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华文学76 时空人物 散文特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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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 文 特 辑


新华文学 VOL: 76

名誉顾问: 曾也鲁、沈克嵩、陈军荣 编辑顾问: 王润华教授、黄孟文博士 总编辑: 希尼尔 主编: 周德成 编辑: 艾禺、学枫 设计: Quintess Language Services

出版: 新加坡作家协会 Singapore Association of Writers 13-B, Smith Street, Singapore 058927. http://www.singaporewriters.org.sg 发行: 新加坡商务印书馆 Tel: 6278 3535 承印: 理想印刷出版有限公司 赞助: 中华语言文化基金 (Chinese Language and Cultural Fund) 国家艺术理事会 (National Arts Council) 李氏基金 (Lee Foundation Singapore) 准证: MICA (P)011/02/2011 出版日期: 2012年1月


新华文学 VOL: 76 目录

“时空人物”—— 散文特辑 散文 时 间 林 高 陈华淑 荆 云 周德成 陈月慧 丘幸涵 林容婵 叶孝忠

回首又童年 老人斑 欲念飞行纪录 开始与结束——博文2则 那是你我此生共度的最后一个周末 韶光 静静地躺在生命的缝隙里 Seize the Day

空 间 艾 禺 庐山走一回 董农政 尘尘相因手记 张 挥 西滨阁随笔四想 李亦辰 领着自己回家 胡月宝 五月的风 王永炳 台大“三中全会” 今在否? ——想起我的老师我的朋友 邱姝敏 返乡 张丹璐 这一度空间 陈彦熹 巴淡情 萧丽玮 叶落 梁海彬 见证 心 水(澳大利亚) 雨到黄昏花易落 李志浩(中国) 别有池塘一种幽 黄振金(中国) 故园之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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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华文学 VOL: 76 目录

“时空人物”—— 散文特辑 人 沈斯涵 背起了婆婆 蓝 郁 偶遇 陈秀莉 菊、锁骨和指甲 招诗玲 点滴架床边的奶奶 陈凯琴(马来西亚) 给你的一封信 姚朝文(中国) 怀念海子和我们逝去的80年代 杨 炼(中国) 鬼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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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 流 苏 君盈绿 穆 军 颜小芳 陈淑仪 吴佳 丛 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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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在于餐食之间...... 果香山旮旯 碗情 雨树,以及咖啡的午后 卡带卡 随笔武行 厨房小记

论述 希尼尔 郑景祥 蔡志礼 陈大为(台湾) 杨 炼(中国)

国境之南,心境以北的岛屿书写 ——读丛卉散文集《岛·语》 按住岁月 ——读梁文福散文《越遥远,越清晰》 多年漂泊落成墨 ——读邹璐散文集《那年春天那年秋天》 生命经历和时代阅历的共振 ──论冰谷散文集《岁月如歌》的苦难书写 散文断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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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华文学 VOL: 76 目录

文学创作 小 说 函 函

逆行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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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 南

今天已经是“明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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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会保护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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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德远

办公室政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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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家骏

让我们永远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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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文献

永生的树叶

186

佟 暖

壁虎别传

学 枫

闪小说4则

辛 羽

暴雨荒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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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兆紫

阳光里的舞者

198

石家瑜

墨镜

199

陈军荣

四季诗画

204

方伟成

最美好的 光

208

梦 阳

与诗仙对酒

210

2011年世界华文文学研讨会:用汉字铺就回乡路

214

189

191

新 诗

文 讯 世界华文作家协会在高雄召开第八届会员代表大会 推动文学·发扬中华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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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加坡作家协会理事会名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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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华文学》征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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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华文学》稿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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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 文 特 辑

物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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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 物 3


林高

我坐在The Central @ Clarke Quay 三楼临窗的位子,独自 俯视新加坡河。河,还年轻,夜,还年轻。新加坡河的夜一直 是年轻的;年轻不是永恒。擅长于易容,又紧追时尚,它的年 轻因为可以典当有时候很牛,有时候很熊。 也这样,我喜欢坐这儿遐想,海阔天空。我的思绪湿漉 漉,像老家背面那个橡胶林猛然间呼哇莎啦,一会便滴滴嗒 嗒;雨,是常有的。思绪,最终总伫立于儿时的静山村。对, 又回到童年。为什么又回到童年呢。 凭借穿越于时间和空间的飞行,我以21世纪的身躯回到20 世纪60年代的静山村。呵呵呵,那是超现实的想象。结果,什 么也不会存在,什么也不会发生。那怎么又回到童年呢。 童年的时间是自由的,在午后,那个橡胶林。树包庇了 整个林子嗡嗡郁郁的寂静,让孩子们离家游荡。童年的时间是 广阔的。我家前面有两个池塘,七八月莲花盛开之后外祖父允 许我涉水下池去捉蜻蜓;再过去是河,河里有鱼躲于朽木头底 下;再过去是竹丛,抓得到会打架的黑蜘蛛;再过去是一大片 草甸子。我的童年疆域自由而广阔,我是王。 葡萄牙作家费尔南多·佩索阿有篇文章,叫《我是凯撒》 ,开头很有意思:“我们把生活想象成什么样,它就是什么 样。对于有一块园子的农民来说,园子就是他的一切,是他的 帝国。凯撒有庞大帝国,仍嫌帝国狭窄,帝国就只是他的园 子。小人物有一个帝国,大人物只有一块园子。”哈哈,我是 小人物,我有一个帝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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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上个世纪80年代完成清河计划之前,新加坡河很污浊。 就在我视野之内,桥的边上,有一间简陋的厕所,排泄物顺着 退潮出海。可是,这污浊的河却有过辉煌的历史。在莱佛士登 陆后,乃至于独立建国之初,新加坡河曾是货物吞吐量很大的 经济动脉。那时候,驳船的往返频密,工人扛着货物,踏着板 桥,从货船上岸到仓库。工人的队伍和驳船的队伍接踵而至, 绵延不断。当年喧闹的 沿岸鳞次栉比的仓库, 现在,是装潢时髦的餐 馆、酒廊、商店,游客 在这里消遣,喝酒闲 聊,夜阑时分更鼓足活 力要炫耀自己的青春。 哦,新加坡河,当年在烈日下拼搏,赤手空拳的工人靠的是汗 淋淋的体力,现在,喜欢夜生活的国人与旅客在灯红酒绿里, 吹起笙箫。 午后烈日当空,橡胶林很阴凉,在树荫下晃悠,冷不防蚊 子便伺机攻击,叮,又叮,再叮。蚊子无时无刻都处于备战的前 线。我讨厌蚊子,老绕在身边向你挑衅,嗡嗡,嗡嗡。橡胶林静 得只嗡嗡响。可恶!我静立不动,等蚊子停在手背,停在腿上, 哔!给你死。那一巴掌把自己的肉打红了,却痛快。哔!飞掉 了。那一巴掌加深了我的复仇意识。再次静立不动。忽然起风, 霹雳啪啦,硬壳爆开,种子撒下来。忘了蚊子,拾种子。褐色种 子的纹路很美。拾来做什么呢?玩。玩game,跳马龙,都用的 上,或者拿它在洋灰地上磨擦到热了,出其不意地把友伴烫得呱 呱叫。然后烫来烫去,嬉闹。哪,邻居阿财不也在那儿拾种子 吗。我们不结仇的。阿财有一次骑脚踏车摔了,右手脱臼,他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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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粉刷工人,得赶工,是我爸带他去看铁打医生。他告诉我,两 下子就好了,不过很痛。阿财和我形影不离,玩腻了,也晚了。 这时候,树干上那道弯弯的新痕,工人割胶留下的,早已凝结了 薄薄一条胶带。我和阿财回家时,一路撕,捏成团,给妈妈生火 用。妈妈用罐子装,倒进煤油,浸若干天,生火很好用的。 有时候,我在橡胶林晃悠大半天,觉得无味,便呼朋引伴 转到河边捉鱼,或者再远些,到竹丛去捉黑蜘蛛。德华是我的 童伴,也是同学,我们从光洋中学到德明高中都是同学,感情 很好。他爸名叫叶荣秋,经营农场生意,在村子里他家算是富 裕的了。我家穷得多。我常到他家和德华一起温习功课。他爸 看我成绩好,对我说:“你和德华一起去读大学吧,缺钱我可 以帮。”后来德华读南大,我选择到师资训练学院,他爸的好 意,我一直记在心上。他爸今年八十几了,听说心脏不大好。 想起从前,时间紧跟着我们到河边,到竹丛,竟停止不走了。 周遭安安静静。如果不是阿财的爸放工回来骑脚踏车经过,铃 铃响,真的不知道迟了。 时间到了新加坡河却走得好快呀,而且喜欢到前台来指 挥。它叫驳船退下。当货轮都偏向岛的西南航行到现代化箱运 化的码头,新加坡河就只好坐冷板凳,脸枯枯,徐娘半老了。 但是,很快地,又把舞台换到克拉码头来,变花样招徕游客。 倏地又吸引不住追求时髦的眼光了,心情在低谷。很快地,又 把法国颠马艳舞团请来刺激冷漠的夜。现而今,克拉码头是夜 的新宠,又来劲了,舞姿翩翩,笙歌不辍。 我喜欢一步走一步停在河畔逛,逛到克拉码头。举头望明 月。明月几时有?克拉码头的月色瞬息变化。旧时月色,算几 番照我......看驳船上、看岸边,荧荧灯火下衣着光鲜的男女在豪 饮细啜,消费一种叫情调的时尚,也叫宣泄的时尚。新加坡河 是与时并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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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山村也在上个世纪80年代意识到必须加快步伐。得赶上 去,它斩钉截铁地说。回头看,是怀念,是反思;童年在乡野 成长,乡野的气质与内蕴,以及它对我的孕育与启迪,都是难 以替换的。因此,回头看是为了珍惜,是由于自觉。它的自然 淳朴,一直在我的心深处洗涤之后,有所沉淀。 单是那一片草甸子的诱惑,就足以叫人心猿意马。往往在 午后,等大人都不在家,才敢结伴去。去的时候提心吊胆。那 低湿地里纠缠不清的蔓草腐了再生,生了再腐,生生不息,日 积月累便织成一张厚厚的垫。底下水深深几许,不知道。我们 的前脚踩到草垫上试探,怕怕,后脚跟上,也怕怕。底下是陷 阱?应该是的。不然大人为什么严禁小孩到来?懵懂,使得我 们莽撞;幼稚,使得我们壮胆;好奇,使得我们蠢蠢欲动。可 也就去那么三两次。回家时一无所获。抓不到鱼的,那里,仿 佛除了蔓生的草,什么也没有生存的空间。 站在新加坡河口回头看,看不见驳船的队伍了,看不见 工人的队伍了。物换星移,而今沿岸的灯火比月色更迷人。但 是,当国人说起新加坡的历史,必说到新加坡河最早的脏乱和 繁忙,那是国家的童年;仍处于艰苦年月的童年,难免懵懂、 邋遢、粗鄙,而且贫穷;不过,却机灵、单纯、好学,而且活 力勃勃。 是的,童年。乡野在我的一生,新加坡河在国家的历史, 都有它难以替代的位置和意义。回头看,是对自己的尊重,和 肯定。 童年,是短暂的。已故著名学者陈世骧先生说:“对今日 的数学哲学家而言,永恒与其说是一无终止的时间长度,不如 说是一最完全的片刻。”片刻即永恒!好一个最完全的片刻。 是的,时间能改变一切,能把一切带走,却改变不了、带走不 了个体的童年以及国家的童年的意义,和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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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首又童年,难道这是无可救药的沉溺? 我仰望天宇。有个声音发自心底,响于夜色冥茫间,问: 难道 只有我 喜欢沉溺于 童年 吗?

林 曾 负笈 高 国立台湾 ,大学并考取文学学 士学位,服务于教育界,现已 退休。90年代担任新加坡作家协会副会长。著有散文集 《不照镜子的人》(1974)、《被追逐的滋味》(2000), 小说集《猫的命运》(1991)、《笼子里的心》(1997), 《林高文集》(1995)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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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华淑

年届古稀,突然发现手背上有了几粒淡褐色的斑点,起初 并不以为意,渐渐地,这些班点有越来越多的趋势,令我意识 到情况有点严重了。更甚者:以前肌肤有擦破或割伤的痕迹, 很快就消失,现在它却硬要与“班点”争一席位,牢牢地霸占 在原处!盯着它,我不免倒抽了一口气:唉,岁月不留人,不 认老也不行哪! 73年,25万6千多个日子,可以说是“去日苦多”。回顾 过去的日子里,我究竟是怎么度过的?从头想来,我真要感 谢上苍赋予我乐观的天性,对事物没有非分的奢求,心里也就 没有太大的烦恼。人生可能没有烦恼吗?当然不,当年轻的时 候,我跟很多少不更事的人一样,稍一不顺意,就会闹情绪。 现在,菱角被磨平了,盛气被冷却了,我往往会往后一退,觉 得是祸是福,随它去吧,怨天尤人又何用?为了一些琐事与对 方争得面红耳赤也不值!搞不好还要被讥为“老古董”“老顽 固”呢!孔子说:“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 所欲”正是我当下的心情写照。 “过去的记得牢,眼前的忘得快”,所以老人家有“眼镜 架在鼻梁上,却还在找眼镜”的笑话。在生活线上奔波了大半 辈子,到了现在,还有什么前程远景?不谈过去,不忆往事, 说什么呢?当我对孙女说我怀念在我们年少的那个时代,没有 电视,没有电脑,也没有手机等科技产品,闲暇时看电影,听 广播,打打球,到海边野餐,是最普通的娱乐活动时,她十分 讶异,觉得很不可思议似的。当她听我说到了有电视,电视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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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的播映也是有时限,绝不像现在看到通宵达旦般疯狂,她抿 嘴笑了:“奶奶,现在是什么时代呀?不跟上潮流怎么行?我 的朋友每次玩电脑玩到三更半夜才睡觉!”不管我们和儿孙之 间存在着什么代沟,我还是坚信身心的健康是快乐家庭的首要 条件。因此,我认真地 告诉她:就是因为生活 有规律,“老人家”的 身体才比较健康。 说到“健康”,我 要感谢父亲和家人的关 怀和照顾。我从小就失 去娘亲,第二战之后, 基于家境相当优裕,父亲经常给我们兄妹进补,从而打下了健 康体魄的基础,再加上我生性好动,整天和哥哥们在园地里 跑跑跳跳,又喜欢爬到树上荡秋千,采了番石榴、红毛丹、杨 桃、水瓮等等果子吃。这样自在的生活,不知耽迷在科技世界 里的新时代少年们能够体会到它的乐趣吗?小学三年级就被学 校选为赛跑代表,还得到父亲的赞许和支持,使我毫无心理上 的负担。举凡田径、打球、游泳等,大都涉足过,尽管“样样 能,无样精”,但却因此活得快快乐乐。现在的中老年人,强 调“生命在于运动”,“多吃瓜果”,原来我在不知不觉中已 经为自己注入了养颜健体的“好”料了。我应该惜福、感恩。 记得以前有位广东朋友说过,人只要“五得”,身体必定 健康。所谓“五得”就是“吃得、行得、玩得、疴得、睡得” 。目前我虽然可以做“得”,谁又能预测自己会在什么时候 不“得”?花开得再美,也会慢慢地枯萎、凋谢。眼看亲朋戚 友一个一个“走”了,而且“走”的步伐似乎也越来越紧密, 一年之中竟“走”了好几位!每送“走”一位,心情就低落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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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一次,想想自己离开这个“日子”也不远了,所以只好调整 心情潇洒一点,学会:活一天,“赚”一天。生命处处充满意 外,此刻不知下刻事。看似好端端的一个人,却可以在瞬息间 从人间消失,令人感叹生命的无常,甚至怀疑活着的意义。虽 然如此,活着的还是得一天过一天,每天再不忙,也要找点事 情做,劳动身心,避免与“痴呆、忧郁”结缘,远离“中风” 和“三高”(高血压、高胆固醇、高血糖)。 毕竟生命是可贵的,世界是美丽的,能活着总是好的,能 在生命的过程中留下值得回忆的一页更好。我不敢奢望自己能 够享寿至耄耆之年,但求能无疾而终,不要成为子孙的累赘。 这一点,想必也是乐龄人士共同的心愿吧。

陈 新 加 华 坡南大文 淑 学士, 散文及小说 ,家。已出版的著作有《飘飘夜 雪报冬寒》、《追云月》、《冰灯辉映的晚上》、 《阳光依然》、《陈华淑文集》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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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云

低空飞行。看得见地表上的一切。清晰得叫人心痛。不 想看清楚的所有真相。一件也不少地出现在我面前。不多也不 少,分量适中的疯狂因子从空气里流入我体内,融入我的血 液,扩散全身。 * * * 以为自己什么时候已经死去了一部分,在那段岁月过去之 后。 如果我有机会把想说的话说完,我真的会这么做吗?也许 我并不完全肯定自己真的有那么多想说的话。现代生活里的话 语加不加防腐剂,都会很快速地变质。走了香味、褪了颜色、 跑了口感、乱了记忆。唯一的增添,是悲伤与怅惘......不想带著 上路的行李,却要在接下来的岁月里一直背著它走下去。这样 的我能够走多远呢?眼下所见的道路弯弯曲曲,由形状不一的 碎石砌成,一块一块的记忆之石, 踩过一步就是一个回忆的瞬 间倒带。我一面慢慢地走,一面感受左边太阳穴的蹦蹦痛感。 痛, 是仍活著的表征,就算是坏死了一部分的自己,也还 有能够再生的细胞吧。 但要说那是爱, 为你永恒不变的灼热,我现在又有些保留 了。灼热会冷却,眼泪会浇熄曾经燃烧在胸口的倔强执著,你 再一次背向我的时候, 那边悄悄发生了。时间死在你漠然的眼 神之中,葬在我永远到不了的迷蒙里,并在日后投入我怎么都 追不到的轮回里......我们将越离越远,你在天空, 而我们曾经相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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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水里,


你记得吗?我们还是“我们”的那段日子, 在那座满满是 人和车的城市里。说话常常被手机铃声打断、被一千零一件工 作或杂务打岔,心里塞满各种干扰讯息的你我谁也没有在聆听 彼此,我们以为还有时间呐。还有的,日子不会用完时间不会 结缘分绵延轻易不断,那就是永远。 最后, 你我之间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远”。 *

*

*

那座城市的机场在翻新。 钻进一家每次我来都光顾的连锁咖啡馆,在柜台帮我点餐 的小姐一脸百无聊赖,顾客是飞出国的自由鸟, 她是距离关卡 so near yet so far的打工族,年假到了也未必出得了什么特别的 地方(也许是我一厢情愿的想像她的无奈生活)......热焦糖玛琪 朵,不,还是给我柚子茶吧。清澈的亮橘色,假意的欢乐情景 一般,伴我坐在被一盏黄灯照明的座位上写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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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有个四、五十分钟的等待,不喜欢太早到候机室,因为 要穿过几个寒暑假过去都还在施工的廊道,什么时候走到哪里 都一样没 有变化, 使我的离 去一直像 是没有穿 过时间的 洗礼,我 却在老去 啊。我身 为女人不 能够忍耐 的就是这 个, 因为 你, 不老。离愁你懂得吗, 我很怀疑。 柚子茶冒著淡淡的热气。我写著别扭的句子,主要用中 文,掺杂一些英文。给不老的读者,说我对岁月的一些想法, 我的哀伤我的思念我的密码,说不出来的都用一笔一画刻印在 信纸上。我的感冒靠热茶驱赶,我的寂寞空间继续透凉。如果 你突然出现该有多好? 停笔。托腮。 最后十分钟,喝完了柚子茶,检查了一下护照和机票,收 好了写不完的心情。回家就要见到你了。我要任性地叙述我在 这座城市里的所有经历:我的故事、我的眼泪、我的失落、我 的骄傲......你在听吗?你会明白说完了这些我会很虚脱吗?我 给你写的信始终不会寄出去,那是为我的叨叨絮絮下的谨慎注 脚, 我却都不敢给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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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有你的城市里短暂生活时,我总需要翻新自己。忘记 一个阶段的生命经验,适应不一样的节奏。我没有埋怨,没有 委屈......真的没有。可是,我的行李箱始终没有清空,暗暗准备 好的,到了必须再飞离的时候可以干脆潇洒地出发。再度在持 续翻新的机场降陆、入境、领取沉重的行李,回到没有你的世 界角落。我好矛盾,这些年一直如此这般地活在内在冲突中。 我舍得你吗?舍不得你?你也一样怀疑过自己究竟怎么想吧, 你没有明讲, 我却都看在眼里。 如果你突然出现,我们就共赴不一样的目的地了吧?那是 个惊喜,我一定会流泪,圈著你的脖子跳蹩脚的碎步舞蹈,一 面哭一面笑。 可是, 这不可能发生的啦。 柜台女孩在没有其他顾客光顾的这段时间里继续忙碌,准 备可能或可能不会用到的主厨沙拉配料、擦拭已经在发亮的玻 璃杯子、等著我离开时呢喃一句“谢谢光临”。我想把写的歪 歪扭扭的信留在桌上,也许她来清理我用过的餐具时候会读一 下,也许会笑我这个女人的痴情或无聊。 真相谁知道呢, 我也只是记录下我胡思乱想的经过而已。 * * * 夜里飞行,不是我的喜好,只是没有太多的选择,要这 样回家。几个小时的旅途,我不太爱动,看了一下子的书就 会困,或者会想看部电影杀杀时间。没写完的信,我已经忘 记具体记录了些什么。恍若隔世。和你一样遥遥远远的样 子,压在我的背包底下,连同我以为很宝贝的对你的一大串 想念。 都发黄了。几个小时里速成的惨败破旧,浮在高空中不知 所措著。抱歉,我先睡一下,等会儿再想事情好了。终将见到 你,感受到你的包围,而我究竟有何感想呢?还会不会想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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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 见了面才是真正的开始——已经改变的你,已经改变的 我,在同一个地上的空间里,分摊著巨大的哀愁。 我以为我有一部分死去的生命,在那个异乡之城腐朽坏 死的浪漫情怀,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还魂复生。那被我认为是十 分轰烈惊人的情爱欲念,其实那么微不足道啊,你不会听到我 讲这段的但如果有那么一天,你一定会觉得这十足可笑。哈哈 哈。我忍不住笑出声了,幸亏身边的乘客熟睡著。

荆 1979 年生, 云 新加坡国立大学 ,中文系毕业,著有散文集 《1397》、专栏集《凝思岛》。现留学台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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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始与结束 ——博文2则

周德成

24-06-2009 幸福药 我们一直在寻找幸福、寻找快乐,最原始的那种幸福感, 最初的那种快乐。 记得第一次上学? 记得初吻? 记得第一次考试? 记得第一项成就? 记得初恋? 记得第一次面试? 记得第一次领取薪金? 记得第一次出国旅行? 记得第一辆车第一个手机? 记得第一个新家? 直到现在,你突然觉得旅行已经失去了最初的那种幸福感。 回不去了,童年的幸福、学生的那种幸福,真的回不去 了,回忆已变形,重温也像看别人的故事。 我们一直就这样寻找幸福,找着找着竟怀疑幸福是否真实 存在,甚或是找寻它意义究竟何在。 从前,你得到某些东西就会快乐,像自己梦寐以求的一台 相机、一台手机,或者一台笔电一台网本。 一双鞋一个雪糕一束玫瑰花。 你根据自己品味装饰自己房间、你工作的快乐、你情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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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话一个电话一则简讯,以及别人一个肯定的微笑。 像酒精般爱的触动,充满友情的爱情,以及充满爱情的友情。 这些,会否就只是一刹那的快乐?或甚至仅是一次性的快乐? 或者觉得痛并快乐,忧伤很真实,幸福很虚假。 问自己这些快乐会否很肤浅? 我们只能回去寻找日常生活小小的喜悦、小小的动心,以 及小小的坚持。 于是我们如常生活,学习过平常的日子,不完全沉溺于哀 愁中,也不完全十分快乐。 然后一整天呆在家里没事做也觉得很快乐很幸福,然而过 了三天、七天,你居然觉得这也很无聊。 是吗?还能这样跟自己说,有一天,一切终会回首向来萧 瑟处,也无风雨也无晴。 再爱的人、再恨的事、再无助再无聊的现在,它们都终将 过去? 这是否就是另一种洞悉生命规律的智慧、慰藉或者幸福感? 凝望着大海,看海浪进退徘徊,听风呼啸过耳,察觉海天 湛蓝一色,我们继续寻找到另一种生命的归属感。

05-05-2010 Ah Heng 听说Soon Heng aka Gaiares 去世了。 昨天收到简讯,然后打给Angeline确定。不知是真是假, 因为如说Gaiares 要跟大家开个玩笑,设计这样的一个节目,我 是会相信的。 Gaiares 就有可能这么做。 Angeline应该是从他的好友Joe那里知道的。上次见 Gaiares好像是去年的事,应该是一大早兴起大家约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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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星吃香港点心,列席者还有 Joe、Desee 和Angeline。 算来我们是2006年认识的,那时 另一个朋友Irene安排,是去热浪岛的 一次旅行,整队人好像8个还是13个, 由几组不认识的人凑合在一起。 在热浪岛我与Gaiaries和Joe同个房间。还记得他还没穿救 生衣就浮潜到不懂哪里去,拿着那个水底相机,炫耀式地拍了 许多好照片。其实之前我们曾在博客圈神交,彼此读过对方博 文,但没见过真人。 他借给我的一本关于新加坡海外华人的学术辑大概还躺在 我家的某个角落,那时他还在国大武吉知马法学院校园的东亚 研究所工作。 有一次我还到那里去找他喝了一次咖啡。 有一次他还约了大家去圣詹姆士发电厂(St James Power Station) 玩了一个晚上。 这一次,听说有人在蔡厝港一座组屋楼下找到他的遗体。 前天。细节就不知道了。 我昨晚细细读了他这两年来的网志。最后那一则 是 29.4.2010。 这一次。

周 新加坡出生, 现为南大教育学院中文系特任讲师。 德 曾获肯特岗文学奖诗歌与散文组评审奖, 成 也曾获大专文学奖与金笔奖诗歌组冠军。 ,新加坡作家协会理事与新加坡书法家协会评议员。 19


那是你我此生 共度的最后一个周末

陈月慧

本文为龚道运遗著《近世基督教与儒教的接触》的后记, 旨在忆述亡夫学术生涯大略、治学态度以及此书成书过程。收 入本集子时删节末段谢词。 那是你我此生共度的最后一个周末。 躺在医院的病床上,饮食起居已无法自理的你,知悉《理 雅各与基督教至高神译名之争》获《清华学报》审查通过,将 于年底刊登,这几天兴致颇高。你一面无意识地看着前面的电 视屏幕,一面与我东拉西扯地闲聊。 电视正播放亚洲新闻台的日本时间。宁静的山川、温泉、 质朴的小镇、既熟悉又陌生的日语叙述,把我们带到1990年的 筑波。那年你获得日本国际交流基金会的研究基金到筑波大学研 究日儒的朱子学。在筑波,走出家门就是稻田。时值初夏,清晨 四时天已微亮,你在布谷声中早起读书,乐在其中,从未间断。 此时也许你也神游了一趟京都。1963年,意气风发的你荣 获英联邦奖学金负笈港大,从牟宗三先生修读哲学,从此踏上 学术研究的漫漫长路。趁暑假之便,你到京都人文研究所搜集 资料。与吉川幸次郎从容论道,畅谈中日文化的一段故事,你 尤其津津乐道。 1965年你学成归来,受聘为母校南洋大学中文系讲师。翌 年,你应邀到新加坡大学兼课,讲授中国古代哲学。1967年, 你正式受聘为新加坡大学的全职讲师。新大与南大合并后,你 继续任教于国立大学中文系,一晃30余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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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人盼望退休后不必工作,你却期待退休后全身心投入 研究。你说,退休才是研究真正的开始。你准备以“基督教和 儒教的对话”为题,对19世纪基督教与儒教接触和会通进行全 面研究。没有入息,没有研究经费,你心甘情愿从事这项完全 无偿的工作。你说,东来的传教士活动地区主要在南洋,原始 资料在这里,理应由本地人研究。 那时,国家图书馆还在福康宁山下。周末下午,把女儿送 到山上练舞,我们就到山下的图书馆。你上楼搜寻资料,我在 小庭园批改作业,各适其所。你是轻易不劳动我的,除非需要 检索缩微胶片,你眼力不济,才唤我上楼。你所要的资料都在 冷藏库里,索取一份资料往往得等好久。辛苦经营几年,资料 大体齐备,你才动笔写开篇第一章--《基督教和儒教在十九世 纪的接触:基督教入华先驱马礼逊研究》。成稿的速度比在大 学任教期间慢得多。 你说,这才是做研究。 你常说,学问是一脉相承的,所以讲渊源,讲师承,讲 传统。你是一代儒宗牟宗三先生的入室弟子,奠下厚实根基; 复从国学大师饶宗颐先生研治儒家道德哲学,深入儒学殿堂。 得力于乃师的传承,你毕生致力于儒学和中国宗教思想的研 究。80年代本地儒家伦理风行一时,你不愿跟风,转而研究 儒家美学;晚年复潜心研究基督教和儒教的会通,可谓渊源有 自,治学有本。 几日来你的血小板时升时降。恐来日无多,我再次问你想 不想出版成书。 “还不够。”你总是淡淡地回应。比起刚动手术时,已泰 然得多。 一年前,你紧急入院动手术。得知患癌后,不无壮志未酬 之慨。“......能再活十年,就差不多写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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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视不知何时换了栏目。你怕噪音,我把电视关上。其实 我们在家从来不看日本时间,你只看“探索频道”和央视的“ 国宝档案”。 “写完理雅各,还打算写什么?” “当然还有。”你像闲话家常般闲话清朝历史,娓娓叙说 19世纪东来的欧洲传教士如何刻苦钻研中国经典,西方世界如 何重视东方的人文、重视十三经的翻译;相较之下,中国对西 方的人文欠缺热忱,第一本中文版的圣经还是洋人翻译的,到 现在还没有好的中译本...... “你还想写什么,你念,我写。” 你笑说:“这样写只能投副刊。” 接着,你谈论学术风气。说到做学问需要眼界,需要大 气,你越说越有劲,愈显精神矍铄。 “你现在神清气爽,一点也不像有病。” “跟你聊天当然啦。我就希望你能常常这样跟我聊天,可 是你天天忙。” 你轻拍我的手背,让我更觉愧疚。这是怜惜、感激的肢体 语言。你一向寡言少语,不喜交游,得一知己足矣。你病了, 我已没有聊天的兴致。况且,我换了工作岗位,一切从头开 始。你躺在病榻上,往往只能看着我打电脑键盘的背影。 九点多,女儿练舞该结束了。福康宁山上又暗又僻静;想 到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在停车场等我,常恨不能分身两半。 “很晚了,我先载明明回家,再回来陪你。” 回到国大医院,护士又换班了。你已沉沉入睡...... 下一个周末,你已不能言语。病房里人来人往,闹哄哄在 商议后事。 国大中文图书馆管理员兰英来探病,简直无法置信。 “上个月他还打电话叫我替他订购一本书。”我知道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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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设东西方的桥梁 : 英国汉学家理雅各研究》,就为了一个 附注。 不久前我也给你买了那本又厚又重的《遐迩贯珍》,你呵 护有加地给它包上一层塑料套。 一年多来,每逢周末傍晚,亚洲新闻台播放日本时间,我 都习惯地守在电视机前,恍如在国大医院8楼8号病室,2007年 7月7日那天,你我此生共度的最后一个周末...... 又是周末。雨后的夕晖照进满屋子的寂寞。在既陌生又熟 悉的日语叙述中,我为你写此书的后记。本来想写得正式些, 怎奈下笔不能自已,总有载不动的许多愁。浮生负重,情何以 堪?我不善文辞,纪实而已。读者若读其书想见其人,从这真 实生命的呈现中或可窥见作者精神面貌之一斑。

陈 新加坡人, 国立教育学院亚洲语言文化学部中文系讲师。 月 慧 , 23


丘幸涵

最初那不过是绵绵的针,细细刺痛,我担忧地把心悬挂; 是什么让它成了重棒直击,不停挤压揪紧,心瞬间跌落。 是当我瞥见那一截小腿,只因那腿的劲瘦让我移不开眼。 不经意地一瞥,恰逢他在我身前,我唯一可想的是:这么纤 瘦。我从不将他与美好、纤瘦等字眼牵连。他是温润淳厚的男 子,但冷峻锐利,他纵是笑,也只是轻扯嘴角,漫不经心。冷 硬的线条微启,象是挂着不屑的、无奈的笑意,好似世情无一 物值得他展颜。 消瘦使得他身骨更是平坦了,往常的肃冷威仪尽皆磨钝成 了温软柔和。他笑,明朗灿烂,发自内心的喜乐,那唇角弯弯 勾起,我直直看着,似要弯进我心里。他从前不是这样子。有 天医生跟他说,你随时会死,于是他改变。 会含着让人倾倒的笑容,他的四肢变得修长了,整个人 缩小一号。然后他的腿,劲瘦纤细,他已年近不惑,却又有了 少年人的腿,修长匀称,小麦色的肌肤,健康润泽。我竟移不 开眼,虽然那是一闪神的事,只是一念间,我让它在心里扎了 根,只觉如春颜一般美好。 让意识沉淀,偶尔掉进时光的缝隙,回到记忆里的角落( 象是不会过期的蜜糖罐,偶尔蘸出一点品味,而后小心翼翼地 收回隐蔽的藏匿处,不会泄漏),那里有个背影,少年人的丰 润矫健,如松般坚韧挺拔,小小的我俯瞰,仰望崇敬。尔后我 一闪神,见他依然挺直的身影,陡然间,那身影何时化作如许 柔韧纤细,我往前一步,似能将他拥入怀抱,细细安抚。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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摸摸他纤瘦的腿,是否如看起来那般滑腻弹性。我想笑着与他 说......想说什么呢,我毫无动作,因为我回过神来。 当我再见他,那膨胀的脸一层灰败死气,身体都被棺木 覆盖着,我看不到他顽愚反抗的身体。我自是不把那当作他。 他的美好在我的一闪神间。只需微一闪神,只需缓缓地,坚决 地,让意识沉淀。

丘 文学爱好者,毕业自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学中文系。 幸 涵 , 25


林容婵

所以,我就这样走了。在回忆的簇拥下,我被动地向前挪 移,极力不回头观望。 因为那,是我死亡的现场。 那里摆放着我爱不释手的诗集、紫色的鸢尾花,还有一张 我最喜欢的照片,虽然那一抹笑容看起来有点尴尬。穿着这一 袭我喜爱的长裙,默默地躺在生命卑微的缝隙里,我在寂寞地 等待时间结晶。 明天过后,所有腐化的情绪会如同灰烬一般,沉默。 * * * 在火神拥吻我之前,请允许我茫无目的地奔跑,逃离这死 亡的现场。然而,正当一个我绊倒在时间的某个定点时,另一 个我,却义无反顾地继续往前奔驰。 我就一直这样支离破碎地复制着自己。跌倒、爬起、跌 倒、爬起......而前方那不完整的自己则愈跑愈快,感觉有好多个 身影在背后穷追不舍。 再回头,惊觉有那么多个我的分身在狼狈逃窜。 而每一个邂逅的你,将会是其中一个的拥有者。 * * * 一切归零后,我只能在那么多个我之中落寞地寻找、快乐 地拥有,然后努力地遗忘。最后,我还是无奈地倒下了,在时 间的枪口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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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静地躺在生命的缝隙里,流淌着记忆的鲜血,我注定以 不同的姿态存在着。唯一留下的共同线索,是那一抹尴尬的 微笑。 明天过后,所有 腐化的情绪都将在火焰 妖娆的舞步里绝美地消 失。但是我知道,未来 的日子,仍会有无数个 我执著地活着,在你的 想像里。

