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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第一章 永遠記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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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好友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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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黑暗中的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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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奇特的邂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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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隔离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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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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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隔离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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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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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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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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挪威的森林

第一章 永遠記得我 我今年三十七歲。現在,我正坐在波音七四七的机艙里。 這架碩大無比的飛机正穿過厚厚的烏云層往下俯沖,准備降落 在漢堡机場。十一月冷冽的雨湮得大地一片霧蒙蒙的。穿著雨 衣的整修工、整齊划一的机場大廈上豎著的旗、BMW 的大型廣 告牌,這一切的一切看來都像是法蘭德斯派畫里陰郁的背景。 唉!又來到德國了。 這時,飛机順利著地,禁菸燈號也跟著熄滅,天花板上的 擴音器中輕輕地流出 BGM 音樂來。正是披頭四的“挪威的森 林”,倒不知是由哪個樂團演奏的。一如往昔,這旋律仍舊撩 動著我的情緒。不!遠比過去更激烈地撩動著我、搖撼著我。 為了不叫頭腦為之迸裂,我弓著身子,兩手掩面,就這么 一動不動。不久,一位德籍的空中小姐走了過來,用英文問我 是不是不舒服,我答說不打緊,只是有點頭暈而已。 “真的不要緊嗎?” “不要緊,謝謝你!”我說道。于是她帶著微笑离開,這 時,擴音器又放出比利喬的曲子。抬起頭,我仰望飄浮在北海 上空的烏云,一邊思索著過去的大半輩子里,自己曾經失落了 的。思索那些失落了的歲月,死去或离開了的人們,以及煙消 云散了的思念。 在飛机完全靜止下來,人們紛紛解開安全帶,開始從柜子 里取出手提包、外套時,我始終是待在那片草原上的。我嗅著 草香、聆听鳥鳴,用肌膚感受著風。那是在一九六九年秋天, 我就要滿二十歲的時候。 剛剛那位空中小姐又走了過來,在我身旁坐了下來,開口 問我要不要緊。


第一章 永遠記得我

“ 不 要 緊! 謝 謝。 我 只 是 覺 得 有 些 感 傷 而 已。(lt's all right now.thank you.Ionly felt lonely,you know.)”我笑著答 道。 “Well,I fell same way,same things,once in a while.I know what youmean.(我也常常這樣子哩!我能理解!)”說 罷,她搖搖頭,從座位上站起來,對著我展開一副美麗的笑容。 “I hope you'll have an ice trip. AufWiedersehen !(祝您旅途 愉快。再見!)” “AufWiedersehen !”我也跟著說道。 就算在十八年后的今天,那片草原風光也仍舊歷歷在目。 綿延數日的霏霏細雨沖走了山間光禿禿的地表上堆積的塵土, 漾出一股深邃的湛藍,而十月的風則撩得芒草左右搖曳,窄窄 長長的云又凍僵了似的緊偎著蔚藍的天空。天空高踞頂上,只 消定睛凝視一會,你便會感到兩眼發痛。風吹過草原,輕拂著 她的發,然后往雜樹林那頭遁去。樹葉沙沙作響,遠處几聲狗 吠。那聲音听來有些模糊,仿佛你正立在另一個世界的入口一 般。除此以外,再沒有別的聲響。不管是什么聲響都無法進入 我們的耳里。再沒有人會和我們錯身而過,只看到兩只鮮紅的 鳥怯生生地從草原上振翅飛起,飛進雜樹林里。一邊踱著步, 直子便一邊跟我聊起那口井來了。 記憶這玩意儿真是不可思議。當我身歷其境時,我是一點 儿也不去留意那風景。當時我并不覺得它會讓人留下深刻的印 象,也絕沒料到在十八年后,我可能將那一草一木記得這么清 楚。老實說,那時候的我根本不在意什么風景。我只關心我自 己,關心走在我身旁的這個美人,關心我和她之間的關系,然 后再回頭來關心自己。不管見到什么、感受到什么、想到什么, 結果總會像飛鏢一樣,又飛到自己這一邊來,當時正是這樣一 個時代。再說,我那時又在談戀愛,那場戀愛談得也著實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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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根本就沒有气力再去留意周遭的風景。 然而,現在率先浮現在我的腦海里的,卻是那一片草原風 光。草香、挾著些微寒意的風、山的線、狗吠聲,率先浮現的 正是這些,清清楚楚地。也因為實在太清楚了,讓人覺得仿佛 只要一伸手,便能用手指將它們一一描繪出來。但草原上不見 人影。一個人也沒有。沒有直子,也沒有我。我不知道我們究 竟上哪儿去了。為什么會突然發生這种事呢?曾經那么在意的, 還看她、我、我的世界,究竟都上哪儿去了?對了,我現在甚 至無法立即記憶起直子的臉來,我能想到的,就是一幕不見人 影的背景而已。 當然,只要肯花時間我還是可以憶起她的臉。小小的冰冷 的手、一頭触感柔順光滑的長發、軟而圓的耳垂、耳垂下方一 顆小小的痣、冬天里常穿的那件駱駝牌外套、老愛凝視對方的 雙眼發問的怪癖、有事沒事便發顫的嗓音(就像是站在刮著強 風的山坡上說話一樣),把這些印象統統集合起來的話,她的 臉便自然而然地顯現出來了。最先顯現出的是她的側臉。這大 約是因為我和直子總是并肩走在一塊的關系罷。所以先讓我憶 起的常是她的側臉。然后,她會轉向我這邊,輕輕地笑著,微 微地歪著頭開始說話,一邊凝視著我的眼睛。仿佛要在清澈的 泉底尋找一晃而過的小魚似的。 不過,我得花上一段時間才能如此這般地憶起直子的臉。 而且,隨著歲月的消逝,時間花得愈來愈長,盡管很叫人感到 悲哀,但卻是千真万确。最初只要五秒鐘我便能想起來的,漸 漸地變成十秒、三十秒,然后是一分鐘。就像是黃昏時的黑影, 愈拉愈長。最后大概就會被黑暗給吞噬了罷?是的,我的記憶 确實是和直子离得愈來愈遠了,正如我和過去的我离得愈來愈 遠一般。只有那風景、那十月的草原風景,就像電影里象征的 畫面,不斷地在我腦海中浮現。那風景執拗地“踢”著我腦中


第一章 永遠記得我

的某一個部分。喂!起來吧!我還在這儿哩!起來吧!起來了 解一下我為什么還在這儿的理由吧!不痛!一點儿都不痛!只 是每一腳便會有回音。但恐怕過不了多久回音也會消失吧?正 如所有一切已然消失了一般。然而,在這漢堡机場的路福特漢 札(Lufthansa 航空公司名)的飛机里,它們比往常更長時間地、 更強烈地打著我的頭。起來吧!起來了解吧!所以,我才寫了 這篇小說。因為我是那种一旦有什么事,不把它寫成文字的話, 便無法清楚地理解它的人。 那時候,她究竟都聊了些什么? 對了,她聊起一口野井。我不知道是否真的有那一口井, 或許那只是存在她腦海中的一個形象的記號而已——如同那段 晦暗的日子里,她在腦海中編織出的許多事物一般。然而,自 從直子提過之后,我每想起草原的風景,便會跟著想起那口井 來。我雖不曾親眼目睹過,但在我腦中它卻和那片風景緊密地 烙在一塊儿,是不可分割的。我甚至能夠詳細地描出那口井的 模樣。它就位在草原和雜樹林之間。蔓草巧妙地遮住了這個在 地表上橫開約直徑一公尺的黑洞。四周圍既沒有柵欄,也沒有 高出的石摒。只有這個洞大大地張著口。井緣的石頭經過風吹 雨打,變成一种奇特的白濁色,而且到處都是割裂崩塌的痕跡。 只見小小的綠蜥蜴在石頭的縫隙里飛快地續進續出。橫過身子 去窺探那洞,你卻看不到什么。我只知道它反正是又恐怖又深 邃,深到你無法想像的地步。而其中卻只充塞著黑暗——混雜 了這世界所有黑暗的一种濃稠的黑暗。 “是真的——真的很深唷!”直子謹慎地措詞。她說話常 常是那种方式。一面謹慎地選詞,一面慢慢地說。“真的很深。 不過,沒有人知道它的位置。但它一定是在這一帶的某個地 方。” 說罷,她將雙手插進斜紋軟呢上衣的口袋里,微笑地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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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副認真的表倩。 “那不是太危險了?”我說道。“在某個地方有一口深井, 沒有人知道它在哪儿。万一掉進去不就完了?” “是呀!咻——砰!然后一切結束!” “會不會真有這种事呀?” “常有啊!大約每兩年或三年就會發生一次呢!人就這么 莫名其妙地不見了,怎么找都找不到。所以這一帶的人就說了, 說是掉進那口深井去的。” “這似乎不算是一种好死法咧!”我說。 “很慘哩!”她說道,一邊用手拂去黏在上衣上的草屑。 “如果說就這么摔斷脖子死了也就算了,万一只是挫了腿,那 可就糟了。即使扯破喉嚨也沒有人會听見,沒有人會找到你, 蜈蚣、蜘蛛在一旁蠕動著,從前不幸死在那儿的人的骨頭零星 散布,四周陰陰濕濕地。只有小小的一道光圈仿佛冬月一般浮 在頭頂上。你就得一個人孤單地慢慢死去!” “光是想就讓人汗毛直豎哩!”我說。“應該要找到它的 位置,然后做一個石摒才對!” “可是誰也沒法找呀!所以呀!不能走得离大馬路太遠 唷!” “不會的。” 直子從口袋里伸出左手,握住我的。“不過你沒關系。你 不必擔心啦。就算在黑夜里到這儿來『盲盲』然地走上一遭, 你也絕對不會掉進井里的。所以說,我只要緊跟著你,就不會 掉下去了。” “絕對?”


第一章 永遠記得我

“絕對!” “你怎么知道?” “我知道呀!就是知道嘛!”直子緊緊地握住我的手,一 邊說道。然后,有好一段時間默默地走著。“那种事我馬上就 能知道。沒有什么理由,只是感覺而已。像今天晚上我一直跟 著你走。就一點儿也不害怕。不管是多坏多黑暗的東西都引誘 不了我!” “那還不簡單?你就一直跟著我好了!”我說。 “嗯——你是真心的?” “當然是真心的羅!” 直子忽地停下腳步,我也跟著停了。她將兩只手搭在我肩 上,從正面凝望著我的眼睛。在她的明眸深處,一洼濃黑的液 体聚成一种奇妙的圖形。這么一對美麗的眸子盯了我好久好久。 然后她踮起腳,輕輕地將她的臉頰貼上我的。這動作棒透了, 暖得教人感到胸口一陣緊縮。 “謝謝!”直子說道。 “不客气!”我說。 “你能對我說那些話,我太高与了。真的!”她哀切地邊 微笑邊說道。“不過,那是不可能的。” “為什么?” “因為不能那么做!那樣太過份了。那是——”話才到嘴 邊,直子突然又吞了回去,然后繼續踱步。我知道現在她的腦 子里有太多念頭正在團團轉著,因此我也不開口,只默默地走 在她身邊。 “那是——錯的,對你對我都是。”久久,她才接著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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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個錯法?”我用平靜的聲音問道。 “因為沒有誰能夠永遠保護另一個人呀!那是不可能的。 听著,假設說我和你結了婚好了!你會上班吧?那你去上班的 時候誰來保護我呢?難道我能跟著你一輩子嗎?你看這公平 嗎?這還能叫做人際關系嗎?而且總有一天你一定會覺得膩了。 我的人生到底在干啥呀?當這女人的秤砣嗎?到時候你一定會 這么自問的。我不喜歡這樣!這樣根本也解決不了我的問題 呀!” “總不會膩一輩子吧?”我將手貼在她的背上說道。“總 會告一段落吧?等到告一段落,我們都得要重新考慮,今后該 怎么做。到那個時候說不定還是你反過來幫我呢!我們需要隨 時盯著收支清算單過活嗎,如果你現在需要我,你大可好好利 用,不是嗎?為什么非得這么固執不可呢?放松自已吧!你若 是不肯放松,到頭來就會變得硬梆梆的。放松自己,你會舒坦 些的。” “你為什么這么說?”直子的聲音听來既可怕又冷漠,我 直覺得自己似乎是說錯話了。 “為什么?”直子盯著地面說道。“放松自己會覺得舒坦 些,這一點我也知道呀!你說這些話有什么用呢?听著,如果 我現在放松自己,我會整個垮掉!從前我就是這一套生活方式, 今后也只能這樣活下去!我只要放松自己一次,就無法再恢复 原狀了!我會垮掉,然后隨風散去。你難道不能理解嗎,連這 些你都不能理解,還談什么保護我?” 我默不吭聲。 “我比你所想像的要复雜多了。陰郁、冷淡、复雜……你 那時候為什么會和我上床?你別理我就好了。”


第一章 永遠記得我

我們在一片悄然無聲的松林里踱著步。小徑上散見些死于 夏末的蟬的骸,干干痒痒的。踩在腳下便發出嗶哩啪啦的聲響。 我和直子像是在找尋什么似的,一邊盯著地面,一邊徐徐地在 小徑上踱步。 “對不起!”直子說道,然后輕輕地握住我的手腕,搖了 搖頭。“我并不想傷害你,別在意我說的。真的抱歉!我只是 在生自己的气而已。” “我想大概是因為我還不算真正地了解你吧!”我說。“我 不頂聰明,想了解某些事物都得要花時間才行。不過只要有時 間,我就可以好好地了解你,我可以比誰都了解你。” 我們佇立在那里,傾耳聆听這一片宁謐。我用鞋尖去踢蟬 的殘骸和松枝,從樹隙間仰望天空。直子則將兩手插進上衣口 袋里,一動不動地陷入沉思。 “喂!渡邊,你喜不喜歡我?” “當然喜歡!”我答道。 “那我可不可以拜托你兩件事?” “三件都可以!” 直子笑著搖頭。“兩件就可以了。兩件就夠了!第一件, 我希望你明白,我非常感激你能夠到這儿來和我碰面。我非常 高与,算是——得救了。也許你看不出來,但這是事實。” “我還會再來呀!”我說。“那另外一件事呢?” “我希望你永遠記得我。永遠記得我這個人,我曾經在你 身邊。” “我當然會永遠記得。”我答道。 她一言不發地走到前頭去。透過樹梢射進來的秋日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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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她的肩頭上熠熠跳躍著。我又听到了狗叫聲,似乎比剛才更 近了。直子爬上一處如小丘般的坡,走出松林,然后快步跑下 坡去。我跟在她身后約兩、三步的距离。 “到這儿來啦!那口井說不定就在那邊喲!”我在她背后 喊。直子于是站住腳,一面笑一面輕輕地抓住我的手腕。我們 便并肩走完剩下的路。 “你真的會永遠記得我?”她輕聲問道。 “永遠記得,”我說道。“我怎么忘得了?” 盡管如此,這份記憶的确是已經离我遠去,我已經忘掉太 多事了。像現在,一邊回憶一邊寫,就常會教我陷入一种不安 的情緒。因為我擔心自己也許會將最重要的記憶遺漏掉。說不 定,這回憶早已在我体內的哪方陰暗的“記憶邊疆”里化作春 泥了呢! 但同無論如何,現在我所要寫的,就是我所有的記憶了。 我緊擁著這已然模糊,而且愈來愈模糊的不完整的記憶,敲骨 吸髓,盡我所能地寫這篇小說。為了信守對直子的承諾,除了 這么做,我沒有別的法子。 更早以前,在我還算年輕,記憶仍然鮮明的時候,我曾有 几回試著想寫直子。可是當時我卻一行也寫不下去。我當然明 白,只要能寫出冒頭的一行文字,便能順暢地將她寫完,但不 管怎么努力,第一行就是寫不出來。一切是如此鮮明,教我不 知從何為起。這就好比說,一張畫得太詳細的地圖有時反而派 不上用場一樣。不過,現在我總算懂了。原來——我想——只 有這些不完整的記憶、不完整的思念,才能裝進小說這個不完 整的容器里。而且,有關直子的記憶在我腦中愈是模糊,我便 愈能了解她。我現在也想通了她叫我不要忘記她的道理了。直 子當然也知道。她知道總有一天,我腦中的記憶會漸漸褪色。


第一章 永遠記得我

也因此,她非得一再叮嚀不可。 “我希望你永遠記得我,永遠記得我這個人。” 想到這儿,我就覺得非常難過。因為直子從來不曾愛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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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好友之死 很久以前,大約是二十年前,我曾在一幢學生宿舍里住過。 當時我十八歲,才剛上大學而已。爸媽擔心我一來在東京人生 地不熟,二來又是頭一次离家,所以幫我找了這個宿舍。這儿 不但供應三餐,而且設備齊全,兩老都覺得,即使是一個年僅 十八歲的初出茅廬的少年,也應該能夠适應才是。當然,錢也 是個因素。住宿舍的花費要比一個人過活便宜得多了,因為你 只要准備好棉被和台燈,其他的就都不必買了。如果可能,我 自然希望一個人租個公寓,過得舒服自在一些,不過,一想到 私立大學的入學金、學費,還有生活費,我就不好意思開口了。 何況,只是找個地方栖身而已,并不需要太講究。 這幢宿舍位在東京都內一個視野良好的高台上。占地很廣, 四周還圍著高高的石牆。一進大門,迎面便是一棵高大的櫸樹 聳立在那儿,樹齡少說也有一百五十年。站在樹底下仰頭一看, 天空都教綠葉給遮得無間無隙。 水泥道是繞著這棵巨樹的,之后才成一直線穿過院子。院 子的兩側分踞兩棟三層樓高的水泥建物,平行并排。這种大型 建有許多窗子,看上去總給人一种像是由公寓整修而成的監獄, 或是由監獄整修而成的公寓的感覺。不過絕對不會有不洁或陰 暗的印象。從敞開的窗子你可以听見收音机的聲音。而且每一 個房間的窗都是乳白色,就算晒了太陽也看不出褪色的痕跡。 從水泥道上往前直走,迎面是一棟二層樓建,正是本都。 一樓是餐廳和大型公共澡堂,二樓則有禮堂和几個會議室,甚 至也有貴賓室,就是不知道到底是用來做啥的。本部旁邊是第 三棟宿舍,也是一棟三層樓建。院子很大,綠色的草皮上有台 水車溜溜地轉來轉去,陽光在車子上閃閃發亮。而本部后面, 則是一塊棒球和足球兼用的場地和六個网球場。設備的确是盡


第二章 好友之死

善盡美。 整個學生宿舍只有一個基本的疑點。它的經營者是一個以 某极右派人士為中心的財團法人,而它的經營方針這自然是我 個人主觀的看法扭曲得相當蹊蹺。你只要翻翻住宿手冊和宿舍 條規就能知道個大概了。“教育的基本方針在于為國家培育有 用的人才”,這是宿舍的始創本意。許多財界人士表面上是出 于贊同才捐出個人財產,但實際上的用意則曖昧模糊,和這社 會上的其他團体沒有兩樣。沒有人知道他們真正的目的。有人 說這只是單純的避稅對策,也有人說是一种沽名釣譽的行為, 更有人說他們是藉口蓋宿舍,目的只是想把這塊一等土地以類 似詐欺的方式弄到手而已。還有人說,其實都錯了,真正的用 意要更复雜得多了。他說,經營者是打算以住宿生為班底,組 成一個政經界的地下派系。不過,事實上宿舍里确實有個特權 集團,專門吸收住宿生中的佼佼者為團員。詳細的情形我雖不 很清楚,但我知道他們每個月都要召開好几次的研究會,經營 者也參与其中。听說只要加入為團員,將來便不愁沒有工作。 眾說紛云,我實在也無法判斷究竟孰是孰非,但這些說法有一 個共通點,即“反正這鬼地方是有些蹊蹺的”。 盡管如此,從一九六八年春到七 Ο 年春的兩年,我就都在 這個“有些蹊蹺”的宿舍度過。要是有人問我,為什么能在這 种“蹊蹺”的地方過了整整兩年,我也答不上來。如果只是過 過單純的日常生活的話,管他是右派也好,左派也好,是偽善 也好,偽惡也罷,對我來說根本沒有什么差別。 每天一早,庄嚴的升旗典禮便揭開一整天宿舍生活的序幕。 當然也播放國歌。 就好比說進行曲离不開体育報導一樣,國歌自然也离不開 升旗典禮。升旗台就安置在院子的正中央,不管從那一棟的宿 舍窗口都看得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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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持升旗典禮的是東宿舍(我住的宿舍)的舍監。他長得 高頭大馬,目光銳利,年紀約在六十歲左右。滿頭怒發混雜著 几許白發,晒黑了的脖子上有道長長的傷痕。听說他是陸軍中 野學校出身,但不知是真是假。在他身邊有個仿佛是升旗幫手 的學生,沒有人知道這個學生的來歷。他理了個小平頭,老是 穿著學生制服,也不知道他姓啥叫啥,住哪個房間。我從不曾 在餐廳或澡堂里遇過他,是否真是學生也不知道。不過因為他 總是穿著學生制服,想來大概是學生吧。否則實在也猜不出來 會是什么人。和“中野學校”先生不同,他長得矮矮胖胖,膚 色白皙。就是這么一對寶,每天早上六點准時在宿舍的院子里 升旗。 剛搬進宿舍時,好奇起見,我常特地在六點鐘起床參觀這 項愛國儀式。早上六點正,几乎是和收音机的報時分秒不差, 這對寶便出現在院子里,“學生制服”不消說,自然是穿著學 生制服,外加黑皮鞋;而“中野學校”則一身運動服打扮,外 加一雙白色布鞋。“學生制服”提著一口薄薄的桐木箱,“中 野學校”則提著一台新力牌的手提錄音机。“中野學校”將錄 音机放在升旗台邊之后,“學生制服”便打開木箱。箱子里放 著一面折得四四方方的國旗。這時,“學生制服”恭恭敬敬地 將國旗遞給“中野學校”,好讓他為旗穿繩,然后“學生制服” 便按下錄音机的電源開關。 “我皇治世”(譯注:日本國歌名)國旗攀著旗竿,冉冉 上升。 唱到“小石的……”時,國旗才升到旗竿中央,唱到“暫 且……”時,旗子已經升到頂端了。兩人挺直腰(立正),目 不轉睛地仰望國旗。如果這時天空晴朗,又吹著風的話,那可 真是一幕感人的景象了。 傍晚的降旗典禮和升旗典禮大致相同。只不過順序正好和


第二章 好友之死

早上相反。傍晚時是讓國旗冉冉下降,然后收進木箱子里。晚 上不挂國旗。 為什么晚上不挂國旗?我不知道。晚上這段時間,國家還 不是一樣存在著,還不是有很多人在工怍?像是火車、計程車 的司机、酒吧小姐、上夜班的消防隊、大樓的夜間警衛等。而 這些人都得不到國家的庇護,我總覺得很不公平。但也許這其 實并不挺嚴重罷!大概也沒有人會注意這些罷?會注意的大概 只有像我這种人!再說,我也不過是一時心血來潮,突然想到 而已,也沒打算再深究下去。 宿舍分配房間,原則上是一、二年級學生兩個人一間房, 三、四年級學生則一人一間。住兩個人的房間約六個榻榻米大, 呈長方形,房間盡頭的牆壁上鑲著一面鋁門窗,窗前則分別安 上兩組可以背向讀書的書桌椅。在房門口的左手邊還放了一張 雙層的鐵床。家具看來都极簡單牢固。除了書桌和床,另外還 有兩個柜子,一張小小的咖啡桌,一個固定了的架子。再怎么 往好的方面想,你也絕對沒法說這是個詩情畫意的環境。大部 分的房間架子上都擺著電晶体收音机、吹風机、熱水瓶、電熱 器、即溶咖啡、茶包、方糖、煮泡面的鍋子和簡單的餐具等等。 在水泥壁上貼了些“平凡出擊”里的裸照,或是一些不知從哪 儿撕來的小電影的海報。也有人開玩笑地貼了兩頭豬交配的照 片,不過這算是极少見的。大部分都是貼裸女或年輕女歌星、 女演員的照片。而桌上的書架上則擺了一些教科書、字典、小 說等。 由于住的是清一色的男生,大部分的房間都髒得不像話。 垃圾筒底黏著些發了霉的橘子皮,被當作菸灰缸來用的空罐子, 積了足足有十七公分的菸灰,一冒起煙來,就立刻倒些咖啡或 啤酒來滅火,所以房里總是彌漫著一股餿味。每一种餐具都髒 兮兮的,到處更是都黏著些莫名其妙的東西,地板上也盡是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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泡面袋子、空啤酒瓶、蓋子什么的。但就是沒有人會想到要拿 支掃把將這些廢物掃進畚斗,再拿到垃圾桶去倒。因此,只要 一吹起風,地板上的灰塵便跟著飛揚起來,弄得房里灰蒙蒙的。 而且,每個房間都飄著一股令人難以忍受的怪味道。味道固然 是依房間不同而略有差別,但构成味道的“分子”几乎是一模 一樣。沒別的,就是汗、体臭、還有垃圾。由于大伙儿把髒衣 服全堆在床底下,再加上沒有人定期去晒晒棉被,棉被又吸進 了大量的汗水,味道就臭不可聞。在這一片混沌之中,居然沒 有致命的傳染病發生,直到今天我仍覺得不可思議。 不過和他們比起來,我的房間卻干淨得像太平間一樣。地 板一塵不染,玻璃窗閃閃發亮,棉被一星期晒一次,鉛筆好端 端地收到鉛筆盒里,連窗都一個月洗一次。我的室友愛干淨愛 到几近病態。我對其他人說:“這家伙連窗都拆下來冼。”居 然沒有人相信。沒有人知道窗是必須經常清洗的。大家都相信 窗一挂上去就挂個大半輩子。“他神經病呀?”他們說道。于是, 自此以后,大伙儿都管他叫“納粹”或“突擊隊”。 我們的房間不貼暴露的照片,貼的是阿姆斯特丹運河的照 片。我本來貼了張裸女,但他卻說:“喂!渡邊,我……我可 不喜歡這玩意儿……”,然后就將它撕下,換上運河的照片。 我倒也并不是非貼裸照不可。所以也就沒說話了。不過,到我 房間來玩的人看了那張運河照片,都說:“這是什么東西啊?” 我答道:“『突擊隊』可是一邊盯著,一邊手淫喲!”我只是 開玩笑地隨便說說而已,沒想到大伙儿全爽快地相信了。因為 大伙儿實在太爽快了,連我自己都忍不住要相信這是真的了呢! 而且,大伙儿對我和“突擊隊”住在一塊儿的事,都抱著 同情的態度,但我倒不怎么厭惡他。只要我把自己弄得干干淨 淨的,他倒是不怎么干涉我,我反而樂得清閒。掃地是他,晒 棉被是他,倒垃圾還是他。我要是一忙起來就三天不洗澡的,


