨灭掉,三毛没有走出阴影,她常常幻想自己和已死的荷西有精神上的联系。 她的作品,也越来越深入于内心世界。 到底跟荷西是永远的聚了还是永远的散了,自己还是迷糊,还是一问便泪出,这两个字的真真假假自己就头一个没弄清 楚过,又跟人家去乱说什么呢? (三毛《梦里花落知多少》) 1981年三毛决定结束海外14年的流浪,回到台湾定居。 年底,三毛接受《联合报》的赞助,与摄影师米夏到中南美洲旅行半年,游走了十多个国家,回国后写成《千山万水走 遍》。此时,许多读者都想一睹作家三毛的风采,盛情难却,三毛开始环岛演讲,展现她的语言魅力。透过演讲,三毛拥有 的偶像光环与日俱增。她重回文化大学任教,教授“小说创作”、“散文习作”两门课程,学生们都爱三毛。 根据社会心理学家的统计,丧偶之痛的心理创伤疗愈,需要4到6年。 1979年荷西刚过世时,三毛在父母扶持下飞回台湾一次,未满百日服丧期间,三毛有极强烈的自杀欲望,那时候,作 家琼瑶非常挂念她,执意要她到家里来,缠了三毛7个小时,直到三毛答应她不自杀。以后,三毛逐渐重回书案写作,1983 年出版的《送你一匹马》,是三毛回报琼瑶恩情的一本书作。 然而,三毛似乎很难走出悲伤的阴影,经常想和已死去的荷西有所沟通。以下这则《中时晚报》的报导,表述了三毛常 想跟另外一个世界的荷西联系上的愿望: 作家三毛自丈夫过世,一直到她看透俗世自杀为止,因思夫心切,经常沉溺于通灵之中,从碟仙、笔仙,一直玩到游地 府,观落阴。 辅仁大学宗教系主任陆达诚神父,将于今天下午在基督教长老教会举办的“灵异怪谈——基督徒对妖魔鬼怪的看法”研讨 会中,叙说这段鲜为人知的故事。 陆达成回忆说:三毛自丈夫过世从西班牙回来之后,与父母住在南京东路的家中。当时,我还不认识她,因为她成名 时,我人在法国。 《联合报》文学奖颁奖时,我第一次碰到她,当时,她心情依旧很难过,穿著黑色的衣服。 三个月之后,耕莘青年写作会马叔礼老师问我讲完课后要不要和他一起去看三毛玩碟仙。9点半上完课后,我们一起到 了一名作家家里。11点以后,有四个人坐在那儿玩碟仙。四个人用手指着碟子,请碟仙降临。平时碟仙一请就来,但当时却 一直请不来。请了15分钟之后,我想是不是因为我(神父)在,所以影响了亡者的自由;于是我心里祈祷通灵能够成功。不 久后,真的就动了。 三毛虽是基督教徒,但她本人在流浪过许多国家后,言行举止已彻头彻尾的是国际波希米亚人,她在沙漠眼见过飞碟, 曾遭沙哈拉威人的巫术中邪,三毛过世10年后,皇冠出版选录她的书信集出版,她于1976年10月20日住在拉芭玛岛期间 给她父母写信: “‘飞碟’常常来这个岛,也常常去撒哈拉沙漠,报上说的那一次是发生不久,常常来,而且剪报上那次出现后,连附近的 羊都死了,骆驼、马都死了,用刀劈开来看如何死的,发觉血都没有了,被吸去,这是千真万确的事情。”(三毛《我的灵 魂骑在纸背上》) 对照荷西生前,三毛在沙漠当中那些特殊的经历,加上荷西死后,三毛对丈夫的思念有增无减,难免神神鬼鬼了起来, 她有时候甚至声称,她可以和荷西沟通,三毛过世后,陆达诚神父这一段谈话算是见证那一段日子三毛的思念之苦。


