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灣大學原聲帶社第二十屆年祭
湧續 立德部落紀事
壹、立德與噶瑪蘭簡介 「傳說,有一對兄妹乘船來到了台灣宜蘭。妹妹外出尋找水源,在一 處山坳地發現了一畝美麗的池塘,便將水草燒灼以做記號。她不放心,又 將圍裙埋在土裡。回家後,她開心的跟哥哥說她發現那座池塘,要哥哥也 去看看。沒想到貪心的哥哥將池塘邊的水草拔掉,就跟妹妹說這是他先發 現的。妹妹於是將土裡的圍裙挖出來,證明是她先來的。生氣的妹妹最後 還是將池塘給了哥哥,但她從此以後住進山裡,並且與哥哥勢不兩立,只 要看到哥哥的後代,就要獵人頭。妹妹往後便成了噶瑪蘭族的祖先,哥哥 則是泰雅族的祖先。」 — naynay 阿嬤 安靜且專注地,聽著立德的 naynay 阿嬤說立德噶瑪蘭人由來的故事。接下 來的日子,在花蓮東海岸立德部落,原聲帶將要與它譜出一段美麗的序章;碰撞 出生命的浪花。
kulis(立德部落) 位於花蓮縣豐濱鄉豐濱村的立德部落,和新社、大峰峰、樟原、佳里宛等部 落,都是現今花東地區噶瑪蘭族人口較集中且文化保存最完整的部落。立德部落 地勢狹長,總長約兩公里。而目前立德部落主要分為三部分,由北至南分別為綠 野、立德和沙灣。在過去,立德部落人口約有三百,但因許多退伍老兵相繼離世, 部落現今人口約為一百五十人。部落內人口組成最大宗為噶瑪蘭族人,再來是阿 美族人、閩南人、客家人以及外省人。人口組成看似複雜的立德,卻存在一件相 當有趣的事實,那就是不管是當地閩南、客家還是外省人,也都能用噶瑪蘭族語 與當地族人對話。
qasup - kulis 噶瑪蘭族精神象徵 qasup( 大葉山欖 ),花開時香氣四溢,果實成熟可食用,放置兩三天,口感 又香又甜。而在噶瑪蘭的文化當中,qasup 亦為重要精神象徵。族人 naynay 阿嬤 說,部落有兩棵樹齡高達將近兩百年的 qasup,整個豐濱鄉的 qasup 沒有像立德 部落這兩棵樹一樣悠久,是 kulis 很重要的象徵。
噶瑪蘭族 噶瑪蘭,kebalan,為宜蘭古地名。噶瑪蘭族為平等的母系社會,女耕男獵, 部落事務分配給各年齡層分工合作,首領也是以推舉的方式產生。
受壓迫而遷徙 原本在蘭陽平原生活的噶瑪蘭族,在 1810 年被清朝納入版圖後,因漢人的
開墾飽受壓迫,像是 1768 年漢人林漢生進入蘭陽平原;或是 1796 年,漳州吳沙 以巧取、欺騙的方式佔有噶瑪蘭人的土地等等,迫使噶瑪蘭族群往南遷移,建立 新家園。直到 1878 年發生了加禮宛事件 ( 註一 ),噶瑪蘭人與撒奇萊雅人面臨被 清軍撲殺,不得已只好隱匿在阿美族群,於是,在歷史上,噶瑪蘭族與撒奇萊雅 族消失了。
復名過程 1987 年在新社的岩棺被發現並挖出,後省立博物館向豐濱鄉公所借去展覽。 開展當天,新社部落受邀到台北新公園表演,噶瑪蘭族以 kisaiz 歌舞表演稱為 豐濱之夜。當時豐濱鄉長陳建忠對外公開,宣稱自己和表演的所有人都是噶瑪蘭 族的後裔,造成社會、媒體與大眾譁然,才知道仍有噶瑪蘭族的存在,打開噶瑪 蘭族 15 年的復名運動,2002 年 12 月 25 日才正式成為台灣原住民族第十一族。
貳、豐年祭 隨著文雄大哥的腳步,我們走進了他的秘密基地,空氣中帶著一股潮 濕,那是──海的味道。關上門,屋外公路上呼嘯而過的噪音被拒之門外, 在這樣吵雜與寧靜共處的氛圍下。他就像是一隻迴流的魚,輕輕地道出心 裡的期望。 文雄大哥,是部落祭典的領唱,也是 kulis(立德)部落三個 tama na sabasayan(又稱青年之父)的其中一位。tama na sabasayan,是部落中 指揮青年完成工作的核心人物,負責規劃跟統籌並帶領年輕人執行部落公 共事務。年過半百的他在 kulis 出生、長大,年輕時因當兵和工作到台北 闖蕩,離開部落那段時間的所見所聞以及對家的思念,更加深了他對故鄉 強烈的情感。
祭典籌備的改變─沙灘與人口的流失 「……我跟人家說早餐都吃龍蝦都沒有人要相信,…,會拿龍蝦跟閩 南人換雞腿、排骨,龍蝦都吃膩了」─文雄大哥 一講起學生時代的趣事,文雄大哥的眼睛都亮了。兒時的他常在夜深的海邊 放置魚網,隔天便起個大早把抓到的龍蝦拿去賣,藉此賺點自己的零用錢。他談 到,以前 kulis 部落的海邊是一片沙灘,海底地形則多為石頭和礁岩,海岸物產 豐饒,常有九孔、龍蝦等海鮮的出現,也提供族人們賴以生存的養分。就在這樣 的親海條件下,kulis 在舉辦 qataban(又稱豐年祭)時,便能看出與海洋密不 可分的關係。 聽文雄大哥的敘述,以前 qataban 是整個部落動員的大事,男生會出海捕魚, 女生就在海邊撿拾海菜,家家戶戶都會準備幾道菜帶到會場給大家享用,不難想 像當時 qataban 熱鬧的場面。只不過,隨著環境的改變,宴客的形式也有所變化。
因海岸侵蝕日趨嚴重,kulis 的海邊堆滿了消波塊,昔日的沙灘已不復見,沿岸 地形的轉變影響了準備祭儀材料的方便性,也因為考慮到人力不足,現今大多採 用外燴的方式,但部落族人還是會特別要求在菜單上加入藤心、山豬肉、魚…等 以前 qataban 會出現的傳統佳餚。 現在 kulis 部落的 qataban 總共分為三天,前兩天主要都是部落裡的人參與, 最後一天才會邀請其他部落的族人前來共襄盛舉。第一天早上,部落族人會準備 檳榔、檳榔葉、香菸、酒、雞、豬、魚等祭品祭拜祖靈;娛樂性較高的趣味競賽 通常會在 qataban 的第二天舉行,例如:游泳比賽、捕魚比賽、小朋友族語單字 搶答等,將捕魚技巧、噶瑪蘭語以比較輕鬆的方式達到傳承的效果;第三天的流 程依序為迎賓、宴客、舞圈、謝舞。迎賓時少女會在會場入口處排成兩列,以噶 瑪蘭歌舞歡迎鄰近部落前來參與的客人,之後便開始宴客。飯後舞圈再度圍起, 舞圈接近尾聲時,會依照性別與年紀分為數個隊伍用謝舞的形式向頭目與耆老們 致意,為整個祭典畫下一個美麗的句點。 祭典進行時,qataban 會場中央會放上噶瑪蘭族的精神象徵── qasup( 大葉 山欖 )。「qasup」是一種高大、耐鹽、抗風、抗旱、生命力十分強韌的植物,果 實有硬厚的外皮可以保護種子在海上漂流,然後落地生根,對照著噶瑪蘭族人過 去的歷史經驗,族人們在歷史洪流的沖刷下,依然能展現強韌的生命力,讓文化 的種子在族人遷徙所到之處發芽、茁壯。
生命經驗的再現─循序漸進的傳承 「以前是我父親領唱,我跟在旁邊學習,後來他漸漸淡出,就剩我自己一 個。」─文雄大哥 從文雄大哥敘述他成為領唱的過程,彷彿看見了長輩的溫柔,就像教孩子騎 單車一樣,慢慢的放手,讓他自己不知不覺地成為獨當一面的大人。對於領唱工 作的傳承,他表示終於了解到父親的心情,面對著文化的重擔,他心中也有那份 急迫,現在也想仿照父親的作法,找一個能接棒的人。 談到 kulis 部落 qataban 的歌舞時,可以發現其中會穿插一些阿美族的歌曲。 文雄大哥解釋説,因為部落的人口組成中有三成是阿美族人。另外,因為噶瑪蘭 的歌曲以古調為主,所以帶有舞蹈的歌曲相較於阿美族則為少。 所以 qataban 的時候,同時會聽到兩個族群的歌舞,展現文化的融合及活力。 當問到會不會想讓自己的孩子跟他一樣當領唱時,他說:「不排斥讓自己的孩子 接班,但是他們都還在求學階段,先以學業為重,目前是以已成年的青年為主。」 其實這無形中也道出了現今部落在傳承文化過程中所遇到的困境。
對家的渴望─童年記憶的延續 「台北不是住的地方,是討生活的地方。」─文雄大哥 回到故鄉多年的他道出了心中的感概,當時看見孩子在都市唸書的不快樂, 讓他想起自己在部落的生活,海邊游泳、溪邊抓蝦是他美好的童年時光。當時他
和太太讓孩子在鄉下唸小學,就是為了把孩子的童年留在故鄉,現在則因為交通 的關係,暫時讓孩子離開部落到外地唸書。 「我喜歡回家,因為家鄉的空氣可以呼吸。」文雄大哥微笑地說。因為對童 年記憶的珍惜,同時也意識到部落文化傳承的危機,使得他對於有意願回到部落 的年輕人感到欣慰,面對現今部落年輕人外流的現象,他仍然抱持著一絲希望, 「我覺得以後會慢慢會迴流,可能不是全部,可是一定會的!」 語言斷、民族亡的擔憂─承先啟後的重擔 「沒有想到一個族群沒有了語言、沒有了文化之後,還稱自己是原住民嗎 ? 」─文雄大哥 講起語言的傳承,文雄大哥的語氣變得沉重。當初因為當兵和工作離開部落 的他,在台北闖蕩了十幾年,在原民會工作的期間,讓他體認到語言逐漸消失的 事實,他説:「這一代有很多人都沒有深刻體認到語言流失的嚴重性,對於自身 文化的斷層還是不痛不癢的。」 之後他為了就近照顧家人而回到花蓮,因為自己對於「語言」的重視,讓他 更積極地和長輩用噶瑪蘭語聊天,學習許多艱深少用的詞彙,努力彌補族語在成 年後的那段空白。文雄大哥也提到他在和部落長輩聊天的過程中,常常會聊到傳 承族語的無力感。孩子與家長的學習意願都不高,老人家非常心急,不知道怎麼 樣才能把祖先留下的語言繼續傳承下去。 「其他族群的可能因為人口還多,講族語的還多,所以不太怕族語流失,可 是我們噶瑪蘭真的……,我很憂心,阿嬤也很憂心」─文雄大哥 看著文雄大哥輕皺的眉頭,是否正為著族群的消逝、文化的斷層而憂慮?而 這樣的神情,好似也在其他部落老人家的臉上見過,他們希望的是我們這一代的 青年能夠擔起傳承的重任,不辜負前人篳路藍縷的開拓,踏著文化的步伐,為後 代開啟一條回到家鄉的路。