第二章 好友之死

等到發出臭味,他使會忠告我該洗澡了;或是忠告我該去理發、 剃鼻毛了。比較傷腦筋的是,只要有一只虫出現,他就拿著殺 虫劑繞著房里四處噴。這時,我便只好躲到隔壁房間的那一片 混沌之中了。 “突擊隊”在某國立大學里攻讀地理。 “我呀,正在背地……地圖。”第一次見面時,他對我說 道。 “你喜歡地圖呀?”我問道。 “唔!大學畢業以后,我想進國土地理院去做地……地 圖。” 我深深体會出這世界上的人們果然是有著各种不同的希 望。不同的人生目標。 這還是我到東京之后第一次有所感的事情之一。在現今的 社會里,對制作地圖有興趣、有熱愛的人少之又少盡管實際上 也不需要太多這的确教人很傷腦筋。 但是一個一說出“地圖”兩個字就開始口吃的人會想進國 土地理院,實在有點詭异。“突擊隊”并不一定是一開口就會 口吃的人,可是只要一說到“地圖”這個字眼,便百分之百, 立刻口吃了起來。 “你……你念什么?”他問道。 “戲劇。”我回答。 “戲劇?意思是演戲?” “不!不是。是讀劇本、研究戲劇。像拉席爾啦、伊友奈 斯利啦、莎士比亞的。” 他表示他只听說過莎士比亞。其實連我自己也几乎可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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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听過。只是作筆記時曾寫過罷了。 “你就喜歡這些?”他問道。 “談不上特別喜歡。”我說。 這個回答使他感到有些困惑。一困惑起來,口吃便愈形嚴 重,使我覺得自己似乎很不應該。 “我什么都喜歡,”我解釋道:“什么民族學呀、東洋史, 我通通喜歡。只是有時會比較喜歡戲劇,如此而已。”不過, 這段說明自然說服不了他。 “我還是不懂,”他确實是一副不解的表情。“我……我 喜歡地……地圖,所以才念地……地理,所以才專程到東京來 上大學,要家人寄錢給我用。可是你又是不一樣的動机……” 其實他的動机才是正确的。但我已經懶于解釋了。之后, 我們便將火柴棒折成兩段來決定上下。結果他睡上,我睡下。 平日他總是穿著白襯衫、黑長褲,再套上一件藍色毛衣。 小平頭、高個子、高顴骨。到學校上課時則穿學生制服。鞋子、 書包一律全黑,看上去倒是一副十足的右派學生打扮。所以說, 他對政冶是百分之百的沒興趣,盡管大伙儿給他起了個渾名叫 “突擊隊”。他之所以老是穿同一套衣服,也是因為懶得挑衣 服穿的關系。他只關心海岸線的變化啦、新鐵路隧道完工等等 這類的新聞事件。只要一談起這方面的話題,他就會一面口吃、 一面咿咿呀呀地談上一、兩個鐘頭,直到你想逃跑或打瞌睡為 止。 而每天早上的“我皇治世”則是他的鬧鐘,只要一听見, 他就起床。這么看來,那堂堂皇皇、煞有介事的升旗典禮倒也 不是完全沒有价值。起床之后。他便穿上衣服,然后到盥洗室 去刷牙洗臉。一開始刷牙洗臉,總是非大半天不肯出來。教人


第二章 好友之死

忍不住要怀疑他會不會是把牙齒一顆顆拔下來洗。好不容易回 到房里,“幫!幫!”几聲扯平毛巾的皺褶,將它攤放在暖气 孔上烘干,跟著又把牙刷和肥皂放回架子上,之后便扭開收音 机開始做起收音机体操來。 由于我習慣熬夜讀書,因此早上總得睡到八點左右。常常, 他已經起床嗦嗦地開始忙,或是開始做体操,我還是好夢方酣 的時候。可是,這時若是正好碰上体操中跳躍的那一節,我一 定會醒過來。你非醒來不可。因為他每跳一次也确實是跳得很 高就會震得我的床上下晃動、嘎嘎作響。我隱忍了三天。因為 有人勸我說團体生活必須作某种程度的忍耐。但是到了第四天 早上,我實在已經忍無可忍了。 “對不起啦!你能不能到屋頂上去做收音机体操呀?”我 斬釘截鐵地說道。 “你在這里做會把我吵醒。” “可是已經六點半了啊!”他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 “我知道是六點半啊!但是六點半對我來說還是睡覺的時 間。沒什么理由,反正就是這樣!” “不行呀!到屋頂去做的話,三樓的人會說話。這房間下 面是倉庫,沒有人會說。” “那你到院子去做好了!在草坪上做!” “那也不行呀!我……我的收音机不是電晶体的,沒有電 源就不能用,沒有音樂我就不能做体操了呀!” 他的收音机确實是古董型的,而我的雖是電晶体的,但卻 只能接收 FM 的音樂,這下子可好了。 “彼此作一點讓步吧!”我說。“你還是做你的体操,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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跳躍那一節就省了吧!跳起來真吵死人了!這樣可以了吧?” “咦!跳躍?”他仿佛吃了一惊,又追問道:“什么跳躍?” “跳躍就是跳躍嘛!碰碰跳的那种呀!” “沒有啊!” 我的頭開始痛了。心里是已經不想再計較了,但又覺得說 出口的事不弄清楚又不行,我便真的哼起 NHK 電台体操節目的 第一首旋律,然后在地板上“碰!碰!”地跳了起來。 “你看,就是這個呀!有沒有?” “哦!對了!是有呀!我忘……忘了。” “所以說呀!”我坐回床上說道。“就這一節省了好嗎? 其他的我都可以忍受。省了這一節,讓我好好睡覺,行嗎?” “不行!”他爽快地說道。“我無論如何不能把這一節省 掉。十年來,我每天都做,只要一開做,就毫無意識地做到結束。 省掉一節的話,我就完全做不起來了。” 我還能說什么?到底還能說些什么?最省事的做法就是趁 他不在的時候,把那台可惡的收音机扔到窗外去,但倘若真這 么做了,勢必會大大地引來一番革命。因為“突擊隊”是一個 非常愛惜自己“財產”的人。我一時語塞,呆呆地坐在床邊。 這時,他倒笑嘻嘻地安慰起我來了。 “渡……渡邊,一塊儿起床做体操不就得了?”說罷,便 吃他的早餐去了。 我把“突擊隊”和他的收音机体操的事說給直子听,直子 咯咯地笑個不停。我原先并沒打算拿它當笑話來講,但結果卻 連我自己也笑了。她的笑臉即便是一閃即逝可真是久違了。


第二章 好友之死

我和直子在四谷下了電車,便沿著鐵路旁的長堤走到市谷 去。這是五月中旬的一個星期天下午。早上的一場傾盆大雨在 中午之前就停了,低垂郁結的烏云被南邊吹來的風吹得不知去 向。鮮綠的櫻樹迎風搖曳,陽光在上頭閃閃發亮。那陽光已是 初夏的陽光。擦肩而過的人們已經脫去毛衣、外套,將它披在 肩上或抱在怀里。在星期天午后和煦的陽光下,人人看來仿佛 都沉浸在幸福之中。長堤的對側有個网球場,一個年輕男人脫 下襯衫,只穿著短褲在揮舞著球拍。兩個修女整整齊齊地里著 一襲黑色的冬制服,讓人覺得夏日的陽光對她們似乎是莫可奈 何。不過兩人仍舊帶著一副滿足的表情,邊晒太陽邊談天。 走了十五分鐘,背部滲出汗來了,我便脫下厚棉質襯衫, 僅余一件 T 恤。她則將淡灰色運動服的袖子卷至上臂。運動服 看上去似乎已經下水多次了,顏色褪得很好看。我記得很久以 前也曾見她穿過,但已記不大清楚了。只覺得仿佛見過。當時, 我對直子的印象并不那么深刻。 “團体生活好嗎?和別人住一起愉快嗎?”直子問道。 “我不知道。還不到一個月嘛!”我說。“不過也還不坏 啦!至少還沒有什么事讓你無法忍受的。” 她在飲水處站定,喝了小小一口水,又從褲袋里掏出白色 手帕來抹抹嘴。這才彎下腰來小心翼翼地系了鞋帶。 “喂!你想我也能過那种生活嗎?” “你指團体生活嗎?” “嗯!”直子說道。 “唔……那得看個人的想法了。說煩人倒也挺煩人的。規 定多不說,又有一些傲個半死的蠢家伙,還有人一大早六點半 爬起來做体操。不過,一想到這种人哪儿都有,也就不那么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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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了。你反正知道自己非得住那儿不可,就能住下去了。就是 這么回事。” “說的也是。”她點點頭,有一會儿陷入沉思,然后仿佛 想窺探些什么似的,深深地凝視著我的眼。仔細一看,她的雙 眸竟清澈深邃得令人心惊。我從不曾發現到她有著如此清澈的 眸子。說起來,我實在也不曾有過凝視她的机會。這還是頭一 回兩人一塊散步,頭一回聊了這么多的話。 “你要搬到學生宿舍去嗎?”我問道。 “不!不是的。”直子說。“我只是在想,團体生活究竟 是怎么回事而已。然后……”直子咬著唇,正想著要如何措詞, 結果似乎并不順利。她歎口气,跟著垂下眼來。“唉!不知道! 算了!” 話就聊到這儿為止。直子又繼續往東邊走,我緊跟在她身 后。 在這之前,我和直子已有一年不曾碰面了。這一年來,直 子瘦得很厲害。曾經是她的特征的那圓圓的雙頰已然凹陷,脖 子也變得纖細,但盡管如此,卻不會予入骨感或不健康的印象。 她的瘦看來极其自然、沉著。仿佛是悄然隱身到一個狹小的空 間,身子就這么自然地瘦下去的。而且,直子也比從前我所記 憶的漂亮了許多。 就這些我一直想告訴她,但實在不知道該怎么措詞才好, 結果什么也沒說。 我們到這儿來,并沒有什么目的。我和她是在中央線的電 車上偶然遇上的。她正打算一個人去看場電影,而我則正在往 神田書店街的途中。兩個人都沒有要事在身,直子便邀我一塊 儿下車,我們于是下了電車。下車之后才知道是四谷車站,如


第二章 好友之死

此而已。但其實并沒有什么特別的事非得兩個人一塊商量不可。 直子為什么要我一塊儿下車,我是一點也不懂。打從認識開始, 我們倆就沒什么話說。 走出車站,她也不說往哪儿去,只自顧白地划著快步。沒 奈何,我只得跟在她后頭。兩人之間保持著一公尺左右的距离。 當然,你要想走在她身邊也并非不行,但不知怎的,我有點畏 縮,所以總是沒法和她并肩齊步。在距她一公尺的后方,我邊 盯著她的背、她的烏黑的長發邊走著。她的發上插著一支茶色 的發夾,旁邊則是一只白白的小耳朵。直子常回過頭來和我說 話,有些話我能答得出來,有些卻不知該答些什么,有些更是 听不清楚。但她似乎并不在乎我究竟能不能听得見。她回過頭 來說完自己想說的話之后,便又繼續往前走。唉!算了!反正 這天气挺适合散步的,我想就隨她去罷! 然而,直子愈走愈不像是散步。她在飯田橋往右拐,出水 渠邊,然后穿過神保町的十字路口,再爬上御茶水的坡道,到 達本鄉,最后又沿著東京都電的軌道旁走到駒迅。這一段路并 不算短。到了駒迅時,正是日落時分。這是個晴朗的春日黃昏。 “這是哪儿?”直子仿佛大夢初醒般問道。 “駒迅。”我說。“你不知道嗎?我們繞了一大圈呢!” “為什么走到這儿來呢?” “那得問你呀!我只是跟來的。” 我們走進車站附近一家面店,隨便叫點東西吃。口干舌燥 的,我喝了些啤酒。 從點菜到吃完面,我們一句話也沒說。我是走得精疲力盡, 她則將兩手搭在桌上,仿佛又在沉思。電視上的新聞報導說, 今天因為是星期假日,風景區到處人山人海。而我們,從四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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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駒迅。 “你身体不錯嘛!”吃完面,我說道。 “你嚇了一跳?” “嗯!” “念初中時,我曾經是馬拉松選手,跑過十公里、十五公 里的。而且因為我父親也喜歡爬山,小時候一到星期天就去爬。 你知道的,我家后面是一片山嘛!自然而然地腳力就不錯了。” “不過倒真看不出來哩!”我說。 “ 是 呀! 大 家 都 以 為 我 弱 不 禁 風 呢! 但 是 人 豈 可 貌 相 呀?”說罷,她附帶地微微一笑。 “反倒是我失禮了,累得不像話!” “真抱歉!黏了你一天。” “但我很高興能和你說說話呀!我們從沒有過單單兩個人 聊天的机會哩!”我說道。其實我根本不記得今天都聊了些什 么。 她開始無意識地撥弄桌上的菸灰缸。 “如果可以的話如果不會太打扰你我們能不能再碰面?當 然,我知道我沒有理由作這种要求。” “理由?”我惊道。“沒有理由是什么意思?” 她倏地紅了臉。也許是我吃惊得過頭了。 “我說不上來啦!”直子急欲辯解。她把運動上衣的袖子 卷到臂上,跟著又放下來。燈光將她臂上的汗毛染成一片金黃, 煞是好看。“我原本沒打算說『理由』兩個字的。我原本不是 這個意思的。”


第二章 好友之死

直子一手靠著桌子,盯著牆上的月歷好一會儿。像是期待 從那上面找出适當的詞匯來解釋似的。但她當然沒有找到。歎 口气,她閉上眼睛,又轉去撥弄發夾。 “沒關系!”我說。“我想我能了解你的意思。不過,我 也不知道該怎么說呢!” “就是說不上來。”直子說道。“最近我老是這樣哩!每 當想要表達些什么,腦里就盡浮現出些牛頭不對馬嘴的字眼來。 不是牛頭不對馬嘴,就是正好相反。然后呢,越想把它糾正過 來,腦袋里就越是混亂,越是牛頭不對馬嘴。這么一來,反而 忘了自己最初的意思了。仿佛自己的身体分裂成兩個,彼此追 著跑!正中央有根粗大無比的柱子,就繞著它打轉、追逐。最 适當的字眼總是被第二個我揣在怀里,第一個我是絕對追不上 的。” 直子抬起頭,凝視著我的眼。 “你懂嗎?” “我想誰都會有那种感覺吧!”我說。“每個人都想表達 自己,無法正确地表達時就開始急了。” 听我這么說,直子似乎有些失望。 “跟那個不一樣!”直子說道。但并沒有再作說明。 “我們當然可以再碰面呀!”我說。“反正星期天閒著也 是閒著,走走路對身体也好哇!” 之后,我們搭上山手線,直子在新宿改搭中央線。她在國 分寺(譯注:東京地名)租了層小小的公寓。 “你覺得我說話的方式是不是和以前不一樣了?”分手時, 直子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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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有點不一樣。”我說。“不過,我搞不清楚是怎么個 不一樣法。老實說,從前我們雖然常在一起,卻似乎很少說話。” “是啊!”她也贊同。“下個星期六我可以打電話給你 嗎?” “好哇!當然可以。我會等你!”我說道。 我是在高中二年級那年春天認識直子的。那年她也讀二年 級,讀的是一所貴族的教會學校。這學校“貴族”到什么地步? 你若是太用功讀書,會被人說閒話,說是“不高尚”。我有個 感情不錯的朋友叫木漉的(与其說感情不錯,還不如說是唯一 的好友,一如字面所示),直子正是他的女朋友。木漉和她是 從呱呱墜地便開始的青梅竹馬,兩家的距离也不到兩百公尺。 正如一般青梅竹馬的情侶一般,他們倆的關系相當公開, 但并不會成天膩在一塊儿。兩人時常互相到對方家中作客,和 對方的家人共進晚餐或打麻將。我也常常充當電燈泡。直子會 將她的同學帶來,四個人一起到動物園玩,或是去游泳、看電 影等。不過,老實說,直子帶來的女孩子可愛是可愛,水准顯 然是在我之上。我始終覺得還是公立高中的女孩子比較适合我, 談起話來比較自在,雖然她們是粗俗了些。我一點也弄不懂直 子帶來的女孩那可愛的腦袋里究竟都在想些什么。我想,或許 她們也無法了解我這個人罷! 因此,木漉不再要我參加“四人約會”,以后就只有我、 木漉、直子三個人一塊儿出去玩,或是聊天什么的。說起來是 有點畸形,但結果證明這才是最愉快、最完美的安排。一旦有 第四個人加入,气氛就立刻變得很僵。我們三個人約會的時候, 真像极了電視上的訪談節目,我是客人,木漉是腦筋靈活的主 持人,直子則是助理。木漉總是扮演中心人物的角色,這對他 來說是輕而易舉。木漉确實有种喜歡冷笑的習慣,旁人常會誤


第二章 好友之死

以為是傲慢,但他其實是個親切而公正的人。我們在一起時, 他總是特別留意,設法對直子和我同等待遇,又是說話又是開 玩笑的,不讓我們之中任何一個人覺得受到冷落。要是有任何 一方始終保持緘默,他便會轉去和他說話,說些和對方有關的 話題。也許有人會覺得這么做太累人了,但事實上也沒什么大 不了的。因為木漉有一种能隨時意識到气氛變化、并巧妙應付 的能力。同時更有种罕見的能力,能從對方無聊至极的談話中, 設法找出几個有趣的話題來。所以,和他聊天時,在不知不覺 中你會以為自己很風趣,自己的人生也十分趣味。 不過,他絕不是那种社交人物。在學校里,他只和我一個 人熟。我實在不明白為什么像他這么一個腦筋好、口才好的人, 不往外頭那一片廣大的世界發揮他的能力,卻自足于我們這小 小的三人世界。我也不明白他為什么選擇我作他的朋友。因為 再怎么說,我都是既平凡又不起眼,只喜歡一個人看看書、听 听音樂。并沒有木漉那种隨時驅走冷場、取悅他人的才干。但 盡管如此,我們還是一拍即合,馬上成了好朋友。他的父親是 個牙醫師,出了名的醫術好、收費高。 “這個星期天,要不要和我們一起約會呀?我的女朋友念 女校,她會帶可愛的女孩來唷!”一認識,木漉立刻對我說。 我也立刻答應。如此這般,我才認識直子。 我、木漉、直子,我們的三人約會于是頻繁了起來。但只 要木漉离開座位,我和直子便立即僵住了。兩個人都不知道該 說些什么。事實上,我和直子之間并沒有共通的話題。沒奈何, 我們只得默默地喝水,或是開始撥弄桌上的東西,靜靜地等木 漉回來。木漉一回來,又繼續聊下去,直子不愛說話,而我又 是個比較喜歡當听眾的人,兩人單獨相處時我總覺得有些不自 在。并不是合不來什么的,只是無話可說。 在木漉的喪禮過后兩個禮拜,我曾和直子碰過一次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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們約好在咖啡店碰頭談點事情,談完之后就不知該說些什么了。 我試著找了几個話題和她聊,但總是說到一半就接不下去了。 而且直子在說話時總是多所設防。我老覺得她似乎對我有些不 高与,只就不知道原因何在。之后,我便和她分手了,直到再 次在中央線的電車中相遇為止的一年當中,我們不曾再見過面。 我想,直子之所以對我不高与,會不會是因為最后一個和 木漉見面說話的人是我而不是她?這么說也許并不很妥當,但 我似乎能理解她的心情。倘若可能,我情愿當時是她而不是我, 然而事已至此,再怎么想也是枉然。 在五月一個風和日麗的午后,剛吃完中飯,木漉便邀我翹 掉下午的課,一起去玩撞球。我對下午的課也是沒啥興趣,兩 人于是走出校門,晃呀晃的下了坡路往港口方向走去,然后走 進一家撞球俱樂部玩了四局。第一局我贏得相當輕松,木漉便 突然認真了起來,贏了其余三局。按照事先的約定,我付了錢。 奇的是,打球時他居然一句玩笑話也不說。結束之后,我們各 抽了一支菸。 “你今天怎么這么嚴肅呢?”我問道。 “我今天不想輸嘛!”木漉滿足地笑道。 就在當天晚上,木漉死在家中的車庫里,他將橡皮管接到 N360 的排气管上,再用橡膠膠帶封死窗口,然后便發動引擎。 我不知道究竟花了多久時間他才死去。 總之,一直等到他的雙親探過親戚的病回家,將車庫門打 開放車子時,才發現他早已气絕。當時車上的收音机還開著, 雨刷上夾著一紙加油站的收据。 沒有遺書,也想不出他的動机。由于我是最后一個見到他 的人,警察便把我調去問話。我對問話的警官說,我完全看不


第二章 好友之死

出他有什么异樣,他和平日沒什么不同。 警官對我和木漉似乎都沒有好印象。他大概是覺得翹課去 玩撞球的高中生會鬧自殺,根本不足為奇罷!結果就只在報上 登了個小方塊,事情便草草結束了。那輛紅色的 N360 也被處理 掉了。而木漉在教室里的座位上則放了好一陣子的白花。 從木漉死后,到高中畢業為止的這十個月之間,我發現我 很難在周遭的世界中找到自己的定位。我是有個女朋友,也和 她上過床,但也維持不了半年。我從來都不曾對她動過情。后 來,我選了一所比較容易進去的東京私立大學考,之后就渾渾 噩噩地進去念了。臨行前,那女孩一直要我打消主意,但我當 時只一心想离開神戶。到另一塊陌生的土地上開始我的新生活。 “我已經和你有過關系了,所以你就不理我了是不是?” 她哭道。 “沒的事。”我說。我只是想离開這個地方而已,但她卻 不能諒解。于是我們便分手了。在開往東京的新干線上,想起 了她的种种好處,覺得自己實在過份,不禁有些后悔,但眼看 著木已成舟,我只好下定決心忘了她。 到了東京,住進宿舍,開始我的新生活時,我知道只有一 件事是自己該做的。 亦即凡事都不能想得太深,凡事和自己之間都必須保持适 當的距离。我決定將過去的一切忘得一干二淨,忘了那舖著綠 氈的撞球台,紅色的 N360、座位上的白花,還有從火葬場那高 聳的煙囪冒出來的煙、警察局的審問室里那個厚重的文鎮,這 一切的一切都要忘掉。剛開始的時候進行得還算順利,但不論 如何努力想忘掉,我心中總是還殘存著一种朦朧而仿佛空气一 般的凝塊。隨著時光的流逝,那凝塊漸漸地形成了一种單純、 清楚的形狀。我現在可以用一句話來替代這個形狀了,也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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底下這句話。 死不是生的對立,而是它的一部分。 將它替換成文字就顯得俗气多了,但對于當時的我而言, 我所感受到的并不是文字,而是一种空气的凝塊。死,它存在 于文鎮里面,存在于撞球台上面四個并排的紅、白色球里。我 們一邊慢慢地將它吸進肺里,像是吸細小的灰塵一般,一邊過 活。 在那之前,我將死看成是一种和生完全迥异的東西。死, 就是“總有一天,死會緊緊的箍住我們。但是反過來說,在死 箍住我們之前,我們是不會被死箍住的”。我一直覺得這是最 合乎邏輯的思考方式。生在這頭,死在那頭。而我是在這頭, 不是那頭。 然而自從木漉自殺的那個晚上開始,我無法再把死(還有 生)看得那么單純了。死已不再是生的對立。死早已存在于我 的体內,任你一再努力,你還是無法忘掉的。因為在五月的那 個夜里箍住木漉的死,也同時箍住了我。 我就這樣一面感受那空气的凝塊,一面度過我十八歲那年 的春天。但同時,我也努力不讓自己變得深刻。我漸漸能意會 到,深刻并不等于接近事實。不過,左思右想,死仍舊是一种 深刻的事實。我便在這几乎令人窒息的矛盾中,來回地兜著圈 子。如今回想起來,那真是一段奇妙的日子。在生的正中央, 一切事物都以死為中心,不停地旋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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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黑暗中的裸体 重逢之后的第二個星期六,直子果然打了電話過來。隔天 我們便又約會了。應該可以說是約會吧?我想不出其他更适當 的字眼。 和上回一樣,我們在街上踱步,偶爾隨意走進一家店里喝 咖啡,之后又繼續踱步,等到吃過晚飯后便互道再見。她還是 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但她似乎并不很在乎,我也就不怎么 留意去听話、回話了。高与起來,我會談談彼此的生活或學校 的事,但盡是些片斷的話,沒什么關聯性。我們絕口不提過去。 我們只不停地踱著步。幸虧東京還不算小,不管怎么走總是沒 有盡頭。 我們几乎每個星期都碰面,每個星期都這么踱著。她走在 前頭,我緊跟在后面。直子有各种不同形狀的發夾,她總是夾 住右邊的頭發,露出右耳。由于當時我始終是盯著她的背影走 路,所以唯獨這件事我記得特別清楚。腆時,直子常會動手去 撥弄發夾,或是拿手帕揩嘴。當她想說話時,她也會拿手帕揩 嘴。看著看著,我漸漸對直子有了好感。 當時她正在念武藏野的一所女子大學,這所大學以英語教 育聞名,規模雖小,卻整然有序。在她的住處附近,有一溪清流, 我們時常在那儿散步。直子偶爾也會請我到她家里吃飯,雖說 是孤男寡女的,但她似乎并不在意。屋里的擺設相當清爽,沒 有絲毫贅物。若不是窗邊晾著長襪子,你絕料不到這是女孩子 的房間。她的日子過得十分簡單、質,仿佛几乎沒有什么朋友 來往。這种生活態度和高中時代的她簡直差得太遠了。記憶中, 她總是打扮得漂漂亮亮,身邊也總是圍繞著一大群朋友。看過 她的房間之后,我知道她或許也和我一樣,想离家到另一塊陌 生的土地去上大學,重新開始另一种生活。