1985年《倾城》出版。三毛回台湾定居以后,重读《红楼梦》、张爱玲小说等系列作品,字里行间有她阅读的印记, 与从前在沙漠写的大量外在的故事的铺陈已不相同。 三毛丧夫以后的作品,越来越偏向个人的内心想象,那时候,还没有“私小说”的概念,且她成名的著作文体也是纪实的 成分居多,而她也强调过,她是一个“我执”很深的人,无我则不能写,以“三毛”之名写作,原来是口袋里只有三毛钱的流浪 人,离家千万里写出来的个人故事,等她回到家乡时,“三毛”两个字名声传遍华文世界,人人谈论她的故事,变成了公众话 题。她在生活上有了明显的困扰,如读者来电问候或各方邀约不断演讲很难拒绝,三毛做为一个名人明星,她有苦处,但她 又是适合在人群里的,每有演讲就魅力四射,广播节目甚至会全程播出她的讲演内容。 这一年三毛为好友丁松青神父翻译《兰屿之歌》、《清泉故事》,其后又翻译了丁松青的墨西哥故事《剎那时光》。 工作过量,加上女友杨淑惠重症过世对她打击甚大,三毛生病,记忆时好时坏,一度病到医师诊断她有轻度的精神疾 病,出院过后又到美国诊疗了一段时日。 丧偶后的6年内,三毛从返回台湾就生活在“大家的三毛”的日子里,很难做到放松与休息。 直到1991年三毛过世前,她因工作过度而精神恍惚的迹象,数度发生。 困扰她的不只是“大家的三毛”工作劳顿,在台湾,一直有一种奇怪的谣言:“荷西未死,只是三毛与荷西感情不好离婚 了?” 谣言并没有止于智者。 三毛过世后,《联合报》记者当天与陈嗣庆的问答访谈里,就问了这则谣言的真相,陈嗣庆正色回答:“这种传言是胡 闹!三毛曾经说过,如果有新闻界乱发布这种消息,她一定与对方争到底。三毛有荷西的死亡证明,西班牙政府也曾给她一 些微薄的抚恤金,荷西的葬礼,我和陈妈妈还亲自参加,亲眼看到他大殓、下葬。这种传言简直是胡说!” 三毛1989年来到大陆,在舟山,她返乡祭租,在上海,见到了张乐平,并认他为爸爸。在大陆,她同样是个著名的作 家。这一年,本来还打算随《滚滚红尘》剧组一同前往东北,却因受伤而未能成行。 1989年4月,三毛来到大陆。 过去三毛的旅行计划里,曾想去两个地方,一是新疆南部塔克拉玛干沙漠,一是从黄河源头顺流而下或沿黄河溯流而上 到源头。 三毛是在大陆出生的,对大陆有很深厚的感情。她到上海见了“三毛爸爸”、居住在上海的著名漫画家张乐平先生,40多 年前,三毛看到的第一本书就是张乐平的《三毛流浪记》。本名陈平的三毛,用三毛为笔名发表撒哈拉沙漠故事,一举成名 天下知。1988年台湾开放探亲,三毛即给张乐平写信,向他认了爸爸,高龄80的张乐平夫妇意外地有了一个女儿。 受张乐平影响,三毛终生喜爱漫画,荷西与她合作翻译了西班牙漫画家季诺的幽默漫画《娃娃看天下》。 实际上,三毛有徐吁与张乐平两位义父,都是知名的文艺作家。。 海内外文坛,最看重三毛、了解三毛的,首推名作家徐吁,以《风萧萧》一书享誉文坛,早年留学欧陆,历史文化素养 深厚的徐吁,流寓香港多年,他对三毛非常的看重,甚至认为三毛是扛鼎时代的反抗天才。 三毛在20世纪70年代发表撒哈拉故事的那个阶段,老一辈到过欧陆喝洋墨水、中国传统文化根底也深如徐吁者,对于 她的本性淳厚、又处处充满爱心,真是非常喜欢的。 三毛第一次回大陆拜访过义父张乐平后,在堂兄陪同下返乡祭祖,拿了祖父坟上一把土与陈家舟山群岛老宅井中打出的 一瓶水回到台湾。 从1979年起,大陆的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台湾小说选》,选了三毛《撒哈拉沙漠》系列当中的《哑奴》起,三毛已 有了广泛的知名度。 