林 林容婵,自由 写作人,诗歌和散 容 文散见于新加坡《联合早报》 婵 和文学选集。2011年获得《金笔奖》。 , 27


叶孝忠

一定是有什么迹象或暗示,正如辛波斯卡在“一见钟情” 里写着,两个陌生人看似偶然的相遇,其实早已经埋下了伏 笔。旅人和目的地的关系正如情人,Pico

Iyer把完美的旅程比

喻成难忘的恋情,永远不会结束。倘若你仔细去分析相遇前的 情节,其实也的确布满了“当时尚未能解答的暗示和迹象”。 我在孟加拉,那是一个精彩的黄昏,是我2008年最难忘的 一场日落,让人发出“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 了,原来你也在这里”的感叹。 我乘着古老的蒸汽游轮,由首都到南部旅行,地图上不过 100公里的直线路程,却要耗上两天的时间,在蜿蜒交错的河 道上慢慢行驶。船员不断给蒸汽机加入火炭,游轮发出的古老 的汽笛和浓烟,庄重得让人觉得出发和旅行依旧是一件那么神 圣,令人向往又患得患失的事。 夕阳把河水染成金黄,游轮剪出了一圈圈的涟漪,浮萍涌 动,被打散后又聚在一起。河上有小舟,舟上渔民奋力撒网, 他的昨天和今天有何差异,对明天又有什么期待?我想起过去 几天在孟加拉旅行的日子,遇见的人都有真切的笑容,他们对 自己混乱的家园感到骄傲又带点莫名的羞愧。不会有太多人想 到孟加拉旅行,国内的旅游景点设施并不完备,交通状况又处 处挑战着旅人的忍耐力。总之这是一个不会平白无故出现在旅 行计划中的目的地。这时夕阳已将天空染成由浅至深的绯红, 我知道再过一分钟,天就会亮起幽幽的墨蓝。我这才想起自己 究竟有多久没好好的看一场日落。幢幢椰影下,小孩们一边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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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一边朝着我们挥手,一边喊着再见却不会再见的 good bye。 不知道他们会不会鼓起勇气离开自己熟悉的一切? 能遇见这样的日落,一切显得那么理所当然,若仔细追溯 旅行的源头及发生的过程,其实并不是我想象中的如此。我如 果没有随手在书店里翻开一本书遇见孟加拉的地图--绿的稻田 蓝的运河相间,宛若放大版的威尼斯,进而激发了我对这个国 家的兴趣;我如果听信了媒体的报道,会不会就此相信这个国 家就只有肆虐的台风、水灾和贫穷?我如果嫌麻烦不去办理孟 加拉签证的话;我如果不是在旅途中突然改变决定,把印度的 行程缩短,留一个星期给孟加拉;我如果听从了朋友的劝说: 不要去那地方了,没什么好玩的;我如果不坚持由大吉岭换了 5趟的车,问了无数人,由柏油路走到烂泥路,由汽车坐到马 车,才抵达孟印边界的话,那么我就无法看见这次的日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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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我没有理由相信这眼前的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它由一个 又一个随机的时机组成,意志坚决的把握了每一个微不足道的 决定,我才能遇见这100%的日落。我庆幸自己认清并抓紧了每 一个时机。错过一次,你永远不会知道自己将失去什么,虽然 只是一场日落。 而你有想旅行的念头吗?想放开一切,去三毛所谓的远方 看看?远方有多远/请你请你告诉我/到天涯/到海角/算不 算远?问一问/你的心/只要它答应/没有地方/是到不了的 那么远。三毛用煽情的句子,不断鼓励人抛开一切旅行去。你 在办公室里在拥挤的城市中在永无止境的日常琐事中搁浅,试 图寻找一个逃生的出口,每每决定鼓起勇气时,却又却步了。 你明明听见了那声音,那急促的鼓声,你是把它当成幻听,还 是听从了它?如果在那个最平常的早晨,村上春树在半梦半醒 之间,没有听见那远方的鼓声,如果他没有听从这来自生命的 暗示,没有把握好时机,他能在阳光灿烂的希腊小岛上想象日 本苦闷的挪威森林吗?他会是现在的他吗? 《死亡诗社》里的老师,我从来没有遇见过。我的老师们 只教导我要如何在考试中获得高分、何谓出人头地和要为自己 冲动的决定负责。我高中时看过这部电影,对其中一句对白印 象深刻:抓住每一天,让你的生命与众不同。我记得曾经和几 个高中最好的朋友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跑到迪沙鲁旅行,结果 到了海边,却已经没有回家的巴士了,但我们不愿意花钱住酒 店,就决定露宿沙滩。又宽又长的迪沙鲁对18岁的我来说,已 经是全世界最美的沙滩了,我当时也没有料到,日后我还会遇 见更多更漂亮的海边,但它们总是无法和迪沙鲁相提并论。是 受了《死亡诗社》的影响吗?我的朋友用一个树枝在柔软的沙 地写下了seize the day,过不久潮浪就把字给冲走了,但是我 一直记得那个画面,记得朋友弯着身子,心无旁骛的写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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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时时避开那些出其不意袭来的浪潮,又要一笔一划在沙地上 留下整齐的几个大字。安藤忠雄说:人就是靠着这些小小的记 忆而存活下来的。这就是我小小的记忆,它们犹如我无形的随 身行李,让我去到哪里都能觉得安心,或许或许吧,就是这部 电影的一句对白,让我走到了今天。Seize the day!把握时机 吧!正如生活Guru用激情万分的语调激励着他眼底下一筹莫展 的信徒们,是的,十分cliché,但很不幸的,所有的cliché都 是真的。

叶 新加坡作家, 自由撰稿人。为 孝 《联合早报》、《明报》、 忠 《21世纪经济报道》等多家海内外媒体撰写专栏。 , 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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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 物 33


艾禺

突然好想做一棵树,一棵长在庐山上的树。 不管是阔叶还是针叶林,不管是山松还是日本柳杉,1600 年的银杏,还是只有100年的枫香,又或是更短暂的过客,只要 曾经生于斯,便是一种足愿。 应中国庐山国际写作营的邀请来到庐山,是上天美好的恩 赐,来自十多个国家的作者,在充满人文关怀的山水宝地一块 探讨“人与自然”的论题,共同分享创作心得,翼望通过文字 把对环境爱护的信息传播出去,像撒出去的种子,等待满山爱 护大自然的成果。 没有“改变庐山命运”的李德立,在1895年对牯岭土地进 行开发,或许今天我们不会有机会住进背倚大月山的别墅村宾 馆,在六百座形势不一的别墅群中占有着一片天空,里里外外 用绿色包围。 拐个弯,不足一公里,

“美庐别墅”就在眼前,想当年

女传教士温妮佛黎德·吉·巴莉把这栋英国卷廊式的别墅送给 了宋美龄,成为了蒋介石和宋美龄的“夏都”,更成为了蒋 介石发号师令,制定围剿工农红军计划,进行第二次国共谈 判的地方。但有谁想到,中国的开国领袖毛泽东也曾在1959, 1961和1970年三次登上庐山,住入美庐,并引发了多次斗争 事件。 在这座建筑风格和庭院布局特别与众不同的别墅里游走, 看到的不仅仅是过去人的卧室或工作室,看到的不只是外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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爬满的凌霄花,展览室内墙上的历史图片,正慢慢的在“播 映”着一部不会被遗忘的民族故事。 一栋别墅,一座山,改变了一个朝代的历史,这是温妮佛黎 德·吉·巴莉这位女传教士当初建筑别墅的时候曾经想到的吗? 如果没有它的存在,两大领袖人物的事迹是不是就会有所 变化,是不是就不是如此了呢? 相对之下,赛珍珠的故事就温和多了,一位从小热爱中 国,受中国思想影响深厚的美国女作家,如何把她一生对中国 的爱通过文字尽情的表达出来,她不但写出了中国人勤奋与团 结的力量,也反映了他们生活的苦,作为一位外国人,她并没 有因为地位的优势而有所不同,她同样面对了饥饿和各种的天 灾,她也曾辛苦地在挣扎,只求生存。 这位女作家的后半身虽然没有继续踏足于这块土地,但她 始终不曾忘却这块土地曾赐于她的养分,继续书写属于这个大 地的故事。 “赛珍珠纪念馆”里记载着她的传奇,表面是一条无限平 静的河水,但底下却是湍湍激流,仿佛一颗还在跳动的心,不 曾死去。 午后的阳光还是炙热的,撒在别墅前的草地上,眼前虚幻 的突然出现了一个景象。 一个老妇人正追逐着一个碧眼金发的小女孩,口里喊 着:“别跑,小心摔倒了!” 这不是赛珍珠和她的保姆王妈吗?天真烂漫的笑声在草地 上如音符般跳跃,但只是一瞬,它却烟消云散,只留下树桠间 的一声啼叫,那鸟便插入天际! 历经风雨的老别墅各自诉说着它们独有的故事,以沧桑的 形态,引导游人去想象过去的辉煌,但距离太远,尤其是一个 当年为大部分外国人居住的园区,外来者的心态,耐人寻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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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长恨春归无觅处, 不知转入此中来。”唐代诗人白居易让“花径”从此留名。 想象居住在宁静的环境中,欣赏着满树的桃花,寻找着春 的足迹,是人生如何美好恬淡之事,只可惜当我们来到之际, 一团团的游客已经把“白居易草堂”里里外外的挤爆了,人声 不绝,叫声不断,白居易如果还在世的话,肯定要弃草堂另觅 幽处,在这里寻不到当年诗人的意境,我们也只好登高,没想 到还是人头攒动,过客形色太匆匆,把山色都干扰了,欣赏大 自然需要是宁静的氛围,才能达到与人与大山灵魂的双结合, 只可惜,此刻竟无缘! 仙人洞香火鼎盛,有人在身穿黑袍的女道士前面占卜吉 凶,香烟缭绕,久久不能散去,山中若果真有神灵,能经受得 起这常年的烟熏吗? 突然想起“蝴蝶效应”,一只小小的蝴蝶在此刻的颤动, 足于影响千里之外的环境变化,说起来有点玄,但确是千真万 确的事,日日烟火香薰,难道不会对这山岚产生任何影响,有 谁能保证不会造成山林环境的破坏? 特别喜欢走在通往电站大贝上的那条道上的感觉,远离喧 嚣的人群,三三两两轻轻的在高低不平的石板路上踏步,有点 费力又有点怡然,风亦步亦趋跟随着,树木想对你亲密,却又 羞涩的远远立着不敢太靠近你。 突然眼前出现了几片蓝色的云朵挂在树身上,突然树木与 树木之间又出现了几只用枝干拗成的麋鹿,几道木制的拱门,网 状的垂饰,其中有一块石碑,刻着以“上帝”为题的几个字:“ 在石头中沉睡,在植物中呼吸,在动物中梦幻,唤醒混沌的人 们”,此刻上帝在那里,庐山便是主宰这大自然中一切的上帝。 原来这些装饰品都是来自于各国的艺术家们的创作,希望 为这一片树林带来另一种的欣赏角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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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禺(右 2)与多国作家,在充满人文关怀的庐山, 探讨“人与自然”的论题。

静静的走,人与人之间自然的拉开距离,追求一种独我独 乐,无声、心静,杂念荡然无存,似乎与山林融为一体。 偶然回头望,一位村妇屹立在树林中,在阳光穿透叶尖的 剪影中,不知在守候什么,访客不是猎物,她倒成了我相机里 的猎物了! 当年慧远大师没有到西林寺去找他师兄,或许就不会有东 林寺,机缘和巧合冥冥之中总有一种安排,今日的到访,让我 们见识了什么是“净土宗”,对以后到极乐世界去的想望,但 对于未来的安排能否实现未免奢望,还不如追求现有心灵的净 土来的实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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庐山,就是一块净土,人世间的纷纷攘攘在这里却步,来 到这是一种机缘,一如慧远大师一样,冥冥之中的一种安排。 虽然只在庐山的环抱里生活了九天,却是一生中最深的记 忆,不能忘,也绝对忘不了......!

注:2011年9月出席“2011年中国庐山国际作家写作营”

艾 新 加 禺 坡作协副会 ,长,世界华文微型小说 研究会理事,著有《艾禺微型小说》 和《镜子里的秘密》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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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农政

(一)让我多流几滴泪 一直以为泪水可以流得不那么悲伤,一直以为泪水可以像 水喉卡住的水那般紧紧卡住,一直以为泪水可以静悄悄流到一 处无人无炊的地方然后静静干掉。谁知道盖棺前的三抹脸三梳 头一喂饭,却让泪水悲伤起来。在刚搭好的灵堂内,悲伤就是 一脉血肉相连的泪水汩汩呵。谁知道众道士的招魂送魂,却唤 来了深埋眼眶内缕缕的哀伤,才知道眼睛绝不是水喉,卡不住 失去至亲的痛,卡不住遗失至亲的苦。谁知道送往火化前的绕 棺掷纸钱,却绕出母亲沙哑的痛楚却掷出很难很难干掉的苦。 这泪水呵,是不是也有一点血的味道?而你的脸是一点血也没 有了,冰冷的棺钉一根一根钉下后,只能用惨白的心去呼唤你 快乐的走快乐的去,企盼你惨白的脸别在眷恋这惨白的人间 世,虽然我将永远记挂你惨白的音容苍白的头发。灵前的香应 该是不曾断过,白烛熄过,但很快被重燃,我的孝呢?我知道 我的孝不如灵前的香火与烛光,那请让我在没有人的时候再多 流几滴泪吧!爸爸!

(二)湮的感觉 路过莱佛士酒店,一列半新不旧的三轮车队,半新不旧的 踏入我依然陈旧的童年。 那时,三轮车是一种很土但是很风土的交通工具,是介于 脚车与德士的一种半奢侈交通工具。你坐在车里,可以感受到 年老车夫在买岁月的力,可以感受到风雨尘喧日光月色到底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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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或者可恶,可以感受到生活就是辗转出来的泊油路或者泥沙 石路。而我们坐在车里,总是刻意的拒绝种种感受,只因为我 们是付钱的人,虽然付的是杀价后的钱。 那时候,我似乎是多病的,妈妈为了觅良医,总让三轮车 带着我东南西北的制造希望。那时候的三轮车是焦虑的是祈望 的,然而妈妈的脸总是肯定的,肯定这一去必能找到好药方,一 如老迈的三轮车夫,很肯定老天爷不会在他卖汗卖生命的时候, 让烈日或者冷雨在日子的前方为难他,虽然事实并不如此。

如今三轮车依然很土依然很风土,却是外来旅客眼中奇异 的风土。你再也感受不到一截半段摇晃却坚定无比的岁月,你 再也感念不来穿越风雨冲过阳光的焦虑,你再也感召不了是母 亲也是小孩的某种成长期盼。你只能清晰一种感叹,感叹车上 的日本游客为何要听香港粤语流行歌曲,感叹年轻车夫拨逗异 乡客的容颜竟是那般快乐欢愉。 而你只能静静的看着他们,看着他们吵吵闹闹的湮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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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笼中庭院笼外云 在旧居,养了一只善鸣又活泼的绿绣眼(俗称白眼圈), 雄的。有一晚,一雌绿绣眼,在阳台外横冲直撞到我家绿绣眼 的笼顶,死命想把身体挤入笼里,嘴里重复着急促而轻柔的“ 啾!啾!啾!”仿佛在呼唤我家绣眼的名字。笼里的他,也兴 奋的叫动情的跳,仿佛见着失落多年的魂魄。我拿了另一笼, 里面放了水与小片苹果,打开笼门,挂在我家绣眼隔邻。雌绣 眼很快就被水及苹果诱入笼。将笼门轻轻一拉,雌雄二绣从此 在各自的天地互诉心曲,再也不理外面的云雨。 心想,雌绣眼是为了要与雄绣眼厮守,才愿意走入敞开的 陷阱?或者根本只是清水苹果诱发的假象?我无法得到答案, 因为我不能鸟语。只深深体会到,异性的相吸,有时候是非常 莫名的,也许之前早已相知,也许在混混沌沌的前世曾有过什 么约定。而人与鸟又为了哪一截因缘,被系绊在饲养与被饲养 的两端。 雌绣眼在我家一段时日后,慢慢的不再鸣叫。也许她厌 倦了笼中无风无雨的乏味,也许养与被养的无形绳索已断。在 一个很美丽的早晨,我把她带到一棵树下,打开笼门要还她自 由。她站在门口,探头探脑的搅动犹疑的空气,似乎面临一个 重大的抉择。终于,她“啾”的一声,飞入那一丛能招风惹雨 亦能挡风避雨的枝枝叶叶里。用口哨唤了她几声,她回应着, 我肯定她是快乐了才转身而去。 到家,还没放下鸟笼,又听见她的声音自阳台外响起。只 见她在雄绣眼的笼边又钻又叫的,一副不愿离去的样子。用怪 叫用欲扑的姿势来吓她,她也只是飞走一会儿又飞回来。只好 把原先她栖息其中的笼子放到雄绣眼的笼边,但让笼门一直开 着。她真的又再钻入笼里,吃点鸟食喝点水,好一会儿后,又 飞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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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很懂,这“女人”究竟是为了自由?为了爱情?还 是为了面包?竟然就这样,在外逍遥一阵子,回来喝水进食与 雄绣眼聊一阵子,再投入笼外的苍茫。望着笼中庭院与笼外浮 云,明白了,这“女人”,爱情面包自由,全要了。 也许不是这样,也许她只要爱情,也许让雄绣眼和她一起 飞出去后,也许她可以忘记面包。 我没有让他们证实这一点。 奇怪的是,为何我不曾问主角之一的雄绣眼有什么看法?

董 (1958——), 新加坡诗人。曾担任 农 新加坡《联合晚报》副刊编辑, 政 现从事堪舆行业。曾在多项诗歌创作比赛中获奖,著有 ,诗集《一抹芙蓉泣断水乡外》、《心雪》,微型小说集 《没有时间的雪》及《董农政微型小说》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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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挥

01 从摇篮步向坟墓 董桥的《旧时月色》辑一的篇章,写的是对南洋的记忆。 他在《榴莲飘香才动情》里,写到了对新加坡的印象—— 盘桓新加坡的那半年里,我有几个新加坡朋友。他们都宅 心仁厚,安分敬业,一心相信李光耀政府可以让所有奉公守法 的老百姓平平安安从摇篮步向坟墓。⋯⋯ 去年5月9日是母亲节,一个年轻人在芳林公园发起签名运 动:呼吁教育部不要减低小学会考母语分数的比重。没想到, 董桥心目中“奉公守法”的老百姓,竟然有好几千人跑去签名 请愿。不久后,教育部长召开记者会说,他的话被误解了,并 为他那可能具误导性的言辞道歉。 今年5月8日的母亲节,据说有人提议为“芳林签名请愿” 来个周年纪念活动。可是,今年5月8日母亲节的新加坡人更 加不“奉公守法”。因为,他们在5月7日的大选投票日,把 反对党的6名候选人,送进了国会。改写了新加坡的政治版 图。这一天,最不安分守己的新加坡人,竟高达百分之四十。 这些新加坡老百姓,看来似乎已不打算“平平安安从摇篮步向 坟墓”了! 53年前1958年3月30日的新加坡人,匪夷所思地干过一桩 轰轰烈烈的大事:创建了一间华文大学——南洋大学!今年4月 2日,我应南洋理工大学中文学会的邀请,到他们那儿为他们 自己出版的一本散文《轻语》,作一些点评的工作,并讲讲有 关散文创作的问题。我用了以下自己写好的一首诗,作为开场 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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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题

五十三年前那一天

裕廊路上

车水马龙

人民创建的华文大学

在云南园

傲立迎风

坎坷岁月

二十五春秋

如烟如梦

南大湖畔相思树

如诉如泣

飘摇风雨中

南大人念念不忘

悠扬那钟声

响自华夏历史长河的故宫

因为怀念

将深藏心中的情意结

解开宽松宽松

读着一本散文叫《轻语》

翻动书页的心情

很轻又很重

我努力寻找

寻找那个年代里的

感动 感动 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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始终找不回

沸腾的场景

以及六使先生的笑貌音容

以及

南洋大学的荷塘被人在80年代强势占去了之后,所有南大 人都化为一只只的红蜻蜓,无枝可栖,四散漂泊。大概是打从 那一刻起,新加坡人这才开始“奉公守法”起来。新加坡以外 的人都这么说我们: 新加坡人求的是安稳。他们的政府不让他们烦恼。只要他 们奉公守法,就可平平安安从摇篮步向坟墓。 我们要不要让董桥先生改变他的固有想法,说2011年5月7 日以后的新加坡,除了榴莲飘香之外,还有许多“新的月色” 值得他下笔为文来捧场呢! 写于10-05-2011 大选后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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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你方唱罢我登场 辩论之后,他们认定,用赌徒的钱,可以为新加坡打造一 个梦境般的天堂!
 新加坡人的骄傲,出现在纸醉金迷的晚上。
 音乐喷泉的水柱哗啦啦的奋起交响!
 大选过后,他们决定,该是时候一起退场! 多美啊!多迷人啊!多虚幻啊! 浮动的历史舞台上的人影和灯光,你方唱罢我登场! 写于15-05-2011 两位国务资政引退之后

03 哽咽难言话眼泪 人年老的时候,生理、心理上都会有显著的变化。 白发、皱纹、老人斑,都会相继出现在你的头上、脸上、 皮肤上;它们都很勤快地赶来为你拼凑一幅乐龄的肖像画。 老年人的内心,却变得很容易为情所煽,而悲从中来。我 发现自己越老越有这样的倾向。 眼泪,原本是由林黛玉代言的“润眼水”。泪在林姑娘的 眼眶里,是一种感情升华作用而成的艺术品,在中国的文学史 上占有相当地位。现在却被我滥用、亵渎了。 新闻片中,因天灾人祸带出来的悲惨画面,连续剧中的悲 苦情节,令到观众一时悲从中来而掉眼泪,原是人之常情,无 可厚非。我现在要厚非的,是我太也滥情了。家中一起看戏的 人当中,要数我老人家最易也最爱流眼泪了。是不是人越老, 泪腺就越发达,越难自我控制。常要搞到“老泪纵横”呢? 令我感到不解与尴尬的场面是:竟然会在听众面前情难禁 地哽咽起来。今年初,在茶渊导读“史铁生的散文”,讲到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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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处,曾几度哽咽难言,热泪盈眶,只差没掉下来而已! 最近一次(四月二日)在南大为中文学会的同学讲散文创 作的话题,故意提起这间由人民创建的华文大学的奠基人—— 陈六使先生的时候,也一度哽咽难言要落泪。 年轻时,似乎只有愤慨的激情,没有太多流泪的柔情。 即便是悲愤填膺也不会搞到要掉眼泪的。如今,岁月飞逝人渐 老,世态炎凉情更悲,动不动就欲语泪先流,能不感叹: 花开花落,时序心头过,秋来征雁唱哀歌。风风雨雨泪滂 沱,哽咽扬帆,难渡万里烟波!

04 西海岸公园的水鸟栖息地 岁月飞逝人渐老的时候,我不作“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 昏”的感叹,而作“但得夕阳无限好,何须惆怅近黄昏”的 咏唱。 要在“夕阳无限好”的时刻,可以悠哉闲哉地享受期间, 时间不是问题,问题是有没有健康的身体! 五年前,我六十五岁,方从工作岗位退下来。退休之前, 常挂在口头上的一句话就是:退休之后,我要做我喜欢做的 事!那么,有哪些是我喜欢做的事呢?请听: 读书、写作、绘画当然要坚持,且要做到日新、日新、又 日新!摄影则是新宠,但玩物不可丧志。旅游嘛,不应强求, 可伺机而动(意思是看荷包的厚薄而定)。要处理好这些“喜 好”,没有健康的身体,行吗? 于是,晨运也就成为我在退休之后理所当然喜欢做的事之 一了。 我住在新加坡西部,常去晨运的地方是“西海岸公园”。 公园里有一处供水鸟栖息的池塘。池塘周围是一大片湿 地。设有观景台供游人观察水鸟的栖息生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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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前,买了一架“佳能”摄影机,跃跃欲试的心情牵引 着我的脚步。一有空,脚步跟着心情走。结果,目的地总是西 海岸公园里的这片水鸟栖息地。 搞摄影的确要有耐心和运气。开始的几次,完全不见水 鸟的踪影,苦候不见芳踪,就只能拍拍水里的游鱼和乌龟,当 然,那个由水草树木装点而成的池塘,树影婆娑,绿荫如盖, 有几个很上镜的角度,值得花时间拍多一些风景照。然而,重 点是要拍水鸟,不见水鸟,就要埋怨那块竖立在观景台上的告 示牌!不是图文并茂地标明有几种水鸟会经常出现在这水鸟栖 息地的吗? 是的,要有耐心。耐心会带来好运!那天的天气奇佳,一 切美好条件都具备,老天爷好像是要补偿上几次的沮丧心情而 把一切安排得教人喜出望外! 真不敢相信眼前所见是真实的:最惹人爱的是一对水鸭, 悠哉闲哉在水中闲逛;几只长脚秧鸡,一忽儿东,一忽儿西的 在岸边觅食忙;远处一支低到触及水面的枝干上,傲然独立 一只白鹭,想必要伺机而动吧!最意外的不速之客,竟然是一 只蜥蜴!它的出现,可也没吓着其他芳邻!整个栖息地气氛和 谐,不存在什么暴戾残杀现象。而今天,我最大的收获是我的 摄像机镜头,捕捉到以下这组珍贵镜头: 这只池鹭离我不到十公尺,缩着脖子一动也不动地在“顾 影自怜”,该不会是病了吧?我按下快门拍了几张这个“顾影 自怜”的姿势。好不容易,它快速地往水中一啄,那速度块得 我来不及按下快门!这家伙在设“苦心计”来觅食呢! 第一招得逞,它换了一个“抬头望天”的姿态,这招真 绝,真象一个与世无争的隐士,背着手在“看天”。然而,这 姿势维持了好久好久,连我都快按奈不住了,它又快如闪电往 水中啄了一口,才往林中跑去!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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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影自怜非我意

觅食久站凭脚力

抬头问天天不语

佯装隐士求生计

张 原名张荣日,祖籍 广东番禺。毕业于新加 挥 坡师资训练学院,从事教育工作,现已退休,曾获颁东 ,南亚文学奖(1992)。著有小说集《再见,老师!》、 《45.45会议机密》、《十梦录》,散文集《那一豆灯 光》及《张挥文集》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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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亦辰

请不要相信这是一个虚构的故事。 我从不考虑何时开始编织一个陌生人的人生轨迹。直到他 们自己跳到我面前。 星期五的晚上, 会比平常早一个小时走 出学校。然后回家,脱 掉层层包裹的职业装, 换上吊带背心和破洞的 牛仔短裤。搭两站903 到兀兰,乘坐漫长的地 铁,到市政大楼,这段 路程是一个小时。这时 通常是有座位的,我会读一本书。读书是一件好事情,尤其是读 小说。可以沉浸在情节中,在时间还没到时绝不让自己出来。 然后去一家我喜欢的店吃5块钱的炒饭。 然后去一家我喜欢的日本店看看,里面卖各种各样的有一 点梦幻感的东西。我不经常买,因为它们的价格对于我来说是 贵了一点。只是去确认一下那家店还在。只要它还在,童话故 事和幻想就不会结束。 不去其他任何地方。 然后同样搭一个小时地铁回去。这时一定是没有座位的。 于是继续站在地铁上读那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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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在地铁站买一杯橙汁带回家。到家的时候应该刚好八 点钟。 这是一个完美的星期五晚上。 也是我的每一个星期五晚上。 那时我在脑子里构思了一个人物。他应该叫董犁。我不 知道为什么他要叫这个名字,只是因为他一下子就蹦到我的眼 前。他说,我叫董犁。不是懵懂的董。不是离开的犁。 我说,那么我应该写一个关于你的怎样的故事呢? 他说,不管怎样,你现在开始想吧。 我曾经谈过一场恋爱。它很短暂,也过于平淡,以至于我 现在回想不起关于它的任何细节。那时,我不爱他,也不讨厌 他。于是我接受了他。 我现在只记得,从他那里,我听到了一句最感动的话。 一个夏天的夜晚,我们走到宿舍区的小花园(我甚至忘了 那个小花园的名字,虽然它一直被刻在那个石碑上。所以,有 些东西,看似是永恒的,其实从没有人留意过它们)。我指着 旁边的一幢楼,说:“我曾经非常喜欢的一个男生,就住在里 面。” 他问我,然后呢?我说:“然后,那是一个很悲伤的故 事。”这时,他坐在小石凳上,用他的双手拉起我的双手,看 着我的眼睛,说:“不管你曾经有过怎样的回忆,现在你在跟 我谈恋爱。这才是最重要的。” 对,这才是最重要的。 我只记得他说过的这一句话,我只记得我们做过的这一件 事。但是,没有关系,因为他说,这是最重要的。一些人,连 这一点记忆都没有。只有一片荒芜和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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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犁说,天黑了,我知道你没有方向感。 我说,没关系,每个人都要学会,领着自己回家。

龙江省作家协 李 黑 会会员。2010年毕业于 亦 复旦大学中文系,同年旅居新加坡。 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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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月宝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 飞那复计东西。 因为工作上的需要,近几年来经常出国,短则三五天,长 则一个月。姑且称之为苦旅。单独旅行的经验并不太好,尤其 是每到一个新的地方,都必须与陌生人打交道。为了不害怕、 不抗拒,我找到了一个适应的方法:做一只飞鸿,悄然而来, 悄然而去,不动情、不留心。即便心泥上偶然留下了痕迹,也 必须很快地抹去。 去年8月,勉强自己在一个月里二度前往昆明,同样抱 持着飞鸿雪泥般的冷漠态度。会上,遇到了一个人:J。修 长的身材,优雅的面容,低沉的声音。在会场里上,她走过 来轻轻地说:对建构主义有兴趣,想听听。几年积累下来的 经验让我不敢反应,只将这种谈话归类为礼貌性寒喧。实际 上,也没时间、没心情反应。一则是平日工作繁重,总是必 须去报到后才有时间做ppt简报,二则凡事力求完美的坏习 惯,我总是强迫自己根据会场需要不断修改,直到上台。三 则我因此免去一个人在会场里兜转的尴尬,一个人在旅社里 害怕。就这样,会议很快就像电影散场一般,戏终人去,我 就可以又毫发无伤地回家,回到战场一般的工作岗位上去。 然而,这一次。事情的结局却改变了。散场之前,J说,想邀 我到她的学校去讲学。嘴里虽然答应着,我心里却是这样嘀 咕的:“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也不知道会否落实,到时再 说吧。”回国后,一件关乎存亡的大事扯紧了我全部的神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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线,占据了我全部的时间,我无暇他顾,很快地忘了J。有一 天,J来信了,说要我的履历和文章,......那时,心想:倘若 真去成了,说不定就是自己离开大学课堂的句点......我真的来 到济南时,已经是第二年五月了。 去年八月遇见J,第二年五月再见她。当她悄悄地出面在 面前时,我只觉得陌生。眼前的人儿和记忆中的有点出入。J似 乎消瘦了,更显高挑了,脸儿变小了,发型改变了。去年遇见 的,是这人儿吗?我有点怀疑,怀疑自己的记忆。不过,当富 有磁性的声音响起时,我才又定下心来,是的,是这把声音, 轻轻柔柔的,但有一种让人心安的力量,就像自己一踏出济南 机场时,迎面吹来的清风。我并不知道J经历了什么变化,只感 觉她似乎憔悴了,没有去年夏天里的好神采。当然,J亦不知道 她此番迎来的人儿,是一个刚从职场生死搏斗中颠走出来的, 几乎是冲破了枪林弹雨,才活了下来的人儿。 很快的,我便发现J其实是很慎重地把自己苦心栽培的一班 学生交给了我,交给一个她素昧平生的我。凭什么?第一天抵 达后,J和我站在济南的大街上,她说:她相信我。五月的风凉 凉的,很舒服,J的声音很轻,但很有力量。好沉的一份托付, 我行吗?一点把握也没有。于是,我把心一横,抱着既来之则 安之的想法,决定按一惯的教法,带着学生发掘自己、发现建 构主义的无穷力量,帮助他们成长。无法相信自己,但总得信 任建构主义理念吧......。 我在济南渡过了自大学毕业以来最安静、平和的好日子。 单纯地备课、上课、改作业......J为我创设了最好的教学环境, 充分地保护我,照顾我。课程快结束前的某一天,我突然有点 难过。J笑我说很像刚入行的实习老师......我愣了好一阵子,想 着J的话,也思索着让难过的真正原因。那天,我的心情骤然掉 入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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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J的观察总是那么 细致敏锐。平日里,她总是一 副理性、睿智、冷静、从容、 淡定的姿态,像公园里耍太极 的师傅,不急不缓地处理着日 常事务。偶尔,她焦急了, 声音忽然提高,语速突然加快,态度忽然严肃,有种摄人的威 严;偶尔,她也会因为高兴而笑出来,扑哧一声,悦耳清脆, 像个小女孩儿。J的声音变化永远比动作和表情变化丰富,真 实、毫不矫情。 有一天课后,J让我到她办公室去,要领我去吃饭。突然, 她饶有兴致地说,让我看她的摄影,让我多了解了解她。我的 心微微一动,但自觉地赶快压下。我站在她身边,看着她,她 看着电脑上的照片儿,有点儿高兴,数日来总是紧锁着的眉心 似乎稍微松开。J的作品和她的人儿一样,淡淡的,有点清冷, 有点寂寥。看着她摄下的镜头,听她娓娓诉说着拍照的过程。 我突然希望时光可以永远定格在那一刻。 我天天专心埋首工作,无暇他顾;除了五月的风,对济 南一无所知,也兴致不高。直到第四天下午,课程资料准备 得差不多了,演讲也完成了,我便沉不住气,觉得必须“出 关”。于是,我信步校园,让五月的风和风中的法国梧桐 陪我散步。一个人自在逍遥的快乐油然而生。接下去几天, 我都往校园里去,拣几片梧桐叶,用相机拍下走过的每一条 路,每一道门。校园漫步是每次出国工作后的乐事,足矣。 偏偏,J不忍心,虽然她自己都忙得快疯了,还是嘱咐学生领 我去玩,非得让我把济南的好山好水都看遍才行。我拧不过 她的美意,和学生一块儿上了学校附近的千佛山,但仍坚持 不肯走远。我告诉J,我一向对山水无意,就觉得人儿有点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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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在众人中,我最想听她的声音,五月的风一般的声音, 水墨画一般淡雅的声音。但,她从不正面回应我。我呢,继 续努力工作,愉快地工作,一边敲打电脑键盘,一边哼着歌 儿。为了让她放心,我开始天天给她写“报告”,生活、工 作、心情......终于有一天下午,J大概是被我烦透,给我打了 个电话,简要地说了几件事。电话里,风一样的声音抚过我 的耳叶,很舒服,让人很难设防。突然,风把长期扣着的心 锁打开了......束缚多时的心伸了个懒腰,动了!连着几天,它 都扑通扑通地跳动着! 糟了!这下子,真糟了!我仿佛回到了少女时代,心突然 灵敏起来了!我有点儿害怕,也有点慌张,不清楚J到底施了什 么魔法。 为了能在男性主宰的竞技场里存活,十六年前,我毅然把 心锁上,不允许自己有感觉,不允许自己掉眼泪,更不允许自 我怜悯;我得练就一副金刚不坏之躯,得让自己变成一只打不 死的蟑螂。后来,很多人都问:为什么很少再看到你写作了? 我给了各种借口,就是没有把真实的理由说出来:心都锁上 了,如何再创作? 短暂停留十天后,我又离开了,以为自己仍是一只潇洒的飞 鸿。临走的时候,J来送我。她伸出手来,要跟我道别。我却突然 很想拥抱她,一刹那 也好,她吓了一跳。 J的同事C送我到 机场时说:你来的时 候,济南迎来了盼望 已久的一场雨,你走 之前,济南又下了一 场大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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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飞往北京的飞机上,我潸然泪落......是的,心又开始动 了,鸿便悄然而去,我又被打回原形,依旧是那个容易落泪的 多情女子。 泪眼婆娑之间,我给J发了一个奇怪的简讯。而后,我拭去 泪水,带着苏醒过来的心,朝北京飞去。

胡 1988年毕业于国立 台湾大学,南洋理工大 月 学博士,现任教于南洋理工大学国立教育学院。从事散 宝 文及小说创作,并致力于女性文学的研究。著有小说集 ,《撞墙》(1993)、《有缘再见》(1994)、《胡月宝 小说选》(2001),散文集《心尘》(1996)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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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永炳