第三章 黑暗中的裸體

“我選這個學校念,是因為在這里絕不會碰上從前的同 學。”直子笑著說。 “所以才選的。他們全到更派頭的學校去了。你懂嗎?” 而我和直子間的關系也漸漸地有了進步。我們彼此越來越 能适應對方。當暑假結束,開學之后,直子便自然而然地、仿 佛理所當然似的開始和我并肩走路了。我想直子大概已經把我 看作她的朋友了。能和這么一個美麗的女孩走在一塊儿,也讓 人覺得怪舒服的。碰面時,我們便漫無目的地在東京街頭逛。 上坡、過河、穿過鐵道、四處閒逛。隨想隨走,沒有任何目的地。 只是不停地踱步。下雨便撐著傘走。 秋天一到,宿舍的院子里滿地盡是櫸木的落葉。穿上毛衣, 還真有些換季的味道。因為穿坏了一雙鞋子,我便又買了一雙 鞣皮的鞋子穿。 那時候我們究竟都聊了些什么,我已經記不清楚了。想來 大概沒談過什么要緊的話罷!但一如以往,我們絕口不提過去。 我們几乎完全不提木漉這個名字。我們的話仍舊不多,兩人也 習慣了在咖啡店中相對無語。 直子愛听“突擊隊”的笑話,我便時常說給她听。有一回, “突擊隊”和他班上的一位女同學(當然也是地理系的學生) 約會,到了傍晚,他無精打采地回來。 這是六月的事情了。他問我:“喂……喂!渡邊,你都和 女……女孩聊些什么呀?”我記不得當時是怎么回答,總之, 他根本就問錯對象了。 到了七月,居然有人趁他不在時,將阿姆斯特丹運河的照 片撕下,換上舊金山金門大橋的照片。只為了想知道他是不是 可以一邊盯著金門大橋,一邊手淫,如此而已。我告訴他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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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還是弄得很舒服,于是有人又將它換成了冰山的照片。每換 一次,“突擊隊”就困惑得不得了。 “究竟是誰干的好……好事?”他問道。 “不知道。唉!管他的。這些照片都很好看呀!不管是誰 干的,都算不上什么坏事嘛!”我安慰他。 “話是不錯,可是讓人覺得很不舒服呀!”他說。 每當我說起“突擊隊”,直子就笑個不停。由于直子很少 笑,我便常說些“突擊隊”的事引她發笑,不過老實說,把他 當作笑話來說,實在讓人不怎么愉快。因為他不過是一個不算 富裕的家庭中的三男。一個過于嚴肅的小孩而已。而這個小孩 的平凡人生中的一個小小的夢,不過就是做地圖而已。又有誰 能拿它當笑話來講? 話雖如此,但“突擊隊”的笑話早已成了宿舍的固定笑料 之一,事到如今就算我想收回也收不回來了。再說,我也十分 樂意見到直子能開怀她笑。因此,我還是繼續把“突擊隊”的 笑話說給大家听。 只有一回,直子曾問過我有沒有喜歡的女孩子。我便對她 說了從前交往過的女孩的事。我告訴她,對方是個好女孩,自 己也很喜歡和她做愛,現在也時常會想起她,但不知為什么就 是不曾動過情。我說自己心中仿佛有個硬殼,极少有人能打破 它、闖進來,所以也無法順順當當地談戀愛。 “你從來不曾愛過人嗎?”直子問道。 “是呀!”我答道。 她便只問到這儿為止。 秋天一過,街上呼呼地吹起寒風。走在路上,直子偶而便


第三章 黑暗中的裸體

會偎在我身上。透過厚厚的粗呢外套,我依稀能感受到她的气 息。她有時勾住我的手,有時則把手放進我的外套口袋中,真 冷的時候,她會緊緊地摟著我發抖。不過,事實上便僅止于此。 她的這些動作并沒有其他的意味。我則常常是把兩手插進外套 的口袋中,和往常一樣地踱步。由于我和直子兩人穿的都是膠 鞋,走起路來几乎一點聲音也沒有。 不過,在踏著懸葉掉得滿地的路上走時,總會發出蟋蟋嗦 嗦的聲音。一听見這种聲音,我就覺得直子很教人同情。她所 要的并不是我的臂膀,而是某個人的。她所要的也不是我的体 溫,而是某個人的。我覺著有些愧疚,為什么自己要是自己。 到了濃冬,她的眼睛仿佛比從前更透明了。那是一种教人 無處藏躲的透明。常常,直子仿佛探索些什么似的凝視著我的 眼時,我會覺得又寂寞又難受,一种古怪的心情。 我想,她大約是想要向我表達某种感覺罷,因為直子無法 用言語將它順暢地表達出來,不!在尚未轉換成言語之前,她 仍不能在精神上掌握它。所以便無法用言語來表達了。她時常 撥弄發夾,用手帕抹嘴、或沒來由地凝視著我。我也常想,倘 若可能的話,希望能夠抱一抱直子,但總是猶豫了半天便作罷 了。因為也許直子會因而受到傷害也未可知。因此我們仍照舊 在東京街頭閒蕩,而直子也照舊在虛無飄渺中尋找适當的措詞。 每當直子打電話來,或是星期天早上出去約會,宿舍那伙人便 老是嘲笑我。理所當然地,大伙儿都以為我交了女朋友了。我 既沒有說明,也覺得無此必要,只得由他們去了,可是傍晚一 回去,一定有人會問一些無聊的問題,好比說:你們采什么姿 勢啦、她的私處可不可愛啦、她穿什么顏色的內褲等等,我總 是隨便搪塞兩句就過去了。 如此這般,我從十八到十九。眼看著日升日落、旗升旗降。 星期天一到,就和過世的朋友的戀人約會。我一點儿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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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到底在做什么,將來想做什么。在學校里我是讀過克羅德 (譯注:PaulClaudel,一八六八一九五五年,法國詩人、劇作 家)、拉辛(譯注:一六三九一六九九年,法國劇作詩人)還 有艾杰休亭(譯注:一八九八一九四八年,俄國電影導演、電 影理論家)等人的作品,但那些東西卻絲毫無法打動我。而我 在班上既未曾交上一個朋友,和宿舍那伙人也不過是泛泛之交 罷了。再加上我總是一個人靜靜地看書,他們全以為我想當個 作家。 其實我并不特別想當作家,我什么也不想當。 好几次,我都想把這种想法告訴直子,我總覺得她對我的 想法應該能有某种程度的理解才是。但我不知道該怎么表達。 這著實有些詭异,仿佛被她傳染了不知如何措詞的毛病一樣。 一到星期六晚上,我便坐在有電話的大廳椅子上等直子的 電話。星期六晚上大伙儿几乎全出去玩了,大廳里比平日鮮有 人走動,顯得冷冷清清。我總是一邊盯著飄浮在這靜謐的空間 里閃閃發光的光粒子,一邊努力試著探索自己。我究竟在追求 些什么?而人們究竟希望我給他們什么?但我始終找不到一個 像樣的答案。我對著飄浮在空中的光粒子伸出手去,卻什么也 碰不到。 我經常看書,但不是那种看了很多書的蛀書虫,我只是 喜歡把自己喜歡的書多看几遍而已。當時我喜歡的作家有:卡 波特(譯注:TrumanCapote,一九二四一九八四年,美國小 說家)、阿普戴克(譯注:JohnUpdike,一九三二年生,美國 小說家)、費杰羅(譯注:ScottFitzgerald,一八九六一九四 Ο 年, 美 國 小 說 家 ) 和 錢 德 勒( 譯 注:RaymondChandler, 一八八八一九五九年,美國偵探小說家)等人,可是在班上或 宿舍里,我卻不曾找到一個志同道合的。他們喜歡看的是高橋 和巳、大江健三郎和三島由紀夫的作品,或是一些現代法國作


第三章 黑暗中的裸體

家的小說。和他們既然是話不投机半句多,我便只得一個人默 默地看我的書了。我反覆地看,有時便閉上眼睛,嗅嗅書的香 气。只要嗅到香气,碰到書,我就覺得自己非常幸福。 十八歲那年,我最喜歡的書是阿普戴克的“半人半馬的怪 物”。但讀過几次之后,漸漸地覺得乏味起來,后來這個位子 便給費杰羅的“華麗的蓋茲比”占走了。 而“華麗的蓋茲比”在那之后便一直高踞不下。心情好的 時候,我會使書架上抽出“華麗的蓋茲比”,隨手翻開一頁就 讀他一陣,可就從來不曾失望過。書里沒有一頁是乏味的。我 當時覺得這書實在好极了,便想要將它的好告訴大家。可惜我 身邊就是沒有一個人看過這本書,就連想看的人都沒有。因為 時值一九六八年,在當時你若讀史考特、費杰羅的作品,即使 還不算是反動行為,也絕不會受到鼓勵。 那時,我身邊只有一個人看過“華麗的蓋茲比”,我之所 以和他熟稔起來也是因為這個緣故。他姓永澤,是東京大學法 學院的學生,比我高兩屆。我們住在同一棟宿舍里,本來只是 點頭之交而已。有一天我在餐廳的向陽處一邊晒太陽,一邊看 “華麗的蓋茲比”時,他突然在我身旁坐了下來,問我在看什么。 我說是“華麗的蓋茲比”。他又接著問好不好看。我說我這已 經是第三次了,每次重看便覺得越來越好看。 “看過三次『華麗的蓋茲比』的人應該就可以和我作朋友 了。”他喃喃說道。而后我們就成了朋友,那是十月的事。 永澤這個男人,你越是了解他,就越是覺得怪。在我的人 生歷程中,我曾和許許多多的怪人初遇、熟識,或是錯身而過, 卻從未見過一個比他更怪的。他是個我万万赶不上的蛀書虫, 但原則上他只讀那些死后滿三十年以上的作家的作品。“我只 能信任那類的書。”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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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不是說我不信任現代文學。我只是不想浪費寶貴的時 間,去讀那些尚未經過歲月洗禮的東西。人生苦短哪!” “你喜歡哪些作家呢?”我問道。 “巴爾札克、但丁、約瑟夫。康拉德、狄更斯。”他立刻 答道。 “都不是現代作家嘛!” “所以我才讀呀!如果你和別人讀一樣的東西,你的想法 就只能和別人一樣而已。那會是個鄉巴佬、俗物的世界。一個 認真、嚴肅的人是不會做那种丟臉的事的。知道嗎?渡邊!宿 舍里稍稍認真一點儿的人就只有咱們兩個了。其余的全是些垃 圾。” “你怎么知道?”我惊道。 “我當然知道羅!就像額頭上蓋了戳一樣。一看就知道了。 再說,咱們倆都在看『華麗的蓋茲比』呀!” 我在心中計算著。“可是史考特,費杰羅死后也才過了 二十八年而已呀!” “才差兩年,有關系嗎?”他說。“像史考特。費杰羅這 么偉大的作家可以稍微通融一下嘛!” 宿舍里沒有人知道永澤背地里是個古典小說的蛀書虫,就 算知道,大概也不去注意這些吧。他們最清楚的莫過于他的聰 明。輕輕松松就進了東京大學,而且成績优异,將來還打算參 加公務人員考試,進外務省當外交官。父親在名古屋主持一家 大型醫院,哥哥也畢業于東大醫學院,將來要接父親的棒子。 這一家子真是好得沒話說。永澤手頭一向寬綽,人又長得是風 度翩翩,因此,任誰都會注意到他,就連舍監也不敢對他說重 話。他不論是對誰提出要求,那人定會二話不說照他的吩咐做。


第三章 黑暗中的裸體

因為你不能不這么做。 永澤這個人天生有种能叫人自然而然服從他的能力。也就 是說,他能從人群中站出來,迅速地對狀況作個判斷,給底下 的人一個高明且正确的指示,使他們真心地服從。這种能力的 表征就像天使的光圈一般浮在他頭上,你只要看他一眼,就知 道他是個与眾不同的人,而對他敬畏三分。也因此,人家對永 澤會選上我這种平凡無奇的人作為他個人的朋友都惊訝不迭。 托他的福,我便從一個無名小卒進步到稍稍受人尊童。大伙儿 或許都不知道我們相交的原因何在,說來其實簡單得很。永澤 之所以喜歡我,就是因為我對他一點儿也不崇拜的緣故。我對 他人性中奇特的部分、堅強的部分是感到有些趣味,但對他的 成績优异、領導能力、英俊瀟則是一點興趣也沒有。我想,這 在他看來,反而是件稀奇事儿吧。 在永澤的体內同時存在著几种完全矛盾的性格,十分走极 端。他有時极其溫柔,溫柔到連我都不由得感動的地步,有時 則又极其冷酷、惡毒;有著高貴得出奇的精神層面,同時又是 個無可救藥的俗物;能夠一面統率眾人樂觀奮斗,一面卻兀自 在陰郁的泥淖中痛苦掙扎。打一開始,我便清楚地意識到他的 這种矛盾性格,我實在搞不懂其他的人為什么都看不見他這一 面。他是背負著他自己的地獄過日子的。 不過原則上,我覺得自己對他還是有些好感。他最大的美 德就是正直。他絕對不會撒謊,對自己的過錯或缺點向來不會 否認,也不會隱藏自己的弱點。而且,他從來都對我非常親切, 也照顧得頗為周到。我想,要不是他的話,我的宿舍生活一定 會過得更煩躁,更不愉快。盡管如此,我卻始終不曾對他付出 過真心。在這一方面,我和他的關系是絕對不同于我和木漉的 關系的。自從我親眼目睹他酒醉時對一個女孩狠霸、惡毒之后, 我便下定決心,無論如何絕不以真心對待這個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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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舍里流傳著几個關于永澤的謠言。第一,据說他曾經吞 下三只蛞蝓;第二,据說他的陰莖巨大無比,截至目前為止, 已經和一百個以上的女人睡過覺了。 吞下蛞蝓的事是真的。我問過他,他告訴我那事不假。“吞 了好大的三只唷!” “為什么要吞呢?” “有很多原因嘛!”他說。“我剛住進來那年,新生和舊 生之間發生了一點齟齬。當時好像是九月吧!我代表新生去和 舊生溝通。對方是右派分子,手上全拿著木劍,當下火藥味极 濃。我便告訴他們,我知道你們的意思了,是我能做的,我都做, 只要能解決事情就好。于是他們叫我吞蛞蝓。我說好哇!我吞! 然后就吞啦!他們居然找了三只好大的。” “那是什么感覺呀!” “吞蛞蝓的感覺只有吞過的人才會知道。那种咕嚕一聲通 過喉嚨,然后一下子掉到胃里的滋味很不好受咧!感覺冷冷的, 嘴里也還留著一些味道。一想起來就覺得很惡心。我可是拼死 壓抑,才沒吐出來的唷!因為万一吐出來,他們還是會讓我再 吞一次的,最后我總算把三只都吞下去了。” “吞了以后呢?” “當然就回房間去猛灌鹽水啦!”永澤說道。“不然還能 怎么樣?” “說的也是。”我也表示贊同。 “但是從那之后,再也沒有人敢對我耍狠了,包括那群舊 生在內。因為除了我以外,沒有人敢吞下三只蛞蝓。” “大概沒有吧!”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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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調查他的陰莖大小則非常簡單。只要和他一塊洗澡就好 了。那玩意儿看上去的确是相當派頭。他說:謠傳他和一百個 女人睡過覺是夸張了些。想了想,又說大約是七十五個左右。 說是已經不大記得了,反正一定有七十個。我告訴他,自己只 和一個睡過而已,他說那很簡單。 “下次和我一塊儿去嘛!沒問題的,馬上就會了。” 當時我還不信他的話,等到做了才知道真是很簡單,簡單 得讓人覺得很乏味。 我和他一塊到涉谷或新宿的酒廊去(大概總是去那几家), 挑上兩個結伴同去的女孩,和她們聊天(當時眼里就只有這兩 個女孩)、喝酒,然后就把她們帶到賓館去做愛了。永澤很會 說話。他并沒有聊什么特別的話題,但只要一和他聊天,大部 分的女孩們都會很服他,被他的話吸引住,不知不覺中就喝得 酩酊大醉,最后就和他上了床。再加上他人又長得英俊,而且 既親切又机靈,女孩們和他在一起,都會覺得很愉快。說奇也 奇,就連我因為和他在一起,仿佛也成了一個魅力十足的男人。 永澤常催著我說話,而我只要一開口,女孩子便一副又崇 拜又開心的模樣,正如對永澤一般。這全是永澤的魔力,真是 不可多得的才能哪!每一次我總是這么慨歎著。和他一比,木 漉的座談口才便成了騙小孩的玩意儿,連比都不能比。不過, 我雖然對永澤的這份能力相當折服,卻仍舊十分怀念木漉。如 今我更加确信木漉真正是一個誠實的人。他把自己的一點才能 全獻給我和直子。比較起來,永澤都拿他那懾人的才能游戲似 的到處任意揮霍。我想,他大約也不過是真心想和眼前那些女 孩上床吧!對他來說,那不過就是游戲罷了。 我個人并不挺喜歡和陌生女孩上床。當然,這种解決性欲 的方法是相當輕松,擁抱、愛撫本身也十分愉快,令我厭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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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翌日早晨分手的時候,一睜開眼睛,發現身旁有個女孩正呼 呼大睡,房里充斥著一股酒味,不論是床、燈或窗,所有的擺 設都透著一股賓館特有的俗气,而我則因宿醉昏沉沉地。不久, 女孩醒來,開始蟋蟋嗦嗦地四處找內褲。然后就邊穿襪子邊說 道:“喂!你昨天晚上有沒有戴那個呀?我這几天可是危險期 唷!”說罷,又面向鏡子邊涂口紅、戴假睫毛,邊咕噥她頭痛啦、 今天怎地不好上啦等等。我厭惡透了。其實也不一定非得待到 早上不可,但我沒法一面擔心晚上十二點的關門時間,一面“誘 拐”女孩子(這在物理上來說是不可能的),于是只得事先申 請外宿了。這么一來,就不得不在那儿耗到早上,才帶著自鄙 和幻滅感回宿舍去。只覺得陽光刺眼,口干舌燥、暈頭轉向。 如此這般,和女孩睡過三、四次后,我便開口問永澤。這 种事連續做個七十次,不覺得太空虛了嗎? “你會覺得空虛的話,表示你還是個嚴肅的人,真是可喜 可賀哩!”他說道。 “到處和陌生女孩睡覺,你當然不會有什么收獲。只有疲 憊、自鄙而已。我也是一樣呀!” “那你為什么還這么拼命地做?” “這很難解釋。你知道的,杜思妥也夫斯基不是寫過有關 賭博的書嗎?就和那個一樣嘛!也就是說,當周遭充斥著可能 性時,你很難就這么視若無睹地讓它過去。懂嗎?” “好像有一點。”我說。 “一到黃昏,女孩會到街上來放蕩呀,喝酒什么的。她們 要求某种東西,我也正好可以給她們那种東西。做起來很簡單 嘛!就像扭開水龍頭喝水一樣簡單。在一瞬間你讓它掉落,她 們也正等著接呀!這就是所謂的可能性嘛!當這种可能性就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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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眼前轉來轉去時,你能眼睜睜地讓它過去嗎?當你有這份能 力,又有讓你發揮的場所,你會靜靜地走開嗎?” “我從沒有這种感覺,不太能体會。搞不清楚那是什么玩 意儿。”我笑道。 “在某种意義上來說,那是一种幸福呀!”永澤說道。 盡管家境富裕,永澤卻住進這幢宿舍來,原因就出在他太 愛玩女人了。他父親擔心他若是一個人住在東京,一定會忙著 玩女人,所以才強迫他住四年的宿舍。不過對永澤而言,這倒 是無所謂,因為他并不怎么在乎宿舍的規定,過得還挺自在的。 心情一好,他就申請外宿,有時去獵艷,有時則到女友家去住 上一宿。申請外宿本來是件麻煩事,但他總是輕輕松松地就通 過了,而且只要他幫腔,我也照樣通得過。 永澤有個剛上大學時就開始交往的女朋友,名叫初美,和 他同年。我曾見過几次,印象頗佳。初美并不是那种一見便讓 人眼睛為之一亮的美人,甚至可說是中人之姿,沒什么特別。 起初我還覺得她配不上永澤,但只要和她談過話,任誰都不能 不對她產生好感。她正是那种女孩。穩重、理智、有幽默感、 有同情心,穿著也總是十分高雅。我非常喜歡她,如果自己也 有這么一個女朋友,大概就不會去和那些無聊女子上床了吧! 她也很喜歡我,常常熱心地要介紹她的學妹給我,然后四個人 一塊儿約會。我因為不想重蹈覆轍,所以總是找藉口溜掉。初 美所念的女子大學里的學生全是些富家小姐,我和那种小姐是 絕不可能談得來的。 初美也約略知道永澤常會去玩女人,但她從不對他抱怨。 她真心地愛著他,不想給他任何壓力。 “我真配不上她呢!”永澤說。而我也有同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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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冬之后,我在新宿一家小小的唱片行打工。待遇雖不很 好,但工作輕松,而且一個星期只輪三天夜班,買唱片又可以 打折,不算是個坏差事。耶誕節時,我就買了一張亨利曼西尼 的唱片送給直子,里頭有一首“DearHeart”是直子最愛听的歌。 我親手包裝并系上一個紅蝴蝶結。直子也送我一雙她自己打的 毛線手套。大拇指的地方打得有點短,但還是很暖和。 “對不起!我真不中用!”直子紅著臉,略帶腆地說道。 “不打緊的。你看!我還不是戴得很好?”我戴上手套展 示給她看。 “不過,這么一來你就再也不用把手插進外套的口袋里 了。”直子說道。 那個冬天直子沒有回神戶。我因為打工要到年底才結束, 結果便也一直待在東京。回神戶既沒有什么有趣的事,也沒有 什么人想見的。過年時,宿舍的餐廳沒開,我就到她的住處去 吃飯。我們烤餅吃,又做了一些簡單的煮年糕。 一九六九年一月到二月之間的确出了不少事。 一月底,“突擊隊”發高燒近四十度,整天躺在床上,我 因此誤了好几次和直子的約會。當時我好不容易才弄到兩張某 場音樂會的招待券,邀了直子一道去,曲目是直子最喜歡的布 拉姆斯第四號交響曲,她也期待了許久。可是“突擊隊”在床 上難過得翻來覆去,仿佛立刻就會死了似的,我不能就這么丟 下他不管,自個儿出去玩。可是找不到一個好事的人能替我照 顧他。我只得買來冰塊,將几個塑膠袋套成一個,裝進冰塊做 成冰袋,然后冷卻毛巾幫他擦汗,幫他換襯衫,每個鐘頭還得 量一次体溫。整天下來,高燒始終不退。沒想到第二天一早, 他卻一骨碌爬起來,像個沒事人一樣開始做起体操來了。一量 体溫,竟回复到三十六度二。人真是太不可思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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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奇怪!我從來沒有發過高燒呀!”“突擊隊”說道。 那口气听來倒像是我的錯似的。 “可是你的确是發高燒啦!”我突然頭痛了起來。跟著我 便展示了那兩張為了他發燒才作廢了的招待券給他看。 “還好只是招待券而已。”“突擊隊”說道。當下我是很 想一把抓起他的收音机從窗口丟下去的,但因為頭痛,只好又 鑽回被窩睡覺了。 二月里下了好几場雪。 二月底,由于一點芝麻小事,我和住同一層樓的舊生吵架, 還出手打了他。他的頭因此撞上了水泥壁。所幸只是一點輕傷 而已,而且永澤也幫我料理了善后。但我還是被叫到舍監那儿 去听訓。從那以后,我的宿舍生活就不怎么愉快了。 就這樣,第一學年終了,春天到來。我有几個學分沒拿到, 成績平平。大部分都是 C 或 D,B 只有几個。直子則全部通過。 四季已然交替了一回。 四月中旬,直子滿二十歲。我是十一月生的,她等于大我 七個月左右。直子滿二十歲了,我總覺得有點不可思議。我總 覺得不論是我,或是直子,都應該在十八、十九之間來來去去 才對。十八,接著十九;十九,接著十八這樣我才能接受。但 是她已經滿二十歲了。然后,秋天一到我也會滿二十歲。只有 死去的人永遠都是十七歲。 直子生日那天下雨。下課后,我在附近買了蛋糕,跟著搭 電車到她的住處。因為我曾對她說過既然滿二十歲了,還是稍 微慶祝一下好了。我想如果換作是我的生日,我也會希望這么 做吧!孤伶伶地過二十歲生日的滋味一定不好受。這一天的電 車不但擠,又晃得厲害。蛋糕晃到直子的屋子里時,已形同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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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馬露天劇場的遺跡一般殘缺不全了。不過,我們還是用火柴 點燃二十支准備好了的蜡燭,然后又拉上窗,關掉電燈,這么 一來,果然就像個有模有樣的生日。直子還開了一瓶酒。我們 一面喝酒,一面吃蛋糕,非常簡單的一餐。 “滿二十歲听起來真有些怪异呢!”直子說道。“我根本 就還沒作好准備嘛!真怪!好像是被人從背后推上去一樣!” “我還有七個月,可以慢慢准備哩!”我笑道。 “真好!還是十九歲。”直子羡慕地說道。 一邊吃,我便一邊說起“突擊隊”買新毛衣的事。本來他 只有一件毛衣(是件藍色的高中校服),現在總算有兩件了。 新毛衣相當可愛,上頭有一只紅、黑相間的鹿。毛衣本身是好 看沒錯,但只要見他穿著走路時,大伙儿都忍俊不住。而他卻 一點也不懂大伙儿為什么要笑。 “喂!渡邊,有什么不對嗎?”他問道。在餐廳里,他和 我比鄰而坐。“我臉上沾了東西嗎?” “沒有哇!沒什么不對的呀!”我強自壓抑著。“不過, 這件毛衣倒真是不錯嘛!” “謝謝!”“突擊隊”笑得很開心。 听了這些事,直子非常興奮。“我想見他!一次就好了!” “不成!你一定會笑出來的。”我說。 “真的會笑出來嗎?” “我敢打賭。連我這种每天和他在一起的人,有時都還會 忍不住笑出來哩!” 餐畢,兩人收拾過餐具,便坐在地板上一面听音樂一面喝 剩下的酒。我一杯都還沒喝完,直子就已經喝了兩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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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直子出奇地話多。她談起小時候,也談起學校和家庭。 而且不論是那一樁,都像一幅工筆畫一般說得极其詳細。我一 邊听,一邊由衷地佩服她的記憶力。 然而漸漸地,我注意到她的話里包含著某种東西。那种東 西很是怪异,它非但不自然,而且還扭曲著。每一個話題听起 來是都頗嚴整、有條理,但連接話題的方式卻十分奇特。A 話 題在不知不覺中成了包含 A 的 B 話題,不久又成了包含 B 的 C 話題,這變化始終不輟,沒個了時。剛開始我還會适時地應和 几句,漸漸地也作罷了。我改放唱片,一張完了,便移開唱針 再放下一張。全都放過之后,便又從頭開始。唱片總共也不過 六 張, 從 第 一 張“Sergeantpepper'slonelyheartsclubband” 到 最后一張“WaltzforDebby”,成一循環。而窗外的雨仍未停歇, 時間慢慢地流去,直子依舊繼續唱獨角戲。 我發現直子說話的方式之所以不自然,是因為她一直很小 心地在回避一些重點。不用說,木漉也是個重點,但我覺得她 所回避的不只是這個。她心里藏著几件事不愿說出來,只不斷 地描述一些無關緊要的小事。不過,這還是直子第一次如此專 注地說話,我便讓她一直說下去了。但是當時針指著十一的時 候,我開始有些不安了。直子已經說了四個多鐘頭,不曾停下 來過。我因為牽挂著最后一班電車和宿舍關門的時間,便找了 一個适當的時机,插嘴說道。 “我該走了,就快沒車子坐了。”我一邊看表。 可是直子仿佛沒听見我的話似的。或者是听見了,但不了 解我的意思。她停了一下,立刻又接下去說。沒奈何,我只好 又坐下去,將第二瓶酒剩余的解決掉。她既然想說話,就讓她 說下去好了。電車、宿舍,所有一切我都隨它去了。 然而這回直子并沒有長篇大論。待我意識過來,她已經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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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了。最后的几句話就像被擰下來一樣,浮在半空中。說得确 切一些,她的話其實并不是說完了,而是突然間不知從哪里消 失了。她似乎還想再往下說,但卻已經接不下去了。某种東西 已經不見了。也或許是我讓它消失的。或許是我剛說過的話終 于傳到她身邊,經過一段時間,她也終于理解,使她不斷地說 下去的精力一般的東西也就因此消失了。直子微張著唇,茫然 地注視著我的眼睛。她看起來就像是一部正在運作之中卻突然 被拔掉電源的机器。她的眼睛有些模糊了,仿佛覆著一層不透 明的薄膜一樣。 “我并不想打斷你的話,”我說道。“可是時間已經晚了, 而且……” 淚水從她的眼里溢出來,滑過臉龐,落在唱片封套上頭, 發出頗大的聲響。最初一滴淚既已奪眶而出,接下去更是不可 收拾。她兩手按著地板,弓著身子,嘔吐一般地哭了起來。我 第一次見人如此嚎啕大哭。于是我悄悄地伸出手去扶她的肩。 她的肩微微地顫抖不停。几乎無意識地,我立刻擁她入怀。她 在我怀里一邊顫抖,一邊無聲地哭泣。她的淚水和溫熱的鼻息 濡濕了我的襯衫,而且是大大地濡濕了。直子的十只手指仿佛 在探索些什么似的那曾經有過的一种极其寶貴的在我的背上游 移,我用左手支著直子的身子,右手則去撫弄她那柔細的長發。 我一直保持這個姿勢,靜候直子停止哭泣。但她卻始終不曾停 過。 那一夜,我和直子發生了關系。我不知道這么做究竟是對 是錯。將近二十年后的今天,我也仍舊不知道,我想我大概永 遠都不會知道吧!然而當時我除了這么做以外,別無他法。她 相當激動,也很混亂,她渴望我的慰藉。我于是關掉電燈,緩 慢且溫柔地褪去她的衣服,也褪去自己的,然后彼此擁抱。在 這下著雨的暖夜里,我們赤身裸体,卻沒有些微寒意。黑暗中,