另一次大陆行是1990年4月。 其实原来计划得更早是要到中国西部旅行。临行前,到台湾发展的香港导演严浩、林青霞与秦汉,出面来邀请三毛写电 影剧本,当天深夜,用可乐配清酒、意外喝多了的三毛,回家上楼时摔了下来,这一跤摔得不轻,摔断了肋骨,在荣民总医 院住了一段时日。躺在病床上,不能远游的三毛接下了《滚滚红尘》的编剧任务。 当三毛写好电影《滚滚红尘》的剧本以后,剧组开往大陆的东北拍摄,三毛在伤体未愈的情况下,整装出发。这一趟她 沿丝绸之路西行到新疆,见了王洛宾。 三毛新疆之行与王洛宾相会,这一趟旅行,事后看来已成为一桩悬案,因为她在新疆的一段时间,与她在台北的家人失 去联络,她的家人曾为此着急,惊动台湾《民生报》发了她与家人失联的消息,等到三毛到四川与家人联络上了,报纸仅发 表了她旅途劳顿,已向家人报平安的简讯。 司马中原讲述的王洛宾的一段故事让三毛大为感动,以至萌发了想要结识他的意愿。于是有后来流传的三毛与王洛宾的 一段情感花絮。对于这段公案,作家司马中原认为王会错了意表错了情。而她的朋友们也以为,这完全是个误会——三毛并 未爱上王。


三毛过世多年后,1996年10月,旅行作家马中欣向台湾的《中国时报》发布了他个人走访三毛居留西班牙等地的查证 心得,其后引来出版三毛作品的皇冠出版公司向报社表达关心之意,而陈家也对此甚为不悦。作家司马中原则因此事动念书 写了一篇《三毛的生与死──兼谈她的精神世界》投稿《中国时报》,这篇1997年5月11日见报的文章,却谈到了三毛究竟 是怎么到大陆认识王洛宾的过程。 有一年我去香港,听到由大陆流寓到香港的女作家夏婕说起:她在新疆下放时期,曾跟音乐家王洛宾共处过很长的一段 日子,王洛宾早岁命运悲凄,生活多受磨难,晚年太太又病殁了,他孤伶伶的死守在美丽的新疆,仍然不断的采集歌谣。每 天黄昏,他都坐在门前看夕阳,天黑后,总要对着悬在古旧墙壁上的太太遗像,弹一首曲子给她听。夏婕离开新疆前,王曾 把他的新作交托给她,请她设法在海外出版。 我十分感动于这个悲凉的故事,回到台北,立刻讲给三毛听,还没讲完,她就哭红了两眼,她说:“这个老人太凄凉太 可爱了,我要写信安慰他,我恨不得立刻飞到新疆去看望他。”三毛给王洛宾写信,真的去新疆和王洛宾会面,始作俑者是 夏婕,传叙者是我,做了傻瓜的却是三毛。 司马中原也写到三毛出发到大陆前的感情状态: 她去大陆之前,我们在“客中作”茶艺馆整整聊了一个下午,那时正是她从楼梯上摔下、跌断肋骨还没痊愈的时候,她先 说起她断肋后治疗的情况,虽然过了很久,但每次呼吸就痛一次;她说起自从荷西死后,她的心经常像浸在冰水里,就有那 么寒冷;也常在梦里见到荷西,求她早点和他会合。我很直率的劝她,不要那么悲观,应该好好安排尔后的生活,如果遇上 适合的,不妨再论嫁娶。 她轻轻叹口气,又寂寂的摇摇头说:“在东南亚,也有商界的朋友向我表示过,我并没有看轻那些腰怀多金的企业界人 士,你知道我不愿意做金丝雀,教人放在笼子里养着。在上海、有位从事电影工作的朋友,我们倒谈得来,但离婚嫁还有一 段距离。” 第九章 万水千山走遍(2) 司马中原的这篇文章大约是三毛过世后,台湾文坛第一次有人具体将三毛如何慕了王洛宾的大名前去找他的始末交代出 来。