——想起我的老师我的朋友 四十年前,托东南亚教育部长会议组织奖学金(只办二 届)之福,让我等(前后有中学教师及教育部视学共十人,七 人在台大,三人在台师大)得以带职进入台湾大学中文研究所 攻读硕士学位。 我们除了修读考试课目之外,还必须撰写专题研究论文。 当时,台大名师云集,来自新加坡的同学自然不能失之交臂。 根据研究范围寻请名师指导,结果三位同学找台静农老师;郑 骞、金祥恒、杜其容和张敬老师各指导一位。 我在决定研究范围之前,经过一番思考,古典诗词、古 文字学和文言语法都已有同学研究,唯独戏曲门还没有人来探 访,想是曲学之路曲折难走,不过自己还算有点兴趣和抱着不 妨一试的意愿,再加上不愿和同学走相同的路,我鼓起勇气敲 了第九研究室的门,教词曲学的张敬老师正在里面办公。张老 师年约50开外,满头丰茂的头发里闪着银丝。道明来意之后, 老师神情严峻地掷出一句话:“我是很严格的哦!”心里突感 惴惴,还好她进一步了解我的研究专题之后,觉得有可为,口 气变得和缓了许多。 敲定《琵琶记研究》论题之后,老师约定每星期三早上九 时至十二时,来第九研究室研读《琵琶记》曲本。她要我每出 每段的朗读,然后讨论剧情、脚色安排,接着由老师讲解排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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组织、宫调曲牌配搭、戏曲术语等,并借出珍贵的《南曲九宫 正始》等罕见戏曲工具书,让我在课余参考研究。至此,方觉 曲海浩瀚,蕴藏无穷。经过老师经年累月的悉心指导,终于得 窥门径,眼界大开。 每星期三到第九研究室上课,没想到竟从此开创了“三中 全会”的传统先河。原来,我第一次上完课,已是中午时分。 老师说:“来,我们到侨光堂去用午餐。”侨光堂餐厅就在台 大东门外的舟山路边。从研究所走去餐厅大约十分钟。 到了侨光堂,已经有七八个人在那儿等候。经过老师的 介绍,这些都是老师指导的研究生。有的毕业多年,如曾永 义、黄启芳,已经在台大执教,后来也成了名牌教授;其余都 是正在攻读硕士、博士学位的研究生,有来自越南的陈光辉, 香港的刘汉初,本土的陈玉立、谢绮霞、钟越娜、戴景贤与刘 翔飞。席间,大家无拘无束,谈笑风生。这顿午餐,吃得好开 心。听同学们说,老师平时独处时,胃口并不好,没能好好地 用餐,多数啃面包,但跟她的学生一起用餐,她就胃口打开, 吃得特别香。 此后,每星期三中午,照例在侨光堂共进午餐。老 师说:“这就是我们的‘三中全会’(星期三中午全体会 餐)。” 我在台大的二年半的时间里,除了假期回国外,每星期 三上完课后,准与老师及同学共赴“三中全会”,风雨不改。 有时有些同学出国深造了,有时学长忙着上课,有时老师的朋 友来了,人数面孔虽时而不同,但老师和我们几个研究生是基 本成员,从不缺席。后来,“三中全会”并不一定在侨光堂举 行,在校园附近的餐厅也是我们常光顾的地方。 几次“三中全会”聚餐之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他是历 史系的研究生段昌国,后来也成了“三中全会”的常客。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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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次半开玩笑地问:“昌国,你不是中文系的人,为什么常常 来?”其实,老师是很清楚的。昌国正热烈追求我们“三中全 会”中的窈窕淑女刘翔飞。这段“君子好逑”故事,我是后来 从老师那儿知道。 在“三中全会”,彼此思想感情不设防,关怀、议论、 诉苦、欢笑,为寂寞艰苦的读书生活平添了许多情趣。我毕业 后回国教学的最初几年里,老师与同学在“三中全会”聚餐 后,想念到我,就在一张信纸上各写几行字(老师称之为《联 合版》以抒怀。读了他们那充满思念的、真诚而诙谐的片言只 语,每每使我深深地感受到浓郁得化不开的师友情,无限温馨 在心头。 随着岁月流逝和人事变迁,美丽的聚会也日渐相续维艰。 同学们一个个毕业出去,有的回自己的国家服务,有的出国继 续深造,在本地的同学为工作与家庭而忙忙碌碌,“三中全 会”从每周变成每月甚或是不定期,人数也不定,有一点是共 识的,在台北的同学,只要是能腾出时间一定相约于老师的第 九研究室,同老师共进午餐,但已非“三中全会”原貌了。 期间,“三中全会”会员间也发生了一些喜事和悲剧。喜 的是我不负老师所托,写信通过北京中国银行寻人部,在三个 月内辗转寻着老师二十多年来日夜牵肠挂肚而又音信全无的弟 弟即著名语言学家张清常教授及家人。此后几年间,通过我这 个“中途站”传递信息,直到两岸交相往来为止。对于取得这 个恍如隔世的联系,老师对我极为感激,但我认为能有机会为 长者分忧,其乐更难以形容。 另一喜事是段昌国与刘翔飞结为夫妻。刘翔飞是老师的 爱徒,丽质天生,才学深厚,诗词文皆精,又擅长昆曲,扮相 美,唱腔圆,最令人称誉的是待人以诚,在学习态度上确是尊 师重道的表率。但她与昌国的恋爱受到她养母的反对而几经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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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如今有情人终成眷属,这不只是“三中全会”的喜事,也 受到台大师生们的祝福。 令我们极感痛心的是,倜傥尔雅的越南才子陈光辉,在老 师指导下完成博士课程,回国后遭逢动乱,在惊心动魄的大逃 亡浪潮中,不幸被海盗抢劫,在枪支逼迫下,投身汹涌的茫茫 大海里,死于非命,空留下《越南喃喃传与中国小说关系之研 究》博士论文,令人不胜扼腕太息。 给老师带来沉重打击的是刘翔飞之英年早逝。翔飞婚后二 年得一女,仍边当助教边继续修读高级学位。后来得奖学金远 赴美普林斯顿大学深造,1988年考获博士学位,回台大任教, 不久晋升为副教授。又为东海大学中文研究所学生讲授《文学 批评》。翔飞学贯中西,视野广阔,识见精深,深受学生欢 迎,良师之名,不胫而走。只是翔飞多年积劳,病根深种而不 自知。1990年夏,举家出国旅行,期以抒解积年疲惫,恢复健 康,不意于七月廿七日因脑瘤病卒,终年四十。 噩耗传来,老师极之悲痛。老师与翔飞感情非同寻常, 正如老师在《哭翔飞》中所云:“盖翔飞与我师生之谊之久之 纯,非同寻常。近来二人见面,各诉其苦,我自叹头晕,彼则 累言头痛,缠绵迄未痊愈。今不意少者殁而长者存,七言长 句,聊志哀思于万一耳。”诗云: 人生四十才开始,翔飞四十竟不支。 昏然倒地扶难起,一瞑不视了无辞。 琴瑟和鸣成虚话,百年偕老枉嗟咨。 弃尔娇女谁存问?弃尔良人长相思。 师友闻讯俱悲痛,碧落归真泣琼枝。 花落燕脂春去早,长才未展天丧斯。 忆昔案头来问字,忆昔门前立雪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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丽质天生习幽静,娴雅宜人懿范存。 服饰秀洁衣履净,瑶池玉女谪红尘。 中西学术勤谙晓,普林斯顿博士尊。 孰怜自幼遭不幸,继养成人多苦辛。 忍劳耐苦见涵养,无怨无尤叹坚贞。 早著才名称道韫,绮阁璇闺羡奇珍。 天意安排来佳士,为情奋斗为情奔。 宜室宜家终获胜,建业立名志初伸。 闹中取静称利便,黄舍新居气芬芳。 偶然三五良朋聚,谈笑诗书乐无伦。 偶然爨戏学昆乱,举手投足浑味醇。 仅此欢娱遭物忌,斯人斯疾伤我神。 我哭翔飞成隔世,人情冷暖更谁亲?

逝者不复见,悲哉长已矣。老师弟子们多分布各处,聚

谈机会日稀,虽然老师有两个孩子都各有成就,但远居他乡, 无法承欢身旁?翔飞学成回台大讲学,就近与老师时相往来, 那确是美好的安排。谁知世事难料,翔飞竟尔早逝,使老师晚 年生活变成孤寂加上凄清。老师日后吃不知味,身体日衰,与 此不无干系。虽然当时台北“三中全会”成员尽量抽空维持定 期聚餐,以稍慰老师伤痛之情。但聚餐之时,想起翔飞、光辉 与久别在外的友人,百感交集,过去那般心情舒畅的欢声笑语 已不复重现。

1996年下半年,写了几封信给老师,没有回音,这是

前所未有的事,甚感不安。写信给北京张清常师叔,才得知老 师患病入院。1997年2月,收到老师长子林仲斌博士来信说,老 师已在一月四日病逝于台大医院,享年85岁。老师仙逝的消息 令我哀伤不已,我本想在1997年领取博士学位后到台北向她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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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以报答她的教导之恩,但老师竟来不及接收与分享我的喜 讯,每思之,遗憾不已。

精神人物的老师已离开人间,想来“三中全会”也应

是曲终人散了。1997年底,我和许福吉参加台北一个学术研讨 会。会后,我摇个电话向曾永义学长问好,电话那头传来简短 爽朗的声音:“喂,兄弟,后天是‘三中全会’,我请客,你 们务必要到。”短短数语,竟令我激动了许久。

到会那天,除了曾永义与黄启芳两位学长是“三中全

会”成员外,其余都是后来加入的如王叔岷教授,王国璎教授 及系里的教授等,变成了教授们的聚会,再也不是过去师生同 乐的情景了。此后的十多年里,我再也没有到台大中文研究所 走动,“三中全会”的传统还继续下去吗?就不得而知了。

加坡南洋理工 王 新 大学博士。现为南大国 永 立教育学院兼任讲师,新加坡作家协会理事,锡山文艺 炳 中心与海南作家作品研究会文学顾问。著有:《琵琶记 ,研究》、《中国古典戏剧语言运用研究》、《南大在雾 中》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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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姝敏

才步出车站,就被一位男子挡住去路。 “是堂叔和堂妹吗?”熙来攘往的人潮,面孔形色匆匆, 看着一眼认出了自己的堂侄,他伸出双手,心中暗忖究竟是手 上的行李,还是女儿左顾右盼的神情泻了底。初次见面,身材 高大的堂侄理了平头,话不多,拎着行李走在前方,眉宇间依 稀可见家中老照片中垂统堂哥的样貌。可惜垂统堂哥比父亲早 逝,与他始终缘悭一面。 逢年过节,父母总让他在泛黄的信纸上给外公和堂哥写 信。“我们拢好,恁免担心,要顾好身躯...”同样的字句,他 就着烛光,从小学写到中学。父亲作古后,他再不曾帮着寄 信汇款。外公已逝,母亲也不愿再回乡探亲。就这样,纵使 对父母口中那些未曾谋面的亲人充满好奇,他却不敢贸然前 来。直到这几年,母亲偶尔接到来自远方的电话,传达家乡 某位故人归土的消息。望着母亲黯然神伤的样子,才惊觉自 己再不来望,父母口中的那一代亲人,恐怕就无缘相见了。 堂侄载着他们驶向山区,身子上上下下地在陡坡上颠 簸。蜿蜒的路绕到天边,曾经见证父母远行的黄泥路,如今 是通往亲人所在的迂回曲径。车子停在半山的红砖屋前,门 口佝偻着背翘首以盼的青衫老人,就是母亲出嫁后最谈得来 的堂姐。曾是交换心事的美丽少妇,如今堂姐已两鬓斑白, 笑容可掬,眼眶湿润地紧握他手:“恁就是阿英的儿子啊, 恁是阿英的查某孙啊!都这么大了,恁能晓返来,真是福 气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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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弟代表主人家招呼大家吃饭。还未坐定就闻到一阵醋 香,银色大碗中盛装着父亲至爱的猪脚黑醋,酱汁稠郁。表嫂 端上一盘炒白 ,浓浓的米香配上蒜米与碎肉,美味诱人。吃 着道地的家乡菜,才恍然惊觉母亲近年来终日泡在厨房,不过 是想在道道永春美食的翻炒中,找到一点故乡的滋味。女儿经 历一路奔波,虽然看似忙碌地逗弄堂姐的小孙女,还不时拿着 相机为每一道菜拍照,但对所有菜肴只是略略沾唇。席间表弟 如数家珍的分析起各人的辈份,看着殷勤张罗的亲戚们,他举 起酒杯,却不知说什么才好。最后还是在众人的祝贺与他的感 谢声中一饮而尽。 饭后堂侄带着他去庙里酬神。五彩蟠龙红绸高挂,圣王公 的金身塑像伫立在黑木黄框的神案前。点起红烛,表弟递来一 炷香,他和女儿跪落在神明面前,三拜还愿,祈求圣王公庇佑 扎根于此与浮傍他乡的亲人们,世代平安健康。庙里的修缮捐 款匾额上刻着父亲的大名,原来是垂统堂哥年年为他们求取平 安灵符的一番牵挂,不曾宣扬。女儿站在热气蒸腾的炉前,娴 熟转动的双手洒下一叠金银纸。堂侄替他买来两串红鞭炮,用 香点燃,噼啪声四起,烟雾缥缈中红色的纸屑漫天飞舞,昭告 族人子孙的归来。 走出庙门,众人带着他穿过崎岖小路,回到父亲儿时居 住的祖厝。空气中传来微弱的异味,残缺的灰瓦与斑驳的墙 前,放野的鸡鸭乱窜。女儿止住跳脚的举动,与他一齐踏过 门槛。祠堂上,列祖列宗的牌位已蒙上厚尘,两旁院落久无 人住,墙角仅余稀稀落落的几块泥砖,屋脊欲塌。堂侄翻出 族谱,双手抚摸着泛黄的册子,他看着一个个熟悉而疏离的 名字。女儿很快在其中找到公公大名,父亲的名下以浓墨挥 写出“外洋”二字,力透何止纸背,直逼他不察但已渐温湿 的眼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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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姐领他去看父母的新婚房。两人立在门口,女儿无声搂 住他的肩膀。旧衣柜空荡荡地立在那里,没有窗户的空间密不 透风,只能走几步,曾供父母结婚的雕花床偎墙落脚。新房已 成旧房,六十年后细工打刻的床架,还躺在储物室里,父亲离 乡前曾不舍地嘱咐堂姐将它收藏。 伸手碰触那堵深褐色的门板,徒沾一手粉尘。堂姐说父亲 回乡时曾几度一个人站在房外,抚摸着门板,潸然泪下。他此 生未见父亲落泪,原来几十年来在妻儿面前隐藏,曾在这里肆 意流尽。生存的艰难造就出无从规避的凄楚,结束探亲的两年 后,父亲逝世,无法履行再度回乡的诺言。 夜黑山路难行,于是他们赶在傍晚时分离开。临别前他掏 出红包相赠,长辈们连连罢手不收,只说如今大家生活都好, 不必如此客气。一番辞让后终于收下,转过身又塞进女儿手 里。好意只愿心领,亲戚们听闻女儿在上大学,都让她好好努 力,说要将来光耀门楣。 山路十八弯,很快便望不见挥手相送的众人。女儿瑰丽的 瓣花发饰戴在堂姐小孙女头上,而他手里握住堂姐亲手腌制的菜 干,算是接通了情谊。酸咸的滋味充塞鼻头,一如多年以前父母 探亲返乡时,行李箱里内那股潜伏的海潮湿气,久久不散。

邱 文学爱好者, 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学学生。 姝 敏 , 66


张丹璐

静止。移动。琉璃窗外的影像快速往后坠去,身体也不由 自主贴住背面。尽管如此,还是忍不住嗤笑,那些没有抓牢把 手而被高跟鞋扭到的狼狈淑女们。平台上的绿色站牌,彷如穿 梭于异次空间的精灵,此时正清晰地连成一线。时间与空间纵 横交错,想细看,却已无从辨认。一切瞬间没入黑暗,度入未 知领域。只剩印在黑暗中依然明显的左脸颊暗疮,倏地明白满 车厢除痘广告的意义所在。瞬息万变的是外面,而内部,一如 平常。 快速移动的铁盒子里,逐渐形成一个禁闭的狭小空间,揣 着以不同目的地而暂时蜷缩在一起的陌生人群。这种组合熟悉 而乖张,似乎是不情愿却又不得不互相容忍而依赖。温情在寂 寞里蔓延开来,细细窥探众生百态。 车厢里静谧,但绝对未到足以窒息的境界。每个人都专注 于自己的事,或专注于别人所专注的事,界限模糊,于是旁观 者和当事者化为一体。斜对面的两个花季少女正忘我地讨论游 戏的过关窍门,脸上满溢着因兴奋而引起的潮红,却忽略了短 裙底下的春光乍现。靠近门口相对而立的一男一女,正黏腻地 贴胸讲着不堪入耳的情话,不管旁人胃里正翻腾的早餐,不顾 少儿不宜。那个着装怪异的老伯,顶着众人惊愕的神色,毅然 决绝地在额头绑上白色布条,不知是为了宣扬武术道精神还是 因为头风病发作,或只是纯粹彰显个性。特别座椅上,一个身 强力壮的男子正堂而皇之地翘腿而坐闭目而息,拒绝一切可能 逼迫他让座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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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这只是目力所及范围之内的表相。故事的真相可能 如下。 花季少女想让别人欣赏昨天刚买的红色压邪底裤。黏腻的 情侣党是昨夜私奔的表兄妹。怪异的老头其实是退隐江湖的高 手,绑白布条只是为了练缩阳大法。壮硕的男子在一个小时前 曾给一个浓妆也盖不住满脸皱纹的auntie让座,结果劈头盖脸地 挨了一顿臭骂:“恁母今年才三十!。” 于是思想抑制不住 地飞扬起来,终掩饰不 了嘴角的窃笑和眼角的 顾盼,冷不丁被对面的一 束精光捕个正着,只能蹙 眉垂下眼帘假寐。温度迅 速爬上面梢,滚烫。 “This train service terminates at this station, all passengers please alight.” 人群蜂拥而出。恍惚中好像什么都结束了又好像都没发生 过。或是另一段不为人知的故事正要开始,又犹未可知呢。

张 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学中文系, 南大中文系写作班学生。 丹 璐 , 68


陈彦熹

一次机缘巧合让我掳获了幸福,从而很快有了这次的巴 淡岛之旅。这个年头出国许多次了,巴淡岛没有台湾的人间美 味,没有曼谷的风情万种,我所前往的唯一目的不是了解风土 民情或体验写意生活,纯粹只是希望借此充分释放我的爱,让 彼此充满。 此行并非姐妹淘们的派对式旅行,也不是同学之间的考察 之旅,而是特意为爱情而设的情侣之旅。三对儿六个人,情 感充斥起来就是一个巨大的爱情空间,噗哧奔放的情愫四处 游走。 渡轮的引擎轰隆隆地启动,坐在船底尾部的我们无论听觉 还是触觉都翻天覆地,可是我的心很安静,我想那个时候我在 感动。看着朋友们之间的互动,发现自己是多久没有这样的感 觉,突如其来的缘分像光像风像梦,袭来时先是刺骨的冰凉然 后却是游离在体内炙热的情。欲言又止的我望了望身旁熟睡的 他,轻轻握了握他的手。 车子到达酒店时还没到入住的时间,我们放下行李后便 前往中心的购物城闲逛。不晓得为何印尼的购物城如此之空, 只有寥寥无几的游客漫无目的地走来走去。吃了餐馆里丰盛的 当地菜肴,心里觉得其实还没有新加坡乌节路上的印尼餐馆可 口。我想,我们如此有口福地品尝,便该珍惜此刻;正如我蓄 势待发等待已久的情感,必应珍惜当下。 黄昏时候到泳池里戏水,想想上课期间还能如此轻松实在 是要惜福,为何平日都没有去过国大校园里设备完善的泳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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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的自助餐结束后不久,就到私人派对的时间了。近来有个 突发奇想的念头:“年轻就应大口吃肉大口饮酒吃香喝辣及时 行乐。”一行人当中我最小,那么我该感恩于这尚且还能及时 行乐不愁生计的年岁。 凌晨方才入睡,因为太倦因而睡得香甜。已经有三年的时 间,没有在男人沉重的呼吸或轻微的鼾声中逐渐醒来。穿过梦 醒来看到窗帘的罅隙中微弱的一线光,那是一种怎么样的感觉 呢,我还是觉得那是梦。 整装待发,便出发去前晚订好的印尼传统按摩了。印尼人 都笑容可掬,像我早前去曼谷时所惊叹的一般,它国的许多, 我们都应当虚心向学。一扇硕大的落地玻璃窗,眯眼望去是 一片湛蓝色的大海,在阳光底下似乎包裹着许多难以抑制的欲 望。我睡着了,在身旁女孩嘻嘻哈哈的说话声中清醒过来,突 然领悟到生活本身就是一份恩赐。 很快就要离开了,因着隔日大家还有各自的工作与学业要 忙。人就是无法完全抽身于俗世,移驾至世外享乐玩赏,因 为担着太多的负累,身上捆绑着看不到摸不着却无法摆脱的 责任。 回程已是新加坡的晚上,渡轮开得很晃荡, 像是吃坏了肠胃隐隐吐着废 水。我沉沉地睡在 肩膀上,抱在肚子 上的手因为入眠而 缓缓滑落。短暂的 两日其实 让我觉得 过 了 挺 久,亦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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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枝末节中感受了许多。我有一颗激荡迷离的心,潮水一般涌 来的回忆并非三年便可消逝。倘若沉迷过去只会将生命枯死在 记忆中,那么还不如前往更迷幻炫彩的未来。 回到家了,迎面而来的是母亲慈爱的拥抱。

陈 新加坡作家协会成员,著有 散文集《溢彩流光的青春》,现就 彦 读于新加坡国立大学中文系汉学专业。 熹 , 71


萧丽玮

去年7月,我越过那条海峡,来到彼岸升学。初来乍到的我 虽然惶恐不安却对新生活充满了期待。一年过去,我适应了新生 活,有了新的生活圈子,才意识到我也许就这样从此离开家了, 未来的6、7年也许都得独自生活,独自面对生活中所有难题。 那天父亲将我送到宿舍后,想一起去采买日用品,两父女却 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迷了路。我们俩一来一回地争论着该怎么 走,最后父亲放弃了,在确保我知道自己懂得回宿舍的路后便 让我回去,独自留下。那一路上,我走着走着便后悔了,都不 知何时才能再见到父亲,却让分别的时刻如此不愉快。如今想 起也觉可笑,我从小便和父亲一样固执,在争执时总是互不相 让,可那次却是第一次为着自己的固执而懊恼。 以前曾有一位老师总是在班上鼓励我们去离家远一点的大 学,不管是为了逃离还是为了自立。老师说离开家以后,我们会 明白很多事,也会更珍惜和家人相处的时光。当时的我也是那样 想的,从小就备受呵护的我也是时候离开家了,唯有这样才能真 正学会自立。可是一直到离开家后,才真正明白这一切并不是那 么简单。离开并不是为了自立也不是为了逃离,离开只是因为我 们必须离开,再无任何理由。因为分离一早在前方等着我们,我 们却一路嬉笑怒骂地走来,浑然不觉命运对我们的睥睨。 这短短一条海峡的距离可以改变很多事,它可以拆散一对 情侣,分开一个国家,但也可以让人与人的心变得更为亲近。为 了知道我的近况,父母学会上网使用视讯聊天。有一天,我在 视讯里逼母亲回答:“你是不是想念我?”母亲羞涩地回答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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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这些以往从不敢 说的话在离开后竟然都 变得如此理所当然。 每一年负荆海外 的学子不计其数,这一 切看似平常,但又有谁 真的理解,这一分离也 许往后都将和父母聚少 离多。此后,我们和父母的人生重叠的部分将越来越少。我生 活的这岛国就是个游子城,不管是中国人、印尼人、越南人、 印度人还是马来西亚人,我们无一不是游子,孤身一人在这片 土地生活。还记得上学期有一门介绍世界唐人街的课,有两句 成语让我感触颇深,那便是“落地生根”和“落叶归根”。当 年的华族先贤初来到这片土地的时候也想着要落叶归根,可是 他们当中又有多少人真的回去了呢?他们当中的许多人也没想 到,当时和父母那一别就是永别,从此落地生根。 其实一旦我们开始分离,便永远无法预知下一次的归期, 因为我们都将陷入一再分离一再相聚的循环里,无法脱身。如 今的我便是那尚在空中飘荡的叶子,此后究是落地生根还是落 叶归根,终是未知之数,只能在天微光之时,梦寐以北。

萧 文 学 丽 爱好者,就读于 玮 新加坡国立大学。 , 73


梁海彬

我又再一次,与

共登那座山。

云烟袅袅,我从前在文章里描述过的景色,如今确确实实 地身历其中,没有任何文学色彩,双目所视,皮肤上的感觉, 是怎么样就是怎么样。天色因为浓浓的云雾而灰沉沉,风很 大,我们身上的雨衣都要被风吹走了,身子不能直挺只好略驼 着行走。仅穿着凉鞋我的脚趾都要被冻掉了。

用塑料袋包住

脚板让脚不至于湿淋淋。我们一直往前走,一转头,触目可及 的远处,是两峰之间缓缓流动的云海,我自然而然就想到的词 是“云海”,也不知是从哪里听来或读来的,或许是前世或来 世带来的词,应该是冷得冻人的空气在我耳边轻轻告诉我的: 云海。 往前走,娇小的身子在灰茫的风景中愈显得渺小,但 是

的每一脚步却坚定得很。我拿着相机四处拍照,拍出来

的效果总都是灰蒙蒙的,而

的背影是唯一的亮点,我便这

样停停拍拍,然后三步并作两步追上 此反复。

甚少停下来。

,再又停停拍拍,如

是否有左顾右盼,抑或总是义无

反顾地向前走? 很清楚要登上山峰。 我看见周围石头上都有清楚的纹痕,千百年来被风拂成, 竟像极了浪痕。周围的草和箭竹都是小小短短地,在山间强 烈的风中清楚地直上生长。

转头来说:“你可以慢慢拍照,

我先往前走,你等下跟上来就可以了。”远处的云海不停流 动,天地间的寂静沉淀在山坡上,小草感觉冷吗?我鞋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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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沙砾碎石硬绷绷如一个历尽风霜的面孔,而如今我们就是 要爬过这片面容,在它沧桑的容颜中体会它的一切情感和经 历。我们只想登山,就算第二天会有困在山上的危险,我们 还是上来了。山呵,可能为我们一展容颜?千百年来或许山 都没有要求过任何人去登它,我们一路登的是我们的心情, 我们的尊严,我们的志向,我们的价值。只是这些在山的面 前,都无所谓了。 有的路段积水,我们只好绕道而行,我牵着 把,

的手冰冷。我在

的手拉

前面“开路”,如不小心我们很容易

就会往旁边滚下山。我们一前一后地走着,直到回到了正轨, 我看到了什么又拿起了相机来拍, 就绕过我往前走。 在天地间行走,我想。我看 名的情感在心中涌起,像是替

在天地间行走,有一种莫

见证了什么,见证你一步一脚

印,与不熟悉的山路和稀薄的空气对抗,登山。人生中长长的 行走彳亍,若有人给 作个见证,应该也就不虚此行了。 我们每到了一个峰,在呼呼风声中总会对彼此说:“再 过多一个峰,我们就回去。”我们每次回头望,都不敢相信自 己已经站得多高了。

大喊,我也大喊,朝云海大喊,喊得喉

咙有点刺痛痛的。一种畅快舒服在胸腔间漫开,仿佛再也没什 么事是重要的了,只要能够不断地呼吸那冷冷的空气,偶尔大 喊,然后不断地行走。 我在拍某根小草时,

从远处大喊:“到顶了!快点

上来!” 真的到顶了,前面已没路可行,那一小片空地有地标显示 高度。我们在山顶上朝四周张望远方,

兴奋得跳了起来,我

们往回头路一看,路早已被云雾抹得看不清楚了。我们遗憾云 雾让我们无法远瞻,但我们毕竟到了山顶,我抱着 地间给

,我在天

留影,这是很个人的,山已见证多少人登山,而我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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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见证

登山。

说:“不敢相信,我们真的站在这里,真的

登山了。” “是的。”我说。 “和你一起站在这里了。” 说。 在往后的每一个日子里,我总会不时在脑海中与

登山,

每一次都是云雾袅袅,冷风刺骨,而

,每一次都是坚定不

移,往前走,再往前走。我是每一次将

的背影收藏起来的见

证人。

梁 文学爱好者。 海 彬 , 76


心水 (澳大利亚)

旱情持续多年的维多利亚州,入冬后甘露不停洒落,有时 连绵四、五天。初时不忘感恩老天爷慈悲,让广袤龟裂的黄土 地得到清甜的雨水滋润;电视新闻报导、萤光幕上看到那班农 民们笑逐颜开,著实也为这些纯朴的澳洲农夫们高兴。 州政府因应旱灾而颁下极严峻的三级制水法令,也因天公 造美而降级,从每周两次可以浇花草改为隔日一次。最近已因 日夜不断的连绵细雨,使得家家户户的前后园及公园草坡湿淋 淋,那还用浇水呢? 也不知深秋时节过于忙碌,忘了每年要将庭前多颗玫瑰花 修剪枝桠,以待春季才会花容盛开。或因为制水土壤内不够吸 收养份,使那些往昔欣欣向荣的玫瑰犹若被摧残过般;枝瘦花 萎,也像垂垂老矣的迟暮美人,给人苍凉的感觉。 风和日丽的时节,书斋里忙过后,为了减轻眼睛及手肌的 过度疲惫;通常是到庭前莳花弄草,修修剪剪,让满园青翠及 流动的暗香滋养身心。可这阵子户外每天都是一片阴霾,气温 总徘徊在摄氏五至十一度间,要命的还是那阵阵刮面剌骨的冷 风,纵然全身已如裹粽般臃肿,仍无法避去冰冻的侵袭。好几 次、已装备妥当,想如往日般到花园活动,却被迎面吹拂的寒 风阻挡了热情。 近日居然心不能安,在书斋望向阴霾满布的室外,灵魂 宛若被一只无形的素手勾走了般;再无创作欲念,脑子变得迟 钝,那些飞扬驰骋的灵感竟悄悄的隐遁无踪。黯然放弃键盘敲 打,转而按开网页随意观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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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敛心神一意创作本来是我多年训练有素的道行,不知

是否恼人的阴雨影响,或是著了魔般再难随意随缘?一颗奔腾 的心乱烘烘,怎样也无法将其收拾安顿。

那些有意或无心做过的荒唐事,如针似的在挑衅;除非

被伤害过的人肯原谅,不然、我将背著仿似原罪般的孽障不得 安宁。想起金庸先生小说中一灯大师那位改邪归正的徒弟,随 师前往雪地苦苦要求英姑的原谅,才肯安心圆寂,这并非作家 随意胡编的故事。人可欺天骗地,做过的错事,最终是过不了 自己的关卡,那就是良心。

得不到谅解,人如飘浮在水上,随时随刻会沉沦;心中

有事,精神自然难于集中,如何能再从事创作呢?不论是绘画 或敲键盘打撰文章,艺术容不得半分虚情假意啊。

天涯路远,那些人与事,虽说已如过眼云烟。但午夜

梦回,仍然历历在目;有如萤光幕的影片,一幕幕映现。在出 其不意时,尤其是满园凋零的花叶前,忽而划过心中,痕迹明 显如在白纸上留下的印记。洗也洗不掉,擦也擦不去,除非那 错误的、荒谬的事情被宽恕?这一刻无论要等多久,也必须期 待,一如英姑不点头,那位改邪出家的和尚垂死挣扎而不敢冒 然断气。

活著变成行尸走肉,是比死更痛苦;人之不能犯错,

就是还有一颗无法欺骗的“良心”存在。要不然、社会必然大 乱,这颗各自的心,只要还会跳动,就无法欺瞒它。

黄昏庭前,淅沥细雨如泣似诉,断断续续,像有讲不完

的悲哀世情,一阵阵一滴滴的要控诉。那些凄冷的雨水时而横 扫时而直落,无心的将玫瑰花瓣摧残,落英缤纷映眼。 未到五时,竟已降下了黑幕,街灯来不急亮起,天色竟像 我心境,黯淡沉默。已渺的芳踪,那抹宽容的笑意经常在眼前 浮起,嘲讽著我孤寂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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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题目“雨到黄昏花易落”,借用陆游前妻唐婉的钗头凤之词句。

心 原名黄玉液,定居墨尔本。著有 诗集《三月骚动》、《温柔》,长篇小说《沉城惊梦》 水 与《怒海惊魂30日》,散文集《我用写作驱魔》及三册 ,微型小说等。现任“世界华文作家交流协会”创会秘书 长及“世界华文微型小说研究会”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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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志浩 (中国)

宋代大诗人杨万里有两首脍炙人口的咏莲诗:一句“小荷 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写出莲花初开时的清秀,一 句“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写出莲花盛开时的 艳丽。莲之美因了每个人的审美角度和心怀情境而有所取向, 在我看来,赏莲当在清秋时。 “九月江南花事休,芙蓉宛转在中洲。美人笑隔盈盈水, 落日还生渺渺愁。露洗玉盘金殿冷,风吹罗带锦城秋。相看未 用伤迟暮,别有池塘一种幽。”读明江南四才子之一文征明的 诗,吟咏品味间,秋莲之风韵 然眼前。 入秋,莲叶未萎,依然是接天无穷碧。虽荷花已稀,但 仍有零星的几朵粉白点缀其间。浓烈的氛围自然营造不成了, 但动人秋色何须多,在骚人墨客的眼中,自是一番情致。于是 多情的李清照写道:“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 舟。”更有痴情的女子,寄情与莲,在《西洲曲》中唱到:“ 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莲子 乃“怜子”,寓意如许。 秋日莲塘,花虽稀零,但莲蓬已是结满池了。赏莲之时, 若遇采莲的舟子,自是幸事。“藕田成片傍湖边,隐约花红点 点连。三五小船撑将去,歌声嘹亮赋采莲。”此情此景,真正 的入诗入画。若能登上一叶采莲的小舟,便可领略“江南可采 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之古韵景致了。 在舟头、或是塘边湖畔剥吃莲子,极具风味。秋风阵阵, 莲叶摇曳,弥漫的空气里融和着莲叶的清香、水草的腥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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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着口中莲子的滋味,让人心醉。举首间,天高云淡,大雁南 飞,远方水天相接,一片瓦蓝,胸襟便豁然开阔。 “乘月采芙蓉,夜夜得莲子。”读古人咏莲句,为月下采 莲而心动,只是无缘欣赏到明月如霜、好风如水的无限清景。 想那舟摇水动,荷影婆娑,纤手弄莲的风情,怕是久居城镇的 人难得一见了。 即便是秋渐深,莲塘里墨绿渐显斑驳,在我眼里,也依 然风情。虽然红色的蜻蜓、蓝色的水鸟像薄情的郎君一般,对 残红失去挂念,但寂寥中的莲更显风骨,以残缺的美坚守着秋 天。此时的莲塘更似一幅笔锋遒劲的水墨画卷,写意出人到仲 秋的况味来。 “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这是秋在心上 人的愁怀。虽然越来越残破的莲叶渐渐留不住晶莹的水珠, 但秋雨击打枯莲所发出

声,在积极的人生里何尝不是天

籁之音? “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残荷听雨声。”是情趣,也是生 活态度。 而“藕叶枯香折野泥”更是情怀。秋水之莲,别样的 平仄韵味耐人品读。

984年 李 1生于河北邢 志 台平乡县,作品内容 浩 以批判题材、时政思潮为主, ,是理想主义和平民主义的复杂结合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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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园之恋

黄振金 (中国)

之一:不远天涯 逆水而上的,是我不屈的灵魂。 浩淼的世界啊,漂浮在你上面的,是哪个找不着家的 歌者? 道路自远方铺来又向远方而去。无须眼泪和适当的告白, 前进就是理由,相各一方实现人生的价值,背起厚重的行囊, 那就是前方。 逃出世俗的缚束,只为寻找那片不再荒弃的沙漠。仰着稚 气的脸,我们却说自己已经成熟。 每一方水土都有一支歌。我捧一把金灿灿的希望,献给 黑夜。

之二:如歌岁月 季节是不变的潮水,月光如诗将我不断锤炼。 站在高高的楼顶上,我执手涌动的冀望,翔成一串浓重的 哨音,再回首了望那一个游子的梦。 于是,城市的水泥钢筋混凝土里便浸透了生活的芳香。无 论是顺直平坦还是弯曲坎坷,到处都站立起一个又一个灿烂 的生活,歌声尽情地在人群中生长,明媚着每一个土生土长 的日子。 心灵的深处永远潜在一道河流,从金色的正月一直抵达亘 古的冬季。青春湖上掠过一只轻快的白舟,没有了泪眼,只有 希望,亮丽天边那道永恒的霞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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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三:击掌相约 一种燕子的愿望,在心间激活。凝驻窗前,一任岁月的风 声从耳际飘过。 一切生活的碎片都在自由连接,所有流浪的灵魂都在沉思 因果。 多少辛酸与坎坷,只当一本本书细细翻阅。把过去与将来 揉成一团冷焰,静燃在心窝,蜷缩在梦里。 或许所有的足音都将入梦,而我仍于路中,怀抱真绿倾听 灵魂之声。 梦想相伴的岁月不会蹉跎,青春的活力会把梦想孕育成丰 收的硕果。

黄 1973年生。 中国散文诗学 振 会会员、福建省作家协 金 会会员。作品入选《网络散文诗精选》、《中国散文诗 ,精选》、《中国年度散文诗》等20多种书籍出版。曾获 全国“跨世纪承诺”同题散文诗征文大赛优秀作品奖、 “祖国成立50周年志庆”国际华人诗书画大展赛佳作奖 等奖项。散文诗集《让爱经过你》即将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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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 物 85