第三章 黑暗中的裸體

我和直子靜靜地探索對方。我吻她,輕輕地用手覆著她的乳房。 直子則握住我硬挺的陰莖。她的陰道已然溫熱濕潤,渴求我的 進入。 但當我進入她体內時,她痛得很厲害。我立刻問她是不是 第一次,直子點了點頭。我突然感到有些困惑了。因為我一直 以為木漉和直子早已發生過關系了。我將陰莖推進最深處,就 這么靜止不動,好一段時間只擁著她。見她平靜下來以后,我 才慢慢地抽送,久久才射精。最后直子緊抱著我,叫出聲來。 在當時,那是我所曾經听過的高潮時的叫聲當中最悲哀的聲音。 當一切結東之后,我問直子為什么沒有和木漉發生關系。 但我實在不該問的。直子立刻把手放開,又開始無聲地哭泣。 我從壁櫥里拿出棉被,就讓她睡在那儿。然后一邊看著窗外下 個不停的四月的雨,一邊吸菸。 到了早上,雨總算停了。直子背向著我睡。或許她根本就 還醒著也不一定。但不管是醒是睡,她一句話也不吭,那身子 凍僵了似的硬梆梆地。我對她說了几次話,她一概不應,身子 也一動不動。我看著她裸裎的肩好一會儿,這才起身。 唱片封套、眼鏡、酒瓶和菸灰缸,一如昨夜攤在地板上。 變形了的生日蛋糕也還有一半留在桌上。看上去仿佛是時間在 那時候就突然靜止下來一般。我收拾好散置在地上的東西,扭 開水龍頭喝了兩杯水。書桌上擺著字典和法文動詞表。書桌前 的牆上貼著月歷。上頭既沒有照片,也沒有畫,什么也沒有, 只有數字,而且是全白的,沒有寫字,也沒有任何記號。 我拾起地上的衣服穿上。襯衫的前胸部分仍有些冷濕。湊 上前去,還嗅得出直子的味道。我在桌上留下字條,說等她平 靜下來之后,再作細談,并希望這一兩天能給我電話,還祝她 生日快樂。我再一次遠眺直子的肩,之后便走出屋子,將門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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輕帶上。 過了一個禮拜,直子始終不曾打電話來。由于直子那儿的 電話不能代轉,星期天一早我便到國分寺去找她。但卻不見她 人,原來挂在門上的名牌被拿掉了。木板套窗也關得緊緊的。 問過管理員,才知道她早在三天前就搬走了。至于搬到哪儿去, 他并不清楚。 回到宿舍,我寫了一封長長的信,寄到她神戶的住處去。 我想,不管她搬到哪儿去,這封信應該都能轉到她手上才是。 我坦誠地把自己的感覺寫了出來。我說,有許多事我并不 很明白,我也還正在努力地想弄明白,但這需要時間。而且我 無法預測經過一段時間之后,我究竟會身在何處。所以我不能 對你承諾些什么,也不能要求什么,更不說些甜言蜜語。因為 我們彼此都太陌生了。但如果你肯給我一些時間,我會盡我所 能,讓我們對彼此有更多的了解。總之,我希望能再見你一面, 再和你詳談。自從木漉死后,我便失去了一個可以剖腹相見的 朋友了,相信你也一樣吧?我想,我們遠比想像中更需要彼此, 不是嗎?但我們卻徒然浪費了這許多時間,在某种意義上來說, 這是一种扭曲。或許那天我不該那么做的。但當時我只能做那 种選擇。當時我感受到對你的一种親近感和柔情是我所從未体 驗過的。我期待你的回音。不管是什么樣的回音都好內容大致 若此。 然而始終沒有回音。 我的体內仿佛失落了什么,但卻沒有東西可以填補,遂成 了一個單純的空洞擱在那儿。身子也于是輕得頗不自然,只有 聲音空自回湯。一到禮拜天,我便比以往更頻繁地到學校去听 講習。講習相當枯燥,我既不愿和班上的那伙人說話,也不知 該做些什么。我一個人坐在教室的第一排末位听講習,不跟任


第三章 黑暗中的裸體

何人說話,不吃東西,也不抽菸。 五月底學校里鬧學潮,他們叫囂著要“大學解体”。好哇! 要解体就快呀!我心想。讓它解体,然后搞得七零八落的,再 用腳去踩個粉碎好了!一點也無所謂。這么一來,我也落個輕 松愉快。以后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需要幫手的話我也可以幫呀! 要做就快吧! 學校既被封鎖,課也就上不成了,我便開始到貨運行去打 工。我坐在載貨車的助手位,負責上貨卸貨。工作比想像中更 為吃重,頭几天腰酸背痛,早上簡直都快爬不起來了。可是待 遇還算不坏,而且只要一忙起來,我就不會意識到自己体內的 空洞了。我一個星期中有五天在貨運行上白天班,三天在唱片 行上夜班。不打工的晚上,我就在房里一邊喝威士忌一邊看書。 “突擊隊”是一點儿酒也不能喝,光是聞到酒味就敏感得不得 了,每當我躺在床上喝威士忌時,他就開始抱怨,說是味道太 重,害得他念不下書,要我到外頭去喝。 “你出去嘛!”我說。 “可是明明規定不能在宿舍里喝酒的呀!”他說道。 “你出去!”我又重复了一次。 他也就不再說什么了。但被他這么一鬧,我也覺得心煩, 便獨自到屋頂上去喝威士忌了。 到了六月,我又給直子寫了一封長信。仍是寄到神戶她家 里去。內容大致同前。在文末,我加了一段話,我說我等她的 回音等得好苦,我只想知道自己是不是已經傷害到她了。當我 把信投入信箱時,我覺得自己心中的空洞仿佛又擴大了。 六月里頭有兩回,我和永澤一塊到市區去找女孩睡覺。每 回都很容易得手。其中一個女孩在我將她推倒在賓館的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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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待脫去她的衣服時,她拼命地抗拒,可是當我嫌麻煩,不去 脫她,一個人在床上看起書來時,她卻又自動靠過來。另一個 女孩則是在做愛之后便緊跟著我,想知道一切有關我的事。像 是到目前為止和几個女孩睡過啦、是哪里人啦、念哪所大學啦、 喜歡哪种音樂啦、有沒有看過太宰治的小說啦、如果要到國外 旅行,想到哪一國去啦,還有會不會覺得她的乳頭比別人的大 啦等等,反正問遍所有問題就是了。我敷衍兩句就睡了。一醒 過來,她便要我和她去吃早餐。我于是和她到咖啡店去點了早 餐吃,包括難吃的土司、難吃的荷包蛋、難喝的牛奶。就在那 時候,她還不斷地問我,你父親是做什么的啦、你高中的成績 好不好啦、你是几月生的啦、你吃過青蛙沒有啦等等。我的頭 跟著痛了起來,因此一吃完早餐,我便告訴她我打工的時間到 了。 “那……我們不能再見面了嗎?”她有些落寞地說道。 “過一陣子再找個地方見面吧!”我說。然后我們就分手 了。一個人靜下來后,我突然覺得煩躁不堪,不知道自己到底 在做什么。我后悔自己做了這种事,但當時卻又不能不這么做。 我的肉体又又渴,只想和女人上床。我和她們上床時,滿腦子 想的卻是直子。我想起了黑暗中直子那白晰的裸体,那叫聲, 以及雨聲。然而愈是往下想,我的肉体便愈是渴。我獨自在屋 頂上啜著威士忌,一邊想著自己此后該何去何從。 七月初,直子寄來了一封信。短短的一封信。 “久久才回信,還請原諒。但也請你理解,我是費了一番 工夫才提起筆來的。而且這封信也已經重寫十次了。提筆寫信 對我來說,是件相當痛苦的事。在此先從結論說起吧。我決定 要先休學一年再說。說是說『先』休學,但我想我大概不會回 去念了。休學畢竟是一道手續而已。你或許會覺得很突然,其 實我已經考慮很久了。有好几次我都想告訴你,但始終說不出


第三章 黑暗中的裸體

口。我害怕說出來。 有許多事,請你不要在意。不管發生了什么,或不曾發生 什么,反正都已成了定局。也許我這么說會傷害到你也不一定, 如果真是這樣,我向你致歉。我只是想告訴你,希望你不要因 為我而自責。這的确是該由我自己來負責的。這一年多以來, 我一直不敢去面對它,也因此添了你許多麻煩。我想,也該告 一段落了。 將國分寺的公寓退掉之后,我便搬回神戶。看了好一陣子 的醫生。醫生告訴我,在京都的山中有一所療養院很适合我去, 我大概會去住一段時間。它并不是正式的醫院,只是供人自由 療養的設施而已。有机會的話,我會再向你解釋得清楚些。但 現在我沒辦法。我現在需要的是一個和外界隔絕而安靜的地方, 可以好好地休養。 這一年來你能一直陪在我身邊,我非常感謝。這話請你一 定要相信。你并沒有傷害我。我是自己傷害自己的。我真的這 么覺得。 目前我還沒有准備好要見你。并非不想見你,只是還沒有 准備好。一旦准備好,我會立刻寫信給你。到那時候,我們就 可以更進一步地認識對方了。正如你所說的,我們彼此應該作 更進一步的認識才好。再會” 我把信反覆地看了几百遍。愈看便愈覺得難過,就像從前 直子凝視我一樣的難過。我既無處發這种郁悶,也無計收拾。 如同吹過身邊的風一般,既沒有輪廓也沒有重量。我甚至無法 將它留在自己身上。風景就從我眼前緩緩地走過。我听不見它 們說的話。 一到星期六晚上,我仍舊坐在大廳的椅子上打發時間。我 并不指望會有電話進來,但也無事可做。我總是打開電視,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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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棒球轉播那一台,然后假裝看得津津有味。我將我和電視之 間這一個廣漠的空間切割成兩個,切割后的空間又被切割成兩 個,就這么持續下去。最后就成了一個如手掌般的小小空間。 十點一到,我便關掉電視,回房睡覺。 那個月月底,“突擊隊”送我螢火虫。 螢火虫被裝進即溶咖啡的罐子里。里頭還放了一點水和水 草,蓋子上也挖了几個小洞好透气。由于當時天還濃黑,那虫 看上去就只是很平常的水邊小黑虫而已,可是“突擊隊”堅持 那是螢火虫沒錯。他說螢火虫他很清楚,我也沒有什么理由或 根据好反駁他的。好吧!就算是螢火虫吧!這螢火虫仿佛很困 似的。几次想爬上光滑的玻璃壁,卻都滑了下來。 “它原來是在院子里的。” “這儿的院子?”我惊道。 “你知道的,這……這附近有家飯店一到夏天,就會放螢 火虫招攬客人,不是嗎?這虫就是從那儿飛來的。”他一邊將 衣服、筆記本放進旅行袋里,一邊說道。 已經放了好几個禮拜的暑假了,宿舍里就只剩下我們這几 個人。我因為不想回神戶,便一直留下來打工,他則是因為有 實習課的關系。不過,等實習課一結束,他就會回家。“突擊隊” 的家在山梨縣。 “你可以把它送給女孩子呀!她一定會很開心。”他說。 “謝謝!”我說。 一到傍晚,宿舍便如同廢墟一般死寂。國旗從旗竿上被降 了下來。餐廳的窗里有燈影晃動。由于學生不多,餐廳只開了 平日一半的燈。右邊那一半不開,只開左邊那一半。盡管如此,


第三章 黑暗中的裸體

晚餐的香味仍依稀可聞,是奶油湯的味道。 我拎著裝有螢火虫的即溶咖啡罐子上屋頂去。屋頂上一只 人影儿也沒有。不知是誰把一件白襯衫遺忘在晒衣竿上,仿佛 蛻下來的空殼似的,一任晚風吹拂。接著我爬上屋頂角落處的 鐵梯子,到水塔上去。水塔在白天里吸夠了熱,直到現在還有 些溫度。我在這窄小的空間里坐下,將身子靠在扶杆上,眼前 便浮著一個几近滿月的月亮。右手邊是亮晃晃的新宿,左手邊 則是池袋。車燈前匯成一條五光十色的光河,在街与街間流動 著。混雜著各种聲音的一片柔緩的噪音,如云層一般罩在市區 上空。 螢火虫在罐子里微微地發亮。可是那亮光著實太弱、顏色 也著實太淡。我最后一次見到螢火虫,已經是許久以前了,但 記憶中的螢火虫,在夏夜中放出的亮光比這更為鮮明。我一直 以為螢火虫就應要能放出如火一般鮮烈的亮光才對。也許這只 螢火虫就快死了。我握住罐子口輕輕地搖了几次。虫的身子撞 上了玻璃壁。但也只作勢飛了一下。而那亮光依舊模糊。 我開始回憶自己最后一次見到螢火虫究竟是什么時候?究 竟在哪里?我仍清楚地記得那情景,但地點和時間仍舊想不起 來。當時是黑夜,听得見陰郁的水流聲。還有個舊式的煉瓦水 門。水門上有個大把手能轉開或關上。那并不是一條大河。只 是一條小河流,而且岸邊的水草覆蓋了大部份的河面。四周一 片漆黑,如果把手電筒關掉,你可能連自己的腳踝都看不見。 而水門上頭有几百只的螢火虫兀自飛舞著。那亮光倒映在水面 上,仿佛燃燒中的火花一般。 閉上眼睛,我暫時將自己委身于記憶中的黑夜。風聲比往 常听得更清楚了。那風并不算大,但卻吹過我身子四周,留下 了出奇鮮明的軌跡。一張開眼睛,夏夜的黑暗又更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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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打開罐蓋,抓出螢火虫,將它放在突出約三公分的塔緣 上。螢火虫自個儿似乎還搞不清楚狀況。它在螺絲釘四周踉踉 蹌蹌地轉了一圈,然后迅速地跑過如瘡痂一般的脫漆部分。它 向右行了一陣,發現已是盡頭時。又轉向左行。好一會儿,它 才攀上螺絲帽,然后就一直停在那儿。像斷了气一般,它一動 也不動。我靠在扶杆上,細細地端詳那只螢火虫。我和它都靜 止了好一陣子。只有風吹過我們身邊。黑暗中,櫸木葉子互相 碰撞著。 我等了又等。 許久許久,螢火虫才又飛了起來。好似想起什么一般,它 忽地振翅飛起,只一瞬間它已經越過扶杆飛進黑暗中了。它似 乎想把失去了的時光統統要回來一樣,在水塔邊飛快地畫了個 弧,又在那儿逗留一會儿,眼見那道光化入風中,這才向東飛 去。 螢火虫消失之后,那道光的軌跡依舊在我心中滯留不去。 閉上眼睛。那抹淡淡的光仿佛無處可歸的游魂似的,在濃暗中 不停地徘徊。 黑暗中,我几次伸出手去。但卻什么也碰不到。那抹小小 的光線在我指尖就快碰著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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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奇特的邂逅 暑假時,學校要求警方出動机動隊。机動隊沖過防柵,逮 捕了里頭所有的學生。在當時,其他大學也經常發生這种事, 可說是司空見慣的了。但學校并沒有解散。已經投下如此龐大 的資金了,總不能讓學生鬧一鬧就乖乖地解散吧?再說,將學 校用防柵封鎖起來的這伙人,也并不真希望學校解散。他們只 是要求變更大學的發議權(譯注:提出議案的權利)規定罷了, 但對我而言,發議權要怎么變更和我是一點關系也沒有,就算 是罷課當時,我也沒有什么感覺。 九月一到,我怀著期待學校化為廢墟的心情到學校去,但 它卻“毫發無損”。 圖書館的書既沒有被搶走,教室也不曾遭到破坏,建物也 沒有被燒毀,我很訝异他們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當罷課解除,且在机動隊的占領下,又重新開課時,最先 出席上課的竟是帶動罷課的那伙人。就像不曾發生過什么事似 的,他們到教室來上課、作筆記、點名時也應聲。這可就奇了。 因為罷課決議仍屬有效,根本還沒有人宣布終止罷課。雖說學 校請來机動隊沖破防柵,但原則上罷課仍在持續當中。而且在 罷課決議時他們還曾經大放厥詞,把反對(或是表示怀疑)罷 課的學生罵得狗血淋頭,或是群起圍剿。為此我去找過他們, 問他們何以不繼續罷課,反倒上起課來了,他們也答不出個所 以然來。他們當然答不出來,因為他們其實是害怕缺課太多的 話會被當掉。這班人居然也來高呼大學解体,簡直太滑稽了。 這班下流的家伙本就是依風向來決定音量大小的。 我在心中對木漉說,喂!這世界真是太可怕了。這班人拿 了大學學位之后,便到社會上去拼命地制造更下流的社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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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決定這一段日子上課點名時不出聲答應。我當然知道這 么做沒有什么意義,但若是不這么做,我心里就不痛快。不過 也因此,我在班上的立場更形孤立。當點了名我卻默不作聲時, 教室里彌漫著一股有意搗蛋的气氛。沒有人和我說話,我也不 向任同人開口。 九月的第二個禮拜,我終于理出了一個結論我覺得大學教 育毫無意義可言。我決定把它當作一個忍耐寂寥的訓練時期, 因為即使我現在放棄學業,到社會上也不知道該做些什么。我 每天到學校去上課,作筆記,空下來的時間就在圖書館里讀書 或是查資料,如此而已。 九月的第二個禮拜。“突擊隊”仍舊沒有回來。這不只是 罕事一樁,真可說是惊天動地的了。因為他的學校已經開始上 課,而且“突擊隊”可從來不曾翹過課。 他的桌子和收音机上已悄悄地積了一層灰塵。而架子上, 塑膠杯、牙刷、茶罐、殺虫劑等等則仍安然地并排著。 “突擊隊”不在的時候,由我負責清掃房間。這一年半以 來,清掃房間已經成為我的習慣,只要“突擊隊”不在,我便 只得負責維持整洁。我每天掃地,每三天擦一次窗子,每個禮 拜晒一次棉被。然后就等著“突擊隊”回來夸我:“渡……邊, 怎么搞的?怎么這么干淨呀?”。 然而他仍舊沒有回來。有一天,我從學校回去,他的行李 居然統統不見了。房門上的名牌也被拿掉了,只剩下我的。我 于是到舍監那儿去問他究竟是怎么了。 “他退宿了。”舍監說。“你就暫時一個人住吧!” 我問舍監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卻什么也不肯說。他正是 那种俗物,那种什么也不肯說,只認定能獨力統管事物是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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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樂的俗物。 房間的牆壁上依舊貼著冰山的照片,但不久之后我便將它 撕下,換上吉姆。摩里遜和麥爾斯。狄維絲的照片。房間是愈 來愈有我的風格了。后來我又用我打工賺的錢買了一座音響。 一到夜里,就邊喝酒邊听音樂。雖然偶而會想起“突擊隊”, 不過獨居的日子也著實不坏。 星期一十點到十一點半有一堂“戲劇史第二部”,講的是 關于由里皮底斯(譯注:古希腊悲劇詩人)。下課以后,我總 是走到离學校十分鐘腳程的一家小小的餐廳去吃肉卷和沙拉。 那家小小餐廳和嘈雜的大馬路有一段距离,价格也高于一般的 學生餐廳,但气氛幽靜,香菇肉卷也相當可口。店主是一對沉 默寡言的夫婦,另外還有一個打工的女孩。當我獨自坐在窗邊 的座位進餐時,有四個學生走了進來。兩男兩女,穿著都十分 干淨、素。他們在靠近入口處坐下,望著菜單,商量了好一陣子, 最后才由一個人匯整,轉告那個打工的女孩。 這時候,我發現有個女孩常有意無意地盯著我看。這女孩 剪得一頭极短的短發,戴著一副墨色的太陽眼鏡,穿著一套白 色的迷你棉質洋裝。我因為不記得自己曾見過她,便自顧自地 吃著,但隨即她卻站起身走向我。然后便一手支在桌子上,喊 我的名字。 “你姓渡邊吧?” 我抬起頭,再一次端詳她的臉,但不管怎么看,就是不覺 得眼熟。她看上去相當顯眼,倘若見過,按理說是會認得才對。 再說學校里喊得出我名字的人也并不多。 “我能不能坐一下,還是待會儿有人會來?” 我雖有些不解,但仍然搖頭示意。“沒有人來。請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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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她便大剌剌地拉出椅子,在我的對面坐下,從太陽眼 鏡后面直盯著我,然后又將視線轉向我的盤子。 “看起來很好吃嘛!” “好吃呀!這是香菇肉卷和豌豆沙拉。” “嗯!”她說。“下次我也要點這個。今天已經點了別的 了。” “你點了什么?” “通心粉。” “通心粉也不錯。”我說。“對了,我是不是曾在哪儿見 過你呀?我倒是怎么也想不起來呢!” “由里皮底斯。”她簡洁地答道。“艾蕾克德拉。(譯注: 希腊神祗)『不!連上帝也不听不幸的人說話了。』剛剛不是 才上過課?” 我盯著她的臉。她摘下太陽眼鏡。我這才想起來。原來是 我在“戲劇史第二部”班上曾見過的一年級女生。只是發型全 變了個樣,一下子認不出來。 “暑假前你的頭發還在這儿嘛!”我用手指了指肩膀以下 十公分的地方。 “是呀!可是暑假就燙了。燙起很糟,看起來很可怕。當 時還真想死呢!真的很糟。就像頭上纏滿了溺死了的海藻体一 樣。后來想了一想,与其去死,干脆就剪短算了。很涼快唷! 現在這個樣子。”她說道。跟著便動手去撫弄長約四、五公分 的頭發。又沖著我直笑。 “很好哇!”我邊吃香菇肉卷邊說道。“側面讓我看看!” 她別過臉,停了五秒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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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很适合你嘛!你的頭型一定不錯。露出耳朵也挺好 看的。”我說。 “是呀!我也覺得。剪短了,不是也挺不錯的嗎?可是呀! 男人卻都不這么想。他們都說像小學生啦、像收容所的。哎! 男人為什么都喜歡留長發的女孩子呀?簡直是法西斯嘛!真無 聊!為什么他們總是覺得長發的女孩看起來有气質、又溫柔、 像個女人啊?我呀!就認識了兩百五十個長頭發又沒水准的。 真的唷!” “我喜歡你現在這個樣子。”我說。這并不是假話。我記 得她留長頭發時,看起來只是一個极其普通的漂亮女孩。但我 眼前的她卻像是迎接春天到來的初生之犢一樣,從体內洋溢出 一股鮮活的生命力。那對眸子仿佛是個獨立的個体似的滴溜溜 地轉來轉去,時而笑,時而怒,時而悲傷,時而灰黯。已經有 好一段日子不曾見過如此生動的表情了,我忘神地凝視著她的 臉。 “你真的這么覺得?” 邊吃沙拉,我邊點頭。 她又戴上黑色的太陽眼鏡,從鏡片后面盯著我。 “喂!你該不會撒謊吧?” “可能的話,我盡量想做個老實人。”我說。 “哦!”她說。 “你為什么戴那么黑的眼鏡?”我問道。 “頭發突然剪短了,覺得沒有安全感呀!好像一絲不挂地 被赶到人群當中一樣,根本沒法安心,所以才戴太陽眼鏡的。” “原來如此。”我說。然后將剩下的肉卷吃下去。她興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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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足地看著我吃。 “你不回去坐不要緊嗎?”我指著她那三個朋友說道。 “不要緊呀!等菜來了我再回去。沒什么事嘛!倒是我在 這儿會不會打扰你吃飯啊?” “怎么會?我已經吃完啦!”我說。見她沒什么回自己座 位的意思。我便又點了咖啡。老板娘把盤子收走,跟著遞上砂 糖和奶精。 “喂!今天上課點名的時候,你怎么沒回答呀?你不是叫 渡邊嗎?渡邊徹!” “是呀!” “那為什么不回答?” “今天不大想回答。” 她又把太陽眼鏡摘下來,放在桌上,用一种窺探關著稀有 動物的籠子似的眼神直盯著我。“『今天不大想回答。』”她 重复了一次。“喂!你講話的方式蠻像亨佛萊鮑嘉的嘛!有點 冷峻。” “怎么會?我很普通呀!像我這种人到處都有。” 老板娘端來咖啡,放在我面前。不加糖、不加奶精,我輕 輕地啜了一口。 “我說嘛!果然是不加糖和奶精的人。” “我只是不喜歡甜的東西而已。”我耐心地解釋。“你是 不是誤解了些什么?” “怎么晒這么黑?” “我徒步旅行了兩個禮拜!到處走,只帶了背包和睡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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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才晒黑的。” “走到哪儿去了?” “從金澤開始,繞了能登半島一周,然后走到新。” “一個人?” “是呀!”我說。“到處都會碰上旅伴嘛!” “有沒有什么羅曼史呀?在旅途上和女孩邂逅什么的。” “羅曼史?”我惊道。“喂!你果然是誤解了。帶著睡袋、 滿臉胡須、隨處亂逛的人要到哪儿去搞什么羅曼史呀?” “你總是像這樣一個人旅行嗎?” “是啊!” “你喜歡孤獨嗎?”她托著腮說道。“喜歡一個人旅行, 一個人吃飯,上課的時候一個人坐得遠遠的?” “沒有人喜歡孤獨。只是不想勉強交朋友。要真那么做的 話,恐怕只會失望而已。”我說。“『沒有人喜歡孤獨。只是 不愿失望。』”一邊銜著鏡架,她一邊喃喃說道。“你將來如 果寫自傳,這种台詞就可以派得上用場了。” “謝謝!”我說道。 “你喜歡綠色嗎?” “為什縻這么問?” “因為你現在穿著一件綠色的運動衫呀!所以找才問你喜 不喜歡綠色的嘛!” “談不上特別喜歡。什么顏色都好。” “『談不上特別喜歡。什么顏色都好。』”她又重复了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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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好喜歡你講話的方式。好像在替牆壁涂上很漂亮的漆一樣。 從前有沒有人這么說過你?” 我說沒有。 “我叫阿綠。不過我和綠色可是一點也不配呢!很詭异 吧?你不覺得很糟嗎?像是一生都被詛咒了似的。我姐姐叫阿 桃,好笑吧?” “那你姐姐适合粉紅色嗎?” “非常适合。好像生來就是為了要穿粉紅色的衣服一樣。 哎!真是不公平!” 她點的菜已經送來了,穿著花格子襯衫的男孩叫道:“喂! 阿綠!吃飯羅!” 她對著那邊舉起手來表示知道了。 “喂!渡邊!你上課做不做筆記呀?戲劇史第二部那堂課 的。” “做啊!”我說。 “對不起!能不能借我呀?我有兩堂沒上。而且班上的人 我又不認識。” “當然好。”我從書包里拿出筆記,确定上面沒寫別的東 西之后,才交給阿綠。 “謝謝!渡邊,你后天會不會來學校?” “會呀!” “那你十二點的時候到這儿來好嗎?我還你筆記,順便請 你吃飯。該不會和別人一塊儿吃飯就消化不良吧?” “怎么會?”我說。“不過這沒什么好謝的。只是借個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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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而已。” “沒關系啦!我喜歡說謝嘛!不要緊嗎?沒有記在本子上 不會忘掉嗎?” “不會的。后天十二點在這儿碰面。” 那邊又叫著:“喂!阿綠!不快點來吃會冷掉唷!” “喂!你從以前講話就是這种方式嗎?”阿綠對那聲音置 若罔聞。 “我想是吧!沒特別去注意。”我答道。這還真是第一次 有人說我講話的方式与眾不同。 沉思了一會,她笑著站起來,回自己的座位去。后來當我 經過他們那張桌子時,阿綠向我招了招手,其余三個人只稍稍 看了我一眼。 星期三。到了十二點阿綠仍未出現。我原先是打算一直喝 啤酒等她來的,但因為餐廳里的人愈來愈多,沒奈何我只得先 點來吃了。十二點三十五分餐畢,仍不見她人。我于是付了帳, 走出店外,在對面一座小神社的石階上坐下來,一邊醒酒一邊 等她,但她始終沒來。我只得回學校的圖書館去念書,接著上 兩點的德文課。 下了課,我到學生課去翻上課人數登記表,在“戲劇史第 二部”的班上找到她的名字,叫阿綠的學生只有一個小林綠, 然后我又翻了學生資料卡,從六九年度入學的當中找到了“小 林綠”,記下她的住址和電話號碼。她住在丰島區自個家里。 于是我到公共電話亭去撥了電話。 “喂!小林書店。”是個男人的聲音。小林書店? “對不起,請問阿綠在嗎?”我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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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在,她現在不在家。”對方說道。 “請問是不是到學校去了?” “嗯……大概是去醫院吧!請問您貴姓?” 我并沒有報上姓名,只道了聲謝就把電話挂了。醫院?難 道她受傷或生病了? 可是從男人的聲音中感覺不出有什么异常的緊張。嗯…… 大概是去醫院吧!那口气听起來仿佛醫院是生活的一部分似的。 說來相當輕松,就好比說去魚店買魚一樣。 我只想了一會,就覺得太累了,不想再往下想。便回宿舍 去癱在床上把那本向永澤借的約瑟夫。康拉德的“紀姆伯爵” 看完。之后就拿去還他。 永澤正要起身去吃飯,我也就跟著到餐廳去了。 我問他外交部的考試考得如何。第二次外交部特級考試在 八月中舉行。 “普通啦!”永澤若無其事地答道。“那种題目隨便考考 就過了。什么團体討論、面試的,跟向女人求愛沒兩樣。” “那就太簡單了嘛!”我說。“什么時候會放榜呀?” “十月初。如果考上了,就請你吃大餐。” “喂!第二次外交部特級考試是怎么回事呀?都是像你這 樣的人去考的嗎?” “那儿話?大都是些呆子。不是呆子就是變態的。想做官 的人百分之九十五都是垃圾。我可沒騙你唷!他們連字都不太 認得呢!” “那你為什么還要進外交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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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很多原因。”永澤說道。“像我喜歡被派到國外去呀! 還有很多,不過最主要的還是因為我想試試自己的能力。既然 要試,當然就要到最大的場面去試羅!那也就是國家机關,我 想試試在這么一個既蠢又大的政府机關里,自己究竟能爬到多 高,能握有多大的權力。懂嗎?” “听起來好像是游戲。” “是啊!是像游戲沒錯。我其實并沒有什么權力欲、物質 欲的。我是說真的。我也許是既沒用又任性,但也并不嚴重。 可以說是無私無欲的人。有的只是一點好奇心。想在這個大而 冷酷的世界上試一試自己的能力而已。” “這么說你也沒有理想羅?” “當然沒有。”他說。“人生不需要有理想,需要的是行 動規范。” “可是,也有很多人的人生并不是這樣子的。”我說。 “你不喜歡我這种人生嗎?” “少來了!”我說。“沒什么喜不喜歡的。你看!我又不 念東大,又不能隨心所欲地和女人睡覺,口才又不好。既沒有 人會看重我,又沒有女朋友。念那种二流私立大學的文學院, 將來也沒有什么前途可言。我還能說些什么?” “那你羡慕我的人生嗎?” “不羡慕。”我說。“因為我太習慣當我自己了。而且老 實說,我對東大、對外交部都沒興趣。我只羡慕你有一個像初 美那么好的女朋友。” 沉默了一會,他繼續把飯吃完。 “喂!渡邊!”飯后,永澤對我說道。“我總覺得再過十