參、石梯港 海天一線,和諧的藍彷彿就像一幅動人的畫,親身進入畫中,感覺更 動人、更真實。難怪長輩們總能望著海,就這樣靜靜的坐一整個下午,不 發一語地看著,靈魂深處的回憶;聽著,浪花捎來祖靈的信息。 hani 舅公是一位部落長者,一位嚴肅的長輩,看似難以親近交談。但 當問到他過去在石梯港工作的經歷,他的眼神瞬間散發光彩,時空彷彿退 到了那個過去的年代。
一日之計始於海-石梯港的昌盛年代 「在以前,石梯港很多立德的人,所有的年輕人都跟著自己的父親一 起出海抓魚。」-hani 舅公
hani 舅公回憶起過去石梯港的面貌,他說民國六零年代,石梯港漁業昌盛, 是立德噶瑪蘭族人賴以生存之地,也是當時鄰近的各部落進行經濟產業活動之 處。港邊處處可見族人所建的工寮林立,從漁港入口一直延伸約數百公尺,緊密 的併排在一起,可以感受到石梯港對族人來說扮演著舉足輕重的角色。 舅公說他年紀還小時,家家戶戶都有自己的竹筏。每天清晨三、四點左右, 年輕人便起床跟著長輩一起到石梯港,乘著竹筏出海捕魚。回來之後,船上的漁 獲就成為了主要的經濟來源。
後浪推前浪-文化、記憶的接棒 「以前出海時,都是憑藉著老人對海的知識與記憶。」 「長輩會要求年輕人將捕魚時需要注意的狀況全都記下,魚群距離山 頭有多遠、水流的強度多強影響漁網撒下後漂流的距離。這些都要記,不 然以後到我當船長了就沒辦法抓到魚了。」-hani 舅公 hani 舅公彷彿變成過去那強壯的年輕人,始終沒忘掉那份熱情,表現出的是 對過去長輩、海洋的眷戀。 當問到以前不如現在科技發達,有漁業電台、無線電甚至是探測器這樣的儀 器時,該怎麼去找到魚群。他的熱情絲毫不減,繼續談著,每一次的出海,年輕 人就在一旁學習。跟著經驗豐富的長輩一起做,然後就熟能生巧,就在這樣的過 程中,他們接下了上一代傳承下來的智慧,不僅是捕魚的知識,還有對海的尊敬。 海洋對立德噶瑪蘭族人來說,好似孕育他們生命的母親,沒有她,便沒有他 們現今存在的足跡;對海洋,就如同對母親一般的景仰。而每次出海都是件神聖 的事,也會請求祖靈保佑生命的安全。 hani 舅公提到,每一次下海捕魚前,都要透過 spaw 來告知祖靈們他們要下 海了,請庇護他們,讓他們這一次的出海能夠平安之外,也能夠帶著豐富的漁獲 歸來。 舅公也提到有些不可以犯的禁忌,所有在石梯港捕魚的漁民們,一旦上岸之 後,就不可以再擅自下海,否則觸犯禁忌者會發生不祥之事,他說 : 有時很多的 意外,都是因為族人偷偷下海而導致。
出走的浪潮-青壯年人口的外流 「到了現在,年輕人也都外出讀書、工作,石梯港慢慢的沒有立德部 落的人在裡面了。」 說到這裡,hani 舅公原本高亢的語調也緩和下來,隱約能見舅公眉宇間流露 出的無奈。隨著環境變遷,黑潮潮水漸漸遠離岸邊,魚群數量也因此大量減少, 捕魚漸漸地不如以往一樣,能夠支撐家計。於是,中壯年的族人離開家鄉尋找工 作機會;青年人口也到外地求學、就業。石梯港邊,年輕一輩的身影已不復見,
過去熱鬧光景不再。最後,部落只留下年老的長輩們,立德部落青年人口外流的 問題也日益嚴重。面對如此光景,長輩也期盼著有一天,年輕人能夠回到部落, 承接立德噶瑪蘭族的文化記憶。
消蝕,如礁石般的記憶-智慧傳承的危機 儘管長輩們面對著文化傳承無人接手的問題,但迫於現實的無奈,他們也無 能為力。對於捕魚的知識以及祖先們的經驗,部落裡的耆老們擔心沒有年輕人來 承接,傳承的浪潮眼看就要停滯不前。 hani 舅公也曾為了能讓孩子有更好的教育機會,而出外工作賺錢。但是,「這 些傳自先人珍貴的捕魚智慧與技能,可能就要因為青年人口的外流而無人接手, 讓傳承的浪潮在他們這一輩停止了。」舅公的語氣透露出了濃厚的落寞之情,這 樣的哀愁狠狠地打向他心中渴望年輕人迴流的石梯港。
肆、海祭 這一次的訪部落,有幸能夠親臨 spaw tu lazing( 海祭 ) 舉行的日子。 spaw tu lazing 前一晚,大約晚上十二點,族人們載著一車的飛魚來 到海堤邊的廣場,處理為了 spaw tu lazing 完後筵席準備所捕到的漁獲。 去除魚鱗、切開魚肚到拔掉內臟,族人們分工且動作迅速,也加上當天原 聲帶社員的到來,漁獲的處理工作很快的完成。一直到隔天參與了祭祀的 場景,經過詢問,族人也願意讓我們在一旁觀看整個祭典的過程。 在 kulis( 立德部落 ) 舉辦的 spaw tu lazing 中,一直以來只有男生 可以參加 spaw tu lazing 的過程。而因為禁忌的緣故,女生是不可在祭祀 舉行的場地內,甚至是參加祭祀的過程。 spaw tu lazing 是由部落內男性們共同在祭典舉行的場域中,獻上牲 禮,並祈求海龍王祝福的儀式。 spaw tu lazing 石上站著老、中、青三代。耆老進行 spaw 的動作, 口裡念念有詞,用噶瑪蘭族語與海龍王對話。旨在祈求保佑族裡接下來一 年出海平安,每一次的漁獲皆滿載而歸。spaw tu lazing 進行的過程當中, 部落的孩子在獻上牲禮,將牲品丟至海裡時,耆老會持續的彎下腰,告訴 他現在所作動作意義為何,現在該要如何做。老人家正慢慢的用口傳的方 式,將珍貴的文化轉移給下一代的年輕人,傳承的意味濃厚。 因為族人嗣龍特別請同輩年輕人回部落參加祭典,今年的 spaw tu lazing 成 了 在 外 工 作、 就 學 的 族 人 回 來 的 契 機。 當 天 有 幾 位 部 落 的 年 輕人從外地回來參加,晚上也與他們有一段談話。透過這次的 spaw tu lazing,有的青年是第一年參加,有的是每一年都參與當中。他們也分享 了對文化的熱愛以及想要回到部落服務的心情。在談話當中,他們訴說對
文化、土地的熱愛以及重視。
迴流-家的依歸 「海祭、豐年祭就是我們的使命,所以我們必須要回家,因為這就是我 們的家。」-嗣龍 從小時候一直到大學期間,甚至到了現在,嗣龍都是待在部落裡的。他說,每 一年都會參加部落的 spaw tu lazing 以及 qataban( 豐年祭 )。他認為祭典重要的 不只是當天祭典的進行,祭典前幾天的籌備亦為重要。參與籌備的時間是可以真正 讓青年去學習如何去建立、準備一個祭典,也可以與部落有更多的互動。談到部落 年輕人外流的狀況,嗣龍認為部落青年人口已經越來越少,如果年輕人不擔負起部 落祭典與文化傳承的責任,那將會面臨文化消失的困境。他語重心長說:「傳承是 年輕一輩族人的使命。」展現出的是他對文化傳承的決心。
土地,家-不可拋棄的文化 「我們重視的是土地 ( 家 ),如果 kulis 這裡的土地也都賣掉的話,那最 終我們噶瑪蘭也不知道在哪裡了。」- atali 「阿嬤告訴我,土地就是根,我們再怎麼樣也不可以把家賣掉;土地是 文化,賣掉了就什麼也沒有 !」-嗣龍 土地即文化,部青 atali 說看見鹽寮一帶近幾年民宿林立,族人將土地賣給外 面的人。kulis 的年輕人也意識到了土地正不斷的流失。他們都知道,土地對他們 來說是家,kulis 對他們而言是歸屬。對於土地的情感,就是對於文化的熱愛,他 們對於自身族群文化的認同以及心中家的形象是任何東西也無法取代的。
尋-後浪的匯集 「說實在我們就一個部落,當然我們還是希望他們(在外同輩年輕人) 可以回來,但在外面工作不能歸咎於他們(而是迫於現實因素),但我還是 會把他們拉回來-嗣龍 有對文化、族群自我認同觀念導入跟部落團結意識崛起的話,後續的工 作就很簡單。我們要用同儕的力量把他們拉回來」- atali 面對在外工作或求學的同輩年輕人,atali 和嗣龍都有相同的想法。atali 說, 其實在外的年輕人都是對回來部落的意願是很高的,但迫於資本主義下的現實考量, 部落沒有工作機會,只好在外討生活。在外工作時,每當有人問:「身為一個花蓮人, 怎麼會在外地工作 ( 台南 )」,這對他來說是充滿著無奈與難過的。嗣龍接著提到 「 : 其 實大家都很想回部落的。不論如何,他們都是 kulis 的孩子,最終都是要回來,而我 們也持續的將他們拉回來。」