实际上,三毛生前曾告诉几位文人朋友,她在新疆与王洛宾相处甚不愉快!陈若曦告诉笔者之一,三毛那趟从新疆回 来,再到香港,见到夏婕,气得破口大骂。三毛的气愤也告诉了司马中原。 她是在深秋飞去大陆的,原先预定要去四、五个月,但因种种因素,不到原定时间的一半,在圣诞节前就飞回来了,她 一回来就挂电话给我,开口就说:“我这次去看王洛宾,他并不像你所说的那样,我去他家,一屋子媒体人物和当地干部, 我有被耍的感觉,我原本只是想和他单独聊聊的。” 这倒是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我为这事郑重抱歉,当时我非常忙碌,也顾虑她行装甫卸的劳累,就说等圣诞节后再找时间 和她见面详谈,并说要好好的请她吃顿饭。神差鬼使的一拖再拖,拖到元月二号,我请剧作家林龄龄吃饭,才想起应该一并 请三毛来的,谁知她已经住了院,电话根本没人接,过后她就自杀了,使我这一辈子都欠她一顿饭。 三毛走了,她赚走了太多人的眼泪,但世上不了解她为人的人仍然很多,误解她说话和写信原意的人,也不在少数,三 毛写信常用“亲爱的”、“最爱的”字眼,更把“爱死了”当成挂在嘴边的口语,王洛宾显然是会错意表错情了,把她的博爱当成 爱情,试想一个早想和荷西在另一个世界会合的人,会在死前“求嫁”吗? 三毛死后,那位老兄用和三毛在一起的媒体报导,大上电视,来台北、到日本、赴美国、移往北京,还在电视上夸夸其 谈,指三毛爱他,要嫁给他,这是很不厚道的,为这事,我曾写长信给夏婕,要她一定要出面澄清。 三毛过世后,司马中原对于从夏婕那里转述王洛宾的故事给三毛,抱愧不已,且每有新闻媒体报导王与三毛的忘年之 交,司马中原都愤愤不已: 前年十月,我到过上海附近的风景区周庄,坐过“三毛茶馆”,茶馆门口竟然放置着一帧王的放大相片,我太太气得发 昏,就一五一十的数说茶馆老板一顿,当时就把那帧照片拿掉,后来也没再挂上了。 迟至2003年10月,台湾远景出版社为小说家七等生出版《七等生全集》巨著10册,第10册的《一纸相思》收有七等 生一篇文体甚为特殊的作品,题名为《两种文体──阿平之死》,当中所写的故事,十分耐人寻味。 七等生以“我”的第一人称,描述他与写有《倾城》一书的女作家阿平之间的书信往来,这篇作品试图从书信当中,对友 人抒发阅读小说的心得,融合而为一篇特殊的文体,其中摘录不少他写给作家阿平的文字,以及他对阿平著作《倾城》的看 法,我们从整篇文章可以读出阿平确实是三毛的化身。 例如在第124页,阿平写给他的信: 你的来信中有一种幻想──精神病人和天才的幻想,这不是贬或褒,这也是我世界中常常出来的东西。你想──或许有人 在照顾我。这实在是很疼惜我的想法──在我的世界里,有人在我身边转来转去,等于是对我用刑(我先生荷西除外),朋 友,我那里肯把我的城堡打开,放一个好心的人来打扰我呢? 七等生所写的阿平,与他在明星咖啡馆时代即认识,但从未真正谈过话,其后,七等生在避居乡间作画期间,与阿平有 了长年的通信,见面与通话极少,但所谈皆为内心深层的交流,像是阿平在楼梯跌下摔断肋骨、在医院痛苦的治疗过程,阿 平接下一部电影剧本的工作,以及其后这部电影参加金马奖,有十几项提名。阿平详细地说了她被金马奖包围,人们的动态 与情状。 在金马奖之前,阿平因为赴大陆新疆遭到一次身心的重创,回来以后她投入金马奖活动的应酬,试图想忘记她在大陆所