第四章 奇特的邂逅

年或二十年以后,我們還會在某個地方碰上的。而且會以某种 形式互相牽連。” “你說得好像狄更斯的小說一樣。”我笑道。 “是嗎?”他也笑了。“不過我的預感通常很准唷!” 吃過飯后,我和永澤又到附近的酒吧去喝酒。在那儿喝到 九點多。 “喂!永澤!你所謂的人生的行動規范,指的到底是什么 呀?”我問道。 “你一定會笑的。”他說。 “不會啦!”我說。 “就是當個紳士。” 我雖然沒笑出來,但差點從椅子上摔下來。 “所謂紳士,就是平常所說的紳士嗎?” “是呀!正是那种紳士。”他說。 “什么叫做當個紳士呢?能不能告訴我它的定義呀?” “紳士就是做自己該做的,而不是做自己想做的。” “我還不曾見過像你這么怪的人哩!”我說。 “我也不曾見過像你這么嚴肅的人哩!”說罷,他便付了 全部的帳。 過了一個禮拜,“戲劇史第二部”的教室里依然不見小林 綠的人影。我迅速地環視教室一周,确定她沒來以后,便在第 一排的老位子坐下,赶在教授到來之前給直子寫信。我寫了些 暑假旅行的事。寫我走過的路、經過的城鎮、邂逅的人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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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訴她,一到晚上我就非常想她。自從不能相見之后,我才知 道自己有多么需要她。我說“盡管學校的課极其無聊,但我仍 舊秉著自我訓練的心情照常上課讀書。自從你走了,我不管做 什么都覺得興味索然。我只希望能再見你一面,再慢慢地談。 可能的話,我想到你現在住的療養院去找你,能和你聚在一塊 越久越好。但不知是否可能?能夠的話,我更希望能像從前一 樣,兩個人并肩散步。這么說也許太麻煩你了,但真的希望你 能回信給我,不論是多短的信都好。” 光寫這些,就寫了四張信紙。我將它疊得漂漂亮亮的,然 后裝進准備好的信封里,再寫上直子老家的地址。 隨后,一個一臉憂郁的小個頭教授走進教室,開始點名, 跟著又用手帕拭去額頭的汗。他的腳不大好,總是拄著一支金 屬制的手杖。“戲劇史第二部”這堂課雖不挺有趣,但總算教 得還不錯,頗有听的价值。照舊說過天气很熱的招呼話后,他 便談起在由里皮底斯的劇本中,戴伍斯。艾克斯。馬奇那這個 角色來了。接著他又談到由里皮底斯所寫的神和艾斯鳩羅斯、 索佛克列斯的不同之處。過了十五分鐘,教室的門板被打開, 阿綠走了進來。她穿著一件深藍色的運動衫和一條乳白的棉褲, 戴著和上回一樣的太陽眼鏡。她向教授微微一笑,表示歉意之 后,便在我身旁坐下。然后從背包里拿出筆記本,遞還給我。 筆記本里還夾著一張紙條,上頭寫著:“星期三真對不起,你 生气了嗎?” 課上到一半,正當教授在黑板上白描希腊劇的舞台裝置的 圖案時,門再一次被打開,兩個戴著頭盔的學生走了進來。仿 佛兩人一組的相聲似的,一個長得瘦瘦高高、膚色白皙,另一 個則矮矮胖胖、膚色黝黑,還蓄著不挺相配的胡子。高個子抱 著一堆傳單,矮個儿則走到教授那儿,告訴他說剩下來的時間 希望能讓大伙儿討論,因為還有比希腊悲劇更嚴重的問題已經


第四章 奇特的邂逅

蔓延到全世界了。那根本就不是要求,只是通告而已。教授于 是回答說,他不知道眼前的社會還存在著比希腊悲劇更嚴重的 問題,不過反正多說無益,就隨便他們好了。說著便抓住桌緣 放下腳,然后拿起手杖,一跛一跛地踱出教室。 當高個子在分發傳單時,矮個子就立在講台上發表演說。 傳單上用一种能將所有事物單純化的簡洁字体寫著:“粉碎虛 假的校長選舉”“集結全力支持第二次全校罷課”“痛斥日帝 =工學協同路線”,立論是相當冠冕堂皇,內容也沒有什么問 題,但就是里頭的文章一點說服力也沒有。既沒有令人折服的 地方,也沒有煽動性。矮個子的演說也好不到哪儿去,根本是 老調重彈。旋律不變,變的只是歌詞罷了。我覺得這伙人真正 的敵人其實并不是國家權力,而是缺乏想像力。 “我們走吧!”阿綠說道。 我點點頭,站起身來,兩人便一同走出教室,就要踏出去 時,矮個子對我說了些話,但不知道他到底在說些什么。阿綠 則向他揮揮手,道了聲再見。 “喂!我們算不算反革命呀?”走出教室,阿綠對我說。 “如果革命成功的話,我們會不會被吊在電線上呢?” “在吊死之前我想先吃午飯。”我說。 “對了。我要帶你去一家餐廳,雖然有點遠,可能要花一 點時間,要不要緊?” “好哇!反正下午兩點才上課嘛!” 阿綠于是領著我搭上巴士,直驅四谷。這家店位于四谷靠 里側的地方,是一家便餐店。我們坐下后,還來不及開口聊些 什么,用朱紅漆的方盒裝著的當日便餐和熱湯就送過來了。這 家店的确值得專程大老遠搭巴士來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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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蠻好吃的!” “是呀!而且又很便宜。上高中時,我常到這儿來吃中飯 哩!對了,我的學校就在這附近。學校管得很嚴,我們可都是 偷偷來的。一旦被抓到在外頭吃飯,就會被退學呢!” 一摘下太陽眼鏡,阿綠的眼睛看起來比前些天困多了。她 一會儿撫弄左手腕上的一只細細的銀手環,一會儿又用小指指 尖搔眼尾。 “困了?”我說。 “有點儿。昨晚沒睡飽。忙這個忙那個的,不過不要緊, 別在意。”她說。 “前几天真不好意思,因為突然有件很重要的事要辦,而 且是當天一早才發生的,我也無可奈何。本來是想打電話到餐 廳去的,可是又把店名給忘了,也不知道你家的電話號碼。你 等了很久吧?” “沒關系啦!我反正閒得很。” “這么閒呀?” “閒到可以分給你一些時間,讓你好好地睡一覺哩!” 阿綠托著腮,一邊盯著我,一邊笑了起來。“你真的很親 切呢!” “不是親切,只是很閒而已,”我說道。“不過那天我也 打了電話到你家,你家人說你到醫院去了。到底怎么回事呀?” “打到我家去?”她微微地蹙著眉說道。“你怎么會知道 我家的電話號碼?” “當然是到學生課去查的呀!誰都查得到嘛!”


第四章 奇特的邂逅

她點了點頭,隨即轉去撫弄手環。“是呀!我怎么沒想到? 也可以到那儿查你家的電話號碼嘛!唉!下次再告訴你醫院的 事好了,今天我不想說。對不起啦!” “沒關系。我其實不該多問的。” “哦!沒這回事。只是我現在有點累,就像淋了雨的猴子 一樣。” “回家睡覺好了!”我建議她。 “我還不想睡。我們去散步吧!”阿綠說道。 阿綠將我領到她的母校去。這所高中距四谷車站步行并不 算遠。 從四谷車站走過時,我忽然憶起了和直子的那一段漫無目 的地踱步的日子。說起來,一切都是從這儿開始的。我突然覺 得,倘若五月的那個星期天我沒有在中央線的電車上遇見直子 的話,我的人生將會大大地不同吧!然而旋即,我又覺得就算 不曾遇見她,結果大概也一樣吧!我們那時大概是注定要遇見 的,即使不在那儿遇見,也會在別的地方!沒有什么理由,我 就是這么覺得。 我和小林綠在公園的長椅子坐下,遠眺阿綠母校的建物。 上頭爬滿了長春藤,屋檐上有几只鴿子歇在那儿。建物看上去 古意盎然。院子里也還种了高大的橡樹,樹旁有白煙裊裊升起。 在夏末的陽光中,白煙更顯迷蒙。 “渡邊,你知道那是什么煙嗎?”阿綠突然問道。 我說我不知道。 “那是燒衛生棉的煙。” “真的?”我說。除此之外,我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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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理用衛生棉、脫脂棉,那一類的東西。”阿綠笑道。“因 為是女校嘛!大家都把那种東西往廁所的垃圾筒丟呀!校工就 全收攏過來,放進焚化爐去燒。煙就是燒出來的。” “听你這么一說,那煙看起來倒是挺壯觀的。”我說。 “是呀!我從教室望出去時也這么想呢!覺得很是壯觀。 我們學校的初中和高中合計,大約將近有一千個女生。去掉還 沒有來經的女生的話,還有九百人左右,就算當中只有五分之 一的人來經,那也有一百八十個人了。也就是說,一天當中有 一百八十人份的衛生棉被丟進垃圾筒里。” “大概吧!我也不大會算。” “嚇人吧!一百八十人份唷!將這些東西收進焚化爐去 燒,不知道是什么感覺?” “不知道。”我說。我怎么會知道?而后,兩人盯著那縷 白煙好一會儿。 “我其實并不想念這所學校的。”阿綠輕輕地搖頭說道。 “當初我是想念普通的公立學校,就是一般人念的那种普通的 學校,可以輕松愉快地渡過青春年華。可是我爸媽為了面子, 就要我念這儿。你知道的,只要你小學成績好的話,就會有這 种事了。老師會說,這小孩成績很好,該念這儿。所以找就念了。 念了六年,我居然還是不喜歡這儿。每天盡想著要早點畢業离 開呢!不過,我雖然這么厭惡這地方,畢業的時候都還領全勤 獎呢!你知道為什么嗎?” “不知道。”我說。 “因為我太厭惡這個學校啦!所以我從來不請假。我才不 認輸哩!當時覺得自己只要一認輸就完了,怕自己只要一認輸, 便會就此一路輸下去。就算發燒三十九度,我也爬著去學校!


第四章 奇特的邂逅

老師問我是不是不舒服,我還硬著頭皮跟他說不要緊哩!后來 我拿到了全勤獎狀和一本法文辭典,也因此,上大學時我便選 了德文系。因為我不想欠這所學校人情呀!我說的可是真的 唷!” “你討厭學校的什么地方呀?” “你喜歡學校嗎?” “不喜歡也不討厭呀!我念的是普通的公立高中,并不怎 么注意這些。” “那所學校呀,”阿綠一邊用小指搔搔眼尾,一邊說道。 “全收些优秀的女學生!收了將近一千個家世好成績又好的女 學生。總之,都是些有錢人家的女儿。沒有錢怎么受得了?學 費又高,偶而又要捐錢,見習旅行時又要住京都的高級旅館、 吃高級的怀石料理,每年又要到大倉大飯店去做一次餐桌禮儀 的講習,反正很多啦!你知道嗎?和我同一年的學生一百六十 個人當中,住丰島區的就只有我哩!他們住的都是像千代田區 三番町啦、港區元麻布啦、大田區田園調布啦、世田谷區成城 那种地方,夠嚇人了吧?只有一個女孩住千葉縣柏市,我曾試 著和她做朋友,她是一個很乖的女孩。她對我說雖然她家是遠 了一點,但還是請我去玩,我就真的去了。哇塞!嚇了一大跳 呢!你知道嗎?光是繞她家一周就要花十五分鐘!院子大得不 得了,還有兩只像小型汽車一般大小的狗在狼吞虎地吃著牛肉 塊!可笑的是,在班上這女孩居然還為了自己住的是千葉縣而 感到自卑呢!她只要快遲到了,就會有賓士車送她上學,車子 里有司机,司机還戴帽子,戴白手套。盡管如此,她還是覺得 自卑。真是叫人不敢相信哩!你相信嗎?” 我搖搖頭。 “學校里找不到第二個跟我一樣住丰島區北大冢的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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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父親的職業欄上還寫著『經營書店』呢!不過班上同學很 照顧我,他們都說可以在我家盡情地看書,真是不錯。開什么 玩笑呀?他們全以為我家開的是像紀伊國屋那种大書店!一提 到書店,他們那些人就只能想到那种大的。其實呀!小得可怜 哩!小林書店,可怜的小林書店!嘩嘩地把門一打開,眼前排 的盡是雜志。其中賣得最好的是婦女雜志,就是附有最新做愛 技巧及圖解四十八种的那种雜志。附近的太太們會將它買回去, 坐在廚房仔細地研究,只等著老公回來試試看。夠厲害了吧? 我真不知道這年頭的太太們腦子里都想些什么。再其次賣得不 錯的就數漫畫了。像『雜志』、『星期天』、『跳躍』等等。 再來賣得成績還算不錯的就是周刊。反正几乎都是雜志就是了。 文庫本也賣了一些,但并不算多。只有推理的啦、時代的啦、 風俗等等才賣得出去。再來就是實用書了。好比說圍棋秘法啦、 盆栽栽法啦、結婚典禮演說法啦,還有你非知道不可的性生活 啦、戒菸妙方等等。我們店里連文具都賣哩!就只在柜台旁邊 擺些原子筆、鉛筆、筆記本什么的。既不賣『戰爭与和平』, 也不賣『性的人類』,或是『裸麥田』。這就是小林書店。這 有什么好羡慕的?你羡慕嗎?” “你說的种种情景真是歷歷如在眼前。” “嗯!就是這种店嘛!附近的鄰居會來買書,我們也會代 人送書,生意也一直很不錯,是足夠養活一家四口的了。既不 曾舉債,也送兩個女儿上了大學。可是就只有這樣!除此之外, 我們再沒有余力做別的事。所以說,根本就不該讓我念那所高 中嘛!那真是自找麻煩。一到要捐錢的時候,父母親就嘮叨個 沒完,和班上同學出去玩也一樣,總是擔心待會若是到高級餐 廳吃飯的話,錢會不會不夠。這种日子實在不是人過的。你家 里很有錢嗎?” “我家?我家只是非常普通的薪水階級。既不算什么有錢


