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评圈地运动与英国城市化

２００８年第４期

天津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总第１９９期

Ｎｏ．４，２００８

Ｊｏｕｒｎａｌ ｏｆ Ｔｉａｎｊｉｎ Ｎｏｒｍａｌ Ｕｎｉｖｅｒｓｉｔｙ（Ｓｏｃｉａｌ Ｓｃｉｅｎｃｅ）

Ｓｕｍ Ｎｏ．１９９

重评圈地运动与英国城市化 谷

延

方

（哈尔滨师范大学历史系，黑龙江晗尔滨１５００８０）

摘要：圈地运动使英国农村发生了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重要变革，它提高了劳动生产率，并将大量农村人口 从土地上解放出来。不过，英国城市化进程并未随之显著加速。离开了土地的农民没有全部扎根城镇、转变为城市 居民，其中许多人变成流民，回归农村，他们和留在乡村的居民一起作为农业工人受雇于资本家农场主，并广泛从事 乡村工业，促成原工业化出现。在圈地期间，英国向现代社会转型主要体现在农村社会结构和经济结构的变化。 关键词：圈地运动；劳动力转移；城市化；原工业化

中图分类号：Ｋ１３３文献标识码：Ａ文章编号：１６７１一１１０６（２００８）０４一００３５一０５

中外学者在谈及英国农村劳动力转移和人口

圈地现象很早就有。从１４世纪中叶时，一些

流动问题时，大都无一例外地提到圈地运动，造成

富裕、积极进取的农民合并、圈围自己的条田，也

“大量农民脱离了土地”，许多村庄“荒芜”，出现资

有一些农民圈围公共牧场，这种状况在中世纪庄

本主义大农场和大量无地农业雇工，为城市工业

园法庭卷宗中常有记载，并没有造成什么社会动

提供了劳动力，城市里流民数量“急剧增多”。①马

荡。大约从１５世纪中叶起，圈地范围影响扩大，

克思在研究资本主义起源问题时，也认为圈地运

引起了政府关注和调查，结果发现“整个１６世纪

动加速了“生产者和生产资料相分离”的过程，如

共有５１．６万英亩土地受到圈地法令影响……从

此等等。上述观点基本是正确的，也是符合历史

而使乡村人口减少”［１］（Ｐ４２３）。中国农民史专家侯

事实的，不过，若由此认为圈地运动直接加速了英

建新教授论述圈地运动时也提及，从１４５５—１６０７

国城市化进程，则偏离了历史事实。实际上，英国

年的１５２年间总共圈地５０多万英亩。［２］（Ｐ２８１）尽

农村劳动力转移和城市化进程在圈地期间稳步发

管圈地面积占英国耕地比例不大，但由于主要集

展，并未出现显著加速迹象。鉴于“圈地运动使大

中于英格兰中部地区数郡之内，使该地区农民生

量农村人口失去土地”这一论断易于造成误解，所

活及其利益受到严重侵害，所以蒋孟引、耿淡如、

以有必要对“圈地运动和城市化”关系作一番详细

郭振锋等许多学者强调圈地运动的“暴力”色彩。

的梳理和考证，以期取得共识，从而更好地理解和

［３］（Ｐ２７９）就此而言，托马斯・奠尔“羊吃人”的论断

认识英国都市化进程。

在相当程度上还是符合历史事实的。 １６０７年之后，圈地主要采取了协议圈地（ｅｎ—

一、圈地运动发生时期， 英国城市化水平没有显著提高

ｃｌｏｓｕｒｅ ｂｙ

ａｇｒｅｅｍｅｎｔ）的新形式，这种圈地同样侵