发生的事情。 阿平九月底从大陆回来,到十月初才和他联络,在电话里,阿平透露出她这次在大陆的不幸遭遇,她说某某地方的那个 老头把她锁禁起来,不给她饭吃,也不给她水喝,一直逼迫她把钱拿出来,她说她没有钱,只有一些旅费,那老头不相信, 说她财产起码有一亿。她求他给她水喝,那老头说不给钱就什么也不给,她求他放她走,那老头说你来了就别想飞出去。她 渴得受不住,开始肾发炎,关了几天就昏歇过去。她被送去医院,救活了,她乘机逃走,飞到四川来。在四川病情严重了, 电话到台湾,让姐姐去看她,但姐姐来得慢,到四川时,她的病已好了,向姐姐要了一千美金,姐姐还怪她是骗她的。阿平 对他说了以上的事,说她一生再也不会去大陆,热情已经完全消褪了,但是现在她要暂时忘掉这个梦魇,她要去香港看片, 看那部她写的电影,这部片已经参加了金马奖,十几项提名,她要去参加这一切的应酬活动。 (七等生《一纸相思》“两种文体──阿平之死”,第149页) 七等生这篇作品写了13节,上述老头将阿平锁禁起来,出自第11节,结尾的第13节,阿平的来信描述她在1990年12 月4日到医院做超音波检查的过程, 我不喜欢台湾的医院,它给人一种有求于它的傲然,使得本已不健康的人,在这里更加压缩他的人格,变得不合理的卑 微。已经两次了,不笑的男性卫生员,不敲门便粗鲁的推开我的领域,自己走到浴室去。当他发现我的水瓶被移放了方向, 便对我很凶的警告。 许多年了,每当我回到台湾,我所感受到的便是一种委屈,起初曾经因为种种现象,以及我,处身在这种现象里的不快 乐,感到灰心──算了,我不想分析了,总而言之,我不喜欢医院的日光灯,我很怕医院里每一个象征“我可以管你”的人,我 失去锁门的权利,我必须等人按时送饭来就得按时吃下去,我不明白这一切,于是全身紧张得发痛。 (《阿平之死》,第157页) 12月11日阿平出院再写信说,等她熬过金马奖以后,她一个月不见人不接电话。 (《阿平之死》,第157页) 年末,深夜,阿平给他电话谈再进医院手术的事。 翌年初,阿平死于医院。 (《阿平之死》,第159页) 事实上,对于这位先生的这段描述仍然是一个悬案,而他所述的那位老头要钱的说法似也并未有什么证据之说。据了解 那位王先生的知情者称,王退休后,拿着很高的工资,按他的生活方式与水准,不应缺钱。但事实如何,则如同这段情感公 案一样,无从查证。 三毛这一生写给朋友的信件非常多,而且是用心真诚地写。 七等生在文坛的活动甚少,他是20世纪70年代稍晚于陈映真的成名小说家,他的小说作品有超现实主义的风格,最知 名的一部小说《沙河悲歌》曾被拍成电影。七等生的笔名,呼应他小说的艺术风格,颓废、不与时人弹同调。他同时还是一 位相当擅长以书信体写小说、大量倾诉个人心灵活动的作家,他与三毛的契合之处,仅从笔名看,有异曲同工之妙。 像是三毛死后,大陆知名作家贾平凹在1991年1月十15日收到三毛写给他的信。信写于1月1日凌晨,发于1月2日晚 间,即三毛住院治疗前。 三毛在信中倾诉了她在人生与艺术两个世界中的渴望和探寻。 三毛在信中向贾平凹说:“在当代中国作家中,你的文笔最有感应。看到后来,看成了某种孤寂。一生酷爱读书,是个 读书的人,只可惜很少有朋友能够讲讲这方面的心得。”三毛还告诉贾平凹,她是“吃了止疼药才写这封信的,后天将住医院 开刀去了。