第四章 奇特的邂逅

人,也不算太窮。送小孩子到東京上私立大學是很辛苦沒錯, 不過幸好也只有我這么一個小孩,還不成問題。家里寄來的錢 并不算多,所以我需要打工貼補。很普通的家庭嘛!有個小院 子,有輛丰田可樂娜。” “你打的是什么工呀?” “每星期在新宿的唱片行上三天的夜班,蠻輕松的。只要 坐在那儿看店就得了。” “哦!”阿綠說。“我一直以為你沒有錢的煩惱呢!看起 來不像。” “我是從來也沒有煩過呀!只是不算頂有錢而已,和大多 數人一樣。” “我們學校的學生絕大部分都是有錢人!”一面將兩手攤 在膝上,她一面說道。“問題在這里。” “從此之后就沒法再适應另一种生活了。” “喂!你知道當個有錢人最大的好處是什么嗎?” “不知道!” “就是你可以說我沒錢三個字。比如說我邀同學一起去干 嘛的,她可以說:“不行!我現在沒錢。”換作是我的話,我 可不能這么說了。因為如果我說:『我現在沒錢。』那就是真 的沒錢,很慘吧?這道理就好比一個美人說:『我今天很難看, 不想出門。』一樣,如果你是個丑八怪,說這話一定會被嘲笑的。 我當時過的就是這种日子。到去年為止,整整六年。” “以后你就會忘了。”我說。 “忘得愈快愈好!自從上了大學,我才真正松了一口气 呢!因為每個人都很普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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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咧嘴笑了一笑,又用手去撩她的短發。 “你在打什么工呀?” “寫地圖的解說。你知道的,買地圖的時候不是會附上一 本小冊子嗎?上頭有街道名稱啦、人口啦、風景區什么的,還 印了很多別的,比如說這儿有徒步旅行路線啦、有這种傳說啦、 開這种花啦、有這种鳥之類的。我就是負責寫這些東西,這真 的很簡單,一下子就好了。只要到日比谷圖書館花上一天的時 間查資料,便足夠寫一本了。你只要抓住一點訣竅,做起來就 不難。” “什么樣的訣竅?” “也就是說,你只要添加一些別人沒寫過的東西就可以了。 這么一來,地圖公司的人便會覺得你會寫文章。他們會對你非 常佩服,把工作全交給你!你不必做得太好,一點點就行了, 比如說,為了建水壩,這儿曾淹沒了一個村鎮,但候鳥仍記得 這個村鎮,只要季節一到,人們便看得到一群鳥在湖上徘徊不 去的情景。你這么加油添醋的話,他們都會很喜歡的,你看嘛! 這不是又有气氛又有雅趣嗎?一般打工的人不會這么做的。我 寫那些稿子還賺了不少錢咧!” “可是這种資料好找嗎?” “嗯……”阿綠微微傾著頭。“只要想找就找得到。真找 不到的話就酌情創作一下嘛!” “原來如此。”我佩服之至。 阿綠也想听听宿舍的事,我便照例把國旗啦、“突擊隊” 的收音机体操之類的笑話說給她听。阿綠听過“突擊隊”的笑 話之后也大笑不止,看來“突擊隊”似乎真能讓所有的人快樂 起來!阿綠覺得很有意思,說是無論如何要到宿舍去看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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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訴她,看過就沒意思了。 “沒什么啦!只是有几百個男生躲在稍嫌髒亂的房間里喝 酒、手淫,如此而已。” “你也做同樣的事嗎?” “沒有人不做的。”我解釋道。“就跟女孩有月經一樣, 是男人都要手淫的。大家都做,沒有人不做。” “有女朋友的人也做嗎?我的意思是說,即使是有性伴侶 的人也做嗎?” “這不相干的。我隔壁一個慶應大學的學生在每次約會之 前都要手淫。他說這樣反而比較不會緊張。” “我不大懂這些,因為念的一直是女校。” “而且婦女雜志的附錄里頭又沒交代,是不?” “是呀!”阿綠笑道。“對了,這個星期天你有空嗎?有 沒有約會呀?” “每個星期天我都有空啊!不過晚上六點鐘要打工就是 了。” “要不要到我家來玩?到小林書店來,店是不開,但我得 留到傍晚,怕會有什么重要的電話進來。喂!你要不要和我一 塊儿吃午飯呀?我燒給你吃。” “不胜感激!”我說。 阿綠從筆記本上撕下一小片紙,仔細地在上頭畫了到她家 的地圖。跟著又拿出紅原子筆來,在她家的位置上打上一個大 叉。 “很容易找的,因為有個『小林書店』的大招牌。十二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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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右到好嗎?我會先燒好飯等你。” 道過謝后,我將地圖放進口袋里。然后告訴她,我該回學 校去上德文課了。阿綠則在四谷搭電車,說是還要去個地方。 星期天早上,我九點起床。刮過胡子,洗了衣服,我拿到 屋頂上去晒。天气很好,頗有初秋的味道。一對對蜻蜓在院子 里飛來飛去,附近的小孩子拿著捕虫网到處追著跑。這是個無 風的日子,國旗無精打采地俯垂著。我穿上燙得十分平整的襯 衫,走出宿舍,到都電的車站去搭車。星期天的學生街仿佛一 座死城似的杳無人影,大部分的店家都不做生意。街上只要有 些微的聲響,听起來便异常清晰。女孩子們腳蹬木跟鞋咯噠咯 噠地穿過柏油路。都電的車庫旁,四、五個小孩子將空罐子排 成一列,拿石子扔著玩。后來我在一家花店買了一束水仙花。 秋天買水仙花是有些奇怪,但我從以前開始就一直很喜歡水仙 花了。 星期天早上的都電只坐了三個結伴出門的老婆婆。我一上 去,老婆婆們便一會儿盯著我,一會儿盯著我手上的花。其中 一個還邊盯著我邊露出笑容,我也跟著笑了。然后,我在最后 一排坐下,遠眺著飛掠過車窗外的舊屋景致。電車緊沿著屋檐 奔馳。有一戶人家在晒衣杆上放了十個蕃茄盆栽,一只大黑貓 在旁邊作日光浴。我還看到小孩子在院子里吹泡泡玩。耳邊也 傳來了石田亞由美怀念老歌的旋律。甚至還聞得到咖哩的香味。 電車飛快地穿梭在這個親切感十足的小市區里。途中還上來了 好几個乘客。而原來的三個老婆婆仍然湊在一起,聊得正自起 勁,沒有一絲倦容。 在大冢車站附近,我下了電車,按照阿綠畫的地圖,走到 一條并不頂熱鬧的大街上。街道兩旁的商店看上去冷冷清清地, 建物老舊不堪,里頭也不甚明亮。有的甚至連招牌上的字都已 模糊難辨。從建物的老舊和樣式看來,這一帶在戰時似乎并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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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遭到轟炸,因此從前的街景便一直保留到今天,他們當然也 曾作過某种程度的改建,因為每一幢建都有增建和補修的痕跡。 但這樣一來,反而此純粹的老房子還要來得髒亂。 大多數的人受不了車多、噪音、空气坏、高房租,就搬到 郊區去了。留下來的盡是一些住廉价公寓和社區住宅的,或是 不好遷移的商店啦、打算一輩子老死在這塊土地上的人等等這 條大街看上去就給人這种感覺,而且由于車子排出大量的廢气, 街上仿佛罩著一層薄霧似的,一切都顯得如此迷蒙、肮髒。 在這條大街上走了好一會儿,這才在轉角的加油站往右一 拐,呈現在眼前的是一條小商店街,“小林書店”的招牌就立 在中間。這的确不是一家大書店,但并不像阿綠所描述的那么 小。是极其普通的市區中一家极其普通的書店。跟我在小時候 總等不及到發行日就跑去買少年雜志看的那种書店差不多。立 在小林書店門口,我突然覺得有种似曾相識的感覺,因為不管 走到哪儿,你都看得到這种書店。 書店鐵門緊閉,門上寫著“周刊文春,每周四發行”的字 樣。雖然還有十五分鐘才到十二點,但我不想捧著水仙花在街 上亂逛打發時間,所以就按了鐵門旁的門鈴,然后略略后退二、 三步,等候應門。等了十五秒鐘,沒有反應。正在猶豫要不要 再按時,上頭有人喀啦喀啦地拉開了窗子。抬頭一看,原來是 阿綠從窗口探出頭來,對著我招手。 “打開鐵門進來呀!”她叫道。 “我來早了,沒關系嗎?”我也回叫。 “有什么關系?上來二樓吧!我現在走不開。”跟著又喀 啦喀啦地拉上窗子。 我大剌剌地將鐵門拉開約一公尺左右。弓著身子進入店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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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又把鐵門拉下。 店內一片漆黑,我撞上了用繩子困好放在地上准備退還的 雜志,差點沒跌一跤,好不容易走到里側,摸黑脫了鞋子,踏 上地板。屋里仍舊微黑。一上去,便是一個小客廳,里頭擺著 一組沙發。一道仿佛從前的波蘭電影一般的黯澹的光射進這小 小的空間里。而左手邊則是一個小倉庫,廁所也在那邊。我小 心翼翼地爬上右手邊的陡梯,到了二樓。二樓比一樓明亮得多, 我這才松了口气。 “喂!這儿啦!”阿綠的聲音不知從哪儿傳了過來。從樓 梯一上來,右手邊就是餐廳,廚房則在里側。屋子雖很老舊, 但廚房似乎是最近才改建的,流理台、水龍頭和碗柜都相當新。 阿綠就在那儿准備午飯。鍋子里正呼嚕呼嚕地煮著東西,此外 還有烤魚的味道。 “冰箱里有啤酒,你就坐那儿喝嘛!”阿綠飛快地看我一 眼,跟著說道。我便從冰箱里拿出罐裝啤酒,坐在桌旁喝了起 來。啤酒相當冰涼,仿佛已經放進冰箱冰了半年似的。桌子上 擺著一個小小的白色菸灰缸、報紙、醬油杓子、便條紙和原子 筆等。便條紙上寫著電話號碼和一些買過東西的計算數字。 “大概再過十分鐘就好了,你就在那儿等著好嗎?可以等 嗎?” “當然可以羅!”我說。 “餓一點也好。量蠻多的。” 我一面啜著冰啤酒,一面盯著正在專心燒飯的阿綠的背影。 她的動作十分靈活,在一段時間內居然同時進行四道做菜手續。 一會儿嘗嘗湯的味道,一會儿在砧板上切東西;這才剛從冰箱 里拿出東西裝在盤子里,卻又洗起用過的鍋子來了。從背后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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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她的這些動作讓人聯想起印度的打擊樂器演奏家。才剛打 過那邊的鐘,便又叩擊這邊的木板,跟著又敲起水牛骨來了。 每個動作都相當漂亮、靈活、有整体感。我一面看著,一面暗 自佩服。 “有沒有我幫得上忙的?”我出聲道。 “沒關系,我已經習慣一個人做了。”說罷,阿綠對我微 微一笑。她今天穿著一條牛仔褲,上身是一件藍色T恤。T恤 的背上印著一個苹果牌唱片的大苹果商標。從背后看來,她的 腰細得令人吃惊。仿佛曾經因為某种緣故,讓纖腰壯實的那一 段成長過程給漏掉似的,那腰真細得緊。也因此,比起一般女 孩穿牛仔褲的苗條模樣,阿綠穿起來反而給人一种中性的感覺, 亮光從廚房的水池子上方的窗口流進來,使得阿綠身子的輪廓 更添上一層朦朧。 “我自己就從不曾做過像這樣的一頓大餐哩!”我說。 “這算什么大餐嘛!”阿綠背對著我說。“我昨天太忙, 沒時間去買菜,只就著冰箱里現有的東西湊著做而已。所以呀, 你千万別客气。真的!而且我們家喜歡請客。不知道為什么, 我們這一家族的人基本上都很喜歡請客。喜歡得要命哩!倒不 是說我們家的人与眾不同,特別的親切;也不是想藉此贏得大 家的好評,反正只要有客人來,就一定非請不可。不知道是幸 或不幸,全家人剛巧都是這种個性。像我父親自己几乎是滴酒 不沾,可是我們家里放了好多酒,你知道為什么嗎?就是為了 請客嘛!所以啤酒盡管喝好了,別客气!” “謝謝!”我說。 這時,我突然想起放在樓下的水仙花。記得剛才脫鞋的時 候就順手擱在一旁了。我于是又下樓將躺在一片微之中的水仙 花拿上來。阿綠從碗柜中拿出一個瘦長的玻璃瓶,把水仙花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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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去。 “我最喜歡水仙花了。”阿綠說道。“上高中時有一回 參加文化祭,我還唱了『七朵水仙』呢!你听過嗎?『七朵水 仙』?” “當然听過呀!” “從前在民歌俱樂部時唱過的。還彈吉他伴奏呢!” 說著,她便一面哼著“七朵水仙”,一面把菜倒進盤子里 去。 阿綠的菜遠比我想像的要丰盛得多了。醋漬竹莢魚、厚片 蛋皮、一個自己做的魚西京漬、再加上煮茄子、菜湯、玉蕈飯, 飯上頭還遍撒了芝麻和黃蘿卜干。 完全是關西式的清淡口味。 “真好吃!”我佩服极了。 “渡邊,老實說你有點意外吧?看起來并不怎么樣?對 不?” “可以這么說。”我實話實說。 “你是關西人,應該蠻喜歡清淡的口味吧?” “為了我才特別做的呀?” “才不呢!再怎么樣,我也不會給自己找麻煩呀!是因為 我們一直吃的就是這种口味啦!” “你父親或母親是關西人嗎?” “不是,我父親是東京人,母親是福島人。我們家族里沒 有一個關西人。都是東京和北關東一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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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么說我就不懂了。”我說。“那你怎么會做這么有 模有樣又正統的關西菜呢?有人教你的?” “唉!說來話長羅!”她咬了口蛋皮。跟著說道:“我 母親非常厭惡做家事,凡是叫家事的,她一概不做,也几乎不 燒飯吃。而且我們又是做生意的,一忙起來就隨便吃,今天從 外頭叫菜進來吃,明天到肉店去買現成的炸肉餅吃。從小我就 非常不喜歡這樣,但不喜歡歸不喜歡,我還是無可奈何。所以 只好一次做三天份的咖哩放著每天吃了,直到有一天,那時我 念初中三年級吧?我就下定決心要好好地做菜吃,我于是到新 宿的紀伊國屋去把最高級料理的烹飪書給買了回來,一字不差 地完全照著做。包括選砧板、磨菜刀、殺魚、削木魚等等所有 的一切。因為寫書的人是關西人,所以我的菜也全都是關西菜 了。” “那今天做的這些菜,都是從書上學來的?”我惊道。 “后來我存錢,去吃了几次正統的怀石料理,就把味道給 記住了。我的直覺很靈的。盡管沒什么邏輯概念。” “你真的很行呢!無師自通。” “當時很苦哩!”阿綠歎道。“因為家里的人對做菜是既 不了解也不關心。根本不給錢買一把好菜刀或是鍋子什么的, 說是現有的就很不錯了。開什么玩笑嘛!那种又薄又鈍的刀子 能殺魚嗎?我這么一說,他們又答說『那就別殺嘛!』我有什 么辦法?只好赶緊存錢買利刀、鍋子、杓子了。喂!你相信嗎? 一個十五、六歲的女孩會拼死命一點一滴地存錢買杓子、磨刀 石、鍋子。而我身邊的朋友有了錢就可以去買漂亮的衣服、鞋 子什么的。很可怜吧?” 一面喝湯,我一面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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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一的時候,我好想要有一個煎蛋鍋。就是那种細細長 長、可以做蛋皮的銅鍋。結果我便拿原本打算用來買胸罩的錢 買了鍋子。可真夠慘的,害得我連續三個月都戴同一個胸罩哩! 你相信嗎?晚上洗一洗,然后拚命地弄干它,早上再戴出門去。 沒干的話可真是可怜哪!這世上再沒有比戴一件還有些冷的胸 罩更可怜的了。眼淚都差點掉下來呢!而且想起來都是為了那 個鍋子。” “說的也是。”我笑道。 “所以當我母親過世時,我還真松了口气!雖然這么說很 對不起她,可是從此以后,我就可以隨心所欲地花錢買自己喜 歡的東西了。現在我做菜的道具可說是一應俱全!因為我父親 從不過問家里的支出狀況。” “你母親什么時候過世的?” “兩年前。”她簡短地答道。“是瘤。腦瘤。住院住了一 年半,吃足了苦頭,后來整個人變得傻傻的,只靠藥物維持生 命,但仍舊沒死,最后几乎可說是安樂死哩!該怎么說呀!那 算是死得很慘吧!她本人痛苦,大家也跟著累得要死,家里也 用盡所有的積蓄。打一次針要兩万塊錢,又要幫忙照料這個那 個的。我也因為照顧她,沒辦法好好看書,才當了重考生,三 波四折的。而且……”她欲言又止,放下筷子歎了口气。“越 說越難過了。怎么會說到這儿來的?” “從胸罩開始說起的吧!”我說。 “喂!蛋皮呀!你可得吃唷!”阿綠一本正經地說道。 我把自己的一份吃下后,肚子就很撐了。阿綠吃的沒有我 多。她說一邊做菜,自己也一邊跟著飽了起來。吃過飯,她收 了碗筷,擦了桌子,不知從哪儿拿來一包万寶路,用火柴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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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根抽。然后又將插著水仙花的玻璃瓶捧在手上,端詳了好一 會儿。 “插在這儿好看吧!”阿綠說道。“好像不需要再移到花 瓶里去了。這樣看起來,會讓人有种錯覺,以為是才剛從河邊 摘了水仙回來,順手就插在玻璃瓶里呢!” “是從大冢車站前的河邊摘來的。”我說。 阿綠咯咯地笑了起來。“你真是個怪人呀!可以板著臉開 玩笑。” 阿綠托著腮,將抽剩的半支菸倏地丟進菸灰缸,然后用力 地將它捻熄。被煙給薰了似的,她揉了揉眼睛。 “女孩子捻菸的動作要更高雅才是呀!”我說。“你那樣 像個樵婦。不要強去捻熄它,要從旁邊慢慢地捻。這樣才不會 弄得髒兮兮的。像你那樣就太難看了。還有,無論如何,煙不 能從鼻子出來。另外,一般女孩子和男人一塊儿吃飯時,大概 也不會聊什么三個月都穿同一件胸罩的事吧!” “我是樵婦呀!”阿綠搔搔鼻子說道。“再怎么樣也高尚 不起來。有時候會故意開開玩笑裝模作樣的,可是骨子里就是 學不來。還有什么話要說的?” “万寶路也不是女孩子抽的菸。” “那有什么要緊?反正不管什么牌子都一樣不好抽嘛!” 她說。跟著就將万寶路的紅色硬紙盒端在手上轉著玩。“我上 個月才開始抽的。其實我也并不是真想抽,只是突然想試試看 而已。” “為什么會突然想試?” 阿綠將擺在桌上的兩只手掌交叉握著,沈吟了一會儿。“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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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就是想試嘛!你不抽嗎?” “六月時戒掉了。” “為什么?” “太麻煩了。到了半夜沒菸抽的話很痛苦,所以才戒的。 我不喜歡被任何東西牽制住。” “你的個性一定相當嚴謹羅!” “或許吧!”我說。“所以人緣大概就好不起來了。從以 前就是這樣。” “那是因為你看起來也不像挺在乎人緣好不好的呀!所以 有一种人日子會過得不快樂。”她托著腮,低聲說道。“可是 我很喜歡跟你說話耶。因為你說話的方式很特別。比如說『我 不喜歡被任何東西牽制住』”。 我幫阿綠洗碗盤。我站在她身旁,用毛巾擦干她洗過的碗 盤,放在流理台上。 “你們家的人今天都上哪儿去了?”我問道。 “我母親現在在墳墓里頭。兩年前死的。” “剛剛已經听說過了。” “姐姐出去和未婚夫約會了。好像是開車出去兜風吧!她 未婚夫在一家汽車公司上班,所以非常喜歡車子,我并不怎么 喜歡。” 接著阿綠就沉默下來,靜靜地洗盤子,我也靜靜地擦。 “再來是我父親啦!”過了一會儿,阿綠說道。 “對!”


第四章 奇特的邂逅

“我父親去年六月到烏拉圭去了,一直都沒回來。” “烏拉圭?”我惊道。“為什么要到烏拉圭去?” “他想移民到烏拉圭去呀!很可笑吧?當兵時認識的一個 朋友在烏拉圭開農場,問他要不要去,他就一個人搭飛机去了。 我們拚命勸他不要去,跟他說:『去那种地方既沒事做,語言 又不通,何況你連東京以外的地方都難得去一次』但還是沒用。 我母親的死大概對他打擊太大,他甚至活得有點意興闌珊哩! 他就是這么愛我母親。真的唷!” 我無詞以對,只張著嘴巴盯著阿綠。 “我母親過世的時候,你知道他對我們兩姐妹說了些什么 嗎?他說:『我覺得很后悔。与其死了你們的母親,還不如死 了你們兩個。』我們楞住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再怎么說, 也不能這么說話吧?我們當然能了解失去愛侶的痛苦和悲哀, 我們也覺得難過呀!可是你能對自己的親生女儿說不如死了你 們算了嗎?你不覺得太過分了嗎?” “嗯!是呀!” “我們也會受到傷害呢!”阿綠搖搖頭。“反正呀!我們 家盡出些怪人就是了。總會有個地方不對勁。” “大概吧!”我也有同感。 “可是你不覺得相愛是一件最美妙的事嗎?愛到可以對女 儿說不如死了你們兩個算了這种話。” “這么說的話倒也沒錯。” 我靜靜地擦盤子。擦過了所有的盤子之后,阿綠全都收進 碗柜里。 “所以他就到烏拉圭去了。丟下我們兩個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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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有和你們聯絡嗎?”我問道。 “只寄過一張明信片。今年三月。可是寫得很簡單。只說 什么這邊很熱啦、水果沒有想像中好吃等等。簡直是開玩笑嘛! 寄一張印著驢子的風景明信片!他真是頭腦有問題,居然也沒 有告訴我們他到底見著了朋友沒有。最后是說了等到安定之后 要叫我們過去,但自此以后就沒有消息了。我們寫信過去也一 直都沒有回音。” “不過,要是你父親真的要你去烏拉圭,你會怎么辦?” “我會去看看。很有趣呀!不是嗎?但我姐姐說她絕對不 去。她最討厭不干淨的東西或是不干淨的地方了。” “烏拉圭有那么髒嗎?” “誰知道?可是她覺得呀!她說,那儿的馬路上一定到處 是驢子的大便,蒼蠅一定很多,沖水式的廁所一定缺水,蜥蜴 和蝎子一定到處亂爬。我想她大概曾在哪儿看過這种電影吧! 我姐姐最討厭虫了,她只喜歡開著豪華車到神奈川的海邊去兜 風而已。” “哦!” “烏拉圭,不錯呀!去也無妨!” “那現在這書店誰在看呢?”我問道。 “我姐姐勉強在看著。還有住在附近的叔叔會來幫忙,也 會幫我們送書,我有空的時候也幫忙看。反正書店也沒有什么 需要勞累的工作,總是可以做下去的。真做不下去的話,考慮 把它賣掉。” “你喜歡你父親嗎?” 阿綠搖搖頭。“不怎么喜歡。”


第四章 奇特的邂逅

“那你為什么肯到烏拉圭去呢?” “因為我信任他。” “信任他?” “是呀!雖然并不怎么喜歡他,但是信任他。這种因為死 了太太大受打擊,把家、小孩、工作全丟下來,就這么去了烏 拉圭的人我信任他。你懂嗎?” 我歎了口气。“好像懂,又好像不懂。” 阿綠笑了笑,輕輕地敲我的背。“算了!懂不懂都無所謂 啦!”她說。 那個禮拜天下午,發生了一連串的事情。是特別奇怪的一 天。就在阿綠家的附近發生了火災,我們爬上三樓陽台觀火, 在那里,我吻了她。這樣說來似乎有些愚蠢,但是事情确實是 這么進展的。 當時我們正一邊聊著大學的事情,一邊喝著飯后的咖啡, 突然听見救火車的聲音。聲音越來越大,救火車的數量也越來 越多。從窗外傳來了人奔跑、大叫的聲音。阿綠走到靠馬路的 房間,打開窗戶向下看,然后對我說:“你在這里等一下。” 就跑掉了。只听見咚咚的腳步聲快跑上樓梯。 我獨自喝著咖啡,一面想著烏拉圭究竟在哪里,到底是在 巴西附近,還是委內瑞拉附近?我一直認為應該在哥倫比亞附 近,但是實在想不出來是位于那里?就在這個時候,阿綠從上 面下來說:“快跟我一起來!”我只得跟在她后面,爬上走廊 盡頭的窄小樓梯,到了陽台。陽台比周圍的屋頂都高出一截, 所以附近的景觀可以一目了然。就在距我們三、四幢房子遠的 一間房子上面冒起黑煙,乘著微風吹向大馬路那邊。有一股焦 臭味飄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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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阪本先生的房子呀!”阿綠從欄杆探出身子說道。 “阪木先生以前是做裝修日式房子的生意,不過現在已經關店 了!” 我也從欄杆里探出身子望過去。起火處正好位于三樓建的 陰影中,所以看不清詳細的情形,只見三、四輛消防車正在進 行著搶救的工作。因為路太窄了,只有兩輛消防車進得來,后 面的那輛只得在大馬路上等候。而且路上照例又擠滿了看熱鬧 的人群。 “如果有貴重的東西,就去收拾一下,看來要避一避才 好!”我對阿綠說:“雖然現在是逆風,但是風向或許一下子 就改變了,而且再過去就是加油站啊!我幫你的忙,你快去收 拾!” “我沒有貴重的東西呀!”阿綠說。 “總有一些吧!像儲金簿啦,印章、證件之類的東西啊! 應急的錢也不可少呀!” “不要緊的啦!我不走!” “即使燒到這里也不走?” “唉!”阿綠歎道。“死了也沒關系!” 我看著阿綠的眼睛,阿綠看著我的眼睛。她所說的話到底 有几分是認真的?有几分是玩笑的呢?我完全不知道。我凝視 她半晌,突然覺得是真是假都無所謂了。 “好吧!我知道了。我奉陪!”我說。 “你愿意跟我一起死嗎?”阿綠閃著眼光說道。 “到了真正危險的時候,我會跑掉的!想死的話,你一個 人死就行了!”