海中的寶藏-前浪的記憶 「學習、傳承文化這件事,我覺得自己也要夠積極。( 老人家)一直想 要傳給你,可是你沒有去真正認識它的話,你會沒有辦法接受他,身為原民, 我就覺得你是應該要去接受這些東西。」- atali 「為什麼學習噶瑪蘭文化的熱忱會持續到現在,是因為每一次的接觸你 才發現你跟老人家是多麼不熟悉,其實老人家心裡想的東西或他想表達的東 西可能因為語言或很多機會他沒有辦法表達給其他人,接觸的過程中有這樣 的感觸才會繼續下去。」- tuwaq 「老人家是重要的文化資產,看著他們越來越老,當要問他們一些東西 的時候,也沒有辦法像以前那個樣子回答,讓我覺得 ( 學習文化 ) 這件事情 已經不能再等了。」-陳欣樺 amuy 提及傳承自身噶瑪蘭族文化,大家有志一同的認為年老的長輩即是重要的文化 寶藏。為了延續 kulis 噶瑪蘭族文化,年輕人也在嘗試著要回到部落與老人家學習。 當傳承文化這一塊被為不再能怠惰停滯的事情時,不管是老一輩的、中年甚至青少 年,大家都開始有了意識。kulis 每一代,前浪與後浪,都要不斷的往前邁進,因 為最終落腳的,是這一塊從小孕育噶瑪蘭族人長大的母土,浪也將在此,不停拍打, 湧 -Lain 將持續到永恆。
參考文獻 Ohai Paney。〈花蓮縣豐濱鄉立德部落〉。《臺灣原住民族歷史語言文 化大辭典》,http://210.240.125.35/citing/citing_content.asp?id= 3531&keyword=%A5%DF%BCw%B3%A1%B8%A8。 〈噶瑪蘭族〉。「深入認識原住民」,http://163.20.170.50/~aborigi nal/new_page_28.htm。 台 灣 原 住 民 文 化 產 業 發 展 協 會。2007。〈 噶 瑪 蘭 族 祭 典 〉。 《 台 灣 原 住 民 神 話 與 傳 說 》,http://ticeda.moc.gov.tw/ shenhua/010gmlan/010jidian.html 特別感謝 ( 依比畫順序排列 ) 杜佤克.瑪蘇筮 tuwaq、李金旺 hani、李彥霆 atali 、林嗣龍 loray、 陳夏梅 naynay、陳欣樺 amuy、潘文雄、潘秀蘭 awen、陳朝明 aciang、 陳朝輝 ateng
生命
原聲帶社員生命敘事
如果你問起 /陳曦
如果你問起,我是誰? 我會回答 我是阿嬤的孫子 為什麼我是阿美族 因為阿嬤的手 陽光滲進室內 午睡的我 熟悉的聲音喚醒 是那節奏 是阿嬤踩縫紉機的聲音 推著的布料將成為下一件美麗的族服 在夢境裡這畫面 為此流淚已經不稀奇 什麼讓我最為懷念 就是那雙手 滿是皺紋但慈祥又有智慧的手 手本身就是充滿故事的 那手為我穿上族服 這雙手為我穿上阿美族的名
那雙手牽著我進豐年祭的舞圈 把我牽進阿美族的靈魂 在烹煮佳餚的手 燉出來的香氣 開啟我身為阿美族的舌頭 走進田裡 一大把年紀了還彎下腰來除草的手 即使需要戴老花眼鏡 依舊細心處理漁網的手 在過年時,拿起酒杯敬我的成長的手 當我要回到台北時,阿嬤隔著車窗說再見的手 最後是在棺木裡手拿著念珠的手 今天 緊握著阿嬤給我記憶裡的那雙手 繼續走進 我下一段的生命故事 如果你問起,我是誰? 我會回答 我是阿嬤的孫子 為什麼我是阿美族 因為阿嬤的手
回家,回的去嗎? / 高祥薪
離家前 總盼望遠揚 離開以後 卻再也回不去了 (一) 自有記憶以來,我就住在埔里,一座陽光蒸曬酒香、筍甜的小鎮。我在這裡上 小學、中學,直到高中遠征台北。埔里,是我的家,有我十餘年的回憶沉甕回釀。 我記得每一個跌倒的傷疤,每一個角落都躲著一位舊識、一場遊戲、一段童年。 然而,我還有另一個家,深藏在仁愛鄉的層巒疊嶂裡。那裡,沒有紛擾,不會有 車馬喧囂;那裡,沒有擁擠,不會有人言嘲雜;那裡,也沒有心煩,憂怯都交付 潺湲青山。 「那裡,沒有人。」 「那裡,沒有未來。」 每一次坐上爸爸年紀比我還大兩歲的古董車回山上,都要忍耐長達兩小時顛 簸、蜿蜒的山路。有時颱風剛肆虐過境,路上不時可見土石流、坍方和瀑布沖刷, 我常常會幻想著,要是我們全家人不幸都墜落谷底,會不會有人發現?會不會有 人難過?想著想著,害怕和合憤怒一起迸發:為什麼我們回家的路這麼難走?為 什麼沒有人來修築? 「因為我們是原住民啊,誰要管原住民?」 「沒關係啦,日子還過得去,等你長大出國住就好了。」 我知道我是一半的原住民,是一半的 tayal,但總沒什麼實感。我長得不帥、
我不會唱歌、我不會跳舞、我不會說母語,連血緣都只有一半。我真的是原住民 嗎?當別人問起,我只能自我消遣,既滿足他人的好奇心,又能給自己台階下。 但這樣的疑惑潛伏在我內心黑暗處,伴隨年齡增長而不斷壯大。 「你是原住民喔!超不像欸!」 「你會騎山豬嗎?會獵人頭嗎?是不是愛喝酒?你會……」
(二) 2011 年夏,十五歲,我考上台北的高中,要離開我熟悉的兩個家了。離家以前, 我像是負重多年的老驢終於擺脫束縛,失落,但鬆一口氣。其實我很畏懼外來的 挑戰,軟弱不想承受壓力,希望永遠待在自己的舒適圈。可是我走了。不管是為 了看看外面的世界,還是躲避留鄉會承受更大的壓力。綺麗夢幻的想像拉著我進 入台北。我以為,我可以。 「加油,走出這個家,你就是 tayal 的勇士了。」 「記得,隨時保持謙虛。」 我在台北,迷失了。 遊蕩在台北的街頭,一面又一面的玻璃櫥窗反射亮晃晃的霓虹燈印照出我的身 型,一具空洞、迷惘、沒有靈魂的血肉人偶。不喜歡台北疏離的關係,不喜歡台 北快速的流動,不喜歡台北缺乏自信的自己。體內流動的血脈在蠢蠢欲動著,被 遠方呼吸的土壤牽動著。 我好想回家。 「讀不好就回山上種田,把你養那麼大有什麼用!」 「其他的事少做一點,多讀點書,以後才有出息!」 2014 年,九月,我進入臺灣大學就讀,懵懵懂懂地,就被拉入原聲帶社,開 始接觸身分認同、文化與原民議題。這裡彷彿是燈塔矗立的海港,搖曳柔和的光 芒指引在海上迷航的船隻,而我,是茫茫大洋中一隻殘破的漁船。航行在驚濤裂 浪之上,妄想撒下捕網,拉起時卻發現一無所有。觸礁了,載浮載沉間看到燈塔 之光,便義無反顧地進入了。 「在這裡的人,都有自己的一段故事。」 「因為有相像的背景,所以能夠產生同理心,所以才說原聲帶像家。」
希望 希望 希望
回家不再是一個名詞而是動詞 回家不再是一個夢想而是真實 希望不再是希望……
蝨子 /李昀芳 油羅溪中矗立兩座巨岩,奶奶常提到祂們,說兩顆石頭是一公一母,如果地震 颱風摧毀石頭,尖石就沒有了,就完蛋了。 在所謂的「隔代教養家庭」長大,因為爸媽工作關係,從小我和妹妹就同爺爺 奶奶住,週末才見得到爸媽。雖然和爺爺奶奶住,但每個周末爸媽會來看我們, 帶我們到處玩、去外婆家,或就只是待在家裡。和所有父母一樣,也拉著我們學 樂器、學英文。 爺爺是榮民,廣東人,八年抗戰撤退來台灣,識字,於是在竹東高中當主任。 小時候同學問起「妳住哪裡?」我都很自豪的告訴別人「竹東高中,裡面」。主 任宿舍不大,兩層樓,坐西朝東。每到冬天,奶奶都會鋪上一層厚厚地毯在客廳, 有時候我和妹妹會躺在冬天太陽框出來的一方陽光裡,暖暖地等七點十五分一到, 才又爬起來上學去。 每天下午五點鐘,我們就去竹東高中操場運動,爺爺會走操場、逛校園,我和 妹妹每天最刺激遊戲就是「躲爺爺」,一起偷偷跟蹤爺爺,誰先被發現就輸了。 有時候會跟奶奶一起撿操場上打球學生不要的空寶特瓶,直到現在奶奶還是很自 豪,說當初我們一起撿破爛,賺了好幾萬塊錢。 竹東很多小巷弄,奶奶都會帶我們走鮮少人走的小巷,車子少。小時候很喜歡 這些巷子,曲折的巷子很有冒險的感覺。記得跛腳阿伯的藥局旁邊有一條巷子, 巷子裡有一家畫「紅色的門」的店,每次畫匠都蹲在門口畫門神,不外乎神荼、 鬱壘或者鍾馗吧,經過就不自覺停下來多看幾眼,看門神的炯炯雙眼。 雖然平常住在竹東,但幼稚園以前幾乎都在尖石度過。 奶奶是泰雅族婦女,新竹縣尖石鄉是我的家鄉。主要道路上有一條通往尖石國 中的叉路,一路往上滑過幾個大坡,奶奶有一塊地在那裡,尖石國中下面。當初 奶奶起了房子,事實上也只是簡單的工寮,我們稱那裡「公地」。公地是奶奶的 小世界,每次回山上奶奶都在做工,拔草澆花,時節到了便種花、種白菜、玉米、 採野菜、竹筍、地瓜、採收李子,有時候釘木椅子、木桌子、搭個小搭達 ( 竹子 做的工寮、小屋 ),竭盡所能的豐富她的公地。 公地同時也乘載了我跟妹妹的童年:捉草地上的小綠色蚱蜢,捉了又放、捉了 又放;有時候收集一些或黃或紅的雞冠花和野花果實,泡在水裡,自以為會做出 新的香水。記得以前和奶奶一起釀過一兩次李子酒,一甕紅紅的「嘎外」鋪上滿 滿砂糖,塵封滿甕的冀望;有時候幫忙採野菜,在滿是雜草的地上分辨可食用的 「yahu」葉子;偶爾和奶奶一起去挖地瓜、拔玉米,挖地瓜時候那種尋寶的感覺、 玉米鬚裡滿是螞蟻的畫面、到現在都忘不了。有些時候住在上面的小孩會來公地 一起玩雖然通常是他們想念媽媽的時候。簡單來說,竹東尖石,儲存了所有童年 記憶。 我跟妹妹和爺爺奶奶的感情很好,老人家的生活重心也幾乎就是圍繞著小孩