犯了农民的利益。１６００一１６７５年间，莱斯特郡、北 安普顿郡、沃里克郡三郡是协议圈地最流行地区，

收稿日期：２００８一０１—１０ 基金项目：黑龙江省社科基金项目（０５Ｂ００３１）；黑龙江省教育厅人文社科项目（１１５２２０４２）。 作者简介：谷延方（１９７２一），男，黑龙江友谊人，哈尔滨师范大学历史系副教授，博士。 ①参见蒋孟引：《十六世纪英国的圈地狂潮》。《南京大学学报》，１９６３年第２期；王章辉；《欧美农村劳动力转移和城市化》，社会科 学文献出版社，１９９９年；Ｊ．Ｍ．Ｎｅｅｓｏｎ：ｃＤｍｍｏ，ｌＰｒｓ：ｃｂ珊埘彻Ｒ堙＾ｔ，Ｅ杌ｚＤｓ距ｒ８口以ｄ ｓｏｃ缸ｚ Ｃ＾口订ｇｅ抽Ｅｎｇ妇ｎｄ，】７００—ｊ８２０， Ｃａｍｂｒｉｄｇｅ

Ｕｎｉｖｅｒｓｉｔ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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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方数据

万方数据

民约占总人口的１７％～１８％。事实上，岛国经济

图２合在一起，我们就得到英国１１世纪至１９世纪

在中古时期落后于欧洲大陆，希尔顿教授发现法

中叶近８个世纪城市化的发展轨迹图（见图３）。

兰西城镇数量远远多于英格兰，规模也要大。［１０］ （Ｐ３２）因此，１１—１３世纪城市复兴运动中英国城市 化水平应低于上述数字，大致在１５％～１６％。我 们的推断得到有关学者研究成果的印证。据米勒 等学者统计，到１４世纪早期，英国人口在５，Ｏｏｏ人 以上的郡城有２０个，在２，ｏｏＯ～５，０００人之间的市

，夕．矿≯，，，，，≯

场城镇有５０个，还有在２，０００以下的更多的市场

．≯≯：

小城镇，合计城镇居民约占总人口的１５％左右。 ［１３］（Ｐ２７４—２７５，２７８）

图３

１１—１９世纪中叶英国城市人口比例

由图３显而易见，英国在中世纪盛期出现过

１４世纪晚期和１５世纪，黑死病以及频发的疫 病使英国城乡损失了１／３～１／２人口。据哈彻尔研 究，英国人口数量大致徘徊在２２５万和２７５万之 间，瘟疫和流行性疾病削弱了农村劳动力向城镇转 移的强度。在１５世纪，瘟疫似乎变成了一种“都市 现象”，在１４２０一１４８５年间，伦敦城爆发了７次瘟 疫，城市居民常常逃亡乡村以躲避瘟疫。［１４］城市 人口、资本向乡村“回流”，在一定程度上制约了城 市人口数量增加。据资料记载：“在１４８７年和１４８８ 年之前数年中，格洛斯特３００多住宅变成了废墟。” １５１８年，布里斯托尔有８００间坍塌房屋，１６世纪２０ 年代早期，考文垂１／４财产空闲无主，全部人口不 及１４３４年的１／２。［１５］（Ｐ６５—６７）甚至连城市化水平 最高的西南部科茨沃尔德地区，都出现了经济衰退 和城市萎缩，英国史家雅格布称其为“逆城市化” （ｄ｝ｕｒｂａｎｉｚｉｎｇ）［１６］（Ｐ３６７）。城市史家保罗・郝伯格 也认为中古晚期城市出现显著衰退，在１３５０—１５５０ 年问，英格兰市镇减少了２／３。［１１］（Ｐ１０６）因此，中吉 晚期英国城市和市镇居民数量大为降低，低于瘟疫 前的１５％～１６％水平，大概徘徊在１０％～１２％之 间。①这样，我们根据上述数字制成一幅１１—１６