第四章 奇特的邂逅

“好冷酷呀!” “我才吃了你一頓午飯,總不能就要我一起死吧!至少再 吃一頓晚飯。” “嗯,好啊!反正要在這里靜觀其變,我們來唱歌好了。 真要燒到這里來的話!再打算啦!” “唱歌?” 阿綠從二樓拿了兩個椅墊、四罐啤酒和一把吉他到陽台上。 我們一邊看著彌漫的黑煙、一邊喝著啤酒。阿綠也開始彈起吉 他唱歌。我問阿綠說,這樣做不會招惹鄰居反感嗎?畢竟這樣 一邊看火災,一邊在陽台上喝酒、唱歌,不是什么正經合理的 行為。 “沒關系!我們不必管別人怎么想!”阿綠說。 她唱著過去流行的西洋老歌。歌和吉他都不能恭維是一流 的,但她本人倒是樂在其中的樣子。她唱著『檸檬樹』、『粉 扑』、『五百哩路』、『花儿去了哪里?』、『快划吧!麥可!』, 一首接一首地唱著。剛開始的時候,阿綠還教我唱第二部,打 算兩人合唱,但我實在是唱得五音不全,只得作罷,后來她索 性一個人唱個痛快。我則啜著啤酒,一面听著她的歌聲,一面 注意火勢蔓延的情形。每次以為煙突然變大了,卻又稍微熄了 一點,就這樣反覆著。人群大聲地喊叫著、命令著。報社的直 升机發出啪噠啪噠的聲音飛來,拍了照片之后又飛回去。我想 只要沒有拍到我們就沒關系。警察用擴音器向看熱鬧的路人大 喊往后退,孩子以啼哭的叫聲喊著媽媽,不知哪里又傳來玻璃 敲破的聲音。不久,風向開始不穩定,白色的煙霧在我們的周 圍亂舞。即使如此,阿綠仍然心情愉快地喝酒、唱歌。唱完了 會唱的歌之后,又唱起自己作詞作曲的怪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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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為你做一道菜,但是我沒有鍋子。 想為你編一條圍巾,但是我沒有毛線。 想為你寫一首詩,但是我沒有筆。 “這首歌叫做『什么都沒有』!”阿綠說道。歌詞很奇怪, 旋律也很奇怪。 我一邊听著那首莫名其妙的歌,一邊想著如果加油站著火 了,那么火苗會吹向這棟房子吧!阿綠唱累了就把吉他放下, 像一只晒太陽的貓咪似地靠在我的肩膀上。 “我作的歌怎么樣?”阿綠問道。 “獨創的佳作!完全將你個性表露無遺。”我很認真地回 答。 “謝了!”她說。“歌名是『什么都沒有』。” “我可以了解!”我點點頭。 “嗯!那是我母親死的時候……”阿綠對著我說。 “哦?” “我一點都不悲傷!” “哦?” “后來我父親离開,我也是一點都不悲傷!” “是嗎?” “是的!你不覺得我很過分嗎?不覺得我太過冷酷嗎?” “你會這樣,一定有很多原因吧!” “是啊!有太多原因了!”阿綠說。“我家實在太复雜了。 但是,我總以為不管怎么樣,他們總是我的父母,如果死了或


第四章 奇特的邂逅

离別,應該會悲傷的。但是我卻不悲傷。一點感覺也沒有。不 悲傷、不寂寞、不痛苦,甚至不想念他們!只是常常會在夢中 出現。母親從黑暗的深處瞪著我看,然后責備我說‘你很高興 我死掉!對不對!’我并不高興呀!我母親去世這件事。我只 是沒有那么悲傷而已。老實說,我連一滴眼淚都沒有掉。小時 候,我養的一只貓死掉時,我哭了一整個晚上!” 為什么會冒出這么多煙來呢?我想著。看不見火苗,也沒 有蔓延的樣子,只有黑煙不斷往上飄。到底在這么長的時間里 燒掉了什么東西?我真是想不透。 “不過,那也不全是我的錯。雖然我承認有薄情之處,但 是,如果他們我父親和母親再多愛我一點的話,我想我會有不 同的感受,會更悲傷難過的!” “你認為他們不太愛你?” 她轉頭看著我的臉,然后用力點點頭。“大概在不完全愛 与完全不愛之間吧。我一直很渴望他們的愛。即使一次就好, 我渴望擁有完全的愛!能讓我覺得夠了、飽了,能夠說『謝謝 這一頓飽餐』那樣的愛。一次就好!僅僅一次就好!但是他們 一次也沒有給我!我一撒嬌就被推開,抱怨我是賠錢貨。一直 都是這樣。因此我私下決定,要自己去尋找一個永遠都會百分 之百愛我的人。小學五、六年級的時候,我就下了這樣的決 心!” “了不起!”我佩服地說道。“那么,有沒有成果?” “很難。”阿綠說。然后望著煙想了一下。“大概是等了 大久了吧!我追求完美的東西。所以很難。” “你要一份完美的愛?” “也不是。我沒有資格要求那樣。我追求的是一种單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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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情,一种完美的真情。比方說,現在我跟你說我想吃草莓蛋 糕,你就丟下一切,跑去為我買!然后喘著气回來對我說:『阿 綠!你看!草莓蛋糕!』放到我面前。但是我會說:『哼!我 現在不想吃啦!』然后就把蛋糕從窗子丟出去。我要的愛情是 這樣的。” “但是我覺得這和愛情完全沒有任何關系嘛!”我稍稍愕 然地說道。 “有啊!只是你不知道罷了。”阿綠說道。“對女人來說, 這其中有很重要的意義!” “你是說把草莓蛋糕丟出窗外這件事?” “是啊!我希望對方會說:『知道了!阿綠,我知道啦。 我應該早曉得你不會想吃草莓蛋糕,我真是笨得像驢子一樣不 用大腦。對不起!我再去給你買別的。你喜歡什么?巧克力泡 芙?還是起士蛋糕?』”“然后呢?” “如果他這樣對我,那我一定死心踏地愛他羅!” “我覺得這話不盡合理。” “但是對我來說,這就是愛。雖然沒有人了解我。”阿綠 說著,就在我的肩膀上輕輕地搖搖頭。“對于某一种人來說, 愛情就是從一些很瑣碎、無聊之處開始的。甚至不這樣,就無 法開始。” “我第一次遇到像你這种想法的女孩。”我說。 “對我說這句話的人可就多了。”她一面把弄著手指頭, 一面說:“但是,我是認真地這么認為。我只是說老實話而已, 我從來沒想過要有与眾不同的想法,也不追求特別的東西。但 是我說了實話,別人卻以為是玩笑或作戲!所以常常增添許多 麻煩。”


第四章 奇特的邂逅

“所以你才想死在火災里。” “哎唷!不是啦!那只是一种好奇心罷了。” “死在火災里?” “不是。我是想看看你會有什么反應。”阿綠說。“不過, 死亡的本身,我一點都不害怕。真的!被這种煙霧包圍,然后 失去知覺就這樣死去,只不過是一瞬間而已,一點都不恐怖。 我母親或其他親戚,他們都是生了大病,好不容易脫离痛苦而 死的。他們總算和我有血緣關系。他們從生病到死去都經過了 相當長的時間,最后連自己是生是死都不知道。如果說還有一 點殘存的意識,也只是痛苦的感覺罷了。” 阿綠銜著一根万寶路香菸,點上火。 “我怕的是這种死亡方式。死亡的陰影一點一點地侵蝕著 生命的領域,當你發現時,已經是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見了。 周圍的人也覺得与其說我是活人,不如說更近于死人。這种情 況是最令人憎惡的,我是絕對無法忍受的。” 又經過三十分鐘之后,火災才完全平息。好像沒有蔓延, 也沒有人員傷亡的樣子。留下來的那輛消防車也要回去了,人 群也吱吱喳喳地走回店里去。只剩下管制交通的巡邏車留在路 上,警燈在那里不停地轉動著。不知道哪里飛來的兩只烏鴉停 在電線的頂端,正在眺望著地上的景況。 火災一旦結束,阿綠就顯得沒精打采,全身無力地茫然眺 望遠空。而且几乎不說一句話。 “累了嗎?”我問。 “不是累。”阿綠說。“只是很久沒放松罷了,放松一下。” 我看著阿綠的眼睛,阿綠也看著我的眼睛。我抱著她的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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膀,吻住她的嘴唇。 阿綠只稍微顫動了一下肩頭,立刻又全身無力地閉上眼睛。 五秒、六秒,我們就這樣唇貼緊唇。初秋的陽光使她的睫毛影 子落在臉頰上,可以看見睫毛正微微顫動著。 那是一個溫柔而安穩,不需要有任何目的的親吻。如果不 是坐在充滿午后陽光的陽台上,一邊喝啤酒、一邊看火災的話, 我就不可能在那天和阿綠接吻吧!我想她也有同樣的感受。我 們在陽台上久久地眺望著閃閃生輝的屋頂、煙、和紅蜻蜓之類 的東西,有了一种溫暖而親密的情怀,所以都在無意識中希望 能以某一种方式把它保留下來。我們的吻就是這樣的吻。當然 就像任何一种親吻一樣,它并非不包含任何危險性。 先開口的是阿綠。她輕輕握住我的手。然后難以啟齒似地 說自己另有交往中的對象。我回答說我當然知道。 “你有沒有喜歡的女孩子呢?” “有。” “但是你禮拜天總是有空。” “說起來很复雜。”我說。同時我也知道,這個初秋午后 的短暫魔力,已經消失不見了。 五點的時候,我說要去打工,就离開阿綠的家。我還邀她 一起出去吃點東西,但是她說或許有人會打電話來而拒絕了。 “一整天待在家里等電話真是很討厭。如果只有自已一個 人,就會覺得身体好像一點一點地腐朽下去,最后就會溶化成 綠色的黏稠液体,被吸進地底下去,然后只剩衣服留在那里, 就是那种感覺。一整天不停地等候。” “如果以后還要等電話,我樂意奉陪。當然要附帶午餐。”


第四章 奇特的邂逅

我說。 “好。我連飯后的火災也會事先准備好。”阿綠說道。 第二天在“戲劇史第二部”的課堂上,沒有看見阿綠的身 影。下課之后,我一個人到學生餐廳吃著又冷又難吃的午餐, 然后坐在向陽處看著四周的風景。就在我旁邊,有兩個女學生 一直不停地說著話。其中一個小心翼翼像抱嬰儿似地把网球拍 抱在胸前,另一個拿著几本書和雷納德。龐士丁的唱片。兩個 人都是漂亮的女孩,非常開怀地說笑著。從社團活動中心那邊 傳來了練習低音喇叭的聲音。到處都有三五成群的學生聚在一 起,他們在那里對于某些問題自由地發表不同的意見,不時地 笑鬧喧嘩著。在停車場,有一些人在玩滑板。一個抱著公事包 的教授為了避開他們而橫越過去。中庭處一個戴著頭盔的女學 生死盯著地面似地看著看板,上面寫著美帝的亞洲侵略是如何 又如何的。這就是大學里最常見的午休風光。但是久違這些景 致的我,在眺望之際,卻突然發現,這些人每一個看起來都是 那么幸福的樣子。他們是真的幸福呢?或只是看起來幸福而已? 我不知道。不過,總之在這個九月底的美好午后,人們看起來 都是幸福的,而我卻因此在不知不覺中產生一种寂寞的心情。 大概是因為我覺得,只有自己一個人与這种幸福的景象格格不 入吧。 但是仔細想一想,自己在這些年間到底曾融入哪一种景致 中呢?我所記得的最后一次親密融洽的光景,是和木漉兩個人 在港口附近的撞球場。那天晚上木漉就死了,從此之后,我和 這個世界之間就滲入了一种干澀冰冷的空气。對我來說,像木 漉這樣的男人到底有什么存在的意義呢?但是我無法找到答案。 我只知道因著木漉的死,能夠充分喚起我記憶的机能已經永遠 損坏殆盡了。我能夠清楚地理解這點,但是它意味著什么?它 帶來什么樣的結果?卻完全在我理解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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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那里坐了許久,看著校園的景色和來往的人群。心想 或許可以碰見阿綠,但是那一天根本沒有看到她的影子。午休 結束后,我就去圖書館預習德文。 那個禮拜天的下午,永澤來到我的房間,他說如果方便, 何不今晚出去玩呢? 因為他取得了外宿許可。我說:好。這個禮拜我的腦袋里 一直蠢蠢欲動,想要和女人睡一覺,任何一個女人都可以。 我在傍晚的時候冼了澡、剃了胡子,在馬球衫外面再加一 件棉布上衣。然后和永澤兩個人在餐廳用過晚餐,一起搭巴士 來到新宿。我們在新宿三丁目的喧囂聲中下了巴士,在那一帶 逛一逛之后,就走進最常去的那間酒吧,在那里等待合适的女 孩子到來。這間酒吧的特色就是女客人很多,但是這一天几乎 可以說沒有一個女孩靠近我們周圍。我們以不會醉的方式啜飲 著威士忌蘇打,在那里待了將近兩小時。 終于有兩個可愛的女孩坐在吧台點了兩杯雞尾酒。雖然永 澤立刻去搭訕,但是她們是在等男朋友。不過我們四個人還是 很愉快地聊了一下,等她們的男朋友一來,就离開了。 永澤說換一家店吧!于是帶我到另一間酒吧。那是一家巷 底的小店,已經坐滿了喧鬧的客人。最里面的桌子有三個女孩, 我們加入其中,五個人一起聊天,气氛不錯,大家都覺得很愉 快。但是提議再換一家喝的時候,女孩子們就說:“我們就要 回去了,因為有門禁時間呢!”因為她們三個人都住在女子大 學的宿舍里。真是毫無斬獲的一天。后來又換了一家還是不行。 不曉得為什么女孩子連要我們送她們回家的意思都沒有。


第四章 奇特的邂逅

到了十一點半,永澤才說今天不成了。 “真可惡!白忙了半天。”他說。 “我是無所謂。光是讓我知道你也有今天,就夠我樂的 了。”我說道。 “一年總有一次。”他說。 老實說,我已經對自己的性沖動覺得可有可無了!在周末 夜晚的新宿喧囂中徘徊了三個半小時,看到了那种混雜著性欲 和酒精的旺盛精力,更覺得自己的性欲是多么地微不足道。 “現在打算怎么辦呢?渡邊。”永澤這么問我。 “去看個通宵放映的電影吧!我好久沒看電影了。” “那么我要去初美那里,好不好?” “沒什么不可以啊!”我笑著說。 “說不定可以給你介紹一個愿意陪宿的女孩。怎么樣?” “不必了!今天我想去看電影。” “真倒楣。下次我再補償你啦!”接著他便消失在人群中。 我走進一家漢堡速食店,吃了一個起士漢堡,喝了一杯熱咖啡 醒醒酒之后,到附近的二流電影院去看了一部叫“畢業”的電 影。雖是不太好看的片子,但因為無事可做,又坐在那里重看 了一遍。离開了電影院,在清晨四點鐘的冷清街頭,我一邊想 著心事,一邊毫無目的地間逛著。 最后走累了,只得到一家通宵營業的咖啡店一面喝咖啡、 一面看書,等候第一班電車。不久,店里涌進了許多同是等候 第一班電車的人。服務生對我說很抱歉,請我与別人合桌。我 說好啊!反正我在看書,并不在乎前面坐的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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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我同桌的是兩個女孩,大概和我差不多年紀吧!雖然 都說不上是美女,卻是气質不錯的女孩。化和衣著都很整齊, 不像是早上五點鐘就在歌舞伎町徘徊的那种女孩。我想一定是 因為什么事情耽擱而沒有搭上末班電車之類的吧!她們看了同 桌的我,而露出放心的樣子。這是因為我長得端端正正,而且 昨天還刮胡子,再加上我又專心一意地閱讀著湯瑪斯曼的“魔 山”。 其中一個女孩個子比較高,穿著灰色的外套配上白色的斜 紋裙,拿著一個大皮包,耳朵上戴著貝殼形的大耳環。另外一 個小個子戴著眼鏡,格子襯衫外面加一件對襟毛衣,手指上戴 著一只藍色土耳其的戒指。她似乎有常常拿下眼鏡用手指壓住 眼睛的習慣。 她們兩個人都點了加奶的咖啡和蛋糕,一邊小聲地談著事 情,一邊慢慢地吃蛋糕、喝咖啡。高個子的女孩好几次轉過頭 來,小個子則好几次搖搖頭。因為馬賓。 蓋和比吉斯的歌曲放得很大聲,听不見她們談話的內容, 好像是小個子的女孩在惱怒著什么,而高個子的女孩則一直勸 慰著。我于是一面看書、一面交替著觀察她們。 小個子的女孩抱起背袋到洗手間去之后,高個子的女孩就 對我說了一聲“對不起!”我放下書本看著她。 “您可知道這附近有有沒喝酒的地方?”她說。 “你是說早上五點鐘的時候嗎?”我惊訝地反問。 “是的!” “這個嘛!早上五點鐘,大多數的人都清醒回家睡覺羅!” “這個我知道……”她很不好意思地說道:“因為我的朋 友一直說她想喝酒,由于有一些事情……”


第四章 奇特的邂逅

“看來只能兩個人買酒回家喝了。” “但是,我要搭早上七點半的電車去長野呢!” “那只好在自動販賣机買罐酒,坐在那里喝啦!” 她又說:“很抱歉!你能不能跟我們做伴,因為兩個女孩 不能在大庭廣眾下那樣做呀!”雖然我曾經在新宿街頭經驗過 各种奇怪的事情,但是在一大清早五點二十分的時候,被陌生 的女子邀約喝酒的經驗,這倒是頭一回。又不好意思拒絕,而 且我有的是時間,于是在附近的自動販賣机買了几瓶日本酒, 并且買了几樣小菜,和她們一起到車站西口的草地上,即席開 起臨時的宴會來了。 听她們說,才知道兩個人同是在旅行社工作。兩個人都是 剛從短期大學兩年畢業出來工作,所以成為好朋友。小個子的 女孩有一個戀人,已經愉快地交往了一年,但是最近發現他和 別的女人上了床,使得她非常消沈。這就是整件事大概的情形。 高個子的女孩今天哥哥要結婚,本來昨天傍晚就要回長野的老 家去,但是后來陪小個子在新宿熬了一夜,禮拜天早上才要搭 最早的特快車回去。 “但是,你是怎么知道他和別人睡過了呢?”我問小個子 的女孩。 她一邊啜飲著日本酒,一邊拔著腳邊的雜草。“他的房間 門開著呀!就在我的眼前,那還需要怎么知道!” “那是什么時候的事?” “前天晚上。” “嗯!”我說。“因為門沒有關?” “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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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么沒有上鎖呢?”我說道。 “不知道呀!那种事情我怎么會知道呢?” “不過,你不覺得那真是一种打擊嗎?太過分了!一點也 不在乎她的感覺呀!”似乎天性善良的高個子女孩這么說。 “我沒有資格說什么,不過最好彼此好好談一談,然后再 考慮要不要原諒他。”我說。 “沒有人會了解我的心情。”小個子的女孩還是不斷地拔 弄著雜草,一面無奈地說道。 一群烏鴉從西邊飛來,越過了小田急百貨公司的屋頂。天 色已經全明。我們三個人在閒談之間,很快地就到了高個子女 孩搭車的時間。我們把剩下的酒留給地下道的流浪漢,買了月 台票進去送她。當她所搭的列車离開視線之后,我和小個子的 女孩一言不發地進了旅館。雖然我和她都沒有和對方共寢的理 由,但是不這么做就無法收場。 進了旅館我就脫了衣服進去洗澡。一邊泡著熱水,一邊憤 憤地喝著啤酒。她隨后也進來了,于是兩個人就橫躺在浴缸里 默默地喝著啤酒。但是怎么喝都沒有醉,也不想睡。她的肌膚 細白滑潤,腳的線條特別美麗。我一贊美她的腳,她就害羞地 道了一聲謝謝。 但是上了床,她就好像變成了另一個人。她的身体配合著 我雙手的移動而敏感地反應著,扭動著身軀,并且發出聲音。 當我進入她的里面時,她的指甲就嵌入我的背。快要達到高潮 的頂點時,她連喊了十六次另一個男人的名字。我為了延長射 精的時間,所以拚命地數她喊了几次。然后我們就睡了。 十二點半我醒來的時候,已經不見她的蹤影。也沒有留下 任何信或便條。因為一大早就喝酒,覺得頭半邊重重的。我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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浴室沖了涼以消除想睡的感覺,然后刮了胡子,就光著身子坐 在椅子上喝一罐冰箱里的果汁。同時按著次序回想著昨天晚上 發生的事情。雖然覺得每一件事情之間都像隔了兩、三塊玻璃 似地那樣不真實、那樣渺不可及,但是那确确實實是發生在我 身上的事件。甚至于桌上還留著裝啤酒的玻璃杯,洗臉槽上還 放著使用過的牙刷。 我在新宿吃了一個簡單的午餐,然后到電話亭,想打電話 給小林綠。因為我想搞不好她今天又是一個人待在家里等電話。 但是響了十五聲,仍然沒有人來接電話。二十分鐘后又打了一 次,結果仍然一樣。于是我搭了巴士回到宿舍。在入口的信箱 里有一封給我的限時信,是直子寫來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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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隔离的世界 “謝謝你的來信。”直子這樣寫著。信是從直子老家直接 轉送來的。她信上還說,收到信并不意外,坦白說是非常的高 与。因為她也正在想是不是該赶快寫封信給我。 讀到這里,我先打開房里的窗戶,脫了外套,然后坐到床 上去。附近的鴿籠傳來了鴿子的叫聲。風吹動著窗帘。我一手 握著直子寫來的七張信紙,置身于毫無邊際的冥想之中。才只 讀了最開頭的几行,就感覺到我周圍的世界逐漸夫去了色彩。 我閉起眼睛,花了很長的時間去整理出一個情緒。然后做 了一個深呼吸,再繼續讀下去。“來到這里已經將近四個月了。” 直子繼續寫道。 “我在這四個月里,很仔細地考慮過你的事情。越考慮就 越覺得自己這樣對待你有失公平。因為我想我對你應該更認真、 更公平一點。 不過這种想法或許又不是很認真的。為什么呢?因為像我 這個年齡的女孩是不應該使用『公平』這种字眼的。對于一個 普通的年輕女孩來說,事情的公平与否根本是無關緊要的。一 般的女孩并不以是否公平,而是以美麗与否和幸福与否來做為 考慮問題的中心。『公平』這种字眼總覺得是男人使用的字眼。 但是現在我卻覺得『公平』這個字非常地貼切。大概是因為美 麗与否、幸福与否這些對我來說,是太過麻煩而复雜的問題, 所以我只好找一個其他的標准了。比方說是否公平?是否誠實? 是否普遍? 無論如何,我認為我自己對你并不公平。而且太拖累你、 太傷害你了。不過我自己也因此受了拖累,受了傷害。我并不 是要解釋,也不是為自己辯護,而只是事實。如果我在你身上


第五章 隔離的世界

留下了什么傷痕,那不只是你的傷痕,同時也是我的傷痕。所 以請不要因此憎恨我。我是一個不健全的人。比你所想像的還 不健全。所以我不希望你恨我。如果你恨我,我真的是會心碎。 我無法像你一樣躲進自己的殼里去過日子。雖然我不了解真正 的你,但我就是這樣覺得。所以我常常會很羡慕你,甚至過分 去拖累你,或許就是這個原因也說不定。 這种說法也許太過于理論分析了。你覺得呢?這里的治療 可不會太過于理論分析。不過,置身于我這种立場,接受几個 月的治療,多多少少也會變得更有分析性。因為治療總是說這 之所以如此是因為某种原因,而那又意味著什么?這种分析法 到底是把世界單純化呢,還是細分化呢?我完全不知道。 總之,我自己也感覺到我已經比以前好多了,而且周圍的 人也都這么認為。我已經很久沒有這么冷靜地寫信了。七月時 寄給你的那封信,是以一种被困綁的心情寫的(老實說,我已 經完全想不起來寫了什么,是不是寫得很不好?)這次我是十 分平靜地寫的。清洁的空气与外界隔离的宁靜世界,規律的生 活和固定的運動,這些事物對我來說似乎是必要的。能夠寫信 真是一件美好的事情!想把自己的想法告訴別人,于是坐在桌 子前拿起筆來,寫起文章,這真是太棒了!雖然寫出來的東西 只能表達一部分自己想說的事,但是沒有關系。因為能夠有寫 信給人的心情,對現在的我來說,已經是一种最大幸福了。因 此我現在要寫信給你。現在是晚上七點半,我已經吃過晚飯、 洗了澡。四周是一片寂靜,窗外是一片漆黑,沒有一點光線。 平常可以看見很美的星星,但是今晚有云,所以看不見一點星 光。住在這里的人都對星星很了解,他們都會告訴我哪個是處 女座,哪個是射手座。大概是太陽下山之后無事可做,所以即 使不喜歡星星,卻也知之甚詳。基于相同的理由,這些人對鳥、 花、虫、魚也很了解。跟這些人一聊天,才知道自己對于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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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是那么地無知,不過我卻很高興自己有這樣的感覺。 總共有七十人左右住在這里。其他有二十几位工作人員(醫 生、護士、事務人員)。因為地方很大,所以人數并不算多。 而且都顯得很悠閒的樣子。這里既寬敞又充滿了自然的气息, 每個人都過著非常平靜的生活。由于太平靜了,常常會覺得這 里好像不是一個真實的世界。不過,當然不是如此。因為我們 是在某一种前提下才住進這里的,自然也就習慣了這一切。 我在這里還打网球和籃球。藍球隊是由患者(雖然這個字 眼很討人厭,但是也沒辦法。)和工作人員組成的。不過由于 全心投入比賽中,我會漸漸忘記誰是患者,誰是醫生。那真是 很奇怪的感覺。雖然說很奇怪,但是一邊打球一邊看周圍的人, 就會覺得每一個人都是同樣扭曲的。 有一天,我把這個看法告訴主治大夫,他對我說,你的這 种感覺在某种意義上是正确的。他說我們到這里來不是矯正扭 曲的,而是要來學習适應那种扭曲的。他又說我們的問題之一, 就是無法承認并接受那种扭曲。就像每一個人都有他獨特的走 路方式一樣,感覺、思考和看法也都有不同的地方,即使想改 正也不是一蹴可及的,如果勉強修正,恐怕別的地方又會變得 很奇怪。當然這是很單純的說明,而且只不過是我們問題中的 一小部分,但我還是了解他所想要說的。或許我們是真的無法 适應自己的扭曲吧!所以就沒有辦法把這种扭曲所引起的真實 痛苦好好地加以定位,因此只好遠离它,進到這里來。在這里 我們不會去折磨別人,別人也不會折磨我們,為什么呢,因為 我們每一個人都知道自己是『扭曲』的。這就是這里与外面世 界完全不同的地方,外界有很多人都不曉得自己是扭曲的。但 是在我們這個小小的世界里,扭曲正是一個前提條件。我們就 像印地安人那樣在頭上插著代表本族的羽毛,承認自己的扭曲。 所以能夠不傷害彼此地安靜渡日。