沈斯涵

6月5日。 记得从凌晨6点就开始下起了绵绵细雨,直到早上8点多 天还未放晴,不少人开始担心狮城之前淹水的情况是否又会重 现。 当天早上我被安排到殓尸房“值班”(据说到殓尸房外 采访死者家属是华文报的“传统”),但主任突然改变决定, 说有读者爆料雨水冲垮了一间寺庙的后墙,出现山体滑坡的事 件,因此让我和摄影同事立即赶到武吉知马一带查看。 天色昏昏沉沉,小雨似乎对穹苍有着万般眷恋,缓缓地从 天宇间落下,仿佛为大地披上了一层水晶般的银色衣裳。 由于武吉知马属于低洼区,连绵不绝的雨水已经在马路上 造成严重积水现象,一些私人住宅区里更是出现淹水情况,水 位一度达到人的腰部。 后来因为堵车缘故,我和摄影同事不得不在距离寺庙大约 600米处下车,并且必须拿伞冒雨步行,否则可能无法在第一时 间赶到现场作最及时的报道。 这时雨势忽然迅速转强,狂风怒号,在加冕购物中心旁的 沟渠水量也急速高涨,形成滚滚急流,雨水已经开始溢出到路 面上。 不过就在这时,一对年老夫妇的身影映入了我的眼角:他 们正尝试从沟渠旁小路走到沟渠旁的行人道,但是老婆婆的右 脚似乎受伤了,脚上包着一个塑料袋,一脸焦虑地望着路面上 的雨水;老伯伯则左手高举着雨伞,右手扶着老婆婆,手上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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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着几袋物品。 说时迟那时快,湍急的渠水突然将老婆婆的拖鞋给刷走, 吓得她呆立在雨中止步。 我和摄影同事见状便驱身向前,才赫然发现原来水位已经 到达脚踝以上,而为了避免老婆婆被冲走,我立即俯身弯腰, 准备背她离开淹水区。 站在一旁并已经被雨水淋湿全身的老伯伯,把我的意愿解 释给一脸愕然的老婆婆,她才安心地攀上我的背,告诉我他们 要到加冕购物中前的车站。 后来我背到一处有遮盖的地方时,老婆婆表示可以自己行 走了,于是要我把她放下。 对于我的帮忙,老夫妇不住微笑感谢,“甘谢”声不断。 我霎时忘了凉风吹过身上的寒冷,我挥挥手向他们道别。 后记:摄影同事将这一幕拍了下来,背老婆婆的照片登上了当天《联合晚报》 的封面,后来也获得了民防部队颁发的“公民意识奖”,同事与朋友间 也称我为“英雄”,但我不这么认为。助人脱困是小学时候所教的,我 只是庆幸自己学以致用,没有忘记老师的教导。我想,就算是别人,他 们也会这么做的。

沈 1984年 生于新加 斯 坡,毕业于上海复旦 涵 大学,现为新加坡作家协会理事。曾获得全国散文比赛 ,佳作奖(2003)及全国诗歌创作比赛优异奖(2004)。 目前任职于《联合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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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郁

人在旅途,最乐的除了景色赏心悦目,倘若能和当地人交 流,便能更深一层了解其风土民情。最近到越南中部的会安小 镇旅游,交谈往往停留在基本问候与讨价还价间。旅游业者除 外,多数的当地人只会说简单的英语,要将话题延伸,难免碰 钉子。 目前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定为“世界文化遗产”的会安 在很早以前就有华人社区,镇内有不少庙宇与会馆,古宅含浓 厚的中国建筑特色。几代人下来,今天的会安居民已经不谙中 文;小憩数天,唯有一位杂货店老板听到我们口操华语,立即 从英语改用华语交谈,倍感亲切。 坦白说,无论在旅馆或餐馆,英语稍微流利的越南人似乎 都比较喜欢和洋旅客攀谈,对黄皮肤的游客显得没那么殷勤。 当然有列外,其中就有两位年轻人在这次的旅途中让我留下深 刻及良好的印象,值得分享。 福(Phuoc),二十来岁,温文尔雅,说一口流利的英 语。身长于会安的他在当地经营家庭式的小型旅游事业,专门 组织团队骑脚踏车游览小镇,同时在自家厨房举办半日烹饪 班。邂逅他是在沿着河畔的一间餐馆,他正好到朋友所开的店 铺帮忙。我们是在结帐时开始交谈,他说喜欢接触不同的顾客 群,从中能够增广见闻并加强语言能力。 当福知道我从事设计行业时,眼睛亮了起来,客气地问 是否能给他的旅游宣传册子提供些许意见。见他态度诚恳又有 礼,能传授一点设计知识给他,何乐不为。虽然没有使用专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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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设计软件,他的宣传册子干净利落,有条有理,只要做点小 调整就引人入胜。 福将爷爷家里搜索出来的一张黑白旧照片做为册子的主 要图像;那是一家人在院子里处理花生的情景,很生活,有 家庭凝聚力,包含丰富的人文色彩。他自豪地说这是家族生 意,好不容易才把这张照片找出来,为的是要展现会安淳朴 的一面。我说有意思,那不是典型的旅游照片,没想到会安 有如此传统的行业。照片里有个可爱的小宝宝,忘了问福是 不是他。道别时,福感激地紧握我的手,方能感觉这个年轻 人的真挚与热忱。 另一位留下好印象的则是下榻旅馆的柜台小姐。长得一脸 清秀的她获知我们来自新加坡又会念中文时,兴奋地指着墙上 的牌匾,迫不及待想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开张鸿运” - 我 将这四个字的谜底解开后,她释怀了,脸上立即绽放灿烂的笑 容。想必她一定是在值班时常常望着这组字体遐想,欲知其含 义,却又不知如何寻找答案。 接着,她指向神龛旁的中文字“福禄寿”。当我念出“ 福禄寿”时,她和同事们都不觉陌生,原来越南人也熟悉这音 调。我给他们做了简单的解释,大家顿时乐开怀,中文就是这 么有意思,拉近了彼此间的距离。好学的她还问Goodbye在中 文怎么说,我曰“再见”,就是希望能再见面。 由于退了房正准备赶去机场,无法和她分享更多精彩的中 文词汇。但愿短暂的交流已为她开启一扇学习之窗,从中体验 中华文化之美。 其实在游览越南之前,从不少朋友口中听闻在当地旅游 时受骗的个案,难免存有戒心。这趟旅程也碰到服务态度恶劣 及披上羊毛要求捐款的人,算是芝麻小事。所谓一种米养百种 人,庆幸性格善良、朴实的当地人居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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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越南偶遇的这两位年轻人虽属片面之缘,他们处事态度 正面且认真,富有朝气及进取心,对生活充满无限热忱,值得 为他们喝彩。

蓝 原名麦专程。专业平面设计师, 业余写作人。作品散见报章及文学刊物,目前以特约身 郁 份为《联合早报》之“新汇点”版做新移民专访报道。 , 90


陈秀莉

你左臂上有一簇咖啡色的菊。 那不是刺青,是胎记。似乎是前世哪个割草工人割碎了, 无意间散落到了你的手臂,歪歪斜斜重重叠叠模糊了面目。 碎菊花在你臂上铺成一条狭长的路,我曾经沿着此路走到你 跟前。 你锁骨上有一阵气息。 我曾经匍匐在你身上,仔仔细细爬过每一处缝隙,饥渴地 从缺口中吸食那些属于你的气味,两扇鼻翼起起伏伏而后又起 伏,那些忽高而又忽低的记忆。 你指甲缝里塞了一个秘密。 你说在光怪陆离的表象上将秘密藏在显眼的位置是为了让 它保湿。你纵容秘密默然而肆意地滋长,为了不让别人发现, 每当秘密长成一定高度 的时候,你总要用指甲 剪将它修平,剪成和皮 肉一样的高度,如此这 般,方便你混进世俗的 眼光里生活。 后来指缝里住了 个人。 然而这已无从追 溯,那总是一段不容被 记叙或稀释的情感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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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那一点咖啡色的告密或是菊花浅浅的妩媚,与污垢并生的 记忆已雕塑成形。 而我都还来不及,住进你的指缝里。

加坡南洋 陈 新 理工大学中文系, 秀 南大中文系写作班学生。 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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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滴架床边的奶奶

招诗玲

有时候样貌依旧,但却其实已经不一样了。 甚至连记忆也不复存在了,仿佛活在另一个时空。 奶奶开始频繁地进出医院,有时隔个一两个星期,有时隔个 三五天。从一开始的心肾衰弱,腿脚肿胀。渐渐,越来越严重。 最近的一次是,中风。 因为这样,亲戚之间开始有了频繁的接触。从往日的一年 一次变成了三五天一次。每个人都以非常平静的态度来面对日 渐消瘦的奶奶。看不出是勉强压抑或是早已准备接受奶奶的渐 行渐远。 该怎么说我和奶奶的感情呢? 在我小的时候,每个星期六都是与奶奶一起度过的。那时 的我被寄放在三姑妈的家中,因此只在家中度过短短的周末。 为生计忙碌的爸妈几乎不会带我出门。即使周末有空也只会在 家中休息。而奶奶则会带我出门。 我们喜欢去飞机场。还记得,当时的一老一少会一起搭 巴士来到离我们家好远的飞机场。然后到一楼的麦当劳解决午 餐。奶奶不会点,便总是遣派我去打点两人的午餐。我们两个 都会吃鱼柳堡,然后买一小杯香草口味的雪糕,一人一口地吃 完。那个时候的鱼柳堡用蓝色的包装纸包着,而雪糕的包装则 是那种小小的圆纸筒。 接着我们便会到机场的某一处坐下,望向窗外停留的飞 机。 每一次,奶奶都会用广东话对我说,有钱坐飞机,无钱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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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机 。就这样我们俩奶孙便看着一架跟着一架的飞机在跑道滑 行,加速,起飞,冲上云霄后在视线中消失。 每当机场内的广播响起,奶奶便会问我是否听得明白,然 后一脸考验的看着我。孩子气的我便会把听到的英文广播翻译 成广东话说给她听。即使现在的我已经无法想起奶奶当时的表 情了,但我想,她应该是得意满足的吧。 她总说她小时候没钱读书,所以她喜欢读书的孩子。每当 别人夸我有礼貌的时候,她也用广东话说:她是我的孙,第三 个儿子的。 离我们不远的地方有个小型的游乐场,每次总会玩上一 玩才肯离开。奶奶便会坐在一旁的连椅上望着。到了四五点的 时候,我们便会搭巴士回家。还记得那时搭巴士是要用巴士卡 的。把紫色的巴士卡推进去,按一粒按钮便会吐出一张小纸 条。以前搭巴士是要查票的,查得似乎就是那张小小的纸条。 跟奶奶之间的回忆还有许多许多,虽然记忆淡却总会留在 心底。被深深地尘封在小盒子里,藏 在某个角落。但即使如此,即使不再 将盒子拿出来,我还是会知道盒子的 存在。 即使会遗忘,记忆也不会离我而 去的。 前天曾到医院去探望奶奶,奶奶静静地躺在病床上,睡 着了。脸因为消瘦而变得松弛,两边的嘴角也深深下垂。有人 说,嘴角向下的人异常固执不化。我想也是,奶奶是固执的。 而我也是。因为我的嘴角也是向下的。奶奶的眼睛凹 了进去, 长长的皱纹在眼角,额头浮现。白色 的病服略显宽松的挂在身 上,让身子显得更为单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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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中的奶奶是肥胖丰腴的,是什么时候开始瘦成这样 的。半年?一年?我不清楚了。 奶奶被我们的到来吵醒了,睁开眼,看向我们。眼眸里有 着一层淡淡的白膜。还记得大约一年前的事,大家劝奶奶去割 眼膜,但她固执地拒绝了,更为此和三姑妈吵了一架。 我走到床边蹲了下来,问她: “啊嘛,我来看你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啊?” 她咧开嘴笑了起来,说: “没啊,我不知多舒服。”她身子的左边无法使力,因 此只能用右手按着床架直起身子。右手的手背上插着一条透明 管,源头是床边的点滴架 。我们便调整病床的高度斜度,好让 她坐得舒服些。我问: “要不要我买什么来给你吃?”她说: “不用啦,整条Tangjong Pagar都吃过,没什么想吃的。” 我愣了,Tanjong Pagar 是奶奶年轻时工作的地方。于是 我问: “啊嘛,我是谁啊?” 她端详了我的样子,过了一会,便说: “你?你不就是残鸡女。”

我笑着点了点头,握住了她左手,体温异常的低。

她已经不记得我了。

学 招 文 爱好者, 诗 新加坡国大学生。 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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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凯琴 (马来西亚)

长了二十多年来,还是决定选择这种方式与你沟通。感觉 比较亲切,也许你会意外,因为面对你我始终没有办法自然。 从上次和你谈话到现在已经忘了距离多久,可是感觉已经 过了很久。自从来到外地,感觉和你的关系已经大不如前,是 好是坏?我也不清楚。我常拼命往后回想,回想从前的你,从 前的我们,从前的家......不,我说的是在我中五之前,因为我觉 得在那之前我比较认识你。 我拼命回想小时候的我。我记得自己爱哭,就好像爆水管 那样,一哭不能收拾。你懂我就是爱和你撒娇,你总骑着家中 唯一的代步工具,后座载着脸上还挂着泪珠鼻涕的我,到那间 小木店吃水饺。“好吃吗?”你喜欢那么问我。 我拼命尝试忘记过去那段不愉快的经历。虽然在那一次我 身受重伤,最后选择坚持我那不死的精神。第一次,你说“对 不起”。从来没想过一句“对不起”会让我如此不知所措。我 受伤了,血流不止。该选择原谅吗?我不懂。只觉得耳边嗡嗡 鸣起,脑袋一片空白......我终于倒下。

那次之后我们没有了共同的语言。害怕,因为看到你,

心酸,因为看到你。害怕是因为对你的陌生,因为你对我们作 出地伤害。心酸因为不忍看到你的孤独,因为怕你成为孤独老 人。但是我可以释怀吗?我不知道。

于是我尝试催眠自己,希望可以回到在这之前,希望可

以原谅你,说服我自己。可是,每次口中的“爸”都不自觉地 改成了“喂”,自己从来都不知道原来自己的脾气可以那么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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执任性。后来才知道其实是因为在乎你,所以才一直无法说服 自己从中走出。

爸,请允许我在此叫你一声“爸”。相信这一声你期待

了很久,而我也需要很大的勇气才重新把它挂在嘴上。这些日 子没有我在你们的身边,你们还好吗?妈说你还是那么有“福 气”,一斤斤的猪肉不断地往嘴里塞。有的时候还真后悔当初 怎么会嫁给了比猪还更长得像猪的你。妈妈满口怨言,但是心 中很甜。你不知道妈其实她有多心疼。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她 多希望自己的爱情路上没有污点。虽然她一气之下总爱搬出自 己以往的爱情史,但是你知道,她就是越老越可爱。也许你也 曾经怀疑她所编下的爱情史,但你就姑且相信她,这样她也会 比较有面子。

爸,答应我好吗?好好待妈,让她成为全世界最幸福的

女人。也许不是全球公认,但至少她自己是那么认为。女儿祝 福你们。

陈 马来西亚古晋人, 毕业于马来西亚拉曼大学 凯 中文系。目前为新加坡华文教师。 琴 , 97


姚朝文 (中国)

佛山市中级人民法院院长陈陟云在诗集《河流消失的地 方》后记首段里记载着1989年3月26日凌晨海子卧轨自杀的时 间,精确到时和分。读他的后记,一下子打开了海子留给我的 相关记忆。 当海子15岁进入北京大学少年班升造的时候,我刚进入傅 作义五星上将创办的奋斗中学读高中。当时,父亲正在中国政 法大学研究生院进修。我们父子都不知道那里将冒出一位徐敬 亚称为中国“第三代诗人”的代表人物──海子。后来父亲推 荐的部下到中国政法大学读研究生,我读大学每次往返都路过 北京,不免要到各大学走一走,到了中国政法大学才知道,海 子本名叫查海生,是那里的辅导员。从19岁到25岁,海子写出 200万字诗稿。而我在读大学、硕士、博士期间共写了200多首 新体诗习作,1988年夏天才有短诗《斜阳》成为我生平第一次 发表的诗作。当时还为《探索诗选》里海子的《传说》所追求 的史诗风格困惑不解。当海子在1989年1月13日发表了饮誉诗 坛的名诗《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我正在塞外的研究生入学 考场里挥汗如雨。当他卧轨于北京郊外,我正在武汉大学等待 着能否复试的判决。在那个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春夏之交,我北 归逗留于北京的时候,至友告知了海子的恶耗。 年过30岁后,我创作诗歌的激情被写小说的动力替代。 《科技日报》社派来广东的诗人苏雷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总喜 欢讲他的朋友海子的经历和诗作。1999年中文系一位学生以 海子的新诗创作为题撰写学士学位论文,我要他通读完《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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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诗》、《海子诗全编》后去找这位老兄了解生活中的海子究 竟怎样。那一年的学位答辩中该同学秀出同侪,我对答辩组的 陈宪年教授说,这里面有苏雷的功劳,因为我们已经不可能直 接和海子对话了。 现在想来,海子的诗歌意象依然令人倍感新颖卓异。 “月亮像白猿”、“月亮是白猿”。我们已经习惯了唐诗中的 月亮,我的一位老师也在20多年前梳理出一个结论:中国古代 诗人笔下写得最多的是月亮,李白和张若虚是最杰出的代表。 但是从那时到现在,没有人如海子这般来形容月亮。2006年 秋,我受聘日本国学院大学大学院(即欧美和我国的研究生 院)讲学时,发现日本对李白的考证功夫认真之极,他们考证 并逐一列出李白的诗作是1054首,而不是我国古代文学史上所 写的约数900余首。那时,我发现李白的诗作为当代大众所熟悉 的也就二、三十首而已。因此可以说,海子即便在辞世前没有 发表那首名诗《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他也已经为当代诗坛 和诗迷们贡献出了名句。 单身的海子住在大学简陋的宿舍里,完全沉醉在他的诗歌 创作里,他三次南下想维系他的那份苦恋,多年而无果的苦恋 使他身心俱疲,将现实的幻灭寄托在诗歌的世界里。他身后除 了200万字的诗稿外,仅有几件衣物、行囊和一堆书籍,孑然一 身地魂归缪司。 今天,当我在南国的边陲对着电脑写纪念他的文字,儿子 不耐烦地问: “爸爸,你写一点就走来走去,是不是很不舒服?往常你 不是这样的。” 我回过神来对儿子说:“是很不舒服,爸爸的一位学长、 诗友在20年前的这个日子里去世了,他的创作对爸爸启发很 大,爸爸现在还赶不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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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那么棒,怎么25岁就去世了呢?他的灵魂会不会像童 话里的仙人那样,飘到天国里去呢?” 我诧异之余也在想,如此真诚而才华横溢的海子却过早地 离开了人间,而江郎才尽却不真诚的顾城们却比他离去得太晚 了,这是怎样的缺憾啊!如果海子能够多活20年看到当今的诗 歌已经沦落到社会的边缘会做何感想?当今研究他的创作可以 获得学位、甚至可以评教授,而他当时根本不敢有如此奢望。 当海子看到当今社会以实用工具理性淹没着艺术天才的创造, 大学中文系写作教师获奖的诗歌和小说作品尚不知能否或怎样 计算为成果的时候,他会做何感想?笔者写的一篇微篇小说 里,孔子过世2490年后又睡醒来了,为了生计不得不到大学 求职,得到的答复是:“述而不作,没有著作、论文,没有学 位,更不懂外语和计算机,能否做助教都难确定。”孔子尚如 此,何况海子?! 天津社会科学出版社2005年出版的《佛山诗人诗选》中有 笔者的诗作《月夜的倾诉》: “可以没有太阳,太阳病了还有月亮。不能想象没有月 亮,月亮醉了天下无光。”海子在天国的诗魂是否也醉了呢? 谨以拙诗与海子的诗魂共勉!

山大学 姚 中 中国非物质文 朝 化遗产研究中心兼任教授、日本国学院大学外籍研究 文 员,佛山大学文学院教授、硕士研究生导师。出版文学 ,著作11部,发表文艺论文近百篇,在国内外报章杂志发 表小说、诗歌、散文、剧本70余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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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话

杨炼 (中国)

从什么时候起,你不再用“家”这个辞?说起这座东倒西 歪的老房子,你总说“那儿”。你也不再说“回去”,“回” 是什么意思?你只离开,不停地离开,越来越远。每个早晨醒 来,比昨天又远一点。远处的海面,阳光下明晃晃的一片,像 熔化的金属,或一道光的深渊,越裂越宽。你快看不见了,对 岸那一线若灰若蓝的山。 你想说话,可没有比这更难的事了。你试试“说出”从 一楼上二楼的经历?每一步、每个瞬间。脚趾带着你,走完第 一节楼梯,十五级台阶,转弯,第二节七级。你说了,可辞是 硬的,像梗概。楼梯上那么黑,扶手也朽了。破地毯下面有钉 子。还有两个桶,塑料的,在地板中央接漏雨。灯坏了没关 系,你能摸,用脚掌摸,可不能说,一说,就是辞。你不能没 有辞地说。它们用小锯子把树枝树叶都锯掉,你就成了一块木 料,白花花像骨头。每天上楼梯,你都会想,这就是流亡。每 个台阶都得摸着走,万一踩空了,整个世界就会翻过来,压在 身上。你能把每个台阶写成一整章,两层楼,写成一部人类流 亡的伟大史诗。却还不是你。你说不出那个抓不住的感觉,于 是谁谈论真实,你就总想笑。 你说你在逃,在这座陌生的城市里逃。从一个路口到另 一个路口,那些同样读不懂的街名,与你有什么关系?从一只 手到另一只手,你读一部上千页的书,与把仅有的一页翻动上 千次,有什么区别?流亡者,无非沿着一条足迹的虚线,在每 一个点上一动不动。比站着还痛苦,你被钉着,没那么光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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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动只是因为你无力移动。活埋进每天重复的日子,像你的 诗,一个关于真实的谎言。从什么时候起,辞像陈年的漆皮 一样,酥了,碎了,掉下来。你不说,才听清那个恐怖的声 音——又过了一天! 活,仅仅为了活,可活是为什么?这里很美丽的海、云, 把你困入一个透明的圆瓶子。水湍急地在你头上、脚下转,摸 不着地转,涮洗你的脑子。这样,你学会看天空了,整上午地 看,天空的各种图案。老房子够高,高得不做梦。你被溺死在 海底。一只沉船,有千疮百孔的骸骨,沉到底就打破轮回了。 死后的日子,绝对沉重绝对空虚。该话语被人埋葬了。天空的 海面上,云的大脚狠狠地踩你、碾你。你想着那天,很高兴, 也能这样对辞复仇。 感觉也变了。感觉在不知不觉地变。从什么时候起,你 突然怀恋起一切老东西?一夜之间,血里落满了尘土?说起小 时候,仿佛不是谈自己,是在谈躲进你肉体里的另一个人。橱 窗中,一件白底蓝花的假骨董,也引起你注意了。你盯着瞧, 上面隐隐约约映出谁的影子?一个旧火些匣也突然让你的心疼 痛了。几个方块字,商标不上一座对称得近乎愚蠢的山,假自 然的皇家口味,你在它旁边住了三十年,从未觉得亲切过。可 现在半夜醒来,怎么会闭着眼睛,做梦似地一遍一遍沿着山路 走?在化雪时节,去重温那条避开外地游客的小径?你想着帽 子扔在长椅上的样子,想着,它就在那儿,一直搁到今天。 刚开始,你怕遗忘。怕自己忘,也怕自己被别人忘。于 是每天早晨,说,写,在桌上举行仪式。你用自己的声音找记 忆,填满心里越来越大的虚空。你找,一张脸、许多脸,一句 话、许多曾滞留耳边的话。沿着风的脉络走了很久,你突然站 住,发现脸没了,早就丢了,小心摔在手里的只是一块木头, 连面具都不配。从你们分手那一瞬,记忆就僵硬了,死了。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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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之间突然被钉进一根钉子。你记得的只是那张死脸,同一副 表情,永远是它,年轻得可怕。你知道是你自己离开日子走到 另一边。记忆把你篡改了。虽然紧闭指缝,脸还是从你必须“ 记住”的一刹那开始融化,点点滴滴流走。你越努力要记住昨 天,就越彻底地失去今天。其实都是死,死于遗忘或死于记忆 是一回事。你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世界日日从你身边滑过,在 众目睽睽下失传。现在你真的怕,怕记忆。被你忘却或记住的 人,你也被他们忘了或记着。活、或者是死,只是两个名字在 流浪,直到有朝一日,你忘了:你还记得你吗?你和影子之 间,就那么一点点距离,却挤满孤零零的鬼魂。 就是这幢老房子,去年七月你就搬进来。二楼临街的屋 子,自己收拾过,好歹有个窝了。还有好邻居,房顶上住着两 头小野兽,像野猫,整夜奔跑,如马群在头上驰过。隔壁的老 酒鬼,锁在门背后叹气。偶尔,楼梯上遇见你,双眼视同无物 地掠过,你能听到那目光撞墙、折断、在地面摔碎的声音。住 了这么久,都不知道名字。薄薄的木板墙后面,他用外语骂 人。你也骂,用另一种外语。你猜那些死后堆成一堆的异国士 兵就这么对话。你的异国,在薄薄的木板墙那边。那另一颗 星,与你无关。两个疯子,只要各自在两块屋顶下发疯,这世 界就安全了。 那你还向谁说?说什么?血淋淋的脐带,到现在才断了。 糊满泥巴的耳片,比刀还锋利。现在你终于尝到流亡的滋味 了。锯,每天锯。豁牙咬你,才恰好把你咬得残缺不全。毛孔 里都长了草,尖尖的须根,在肉里搅,又痒又疼。你想笑,到 街上笑,向迎面走来的陌生人笑。吃吃笑着,躲进一个背影 里。终于尝到这滋味,被人从土地上赶走,也从时间里赶走的 滋味,无牵无挂、自由的滋味!一头牛犊,被从奶桶边赶走, 饿得哞哞叫。好自由呵!你只想对自己说,用独白。可牛犊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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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重复一个字,你不能。你得请别人来偷听,或装上别人的 耳朵听,那你就骗不了自己了。你的话,一开口就说完了。牛 屁股上,已被烫上了烙印。通红的烙铁,贴上皮肤时吱吱响, 也很可笑。别人谈这条牛可以剔出几斤肉,听着等。这才安静 一点儿了。静下来,用石膏做一只眼睛,看空白深处是不是一 小块黑暗?像黑像里从来只有一片空白。你的语言就停在那 里,牢房的门砰地关上。狱卒的靴跟在墙内遛达、而你被关在 外边,像水盛在瓶子外。闪光的自由。尝到一条鱼刚刚被钓出 水面的滋味。活到了头,却死不了。连狱卒的咆哮也想听,磨 刀声也想听。虽然你什么也听不见。就那么一点点距离。你被 关在整个昨天的外边,坠入今天,这真空。 三十五岁,太老了。从头再活一回,也太晚了。你只能 写,让一个个辞,产卵般黑乎乎地落到纸上,像一头撞上玻璃的 苍蝇,你总想知道它们会不会头破血流?仅仅为了天空的诱惑, 就如此恶毒地戏弄自己?那你呢?你不是戏弄?空空如也中,你 和你的诗,彼此近亲繁殖。不曾怀孕,就生下一群嗜好脏血的 丑东西。呵呵地笑之后,哇哇哭。白痴怕什么重复?你被剜掉脑 子。你们列队站在墙根下。立正。看齐。你写空白,于是就被写 进空白。空洞的辞,用慢动作枪毙你。慢吞吞地死,几乎连死亡 都不是。老房子清清楚楚知道,该认输了。墙也突然流出血来。 你还没倒下,就已摸到自己身体里那一片废墟。 沉默,唯一剩下来的主题。你应当沉默,好保持鱼类那习 惯了浸在盐水里的眼神。这个世界上,谁能无痛地活,谁就是 胜利者。你不喜欢麻痹。你选择失败。把沉默里到处埋藏的谎 言说出来。对天空说。嘴唇都死了,这些辞响在死后。你很高 兴,没有人喜欢听你说出他们的死讯。 你没有。要什么家?汽车在楼下整天响,像街上的行人擦 肩而过。桌上,阳光和一首诗同样擦肩而过。谁看谁都不是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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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你自己都奇怪,为什么把房间布置了又布置?像座灵堂。 你要把今天演成一个值得回来的昨天?现在,老东西只是你自 己,没有人怀恋。现在,你知道自己已被埋在黄土下,透过黄 土看,一切都折射成倒影。回哪儿去?黄土下无所谓异乡,也 不是故乡。你就坐在这个从来没有你的地方。你哪儿都不在。 这座老房子,听懂了隔壁无缘无故地响。没有人的房间里,脚 步咚咚响。谁知道那是在读谁的诗。鬼话连篇。他们说闹鬼 呢。你也说,闹鬼了。

杨 1955年 出生于瑞士, 炼 成长于北京,现居于 ,英国。七十年代后期开始写诗,是朦胧诗的代表人物, 1987年,被中国读者推选为“十大诗人”之一。 杨炼自“六四事件”后,开始流亡至今二十余年,足 迹遍及欧、美、澳洲各个角落,坚持以生存方式的简 约,换取精神宇宙的不断丰富。著有:诗集《礼魂》、 《黄》、及散文集《鬼话》、《月蚀的七个半夜》等。 1999年,杨炼获得意大利FLAIANO国际诗歌 奖。2011年应邀参加新加坡的作家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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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 物 107


流苏

活到这个年纪,吃,除了为获取能量,吸收营养,维持健 康,甚而满足品尝的欲望,还有什么?还有什么呢?让人想坐 下来,坐在餐桌前,拿起餐具,慢慢地、细细地、悠悠地、愉 悦地,在口与腹之间;唇与齿之间、舌尖与味蕾之间、喉咙与 食道之间、胃酸与黏膜之间......在这么一道道、一层层,有机的 生理机能之间,还想吃,这当中的心理层面与精神意识;也许 有言不由衷的理由,可能是难以言说的感觉,或者是模棱两可 的情愫......是某种超越想象的体验吧。这样,存在于餐食之间, 有一种寻觅的快乐、私密的经验,主体存在的意义。 有一阵子,早上会收到天使的简信。“早餐男又买......”, 这称号是天使赐予的。除了我以外,应该有很多人接触过早餐男 和亲眼看过他派送的温馨早餐。一份熟悉到没有什么可以想象的 熟食小贩摊买来的炒米粉。天使说今天又是“炒米粉”,是强调 重复的乏味吗?我想如果加个煎蛋?两粒鱼丸?一块午餐肉?还 是一坨油腻的辣椒酱,就是几根孱弱的豆芽,是否会让天使感到 一点不符合常规的幸福呢?早餐是关键的,对需要体力遏制喧闹 场面的人而言,早餐当然要吃饱。清淡的炒米粉配一杯咖啡加奶 少糖不是也很有大叔本色吗?天使总是埋怨来埋怨去,可是“早 餐男又买......”这样的短句偶尔还是会跳出我的简信栏。即使是 顺便(强调别想入非非),也要有特定的诚意才会这样重复又重 复地操作,变成一种生活习惯。若甘愿吃,就可以大胆假设,假 设炒米粉在肠胃里释放出养颜的胶原蛋白。虽然不很欣赏早餐男 的形象,乐见其成依然是我心底的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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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餐是不可能擦出火花的,在正当的时间和热辣的天气底 下。在一般工作环境里总会吃出一两个午餐伙伴,在固定的时 间,固定的地点,固定的餐食,固定的话题里牢牢地结盟。对 某些人来说,难于面对没有“固定”的孤单,对另一些人却因 为“固定”而退避三舍。固不固定,有些人是选择,有些以为 是投契,或相信因缘际会,导致物以类聚。然而,若时间空间 转换,身份职权变更,选择和投契几乎比鸟兽散得还要快。 蜗居的日子,午餐只为了持续不断地劳作,比如阅读、思 考、书写、翻查资料,为一种单调沉闷的生产程序提供足够的生 物燃料。但是,不能将血液导入胃腔过量,以致昏昏的慵懒从脑 袋中溢出在空气中流窜。因此,尽量在锅里调制简朴的时蔬,用 豆制品、菌类、瓜类、蛋类当佐料。速战速决是必然的,恐惧 时间不知道为什么这么难把守,嘀嗒、嘀嗒、嘀嗒地如同定时炸 弹,眼皮跳动间,就被引爆,黑幕一匹垂落在眼前。 晚餐,想要轻易放弃也是可以理解的。因为,可能,应该 是确定的,午餐的时蔬总是有所剩余,根本就是刻意的安排, 为免除晚餐还得煞费心思煮别的不一样的什么。像早餐男重复 派送炒米粉一样,填满相同的一个胃何必搞这么多花样。时间 真的是直线前进,不回头,决意不回头,管你如何焦虑,忐忑 不安。 不过,(女)人的 心思总有细密难懂的时 刻。偶尔要精心策划一 顿晚餐。为什么?想 跟时间抗衡吗?也许是 挂念葡萄酒的香醇,还 可能是为了搭配红酒的 煎牛排、炒鸡柳、煨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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肉、 蜗牛、烤鸭腿、蒸鳕鱼,还有乳酪、迷迭香、九层塔、 橄榄油、洋葱、大蒜、青椒、番茄,南瓜、波菜、玉米、薯 片,芋头,糅杂中分不清你和我,搞不懂爱憎。这个时候, 专心进食比谈恋爱浪漫,主食咀嚼一口,红酒一口轻啜,交 融无间的温存,比夜晚埃菲尔塔端的 望更有情调。尤其爱听 玻璃酒杯轻轻触碰彼此的那一声清脆。瞬间,这瞬间,存在 是那么晶莹透剔。 一点点不解,把红酒喝成白开水的你,怎么不能就暂时 脱下一身的理性,让酒坦荡自得其乐的在玻璃杯里晃荡多一下 子呢?那种摇曳生姿的色调在柔和的灯光下充满迷魅。一饮而 尽,多可惜啊!不解,并非不懂;不解,也可以试着了解。 “再也没有什么了。没有,没有,没有,没有。”(达达 主义)天使说他们之间真的没有什么。好啦,早餐男是一种虚 无的存在,也许本质上他为每一个折翼的天使派送早餐,他是 上帝的忠仆,上帝让天使来测试早餐男的忠诚度。 然而,晚餐,为了细嚼慢咽,我可是用灵魂来交换的,一 种常人不太可能窥见的“同时并存性”。你懂的,是吗?我用 沉默跟你对话。不过,发觉你的眼神已被迷茫淹没。 宵夜,不是我的习惯。不因早睡,是懒得让肠胃再蠕动, 最多用一杯鲜奶或热麦片来安抚。近来,为了午夜的书写,常 常听到胃液的呐喊,有时超越指尖上嗒嗒嗒、嗒嗒嗒的按键 声。总要停下来做点什么,表示对它的关注。于是,我开始练 习能量瑜伽,它的先决条件是腹腔中不能有过多的存粮。以鼻 吸气,用口吐气,一吸一呼之间,腹肌缓缓收缩与膨胀,胃 液慢慢地安静沉睡。这真是一种奇妙的状态,摆脱了宵夜的纠 缠,又给身体灌注丰盈的自体能量,肩背的酸痛也渐渐消减。 以往,临睡前要准备隔天的早餐,没有早餐几乎难以驱 车上路。蜗居的日子,不思量明天的早餐,当然不是有什么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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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男派送温馨牌米粉。只有白面包牛油果酱配三合一奶茶或偶 尔咖啡C,高兴就加两片腌火腿或涂点三文鱼酱,重点是慢条 斯理,并且坐着发一下呆,聆听一些广播中的理财资讯、办公 室存活守则或攻心计。等待原神归位,精神焕发,再启动周而 复始的程序:阅读、思考、书写、翻查资料。当然,间中会困 顿到喃喃自语,甚至满屋子走动;或被窗外国家与社区建设的 机械噪音干扰得几乎无法正常运作而心绪烦躁。以鼻吸气,以 口吐气,一吸一呼之间,意念集中往头顶延伸。冷静下来,想 想,实在也没有什么。我重申,已经到了这个年岁,存活在餐 食之间,还想要求什么?