一个城市化小高峰，实线和虚线仅表明城市水平 上升或下降幅度不同，并不影响我们对城市变化 总趋势的把握。１６世纪后城市经济开始复苏，城 市化走上平稳发展之路，再未出现大的波折和倒 退。在圈地运动发生的１６、１７世纪甚至包括１８ 世纪早期，城市化正处于恢复阶段，尽管稳步上升 但谈不上加速发展，而在１９世纪加速发展，实现 “起飞”。该图表在具体年代和数字方面也许会存 在一些误差，但总体发展趋势应与历史事实相去 不远。

三、对于史家记载的错误理解 传统史家认为，圈地运动推进、加速了英国城 市化进程与同时代人的记载有关。史家施脱克马 尔的《十六世纪英国简史》中出现最频繁的词汇就 是“农村流民”；保尔・芒图在论及圈地运动时也 频频提到“田里的人少了，城市中的人便多了”， “人们从乡村教区不断向市镇迁移”，乡村教区居 民“被大批地逼往工业城市”等等。［１］（Ｐ１４０一１４２）

世纪经济扩张（１５２０年）之前的英国城市人口变化

事实上，数量众多的乡村移民的确是涌进了城市，

草图（见图２）。

严重影响了城市居民的就业机会、财产安全以及

．＿Ｈ较高水平线

饮食卫生。为了控制流民数量，英国议会和政府 颁布了一系列“惩治流民和乞丐”的“血腥立法”， 采用暴力手段将流民固定在教区或遣回原籍。

１０８６年 图２

１２、１３、１４世纪上半叶

１４世纪下半叶、１５世纪

１ｌ世纪中叶一１５世纪英国城市人口比例变化

将图１（为清晰起见，只采用莱格雷的数据）和

［１７］可见，在圈地运动推动下，农村许多剩余劳动 力流向城市，这是不争的事实。 不过，城市人口数量剧增只是城市发展内容

①中国人民大学徐浩教授估算较高。认为中古晚期英国城市居民占到总人口的２０％，见徐浩：《中世纪英国城市化水平研究》，《史 学理论研究》，２００６年第４期。估算偏低的学者则认为，直到工业化前夕，英国城市化水平才达到５％左右，见林广：《中外城市 化比较新论》，东南大学出版社，２００１年；高瑕义：《中外城市化比较研究》（增订版），南开大学出版社，２００３年。鉴于学者们分歧 较大，１０％～１２％是一个易于为各方接受的中间值。 ３７