子。爺爺奶奶雖然相處五十幾年,一個是軍人個性,一個泰雅性格強烈剽悍,兩 個人難免吵架,時常吵來吵去。即使他倆三天兩頭拌嘴,久也習慣他倆的相處模 式,一個人開罵另一個就會惦惦不講話。 那一天,他們兩個真的吵起來了。夏天很熱,我們和剛吵完架的奶奶在家門外 的空地坐著乘涼、散心,遠遠看著爺爺拿著菜刀衝出來,那時候還小,我跟妹妹 於是開始大哭,奶奶應當是明白爺爺不敢真的做出什麼傷天害理的事來,只記得 她罵了兩三句回去,爺爺便舉著刀子走回去,回程遇到隔壁鄰居,一個女主任, 一臉驚訝,卻也不知道到底發生了甚麼事。 這件事就這樣過去了,像從來沒發生過。一晃眼便是十年,那段時間留下的記 憶仍歷歷在目,有些苦苦的味道。回憶有好有壞,就像尖石也是一對,然而想到 以前的生活總之還是美好的。 之後家裡又發生一件大事,那天,我第一次感覺到家快要瓦解了。 國小三年級,十歲那年的年初二,白天跟著媽媽回娘家,晚上回竹東。一進 門,我和妹妹就坐在沙發上一直哭,奶奶不見了,爺爺也不知道她究竟去了哪裡。 其實家人啊,只要誰一天不在家就會覺得哪裡不對勁,更何況是奶奶,她那時候 更像是我們的第二個媽媽,每天照顧我們、陪伴我們,她不在家,只覺得很無助, 家也不像一個家了。 奶奶不在,總不可能把我們丟給爺爺一個人照顧,剛好爸爸媽媽那個時候也打 算把我們接回去跟他們住,不過一個寒假的事,我們便從竹東轉學到竹南,離開 出生到現在一直認為的「家」。 之後才知道,那年過年爺爺奶奶大吵架。奶奶容忍爺爺很久了,壓抑了大半輩 子,奶奶當初終於離家出走,躲回山上,爺爺一個人留在竹東生活。都幾把年紀了, 兩個人還差點鬧離婚。奶奶不用擔心,生活從前都是她打理,在尖石還有很多朋 友可以依靠。反觀爺爺很可憐,平常要一個人煮飯、一個人倒垃圾、我跟妹妹又 不在他旁邊,他在家裡一個人孤孤單單的,原本一個家四個人,過完年全變了樣, 日子很難過。 現在兩個人算是和好了。爺爺依賴慣了,分居了幾年,自己跑去尖石找奶奶和 解,現在兩個人一起住在尖石,想是最好的結果了吧!從前至今奶奶的心沒離開 過尖石一天,住在竹東時,只要有空我們就一定會去尖石,坐上開往八五山、水 田或者那羅的公車就可以回公地了,現在能夠住在尖石,也是達成她最大的希望 了。總而言之,現在的生活還有家人間的關係,算是達到一個平衡點了吧! 轉學到竹南,過往的日子就成為回憶了,新生活在竹南發芽,心仍舊紮根過往。 過去在竹南的生活雖早已自然成習慣,卻總是覺得淡淡的沒有味道,有時候覺得 心裡空空的,或許是捨不得放下過去有爺爺奶奶一起的生活,雖然有爸爸媽媽在 身邊像是得到另一種幸福,但每當夕陽照進原本灰暗的公寓,還是想念下午五點 可以去操場運動、跟爺爺奶奶散步的時候。 前陣子竹東的宿舍要還給學校了,房間收拾好了、舊電話、老鬧鐘都要丟掉了,
好多年沒有回到這裡,在屋裡多轉了兩圈,所有過去的記憶一一歸位。在後院烤 肉、洗衣服;去採川七葉、在門外曬衣服;舅公 yutas Sehu 帶了一籃鳳梨釋迦來 做客、操一口廣東腔國語的九將爺爺來家裡聊天;奶奶、妹妹,我們三個人躺在 床上聊天、聽故事……,所有情景好似昨天才發生,但早已時勢全非。以前從來 不曾想過會離開這個熟悉的地方,對小孩而言,永遠的就是永遠。但變化總是突 如其來,很多事情來不及瀏覽,時間就被迫翻頁了。 回想以前,我跟妹妹很黏奶奶,她從來沒有打過我們,甚至沒有真的兇過我們。 奶奶會教我們講一些簡單的族語,數字、身體部位、動物等等,現在熟識的族語 大多都是她那個時候教的,睡前她就開始考試,奶奶指著我跟妹妹的膝蓋、腳趾 問「這是哪裡」,或者 1-10 怎麼念。奶奶很愛泰雅族,應該說:非常以泰雅族為傲。 偶爾在竹東市區看見輪廓深的臉孔她就會說「欸!妳們看那個一定是 Tayal( 泰雅 族 )」。她也常說「還是 Tayal 的比較好」,最愛掛在嘴邊的話是「以後交男朋友 最好是要找 Tayal 的 ki !」,雖然只是隨口講講,我們當時不過才國小,但很明 顯可以感受到,她愛泰雅的心很強烈。 四分之一泰雅血液,或許被質疑、或許被否定,心裡難免沮喪,但過去我從來 沒有懷疑過自己,從來都不覺得需要向任何人解釋或者找理由敷衍。面對不證自 明的事情,要如何解釋呢?我就是泰雅族啊!對於另外四分之三,也未曾懷疑或 者有過任何想撇清的念頭,每個人的血液承載的都是歷史、都是家人。況且誰又 有資格提出質疑呢? 我相信尖石那兩顆巨石的傳說,因為奶奶也相信。只要想起身邊還有她,就覺 得充滿力量,「我愛她」,便足以支撐我去面對所有質疑、回答所有為什麼。現 在我擁有的一切,是因為她,而力圖捍衛的所有事情,也都是為了她。
1995 /石貿奇 1995 年,對大家來說不是一個 什麼特別的時間點,對於 1995 我 也只記得兩件事,一是全民健保的 實 施, 二 是 我 出 生 的 一 年。12 月 14 日,在台北的某家公立醫院,剖 腹產的我就這麼誕生了。名字是由 紫微斗數算命算出來的,除此之外 我找不到更好解釋我的名字的方法 了。媽媽是南部遷移至臺北的第二 代,算是完完全全的臺北人,而父 親是嘉義阿里山鄉茶山村的鄒族布 農族混血。他們在大學時認識,當 時我媽媽參加了服務性質的社團,
到茶山時認識了爸爸,然而他們結婚卻是在那時十幾年後的事情了。比較讓我覺 得有趣的是,他們就是兩個個性完全不同的人,媽媽教育界出身,個性謹慎,輕 微的完美主義和偏執,對可以要求的事情要求很高 ( 例如 : 我 ) ,而爸爸儘管也 在學校工作,卻有不修邊幅的那種氣勢和自信的概念,對一些事情無法忍受別人 用笨方法去完成。但也或許,就是這樣的差異使他們兩個彼此吸引吧,而且到現 在,他們似乎也早就抓到如何相處的模式了。 總之,我們家的成員就是我們三個人,沒有其他的兄弟姊妹。不要問我會不 會寂寞,我爸爸早就用他那時優時劣的笑話能力做了解釋”我們家財產太多了啦 ! 生兩個會打架”。認真回答,我一點都不會寂寞,我很喜歡這種自由自在的單獨 一人,而且我又是所以堂表兄弟最小的,跟我差最少的也有十歲,所以我從小就 習慣一個人在一堆大 ( 老 ) 人的世界中成為焦點。 回到我的生命歷程,從四歲到十五歲,我都在南投這個地方長大。那邊有什麼 呢 ? 有高山、森林、湖泊,和越來越多為了看高山森林湖泊而來的觀光客。簡單 來說,那是個沒有壓力的地方吧,自然的一切在你身旁存在著,他們和諧、不衝突、 不極端。我最喜歡的,是爸爸工作的學校的實習農場 ( 職業學校 ) ,裡頭有楓木 林、玫瑰花蒲、小魚池、養雞場,也是 921 地震時的霧社的緊急避難中心。現在 聽起來,那裡好像天堂一般不可置信,當然我小時候哪懂那裡有多美,只把他當 做這個世界自然的樣貌。等等自然不就是這樣嗎 ? 爸爸在當地,其實是算小有名氣的人,除了歌手的身分外,他和一些地方的” 仕紳”( 或有力人物 ) 們關係都不錯,在加上那邊就只有一間高中,幾乎霧社有一 半的年輕人是他教過的,他們都稱他”阿里山王子” ,這是他自己取的藝名,也 代表他是來自阿里山的人。而我在學校的成績一向很不錯,多虧媽媽的完美主義, 我也常常被同學注意,再加上我的原住民身分,雖然在霧社這個泰雅和賽德克族 的大本營一點也不特別,但”鄒族”這個族別卻是相當特殊的,他讓我獨樹一格, 我也很喜歡這樣的效果。 然而,在我小時候,至少那個階段,”鄒族”這樣的身分就只有這個意義了, 沒有什麼其他的意思。不過,我永遠記得爸爸媽媽不斷的告訴我,你是鄒族的小 孩,你的家人住在阿里山的茶山,當然聽話的我深信不疑,即便我從來沒有在茶 山待超過一個禮拜。每次回茶山,最主要就是給我布農族的奶奶看看,她的大孫 子有沒有長大了。我的奶奶,布農族,1928 年生,從高雄娜瑪夏鄉嫁到阿里山的 茶山部落,和鄒族的爺爺結為夫妻,當然那是好久以前的事了。受過日本教育, 慣用鄒語和布農語。不熟悉中文,所以和阿嬤用日文溝通。她似乎很怕我忘記自 己的母語 ( 因為真的很破 ),每次陪她散步都會指著各個東西用族語 ( 鄒 ) 說一次, 我便復誦一次。每次要離開老家時,她都會用我最熟悉的兩句族語叮嚀我這個長 孫 : 好好讀書 ! 不要找女生 ( 意即不要談戀愛 )! 而我的姑姑也在那裡,她是村發 展協會的理事長。當然還有好多親戚,就不再說明。 以前回部落,都帶著愉悅的心情,主要是可以看到 Ba’i( 奶奶 ) ,而且能吃 到嘉義的雞肉飯。但越長越大,越了解到以我的身分和能力,整個家族甚至整個 茶山的未來很有可能都會交到我的肩膀上,莫名的壓力與期待一點一滴的加在我 的身上,然而,我卻有點喜歡這種感覺,很願意去做這個工作。這也讓我對鄒族 的文化開始有了興趣和好奇,會去想要知道更多鄒族的一點一滴。