一时里没法出远门,没法工作起码一年了,有不大好的病。” 从时间上推测,此信可能是三毛的绝笔,且信件内容表达她对另一位写作同业的钦佩,立时提高了传奇程度,甚至演变 为大陆媒体的无端揣测,以为三毛与贾平凹另有故事。 正如司马中原所说,三毛是位“博爱”的人,口中常说的是“美死了”、“爱死了”。 且作为一位读者,三毛有一股罕见的博爱,而这是其他文人不容易做到的──去欣赏别人的文章。如张拓芜,一位残疾作 家写的书《代马输卒记》,因作者本人缺少知名度,书眼见要进库存了,远在非洲的三毛写了一篇文章,登在《联合报》, 倾诉她读后激动的心:“这本书我读了三遍,读得笑了又哭,哭了又笑!”她救活了一本书,更与张拓芜结为至友。 三毛经常热情流露对其他文人的钦佩与喜爱,其实是她的波希米亚性格使然。在中国人拘谨于表达情感的文化中,可能 真有奇特之处。 三毛的作品如同他父亲所说,距离川端康成、海明威的成就,还有一大段距离,但她像他们那样走上了自绝之路。奇异 的是,三毛过世后,三毛的种种又再度成为话题,生前喜欢读推理小说的她,也好像留下层层密码,等待我们解开谜题。


Table of Contents 撒哈拉的故事 妈妈的一封信(代序) 回乡小笺(四版代序) 沙漠中的饭店 结婚记 悬壶济世 娃娃新娘 荒山之夜 沙漠观浴记 爱的寻求 芳邻 素人渔夫 死果 天梯 白手成家 雨季不再来 序:“苍弱”与“健康” 当三毛还是在二毛的时候(自序) 惑 秋恋 月河 极乐鸟 雨季不再来 一个星期一的早晨 安东尼·我的安东尼 赴欧旅途见闻录 我从台湾起飞 翻船人看黄鹤楼 平沙漠漠夜带刀 去年的冬天 附录 三毛——异乡的赌徒 访三毛、写三毛 飞——三毛作品的今昔 稻草人手记 序言 江洋大盗 亲爱的婆婆大人 西风不识相 这样的人生 士为知己者死 警告逃妻 这种家庭生活 塑料儿童 卖花女 守望的天使 相思农场 巨人 哭泣的骆驼 尘缘 ——重新的父亲节(代序) 收魂记 沙巴军曹 搭车客 哭泣的骆驼 逍遥七岛游 一个陌生人的死 大胡子与我 哑 奴 温柔的夜 他们说三毛(序) 寂地 五月花 玛黛拉游记 温柔的夜 石头记


相逢何必曾相识 永远的马利亚 附录:我不是三毛迷 背影 逃学为读书(代序) 永远的夏娃开场白 拾荒梦——永远的夏娃 黄昏的故事——永远的夏娃 巫人记——永远的夏娃 饺子大王 赤足天使——鞋子的故事 亲不亲,故乡人 浪迹天涯话买卖 背影 荒山之夜 克里斯 离乡回乡 雨禅台北 周末 梦里花落知多少 不死鸟 明日又天涯 云在青山月在天 归 梦里梦外 不飞的天使 似曾相识燕归来 梦里花落知多少 一个男孩子的爱情 我的写作生活 骆驼为什么要哭泣 在风里飘扬的影子西沙 童话西沙 两极对话——沈君山和三毛 万水千山走遍 墨西哥纪行 大蜥蜴之夜 街头巷尾 宏都拉斯纪行 青鸟不到的地方 哥斯达黎加纪行 中美洲的花园 巴拿马纪行 美妮表妹 哥伦比亚纪行 一个不按牌理出牌的地方 附记:一封给邓念慈神父的信 厄瓜多尔纪行 药师的孙女——前世 银湖之滨——今生 秘鲁纪行 索诺奇——雨原之一 夜戏——雨原之二 迷城——雨原之三 逃水——雨原之四 附录 飞越纳斯加之线 送你一匹 马 我的女儿,大家的三毛 爱马(自序) 蓦然回首 惊梦三十年 回娘家 故乡人 看这个人 我所知所爱的马奎斯 逃亡 往事如烟 梦里不知身是客