流 原名刘碧娟, 曾任职于南洋 苏 理工大学国立教育学院, ,现为南洋理工大学中文系博士研究生。著有《人生是 花》(1991)、《真心如我》(1994)、《鬼迷心窍》 (1997)、《解读幸福的地图》(1999)、《旷日情 书》(2003)、《流苏卷》(2009)等散文与小说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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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盈绿

儿时的老家所在地,如今已变成高速公路旁的某一段,每 天的车流量是当年我们那个山旮旯里的人从没梦过的。是的, 在那偏远的角落里,有着我们的家,我们的果园。 其实那也不能算是果园,因为不是特意规划种植,也没为 做买卖而用心经营,只是随意地这里两棵那里一棵地让它们自 由站立在土地上的零星果树罢了。 就先从进入我们家范围的入口处说起吧。 我们家在一个小山坡上,首先得通过一条已铺上硬实泥 土桥的小水沟,水沟旁不知是自然或人工?仿如站岗的守卫 般,站着一棵彪悍孔武的榴莲树,榴莲果实硕大,但是没有榴 莲香,而且难于剥开,就算用大刀阔斧给劈了,果肉也是硬邦 邦地像生木薯般,因此我们也不稀罕。只有马来甘榜里的年青 人,喜欢在榴莲季节时兴致勃勃地攀爬上树摘采。听说他们是 拿去煮咖哩。唔,反正挂在树上连蝙蝠都不吃,掉落地上腐烂 了也吸引不了蚂蚁,如果他们有一套好食谱,我们也就不需太 执着于己所不欲毋施于人了对不? 沿着山坡路,两旁各有二、三棵 不知已有几岁的山竹?高大威猛地总 给我们遮阳挡雨,所以每当疲累地从外 回家,才走到树下即已全身松懈舒适。 山竹花开是我们的期待,花才谢果初结 我们就天天抬头看。果实还没熟,我 们已迫不及待地拿了竹竿往低枝去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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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没熟透的山竹黄绿色,蒂离母体会流出浓浓的胶汁,犹如漆 料一般,干了就会凝固成厚厚的块状,沾上衣服难于洗脱,所以 被骂是常事。熟山竹色紫红,躲在浓绿叶丛里颇隐秘,不过,反 正高高在上我们采不到,只好等它掉下来才捡拾,无奈树下蔓草 丛生,山竹又不像芒果或榴莲,可循香味寻获,所以除了眼力外 还别无其它,因此我们宁肯采下低枝未熟的来“珍藏”。山竹有 个外号叫不说谎的水果,只要看果实底 部凸起的褐色斑块有几个,内里的果肉 一定相同,因此这也是我们儿时争相告 知来玩伙伴们的一个游戏。 相对的山竹后方,一边有着易种 易长的香蕉,香蕉结果成熟时,由于 靠近路旁,因此见者有份。母亲常说 过几天可以去采割香蕉了,可等到想起时已树倒蕉无踪!偶尔 母亲记起,拿了菜刀往香蕉杆上轻轻一砍,树倒了,就割下成 串成梳的香蕉分给亲友们。鲜吃不了,油炸香蕉、粉蒸椰汁香 蕉糕,香蕉牛油蛋糕都是我们儿时最丰富的零嘴。 山竹另一边,后面站了大约四棵更加壮硕刚强的龙眼树, 连祖母都忘了是谁种的?反正也没关系,那么高壮的树谁也无 法攀爬,而且那不是现在市面上售卖的泰国或中国龙眼,那叫 mata kuching(猫眼),薄薄的一层透明果肉包着一颗黑不溜秋 的种子,吃不到什么好处。但是住在龙眼树旁天公坛里的辉叔, 本身有个卖水果的小摊子,因此,每当龙眼花开,他就会请马来 人爬上树,用一个个的通风麻袋把整串的龙眼花给包住,这样一 来不怕蜂虫破坏花朵影响结果,二来果实成形时,也不会被风吹 得飘零满地。等果实成熟了,他又会请马来人上树去采,然后拿 到摊子上卖,记得那不是以重量计,而是一颗颗盛在圆圆的香烟 铁罐里一罐罐的卖,当时好像卖一罐两毛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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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上坡路,走过山竹,边上有一棵水蓊,常年结实累 累,小小红红带点酸,调一碗老抽和糖加辣椒沾着吃最滋味! 但是因为结实太多,加上过去的人好像也不太重视吃水果,所 以它几乎成了鸟雀的天堂。 距水蓊不远处是一棵也不知道年月的芒果树(俗称果奶,香 味非常浓郁),高壮挺拔似要直冲云霄,简直让人高攀不上!但 是那芒果又超级甜美,所以,果实成熟时我们唯有日夜盼望风起 时再引颈企待!然而一颗颗从高处往下坠的芒果,经常不是对着 你开口大笑就是一塌糊涂地被摔个稀巴烂!让你怎么样都笑不出! 小小仁心果,不起眼的buah chiku!大约是谁吃了随口把种 子往地上一呸!它就那么自如地静静地在芒果树荫下悄悄成长。 果实尖长而小,但却甜而多汁,加上果树矮小,也非常适合我 们上上下下锻炼身体。不过因为它就长在祖母另一华人租户的门 前,所以好像自然而然地被那家的孩子规划成他们家的财产,令 我们这些“主人”家的孩子,常觉得背后总有眈眈的虎视。 再沿山坡路往前,一侧的陡坡上就是我的家。我家左边原 本有棵更高大更好的仁心果,三、四颗就有一公斤重,母亲每 年农历初九拜天公,非它不行!它也配合得很好,每年天公诞 前都有奉献。这棵树虽然高大,但枝桠开散壮颀容易爬。够不 到的枝桠处,用根特制顶端有个筒形口的竹叉子对着果实一伸 一扭,就能稳稳妥妥地收成。 可是这棵“好种”仁心果,后来因为我们家翻新,铲泥车 在庭院里翻翻搅搅,不知是否伤到它的根部?从此叶落枝枯树 也毁!也自那以后我再没见过那么饱满圆硕的buah chiku! 屋后的小山坡上,长着一棵时好时坏的榴莲树,也是同 样高粗壮,枝干满树,开花时花落遍地,往往铺满屋后的小沟 渠,因此逢到雨天我们就可以幻想出很多好玩的鱼虾蟹,捕捉 个没完没了。当它结果时,累累的果实总会把树干压得仿佛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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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断腰。而这时候,就 是我们三家人(我们、 三叔、四叔)的孩子们 特别殷勤往山坡上奔忙 的时候。每当静静的午 后,在屋子里忽然听到 屋后山坡上有树枝被重 压的声音,有重物掉落 地“pok”的声音,大家便会丢下手上的书本或铅笔往屋后跑! 有一回,我惊喜中赤着脚就往屋后沿着树根往坡地上爬去,脚下 刹那一痛,妈妈呀!一片被丢弃的干枯仙人掌狠狠地插入脚板! 哼哼哎哎一整天,脚肿发炎成了拐脚妹,那个时候的诊所不多, 也不兴看医生,挨到入夜,全身热烘烘的,家中长辈才慌了手 脚;是四婶想到她的灶下有一罐收藏多年的阉鸡油(过去的人爱 养阉鸡,阉鸡特别粗壮,因此体内脂肪很厚,据说把阉鸡油收起 来可以做很多用途),因此就在我受伤发炎的地方用布绑上一些 阉鸡油;忘了是什么感觉,只知道非常奇妙地,第二天醒来所有 的肿痛不适都没有了,听到榴莲落地的声音我又会与堂兄弟姐妹 们争着跑去捡拾榴莲了。民间土方或许可笑,但是却也神奇! 榴莲树后是一片大坡地,据说以前祖母一个寡妇赖以养 大十个孩子的酸柑园就在那,难怪那里还零零星星地站着好几 棵。酸柑因为太酸,除了在饭桌上增添味道外,就是盛产时加 盐晒干了当药用(可治疗肠胃不适,又是一个很好的土方)。 但是,我喜欢酸柑花香,幽幽渺渺似有若无,夜里经过酸柑树 下,那时花香飘来,会让我们小孩拔步狂奔! 酸柑周围各有红毛丹数棵,其中也包括一颗葡萄桑,那是记 忆里的稀有品种,但是由于结果不多,因此印象不怎么鲜明。倒是 那几棵红毛丹树,加上四叔三叔屋旁的几棵,因为品种好,因此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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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时就会有人来向祖母求售。通常,祖母会留下几棵给自家享用, 其他的就全部“包”给人,既然“包”出去了,无论好坏都是属 于人家的,就算那棵树结果多少都不关我们的事,绝对不能眼红手 痒。可是,我们家附近是马场,后山坡上更是马场的范围,因此红 毛丹成熟时,常有马童躲在草丛里伺机偷采,往往我们在屋里听到 后山有树枝踏碎声,看到树枝晃动的影子,便知道是有人来偷采红 毛丹了,那时祖母就会拿着她那拐杖这里那里到处乱打乱敲,嘴里 更是夭寿仔偷我红毛丹不得好死地胡乱诅咒!但是你说有谁会怕个 解放小脚的老太婆?所以往往人家来收采红毛丹时,祖母得不断赔 小心有时还得让人家扣钱,因此想起来就心痛地又是一轮夭寿仔! 祖母留下自家享用的红毛丹树中,有两棵是黄毛丹,黄 毛特别,果肉一样。而果实成熟时也就是我们放学回家后直接 爬上树去享用的午餐。此外,还有几棵比较一般不易“脱肉” 的,大人不喜欢,我们却有好方法,就是大串采下,放到大桶 或水缸里用盐水腌制,数天后入味,果肉轻易脱落,细细尝来 酸中带甜,至今想起,回味无穷! 唔......其实在我们这片土地上,还有一颗非常珍稀的榴莲, 果形尖长皮肉皆黄,每个榴莲中只有四、五核果肉,而且“包 吃”!因此耐心细心捡拾、急急打开大快朵颐是大家梦寐以求 的期待!说梦寐以求并没夸张,因为榴莲多是夜里掉落,所以 我们这些“小鬼”就得乘天还蒙蒙亮人还睡眼惺忪时提着煤油 灯到树下捡榴莲。那里有一大丛竹子,我们也常帮大人在那里 挖掘刚冒出土的鲜笋来做菜。而竹子旁边是一个古坟,坟侧就 是众人争爱的榴莲树了。为了榴莲,我们挑灯拨草不怕鬼,至 于坟侧的丛竹,风来沙沙响露珠点点下,煤油灯一晃一晃的, 暗影中一切都忽隐忽现,可我们全不当一回事! 园地的山坡下有两棵面包果树,这东西不能生吃,因此 对我们没什么吸引力。还有另一棵长在另一个坟头的“郎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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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angsat),(我们的园子里有两个古坟,据说是以前的地主留 下的,也不知道为什么当初买下这片地时竟然没有清坟?)由于 果肉不好,因此我们就非常理所当然地说那里有坟,不敢去采! 还有分散四处的几棵高大椰子树,犹如了望台般高高守望 着我们的家园,同时提供家用!因为每逢大人需要用到椰子煮 咖哩时,总会吩咐我们到树下去捡拾自动坠地的老椰回来磨椰 丝榨椰浆。有时还来不及拾用,椰芽已长,另一棵小椰树就此 加入祖先的守侯世界。 此外,还有好多丛四处留情的香蕉,各种品种都有,普通 的“香”蕉,吉宁蕉,拉牙蕉,红供蕉等。还有一颗四婶家种 的buah longlong,青青的皮,白白的肉,种子带硬毛如牙刷, 当年从树上采下来就往嘴里送,大口咬下酸酸脆脆好口味,如 今想起,牙齿没来由地发软! 看,虽然故园就在山旮旯,但那些姿颜芬芳品味各异的果 实,却见证了果树下我们一群堂兄弟姐妹们的成长以及当中的 点点滴滴,也是我心中永不破损的果香三卡拉,如美钻,剔透 莹亮永不褪色。

君 新加坡 作家协会 盈 及世界华文微型小 绿 说研究会理事。曾任职于新加坡电视台为电视剧编剧。 ,已出版散文集《爱的圈圈》(1978),小说集《捡不回 的岁月》(1990)、《骆驼森林》(2001)及《君盈绿 小说选》(2004)等。现为自由撰稿人、驻校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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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军

滚沸的锅中,一块块被切得大小均匀的面丁活泼好动,在 锅中翻滚,熙熙攘攘好不热闹,氤氲的热气中,母亲把炒好的 葱花肉片还有胡萝卜粒一古脑儿倒进锅里,再用祖宗使用过的 不知已经过了几代的饭勺用力搅拌之后,盖上锅盖,等里面的 热气顺着厚重的木锅盖窄小的缝隙,被挤成了丝丝直线指向空 中,母亲就“啪”的一声关掉炉子,然后拿起锅边早已经洗好 的粗瓷大碗,将饭盛进去,小孩子们兴奋地接过母亲递过来的 碗,香喷喷地围着饭桌吃起来。 我是其中一个孩子,我喜欢排在 最后一个,因为可以多看一会儿母亲 杂耍一般熟练的盛饭动作,我对一个了 然无趣的空碗忽然因为盛满了各色饭食 后,立刻就变得生气勃勃的场景激动不 已。终于可以端上这碗饭了,一顿饭到另一顿饭之间才不过半天 功夫,我就像见到久别重逢的朋友一样,摩挲着碗的质感,感受 着温暖,感谢有了碗,才让锅和胃之间有了连接的桥梁。 小时候,一次吃饭时,不小心手上的碗没端稳晃了一下, 碗掉在地上碎了。我看着地上瓷碗零散的碎片,一下子就哭 了,流泪的原因一半是担心被大人骂,另一大半因为我还没有 吃饱呢,碗打了,我第二碗饭要盛放在哪里啊? 就是因为有这个悲伤的经历,我珍惜生命中遇到的每一只 碗,在灯红酒绿的高级饭店,食客们对着一盘盘美味佳肴口水 一流三千丈,大吃特吃,赞不绝口,我却常常对着盛饭盛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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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色碗陷入深思,我似乎不是被美食而是像个鉴赏家一样对着 碗沉吟半天,我在思忖,如果没有这美妙的碗,这些美食又究 竟以何种盛器来安放它们?若换了一种盛器,这美食的滋味会 不会变成另一种口味? 碗是家中最最平常的家什,要过日子,谁家没有个七大碗 八大盘?厨房里有了碗,这才像过日子的人家啊。 在新加坡,当我在结束了长达八年租住房子的漫长生活, 倾囊买了一个蜗居,第一件事就是冲到家居用品店,买了一摞 碗回来,码放整齐了放在厨房的碗橱里,暗淡的碗橱就因为摆 放了一摞散发着瓷器温婉柔和光芒的碗立马就亮堂起来,“碗 橱”这名字起得好,“碗橱”里就应该放满碗啊!放满各种大 大小小高高低低方方圆圆红红绿绿的碗才对啊!你看,一下子 就连整个厨房都有了生气,蓬荜生辉,觉得生活有了奔头,觉 得飘荡不定的生活终于落地生根了,他乡终于熟稔成了故乡! 如果再把刚出锅的热气腾腾、濡烂软香的排骨汤、肉粥、 汤面、炖菜、甜品、水果羹等等自己亲手煮成的食物盛进新买 的碗中,热乎乎地捧在手中,那种踏实的感觉不亚于拥有豪 宅万里,豪车百辆,牛马千只,裘马扬扬,不可一世。那就是 幸福生活的开始,好像寡淡的生活一下子有滋有味起来了。是 啊,和拥有一个饭碗相比,神马不是浮云? 在所有的不锈钢、硬塑料、玻璃、搪瓷、青花瓷还有各种 新发明新出品的精致的、粗朴的、高级的、家常的、天价的、 便宜的各色碗中,我独喜爱瓷碗。瓷碗隔热好,敦厚老实不妖 娆不艳丽,捧在 手中就像捧住了 未来。我不能保 证,如果把一碗 原本盛在瓷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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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米饭倒在一个薄薄的塑料碗里后,我还有没有继续吃下去的 欲望。 碗是有感情的。在外面吃饭,环境布置、菜色种类、厨师 手艺、服务素质诸多配合品尝美食的条件都无可挑剔,可是, 我觉得吃得不香,一方面我觉得菜肴质量无可挑剔,另一方 面又坐卧不宁六神无主手足无措瞻前顾后不知道哪儿不对劲, 等到回到家里,下一顿饭我端起熟悉的家里的碗,吃着家常便 饭,那种不适的感觉顿无,终于找到症结所在了,原来碗是认 生的,也是欺生的。试看饭店的碗今天被这个客人用,明天被 那个客人尝,那种找不到北的感觉是多么的茫然无助。你不能 指望一个用心不专的碗让你一定吃得舒心。 可家里的碗就不同,它认得主人的气味,它识得熟悉的厨 房里那庸常的菜肴,那些食物的原料,还有那些提味的配料, 那一家人水乳交融的温馨,那饭桌上亲切的家长里短,还有那 一家大小水平各异的烹饪技法,无论是娴熟的,生涩的,它都 了然于胸,每当吃饭时分,它都会被主人如宝似的捧在手中爱 惜着,用舌尖牙齿嘴唇亲密接触,然后擦洗得铮亮如新,摆放 在已经满当当的碗橱里,无论春夏秋冬,无论寒来暑往,只要 家在,碗就在,情就在,绵延无际。

穆 作家协会受邀 理事,现为中学教 军 师,著有散文集《走近狮城》《生命中的温差》。 , 120


颜小芳

雨树 生长在赤道国家的你我对雨树应该不陌生。这种一年四 季,常绿不衰的树种,似乎早已注定要为热带岛国而生。喜欢 这里的几个路段,最主要的原因就是那两排齐整有序,遥遥相 对的雨树。正因为如此,我更喜欢在白天搭巴士去某个地方。 停停走走的车程,让我有更多时间欣赏车窗外的雨树。 喜欢透着阳光的雨树,那发散式的枝节挂着如雨滴般透亮 透亮的新绿,再超载的心都会 因这几抹绿而变得清减起来。 喜欢微风吹拂的雨树,慵懒的 摇曳让我想到某个宁静的午 后。喜欢细雨霏霏的雨树,雾 气中投影着几许浪漫的秋绪让 人莫名地感伤。当我抱怨这里没有盛开的山樱,满山的野杜 鹃,紫茫茫的薰衣草而感到枯燥乏味时,这千变万化的雨树总 叫我感动。 或许生活也该如此。虽然不是自己最想要的,但能从中找 到快乐与美丽,那也是了不起的人生。

咖啡,想喝又怕受伤害! 咖啡,一厢情愿地相信她是都市中最有个性的饮品。时而 品尝寂寞,时而见证幸福,嘴角的咖啡闻尽了人生百态。我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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咖啡,喜欢她固执的苦味,绝世的香气。即便注入迎合潮流的 口味,也始终在与味蕾相遇时留下最初的自己。然而人生岂能 事事如愿,喜欢咖啡的我却没有喝咖啡的福气。越香浓的咖啡 越是折磨人。 喝上一杯,轻则胃气胀,重则心跳加速,甚至头昏脑涨。 这真是一大吊诡,提神的圣品竟然被我糟踏。但是,我真的不 甘心,更不想因生理反应而害 怕咖啡。于是,套用妹的理 论,喝久了自然就免疫的道 理,我也希望咖啡喝多了,就 毋需受制于痛苦的折磨。可惜 事与愿违,我的免疫系统还真 是顽固的家伙。于是,只好约 束自己,少喝咖啡,工作时更是要戒喝咖啡。 看见朋友想喝就喝的自由,更明白唾手可得的幸福应当珍 惜。不过,幸福应该还是可以争取的吧,所以偶尔还是会选择 自虐来与咖啡相处。就算得付出代价,也要换取一瞬间的义无 反顾。如果我的背包旅行计划也能如我喝咖啡的态度,或许就 不会呆在一座城市十年了吧。 但愿某天突然忘了自己,在世界各地的咖啡座点一杯道地 的咖啡,让香气温暖一整个下午。

什么都不做的午后 什么都不做的午后,只想脑袋空空地看着窗外的阳光。没 有任何的参与,只是单纯地欣赏。少了蝉鸣,少了狗狗,少了 摆动的大树,只有苍凉的微风,让这静止的世界还有律动。这 样的午后,拒绝任何的外出,任何的工作,只想做的,或许是 看一部宫崎骏的电影,听一张过气的CD或读一本村上的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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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洞的灵魂宅在一个午后,要的其实不多。是否有那么一个午 后,熟悉的午后,由内生发的逃离已慢慢成形。原来未知的一 切,已在那个午后埋下最单纯的伏笔。

颜 文学爱好者。 小 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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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淑仪

它不是人。 每个追看忍者龟卡通的下午,我都会瞄到它静静坐在电 视旁,怜悯的觉得或许是一只失去了身躯的机器玩偶。它没有 排满按钮的手臂,也没有电池控制的双腿。即使勉强装上多一 节自己的想象,那三个莲藕般紧连在一起的长方箱子也仅是如 此,积木似的死沉。以我矮矮的角度从客厅的的另一端望去, 摆在高高的电视柜上的录音机还真像是具双眼失焦的头首。有 时候在那两个巨大眼睛之间的透明部分,还能窥看到以米色卡 带伪装的大牙,里面两个黑洞就是让人觉得恶心的蛀齿。 我知道它不是人,甚至有些恐怖。但是和幼稚园的同学比 起来,我更喜欢向它打招呼。 我喜欢用短短的手指甲来回刷过扩声器密密麻麻的铁丝 网,和它说哈罗。感觉指甲被震麻的同时听着碎碎卡卡的单 调,其中有一种莫名的满足感。即使到了现在,我还是保留着 这样的无聊习惯。 那时我还没有妹妹,除了爸爸的金鱼 和属于我的两个C型电池,让我感兴趣的玩 意就只有这台不说话,也不唱歌的录音机。 直到那个突然清醒的午后,我才有了 把手伸到电视柜后去开启总插头的意识。不知道是从哪来的胆 子,竟然还兴匆匆地跑回熟悉的位置转动收音机的旋钮,推乱 均衡器上的一排滑钮。那是我第一次被打手掌心,还被罚站在 离它三块大地砖的四方格子里拉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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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广播听多了,妹妹也出世了。 我不喜欢玩耍时紧跟在我后头的小不点,在被逼之下又回 到了它面前。妹妹只喜欢五颜六色的积木,所以我才能在它的 铁灰色里找到自由。这时的它少了楚楚可怜的样子,我也养成 了多些好玩的兴致。除了把它天线尾段的圆头弄断以外,接下 来的许多年里,我的乐趣就是用那卷从旧柜子里弄来的卡带, 放在它里面不断地将自己的声音录起,重播之后又删除。刚开 始录的是自己唱的儿歌,后来拿到了新课本,就兴奋地朗诵起 图案满篇的课文。只要有新奇的事,一定都会通过它记录在卡 带里,录播删录播删......就这样,不断的,自得其乐。 直到有一天卡带卡住,童年的声音永远留在里面,日子也 就结束了。

陈 文学爱好者, 现就读于新加坡南 淑 洋理工大学。 仪 , 125


吴佳

毕业论文的课题是写《赵氏孤儿》。故上网搜孤“下” 孤,从京剧到电影,一并下之。可我生性是个不务正业的人, 就顺道下载了许许多多的武戏,从《闹天宫》到《挑滑车》, 《林冲夜奔》到《武松打虎》,下载之数量,观看之认真,毋 庸置疑,远远超过那该看的《赵氏孤儿》。(韩将军,你死得 太早了!) 白先勇先生曾经说过,他觉得京剧跟昆曲相比简直是太差 劲了(大意是这样),因为京剧只会在台上翻筋斗,像杂耍 一样,不似昆曲柔美优雅。总而言之,就是白先生认为昆曲 高级,京剧低级。那是宣传青春版《牡丹亭》的讲座上,白 先生此语一出,身边的朋友不约而同转过来看我。我当时只 是说了句:“他不懂京剧。”现在,我还要很惋惜地说:“ 他似乎也不完全懂昆曲。”何以言之?喜欢武戏的朋友都会 知道,京剧的武戏其实很多都是从昆曲那里移植过来的,所 以像《林冲夜奔》、《时迁盗甲》、《挑滑车》等戏都还在 用曲牌体(而不是京剧的板腔体),并保持昆曲载歌载舞的 特点。就是我看的第一场武戏,也是昆曲团的折子戏专场。 其中,《钟馗嫁妹》里的钟馗还会喷火咧,可见是杂耍的喊 杂耍,京剧平白地蒙冤了。 诚然,我并不否认京剧武戏的确喜欢加入“筋斗大会” ,主要是龙套翻得不亦乐乎。但人家确实是有武功的,既然念 不得、唱不得,总该给人一点获得掌声的机会吧?白先生看的 什么“像杂耍一样”的武戏,我不知道,但我认识一名武生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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员,他到国外演出,演的最多的—据不正式估算—好像是《三 岔口》。1958年李少春先生到日本去的时候也是演的《三岔 口》。其实这出戏挺能体现中国戏曲时空虚拟性的特点——剧 中场景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台上的照明却白亮如昼。另 外,它没什么对白,就省去翻译的麻烦;演员也少,就是加上 最后出场仅几分钟的焦赞和刘妻,也不过四个人,乐队人也 少,省钱。至于那些有“筋斗大会”的“像杂耍一样”的戏, 我在想会不会是《雁荡山》?但《雁荡山》的所谓“筋斗大 会”的部分,默默表示:那个音乐是昆曲的......(上述的《钟馗 嫁妹》里也有用到,是昆腔武戏中很常用的曲牌。) 当然,我也明白为 什么像白先生这样的人 会觉得京剧是杂耍。首 先,早在19世纪末,著 名京剧演员如谭鑫培、 王瑶卿、杨小楼就指出 了,一切程式、任何程 式的存在都是为塑造 人物而服务的。那程式又是什么?简而言之,程式就是一种规 则,在人物塑造中表现为:演员 行当 程式 角色。这也就是为 什么周瑜虽然比诸葛亮大六岁,但周瑜是小生(突出“少年英 雄”)而诸葛亮(突出“沉着机智”)是老生了。回到武戏, 由于大多的武戏唱词念白较少(这是相对而言),主要还是开 打,因此对武戏比较生疏的观众就无法理解台上发生的很多事 情,所以将其归之于“杂耍”的行列,亦情有可原。 这里面还有一个问题,就是昆腔武戏中有一条:载歌载 舞的部分,如果太累了,可以只舞不唱。学弟有向我提出过这 个,认为戏曲就是通过唱来讲故事,你台上在那儿翻啊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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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不唱,那你故事还讲不讲啊?这不是本末倒置吗?首先, “只舞不唱”,那是在演员真的唱不了的情况下的不得已而为 之。功力好的演员自然能把多数乃至全部的段落唱下来。再 者,演员累了究竟应该舍掉什么呢?他在那儿跳得好好的,突 然停下来把该唱的东西唱完,喘口气再继续跳吗?不用逻辑推 也知道“只唱不舞”是行不通的。 回到程式的问题,其实看武戏,或以做功为主的戏,不 需要对一切程式了如指掌,但凭一些想象力,是可以达到举一 反三的。比如《雁荡山》里面,两派士兵对打,有一对是甲揪 着乙的脖子,把他的头往下推并朝他的脸踢几下,乙边挣扎边 眨眼,做无法呼吸的表情。只把这戏当成“筋斗大会”的观众 自然不会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但节目单上的演出介绍会告诉 你,贺天龙的军队败绩,逃入一个湖中,孟海公的军队追入, 两队人马是在水里打的。所以,上述的甲是在把乙按入水中, 并往他脸上泼水。而像《挑滑车》,最后一场有高宠一连串在 那跳一字马,乐队中传来唢呐声。看上去莫名其妙,其实,只 要你知道唢呐声可用来拟声—如婴儿哭声、马嘶叫声—,而高 宠是骑着马挑滑车,就能推出是人困马乏,马站不稳了,抓狂 了,高宠是在避免自己被摔下马的同时设法控制住它。 可是,武行—其实任何行当都一样—中难免会有“为了程 式而程式”的演员,但这更多是演员的问题,不是戏的问题。 我之前提到的那个演员叫詹磊,是北京京剧院的青年武生。两 年前,他到上海来演出,演《界牌关》(又名《盘肠大战》) 中的罗通。有一场景,罗通跟那坏人(真想不起他叫什么)对 打,很快很激烈,突然罗通来了个后翻,立起身来,说是迟那 时快,坏人一枪刺入了罗通的腹部!我那时坐第一排,本来对 打时我紧张到屏住呼吸,后翻的部分,我还没搞清楚是怎么回 事,罗通的腹部就中枪了。我还是忍不住叫出声来了,因为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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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在中枪那一刹那的痛苦表情让我知道他受伤了。詹磊不单是 武功超群,面部表情和肢体语言也是很丰富的,虽然他唱得不 怎么样,但观众通过他的表演能很清楚地知道人物在干什么。 也就是那一枪,让我成为詹磊的戏迷。 又比如猴戏,就是演孙悟空,武生武丑都能演。我前阵子 看了王璐的《闹天宫》,惊喜万分。王璐简直把孙悟空那种傲 慢的气质表现得淋漓尽致。李哲的《闹天宫》我也看过,太老 实;严庆谷的《十八罗汉斗悟空》,感觉就滑头;詹磊的《十 八罗汉斗悟空》,也许是他本身就很活泼,把孙悟空的“精” 发挥得很好,很有灵气。同样的戏,同样的程式,为什么有些 人的孙悟空像孙悟空而有些又不像呢?我们能说李哲的动作唱 词不对、不到位吗?不能!他确实很认真把每一个动作、每一 句唱词、念白做好,但就不是孙大圣。王璐就诠释得很好:孙 悟空武功好,知道自己武功好,所以骄傲(傲),所以慵懒( 慢)。詹磊在这方面稍逊给王璐——他的悟空少了点“舍我其 谁”的霸气,少了点“目中无人”。我觉得,猴戏真的很能体 现一个武行演员的功力:抓得住“程式为人物塑造服务”这一 核心并能融会贯通者,演的孙悟空必然像孙悟空。其他角色也 一样,秉持着这一核心的,会演赵云像赵云、演马超像马超、 演武松像武松、演林冲像林冲,而绝非千人一面。 不知不觉竟写了那么多了。虽题曰“武行”,但我发现几 乎全是讲武生。懒得再改,就以两年前那场武戏的观后感作为 结语吧: 坐在第一排真的什么都看得到!脚细微的颤抖,急促的喘 息,蹬脚地板上飞上来的灰尘,甚至...喷出来的口水...x.x

我真的真的非常佩服武生演员,从远远看他们总是那么从容那 么稳那么威武,但近看的时候,这些小小的细节让人对他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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努力越发地肃然起敬。所以前面的观众叫好的时候总是叫得特 别浑厚有力,特别起劲儿吧?我那天是喊不出来,因为太感动 了——那些青年演员脸上部分的妆容被满满的汗水冲掉了,却 冲不掉他们双眸中的刚强与傲气;紧促的锣鼓声一直在我耳际 荡漾,迟迟不肯散去,激动的情绪也充斥了我的全身,久久无 法平复......

吴 佳

愿武戏也能带给大家美的感觉!

复旦大学毕业,现受训于 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学教育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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丛卉

——剩下了我和厨房。这总略胜于认为天地间只剩下我孤 单一人。 ——我会拥有许多厨房。在心中,或是在现实中,又或是 在旅途中。有一个人单独的,有大家共有的,有两个人的,在 我人生旅途的所有站点,一定到处都会存在的。 ——吉本芭娜娜

搬至新居。 渐渐地,开始喜欢与厨房相处。 人在厨房,常会想起赵

华那句歌:“你说我有一间漂

亮的厨房,可是却从没飘过饭菜香。”还有吉本芭娜娜的小说 《厨房》:樱井美影和田边雄一相互温暖,彼此抚慰的情节; 更有电影《廊桥遗梦》:人到中年的罗伯特.金凯与弗兰西斯卡 倾心相望,厨房共舞的片段...... 试想,厨房,如果只意味着柴米油盐,一日三餐,未免 太令人疲倦,失望;厨房,更应潜藏着“食不厌精”的生活情 趣,充满“只为伊人飘香”的感情因素,如此,才可令这现实 之地,不乏精致与浪漫。 那日清早,兴起煮粥。从冰箱里拿出隔夜的白饭,倒入小 锅,注入清水,用小火慢慢的煮。想来,“煮”这个字,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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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生活中所占比例实在是少之又少——少到我竟近乎珍爱起“ 偶尔煮”的时光。注视着原本黏在一起的白饭渐渐散开、沸 腾,以及那原本无色的清水冒起热气,泛起米浆白,骤觉心意 暖暖,想起四个字“相濡以沫”。 旋即转念—— 昨夜的白米与清水,初次交融,倾心倾力,合成白饭。犹 如一对结发夫妻——那么自然喜悦,全心交付; 而今晨的隔夜饭与清水,二度聚合,再煮成粥,如同穷途 末路的半路夫妻——总归有点迁就、隐忍的意思。经历过,稀 释了,不复纯粹。 舀一口温热的白粥,简单的生活,简单的知足。柔粉淡紫 的兰花瓷碗,与白瓷汤匙碰撞出好听的声响。 一饭,一粥; 一朝,一夕; 一夫,一妻; 一生,一世。 人生苦短,想多错多。

丛 活跃网站版主,现旅居 新加坡,近著有散文集《岛·语》。 卉 , 132


散 文 特 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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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尼尔

读丛卉散文集《岛·语》 “撑起伞,注视着烟雨朦胧中的河水,静静地载着它的历 史,从容流过那桥,那船,那岁月......”,某个细雨纷飞日,来 自东北松花江的作者,初遇南洋的新加坡河,有如此之描述: 我们怀着血脉相连的亲情,迎接船上每一位以生命为筹码来南 洋赌人生的同胞......。 这种来自内心无距离的关怀与观察,正好投射出叙述者的 漂泊心境,与当年的拓荒者有某种程度的重叠;乡音难改,坐 拥生存的欲望,作家在河的右岸,面对时尚的繁华、缤纷的诱 惑,青苔绿的驳船在承载和漂流,这一切“好像是一个小说开 始的地方,充满着暧昧的颜色、声响和情节,并有一种引人探 寻的私秘感。” 关于岛屿的书写,2002年至2003年在《联合早报》一系列 由本土作家深刻的城市回忆与梳理,以及《新华文学》第57期 (2002年)及第69期(2008年)对岛国的童年写真和对土地思 念的记录外,之后,就鲜有全面性的文学作品展出,来反映岛 屿社会风貌的变迁、其多元的群体记忆与情感。收录在此集子 里(辑一)的多篇作品,是作者以一个新居民的角度与触觉, 重新回顾——比她们这一代人更早飘洋过海来到亚洲大陆最南 端的小红点——先辈们的“无声”与“沉淀”的浮生旧梦。丛 卉从遥远的五千里外的北国江城落脚于南方的浮城,用流传了 五千年的文字来书写同一族群的心境,其作品内涵所触及的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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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意识与元素,有一种近似文化“寻根”的意味,是近年来新 居民文学创作里颇具风格的深度诠释。 “我在凝望,生命存在的一种存在方式。艺术的不朽,正 是精神的不朽,生命的不朽。”作者如此描述当年徐悲鸿侧身 在南洋的故居: “这(江夏)堂,只深切的爱过一个人,只有他在的时 候,这里才有墨花散作马蹄香。俱往矣,今人探寻的不过是一个 身影,一纸挂念,一缕幽情罢了;故居,只应为故人存在。”作 者对画家的身影与艺术行踪,有了不同层次的体会与观触。 文学评论者石鸣为在黎紫书的微型小说集《简写》 作序 时,发现她的作品带有一种内敛的“蓝调”气质;同样的, 丛卉收录在此集子里的散文,也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蓝调氛 围。——这里指的是上个世纪初起源并流行于美国的“蓝调” 音乐中那种忧伤却不沉湎于悲戚的韵律,这类的忧郁风格,以 其深邃、含蓄的诗情打动人心。“蓝调” 的气质在某些表现手法接近中国传统审美 学中的婉约,唯表达方式存在差异。丛卉 的作品对生命的反思、对生活的感悟、对 生存的探讨,总弥漫了一种若即若离、悲 悯关怀的蓝调元素而不着痕迹。 我们可以从辑二及辑二的多篇作品 里,如《莲花旋转》、《酸菜的味道》、 《冬祭》等细节的随心叙述中感觉到,由 丛卉散文集《岛·语》 于离乡背井,亲情与乡愁的蔓延是书写的

封面

基调,尤其是文化的乡愁,无以抽离地流淌在血液里。 而记忆无法闲置,生命总是峰回路转。在远方,“生命 中,错过一场葬礼,尤其是错过母亲的葬礼”,只剩下“夜色衬 着冷冷的雪白,如我的忧伤,寂静无声”(《冬祭》)。对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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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鸡胆、粽子、红枣的记忆,无法抵挡南洋小吃那不经意的侵 蚀;作者感叹,离家再远,节日如旧;面对着粽子香,在东北方 的端阳,须挂艾蒿少一人。诗人余光中说:地理的乡愁要乘以时 间的沧桑,才有深度。丛卉人在浮城,随着岁月的推移,以培育 岛屿新生代的孩童为己任,毋宁是一种人文生命的延伸。 整个浮岛之大,是否能容纳一颗漂泊苍老的心?作者说: 苍老的不是岁月,而是人间。唯人间仍有许多的诗篇与美文。 从东北亚到东南亚,从四季嬗变的温带大陆到海洋性气候的 热带岛屿,这里社会的变迁,快速到生活在其中的人也产生浮 悬的乡愁;丛卉对置身于新乡土的情感,对生活在周遭的人、 事与物,都有真挚的执著及付出。在南方一座后殖民浮城继 续其人文思潮的探索与实践,在新加坡河岸——一如松花江流 域——的生命历程,丛卉以方块文字抒怀,把作品纳入新华文 学的版图里,见证了她漂移的足迹与思念的刻痕。 沿着河流的方向,作家没有离去,仍然从容淡泊,爱人如 己,聆听梵唱,有泪守睫。当中一些实践成功的作品,让读者 上溯到其构思阶段,尝试走入其心境,领会这些文学表现策略 中的共鸣地带。我们都是彼此生命里流动的风景,灯火的彼岸 不再是异乡,漫天的繁星没有国界,来到旧梦里的出发点,一 同浏览灿烂的景观。

加坡作家 希 新 协会会长,近著有诗集《轻信莫疑》 尼 及《希尼尔卫星小说》等。 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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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景祥

——读梁文福散文《越遥远,越清晰》 “时光”是梁文福最固执的命题。他曾经是那么地坚信, 其实自己是在“和时光恋爱”。 但是,和所有恋情一样,当下的激情无法看透内心的真 相,直到把时光的线慢慢拉长,慢慢放大,点点滴滴的分叉与 纹路才会显现。 不论是时光抑或是文笔,都不会是静态的。时光给了梁文 福历练,也圆融了他的心境。唯有对照梁文福过去,才能更好 的欣赏他的现在。