但我在台北求學,根本不可能回到茶山去住太久的時間。所幸,知識在現在是 隨手可得的,我會特別去看鄒族的相關文獻書籍,而且在大學生活中,有些課程 讓我能更了解到鄒族的文化與歷史。另外,在阿里山的樂野部落,也有親戚住在 那。其中我的姑婆是我對於鄒族的知識最重要的來源之一。因為奶奶語言不通, 又不是鄒族人,實在不能從她那裡知道什麼歷史。幸好有姑婆告訴了我為什麼我 的 A ki( 爺爺 ) 要從樂野到茶山、什麼是 Niahosa( 狩獵頭目 )、鄒族怎麼從曹族 正名為鄒族……等等,每次她講的時候,我都聽得津津有味,甚至還錄音起來怕 哪天自己忘了自己的歷史。當然,我從來沒有懷疑過我是鄒族人的這個事實,除 了血液中的基因和鼻樑的高度之外,還有我對這個文化的認同與責任。
回家 /林書綺 什麼是回家的路?是那條台 11 嗎?如果照著那不知說是彎曲或是筆直的台 11、駛著車毫不停歇地到 66 公里處,我真的就到家了嗎? 如果說有什麼儀式最令我難以忘懷,那非它莫屬;可果說有什麼儀式是非參加 不可,那非它莫屬;如果說有什儀式缺少後,生命將不再完整,那也非它莫屬, 因為它是如此特別而無法取代。 豐年祭,是部落裡年年會舉辦的慶典,按照社會課本裡的定義,它不過就是個 豐收的日子,大夥聚在一起,唱唱歌,跳跳舞,一切歡樂地悄聲而來又悄聲而去, 但對我來說,它給予我的人生意義與發卻是文字難以詳述的。 幼時,我將豐年祭定義為一個純粹回鄕的機會,我只是義務性的拎上行李隨父 回家。他們的語言我不會說,他們的曲調我不會唱,他們的舞蹈我不會跳,在這 儀式中,我是個局外人。時光荏苒,漸漸地我長大了,儘管回家的路我依舊不會走, 部落裡的生活我依舊不會過,可是我慢慢懂了,在這埸儀式裡,沒有局外人。 離海不到百步之遙,暗夜的海始終唰唰的拍上岸石,咚的一頭撞上,呼了一口 氣又無聲的走,部落的廣埸燈火通明。全村,其實不過二、三百人,每個人都是 喜悅滿面,從沒看誰哭喪著臉。堅持傳統,男生、女生又遠是分著跳,爸爸說社 會課本上的男女大合跳,是跳給觀光客的.堅持傳統,祭典的日子從來都是耆老 看著星月決定的,沒有通知機制,因為如果你是部落的小孩,你自然會知道什麼 時候得回去;堅持傳統,每日下午四時至午夜,那似只有祖靈聽得懂的吟哦絕不 間斷……我曾以為傳統是唬弄人的,隨著年歲增長,我才越發理解堅持傳統的儀 式是最迷人的。和著海的吟哦在耳邊流轉。 豐年祭日漸成為我乃至每個出外打拚的族人,逃離都市繁忙的唯一寄託,用時 而淒苦時而歡快的古調將所有煩惱,還諸天地,化為塵土。爸爸常咕噥著時下年 輕人一夜下來唱來換去總那幾曲,他年輕時會唱的曲調少有人會,我常坐在場邊 聽著、看著,腦裡卻想著,文化這樣流失,等到我成年時,豐年祭還有人想跳、 要跳、會跳嗎?
如果說把豐年祭定位為唱跳祭典,那就太粗淺了。不論外人是否可以理解,從 事前人的喜悅到事後的離情依依,豐年祭的儀式早已超越華美的隆裝,昇華為血 液脈動中的文化意識。明白了這些,回家的路,我會走了。
回家 Homesickness /張紀舜
電話裡 : 我 :「喂~爸,這個周末我不回去了。」 爸 :「那你跟你媽說吧 !」 說完電話便拿給媽。 媽 :「去吧~好好去玩,別擔心我們了。」 如果爸媽埋怨兩句,可能我還好受一點。 上大學住外面後,因為各種事情的繁忙,發現自己越來越少回家,小時候因為 不喜歡上學,所以平常下課就直接衝回家,那時候對於家的感覺,就是一個不論 在外面受到甚麼困難,例如在學校被別人欺負,但回到家後就一切都沒事了,然 而現在,或許是因為船建得越來越大艘,航行的方向越來越遠,看的東西越來越 廣,使得這艘船可以到達更遠的地方作業而越來越少回港,但不會變的是,這艘 船不會忘記這個港,因為家對我的感覺依舊是我難過時的避風港,就像太空船一 樣,不論在多遠的星際漂流,最後都會回到地球。 我有三個家
一個是爺爺奶奶在台東的家 一個是爸爸媽媽在桃園的家 一個是我跟同學在台北的家
雖然彼此相隔甚遠,但卻有著不可分離的連結,平常因為求學,我都待在台北 這個家,稱做家但其實是學校宿舍,或許每天見面的關係,室友就像是我這個家 的家人,一回到宿舍,室友就會寒暄個幾句,問我吃飯了沒,要不要一起去吃, 然而這對我們在外面獨自求學,是最溫暖也是最簡單的一句問候了,周末,我會 回到桃園這個家,這裡對我意義重大,在小學之後大學之前我都住在這個家,即 使高中的時候學校位在台北,但我依舊還是每天通勤,或許在那個時候就了解到, 以後陪他們的時間就不多了。 在這個家,成員有爸爸、媽媽、妹妹和狗狗,每次周末回來,爸媽總是很開心 的迎接我,狗狗也是迫不及待地撲上來,每次吃到他們煮的飯菜時,眼眶會紅, 因為終於知道甚麼是很久沒吃到的感動。 媽媽的味道,永遠都不會變,更有趣的是,每次離家後帶的東西往往比返家所 帶的東西還要多,這點在我們長假回台東那個家也是如此,做父母的總是希望小 孩在外面不會受到挨餓,寒冷,所以總是包了很多東西讓我們帶著。 在台東這個家,是爺爺奶奶住的家,每當過年、掃墓節、寒暑假,別人去上暑 期課、才藝課、出國,但我和妹妹都一定在這裡,這裡對我們家庭所有人而言, 意義最深,淵源也最重大,因為這就像大樹的主幹,每個人都是從這裡分出去的 分支,爺爺奶奶有五個兒女,子子孫孫十來個,小的時候,也是由爺爺奶奶帶著 我長大,他們去山上種小米、砍柴、鋤草我和妹妹也會跟著去,爺爺也總是開著 他那農用貨車 ( 族語 : 起鈴鈴 ) 到山上,或帶我們到市區買菜、生活用品,好幾 次坐在副駕駛座,看到爺爺在打瞌睡,我提醒他才醒來,讓我想到,如果我不在, 誰來叫醒爺爺,這也是我堅持每次回來的原因,而最讓我印象深刻的畫面,就是 以前我和部落的小朋友在外面玩耍時,橘紅似霞的陽光透著山林間的空氣照射在 奶奶和善的臉龐,聽到奶奶拿著鍋子在我們家的路口敲打呼喊著我回家吃飯了, 在當時每個家庭幾乎都這樣叫自己的小孩回家。 其實在家裡面收藏著一種愛,叫「怕忘記」 怕孩子踢被著涼、怕孩子沒吃飽、怕孩子學壞 ... 但最怕的是,忘記了回家 ... 這次年祭,我們也追隨了杜佤克的腳步一同回到他花蓮豐濱的家參與海祭,那 是一個背山面海一眼望去是一片向日葵田的蔚藍小屋,也許是我們一大群人的關 係,很久沒有看到奶奶這麼高興了,也讓我想起了我過世的奶奶。 那裏真的很美, 或許在我們的世界裡永遠有一個地方, 讓我們享受愛, 享受快樂, 也許外面的生活,有太多令人難以承擔的重量, 這次回家,在這一刻,我才明白, 雖然人生有很多美景是不能錯過的, 父母的笑容,才是世界上最美的風景。 讓愛回家吧。
Heaven /羅子齊 2014 夏天的末梢,手機裡不斷循環 Emeli Sande 的歌,正聽著 Heaven,背景 的節奏就是火車的節奏。第一次孤身前往台北,火車上的拉稱對我沒有造成一些 吸引,只是沿途看著窗外,想著一片風景會在離開台東求學的學子眼裡,出現多 少次,或許一個月一次、兩個月一次,甚至半年、一年,也可能再也不會回來了。 那麼對於家的情感,就是 Heaven。 我是生在台東市豐年、馬蘭邊的阿美族孩子,媽媽是成功鎮小馬,爸爸是成功 鎮麒麟,他們正好是在海岸、馬蘭系統的混淆點,那麼我也是在一個不明白自己 身分的混淆點罷。 話說回來,父母的婚姻不是像嫁娶那般,女子入夫家或是男子入妻家這樣簡 單,我爸媽結婚後就遷移到台東市居住,買了個不是部落的公寓,所以對我而言 我根本沒有部落經驗,也許有,但也只是兒時在小馬和表哥表姊的記憶了。如此 一來我也和都市的原住民孩子一樣,說到自己是哪裏人,總會有點心虛。我說我 是麒麟、小馬的,一定有人可以否定,說那是我爸或者我媽的部落,不是羅子齊的。 只是還沒有人直說而已。或者我要說是豐年、馬蘭,我也說不出來。這個問題大 概就像是:溫哥華爸爸,渥太華媽媽,台灣出生的加拿大孩子(這真的是我國中 時的女同學,中英文都很流利)。 這方面的思考是在我來到台北,第一次接觸大原民圈後有所感發的,每次介紹 自己的時候,我會稍微避開麒麟、小馬的部分,說我是成功的阿美族,或者更加 躲避的說是台東的阿美族,如此簡單。另外是某一次一位青年問我是來自哪裏, 我說我是麒麟的,他問我會不會唱麒麟的歌,我一個不會,當下只覺得尷尬。好 希望自己可以回到麒麟學習。但我並不是 18 年來就是住在部落的,城市的生活填 滿了我的童年和成長。我很羨慕從小「生、長」在某一部落的族人,可以毫不猶 豫地說出自己的家在哪裏。 那麒麟、小馬對我的意義是甚麼?我沒參加過麒麟的豐年祭,小馬因為真耶穌 的關係禁止參加豐年祭,那我還算是這裡的人嗎? 進入原聲帶之後,總是會激起我們對於部落的情感。常常在唱歌或是舞圈的 時候想起部落的歌聲,或是爸爸們喝酒醉的時候亂唱的飲酒歌:Tayra dadayal, komaen to ‘pah(早上就喝酒), komaen to ‘pah aka malasang(喝了就不要 亂喝醉), hey hey hey, aka matumay(也不要鬧事喂);誰帶了喜烙來社辦, 突然好想吃阿伯家的喜烙;吃到難吃的白飯的時候,會想到家裡做的哈克哈克是 那麼好吃;和大家喝酒的時候,說一些漂亮的話,就像姊姊們在麒麟那樣漂亮, 連阿嬤也是一樣漂亮。 我們急著回家,想要學習自己的文化。當我們問起阿嬤那些族語的時候,或是 哪些身體是哪些花的象徵的時候,我們會笑,會覺得家裡有這些文化很珍貴。原 來家就是這樣,可以包容每一個人,不管血統論、地緣論。只是我還在回家的路 上,尋找自己對於家的連結,直到哪一天我能大方地說,我是 Cilikesay 的孩子, 我是 Piyoho’的孩子,我是阿美族的孩子。 那裏就是我的歸處。