野火烧不尽 不觉碧山暮 但闻万壑松 学期作业报告 你是我特别的天使 朝阳为谁升起 一生的战役 送你一匹马 衣带渐宽终不悔 陈老师(跋) 倾城 女儿 /文:陈嗣庆 阿姨 /文:黄齐荃 我的小姑 /文:(十二岁)陈天慈 小姑 /文:(四岁)陈天明 我的小姑 /文:(十二岁)陈天恩 我也叫她小姑 /文:(十二岁)王致宁 一千零一夜的阿姨 /(十九岁)黄齐芸 三毛——一位认真的玩童 胆小鬼 吹兵 匪兵甲和匪兵乙 约会 一生的爱 紫衣 蝴蝶的颜色 说给自己听 爱和信任 简单 什么都快乐 天下本无事 还给谁 轨外的时间 狼来了 他 不负我心 夏日烟愁 倾城 评《胆小鬼》 /沈谦 读三毛的《倾城》 /菩提 谈心 自爱而不自怜 祝福中国 人生何处不相逢 隔离与沟通 不满、不满、不满 真聪明的好孩子 没有找呀! 教书不是塔 最重要的是被爱吗? 为什么、为什么? 读书和迷藏 不弃 不逃 其实都不是问题 不能给你快乐 写作不难 我喜欢把快乐当传染病 狱外的天空也是你的 是美德还是懦弱 “喜欢”有千万种风貌与诠释 读书不能只读一个月 五个对话 如果是我的女儿 写给“泪笑三年”的少年 如果我是你 不要也罢 回不出的书信 小朋友好


不会忘记你要的明信片 如何死得其所 不讲了 说朋道友 愧疚感 少年愁 后记 随想 孩子 快乐 岁月 伤 自己 乐命 男与女 钱钱钱 爱情 人 无心 有意 如果 朋友 我的宝贝 缘起 本来是一双的 第一个彩陶 酒袋 十字架 手上的光环 第一张床罩 妈妈的心 别针 心爱的 第一串玫瑰念珠 不向手工说再见 双鱼 刻进去的生命 第一条项链 天衣无缝 老别针 痴心石 第一次做小学生 停 项链 结婚礼物 第一个奴隶 你的那双眼睛 锁 笼子里的小丑 第一匹白马 乡愁 还是锁住了 小丁神父的女人 第一套百科全书 血象牙 秋水伊人 蜜月麻将牌 娃娃国娃娃兵 不约大醉侠 五更灯 广东来的老茶壶 西雅图的冬天 华陶窑 林妹妹的裙子 阿富汗人哈敏妻子的项链 亚当和夏娃 知音 煲


幸福的盘子 我要心形的 银器一大把 十三只龙虾和伊地斯 腓尼基人的宝瓶 印地安人的娃娃 鼓椅 守财奴 沧桑 再看你一眼 阿潘的盘子 仅存的三个石像 药瓶 遗爱 让我讲个故事 大地之母 日历日历挂在墙壁 受难的基督 糯米浆碗 牛羊成群 我敬爱你 小偷,小偷 初见茅庐 织布 PEPA情人 洗脸盆 再赴茅庐 不打双头蛇 梦幻骑士 美浓狗碗 三顾茅庐 闪烁的并不是金子 来生再见 擦鞋童 印度手绣 二十九颗彩石 橄榄树 小船ECHO号 飞镖 红心是我的 时间的去处 邻居的彩布 后记 闹学记 序一:我家老二——三小姐 序二:我有话要说 你从哪里来 如果教室像游乐场 春天不是读书天 我先走了 老兄,我醒着 爱马落水之夜 我要回家 求婚 孤独的长跑者 杨柳青青 罪在那里 星石 吉屋出售 随风而去 E·T回家 重建家园 后 记 高原的百合花 玻利维亚记行(1) 玻利维亚记行(2) 玻利维亚记行(3) 玻利维亚记行(4)


滚滚红尘(电影剧本) 我的快乐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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