万方数据

之一，与城市化加速发展并不完全等同。农村移

［２４］保尔・芒图估算的比例还要悬殊，以前４０多

民只有在城市长期稳定地生产生活，才能够真正

人赖以为生的地方现在只有两个人了，所以，圈地

脱离农村而融入城市生活。如果大批流动人口很

后的英国农业部门已不能像圈地前一样容纳大量

快又返回农村，重操旧业——农业，那么，流民虽

劳动力。大量乡村人口必须在农业生产领域之外

数量众多，据统计，伦敦１７世纪中叶时每年流动

寻求生计。［１］（Ｐ１２ｚ）

人口数量达几十万人［１８］（Ｐ１６），但对城市化进程并 没有实质性贡献。

史家克里德特认为：“圈地运动在乡村社会制 度上留下了深深的印记。必须寻求某种副业的家

在圈地运动期间，迁入城市的农村移民大部

庭数量急剧增加了……失去了主要收入来源的小

分是贫民。在斯图亚特王朝晚期，伦敦每年流入

屋农实际上被迫转入乡村工业。”［２５］（Ｐ２１）可见，公

大约８，ｏｏＯ移民，这些贫民很可能占了其中绝大

地被圈占、分割时，小农们最直接的反映并不是马

部分。［１９］但一般说来，大多数贫穷的农村移民不

上背井离乡向城市迁移，而是尽可能地在当地从

会融入城镇的正式结构内，因为他们没有技术和

事纺织、冶铁、木材加工、酿酒等家庭副业，城市对

资金，也没有购买城市自由人权利的能力。希尔

他们而言是一个遥远而陌生的地方。保尔・芒图

顿（Ｒ．Ｈ．Ｈｉｌｔｏｎ）研究发现，此时城市已不再对一

也说，圈地以及大地主囤购土地的最后结果，就是

切移民敞开大门，城市当局规定成为自由人须具

“把大批闲置起来的人力交给工业去支配”［１］

备一定财产资格，或成为行会成员，或出钱购买自

（Ｐ１４２）。

由人权利，等等，这些都是贫苦移民难以企及的。

当然，英国在圈地运动之前也有许多乡民兼

［２０］（Ｐ７６）城市史家雷诺丝［２１］（Ｐ１６２、１７１）和尼科拉斯

职从事畜牧业、呢绒纺织业、采掘业等非农行业生

（Ｎｉｃｈｏｌａｓ）也持同样观点。［２２］（Ｐ１２１）因此，这些农

产活动，不过，整体说来，农村居民生产的重心依

村下层移民虽住在城镇里，但不属于它，被隔离在

然放在农业种植业上。而圈地运动后，“家庭副

特殊的街区，希尔顿教授称他们为“边缘人”［１０］

业”、“茅屋工业”在很多地区发展成“原工业”

（Ｐ６１）。

（ｐｒｏ—ｉｎｄｕｓｔｒｙ）。多数学者认为，英格兰在１７世

可见，在农村劳动力转移过程中仅仅将剩余

纪进人了所谓“原工业化”（ｐｒｏｔｏ—ｉｎｄｕｓｔｒｉａｌｉ２ａ—

劳动力“推出”土地是不够的，城市必须吸收他们，

ｔｉｏｎ）时期。克里德特称其为“工业化前的工业

为他们提供就业岗位，形成完整的“推～拉”机制。

化，，［２５］（Ｐ１３５）。非农生产开始在农村居民中占据

只有这样，劳动力转移和农村人口流动才会从地

主要地位，在相当程度上超过了做农业雇工的收

理空间的变化，转向生存方式和社会身份的变化。

入。相应地，英国传统的农村经济结构发生转变，

而在圈地运动发生年代，近代大工业还未诞生，中

由单一的农业种植业（以及畜牧业）向多种非农产

世纪城市旧式工业难以吸收和接纳大量乡村移

业并存的经济结构过渡，农村大量人口直接或间

民。结果这些剩余劳动力遭到了城市居民的鄙

接脱离了农业生产。据莱格雷统计，这部分非农

视、抵制乃至驱逐，实际上，相当一部分“身体强壮

居民数量约有１９０万人，占到总人口的３３％，加

的”流民是由英国政府当局施以“鞭挞”、“割耳”等

上城镇居民则非农人口已占到总人口的５４％。

惩罚后遣送圆原籍的。［２３］（Ｐ４０９—４１０）因此，圈地

［２６］（Ｐ１７０）这一数字充分表明：此时的英国已不再

运动只是使农民走出了农村，却没有真正进入城

是传统意义上的农业国家，已经处于传统农业社

市，至少大部分没有变成稳定的城市人口。

会和现代工业社会之间的过渡阶段，可称之为“半

那么，在城市难以立足、最后回归农村的农民

工半农”或“半商半农”社会。

们又以何为生呢？事实上，相当一部分失去土地

综上，圈地运动没有显著加速英国城市化进

等生产资料的小农变成了农业劳工，受雇为地主

程，其对城市的影响远没有在农村造成的后果深

或农场主打工。不过，由于新技术的引进和劳动

远。它直接推进了英国乡村非农化发展进程，带

生产率提高，资本家农场主雇用劳动力数量远少

来了农村社会结构和经济结构的深刻变革，为下

于圈地之前，更重要的是，很多耕地被圈围后转变

一个世纪大规模农村劳动力转移和城市化运动奠

为牧场，对劳动力需求量大为减少。据瑟斯克估

定了雄厚基础。

计，种植业与畜牧业所需的劳动力比是１００：２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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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方数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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