忘了,忘記 /遊思夷 越大越發現,回家好難 ... 有些事,你想忘卻忘不了,因為 它曾經是那麼刻苦銘心的;有些事, 你不願意記起,因為它曾經是那麼 傷痛你心的;有些事,你努力想找 回,因為它是那麼的重要,而當時 的你不經心、不放點心,所以你只 能用「依稀」、「彷彿」等形容詞, 來描繪那些記憶片段。那我呢?忘 了什麼?又記得什麼呢?我,好像 忘了—回家的路。 我是莎卡蘭部落的小孩。 小時候在部落長大,國中的時 候,爸媽為了讓我接受到更多的教 育資源,所以我們搬到了第二個家, 就過著「偶而」回部落的日子。 新家在市區,生活機能很好, 白天,可以逛街買東西;晚上,可以逛夜市吃宵夜,相較於那晚上七點整個村莊 幾乎都熄燈的舊家,我超級喜歡這裡,甚至喜歡到不想要再回去舊家!但,我萬 萬沒想到,那時每個禮拜都能回去舊家的時光,是現在的我那麼想要、那麼渴求 的機會,因為後來我的學校越讀越往北,我也隨之離家越來越遠,回家的機會少 之又少。然而,在往北移動的過程中,我發現我不是單純地不想回家而已,而是, 我不想回去那時時刻刻都提醒著我,我是原住民、我是排灣族身分的地方…… 說起來真可笑!我是藉由不是身為原住民的魏德聖導演,他所導的賽德克巴 萊,激起我的民族意識,才找回我對族群的認同,也藉由他人口中得知自己的族 群是多麼美麗、知道自己的身分是多麼的特別、了解村莊的原始是那麼的美好、 明白村莊的傳統是那麼的真貴,我才意識到自己是多麼的無知、多麼的身在福中 不知珍惜,但,當我意識到這些時,我卻已經不在部落了。我想記起,小時候與 長輩互動的片段、沉浸在文化中生活的我,但不管我怎麼努力回想,那些破碎的 記憶片段,怎樣都無法完整拼湊,而回家的路又要怎麼走?我不知道要怎麼回去、 不知道怎樣才是真真切切的回家,我忘了要如何回部落、如何與部落互動,我只 知道現在的我,即使回到部落、回到家,也只是身在部落而已,那能與部落互動 的心靈已不存在。 這種說起來熟悉卻好像又不熟悉的感覺,慢慢的成為我害怕回部落的那道高 牆… 可是… 我想回家!我想回家!我想要回家!!
不斷地在心裡反覆訴說著, 無奈的是,我被那高牆阻擋著,不管我心裡再怎麼想要回家,我始終翻不過那 道高牆。 現在,我上了大學,來到原聲帶社… 它給了我方法回家、它讓我知道回家很重要、它讓瞭解一件事—回家的路上, 我並不孤獨。 當人們細數著自己忘記的事情時,也正在一一記起它們。 忘了,忘記。 雖然曾經忘了回家的路,但我知道,當我在這努力找回以前時,我,正在回家 的路上。
給我一個家 /簡文彬 「那是後來我逃出的地方 也是我現在眼淚歸去的方向 輕輕地愛你 輕輕地愛你 我的寶貝 我的寶貝 輕輕地想你 輕輕地想你 我的眼淚 我的眼淚 誰能給我更溫暖的陽光 誰能給我更溫柔的夢想 誰能在最後終於還是原諒我 還安慰我那創痛的胸膛 我的家庭我誕生的地方 有我童年時期最美的時光 那是後來我逃出的地方 也是我現在眼淚歸去的方向 輕輕地愛你 輕輕地愛你 我的寶貝 我的寶貝 輕輕地想你 輕輕地想你 我的眼淚 我的眼淚 誰能給我更孤獨的門窗 遮蓋著內外風雨的門窗 誰能在最後終於矛盾地擺擺手 還祝福我那未知的去向
我的家庭我誕生的地方 有我一生中最溫暖的時光 那是後來我逃出的地方 也是我現在眼淚歸去的方向」 -羅大佑【家】
家,有兩種,是具體,是虛像。 提到家,我有兩種感覺,是又愛又恨,是不得已又不能割捨,是唯一得到全然 安全的堡壘又害怕過度壓守的囚牢,是完全沒有包裝的裸露又搭建重重隔離的心 牆。我渴望擁有他們一切,卻又害怕過於黏膩的依戀。 家,在擁有一切之前,她是全部,在失去一切之後,她是唯一。 他們曾親手重重地雜碎我的心,就這麼殘忍地在我面前碎裂一地,玻璃的稜角 反射出我無助又驚懼的面孔,我好害怕,就連他們,我一生的最愛,我唯一能夠 信任並願意把自己完全交付的他們,竟然也可以如此狠心,他們是不是不要我了, 他們的嘴像一把利刃,來來回回刺穿著我的身體,我嚇壞了,我不知道我該怎麼 辦,我好難過,我在房間在床上在棉被在枕頭裡,放聲哭喊,如今,我還能依靠 誰?我還能相信誰?沒有人了,沒有人了,我真的好無助,好像陷入一個無底洞, 越陷越深,好像再也出不來了,整個世界都在壓縮,我真的,真的快喘不過氣了, 但是卻,卻沒有任何一個人來救我,獨自一人,繼續掙扎,在這個沒有溫度的世 界繼續掙扎,我還是一個人,從過去到現在,還是一樣。 但我知道,過了今晚,一切都會回到平靜,好像這一切都沒發生過,至少我是 這樣安慰自己,至少我是這樣讓自己有一個走下去的理由,即使已經遍體鱗傷, 體無完膚,我還是記得要怎麼微笑。 家,面目可憎,滿目瘡痍的真實容貌在一抹抹堆砌而成的華實堡壘下,逐漸斑 駁瓦解。 我最喜歡的一件事,就是靜靜的觀察身邊發生的一切,尤其最愛觀察人的一舉 一動,因為這樣可以知道一些人的小秘密或習慣,或是他對於某人的想法與觀感, 都可以在我偷偷地觀察下原形畢露,所以我特別了解“人心”,一個眼神的漂移, 一個嘴角的微抿,都是蹊蹺,在與周遭的人事物做連結,真的可以得出很多關於 人性的本意,有時我還會看著就出神了呢,對方還會以為我在對他使眼色,畢竟 我的眼睛也是出名的電人,還是要小心節制使用比較好。 音樂與電影,不知道在我的人生中,什麼時候已悄然成為我大部份的心之所 向。也許是在我發現這世界的一切偽善之後,我更嚮往那些最純粹的自由吧,肆 無忌憚地在 16:9 的光幕上,呈現比無邊無際的現實世界更奔放的血液顯像。電影, 讓我願意嘗試其他人生發展的可能性,甚至相信其主角人生故事的延伸,逃脫莫 名其妙的框架,既然這裡難以呼吸,就帶著我到他的生命裡大吸大吐,更新自己,
完全清洗乾淨,再放自己回到塵世濁流之中。 我是獨生子。 我愛我爸爸,是事實,我怕我爸爸,亦是事實。並不是說他有多麼凶悍,多麼 威嚴,而是我跟他的關係不知道在什麼時候,變質了,變成見面無語,待在客廳 看電視五小時,一句話也不曾破口的關心,只剩幾句,吃飯了沒?媽媽呢?這兩 句話,我們可以結束一天的互動,好我去睡覺了。 他是一名憲兵,在桃園退伍後,我小一那年,搬回台東,也就是爸媽的家鄉。 在台東,我讀了國小,國中,高中,簡單來說青少年成熟期,就是在台東這土地 上開花結果。或許是獨生子的關係,我很依賴我的父母,長大之後有了一個名詞 來形容我最為貼切,媽寶。我媽說,從小我一定要在他們的懷抱中入睡,要是給 別人抱,或是把我放在床上,我一定會大聲哭鬧,沒有停止的那一天,他們簡直 是快被我煩死,我知道他們很愛我,這是我非常清楚的一點,所以我總是把他們 日後的一切要求與控管都視為愛我的舉動,這樣的行為就變得合情合理,我也寧 願相信這樣的解釋。我媽以前是婦產科護士,年輕時真的很漂亮,人人叫他小辣 椒或是小鐘楚紅,因為生了我之後退休,擔任全職母親,我想這與我之後的一些 脫序行為有很大的關係,或是說因為她是家庭主婦,對於我之後的發展與人格成 長都與她有不可分割的責任,我的不正常在她眼中是要向整個家族負責的,也就 是因為這樣,對於外人的眼光,家族自己人的閒言閒語,她聽了很受傷畢竟她就 是第一關係人,每個不好的消息都會先經過她的耳朵再到我的心,再從我的心轉 成不諒解甚至攻擊行為,便再次回刺到她的身上。我不能沒有她,我好愛她,有 時我卻希望她現在立刻死掉,因為我能想像到那時後會是如何的解脫與自由,那 是我所嚮求的,但是隨之而來的是我的愧疚與內心的撕扯絞痛,不行,我不能沒 有她,我討厭這樣矛盾的自己,好像長不大卻又成熟到不行的小男人。