(一)华丽归平淡 梁文福的第一本散文集《曾经》(1984年出版)收藏了他 最初最真的情怀,也包容了他最绚丽的文采。 里面的一篇散文《行行重行行》:“长久地在我记忆里氤 氲不去的,是黄昏时蒙蒙的白瘴,冉冉升至向晚的深林。” 另一篇《纵西风二度又何如》:“暮云 靉靆 时,你总爱 登楼远眺,无语张望......” 在他第一本散文集里,总是收不住满腹的辞藻,像袋子 里的尖椎,忍不住一定脱颖而出。但是,来到《越遥远,越清 晰》的时候,梁文福已经蜕下他的彩衣,很自信地用最舒坦的 方式,自在地面对内心。 这本书第一篇文章的第一段,他是这样淡定地写道: “我和几个朋友在邻国海边酒店度假。那个早晨,日光 艳丽,我在泳池里游了一阵后,站在水中,靠着池边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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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送归鸿》) 朴素和平淡才是最永恒的滋味。和文采有过轰轰烈烈的恋 爱之后,梁文福回归本质,不再留恋。

(二)从我到他们 然而,他的蜕变不只是最外层的文笔,而是渐渐超越“我 执”的视角。 创作《曾经》的时候,梁文福毕竟年轻,改变是很自然 的。那我们再看他比较成熟的作品,《自然同窗》(1994年 出版)。这本书里的一篇散文《记得我,如记得一首歌》提 到,梁文福开车进入油站添油,油站的人轻哼梁文福的歌“一 步一步来”。主要带出梁文福希望人们如何以歌曲,来忆起他 这个人: “能不能呢?能不能让我在你未辨清记不记得我的时候, 化为清歌,参与了你。” 在《越遥远,越清晰》里,事隔多年,梁文福又驶入油 站。在《里面和外面》这篇散文,梁文福已经放下自己,不太 在意“我”的存在,也不去管人们是否还认得他,他更关注的 是身边的“他们”。 梁文福将视角转向油站柜台的年轻人和外面添油老伯的生 命态度,从而引伸两代人的鸿沟: “这一小小的‘里面’和‘外面’的经验,让我感触颇 深。一层透明玻璃所隔的里面和外面,很可以象征我们的新 生国民与年长国民的不同。” 油站里形形色色的人都有,什么事情都可以发生。重点是 作者的视角是什么。梁文福曾经在《自然同窗》的序言里摘录 过一句话:“What you focus will expand.”意思就是“我们的 视点放在什么事物上,该事物就在生命里扩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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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确,细读《越遥远,越清晰》,你也会看到梁文福的 “focus”在转变。而这些转变,或许只不过是因为他的境界 也提升了。

(三)执着与从容 尤其是对物是人非的感慨,对文化的执着。 梁文福《最后的牛车水》(1988年出版)这本散文 集里,有两篇非常出色的文章。一篇是同名散文《最后的牛车 水》,另一篇是《来世,你就做一座山》。 在《最后的牛车水》里,梁文福曾经对历史是那么地感 慨:“历史价值,文化传统,现代化的发展障碍,旅游业的影 响,舆论界的朵朵舌花,足以开出一座热闹的花园。真正该 谈牛车水的命运的,应该是那些在牛车水长大,在牛车水生 活,在牛车水度过一辈子的人,而对他们来说,那些话题都 是次要的了。” 在《来世,你就做一座山》 ,他对新加坡河也如此坚 持:“来世,你就做一座山吧。至少树是忠诚的,虽然树也会 死,会老,但他们总会世代相承地守在你的怀抱里,永不把 你遗弃,不会像那些自身难保的舯舡,一艘一艘地离去,离 你而去。” 同样是文化课题,在《越遥远,越清晰》的《抽笼》,梁 文福的处理方式已经有所改变: “将报章副刊视为文人挂笼园地,也未尝不可;有这样 的园地,也应惜福。我不想患上文人洁癖,以为自己的文字只 宜在‘纯文艺版’亮相;但我也不断提醒自己,别在专栏版挂 笼挂上了瘾,便不舍得抽下来,以致毫无新意了,还一直啁啁 啾啾下去⋯⋯总也有这样的人:兴起即来,兴尽即返;静静挂 笼,静静抽笼;没有说一定再来,也没有说就不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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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比以前更能够从容地应对人事的变迁与得失:“反正最 后只是回到起点,能不能把折返跑当作一种锻炼呢?在人生 大大小小的折返跑中,其实并没有所谓得失,没有“成败” ,只是锻炼。”(《折返跑》) 所以有些事物,过去了就让他过去,错过有错过的美好。 如果一直执着于自己的“失”,就会忽略其他的“得”。 以前,他还会为小时候没有等到一碟咸鱼腊肠饭耿耿于 怀。但是,在《当时的叻沙》里,他已经学会用感情的味蕾, 更好地品尝这碗从没吃过的叻沙:“但我又想,或许我们没有 尝到那些当时的味道,比尝到了更好——这样就可以不断感 受到,身旁的人,不仅要自己共尝现在,更要自己补‘尝’ 过去。或许,现在或当时,叻沙或云吞面,都不是最重要 的——最重要的是要有人以心共尝,人世的味道才算无憾。”

(四)超越物外的姿态 很多事情其实梁文福不是不在意,只是他改用更抽离的旁 观者姿态,让他可以和读者一起 更冷静地思考。 比起他之前的散文,他这种超越物外的观察在《越遥远, 越 清 晰 》 益发明显。例如《 对 窗 男 人 》 、《 楼 上 花 枝 》 、 《中场》、《流光》和《目送归鸿》等,都是这类手法的代 表篇章。这种“心不在焉”的风格,其实也是梁文福散文的特 色。在别人意想不到的场合,牵扯出看似毫不相干,却总有若 即若离因果关系的片断。 他自己认为:“看人看己,种种思想行为,一如看鸟儿 般,呆鸟也好,傻鸟也好,看出种种兴味。这是人比鸟幸福 之处,也是我心中最喜欢的文字风度。”(《目送归鸿》) 就像《楼上花枝》,朋友和妻子在客厅畅快地聊天,他的 心神却飘到对楼人家的一盆胡姬,而且还很详细地欣赏了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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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自己看不到,那一份美,反而是我欣赏到了。即使是过后 你们通过录象来自己观看,也少了我所得到的当下侧面之美。” 在《流光》 里,梁文福又一次在和朋友聊天喝下午茶之 余,被“移动的流光”吸引到失神。当流光打在他妻子身上 时,他像洞悉了宇宙间的秘密般,再度陷入屏息的状态,只能 默默地欣赏这种来自天地间的意境。 梁文福在《学习散题》里提到:“对待所谓人生的题目, 最好的态度,是‘答非所问’。不是答,也不是不答,那题 目也就无可奈何。” 遇到梁文福这种学生,岁月也无可奈何。 如果是在武侠世界里,就是追求一种“以无招胜有招”的 境界。我这么说,梁文福可能又会反对,因为他在意的并不是 输赢。 梁文福的书名是《越遥远,越清晰》。“遥远”既是空间 的概念,也是时间的概念。或许,文章跟人一样,都要经历时 间的洗涤,才会越读越清晰。 突然想起梁文福很久以前创作的一首歌曲《我望着镜中的 你》: 我望着镜中的你/时间是一场游戏/许多的故事它不说谜 底/原来都写在你眼里/从前曾经看着你/一副少年神气/多少的 梦要告诉你/后来再次看到你/你的沉默不容易/看你将无奈抹 去/今天仔细看着你/你我都要珍惜/我们依旧是自己。

(五)电梯 我本身很喜欢梁文福的《 按 》 。文章里的少妇帮他按了 电梯,却没有听到他的感谢而动怒。过后,另一个老婆婆却以 为梁文福按电梯等她而再三言谢。两个误会,都不是梁文福所 愿,却都无从抗拒地钻进他所搭的电梯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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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岁月的楼层,我也曾经钻进梁文福不经意“按”住的电 梯,因为人太多,我也没有言谢。 后来再次遇到,我们都已不 介意。

加坡国立 郑 新 大学毕业,现为 景 媒体工作者,新加坡作家协会副会长。2007 年获颁“青 祥 年艺术家奖”。著有诗集《三十三间》(2004)、《忘 ,了下山》(2010)。《忘了下山》获选为国家图书馆的 主办的“读吧!新加坡2010”的指定读物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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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志礼

读邹璐散文集《那年春天那年秋天》 我与邹璐并不熟络,一年到头难得碰上两三回,而且都 在是文艺活动上的偶遇。但是我对她以文字编织的作品并不陌 生。除了网络上广为流传的篇章外,她结集出版的作品集《时 间,一条美丽的河》、《爱在他乡》、《追随河流的方向》和 《听见海的声音》,我都曾细细观察过其中的纹理。她的作品 总是带着浓郁的时空迁徙色彩,总是与漂泊和眷念有一种难以 割舍的情意结。 诚如新加坡作家协会希尼尔会长在《追随河流的方向》的 序言中所言: “从辽东湾到南中国海,从四季变幻的大陆到常年是夏的 岛屿,操汉语口音的满族诗人对感情与土地,对周遭的人、 事与物,有其真挚的执着与付出。” 可能是因为在创作的细胞里,蕴含着 诗歌基因的缘故,她的散文笔下总会不经 意地闪现一些诗情与画意。除了具备感知 生命温度的敏锐直觉,她还善于在娓娓的 叙事中抒情,在含蓄的抒情中叙事。 在文学语言风格上,她似乎除了不用

邹璐散文集《那年春

艰涩难懂辞藻,不刻意扭曲句法结构,不 天那年秋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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营造玄虚隐晦意象外,也不爱逐字逐句,进行工笔画式密集的 精雕细琢。文中的遣词用字,都像是信手拈来,毫无心机的天 然成品。也许对作者来说,选择以行云流水般的清纯话语直抒 胸臆,是一种更为舒适畅快的表达方式。一般不施脂粉倾诉真 情的文字,容易落得淡然乏味的下场。幸而邹璐的行文淡而不 散,在平易近人的亲切之中,带有不可逼视与藐视的内敛力, 因而处处闪现朴实有力的光彩。 漂泊与沧桑似乎一直都是萦绕邹璐作品的主题曲,例如在 《每次离开家》中,有如此令人动容的描述: “在另一个国家的另一个地方,城市高楼的某个门牌号码 成了我的另一个归处和牵挂,我无法指认那些牵挂究竟包含 的内容是什么,因为它太具体,太现实,太琐碎,太缠绕。 而通常,我会在晚上十点钟左右回到我自己的家,就这样, 从早上到晚上,这一整天的奔波,飞行,迁移,游走,就是 我心甘情愿的背负。” 作者与父亲感情深厚,所以着墨甚多,喜悦与哀伤也最 多。在《父亲的温度》中,作者童年记忆中的父亲,“是温暖 的爽朗的,仿佛洒满阳光的土地,好像春风浩荡的原野”, 上学后温度逐渐下降,“父亲变得严肃并且严格严厉,而且也 变得很疏离,只有在“深夜或者逢年过节”,他才比较容易接 近。直到后来作者开始工作后,她与父亲彼此都变得比较容易 相互理解。所以作者深切的感悟是:“温度,它不再是以刻度 来表示的名词,而是用心灵去感受的动词。岁月流逝,冷暖 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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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早逝的深沉悲痛,在很大的程度上影响了作者对生死 观念的诠释。她对父亲弥留人世的最后一个早晨,有着刻骨铭 心的记忆: “那是一盏灯的全部纤细柔韧的灯芯一点点燃尽,连微 弱的灰烬也熄灭了的过程,或者,如同身体的温度一点点褪 祛,变得冰凉的过程,我能够感觉得到,父亲的生命似乎并 没有完全消逝停顿,而与此同时,他的灵魂开始游荡,在所 有熟悉的人身边,在那间他已经居住很久的病房里,游荡徘 徊,他甚至悄然飘至医院的长廊,飘至后面的山坡,然后, 又重新回来。” (《我的死亡意识之二》) “我在相当长的岁月里总是无法摆脱对于父亲离世的悲 痛忧伤,死亡,更简单地说,就是所有与之相关的快乐,幸 福,美好,欢喜,信任,坚强,希望,分享等等全部隔绝, 粉碎,破灭。这样想着,我会惊觉生命的脆弱与单薄,并 因此倍感珍惜,尊贵,矜持和自我怜爱。生命的质地原本 是需要间接体验死亡或者关于死亡的思考而锤炼,提升,改 变。” (《我的死亡意识之二》) 倘若看了邹璐的感伤抒情小品,就断定她只能轻柔抒情与 婉转叙事,那肯定是严重的误解。且看她在讲述故乡和祖辈 的史迹时,在《棠棣花迟》中所表现出来的气势是何等的磅 薄豪迈: “五月中,我匆匆的行程终于回到遥远北方。就在这 里,一个关外游牧民族成就了他们民族史上最伟大的功业, 缔造并终结了中华大地上最后一个王朝,就是这里,我的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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籍地,父母诞生成长的地方,祖父母辈安息长眠的地方。每 当提起北方,我便有油然而生的豪情,想用清朗豪迈的声音 说,我的家乡在东北,我,是北方人的后代。” “这是年少时父母曾经时常提起的铁路线,那一场‘跨 过鸭绿江’的战争早已结束,曾经无数抗美援朝的‘英雄儿 女’就是沿着这条铁路线,隆隆奔赴战火纷飞的前线,王成 和王芳们是父母他们少年时代的英雄和偶像,‘向我开炮, 向我开炮’是他们那个时代的口号和豪言壮语,而终于绿水 青山将这里曾经发生过的一切蜒蜒成了往事,沧桑成了昨 天,荡气回肠的历史挽歌依然是那首百听不厌的《一条大 河》,我不禁在心里由衷感激我的父母,感激他们在我年少 时讲过那些难忘的故事,大时代中的小地方,大背景中的小 人物,而有一天当我有机会回到这里,看到这里的一切,轻 易就有了相熟的记忆和历史深处的某种相知与联系。” 对于在地球村概念冲击下失根断语的一代,这是一记多么 响亮的警钟啊! 我也惊讶地发现,在被归类为“新移民作家“的邹璐的文 字里,看到岛国子民自己早已忘怀,或者是不曾仔细端详的侧 影,例如在《浪漫的事》中,作者感慨地说: “地铁站的出口处有一棵盛大的樱花树,在不知不觉中 已经是满树绯红,好象一抹娇媚云霞,娉婷袅袅。”她“ 忽然想到,春天来了。每次经过树下,总想浪漫一下,哪 怕只是稍微停步,做一个注目仰望,或深呼吸一下,可 是,每次都还来不及浪漫,就跟随人流冲去各自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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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不是因为在新加坡的缘故呢?人们从地铁站口经过, 出入的脚步总是那么地匆忙,争先恐后,谁也无心留意这 棵樱花树,即便它的盛开有芬芳的气息,即便它的盛开如 此美丽,即便它的花瓣已经开始飘落,好象花瓣雨一样, 甚至,纷扬的花瓣无意间落在路过人的肩上,落在背影 里,你的身后。于是,我们已经错过了一次,也许一年只 有一次的樱花浪漫开过。” 祖籍辽宁,生长于江南水乡,现定居在狮城的作者,很自 然地把北方故土与南方孤岛的风土民情相互比较: “可是,这里是新加坡呢,我们没有浪漫去欣赏地铁站 出口处一株樱花树的盛开和飘散,能够在心里想想,嘴上念 念,已经很奢侈,很浪漫。” “节气已是春分之后,春分的这一天,日出是从正东 方,太阳是在赤道的正上方。春分之后,我的故乡土地上的 人们,会明显感觉到,太阳越来越接近,天亮得是不是早一 些,天黑得是不是迟一些,小鸟的叫声是不是更加灵动清脆 一些,白天的日子是不是长了一些,好象邻家窜长的少年, 好象,屋后的那一丛青翠的小毛竹。” 她紧接着说: “可是这里是新加坡呢!我们就生活在赤道上,我们不会 在意太阳的准确方向,更不会在意日子的长短,风的方向, 我们生活的空间只是分室内和室外,我们听不见小鸟的叫 声,或许会有乌鸦飞过,或者是一只印尼巴哥,白色鹭鸶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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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远的地铁不经过的草地上散步,而我们的小毛竹是塑料做 的,永远透着蜡制的青翠。” 因忙碌而盲目的都市人啊!请留意身边灿烂的花季与有情 人,不要一再错过生命中不可多得的浪漫情怀。 在《距离》中,作者非常率真地描绘出迁徙者在情感上融 入的不易,让土生土长的本地人读罢心有戚戚焉: “新加坡河,无论是怎样的经过或面对,让我感觉到的, 是我和这条河,甚至这个城市,这个国家的距离。好象新买 的衣服,穿在有些拘谨的身上,连动作都很节制,表情之上 更是带着一点礼貌的恭维。” “在这个城市呆的有点久了,每有外地的朋友来访,还是 会引领他们沿着这新加坡河走一走,或是清晨或是午后,或 是黄昏或是夜晚,说一点听来的或是看来的传说和典故,简 陋的货仓吗?扛麻袋包的苦力?讨生活的柴船头?还是灯红 酒绿,风情款款的驳船码头?感觉自己还是一个异乡人,异 乡人说给另外的异乡人关于异乡的故事。” “这个城市,有着整洁硬朗的线条,冷漠卓然的气质, 给无数的异乡人带来梦想,而更多的是身在其中的栖息,行 走,迟疑,转身,改变,留驻,告别,它的容量不屑与人交 流与融合,于是,这样的距离感成为我挥之不去的定义。” 敏于感知,勇于表达,勤于笔耕,印证了邹璐对文学创作 的一往情深。也许像所有有良知的作家一样,邹璐正尝试以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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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飘逸的文字,抗拒庸俗混沌的人生。我有足够的理由相信, 在这个远离北方大陆的南洋孤岛上,左手写诗右手写散文的 她,正在努力地创造一种属于自己风格的清纯文体。

国威斯康辛大学 蔡 美 东亚语言文学博士,新加 志 坡华文学习研究院院长,自由游走于文化艺术、语言教育 礼 与数码科技的作家、学者。著有现代诗集《月是一盏传统 ,的灯》,主编《学语致用:李光耀华语学习心得》(中英 版)及《新加坡文选:花园城市与水的神话》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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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大为 (台湾)

──论冰谷散文集《岁月如歌》的苦难书写 [1] 二○○七年,为了编选《马华散文史读本1957-2007》( 台北:万卷楼出版社,2007),我对马华散文展开大规模阅 读,除了原本就很熟悉的年轻散文作家与类型,吴进、伊藤等 前行代作家的散文特别吸引了我。他们的散文在语言和技巧上 的优异表现,令人动容,不但经得起时间的考验,蕴藏文章背 后的个人与时代的无形链结,更让散文拥有一种可遇不可求的 魅力。这种魅力,一部分源自个体的生命经历和时代阅历,一 部分来自说故事的能力与态度,缺一不可。 马来亚被日军占领的三年零八个月,以及二战之后的剿 共时期,虽然被某些年轻小说作家拿去当个人的创作素材, 却没有交出令人满意的作品。仰赖史料和想像堆砌出来的蝗 军与马共故事,总是脆弱的,尤其在许多细节的描述上,很 容易因为缺乏实际体验的支援,常露出破绽,故事因而失去 动人的血肉质感。乍读还行,一旦拿到课堂上去分析,就 垮了。 散文比小说需要更多的真实,虽然这些真实可以转化成虚 构的情节,但骨子里依旧保留一种充满说服力的真实感,其中 关键之处,在细节的描述。我始终认为:唯有亲身经历过日据 和剿共时期的马华前行代作家,才能逼真的还原那个时代。那 是时代留给他们的最大遗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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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一九四○年出生的冰谷,刚好有机会经验这两个重要的历 史时间,可惜日据时他年龄太小,根本不曾见过蝗军,有关 的暴行只是从父字辈口中听来,况且他家住在江沙通往实兆 远途中的一处只有四、五户人家的荒凉聚落,还够不上日军 骚扰和掠夺的目标。所幸蝗军没有被冰谷硬生生捏造进来, 演出失真的戏码,但二战对当地民生经济的影响,间接造成 冰谷童年的困顿。这里没有我们期待的大历史,只有穷困, 只有个人的苦难。 高度封闭的蛮荒野地遂构成冰谷最初的世界,其个人生活 史《岁月如歌》(吉隆坡:有人出版社,2011)的第一章,即 是父亲和野猪之间的殖民战争。于是我们读到冰谷很生动、细 心的去描述没有猎枪可用的父亲,如何挖掘猎捕野猪陷阱: “为了引诱山猪,洞穴布阵完成后,父亲把带来的番薯和 木薯疏落地丢在周围;又在陷阱四面用削尖的竹筒仿制猪蹄 足迹,使猪群误信是自己曾经走过的地方。如此才算大工告 成”(页20)。 钜细靡遗的叙事过程中,这道关键性的仿蹄设计,强化了 这场狩猎的真实感,也勾勒出父亲的形象。父亲在面对生活的 困顿时,往往能够找到生存的方法,穷归穷,冰谷眼里的父亲 始终是智勇双全的,尤其对林森中各种草药的掌握与运用,十 分到家。当冰谷试图重现父亲以土方的治病的场景时,也带出 了丰富的草药知识: “父亲从旷野上寻找一种低矮的药草,疏疏落落的叶片, 淡紫而尖长,细细高高的花柱举起白色小花。这叫‘消山 虎’,父亲说。他将消山虎捣得稀烂,敷在二姐脚踝伤处, 每两天换一帖。两周后二姐的脚踝不但消肿了,也恢复了走 路能力。我还知道父亲会治理内伤。森林中有种掌状绿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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贴地生植物,每一掌叶分成七片叶子,每株植物只长出一枝 香炷般的花枝,故土话称之‘七叶一枝香’”(页46)。 众多细微、具体,而且有趣的事件描述,让父亲形象逐 步取得一个深度,虽然他未能把家人带出贫困,但他依旧能够 支撑这个家,也让冰谷的童年留下丰富的山野乐趣。冰谷在追 忆、重构童年时光之际,这些山林生活的见闻和知识,全都派 上了用场。当时是苦难的事件,如今却成为写作的好素材。 事实上,无论冰谷在描述猎猪、艾炙、土方、种植烟草 和鸭脚粟米,文字背后真正进行的,都是冰谷对父亲的形象形 塑。父亲身陷困顿,却从不自怨自怜,处处流露出坚韧的生命 观。父亲的事迹,替冰谷的童年故事披荆斩棘,交出深具可读 性的开端。 在这部自传体散文集当中,父亲-母亲-自己,是密不可 分的等边三角,整个童年的悲欢交织于三人之间。有一幕,冰 谷写到父亲忘了如何织烟屏的时候,就用父亲那粗俗的口头禅 展开叙述: “‘丢那妈,快来快来,忘记织烟屏要怎样起头。’父 亲向妈妈唤道。我没猜错,经过岁月淘涮,不止乡情在时间 里淡去,复杂的祖传手艺也渐渐从父亲的脑波抽离、挖掘不 出了。妈妈比父亲年轻近三十岁,头脑也较父亲精明,很多 事母亲都是父亲的救兵。妈妈放下水桶走过来,拿起几片竹 篾大剌剌编织起来。从那一刻我懂得竹篾的用途了,父亲要 制‘烟屏’”(页29)。 父亲的粗俗对白,母亲的反应举止,以及冰谷对事件的切 入角度,可在数百字的小篇幅中完成鲜明的画面和人物的性格 设定。 这部童年自传的最前端,父亲角色吃重,接著就到母亲的 戏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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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谷家里真是难以想像的穷,他在四岁以前从未吃过白米 饭,每日三餐都是以薯、粟为主。“我第一次对白饭留下印象, 就是从叔叔家里开始的;但是却从未在叔叔家里吃过饭。我们 家穷,母亲却很有骨气,‘看见别人开饭,就得回家!’母亲经 常告诫我。所以,饭香饭香,我只闻过饭香,白饭味儿却从未 亲尝”(页35)。母亲的骨气,成为家教的重要准绳,事情虽 小,但从中可以强烈感受到它的崇高价值。从家教、割胶、种 稻,到盖房子,无所不能的母亲形象,就在各种生活细节中建立 起来。这里要特别提及冰谷尾随母亲在凌晨三点起床摸黑割胶的 日子,可能是印象太过深刻,所以冰谷如今写来依旧历历在目: “橡胶树的割口高低不齐,母亲的头灯也随著割口忽上 忽下,防风锌板发挥一定的效用;但是风大时,灯火也会熄灭 的;有些夜蛾也勇士般飞来扑火,让我们掉入刹那的黑网里。 幸亏母亲早有防护,每天出门都随身携带火柴。‘卡擦’一 声,头灯又再亮起。母亲继续切切切地照亮橡树的伤痕。我紧 跟著母亲,帮她洗抹胶杯,环绕过一棵又一棵、一行又一行的 橡树”(页99)。 冰谷在书中非常细腻地描绘了割胶的工作和辛劳,他花 了很大的幅篇去营造那片黑暗,以及黑暗中的每道工续,一种 刻骨铭心的记忆重量就从字里行间弥漫开来。从冰谷的苦难叙 述,可以感受到母亲承受的生活压力是很沉重的,但行云流水 的文字,却能够达到良好的平衡效果。

[3] 沿著冰谷的自传叙述轴线读下去,有些重大的历史事件会 顺著时间刻度悄悄渗透进来。 效忠英殖民政府的辜卡兵到家里来挖薯,最后却留下令 人惊喜的罐头食品;日军投降后,抗日军滥杀曾经投靠日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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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来人,引起马来人大刀队的血腥报复,在村子里一度引起虚 惊。这些都是大历史在小角落留下的残影。当然,冰谷没有错 过“山老鼠”(马共)的故事。 马共对“华人新村”的构成,以往只是历史文献或论文里 的叙述,真实的马共经验是可遇不可求的。冰谷对马共的叙述 完全限制在亲身经历范围内,没有据此进行传奇化的扩张。对 自传体散文而言,真实比什么都重要。冰谷对马共的初体验很 有意思,那已经是英殖民政府剿共的时期,于是我们读到这么 一个画面: “接下来每隔三两天就听到飞机不停地盘旋,重复各种 语言广播,但是我再也不敢向母亲发问,只让那股谜团藏在 心里。突然有一天飞机飞得特别低,几乎是从橡树顶上隆隆 掠过,千篇一律的广播声浪非常刺耳。就在这一刹那间, 我发现很多纸张蝴蝶一般透过浓密的橡树叶,纷纷飘落到地 上,有几张竟然飘在我们面前不远处;那些纸张不是空白的 纸,而印满密密麻麻的黑字。虽然我不识字,却非常好奇地 想拾起来看看,怎知脚步尚未踏出,就听见母亲的声音:‘ 千万别动,给山老鼠看的!’我正想踏出的脚步,顿时被母 亲的叱声揪住了”(页115-116)。在橡胶林上空掠过的飞机 引擎声,以及空降的传单,确实很容易引起孩童的好奇心,冰 谷不断酝酿这个令他心养难耐的谜团,直到母亲的叱声把他揪 住。“山老鼠”一词,果有勒马之势。冰谷在这里用上“山老 鼠”,其实没有主观的贬意,那是现实中华人对马共的负面称 谓之一,有时候直称“共产党”,鲜少称“马共”的,那比较 像是小说里的写法。 山老鼠对孩童期的冰谷而言,是一个很难理解的魅影,他 只知道“平时在秤胶棚听到胶工交谈,总提到‘山老鼠’,众 人连马共两个字也不敢挂在嘴边。因为当时游击队经常从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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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出来骚扰乡民,马共已是人人心目中的恐怖份子,自然变 为一种禁忌”(页116)。这些山老鼠没有大规模降临在冰谷 的故事场景之中,比较像是一种风声鹤唳的魅影,在成年人的 言谈里出没。没有预设立场的叙述,在某个程度上显现出一般 华人对马共的印象,不得民心正是马共终究会革命失败的因素 之一。 山老鼠对冰谷的生活影响不仅止于此。一九五一年,十 一岁的冰谷和家人被迫迁入新村。那是英国驻马来亚联邦钦差 大臣亭利.葛尼氏遭阻击身亡后,殖民政府一口气开僻了四百 五十个华人新村,将散居乡下的农民赶入以铁刺篱围困的集中 营,严加管理,以断马共之后援。如此一来,冰谷上学和割胶 的距离就大幅拉长,尤其在严重缺乏交通工具的情况下,步行 十二哩路去割胶根本是天方夜谭。新村政策几乎将冰谷一家逼 上绝路。于是我们读到绝境中的巨大焦虑与应变之道,以及“ 集中营”的各种管制措施和居住环境之规划。在冰谷童年生活 记忆当中,这是非常特殊的一段,它是个人的经验,也是历史 的见证。

[4] 这部自传体散文集《岁月如歌》,如果要找出一个核心的 关键词,或许是“苦难”。然而,在冰谷的叙述语调当中,却可 发现另一个对立的关键词,那是“回甘”。冰谷在书写童年种种 穷困的处理时,免不了带著几分感慨,细读之下,却流露出经历 劫难仍然屹立不摇的坚韧意志。这是值得骄傲的。在那段日子, 如果没有智勇双全的父亲,吃苦耐劳且无所不能的母亲,冰谷的 童年必定是一场彻底的灾难。身处穷乡僻壤,加上家境的困顿, 本是双重的生活压力,但冰谷在橡胶林和河滨野地之间,找到他 的天地,一个单纯而富足的精神世界,艰辛与逍遥并存。加上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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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无比坚韧的生活态度,尽管一家人从没有完整墙壁的茅草屋、 亚答板屋,到穴居的岩洞,冰谷的童年记忆中饱含著一份超越物 质的幸福。在这么多年后蓦然回首,以细腻、轻快的笔触去书写 孩童岁月,那远去的苦难已转化成珍贵的生命内容。此刻下笔成 文,虽有八分艰苦,仍带两分甘甜。 不管身为文学史的研究者,或最单纯的读者,我都希望从 散文里读到动人的元素。它绝对不是某些作者为了迎合离散风 潮而生产的投机散文,也不是为了其他功利性目的而捏造出来 的病史散文;它可以是作者生命经验中的光与暗,或者是对某 个时代的刻划,在散文叙述中很自然地呈现出来。当一位作家 真正了解散文写作对他的意义,他的叙事将开启心灵的大门, 他将透过写作重新认识自己,重新建构自己;我们这些读者, 得以进入作者的灵魂,重返作者笔下还原的时空。 冰谷的《岁月如歌》,先天上具备了独特的生命经历和时 代阅历,在优越的说故事能力和严谨的书写态度支援之下,遂交 出一部“苦中回甘”,格外动人的自传体散文。比起我在《马华 散文史读本1957-2007》当中所选的冰谷散文,更胜一筹。

陈 台湾师范大学文学博士。现任台北大学中文系教授。 著有诗集《治洪前书》、《再鸿门》、《尽是魅影的 大 城国》、《靠近一罗摩衍那》,散文集《流动的身 为 世》、《句号后面》。论文集《存在的断层扫描:罗 ,门都市诗论》、《亚细亚的象形诗维》、《亚洲中文 现代诗的都市书写》、《诠释的差异:当代马华文学 论集》,主编《马华当代诗选》、《天下散文选》、 《天下小说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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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炼 (中国)

贯天地一气耳,聚之则生,散之则死。 ——庄子 被写进文字之后,你们就没有时间了。 ——杨炼

一 老子骑青牛,出函谷,不知所终。庄子大劈棺,鼓盆而 歌。屈原身世,众说纷纭。而“灵均”一号,尽得神韵。自古 以降,作家之经历,只是作品的一部分。世人历代读《道德 经》、《庄子》、《屈赋》,人由文在;事因文传——这已注 定了中国散文的“虚拟”性质吗?

二 与所有其他古文化不同:中国散文传统,几乎与中国诗歌 传统同其悠久;而由文人个人创作的散文传统,又与整个“散 文”之历史同其悠久。先秦一代,诸子百家。人人著书立言, 形成了中国文化史的“黄金时代”。散文,古之白话。因其文 体之灵活、节奏之自由、韵律之优美、描写之生动,成为各家 不约而同的表述方式。直到今天,手持一卷,仍令人立即浸入 那个思想蓬勃、写作勤奋的时代。古文人们或奔波于道上,或 争辩于庭中,或冥想九天千仞,或探究人间凡尘,发之而为 哲、史、政、文、数、言、诗,不一而足。从个人气质,到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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宙世界之思,再到行文中鲜明迥异的风格——谁说“自我”仅 仅是西方的文化价值呢?“先秦”散文在思想史上的意义,甚 至远大于它们阐述的内容——让我们窥见儒家大一统之前,一 个思维方式充分敞开的时代。我们今天有几人敢如孔子、商鞅 或公孙龙子般固执己见呢?

三 散文之“散”,相对于“骈”。四六骈文,如四马并驰的 音韵和气势。 汉赋历来为人诟病。批评的意见,一言以蔽之,即“形式 主义”。但既是文学,无论观念何其高妙,不落实于形式,有 什么意义?汉代,是中文文字刻意寻求自己独特美学的时代: 视觉上,四六交织,为后来“对仗”埋下伏笔;听觉上,排比 呼应,又成为“平仄”之说的先声。即使铺陈、罗列、描写、 喟叹,洋洋洒洒,浩瀚恣肆,也实际上是与《楚辞》的岁月一 脉相传。拉开时间的距离,我不得不钦佩其对语言形式的“自 觉”。更深一步,创造一种不追随日常大众口语的书写语言, 并不就只意味着“歌功颂德”(就像“文革”中,“工农兵” 语言并不等于真正的“写实”一样),它是每个成熟作家独立 创作意识的一部分。而汉赋的空洞,与其推委给形式,不如归 咎于儒家大一统对作家思想的专制。而这,也是后来整个中文 文学被“弱化”为某种装饰品的原因,不独散文为然也。

四 唐宋“古文”,即一千多年前的“白话文”。唐宋八大家, 亦即当年的“白话文运动”。其口号“追新尚奇”——译作今天的 白话,大约该是“现代”或“后现代”了。其实“主义”或“运 动”都是空话,唯一有意义的是作家独特的意识和语言:有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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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感受要表达;这感受的深刻与丰富无法以已有的形式去表达;“ 发明”自己的形式;在个人独创的形式与“母语”——建筑师的材 料——间,发现(建立)“深刻的联系”(表现与表意的最终合 一)。苏东坡的散文,有些已纯然是“表现主义”的了。其中没有 客观描写的对象与线索,有的只是主观感情与想像。外在世界因主 观而变形、而仅仅是“对应物”或载体。读之,时时出人意料,却 又合情合理。写自身即写万物,写万物而其实只写自身——所谓“ 形散而神不散”。其“神”为何?即是一种以个人“归纳”万物的 态度。散文,由先秦的纯然个人独创,经骈文的形式锤炼,又于唐 宋之间获“个人意识”的充实与滋润。开合之间,从先贤所用“古 文”一词,已堪称一“传统”了。

五 明、清之际,小品文蔚然。但可惜“性灵”之说,犹如 诗之“言志”。词是好词,文字之标榜与实现之能力常相差太 远,诗可言志,但诗人之“志”却已经驯化,再言亦平平无 奇。而语言从来是异化之物。写作,即与彻底“率性”无关。 大自然、以至“内在之自然”,都是文字塑成的非自然之物! 于是哲学层次上,“性灵”之说一开始就落在老子“道可道非 常道”的下风;现实层次上,又常成为官场失意的遁辞。虽文 辞玲珑,或有情趣,我不甚喜,盖因其所悟不透之故。

六 中文正宗意义上的“散文”,自成一类。无法吻合于西方 现成文类中任何一种。文者,“纹”也。作文即创造文字之美。 文“章”,即讲究章法——布局、结构、遣词造句等语言的纯形 式。骈文、八股,即此种形式研究的极端。与西方相比较,它既 不同于论文(Essay),有一个相当明确论题,有一种比较清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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逻辑,有发展,有结论。无论游记、政论、书评,Essay的“说 什么”非常重要,而“怎么说”则为辅助之用;另外,散文又不 同于西方另一大文类“小说”(或“虚构文体”,fiction)。作家 纯粹虚构一个世界,其中人物、事件、命运、命运、思想互相渗 透,自成一体。整部作品,成为一个关于现实的彻底的神话。懒 惰的西方图书馆馆员,常把一本中国散文插进Essay中了事。若遇 到认真的,且这部散文又已经翻译,一读之下,则顿时失措:因 一部作品中,神话、哲学、论述、想像、写实、自传、抒情、诗 句诸因素兼而有之,挥洒之际,有时直抵超现实的境地。作为论 文太虚幻;作为小说又太切实(如作者亲自现身);作为“散文 诗”(prose-poetry),则嫌过于庞杂——它是什么?