我很沒自 信,我相信這是因為我的家庭,他們最愛做的一件事就是,比較。他們為甚麼都 不知道自己的嘴巴已經殺死了幾次兒子,雖然我又復活了,但我真的不能保證哪 一次的無心攻擊不會造成遺憾,還是這就是他們想看到的?不會吧。我喜歡黏著 媽媽,直到現在,我還是會跟她玩在一起,在她身上滾來滾去,捏來捏去,我不 管自己成不成熟,在她身邊我就是那個還會因為搶不到盪鞦韆而賴在一旁哭鬧的 小男孩,我會笑的很真誠,因為我無法偽裝,尤其在她身邊,所以當她好像看穿 了她不想看穿而我不願讓他知道這就是事實的時候,我就會爆發,上了大學我爆 發了好多次,我不再怕她拿棍子打在我身上的痛,我會把棍子搶過來一把摔到地 板上,然後,大叫大吼,我什麼都不怕,我就是我,我不曾改變,我也不會為誰 而改變,如果一定要照其他人的想像塑造成那樣的我,我寧願死掉,我跟她這樣 說,沒想到她卻回我,她跟爸爸已經安排好他們自己後續的路了,要我不要以為 他們什麼都不會設想,當時,我嚇到了,原來在他們心裡,我可有可無,不管有 沒有我,他們還是一樣會安然的過著恬適的生活,即使我知道,那時的她,一定 嚇壞了,心在淌血。 上高中以前,我爸都會來幫我蓋棉被,然後跟我說晚安,因為我小時候怕黑, 怕鬼,所以我都會跟他說,要等我睡著噢,他會回我一聲好,然後就到客廳看電視, 我看著客廳射進來的白光,與間歇的電視聲,我才能安然入睡。我不知道,其實 隔天爸爸早上六點要上班,那時,已經半夜一點了。之後高中了,是因為青春期嗎, 還是每個男生都會經歷這個時期,就是跟父親會逐漸有一道隔閡,並不是刻意建
造,而是自然衍生。我不再跟他主動聊我的生活,我就把他當作我的父親,那位 賺錢養我們的男人,我謝謝他,在生日,在父親節,在任何可以慰勞他的日子呈 上感謝之意,但這已是我對他最深入的情感界限,不會再更深了。某一次,媽媽 告訴我,他說如果他有生一個女兒的話,一定會很黏他,我聽了笑一下,跟媽說, 他想太多了吧,哈哈。其實,我一直都是知道他很想認識他的兒子,那位在他眼 裡總是把自己做到最好的兒子,他的唯一,他願意在一家保全公司待上好幾年的 動力,完成他夢想的人,他夾在皮夾中多年那張已泛黃的一歲半的我,是啊,在 他的把守下,我長大了,我是一個健康而完整的人了,我真真心心覺得,人,在 這世界上能夠最顯示活在世上的價值就是,家人之間的愛。 然後,關於阿公阿嬤的部分,之後有機會再跟大家分享,又是一段了。 寫了這麼多,不只是要證明我是一個十分負責的活動部大一組員,畢竟這是我 所堅持要做的,亦是要證明說,我這樣的一個回顧,絕對是值得的,因為我過去 對於這一切回憶的觀感是非常負面的,但是當我跳脫了當時的情緒,我發現了一 件事, 我是非常幸福的。
生命故事 /周郁馨 這些回憶就像拼圖 拼裝成這篇生命故事 或許雜亂無章,卻字字刻苦銘心 我 以為我會一直以外人的身分 站在外頭,望著部落 從未試著前進一步 掙扎啊 也 許有過吧 但那我淡忘了。 (一) 該說原聲帶是個契機 我仍懷抱著熱忱 都市的風沒有全然吹散我的 心 例會離我如此遙遠 就像一堂演講 我置身事外 令人沮喪 我要回去我的小世界 嗎? 但平日與朋友們的相處 是多麼的愉快 也接觸各種語言、文化 留下吧? 師 母盃 久違的體驗舞圈 我們呼應彼此的高喊 激勵著彼此 勾起大家的嘴角。
(二) 年祭 很慚愧我無法全心投入 只因 為貪心 我參與系上活動,但又不想失去我的 “家” 最後我還是沒有踏入舞圈 或許哪一天想 起 我會懊惱、後悔吧? 籌備過程 訪部落讓我 的心 受到很多感動、很多收穫 以及救贖 杜佤 克的可愛爺爺 看見我們出門 問道: “你們不 回來嗎?” 我哭了 有個影子與爺爺重疊 是我 的 akong(爺爺)啊! 即使在我的生命中 我們 很不熟悉 但血濃於水,不是嗎? 情不會斷啊! 我思念 想念 我的土地,我的部落,我的家 我 想回去 那 已成為我的歸屬。 (三) 我,沒有名字 應該說…我躲在別人 的名字下 快樂度過了一段時光 但我仍渴望 終 於這日益倍增的渴望 讓我回到部落 尋找著另 一半的我 澎湃的,激動的,興奮的 在陌生的長輩面前 叔公向祖先介紹 詢問他 們的意見 可惜有點失落 嗯? 蔘茸酒還沒倒,矮 ~ 第三次 彷彿聽見他們的聲音 好,拿去吧孩子,妳可以擁有它 害羞的向在場親戚們致敬 也尋回被 mama(爸爸) 遺忘的名字 屬於他的名字 Ka'te Ci Ci'hek ko ngangan no mako. 我的名字叫 作 Ci'hek。
湧.敢 /趙登雲 [ 在面對所有議題前,第一個要面對的事情就是「回家」……] 進入原聲帶社後,接觸了很多議題,在經過例會 ( 社課 ) 的討論、跟哥哥姊姊 的聊天,其實每天都對原住民族因結構不平等所造成的現況,有一定了解,與高 中時候的我,簡直天差地別。但是,我也同時瞭解到原住民族議題的複雜性—因 為是關乎一個民族的所有生活,所以快等於和一個國家要處理的事,包含教育、 工作、土地 ......,而且同時又有很多不同的層次,原住民族 - 族群 - 部落,更 也有官方還沒認定的許多平埔族群。關乎原住民的議題有這麼多,我一個人能夠 全部參與嗎?但回答這些問題前,我要先回答:我為什麼想要參與這些議題?我 為何當初選擇留在原聲帶社? 當我在尋找答案時,剛好聽到年祭的籌備會議,活動部部長是這樣報告音樂會 的:「我們今年的主題是『回家』,我們討論了很多議題,但我認為在面對所有 議題前,第一個要面對的事情就是『回家』……」那時,我找到了要解決我疑問 的方法,但是更多的疑惑卻接踵產生……
[ 多元的認同、文化,我—湧的青年 ] 哪裡是我的家?—對我來說,有四個跟家相關的地方—台中的家、南投外婆 家、苗栗部落的家、台北奶奶家。如果單問這個問題,我的回答一定是台中與爸 媽和弟妹住的家,因為這些人是我從小最親近的人,也是我歸屬感最強的地方。 所以其實是在問你的認同來自哪裡? 你覺得你是誰? 你文化的根在哪裡? 我的爸爸是外省第二代,爺爺奶奶都是外省人,所以我部分認同自己是外省 人,所以也覺得部分我的根來自於中國大陸的兩個省份。我的媽媽是苗栗麻必浩 部落的泰雅族,所以我部分認同自己是泰雅族。我的外公很年輕就去世了,後來 外婆嫁到了南投布農族的部落,因為我泰雅族的認同,我回南投外婆家的時候, 我雖然開心,但是因為覺得那不是我的文化,所以我不想要學習那裡的東西。另 一放面,那時,我苗栗的 yaki( 我媽媽的奶奶 ) 也因為身體不好的原因,搬到台 中我阿姨家。 以上的種種讓我思考了很多問題: 我同時認同兩個很不同的身份,外省人與原住民,為何我只在專心關注於原 住民的事物?外婆現在住的布農部落,也是我從小常常去的地方,我也在那裡溪 裡玩過、抓過雞,難道那裡不是屬於我的文化嗎? 難道這樣的族群通婚後,所造 成的文化交融,不是我身處的文化嗎? 或是屬於我的文化只根基於血緣嗎? 所 有我學習的文化,都是這樣經過認真挑選的嗎? 在我們家族長輩裡,就剩我的 yaki 是只會講母語、最瞭解泰雅族的傳統知識,而且也非常會織布,她對我來說 是我泰雅文化的根源,當她離開部落 後,我的根是在部落或是在她搬去的 地方? 這些問題,我還是沒有一個答案。 但其實我有些感覺—從小參與的每一 件事構成了我,不管我選擇我想要往 哪樣的方向發展,我一直都處在我的 認同與文化當中。但是有一件事是確 定,我想了解我的部落的事情,因為 相較於其他,我對於部落的了解實在 是太少太少了。我會想要找很多青年 跟著我回去部落,一起討論這些事情, 或是其實就只要很自然的一起參與部 落的生活。我會想和他們,成為像湧 浪般的青年,把文化一代一代的傳承 下去。
[ 關於家 ] 家,是我認同與力量的來源。每次回家都像充電一樣。但是家也是我最大也最 難處理的障礙,需要很多的溝通,需要很多的愛與包容。我覺得家的意義也是如 此,把跟你不合的人成為最難割捨的人,而後慢慢磨合。 最後,關於回家,我都會想到一個故事。我高中的時候,那時候我也對很多事 不了解,也不太了解我的認同,也不了解原民議題,非常的單純。因為真的很想 回苗栗看 yaki,就計劃在一次爸媽不在的假日,自己坐公車回山。公車的路程很 遠,而且只能到前面部落,自己還要走很久才能到麻必浩,但那時就憑藉一股傻 勁就去了。結果去程和回程路上都遇到很多人幫我,我到山上的時候所有人也都 嚇了一跳,我也看到了 yaki:)。回家其實可以很簡單,只是想回家。而且當你認 真想做一件事的時候,所有人都會來幫你。希望我可以永遠保持這樣的單純,不 要找太多藉口,直接去做我想做的事。
家 /波德琳