七 它是——“散文”。一种道地的中文文体。 散文的核心特征是“诗意”。这里包含两个层次:一、 作家对人生根本处境的“占有”——一种体验和理解:如老子 之“道”、庄子之“气”;二、作品中以表现“诗意”为主 旨、突破一切文体限制而自由组合的形式。中文文字的特征, 给予了这内涵与形式的双重“综合”以可能性:当人称、时 态、物体、数量变换时,动词与句子构成方式的不变——中文 句式本身已是一次最根本的综合与抽象——于是,通过“写” ,材料原本的时间、人物、地点被删去,而“物”之内“词” 的性质被凸显(被“揭露?”)。作为词,它们能够被任意重 新结构。不是被解释,而是去建构一种超现实(至少是非现 实)的想像世界——作家对“人之处境”理解的诗化载体。 与西方的“虚构”一词相应,我把中国散文的文学特征称 为“虚拟”。犹如京剧中的道具,散文中常贯穿作者的形象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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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历(例如庄子)——但,那仅仅是“道具”而已。庄子可以 是鱼是蝴蝶,他为什么不能是张三或李四?名字是一个词;脸 是一张面具;动作是一种处境,包涵了所有动作者。从语言“ 抽象”的可能性,到完成了人的抽象——“形散而神不散” 之“形”,甚至把作者亦推回(还原)为材料之一。虚拟—— 万物,于是唯一实在的,只是那贯天地之“一气”耳:对人 生、世事、生死、聚散之大悟。一个诗意。一种“神”。

八 由此,派生中国文人散文的三种特性: 一曰“抽象”:如前所述,中文文字不以捕捉“具体” 为特长——仅动词的非时态,已使一个动作混淆于其他动 作——却令作家有能力进行诗意的综合:逾越限于一时一地 的“现实”,把自己的体验,深化为对整个人类处境之理解。 我说:“抽象”,并非抽离人之现实感。相反,它在强调一种 深度。一种变幻生活内部不变的生存、乃至生命状态。一种时 间暴露为幻象之后,用“轮回”二字指出的必然。抽象,即是 说:“你们已没有时间改变了”(《鬼话·抽象的游记》)。 二、“表现性”:散文的境界,全赖语言构成。客观描 述对象的隐退,描写性语言方式的淡化,代之以叙事方式中大 量神话、寓言、传奇、志怪的幻想因素,以及笔记式的鬼魅气 氛,在在都为作者把外在世界变形为“内心化”留下了空间。 表现——即是对现实进行的一次“语言编辑”。一次投射,赋 予种种意象一个形式、一种秩序。先秦“黄金时代”的作品, 大多直接从语言中引申出“形而上”——从而,使这世界成 为“一个人的世界”;使自然、历史、现实、语言、生命等 等,成为“一个人之内的诸多层次”。说:“疯狂终于造就了 疯子”(《鬼话·一个人的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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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纯文学创作”:所有的材料都是被允许的——从宇 宙到一只蝼蚁从鬼神到作家自己的故事......;所有的体裁都可 以采用——神话、寓言、小说、自传、哲学、政论、书信、序 言、游记、墓志......在一篇散文杰作中,比讨论的题目、选择的 材料、应用的体裁更触目、更突出的,应是作者独特的风格: 那贯穿于文字中的节奏与语言方式。所以,他不是观念的遵循 者。他是观念的创造者——他创作散文,就“创作”一词的纯 粹文学内涵而言,一篇散文一定是纯文学的作品,“近取自 身,远取诸物”,其目的无他,在指向“写作”本身:写出— 杜撰出这个文字的形式美的世界。“我们的一生,不就是这样 一篇不断扩张的作品?”(《鬼话·为什么一定是散文》)。

九 与诗一样,传统文人散文,湮灭已久。“黄金时代”的独 立思考、各逞风骚,早已被儒家大一统的“钦定”观念所取代。 作家的“质疑者”身分,一变而为“回答者”;乃至“学舌者” 、“卫道者”。先秦诸子之“神”尽散,散文之形焉有不散之 理?甚至“唐、宋八大家”、李贽《藏书》、《焚书》、晚明小 品,也大多在给定的有限文化资源间迂回,鲜少当年《天问》的 气概。散文,与诗并列成科举选士的“庙堂文学”。其堕落途径 为:文化专制——思想弱化——创作力萎缩——作品空洞。无须 西方文化的冲击,它已不堪不配被称为“活的传统”久矣。 二十世纪初,中西鼓荡。散文创作短暂复兴,名家迭起。 倘鲁迅之《野草》一路,不因其内、外诸因素影响而放弃,我 们今天或许已读到了被“重新发现”的创造性散文。可惜......

十 我的散文写作的目的,在于重新发现中国散文传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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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抽象的游记”:一次一个人之内的旅行——向更深 处,却又一次次返回了现实:死亡的、生命的、思想的、语言 的......与探寻同在的无尽的现实。没有比呈现出一个人更能呈现 出所有人、甚至所有“无人”的了。因此我说:“没有人远远 不够,超过一个人同样远远不够。”(《鬼话·为什么一定是 散文》)。 一个“不存在的”文体:诗意散文。《鬼话》在译文中, 被收入短篇小说集;在评论中,被当作一个人内心独白的长篇 小说;它到底是什么?或者,“小说”到底是什么?《鬼话》 ,无视西方文学中“小说”与“论文”的概念分野,它是它们 又不是它们——因为对散文而言,没有什么形式不可以是它的 诸多形式之一。当一切都是“虚拟的”,哪里是虚构与记实的 界限?即使作者短暂生活过的一座老房子,在文字里,也被人 类一直居住着。“诗意”,与描写无关。它本质地触及文本与 现实的关系——古老的“言意之辩”——人的幻象与存在。散 文,一种能够出入一切可能的语言形式,并由此直视语言之“ 不可能”的文体。 一个“个人的”节奏。当然是中文的,但更是“杨文 的”——我自己的文学性书写语言,刻意与大众口语拉开距离。 我不描述,甚至不讨论。我“表现”——直到没有什么是“世界 的”,散文中的一切都是“语言的”;且不止于词,词只是呈现 节奏与韵律的载体。音乐感是驱动视觉意象、自由语法、超现实 想像——中文种种内在可能性——去敞开的动力。对我而言, 这其实只是向先秦散文语言方式的一次回归。一种被“自我”强 烈照耀的语言。一种,每个人为自己要表达的“诗意思考”而发 明的语言——这里,“传统”和“当代”,仅仅因为个人的“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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造力”而结为一体。中国散文传统被激活的过程,只能“由内 向外”,而非相反;从非你莫属的内涵到非你莫属的形式;从“ 深”,到“新”。 老房子、墓地、城市、火山、写作、画室、秋天、电影 院、一只死猫、散文、河、地下室,“你”创造了它们吗?或 相反,它们创造了“你”? “最高的虚构”——看起来几乎是世界本身。《鬼话》, 仅仅说出了——《鬼话》。此后,作品在选择读者。

十一 什么是虚拟我们人生的那个文体呢?

杨 1955年出生 于瑞士,成长于北京, 炼 现居英国。七十年代后期开始写诗,是朦胧诗的代表 ,人物,1987年,被中国读者推选为“十大诗人”之 一。杨炼自“六四事件”后,开始流亡至今二十余年, 足迹遍及欧、美、澳洲各个角落,坚持以生存方式的简 约,换取精神宇宙的不断丰富。著有:诗集《礼魂》、 《黄》及散文集《鬼话》、《月蚀的七个半夜》等。 1999年,杨炼获得意大利FLAIANO国际诗歌 奖。2011年应邀参加新加坡的作家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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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 165

文 学 创 作


逆行的

勇气

函函

献给所有热爱摇滚乐的朋友。 如果当初知道逆行飞翔,注定只会从天空坠落于地,我们 是否还会如此天真地聚在一块儿玩音乐? 摇滚神话科特·克本 (Kurt Cobain) 曾经以他充满爆发力的 撕裂嗓音唱着: “我还能怎么样,除了满腔的歉意,

我还能说什么呢,每个人都快乐无比。”

是的,年少的我们曾是那么的快乐无比。 纵使那份欢乐无法长久,但曾经拥有,相信对我们四人而 言已经非常足够。 流逝的记忆如今已装置在一箱箱的卡带里。 哈哈,你一定在笑我这老头子,什么年代了,还听卡带。 大家都转听CD或mp3了! 卡带陈旧,又容易积灰尘,但我就是舍不得把它们丢掉。 咳,你不晓得呀,这里头全是我们青春的痕迹。 寂寞的夜晚,偶尔播放一下这些用热情和汗水录制的母 带,听着模糊,甚至有些嘈杂的人声,听着听着,嘴角总会不 期然地露出欣然的微笑。 说真的,当年青涩的“ 逆行小子”,的确好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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决定组乐团是十五年前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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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在某个炎热干燥的下午。 那时,考试刚结束,我们象久未被放出鸟笼的鸽子,突然 成群获得解脱,浑身上下都是用不完的精力。 “兄弟们,醒醒吧!自由就在前方!” 个子高头大马,但 偏爱穿粉红色亮夹克的Lennon 喊道。 我们三人齐齐瞪了他一眼。 Lennon是咱们当中的披头四 (The Beatles)头号粉丝, 你瞧,他为自己取的英文名正是向“披头四”已故成员约翰· 列侬 (John Lennon)致敬 。 约翰·列侬生前温柔低调,对人与物有着诗人般的细腻, 眼前这位Lennon仁兄却恰恰相反,举止动作像足一名在舞台上 奔放艳丽的姑娘;花枝招展,招摇过市。 “少恶心了,Lennon。你以为你在演戏啊?”说话最直, 性格敦厚的严豪,立即向他吐嘈。 “哼!你们这些懒虫,一个个在考试之前叫苦连天,说什 么没有时间做喜欢做的事,现在呢?已经一个礼拜多了,我们 不是每天去乐器店闲逛,就是窝在乔飞这儿吃薯片,看影片, 打电动游戏,多浪费时间!”Lennon嘟起他的小嘴。 “我是无所谓啦,”在一旁翻杂志的乔飞耸了耸肩。“我 这地盘随时开放,反正你们不来,我也照样会在这里玩吉他。” 乔飞是富家子弟,父亲在他们家的洋房内为他设立了专属 的地下室,这也就顺理成章成了我们的秘密聚集基地,我们常 在这里无所事事泡上一整天。 从小便有机会接触各种乐器的乔飞,偏爱电子吉他,地下 室收集了超过一百多支限量版款式的吉他。 他有个宏大的梦想,就是有天能够像偶像美国摇滚乐队邦· 乔飞 (Bon Jovi) 的吉他手里奇· 萨博拉 (Richie Sambora) 一样,做 个顶尖的音乐人,跟着其他乐手乘坐私人班机到世界各地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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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我说,你们大概也猜到了,乔飞并非他的真名。他的 真实姓名是他那做生意的老爸取的,但乔飞觉得太过俗气,而 且与他耍酷的个性完全不符合。 所以我们不管怎么样,都不许叫他“杨发财”。 “不如,我们搞个乐团吧!”Lennon 兴奋地说。“我想过 了,我们都是摇滚乐迷,在台上一定默契十足。乔飞弹吉他弹 得这么棒,又可以兼弹键盘,我则负责弹贝斯......” “哦,等等,你什么时候会弹贝斯?”严豪脸上露出无法 置信的表情。 “你不知道,这叫深藏不露!我要做保罗·麦卡特尼 (Paul McCartney)二世!”Lennon仿佛又是披头四上身,陶 醉在幻想世界里吟唱披头四的经典佳作《昨日》。 “昨天,一切烦恼行将远去,可我如今却忧心忡忡, 哦,我宁愿相信昨天! 霎时,我与从前判若两人⋯⋯” “那我怎么办?我可没像你们那么有音乐细胞,也不会任 何乐器。”严豪无奈地伸出舌头。 “行得通,行得通。严豪,每次我们打电动的时候,你 节奏感最好,去练习一下鼓,一定没问题。你就当我们的鼓 手!”乔飞显然也觉得这主意不错。 “而主唱呢,当然就是......”Lennon 转向了我。“我们这 位沉默寡言,但金口一开保证轰动全场的司徒先生。” 对了,忘了介绍自己。 我叫司徒铭锋,也喜欢披头四和邦 · 乔飞。 可是,他们两支乐队在我心目中都比不上走邋遢摇滚 (Grunge Rock) 曲风的涅磐 (Nirvana) 。涅磐的灵魂人物科特 · 克本是我这一辈子的英雄。 还有,我不太爱说话,但我会唱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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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真的组团了。 团名“逆行小子”是Lennon 取的,他说这四个字包含了年 少,叛逆,以及对未来的憧憬,“非常吻合我们四人的性格”。 大家听得一头雾水,但名字确实相当好听,朗朗上口,所 以一致通过。 严豪这小子学起鼓果然神速,不到一个星期就像专业鼓手 一样,挥舞着鼓棒简直可称得上潇洒自如。 我们将乔飞的地下室改装成五脏俱全的音乐室,出钱出力 购买了各种音响器材、麦克风、效果器等等。 聚集在一起练习是多么美好的时光,仿佛与外面喧闹的世 界隔离,空气中只有回荡在耳边的摇滚乐。 重金属铿锵发出的声音,原来可以是如此扣人心弦。 “下个月Yamaha主办全国乐队比赛,要不我们试探一下实 力,参加吧!”乔飞提议。“反正我们狂练了三个多月,已逐 渐上了轨道,是时候和其他人挑战一番!” “我赞成!”Lennon 立即竖起大拇指。“可以用披头四的 《我要牵你的手》参赛吗?” 就知道他一定来这招。 “我倒觉得铭锋的声线属于粗粗犷型的,他唱涅磐的歌会 好听得多。”严豪有板有眼地说。 激烈的讨论之后,我们决定以一首邦·乔飞的《浪迹行》 搬出台面,与其他队伍拼搏较量。 能够表演偶像的歌曲,乔飞当然开心不已。“大家放心, 《浪迹行》音域颇广,只要我们临场发挥得淋漓尽致,是会很 容易引起评判们的注意和欣赏。” “你呀,满脑子一直在想怎么赢,” Lennon的披头四没被 选中,语气中带有一点儿不服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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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告诉我你不想赢!” “你们一人少说一句啦。”严浩挺身而出当和事佬。 我望着他们,低声哼唱起《浪迹行》副歌里的名句: “我是个牛仔,骑在一匹铁马上,亡命天涯 我是个牛仔,与夜晚为伴,亡命天涯⋯⋯”

无可否认的好歌,一唱就有股冲动,想抛开一切去流

浪。 * * * 凭着天份与志气,“逆行小子”顺利过关,在Yamaha乐队 大赛中成功杀入半决赛。 正当大伙儿都沉浸在那片喜悦的气氛时,乔飞悄悄地跑来 了我的家。 “这么晚了,怎么你一个人?”我惊讶地问。“Lennon 与 严豪呢?” “我有事想跟你商量,他们俩如果在,不太方便。” 乔飞语气古里古怪的,和他平常截然不同。 顿时,我有股不详的预感,事情不妙。 “乐队大赛的其中一个评判施伟煌,原来是‘巧克力魔 力’的经理人。他昨天找我谈了很久,他想和我签约。” 巧克力魔力是当今流行乐坛最火红火热的偶像组合。 “签约?” 我愣了一下。 “是啊,施先生觉得我弹吉他弹得出神入化,加上外形也 与巧克力魔力的其他成员非常搭配。” “可是,他们玩的是电子舞曲,跟摇滚不一样......” “没关系的,有薪水拿就好!更何况,音乐在本质上其实 都一样。” 乔飞轻描淡写地打断了我的话。“你知道吗,加入 了他们之后,我们终于能够环游全世界,站在各个大城市壮观 的舞台上,听着万人的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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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什么我们?” 乔飞利落地从背包里掏出一个文件夹。 “我来找你,是因为施先生跟我提起,除了我之外,他也 想签你。” “什么?!” 霎那间晴天霹雳的那种感受,我此刻终于尝到了。 “他说,你声音很独特,很有魅力,如果不成为巧克力 魔力的一份子,太可惜了。文件夹里有份合约,以及所有的细 节。” “我——,我想,我们现在还在比赛,不如比赛结束了 再说吧......”

突如其来的消息如子弹般击中心脏,使我不知所

措。 “不要再管比赛了,比赛结束了又怎么样?拿了奖金回家 睡觉吗?”乔飞叹了一口气。“我说,我们应该把目标放得远 一点,这是进入乐坛难得的机会。” “乔飞,我觉得还是先和Lennon

与严豪谈一谈,比较妥

当。” “不,千万不能告诉他们,尤其是Lennon!他如果知道 了,反应可想而知。”乔飞忽然慌张起来。 “这么重要的决定,我们会不会太年轻...” “哪会,我们都十八岁了!你这么会唱歌,和施先生签 了约必定前途无量。”乔飞拍了我的肩膀。“铭锋,我们俩都 不是读书的料,考试成绩不用看也知道一定满江红,明年毕业 了肯定上不了大学。严豪就不一样,他在学业方面一路来顶呱 呱,将来注定做什么医生,工程师的。Lennon呢,虽然一天到 晚说自己是披头四转世,但你看他那副娘娘腔的模样,怎能当 音乐人呢?我们就不要再犹豫了,既然有机会踏步娱乐圈,就 闯一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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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着乔飞,觉得眼前的这位摇滚知己,突然变成了一个 油腔滑调的陌生人。 “你让我想想。我......我有点困,改天再聊。”我接过乔飞 的文件夹,关上了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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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始终包不住火。 不到两天,Lennon气冲冲地召开“紧急会议”,一听他语 气就知道是要兴师问罪。 “那个秃头老施伟煌邀请你们两个加入巧克力魔力, 你们为什么不跟我和严豪说?!过分!”脸黑得像包青天的 Lennon,一看到我们便暴跳如雷。 “你既然知道了,还要问。”乔飞毫不客气,冷冷地回应。 “怎么会这样?那——你们签约了吗?”可怜的严豪最无 辜,整个人犹如被七级地震震得面色苍白。 “铭锋还没,但我早就签了。”乔飞依然一脸不 屑。“Lennon,我劝你还是别再摆出这种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的态度了,你有什么权利责怪我?有本事的话,去找个老板签 你呀!” “你!你忘了你一直抱着的摇滚梦想吗?你说你要跟邦 · 乔飞一样的!巧克力魔力他们搞的是蹦蹦跳跳的电子舞曲,你 到底在干嘛!” Lennon的情绪已接近崩溃边缘。 “玩摇滚乐根本就是没钱没名利!我要出位,当个大家都 认识的音乐人,不行啊!有问题吗?” “不要......不要再吵了......”严豪声音抖动得越来越厉 害。“铭锋,怎么办......” 好朋友反目成仇,不知为何,我竟然什么都说不出口。 我只想离开,逃离这恐怖的局面。 披头四最哀伤的一首歌,不停在我脑海里漂浮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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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望着你们,望着这沉睡的爱, 我的吉他静静地哭泣⋯⋯” “好,你都做了决定,我想我也没有话说了,拆伙吧!” Lennon喊道。“杨发财,祝你好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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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4年4月8日。 科特 · 克本的尸体被人发现躺卧在他西雅图的家中,仅仅 27岁的邋遢摇滚先锋离开了人世。 那天晚上,严豪拨了通电话给我。 “我在电视上看了新闻,你没事吧?”他战战兢兢地问, 深怕我因偶像的死而伤心过度。 “没事。唉,世事难预料,人生就是这样。”我在电话另 一端,假装坚强。 严豪沉默了好一会儿。 “铭锋,我获得了政府奖学金,下个月要去美国念书。” “哇,厉害,恭喜你!”我打从心底为他开心。“如果我 在学业上能有你四分之一的智慧就好了。” 又是一阵沉默。 “嗯,强项不一样啦。我也希望可以......可以像你唱歌唱得 这么好。” 这小子说话何时变得这么吞吞吐吐? “严豪,你有一些话想跟我说,是吗?” “其实,我想跟你讲,虽然能加入巧克力魔力是很诱人, 但我个人是觉得不太适合你。你这么热爱摇滚乐,不要为了商 业因素......” 原来是关于那件事。 我笑了笑,没等严豪说完便插话:“别担心,我已做了决 定。相信我,没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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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远处的垃圾桶里,堆放着我撕成碎片的合约。 “那就好。”他松了一口气。“对了,我去美国之前,想 把一箱卡带交给你,都是我们练习时的一些录音。” “你把‘逆行小子’的每一场练习都录下来了?” “是啊,我当时刚学鼓,是团里最差的成员,把练习录下 来可以回去重听和复习。现在咱们都拆伙了,这些带子我带去 美国也没用,交给你保管比较好。” 我的眼睛开始潮湿。“没问题,谢谢你。” 严豪笑了。“干嘛这样客气?我说谢谢还来不及呢,你向 我介绍了这么多好听的音乐!虽然我们组团时间很短暂,我又 整天和Lennon抬杠,但那段日子回想起来,真的挺好玩的!那 首涅磐的《保持本色》怎么唱......‘虽然我可以洗去尘土,但 我仍困于泥沼不能自拔;保持本色吧,成为我的朋友,成为 我永远的回忆⋯⋯’呵,太好听了!” 听着严豪以他稀薄的嗓音哼唱着歌,我真庆幸我们当时不 是面对面谈话。 要不然,他一定看得见滑落我面颊那一串串不听话的眼 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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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信你们都好奇,我们四人后来怎么样了? 人生嘛,不管什么风风雨雨,始终得继续拼下去。 乔飞追求明星梦去了,他加入巧克力魔力后知名度上升, 一度成为家喻户晓的艺人。很可惜,两年后,偶像组合的模式 不再流行,巧克力魔力的公司宣告破产,整个组合支离破碎。 媒体不再报道关于他们的新闻,我们对乔飞的行踪也因此 一无所知。很久以后,有传言说他隐姓埋名,当了吉他老师。 其实,我们早已不恨他了。Lennon叹气说,只要乔飞现在 一通电话过来,我们马上来个老朋友聚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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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ennon忠于自己爱表演的个性,毅然加入了本地剧团当全 职舞台剧演员。他表现不错,演出机会非常频繁,唯一的埋怨 就是“导演总叫我反串演女人!” 他仍然是个不折不扣的披头四迷,我们有时会一起到卡拉 OK飚老歌。 严豪从美国拿了个硕士学位回国,尽心尽力为政府服务, 几年内便结婚生子,过着简单但幸福美满的生活。 他有时候会带着妻小到我店里来,他的小孩乐乐可爱极 了,严豪常逗他说:“乐乐,你长大后,我叫这位摇滚uncle 教 你唱歌。” 最后,还是说说自己吧。 我毕业后认识了一位志同道合,和我一样喜欢音乐,热爱 摇滚的女孩。我们俩开了一家小唱片店铺,专门引进一些极难 在本地找到的好CD,有特别进口的,也有二手的。 除此之外,我们把店铺的其中一个角落改装成迷你咖啡 座,让本地有才华与梦想的年轻音乐人有个舞台空间,表演自 己的作品。 时不时,女友会怂恿我上台演唱;每逢拿起麦克风演唱涅 磐的歌,我一定想起其他三位兄弟。 是的,虽然我们的故事已画上句点,但各自还有很长远的 路要走。 要走到终点,我们都知道,最重要是有逆行的勇气。

注: 翻译歌词摘自: - Nirvana, “All Apologies” 《满腔的歉意》 - The Beatles, “Yesterday” 《昨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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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on Jovi, “Wanted Dead Or Alive” 《浪迹行》 - The Beatles, “While My Guitar Gently Weeps” 《当我的吉他静静哭泣》 - Nirvana, “Come As You Are”《保持本色》

函函, 原名陈其昀,1982年生于新加坡。著作有散文集《彩虹的另一 端》、小说集《7-Eleven狂想曲》及《抢救偶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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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

已经是

赫南

“明天” 了

我冲进正要关上门的电梯时,一对中年夫妇,我楼上的住 户,已在电梯里,看样子是跟我一样要去上班。我和这对夫妇 从没打过招呼。电梯徐徐下降,电梯里寂静无声。 “Dear, 昨天你说,明天可以一起去吃晚餐,今天已经是‘ 明天’了,你不要迟回哦。” 突然,女的对男的说,以请求的、柔和的语气,还稍稍强 调了“明天”两个字,仰望着男的脸,然后挨近些,带几分撒 娇的样子。 男的把身体稍移开些,似乎是因为女的这样撒娇叫他不自在。 “我刚接到简讯,公司临时有事,今天不能去吃了。”他 淡然地说。 “那什么时候呢?每次都说没空。” 女的显得很失望。 “下个礼拜再看吧。” 电梯门开了,男的快步走了出去。女的也许是因为失望, 跟在男的后面,低着头慢慢地走着。看着她微胖的身材,略为 稀疏的短发,深棕色短袖上衣配灰色半身窄裙,缓慢的步伐, 我忽然觉得她有些可怜。 傍晚放工后,我从办公室徒步到附近一间餐馆用餐,途 中,无端端想起早上听到女住户“今天已经是‘明天’了” 那 句话。怎么就记住了呢?是因为从来没听人这么说,或者是它 饱含了女住户的期盼的缘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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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进餐馆,点完了菜,我抬头看到不远处,另外一排座位 的尽头,我的斜对面,一对男女正在用餐。女的面向我的方向 坐着,粉红色T

恤,蓝色牛仔裤,肌肤白皙,年轻、漂亮。她

脸带笑容,开心地吃着,有时还夹了食物往男的嘴里送。后来 她低下头吃东西时,浅棕色的柔柔的长发部分散落下来,遮住 左侧脸蛋,男的用手轻轻帮她掠到耳后,显得十分体贴。我静 静观察,为我的小说写作储材。 我忽然觉得男的背影有些熟悉,那黄色的长袖上衣......我正 狐疑时,他忽而转头向后召唤女侍者,没错,正是他,我楼上 的男住户! 女侍者走开后,男住户和那女的继续开心吃着。看着眼前 这“幸福”的画面,我突然又想起“今天已经是‘明天’了” 那句话,我感觉不自在,甚至有些难受。食物端上来后,我匆 匆吃了,不愿多逗留,付了钱,走出餐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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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保护 会

赫南

林老师改完了一叠作业簿,到食堂喝咖啡,看到小五B班的 小青一个人坐在食堂的一角发呆。 “小青,三点多了,为什么不回家?”她走过去,问道。 小青摇摇头,没有开口,脸色有些苍白。 “告诉老师,为什么不回家?”林老师在她身边坐下, 轻声地问。 “我......我不敢回家。” “哦?为什么?” “我的华文测验考得不好。” “考得不好就不敢回家?你测验得几分?” “八十五。” “八十五不错了,谁说不好?” “妈妈说,最少要考九十五分。” “你怕妈妈会处罚你,所以才不敢回家?” “嗯。”小青低着头,说,“妈妈会骂我,骂很久,又很 凶,我很怕。” 林老师轻轻地拍拍她的肩膀,安慰她。 “我有读,还是考不好。妈妈说,她花很多钱给我补习, 我一定要考得好,考不好浪费她的钱。” 小青伤心地说。 林老师看到小青的眼眶里有泪珠在滚动。她觉得这孩子怪 可怜的,可是觉得还是应该叫她早点儿回家。 “你不回家,妈妈会担心的,你还是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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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她说今天学校有补习。” “你不应该讲骗话的,你迟早还是要回家呀!” “五点多爸爸回来了我才回。” “为什么?” “爸爸会保护我。” “保护你?” “爸爸会大声喊妈妈,叫妈妈shut up,不要再骂我!”

赫南, 原名黄兴中,新跃大学/北京师范大学汉语言文学学士。曾任中 学教师、小学教师、新加坡教育部课程规划与发展署华文专科督 学,现已退休。曾获新加坡文化部主办“全国诗歌创作比赛” 华文公开组首奖

。著有诗集《风筝季》、《细雨燕子图》、散

文集《音乐雨》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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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公室政治

王德远

午餐时间,投资部的王经理要找同事一块儿吃饭,可是 平时一起用餐的同事,有的放假,有的出差,剩下的都另有约 会。王经理正打算到对面的咖啡店打包食物,刚好碰见行销部 的梁经理以及洪小姐,便相约吃午餐。 梁经理载他们到距离公司十分钟车程的咖啡店,然后点了 那里著名的苦瓜排骨汤以及烧腊饭请大家吃。大伙儿开心的边 吃边聊天。 王经理语带感激的说:“真的谢谢两位,要不是你们,我 今天就必须一个人吃孤单的午餐啦!”在一般的情况下,一个 人吃午餐总是被视为孤僻离群,而且会招来别人的闲言闲语。 洪小姐殷切的问:“为什么没有人陪你吃饭呢?” “平时那几位同事,今天刚好都不在,我跟其他的同事又 不太熟。你们知道啦,我平时很少跟同事闲聊,因为这里的办 公室政治的风气,太过严重了。” 梁经理快速吞下了一口汤,手继续握着汤匙,指着我:“ 好!跟我们俩是同道中人。我们也是最讨厌办公室政治,所以 我们很少跟其他的同事参在一块儿,” 难得碰见思想接近的同事,王经理猛点头表示赞赏。 洪小姐见状,一边咀嚼着叉烧,一边大义凛然的道:“是 啊!办公室本来就是工作的地方,搞什么办公室政治嘛!我们 简直是鄙视这些人!” 想法太接近,王经理放下筷子,拍案叫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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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经理接着说:“尤其是那个来自香港的李小姐,最受不 了她。她好歹也是个副经理,但是每次开会,同事向她提出什 么建议,她总是装出一副很天真的表情,以她那口香港腔华语 回答‘我要问老板’。” 看见梁经理长得那么高大,摆出一副娇滴滴的表情、以及 模仿李小姐的腔调,实在滑稽。 洪小姐道:“那还不算什么。客户服务部的小张,才绝 呢!每次有事情找他帮忙,他总是推说自己有多忙,他找我们 帮忙的时候,又喜欢同时将电邮发送给大老板,很明显不只要 显示自己勤劳,而且根本就是用大老板的力量来压我们!王经 理,这个人你要特特别当心。” 王经理双眼瞪得大大的:“想不到小张是这种人。实在看 走眼了。” 接下来的二十分钟,梁经理与洪小姐向王经理描述了多几 名喜欢搞办公室政治的同事。王经理不断的点头叫好。 离开咖啡店的时候,王经理说:“还好今天跟你们聊,才 知道办公室这些同事如此黑暗,这些人真的是把公司搞得乌烟 瘴气。” 梁经理与洪小姐不约而同的应:“这就是为什么我们不喜欢 跟他们这些人打交道,因为我们实在不喜欢这类办公室政治。”

王德远, 毕业自南洋理工大学会计系,南大当代中国硕士,目前修读公共 政策博士课程。他写作的类别,包括散文、小品、小说、游记与 论文。著有《我们正年轻》、《欧洲大逃亡》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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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远在一起⋯⋯

让我们

陈家骏

滚热的泪水一滴滴地滴在一滩殷红的血泊中,掀起了一点 涟漪。 哭声像撕裂的风,在耳边呼呼响起。 绿转红的灯光闪烁。 湿漉漉的路面闪现汽油虹彩。 抬起手臂,看到的好像已经成了一道道干涸的伤口。鲜血 似乎红得有些变黑。 有人吆喝。 有人尖叫。 后来响起的是哭声。 他记不得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记得醒来的时候,房间是 一片的淡蓝——淡蓝的桌子、床单、窗帘。从玻璃窗外撒进来 的阳光,竟也像是染成淡蓝色。 他张口发出声音,声音竟像是经过砂纸磨过似的,又粗 又沉。此时,一把和煦的女声在耳边响起;她轻声说道:你 醒了,我去叫医生进来。还来不及看清样貌,那人已经跑出 去了。 接着是医生进来了。那是个年轻人。查了又问,问了又 查。他只感到乏力。 最后,想起了要问的问题。凯莉怎样了?那天接到电话说 凯莉在家里不小心跌了一跤,妹妹把她送到医院,他便在第一 时间赶忙冲到医院看她。凯莉肚子正怀着他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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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里很焦急。好不容易等到妹妹来看他。他发现跟在妹 妹后面的是妈妈。坐在病房一隅的妈妈,一声不响,只是默默 地注视着他,眼泪一直流。妈妈的白发似乎又多了,都给病方 的墙壁熏成一头的蓝色。妹妹听到他的询问,只是悲伤地点点 头说,没事,大人小孩都没事。后来,凯莉也来了,不过,那 是一个星期后的事。凯莉挺着肚子进来,关切地问,感觉怎样 了?他回说很好的时候,看到凯莉眼神间涌起了一点的悲伤。 他问道,你怎么了?凯莉摇了摇头,说没什么? 今天,当男护士帮他楷抹身子,他忽发现,怎么胸口有一 道长长的伤口?男护士说是动了手术。究竟是什么手术,他倒 没细问,反正这场车祸,他伤得不轻。 他终于出院了。用掌沿抵着眉头,看到满地的阳光都是暖 洋洋的金黄色,晒得连身上每一个潮湿的部分都熏得干干的,十 分舒爽。凯莉在车子里,嗫嚅着说,有一封信,是要给他的。 抽出信笺,读至一半,他忽然感到晕眩。他别过头看着凯 莉难过的神情,忽然有一种愧疚。他一直觉得,感情是你情我 愿的事,既然没有了感情,便要寻找新的恋情。从小到大,他 一直照着自己的心意做事,总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不过,现 在,却十分内疚。 信里娟秀的笔迹是这么写的:“当你提出离婚,我十分惊 愕。从答应你的那一刻起,我的心一直在流血。你说,感情没 有了,便不必强求。听了你的话,我表面虽然装得很坚强,但 是我一直想告诉你我不要你走。可是,当看到你和挺着肚子的 凯莉站在我面前时,我放弃了!我不能为你生育,这是我最为 悔恨的事。或许这是天意吧!那天,当我知道你出车祸,知道 你的心脏受重创,奄奄一息,便决定把我的心脏捐出来给你。 不要笑我痴,也不要笑我傻,更不要为我难过,甚至感到内 疚,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 只有这样,我才能同你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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凯莉流着泪说,她自杀了。 虽然窗外阳光粲然,可是车内的空气却在霎间化成一片冰 天雪地。

陈家骏, 曾任新加坡国立教育学院中文系助理教授,现为义安理工学院 中文系高级讲师。近著作有《踩着黄丝带走回家的路》、《午 后的公园,是猫儿散步的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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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叶

永生

王文献

在最初,他并没有隐瞒已婚的事实,未婚的她也努力挣扎 过,抵抗过。但他那双深情的、充满爱意的眼眸凝望着她,她 就泥足深陷,无法自拔了。 他那时候生意刚刚上轨道,手上的钱并不多,但不肯委 屈她去酒店,就在外面租了一套小房子,因为她名字里有个雪 字,小房子就雅称为雪屋。 平日里,她还是住在父母家;他也没有与妻子分居,隔三 五日,两人就会相约到雪屋,他打扫;她煮饭,不一会儿就窗 明几净,饭菜飘香了。也不是什么山珍海味,但那些清粥小菜 里蕴藏着的家常气息,特别让他,也让她陶醉。 她有时候想,就算是一辈子跟着他,没有名份,也不能生 育属于自己的孩子,但只要有他深沉的爱恋,其他的,她也不 在乎了。 他对她宠爱备至,见她常常裸足走在柚木地板上,虽然知道 木头地板并不太凉,但还是去买了一双舒适柔软的绒布拖鞋给她。 是一双非常漂亮的拖鞋,淡淡的粉色鞋面上,绣着一对翠 绿色的树叶,一片微卷,一片微展,栩栩如生,仿佛刚刚从树 梢上摘下来,放在拖鞋上。 他俏皮地称那些树叶是“永生的树叶”。“就像我们的爱 情一样......”他柔情似水地补充道,令她心里感到非常甜蜜。 偶尔她忘了穿拖鞋,他便很紧张,一叠声地叫她赶快穿 上。她是个爱干净爱整齐的人,每次约会过后,离开雪屋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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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她都会把房间收拾整齐了,再把拖鞋洗干净,晾晒在阳 台上。 拖鞋原本质地柔韧,清洗过后显得更加干净、柔软;那些 永生的树叶,也越发苍翠欲滴..... 但是他却越来越忙了,很少再约她。 她从不主动约他,实在想念他的时候,就会独自来到雪 屋,煮一点简单的饭菜,有时也并不吃,只嗅吸那曾让她深深 陶醉的家常气息。 没有了他的督促,也有点儿自虐,来到雪屋的时候,她 又像以前一样,不穿拖鞋了。但眼睛却常常停留在阳台上晒着 的拖鞋上面。那两片惹人怜爱的树叶,依旧葱茏青翠,一卷一 舒,在星月的微光里,真仿佛永生了一般。 她心里刺痛,第一次拨通电话,约他来雪屋见面。 他来了,还是把“忙”字挂在嘴边。他真的很忙,忙到 她没有穿拖鞋,他也视若无睹。她冷静地看着他,然后淡淡地 说: “既然你那么忙,我们分开吧。” “也好,”他犹豫了一下说,“我也想在事业上冲刺一 下。” 事实上,他是有了新欢。为了新欢,他不仅没有在事业上 冲刺一回,反而忙于游山玩水,挥金如土。很快,他的生意就 开始亏本了。 半年之后,新欢毫不犹豫地离开了他。 失魂落魄的他,找到她,痛哭流涕,“现在,我才知道, 我最深爱的人是你,我从来都没有忘记过你。是我不好,被她 诱惑,被她欺骗,口口声声说爱我,看我没有钱了,转身就 走。我们重新开始吧......”也许她还爱他;也许是他那些深情的 告白又一次打动了她,他们一起回到了雪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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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她的心里还是有那么一点儿不踏实。她开始翻箱 倒柜。他以为她在找新欢(如今已是旧欢)留下来的蛛丝马 迹,也知道她在这半年里心里有不少委屈,就把声音放软了哄 她:“不要找了,都过去了。” 她继续找,他知道她的个性,有时候相当绵软,有时候却 相当刚硬,不便再阻止,任由她继续翻找。 房间并不大,家具也就几样,她找得满头大汗,也还是一 无所获。他大大松口气,心想,去求她回来之前,已经好好把 雪屋清理过了,怎么会让她找到一两样碍眼的东西呢? 她的脸色渐渐冷了下来,问他:“你真的爱我,从来没有 忘记过我?” 他答:“从来没有。” 她又问:“拖鞋呢?” 他茫然:“什么拖鞋?” 她心里明镜似的,任凭他如何解释,如何阻拦,她都不肯 再留下来;也不肯再说一句话,坚决地离开了雪屋。 她知道,那永生的树叶,已经黯然凋零。