你有多久沒有回家了?你知道有人在等你回去嗎? 小時候對於回台東的記憶就是全家人擠在一台小小的車裡。我把五、六套衣服 塞到掏空的書包裡,大包小包的放進後車廂;哥哥拿著小凳子放在前座跟後座的 縫隙;媽媽用毛毯、小被子和枕頭把後座鋪成舒服的床;當一切準備就緒,我和 哥哥跳進後座搶著我們最愛的抱枕,爸爸坐進駕駛座準備啟程。「好!回家囉!」 夜很深,車子緩緩駛離巷口,兄妹倆聽著廣播漸漸地入睡,心裡偷偷期待睜開眼 後熟悉的東海岸。 台東市貴陽街,媽媽的老家。幼稚園有幾個月是給阿嬤帶的,那時候阿公還在,
偶爾會在放學後載我到市區晃晃,告訴我媽媽以前的學校、阿嬤常逛的花店在哪 裡,還有其他生活的足跡和留下的故事,或是繞進一些我們都沒去過的巷弄冒險; 結束了探險,回到阿嬤家第一件事就是吃飯糰,阿嬤把手洗乾淨、抹上鹽巴,打 開電鍋把飯放進手心捏一捏,在剛好不燙手的時候交到我手上,阿公阿嬤總是看 著大口吃飯糰的我滿意的笑著;阿嬤家那台腳踩的老式裁縫機,承載了對晚輩無 法計量的愛,我們這輩每個孩子的阿美族服,都是她在裁縫機的進與退之間完成 的。我喜歡看她在那個小空間裡工作,我這唯一的孫女就跟在旁邊當小幫手兼模 特兒,從一開始的量身、裁布,到最後手工的十字繡,她總是靜靜的坐著,快速 而仔細的完成每一個步驟,她曾說:「我要趕快做完,不然哥哥他們回來會穿不 到,下一次再看到他們就又長大了。」把思念化成長線,一針一針的繡在衣服上, 這是阿嬤想念我們的方式。每當我穿上阿嬤幫我做的衣服,就想起她坐在裁縫機 前的身影,雖然阿嬤因為眼睛不好已經沒有在做衣服了,但裁縫機轉動的聲音還 是常常在我想家的時候響起。 台東縣金峰鄉賓茂村,爸爸的老家。從台北出發不塞車然後慢慢開的話大概六 個小時左右會到的小村落,我家隔壁有個廣場,那裡是我童年最美好的小天堂; 每次寒暑假回去,晚餐時間結束後,上賓茂的孩子們就會自動到那個廣場玩躲貓 貓、一鼠二牛或是放鞭炮,有時候會躺在樹上或階梯上看星星、唱歌、講鬼故事, 晚上睡別人家都不用報備,因為那裡的每一個孩子,都擁有無數個家人。 從南迴公路右轉進部落的主幹道,在看見家門之前,就先看見曾祖母在門前抽 菸斗的身影,安靜而優雅的等待著歸來的子孫們,「老老 vuvu」,從有記憶以來 我就這麼喊著她,古老的手紋因為皺紋的侵蝕而模糊,但那份美麗卻不會隨著歲 月的流逝而消失。除了叫她吃飯之外我不太和她說話,因為她的緩慢跟不上我的 好動,我那時候最常聽的就是「maya( 不要 )…」,不要亂拿東西、不要跑來跑去、 不要躺在地上、不要邊玩邊吃飯…每次被罵我都對她笑一笑就趕快逃離現場。她 知道我喜歡看她抽菸,所以只要她拿出她的菸斗,我就會靜靜的坐在她旁邊,看 著她用顫抖的手把菸草放進菸斗中然後點燃。她抽著菸,溫柔的看著我,我們很 安靜,沒有對話;過了一段時間之後她把視線望向遠方,開始輕輕哼著,古調的 旋律就像緩緩上升的白煙瀰漫在空氣裡,我不記得旋律,只記得那個刺鼻卻迷人 的氣味,還有她一直看著我卻沒有說話的神情;我從來沒有問過她,每次燃起菸 草的時候是不是在想著誰?看著我的時候有沒有想要告訴我什麼?我以為那個味 道會陪著我長大,但她就像那道白煙,在七歲那年的春天消散在記憶中…。
回家,哪個方向才是家? 到了大學,才正視自己回家的那條路上早已長滿雜草的事實。剛開始是迷惘, 我一直以為我跟部落有連結這件事情是無庸置疑的,但卻開始發現這個連結的脆 弱;然後羨慕,羨慕那些在部落長大的孩子,都有著對土地的依戀,而我對家的 眷戀,是建築在與人的情感上,不是文化、語言或是族群,我其實很害怕,當我 所熟悉的人們一一離開,我對回家的渴望會失去依附;那陣子的自己很惶恐,突 然有好多好多好像應該要做的事,「我不知道那是什麼」、「我不知道怎麼做」、 「我不想去碰」、「我還有想做的事」,各式各樣的質疑還有逃避的藉口,那時 候的自己就在矛盾和掙扎中渡過,當我回過神,才發現自己已經在路上。
是逃離也是歸去的理由 台北,我家,我很少仔細地說過這個五人組成的小團體對於我認同上的影響。 從小就被逼著站上族語演講比賽的舞台,對,逼著,到現在我還是覺得那些「背」 來的話撐不起一張獎狀的重量,只不過又是一件「我應該」做的事,沒有人問我 想不想;那時候很討厭自己是原住民,好多和這三個字的連結都是負面的經驗, 我不要傳承,我很清楚。在花蓮訪問杜佤克的舅公的時候,我們問他他的孩子會 不會想跟他一樣以海為生,他很快 地就搖頭了,說:「他們看到我們一輩子工作那麼辛苦,所以不會想要跟我們 一樣。」那時候我還來不及低頭就哭了,舅公的話無意間掀開了那個我以為已經 沒事的傷口,從小看著爸媽為了原住民的事情在外頭奔波,作為他們的孩子,想 的不可能是接棒,而是「爸爸今天又不在家」、「媽媽明天要去…我們要自己在 家」,我好像不得不承認爸爸媽媽因為這樣錯過了一些對我們三個孩子來說很重 要的成長過程。跟自己說要理性阿,他們是為了原住民在努力,不可以怪他們, 不可以怪這個身分,總是開玩笑地說以他們工作狂的個性不管做什麼我們都要自 己長大,可是在自己受委屈的時候還是會想說「那我呢?」,對於自己間接失去 的那些東西好像還是很難釋懷。 加入社團,是一個轉捩點,經過一年紮紮實實的衝撞,免不了會有陣痛期,可 是經過那段之後,我漸漸明白自己想做的是什麼;去年年祭的宣誓,我用顫抖的 聲音說我會接下你們的棒子,不知道現在看著的你們會怎麼想,我這一年在做的 事情你們有看到嗎?我在跑,用我的方式。 天又亮,我默數著,離回家,還有幾個太陽?
回家的旅程 /潘心梅 「你是…原住民嗎 ?」一個在每次認識新朋友時最常出現的開場白,也是我從 小到大再熟悉不過的問題,而我總是帶點無奈地點頭,我想,對於自己的身分認 同,我一直帶著懷疑。 從小在台北都市長大,沒有接觸自己族群的文化跟語言,加上缺乏感情的交 流,所以我一直都把台北當作我的家,而遙遠山頭的那個家,對我來說,不過只 是,爸爸的故鄉,也只有每逢過年,我們才會回去。我總是不懂,為甚麼平常拘 謹嚴肅的爸爸,在提到回家的時候,總是流露出難得真心的笑容。不經讓我好奇, 在那座山中,到底是甚麼讓爸爸如此嚮往 ? 於是,帶著既期待又緊張的心情,我 決定,跟著爸爸的腳步,踏上回家的旅程。 如果你問我,在這趟回家的旅程中,我最期待的是甚麼,我想,可能是尋找一 個答案,一個,也許一直以來我都在逃避的答案…
月詠 /杜佤克
那一年的暑假尾聲,晃蕩的火車中,心中的漣漪隨之波動…… 猶記兒時滿心喜悅地期待豐年祭到來,親人都會趕著從外地回鄉參加,盛大的 程度甚至遠超農曆過年。當時豐年祭的舞圈中心是噶瑪蘭族的精神象徵植物── 「大葉山欖」,耆老坐在山欖旁、舞圈的中央,而小朋友們則是在外圈成年人與 耆老之間另外形成一個舞圈。我們小朋友奮力地踢著、跳著、唱著,只為耆老那 讚賞的眼神落到身上,也同時將那份感動用熱情烙印在心底深處。 後來,我也帶著大葉山欖的精神一樣在異鄉茁壯生長,去到外地求學。可是, 我始終忘不了:曾經,我們在先祖親手植下之大葉山欖的懷抱中起舞的畫面。到 底有多久沒有回去參加豐年祭了?似乎也不重要了。最重要的是,那一年暑假的 月夜…… 那一年暑假我帶著期待的心情回家參加豐年祭,心中卻抱著不安。事實證明我 自己想太多了,根本沒什麼好擔心的,因為我都不認識大家也不知道發生什麼事 情!「慌亂無措」,是形容那年自己狀態最合適不過的形容詞了!在返家的途中 擔憂許多事情,可我萬萬沒有想到,我們不再是圍著山欖跳舞了;也萬萬沒有想到, 過去豐年祭裡熟悉的兒時玩伴、叔叔嬸嬸們的身影都不見了;更沒有想到,家族 裡只剩下我跟阿嬤還有兩個舅公來參加豐年祭……
豐年祭結束的當天晚上,我與阿嬤坐在屋外大路旁吹著海風。充滿疑問的我終 於鼓起勇氣問阿嬤過去豐年祭是什麼情景,為何今年會這麼的……蕭條?在海浪 的哄鬧聲中,阿嬤的聲音卻盡是滄桑,尤其是當她提到豐年祭的沒落時,時間彷 彿靜止般直到我將畫面深印在腦海中。我永遠忘不了,當時的夜月是多麼的美 ( 那 時候部落裡還沒有路燈 );也忘不了月光照映下阿嬤蒼老臉龐上,眼角中的那粒晶 瑩;更忘不了,因為激動而顫抖的聲音擾動月色的寧靜,撩動心弦。 自那夜之後,生命彷彿有了溫度,找回過去不曾擁有卻被視為失去的 東西──信仰。因為回家,聽見了老人們的心聲;也因為回家,才發現過去自 己與長輩們心的距離是多麼的遙遠。明明是親人,可是他們在意的、重視的、擔 憂的事情,卻沒有辦法跟自己的晚輩訴說。而身為晚輩的我那刻才意識到,原來 在這之前,我都沒有想要好好了解自己的家人,以及老人家們:包括他們的語言、 習俗以及智慧。 月,詠,因那年暑假的月夜而始為生命歌詠。
太平洋吹來一陣風 帶著故鄉味道鹹鹹的風 穿越古老的山脈 穿梭在都市的勇氣 吹痛想念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