王文献, 新加坡作家协会理事,教育部特邀驻校作家,新秀写作计划导 师,北京写家文学院签约作家。著有小说集:《丁香初恋》 《追梦的翅膀》《能说的秘密》以及散文集《温柔的慈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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壁虎别传

佟暖

他紧抓方向盘,看见远远的左前方,有一个人,从组屋廊 下走出来,他赶紧打个警示灯,朝对方示意。果然,那人招了 招手。 大清早,他做成一单生意,抓到了第一个‘蚊蝇’。 他伸直头颈,双眼不是前瞻后顾,就是左梭右巡。从每条 街道每个角落,捕捉他的目标物。 他双手吸附方向盘,双脚也吸附在加油器离合器上。自从 那一天重逢一条久别的灰白身影,他突然有所感悟,自己的生 存状态,其实和它,并无两样。 头顶上的太阳,像儿时的那一盏大光灯,只是太远了, 没听见嗤嗤的叫声。该出来的‘蚊蝇’纷纷出来,他这头卷一 个,那头吸一个,越是人流高峰时刻,他越是伸直头颈,绷紧 四肢,绝不放松警惕,一是提防抢夺目标物的同类;二是提防 来自暗处,劲射一条橡皮筋的伤害。 这样的伤害,有人当是儿时的游戏,高兴就狠狠来一下。 快到换班时间,那客人在机场第一候机楼下车前,给他一 张50元大钞。车资是13.2元,他迅即表示自己没有足够的零 钱。岂知对方脸色一沉,居然再出示一张100元,意思是你看 着办,老子只有大钞。那西装领带,一身挺直的‘变色龙’体 征。脸上墨镜搁着另一种颜色,看你这个德士佬,能耍出什么 花样?他身上只有整钱,找个四十元就亏了三块多钱,心有不 甘。正犹疑间,交警走过来催促车子离开。他无计可施,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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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钱一边嘟囔,真衰。对方一怔,说了句:you scold me?砰一 声很使劲关车门。那又能怎样!他吞下口水,赶回去交班。 没两天,总部投诉中心来电话约见。 他莫名其妙地去了。印籍主任膀粗腰圆,说话慢条斯理, 向他陈述有人投诉,某日某时在机场找钱时被人臭骂。他一再申 辩,主任透过眼镜框的上沿,抿紧一对厚唇极像一只仿生的鳄 鱼,睁眼望他,任他在言辞难以完成表达的河里挣扎浮沉。那冷 凝的目光已经宣判,等死吧,再说也等于白说。他想了想,当下 不断尾求生,快点开溜,再泡下去,岂止是浪费时间。 (当然,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当时他绝对是飞爬出来的,快速有如他打开鞋柜时突然闪 现的那只灰白壁虎。但它与他相似,自卑猥琐,和别人一比, 委实可怜。 那天虽是惊鸿一瞥,他已了然。躲进那个旮旯,退守鞋柜 边上的几盆花架,于幽暗角落遥想“往事越千年”的它,又细 又瘦,还不如主任签字最后那一笔长钩。换成爬虫的思想,也 算活得没一点尊严! 疲惫的他回家时,已是华灯初上,光影灿灿。 电梯装有电眼监控系统,他一直没找见那只探头。 但他深信,那管孔里藏着一只恐龙,伏在那里瞪视他,身 躯硕大无比。

佟暖, 网名帕克朵,60年代起开始创作,作品散见报章、杂志。曾获 得第四届金狮小说组佳作奖(1989);诗作入选加拿大《海外 诗刊》等杂志。2011年获得《金笔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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闪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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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枫

好公民 近来,报馆里的工作忙得我不可开交,终于病了。正当我 想要去看医生的时候,却因户外的滂沱大雨裹足不前。这时, 新闻组主任致电给我,说什么人手不足,武吉知马路一带发生 水患,需要我马上前去采访,不得有误。 结果真的上了头条新闻: “在下着暴雨的星期五,狮城报的记者沈达志先生,在武 吉知马路一带采访水患的新闻。结果,一位赶紧逃离现场的60 岁甄小丽老太太,看见记者在雨中沿着水沟蹒跚而行,一幅不 支的样子,担忧他被便强力的水流冲走,立即上前背起记者, 一直到10公尺外的巴士站。 甄老太太乐于助人的精神,得到民防部队的高度表扬,获 颁 Public Spirited Award (公民意识奖)。” 注:《好公民》的相关题材的散文,见沈斯涵《背起了婆婆》。

回家 上个月,姨丈从庙里出来,突然心脏病发,猝死。 结果,姨丈的丧礼在教堂里完成。 白色的蜡烛,来者瞻仰鞠躬,没有食物供奉,没有金银纸 帛,让姨妈联想起昭南时期的丧礼。 姨丈唯一的遗嗣,好几年前,跟随媳妇信仰了主。夫死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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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姨妈无奈。 七七夜里,姨妈在房里暗自啜泣,困倦中睡着了。姨丈衣 裳褴褛,满脸枯槁的走来:“老伴,我好饥寒。” “哦——。”

姨妈惊醒,熟悉的一幕,如同当年大检证

后,姨丈蹒跚回到家门的模样。

变迁 50年代,三正顺潮剧团在皇家山脚开演,爷爷点数着银 角。爷爷有三个太太,一打孩子。结果遣了大伯去排了大半天 的队,买了6张票。夜间,爷爷和三个奶奶以及大伯二伯去看《 陈三五娘》,其他没份。女儿轮不到,其他儿子年纪尚小。 70年代,大天球马戏团来到女皇镇表演,爸爸收工后, 算了算收入的钞票,还好,赶紧订票去。一个星期后的一个晚 上,我们早早用了饭,爸爸,妈妈,姐姐,哥哥,弟弟和我, 穿得漂漂亮亮的,去看马戏表演。那一晚上,一家六口,在帐 篷内开心的观演。 2010年,美国大集团AEG

Themestar驾临国家室内体育

馆,展演恐龙时代的演变。三个月前,我问四岁的宝贝儿子要 不要去观赏各种恐龙,连忙在网上SISTIC机构用信用卡预先订 了三张《与恐龙漫步》(Walking with Dinosaurs)的门票。三 个月后,我们和儿子,在冷气凌冽的馆里看恐龙,看洋人说时 代的更变。

DHA 小儿刚刚出世不到一年,我先后发明了两样新产品,还拿 了全国青年发明奖。很多人说是小儿带来的福分。说什么八字 福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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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是这样的。小儿出世,喝的是一级棒奶粉,一桶要 五、六十元,好贵,于是我跑到邻国去买,便宜30巴仙。老婆 却反对,说邻国奶粉少了有助脑袋发育的DHA,难怪同样牌子 便宜那么多。我心想,如果象我,喝人奶长大,多好,省钱省 事。偏偏,老婆不要,小儿又非常浪费,每每喝奶喝到睡去, 剩余许多要倒掉,我心里很不是滋味。后来,我每次都把剩余 的奶水给喝掉。我的创作力日益旺盛了起来。

学枫, 原名蔡家

,毕业于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学会计系,现任财务总

监及新加坡作家协会理事。1991年获得金狮奖散文推荐奖(首 奖),2011年获得金笔奖(新诗次奖),著有散文集《摘心罗 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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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荒山

辛羽

空山寂寂。我捡起几片陈朽的落叶,在手掌心使暗劲搓 揉,然后张开手掌,让细屑粉末在面前撒落......我用足眼力观 察:前、后、左、右,看那缕烟尘向哪个方向飘? 噢!这是在干什么? 我在目测雨林里的风向。虽然袋子里揣着打火机,只消“ 咔嚓”一响,跳动的火苗就能告诉我微风朝哪儿吹,但我宁愿 学那山地先努伊人的做法。虽然没有像他们一样念咒向山神祈 求收获,而我相信,这看似蒙昧却潜藏的科学道理:要打猎, 就得逆风而行,把你的气味留在身后,猎物才不会察觉,惊惶 逃离! 一个人持一杆猎枪在荒山里,一点也不孤寂。那是一种与 山林叠合,交融,无从剥离的感觉。高度的集中、机敏,既放 松又绷紧。全部的感觉细胞都调动了,开启了:沙沙掠过树梢 的是晨风,还是野猴?矮青丛中隐匿的是土墩,还是麋鹿?草 坡上杂沓的山猪足迹是在从容觅食还是仓皇奔突?涉过叉河得 提防吸血的水蛭,翻越山岭要记牢岔出的路口,切忌迷途......搜 寻,潜行,动作要比野兽们更警觉,更悄无声息,在被察觉之 前先发现! 我常常想,打猎好比一种特殊的旅行,一种不仅在空间, 更是在时间地图上的旅行!瞬间回到亘古的洪荒,面对的是既 熟稔又陌生的生存。可以体验我们的远祖,在不怎么优势的 条件下,和狰狞,诡秘,能量巨大的自然抗争!莽莽丛林中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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觅立脚点,然后,作为蛮荒世界里一个寻常的物种,生存,繁 衍,发展。 面前展开的雨林层层叠叠,由低到高分布不同的植物群 落。我披开身边拥塞的矮青,有一种珍珠豆似的花朵藏匿在巴 掌大的叶底窃笑,朴实的米白色,肉质花瓣微微绽开,沁着甜 味的幽香在清晨的空气中浮泛。周围盛开着“无忧花”,黄艳 艳的花不在枝梢叶顶,却整团整团拥簇在树干及侧枝上张扬, 这就是雨林里常见的老茎生花。热带雨林中,昆虫和其它传粉 的动物多在林冠下一定高度范围活动,而成年树木往往高不可 及,老茎上生花就既能显露自己并让传粉者容易触及。生存的 力量多么神奇! 一两截茎像小尾指般大的灌木,被嚼断了连杆带叶弃在地 上。叶子毫无蔫缩,平展如新。我屏息立定,果然望见一,二十 米外的平地上,影影绰绰有隆起的一堆枝叶,横七竖八,杂乱叠 砌。我蹑足悄然移向身边一棵大树背,枪口从树侧伸出,指向前 方。根据经验,眼前这蓬乱叶可能就是个野猪临时过夜的窝:“ 野猪窦”!但无法判别是已经弃置了,还是野猪仍在酣睡?我要 径直向“窦”开枪,或是瞄准了,再丢支小枝丫惊醒“主人”, 待它现身才射击?野猪是雨林里凶悍的动物,尤其是独行的雄 猪,霸气十足,连老虎也避忌几分!我听到胸腔里“霹扑霹扑” 的心跳,渗着汗的手将枪握得紧紧,这凝聚着科学知识的枪支, 体现人类智慧的巨大优势,紧握它就如紧握安全和信心! “嘭——”,声浪震荡荒山!“野猪窦”里有一物跃起, 箭矢一般向左侧的丛林奔窜,被激起的残败的枝叶尚未落地, 那野猪已在仍在摇晃的灌木丛中,消失了踪影! 我缓缓回过神来,要不是硝烟味还在飘荡,瞬间发生的简 直只是一缕幻影。我检查了那个“窦”,发现有几滴血迹溅在 乱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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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越过一条山涧,流水从披着苔衣的青石旁蜿蜒而去。我 踩踏着可以落脚的石块,水面倒映着狭长的蓝灰的天,有沉沉的 云翳掠过。提脚的刹那,水底鱼儿电光般一闪,躲匿进石穴里。 这一带有一群猕猴活动,猕猴总是成群结伙,它们虽然居 无定所,却在固定的几道山龙范围间生活。我在虬起如巨蟒的 树根上静坐,凝神细听。风过叶梢,树涌波涛,周围有虫豸无 以名状的鸣叫;远处有蓄满宿露的断枝啪啦坠落;还有硬盔犀 鸟,一下一下地撞击枝桠,像有人在百尺高梢上挥斧砍伐...... 我仰首搜寻,期待看到枝桠突然受压而起的反弹摆荡,那 一定是猕猴在树冠间腾跳;我特别留意东边树梢的罅隙,那些 斜插天际的横桠,猕猴饱食后喜欢安坐捉虱子、晒太阳取暖。 然而,我望到的却是灰沉沉的浓云和阴霾,我的乱发沾满 潮气。我意识到这不是一个属于猎手的时辰。 风突然狂野,那些直插苍穹的巨树的躯干一阵乱颤。树冠如 惊涛裂岸,耳朵灌满植物筋骨扯裂折断的“嘎巴,咔嚓”......树林 里温柔的曙色陡然被抽吸,大白天被一阵风刮走,暮色当头罩下! 我立起身,拂面的风裹卷着浓稠的雨意,呼啸着,滞重 地在枝干叶蔓间穿行。沉雷挥动着闪电鞭子驱赶,我听到了雨 点“咚咚”的脚步声! 雨来了!我闪进一处隐秘的庇护所——一棵数人环抱不过 的的野橄榄树旁,裙裾般的板根高过人头,密实如墙。再拉拢 来旁边山亚答的羽状长叶,当成天然的屏障。 这是寻常的对流雨,我希望它很快翻岭而去,过后,被淋 湿的兽类,会纷纷出来在高枝上晾干它们的皮毛,那绝对是打 猎的最佳时机。 风雨中的树林夜海般混沌、迷离,莫辨深浅远近。雨点敲 打在无数的叶片上,像鼓点像涛声。从板根溅落我颈脸的水滴 透着冰凉。野橄榄树干上淋漓的雨水,水帘般奔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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耀眼的亮光一闪,照彻幽暗,惊雷当头爆响“啪啦——”, 树干震得簌簌摇撼!电闪雷鸣密集不断,不远处有大树翻山! 我从心底生起一股寒意,霎时被恐惧攫住!我想起学过 的雷电的知识,脑子浮现雨林里巨树遭受雷击,或着火烧焦, 或劈裂两半!抬眼望见挂在山亚答羽状长叶尖的雨滴,无声滚 落,瞬间消逝在无边喧哗里!知识、理性在背后推我,赶快远 离树干,以策安全! 暴雨如注,我蜷缩着,雨水仿佛要把我淹没。又一声“霹 雳”,闪电如刀,硬生生把一大截手臂般粗大的枝丫切断,连同浓 密的绿叶,坠落在不远处的斜坡上。一转念我急急撤回板根墙边。 对不可逆料的下一刻充满惊怖,大自然的威慑将我挤压得 无比渺小,仿佛风中飘摇的叶片,我恐惧生命就此坠落!我无 所适从,在野橄榄树旁时而靠紧,时而脱离,踟蹰踉跄,哪儿 都找不到安全的依托。也许,要是我就是个先努伊人,没有如此 这些科学知识,倒能窝在板根墙内,图个安稳。心存牵绊,反 倒失去了自在身。只是没料到这牵绊竟来自知识...... 雨渐渐消停了,我全身淌着水走出来。贴紧皮肤的衣服像 一层壳,我用手指抻了抻,再抖一抖,不期然想起荒山里的一次 偶遇,当时要送一套衣服给一个赤身的先努伊人御寒蔽体,不想 竟被他拒绝!他说:衣服有什么好?不穿衣,密塞的榛莽一钻就 过;穿了衣服,被藤蔓勾住,跑也跑不得,会被老虎一口吃掉! 噢......

辛羽, 新加坡作家,经常在《随笔南洋》网发表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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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里的舞者

明兆紫

看着他们有条不紊的热身 ,就知道等一会儿的旋转出场对 他们来说难度并不高 。他们十分专注地练习着自己的舞步 ,似 乎一点也不担心那身灰色暗淡的舞衣能否在舞台上帮他们吸引 住观众的目光。 该他们上场了! 登场的瞬间 ,一身灰暗的舞衣经太阳的镀画 ,闪耀出最绚 烂的麦金色 。他们,昂首挺胸大步跳出了自己辛辛苦苦训练多 时的舞蹈 。舞步华丽而炫目 ,舞者贴近时相互挽腰 ,共跳一支 交际舞,曲终相离 ,转身又与另一个舞伴擦肩开始一支新舞。 舞步不快不慢 ,都踏入了美的字眼里 。当你正在猜下一个舞曲 时 ,他们却已徐徐谢场 ,留下金色的魅影 ,让你空叹! 这怕 是我见过最美的事物吧!这小小的舞台便是他们的世界 ,辛勤 的汗水换来瞬间的精彩,留下他们存在过的证据。 他们反射太阳的光芒起舞。在阳光下,让渺小的自己绚 丽,让有幸目睹的观众惊叹。他们,只是落入阳光中的灰尘!

明兆紫, 中学生,文学爱好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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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镜

石家瑜

珍在一片白中醒来,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床单还有白色的 小卷毛地毯。暖暖的微风轻轻地吹进来,卷动了白色的雕花窗 帘布,带进了亮白温暖的阳光。她环顾了四周,然后轻轻地下 了床,赤裸着双脚走到白色的大门前,轻轻地推开了它。 房门外是条昏暗的,曲折分明的走廊,与珍白色的卧房 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珍踮起了脚尖,小心翼翼地踏出了房门, 轻轻地踩在了暗红色的绒毛地毯上。她用着她那双大得有些诡 异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四周。走廊的墙上布满了奇形怪状的镜 子,排列地高矮不一。墙纸是深红的底和金丝花纹。珍绕过了 曲折的走廊,来到了另一扇门前。 那是一道五彩斑斓的小门。准确点说,是一道嵌着百叶窗 的棕红色小木门。外头的光透进来,让彩色的玻璃散发出柔 和绚丽的颜色,照映在了珍的脸上和洁白的衣服上。珍惊奇 地看着映在自己身上的五彩光芒,嘴边的欣喜抑不住的透了 出来。 她满怀希望地推开了那扇小门,映入眼帘的却让他大失所 望——那是一个黑与白的世界。白的街道,天空,大树。黑的 路灯,车辆,马匹。这是另一个奇怪的世界——所有的人和动 物都带着墨镜。珍好奇地走到马车前,跳了上去。 在她跳上的那一刹那,马车就开始移动了。突然间失去平 衡感的珍跌在了座位上,跟着马车一起往一个又长又窄的小路 上前进。一路上的风景都是黑白的,一成不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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渐渐地,马路变得越来越宽,周围也开始有些颜色了。绿 的、红的、黄的、蓝的。马车渐渐地驶到了一座充满了色彩 的小城里。珍跳下了马车,发现自己的脚边落着一副墨镜。 珍将它捡起来,然后戴上。她的余光瞟到了旁边橱窗里映着 的自己。 她高兴地跑过去,仔细地欣赏着这副新墨镜。她望进了橱 窗内,里面展示着的是五彩斑斓,造型各异的墨镜。珍惊讶地 拿下墨镜,嘴巴张得越来越大,脸也快贴到了橱窗上。手里的 圆黑墨镜也不知什么时候掉了下来。 珍绕过了橱窗,走到商店里去。里面的世界远比橱窗里展 示地要更加精彩。——带着七彩羽毛的墨镜,或是镜片上闪着 各种颜色的墨镜,也有形状如彩带般的奇特墨镜。 珍向店员指了指展示台,表示她想要全部的墨镜。店员指 了指墨镜旁边的标签。珍将口袋给翻了出来,里面没钱。店员 看了她一眼,指了指店旁的一扇小门,示意珍到里面去。 小门的后面是一个小型的工厂。里面有许多和珍一样被漂 亮墨镜吸引的女孩们。珍被带到了一个小机器前面,上面有许 多个按钮。珍跟随步骤按了几个按钮,不一会儿,终端机器的 模子里就组装出一副墨镜。造型就是刚刚所按下的几个图形的 结合体!眼镜的上面有个标签,上面标着“$25”。珍立刻明白 了——她要用自己的劳力去赚那些漂亮的墨镜。 她用自己的劳力去赚取墨镜。一段时日,珍用所有的钱买 了许多墨镜;带回家后。她把木制小门关了起来,把它们一个 一个好好地摆放着。 走廊上摆满了造型各异的墨镜,看起来更阴森了。珍踏着 血红色的地毯来到了自己的房间,她将房门开得大大的,让阴 暗的走廊里也可以拥有些许光亮。她躺在床上欣赏着将苍白的 房间妆点得色彩缤纷的墨镜,然后一个个地把玩着它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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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扣扣扣。”小门外传来了敲门声。珍摘下了墨镜,慵懒 地坐起了身子,看向黑漆漆的走廊,然后说道:“进来。” 小门被缓缓地推开了,门外的光线照射到了门边的镜子 上,然后反射到了另一旁的眼镜上。一个接一个,光亮瞬间像 烟花一样,迅速地在曲折的走廊里回射,由点缠成线。光束通 过摆放着的眼镜和高矮不一的镜子,在走廊作了折射。霎时 间,整个走廊,布满了被回射与折射的光线。 最后,所有的光束聚焦在了一起,射向了白色的大门,反 射到房内的珍,以及她那双诡异的大眼睛。 珍——,真的瞎了。

石家瑜, 中学生,文学爱好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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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学 创 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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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季诗画

陈军荣

春色 艳色出位。 有如春雷 袅娜多姿。 风花 如许的等待 摘下一朵。 永恒 瞬息万变的刹那 每一年都有春。 花 艳丽四射

(军荣诗画作四季。 春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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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情 热惰升温 懒洋洋。 等待。 凉风的路过 心如水波 乐呼呼。 掀起 你透心的凉

(军荣诗画作四季。 夏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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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思 想念那一年的偶遇 金黄回忆 苍穹一线 无限的曾经 激起 重新勇气 的。 力量

(军荣诗画作四季。 秋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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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恋 黑发变白 是发愁 风霜几许 是结束。 开始了。 一个泼了白 梦幻一生。 纯洁的爱

(军荣诗画作四季。 冬恋)

陈军荣, 正道集团董事长,“正道地理研究中心”创办人,新加坡勘舆 业大师,著有现代诗集《心观》、《风雅颂》,风水命理著作 《琉璃·经典》及《新加坡地形风水》等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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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美好的

方伟成

他想要的幸福仅是独处如此简单 因此他总是比别人更频繁地出没于街角那家咖啡馆 他喜欢里头朴素的装潢,尤其是墙上永远都被调慢一刻的钟 几年前他已识穿骗局,至今秒针却仍在若无其事地走动 他爱的纯粹是这种说谎的感觉。就这样他在幽静的一隅 不厌其烦地以喝下一杯咖啡的时间反复品味人生 窗外来往的行人和车辆既陌生又熟悉 他知道外头有多喧闹,但此刻他只听见自己的思想 毕竟一切的准备都是为了登入传说中的玄妙境界 他凝视著浮现在杯子里的细碎泡沫,深信是时光浸透咖啡 之后所产生的化学效应。一阵甘涩在肺叶里扩散开来, 他微笑著拾起停泊于桌上那只假装猝死的笔 灵感用以太的轻度在稿纸上蔓延,自由的福音 于永恒的澄静中响起。他看到一位快乐王子 无忧无虑地徜徉在只有少数人才有通行证的秘园里采摘 诗歌的花朵:正当他希冀在这最佳的美学时刻里死去 冥冥中有人推开了门,从馆内另一端飘过来的某种体香 不经意地切断了他线性延绵的思绪。他纳闷地抿起嘴唇 暗自喟叹记忆中留下来最久的这个气味 他在眼角里打量伊在淡黄灯光下呈现的宁静如蝶的剪影 伊梳弄头发时的手势是那么轻柔,他想起自己在盥洗室里 一再把玩香皂湿漉漉的圆角为的正是寻找这种感觉。 他注视著伊用轻巧的手指利索地把两包砂糖加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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体态优雅的瓷杯:就连那手持咖啡匙的角度都这么落落大方。 他看见自己的人生在搅拌的动作中飞驰而过,脑海接继闪现 一些似曾相识的细节;一幕幕倒带的画面在蒙太奇的跳跃里 稍纵即逝,晕眩之中他怀疑自己是否在观赏戈达尔的电影 索性拧起咖啡匙试图衡量诗句与诗句之间咫尺天涯的距离 他耐心地等待呼吸恢复原初的平静,并自我陶醉地默读 刚才记录下来的精致文字。他在当下茁壮饱满的情绪中 以为过去的时光就此会被遗忘,直到下意识地发现映在 窗片上的那个倒影实已模糊了坚实的棱角。他抚弄起下巴 疏落的胡渣,对流年的夭逝在他身上催生的变化开始有些警觉。 他向服务员要求续杯仿佛想要延长著什么,待他转过身来时 对桌的桌面上仅搁置了一封沉默而干净的信。 没想到伊离去的背影竟然会如此潮湿: 他若有所思地望著静坐在烟灰缸边口上的那根 烟卷,就像一位渐失风华的古典美人以某个忧郁的神态 目送生命的一部分羽化作一缕没有弧度的袅袅轻烟

方伟成, 1979年出生于新加坡。2003年毕业于上海复旦大学中国语言与 文学系,2007年获新加坡国立大学中文系研究硕士,目前修读 北京大学和新加坡国立大学的MBA双学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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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诗仙对酒 没有香炉生紫烟没有瀑布挂前川 连一丝月华也没有 难于上青天的蜀道上 李白兄 我们还能行多远 今夜 你我相向而坐 没有菜下酒 你那弃功名如敝履的人格 你那登高做赋的胸襟 你那当歌对酒的风度 我嚼得津津有味 一杯一杯再一杯 喝下这不竭的绝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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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阳


清风吹皱了诗之汪洋 迷糊中一只天鸡引颈高歌 望不见长安找不到白帝城 酒仙啊 再酌一杯吧 酒入愁肠后 我们便醉着浓浓淡淡 悲悲喜喜的乡愁 赶路

李金良, 笔名梦阳。1981年,山东潍坊人,旅居新加坡。现为中国乡土 诗人协会会员,《中国当代诗人》副主编,《诗中国》编辑。出 版诗文集《情感的流云》,编撰《中国当代经典爱情诗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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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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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世界华文文学研讨会: 用汉字铺就回乡路 2011年11月22-23日,来自两岸、港澳及海外30多个国家 和地区的400多位华文作家代表齐聚广州暨南大学,以“华文 文学与中华文化”为主题,就提升华文文学整体创作和研究水 平,推动中华文化更好地走向世界进行研讨。

推出华文文学飨宴 两岸团体首度携手 11月22日,美丽的暨南大学校园洋溢着节日气氛,热 情的师生们迎来前来参加“共享文学时空——世界华文文学 研讨会”的五洲四海的华文作家朋友们。这次研讨会由大 陆的“世界华文文学学会”和台湾的“世界华文作家协会” 首度携手合作主办,而且规模空前。能够参与这两岸文学界 的雅事、世界华文文学界的盛事,每一个与会者内心都十分 激动。 台湾的“世界华文作家协会”创立于1981年,在世界各 地有100多个分会,会员超过3000人,在繁荣华文文学创作、 弘扬中华文化方面多有建树。创设于2002年的大陆“世界华文 文学学会”,在华文文学研究方面着墨甚深,虽然创会时间不 长,却已成为海内外作家交流互动的有效平台。两岸这两个团 体走到一起,联袂推出华文文学创作与研究的飨宴,也得益于 两岸关系的和平发展,得益于中华文化的凝聚力。 94岁高龄的香港作家联会会长曾敏之先生表示,此次海峡 两岸联合举办跨越历史的盛会,参加的朋友或远渡重洋而来、 或跨越海峡两岸而来,都是被民族感情牵引而来。因此在研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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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程中,应该“和而不同”或“求同存异”,团结合作推动世 界华文文学事业,并承担传播中华文化的光荣使命。 知名学者、北京师范大学教授于丹也参与此次盛会,她认 为,华文文学不仅仅在世界上传播着中华文化,同时也在滋养 着一代代中国人心灵的成长。她认为,今天的中国在政治、经 济话语权都逐步上升之后,也许文化话语权便成为最有所作为 的未来空间,但现在它刚站在起点上。“华文作家,传递出去 的不仅是中国人的文本,还有隐蔽在背后的中国人的态度,有 深深蛰伏于文字之中的这个民族的文化基因。”于丹期望:“ 在这样的时代,世界各地的华文作家能够有今天这样一次相 聚,这是意味深长的驿站,再出发的时候,我们会穿越千山万 水,会把中国人的心灵带向更遥远的世界。”

中华文化走向世界 华文作家居功至伟 人们常说,有海水的地方就有华侨华人,有华侨华人的 地方就有中华文化在传承。同样,有华侨华人的地方就有华文 文学在发展。多少年来,无数移居海外的中国人怀抱着思乡恋 土、企盼团圆的乡情乡谊,提笔抒怀,以文发声,这些小说、 诗歌、散文,无论是当年的“留学生文学”,还是当代的“新 移民文学”,都是他们文化自觉的真实体现,都是他们生存意 志的鲜活体现。更重要的是,在传播中华文化方面,华文作家 在多元文化的背景下发挥了独特的作用。 著名学者、暨南大学饶芃子教授认为,中华文化走向世 界,渠道可以是多种多样的,但很重要的一点,是以开放的态 度,主动与各种文化“对话”,而海外华文作家处在中华文化 向世界各地移动,跟异质文化接触的最前沿,海外华文文学正 是海外华文作家和世界各种文化“对话”的结果,是中华文化 与不同国家、民族文化交汇的结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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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临机遇与挑战 把文心贴得更近 作为中华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华文文学已经成为蔚为大 观又别具一格的文学存在,并日益得到海内外读者和学界的广 泛关注。展望未来,华文文学崛起,充满机遇,也有挑战。 检阅华文文学创作的成果,作家张炯认为近十年来海外 华文文学出现了如下特点:一是北美华文文学新军突起,佳 作络绎不绝。二是东南亚作为世界华文文学的重要板块,保 持持续发展的势头,也涌现了许多新的作家。三是日本、 澳洲、南美、欧洲的华文文学也有新的发展,有了更多的新 作。四是跨国题材的作品越来越多,如北美华文文学之兼写 大陆经验与海外经验,欧洲华文文学之反映东方与西方文化 冲突等。五是尽管不无现代主义和后现代主义的影响,现实 主义仍然是创作的主流。六是文学交流活动日见频繁,大陆 与海外、各华文文学板块之间的交流都比过去为多,而网络 更为这种交流提供了便利。 “一个没有文学的社会,无论经济怎样繁荣,生活如何现 代化,品质仍显粗糙。”赵淑侠呼吁所有华侨华人同胞,对文 学投以重视,海内外连成一气,在多元的世界文化中,建立华 文文学的地位,增强华文作家在国际文坛的力量,一同迎接华 文文学辉煌时代的来临。参与研讨会的新加坡作家有:烈浦、 希尼尔、寒川及蓉子等。 杨匡汉教授为两天的研讨会做总结式的发言。大会也发 表《广州宣言》,期望建设“世界华文文学共同体”。宣言建 议,积极创造条件,将不定期的世界华文文学“论坛”、“研 讨会”扩展为“世界华文文学大会”,创立“海内外著名华文 作家创作营”,组织与举办有权威性、有影响力的世界华文文 学评奖,并筹建“合作联盟”的协调机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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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文文学研讨会”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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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华文作家协会 在高雄召开第八届会员代表大会

推动文学·发扬中华文化 2011世界华文作家协会第八届会员代表大会11月 29日举行开幕式,佛光山开山宗长星云大师获颁“世界华 文作家协会名誉会长证书”。华文作家协会名誉副会长赵淑 侠表示,星云大师热心推动人间佛法,发扬中华文化著作等 身,脾益世道人心,经本会第八届会员代表大会通过特聘為 终身名誉会长。 星云大师说,中国有一句话“自古红顏多薄命,自古文人 命坎坷”,但文人的精神是富有,智慧是高人一等。在中国 歷史上,司马迁虽被汉武帝处分,但汉武帝没人敬重他,司 马迁却被大家所忆念。帝王会随时间在歷史上消失,但文人 的作品至今膾炙人口。 《三国演义》丰富了我青少年的生命,李白、杜甫的诗、 三苏的文章,让我生命成长、昇华,四川文人的精神和智 慧,影响我一生,让我明白道理。文学对我们的人生不仅增 长智慧,也给我们成长。 大师表示,心甘情愿作文人是很了不起,有责任感且不 求富贵,為思想而开拓人生的理想。“笔桿子政权”,笔是 很有力量的,报纸上新闻记者很了不起,一支笔增加世间的 光明;一支笔能表现对社会的关怀。作家们的各种文章在副 刊上丰富了人生,影响很大一份报纸,娱乐了人生。与歷史 同在,与日月同光。佛陀纪念馆不是个人的、是十方的, 是民眾大家的,只要作家们不嫌弃,来此运用,我们无限 欢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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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誉副会长赵淑侠(左)颁赠星云 大师世界华文作家协会荣誉会长。

新加坡作家与台湾的学者李瑞腾(左3)在研讨会现场合影。 左起:烈浦、淡莹、李瑞腾、希尼尔、王润华、寒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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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淑侠表示,华文作家协会成立三十年,第一次到佛光 山举办,感谢星云大师提供场地和资源,给与华文作家协会 最实质的支持,没有大师的支持这场会是开不成。我们有文 学,有大师的照顾,有宗教的庄严,我们会努力写作感谢大 师这份苦心。 2011世界华文作家协会第八届会员代表大会11月2 8日至12月1日在佛光山召开,来自全球200位华文作 家齐聚一堂,今届主题為“辛亥华100年纪念”,出席的 七大洲包括台湾文学馆馆长李瑞腾、欧华创会会长赵淑侠、 北美会长赵俊迈、其他地区的施叔青、丘彦明、张凤、封德 屏以及新加坡的王润华、淡莹、烈浦、希尼尔、寒川。世界 华文作家协会现有3000多位会员,分布在七大洲,是世 界规模最大的华文作家组织,发扬中华文化,建构华文文学 的国际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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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加坡作家协会 2010/2012年度理事会名单

会务顾问: 何家良博士、白振华、马炎庆 学术顾问: 杨匡汉教授 法律顾问: 蓝璐璐 名誉理事长: 周颖南、陈军荣、沈克嵩、胡清山、傅春安、

曾也鲁、张兼嘉、蓝润煜、陈达生博士

荣誉会长: 黄孟文博士、王润华教授 名誉会长: 烈 浦 会长:

希尼尔

副会长:

许福吉博士、艾 禺、郑景祥

秘书:

王文献(正)、钟韵宜

财政:

民 迅(正)、蔡宝龙

出版:

刘瑞金(正)、学 枫、周德成

学术/讲座: 王永炳博士(正)、孙爱玲博士、李叶明 总务:

陈华淑(正)、君盈绿

查账:

穆 军、沈斯涵、南 子

受邀理事: 廖建裕博士、杜 红、寒 川、董农政、

郭永秀、林得楠、柯奕彪、林 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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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华文学》第77期征稿

“闪小说专辑” 第77期的《新华文学》,将推出闪小说专辑。 闪小说是一个新兴的文体,具有微型小说的基本特征, 但又有其自身的特点,在创作上追求“超微、新颖、巧思、 精粹”。 闪小说是灵感的火花,是心灵的闪电。人生到处都有动人 心弦的故事,把生命里深刻的情节,以凝炼的语言记录下来, 就能折射出令人深思的哲理。欢迎把作品(500字以内)寄来与 读者分享。 截稿日期:2012年4月1日 来稿请电邮至《新华文学》编辑部 contact@singaporewriters.org.sg 或上网查询作家协会的网站: http://www.singaporewriters.org.s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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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加坡作家协会

《新华文学》稿约 ● 举凡文学评论、短篇与微型小说、诗歌、散文与散文诗、 报道与文讯等,一律欢迎。 ● 本刊园地公开,不设截稿期限,先到先用。 ● 论述文章,以评析东南亚(尤其是新加坡)文学/作家为 主。 ● 来稿及照片恕不退回,请自留底稿。九个月内未获信息 者,可自行处理该稿。来稿如不愿被删改者,请注明。 ● 来稿请详写中英文姓名、地址、邮区、电话、或传真、电 子邮址等,以方便联络,并于稿末附上作者简介。游记、 报告文学等请自供照片。信封上请注明文类(如文学评论 或散文或小说等)。 ● 本刊的出版仍需热心支持文学活动的机构与人士资助,一 般不发稿酬。

作协网站投稿

http://www.singaporewriters.org.sg

e-mail:contact@singaporewriters.org.sg

● 或《新华文学》主编

SINGAPORE ASSOCIATION OF WRITERS

13-B SMITH STREET, SINGAPORE 0589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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