第五章 隔離的世界

除了做運動之外,我們還自己种菜。有蕃茄、茄子、小黃 瓜、西瓜、草莓、蔥、萵苣、白蘿卜,還有很多很多。我們种 植各种東西,還使用溫室。這里的人都對蔬菜的种植既了解又 熱心。他們看書、請教專家、從早到晚都在談論著哪一种肥料 比較好?土質又如何?我也很喜歡蔬菜。看著各种水果和蔬菜 每天一點一點成長的情形,不禁令人雀悅。你有沒有种過西瓜? 西瓜成長的方式簡直就像慢慢長大的小動物一樣呢! 我們吃這些自己种的蔬菜和水果。雖然也有魚和肉,但是 我們都愈來愈不想吃那些東西。因為蔬菜實在是又美麗又可口。 我們也會出去采山菜和野菇。同時還有專家(他們确實是專家 唷!)告訴我這個可以采,那個不可以采。因此我來這里之后 胖了三公斤。正好是標准体重呢!最主要是因為運動和規律正 常的飲食。 其他的時間我們就看看書、听听音樂、編織一些東西。雖 然沒有電視和收音机,但卻有設備齊全的圖書室和一間唱片圖 書館,收藏著馬拉(譯注:音樂家)的交響樂全集,以及披頭 四的樂曲,我常常在那里借唱片回房去听。 這里的設備唯一的問題就是,一旦進來這里,如果再出去 外面,簡直就是万劫不复,外面實在太可怕了。我們在這里才 能擁有平靜安宁的心情。也才能以自然的態度面對自己的扭曲, 覺得自己有希望痊愈。但外面的世界是不是也能同樣地接受我 們呢?我實在沒有把握。 主治醫師說我就要進入可以与外人接触的時期了。所謂的 『外人』就是指正常世界的正常人而言,但是在我心中只浮現 一個你。老實說,我并不太想見雙親。因為他們對我的事感到 很紛亂,即使見了面說了話,也只會讓我陷入悲哀的心情中。 而且我還有几件事一定要對你說。雖然我不曉得是否能夠說清 楚,但都是很重要的事情,也是不能再逃避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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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如此,請你不要把我的事變成你的沉重負荷。我不想 成為任何人的負荷。我只是要告訴你,我能感受到你對我的好, 我只是要把這种歡喜之情老老實實告訴你罷了!大概是因為現 在的我非常需要你的好意吧!如果我所寫的話有什么讓你迷惑 的地方,我先向你道歉。請原諒我!就像我前面寫的,我是一 個比你想像中還不健全的人。 我常常會這么想如果我和你是在一种自然而普通的狀況下 相遇,我們彼此接受對方的好意,那會變成怎么樣呢?我也很 認真、你也很認真(從一開始就很認真唷!)如果沒有木漉又 會變成怎么樣呢?雖然這個『如果』假設得實在太過分,但至 少我會更公平、更誠實一點吧!現在的我也只能這么做了。所 以找才希望你能稍微了解我的心情。 這里和普通的醫院不同,探訪時間在原則上是很自由的。 如果在前一天先以電話連絡,那就隨時都可以見面,還可以一 起吃飯,也有過夜的地方。如果你方便的時候,請來一趟。我 會愉快地等著見你。信中并附上地圖。信寫得很長,請原諒!” 我從頭讀到最后,又再讀了一遍。然后下樓在自動販賣机 買了一罐可樂,一邊喝一邊又看了一次。然后才把七張信紙折 好放回信封,放在桌上。粉紅色的信封上,以對女孩子來說太 過工整的小小字体寫著我的名字和住址。我坐在桌前看著信封。 信封背面的地址寫著“阿美宿舍”。很奇怪的名字。我望著這 個名字想了五、六分鐘,猜想這大概是取自法文中的 ami(朋友) 之意吧! 我把信放進抽屜之后,換了一件衣服出門。因為如果我待 在那封信的附近,就會把那封信看上十几、二十遍。我以前常 常和直子一樣,老是在禮拜天一個人漫無目標地在東京街頭閒 逛。我回想她信里的每一行字,不斷地反覆思量著,徘徊過一 條街道又一條街道。直到日落才回宿舍,打了一個長途電話到


第五章 隔離的世界

直子住的“阿美宿舍”去。有一位女性來接電話,問我有何貴事。 我說了直子的名字,然后問可不可以在明天中午去探望直子。 她問了我的名字,又對我說請三十分鐘以后再打來。 我吃過飯后又打了一次電話,同一位女士對我說可以探望, 請盡管來。我道了謝挂斷電話之后,把換洗衣物和盥洗用具放 進旅行袋。然后再一面喝著白蘭地,一面閱讀“魔山”,當我 睡著時,已經過了午夜一點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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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我們在三點之前回到咖啡室。玲子一邊看書一邊听 FM 電 台的布拉姆斯第二號鋼琴協奏曲。在一望無際的草原邊端听布 拉姆斯,乃是相當美妙的事。她用口哨附和看第三樂章的大提 琴序曲旋律。 “從前這張唱片听到磨破了。真的磨破啦。每一寸都听, 物盡其用嘛。”玲子說。 我和直子叫了熱咖啡。 “談得好嗎?”玲子問直子。 “嗯,談了許多。”直子說。 “待會詳細告訴我,他的表現怎樣。” “我們沒做那种事。”直子紅看瞼說。 “真的什么也沒做?”玲子問我。 “沒做呀。” “那多無聊。”玲子興致索然地說。“可不是嗎?”我啜 看咖啡說。 晚餐的情景和昨天差不多。气氛、說話聲、人的神態都和 昨日一樣,不同的只是菜單:昨天談起有關無重力狀態下胃液 吩泌情形的白衣男人加入我們的桌子,不住地談論樞的大小和 其能力的相關關系.我們一邊吃若大豆漢堡牛扒,一邊听他講 解俾斯麥和拿破侖的腦容量問題。他把碟子推作一邊,住便條 紙上用原子畫大腦的圖 " 然后說了几次“這個有點不對”,重 新畫過.畫好之后,珍而重之地收進白衣的口袋里,把原子筆 插同胸前口袋中。胸前口袋有“三支原子筆、筆和:然后把飯


第六章

吃完,說了一句跟昨天一樣的::“這里的冬天實不錯,下次 務必冬天來玩。”便离去了。 “他是醫生,還是病人?”我間玲子,“你認為呢?” “我完全看不出來 " 不管怎樣,似乎不太正常,”“他是 醫生。叫做官田醫生。”直子說。 “不過,他是這一帶頭腦最不正常的人。我可以打睹。” 玲子說。 “看門的守衛大村先生也相當瘋癲哪。”直子說。 “對。他是癲的。”玲子叉著揶菜花。點頭附和。“因他 每天早上喊一些莫名其妙的話,做亂七八糟的体操。此外,在 直子進來以前,有個做會計的女孩木下小姐,患上神經官能失 控症而自投未遂,還有一個看護德島,去年因酒精中毒而被革 職。” “病人和工作人員几平可以全部調換也無妨了。”我感歎 地說。 “正是如此。”玲子輕揮動叉子。“你也漸漸了解這個世 界的結构啦。” “看來是的。”我說。 “我們最正常的地方,就是知道自已是不正常的。”玲子 說。 回房后,我和直子玩扑克牌,玲子又抱著吉他練習巴哈的 曲子。 “明天几時回去?”玲子停下來,一邊點煙一邊問我”“吃 過早餐就离開。九點多有一班巴士來,如果赶得及,傍晚那份 兼職就不必請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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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可惜,你應該住久一點。” “說的也是。”玲子說。然后轉向直子。“對了,我要去 岡太太那里拿葡萄。我“若是這樣,我將一直在這里住下去啦。” 我笑看說。 忘掉了。” “我和你一起去好嗎?”直子說。 “唔,不如把渡邊借給我一下,可以嗎:”“可以呀。” “那么,我們再去夜間散步吧:”玲子挽住我的手。“昨 天還差一點點,今晚好好干到最后階段吧:”“好哇,悉听尊 便。”直子吃吃她笑。 外面風涼,玲子在襯衣上加上一件淺監色開襟毛衣,雙手 插在褲袋襄。她邊走邊扰眼望天,像狗一樣猛嗅看,然后說:“有 雨的味道。”我也學她嗅了一嗅,什么味道也嗅不到。天空的 云确實多起來了,月亮也躲在云層背后。 “在這里待久了,憑空气味道就曉得大致上的天气啦。” 玲子說。 走進職員家眷宿舍的雜木林,玲子叫我等一下,獨走到一 幢房子前面撳鈴。 一名主婦模樣的女士出來,跟她站看聊了一會,然后嘻笑 看人屋,拿看一個大塑膠袋出來。玲子向她道謝和說晚安,回 到我這邊來。 “瞧,我拿了葡萄哦。”玲子讓我看看塑膠袋。袋子襄放 看許多串葡萄。 “喜歡葡萄嗎?” “喜歡。”我說。


第六章

她拿起最上面一串葡萄,遞給我。“這些洗過了,可以吃。” 我邊走邊吃葡萄,把皮和种子吐在地面。味道鮮美的葡萄。 玲子也在吃自己那一份。 “我定時去教那一家的小男孩彈鋼琴,他們送我各种東西 當謝禮。上次的葡萄酒也是。有時我也托他們到市區為我買東 西。” “我想繼續听昨天的故事哪。”我說。 “oK !那就到屋子里說好了。今天有點涼意。” 她從网球場前面左轉,下一道窄樓梯,出到一個有几值小 倉庫像長屋般排列的地方。然后打開最前面的小屋,走進里面 開燈。“進來吧:這里什么也沒有。” 倉庫里整整齊齊地排列看越野比實用的滑雪板、滑雪杖和 鞋子,地面上堆滿了耙雪的用具和除雪用的藥品。 “以前我常來這里練吉他。當我想獨處的時候,這里小而 精致,是不是好地方?.”玲子在裝藥品的裝上面坐下,叫我 也坐到她旁邊。我照做了。 “我可以吸煙嗎?雖然空气不太流通。” “可以呀,請。”我說。 “只有這個戒不掉。”玲子皺起眉頭。然后津津有味地抽 煙。沒有几個人抽煙像她抽得這么津津有味的。我一粒一粒仔 細地吃看葡萄,將皮和种子去進當垃圾筒使用的白鐵罐中。 “昨天我請到哪儿?”玲子說。 “講到暴風兩夜,你為了采燕窩而攀上險崖絕壁。”我說。 “好奇怪,你竟能裝出認真的表情說笑話。”玲子惊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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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說。“應該是講到每個星期六早上,我教那個女孩彈鋼琴吧 +.”“是的。” “若是把世上的人分成善于教導別人和不善于教導別人的 話,我想我是屬于前者。”玲子說。“年輕時,我不這么想。 也許是不愿意這樣想吧。到了某個年紀。我學會認清自己,這 才開始這樣想的。我認為自己很善于教授他人。真的拿手哦。” “我想是的。”我同意她。 “我對別人比對自已更有耐性,比較容易引導別人發揮自 己良好的一面。我屬于那一類型的人。二言以蔽之,我就等于 火柴盒邊上那种叫磷紙的東西。不過我不介意,我并不討厭這 樣的我。我喜歡當一流的大柴盒,胜于當二流的大柴棒。我之 所以這么清楚地以為,是在教那女孩以后的事。在我更年輕時, 我曾教過好几個學生當副業。但當時并沒想過這些。開始教她 以后才這么想的。課進行順利,使我感覺到原來自己如此善于 教導別人。 就如我昨天說過的,就技巧而言,她的琴彈得并不怎么好, 她也不想成為音樂家,因此我也教得相當輕松。何況,她所念 的女校是只要成績尚可就能直升大學。 并不需要拚命用功,連她母親都說“慢慢練琴去吧”的說 話。因此我并沒有強迫她這樣做那樣做。第一次見到她時,我 就知道她不喜歡受強迫。雖然她的嘴巴稱是,但是絕對不做自 己不想做的事。所以,我先讓她隨自己喜歡的方式彈,讓她百 分百隨意發揮。接看我用不同的彈法將同一首曲子彈給她听。 然后彼此討論哪一彈法最好,她最喜歡,叫她再彈一遍。這么 一來,她的演奏比以前進步得多。她能善于吸收好的部分。” 玲子歎一口气,注視香煙的火苗。我默默地繼續吃葡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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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自認擁有相當的音樂天分,但她更在我之上。假如 她從小跟到好老師接受良好訓練的話,一定達到更高的成就。 可是沒有,真是可惜。不過,她是個無法忍受嚴格訓練的人。 世上就有這种人哦。盡管天賦杰出才華,卻無法努力把它組織 起來,最終把才華逐漸消耗殆盡了。這种人我見過好几個。他 們起初令人覺得阡厲害。譬如有些人可以憑第一次見到的百難 度樂譜,一下子就會彈了,而且彈得相當好。觀眾都被征服了, 覺得自己万万比不上。但他們不過僅此而已,無法往前再踏出 一步。為何不能,因為不肯努力往前。不肯接受努力的訓練。 才華被糟塌了。由于他們有小聰明,從小不怎么努力也彈得很 好,大家拚命贊好,淤是看輕努力的重要性。其他孩子要花三 值星期才會的曲子,他只花一半時間就會了,于是老師也以為 這孩子行,教他下一首。他又是花別人一半的時間就學會了, 又教別的。就酌樣,他不曉得什么叫挫折,不知不覺地失去了 人格形成所必須的要素。這是悲劇。 我本身也多多少少有這些傾向,幸好我的老師是個甚為嚴 格的人,所以我還能達到這個境界。 不過,教她學琴倒很開心。就如坐一部高性能跑車在高速 公路馳騁的感覺,只須稍微動一下手指就迅速有反應了。有時 甚至超速了些。教這种小孩的訣竅是不要過分夸贊他。從小被 褒獎慣的緣故,無論怎么贊也不知足的。只要不時技巧地夸獎 一下就行了。還有是不勉強他學東西,讓他自行選擇。不要一 味叫他往前,要讓他停下來思考。這樣就會教得很順利。” 玲子把煙頭去在地面踩熄。然后像是鎮定情緒似地作個深 呼吸。 “上完課,我們就喝茶聊天。偶爾我會模仿爵士鋼琴的彈 法教她一些技巧。像是包維爾、蒙克之類。不過,大部分時間 鄱是她在說話。她真的很會說,我也不知不覺的被她牽著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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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我也說過的,雖然大部分是謊言,依然很有趣。她的觀察 十分敏銳。表達怡切,刻薄和幽默兼而有之,刺激別人的情緒。 總之,她實在很懂得如何刺激和挑動別人的情感。因此也知道 白己擁有那种能力,于是竭盡所能,巧妙而有效地利用它。她 能隨心所欲地刺激對方的情緒,使人或憤怒、或悲傷、或同情、 或气餒、或開心。那也只下過是基于想試驗自己的能力,所以 無意義地操縱別人的情緒。當然,我也是事后才想到是這么回 事,當時一無所知。” 玲子搖搖頭,吃了几粒葡萄。 “她有病。”玲子說。“生病了。而且那种病法就像碣爛 的苹果,腐爛處向四周擴散,令周圍都糟塌得不能吃一樣。她 的病已無可救藥,誰也救不了她,她將那樣子病到死為止。因 此我有時會想,她是個可怜的人。倘若我沒有成為受害者的話, 我會認為她也是犧牲者之一。” 然后,玲子又開始吃葡萄,看起來仿佛在思索應該怎樣說 下去比較好。“我們度過了相當愉快的半年。有時我會覺得她 有點不對勁。后來談起來,我才知道她對某人怀有极其不講理 又無意義的強烈惡意,令我毛骨悚然。這孩子的直覺太好,有 時我在想,到底她的腦子在想些什么東西。不過,每個人不是 都有缺點么?況且我只是一名鋼琴老師,至于什么人性啦個性 啦,与我有何相干?只要她好好練琴,我就算盡了責任了。老 實說,我也委實相當喜歡這孩子。 不過,我盡量不對她提起我私人方面的事。因我總在本能 上覺得不說的好。所以,盡管她很想知道有關我的事,而且百 般詢問,我只告訴她一些無傷大雅的事。 譬如我是怎樣成長的、上周哪些學校之類。她說她想知道 更多我的事。我說我的事知道也沒用,我的人生平淡無奇,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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個平凡的丈夫和孩子,忙看做家事 " 可是,她說喜歡我,然后 目不轉睛地盯看我看,似乎很眷戀的樣子。被她那樣子盯著。 我也悚然一惊。倒不是覺得不舒服。但我仍是沒有告訴她其他 下必要的事。 大概是那年五月的時候吧:上課途中,她突然表示身体不 舒服。我看看她,的确瞼包蒼白,而且冒汗。于是我問:怎么辦? 要不要回去?”她說:“約是讓我躺一下就會好的。”我就讓 她到我的去躺一躺。我几乎是抱著她到我的臥室去的。因為我 家沙發太小,我總下能不撰她到臥室去躺躺一下吧:她說:“對 不起,給你添麻煩啦 " 我說:“沒關系,不必介意。怎樣?想 不想喝水?”她說:“不必了,只要你在身邊陪找一會就行了。” 于是我說:好哇。只要陪在你身邊,好辦得很。 過了一會,她用痛苦的聲音說:“對不起,能不能幫我摩 挲一下背部:”我見她流汗流得很厲害,于是拚命替她接摩背 部。按著她說:“對不起。替我脫了胸罩好嗎?我好辛苦。” 沒法子,我只好替她脫了。因她穿的是緊身襯衫,所以我先解 開她的衣鈕,然后打開背后的暗扣。對一名十三歲的女孩來說, 她的乳房算大了,有我約兩倍大。她戴的胸罩不是小女孩用的, 而是成人用那种,而且相當高級。不過,那有什么關系呢?我 一直替她按摩背部,像傻瓜一樣。她用誠心抱歉的聲音不住地 說對不起對不起,我就不住地說別介意別介直。” 玲子把煙灰彈落在腳畔。那時我也停止吃葡萄,入神地听 她說話。 “不久,她開始抽抽她哭泣。 “怎么啦?”我說。 “沒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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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會沒什么呢?坦白說出來看看嘛。” “我時常會這樣。連自己也沒辦法。好寂寞、好悲哀、無 依無靠、沒人關心我。一時悲從中來,就會這樣了。夜里睡不好, 食不下。只有來到老師這里,我才覺得開心。” “為什么會這樣?說來听听看。” 于是她說她的家庭不美滿,她不能愛父母,父母也不愛她。 她說父親有別的女人,很少回家,她母親為這件事半瘋了,几 乎每天打她來出气。她說每次回家都很痛苦,說完就嗚嗚大哭。 可愛的眼睛淚水汪汪,看到她那樣子,大概上帝也會掉眼淚。 于是我說,既然回家那么痛苦,上課以外的時間也到我家來玩 好了。她一把緊緊擁抱看我,說:“真對不起。如果沒有老師 的話,我真不知如何是好。不要拋棄我。如果老師拋棄了我, 我就不知何去何從了。” 沒法子,我摟住它的頭撫慰她說乖乖。那時,她的手繞到 我背后撫摸我。這樣摸看摸看,不久我就覺得有异樣的感覺了。 身体仿佛如火燃燒似的。可不是嗎?跟一個苑如從畫中剪下來 的美麗少女在林上互相擁抱。而她在我背部四處撫摸,而且撫 摸方式非常具有挑逗性,連我丈夫也望塵莫及。我知道她每撫 摸一下,我的精神防衙就逐漸松弛下去。何等厲害的手法:待 我覺察之時,她已脫掉我的襯衣和胸罩,正在撫摸我的乳房。 我終于了解到,她竟是一個老練的女同性戀者。以前我也遇過 一次。念高中的時候,被高班女同學挑逗過。于是我說:“不行, 住手。” “求求你。一下子就好。我真的太寂寞了。不是謊言,真 的好寂寞啊:我只有老師一個了。不要拋棄我。”然后,她拿 起我的手,貼在她的胸前。她的乳房形狀很美。一碰到就莫名 地心頭一動,連身為女人的我也覺与奮。我不曉得怎辨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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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能像傻瓜一樣不停地說不行啊不行,不能這樣。不知何故。. 我的身体完全動彈不得。高中那一次,我能很巧妙地推開對 方,可時完全做不到。身体不听便喚了。她用左手握住我的手, 壓住她自己的胸脯,用溫柔地咬著舐著我的乳頭,右手則在我 的背上、腹側、臀上不停地愛撫。在拉上窗的臥室中,被一名 十三歲的女孩脫光衣服愛撫當時我已在糊里糊涂之間被她一件 一件衣服脫個清光了現在想起來真難以置信。是不是像傻瓜? 可是當時就像中了魔法一樣。她一邊吮啜我的乳頭一邊喃喃地 說:“我好寂寞。我只有老師一個了。不要拋棄我。我真的好 寂寞。”而我只能不住地說不行呀不行。” 玲子停止說話,開始抽煙。 “哎,這是我第一次把這件事說給一個男人听哦。”玲子 看看我的瞼說。“因我覺得應該告訴你的好,所以才說的,我 為這件事覺得奇恥無比啊:”“對不起。”我說。除此之外, 我不曉得應該怎么說才好。 “這樣子持續一陣子后,她的右手漸漸往下,透過我的內 褲碰我那里。當時我那里已濕得一塌糊涂了。說起來好羞恥。 濕成那個樣子是空前絕后第一次。怎么說,我以為自己在性方 面是屬于冷淡那种,所以變成那种局面,連我自己也有點茫然 若失。然后。她那又細又柔的指頭伸進我的內褲里面,按著…… 哎,大略知道吧:那种情形我實在說不出口。那种感覺,跟男 人用粗硬的指頭做的完全不同。真的美妙极了:就像被人用羽 毛搔痒一般。我的腦中保險絲快要飛掉、靈魂將出竅了:不過, 我那發楞的腦袋還是想到,這樣做是不行的。一日一做過一次 的話,以后就會綿綿無了期地做下去了,而且若是怀看這個秘 密,我的腦筋勢必又會亂成一團。然后我想到我的孩子。被孩 子看到這個場面怎么辦是好?星期六,孩子會到我娘家玩到下 午三點鐘才回來,万一有事發生突然提早回來如何是好?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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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里,我用盡全身气力挺起身來喊“住手,求求你!” 然而她不住手。當時她已脫掉我的內褲,正在進行口交。 我因害臊,甚至不允許我丈夫這樣做,那時竟然讓一名十三歲 的女孩在我那里舐來舐去!我輸了,而且哭了。那种滋味美妙 得如登仙境啊! “ 住 手!” 我 再 喊 一 次, 而 且 不 顧 一 切 地 摑 了 她 一 巴 掌。于是她終于停下來,坐起身体一直盯看我。當時我們兩個 都身無寸縷,在林上仰起身体彼此凝視對方。她十三歲,我 三十一……不過,看見她的身体時,我被打垮了。迄今依然歷 歷在目哦。我無法相信那是一名十三歲少女的胴体,現在也還 不信。站在她面前,我的身体簡直難看得足以便我嚎啕大哭, 自慚形穢啊!真的。” 我無話可說,繼續沉默。 “為什么?”她說。“老師不是也喜歡這個么?我從一開 始就知道了。你喜歡的,我知道。是不是比起跟男人干還要美 妙?否則不會濕得那么厲害。我可以替你弄得更舒服哦。舒服 得令你身体溶化掉。好不好?”真的,就如她叻說的一樣,跟 她干那回事,比起跟我老公干的更美妙,我想跟她干下去,可 是我不能那樣做。 “我們一星期干一次好了。一次就好。誰也不會知道的。 作為我和老師之間唯一的秘密,好不好?”她這樣說。 我站起來,披上浴衣,叫她回去,永遠不要再來我家。她 一直看著我。那种眼神跟往日不同,十分呆板。就像用顏料在 厚紙上畫的眼睛一樣呆板。沒有深度。她盯住我看了一會,默 默地收拾自己的衣服,仿佛有意賈弄似地逐件逐件慢慢穿回身 上,然后回到客廳。從皮包取出梳子梳頭發,用手帕抹去唇上 的血,穿上鞋子出去了。离開之前還這樣說:“你真是一個女


第六章

同性戀者哦。不管怎樣推諉都好,你到死都是的”“真的是這 樣嗎?”我嘗試問。 玲子曲起唇角,想了一會。“不完全是.也不完全不是。 跟我丈夫干時不如跟她干的有感覺,這是事實。所以我曾有過 一段時間以為自己是同性戀者而認真地苦惱過。在那之前,我 只是沒察覺而已。不過最近不這么以為了。當然我不敢說我沒 有那种傾向。我想大概有的。但嚴格來說,我不是同性戀者。 因為當我看到女孩子時.從來不曾主動或積极地產生情欲。你 懂嗎?” 我點點頭。 “只有某种女孩對我有感應,那种感應傳達給我罷了。僅 僅限于那种情形,我才會變成那樣。例如抱看直子時,我并沒 有任何感覺。天熱時,我們都光看身子在屋內生活,一起洗澡, 有時同睡一張床……可是沒事發生。什么感覺也沒有。直子的 胴体也是出奇的美,但是僅此而已。對了,我和直子玩過一次 同性戀游戲。想不想听故事?” “請說。” “我們無所不談。當我把那件事告訴直子時,直子嘗試用 各种方式撫摸我的身体,兩人裸体相對。不過,完全不行。只 是覺得一味的痒,痒得要死。現在想起來還覺得心里發痒哦。 對于那方面的事,直子實在是笨手笨腳的人。是不是稍微松一 口气?” “老實說,是的。”我說。 “大致情形就是如此。”玲子用罵指搔著眉毛說。“那女 孩离開以后,我坐在椅子上發了一陣子呆。我不知道如何是好。 從身体深處傳來扑扑跳的心髒鼓動聲,手腳重得出奇,嘴巴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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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吃了飛蛾一般干燥無味。可是孩子快回來了,我必須先洗個 澡再說,于是進去洗了。我想把那女孩摸過舐過的身体洗得干 干淨淨,然而不管我用肥皂怎么使勁地刷,那种黏液似的東西 總是洗不掉。我以為是心理作用,然而就是不行。于是當晚我 叫老公与我做愛。我想藉此除掉那些污穢。當然。我沒對他提 起那件事。我也不敢說。只是叫他跟我做愛,慢慢做,做得比 平日久一點。他很溫柔地做了,持續了好久。我也因此達到高 潮。那么美妙的高潮,還是結婚以來第一次。你想為什么,因 為那女孩的手指触覺還留在我体內的緣故。嘿。說起來真羞恥。 什么做愛啦高潮的,羞死人了。”玲子又笑著說。“不過,那 樣做還是不行。那女孩的触覺,過了兩三天仍未散去。她所說 的最后一句話,在我腦中像回聲似的嗡嗡作響。” “隔過的星期六,她沒來。我在家里心惊膽顫的等著,若 是她來了怎么辦?我無法安心做任何事。可是她沒來。大概不 會來了。因她是個自尊很強的女孩,而且變成那种局面。一周 過去了,一個日過去了。我以為隨著時間就會沖淡一切,但我 忘下了。當我燭自在家時,總會惊然感覺到那女孩的气息在身 房而無法平靜下來。 無法彈琴,也無法思考。無論做任何事都力不從心。這樣 過了一個月左右,有一天突然察覺到,走在外面時感覺怪怪的。 附近的人對我有异樣。他們看我的眼光怪怪的。而且冷冷淡淡。 當然也會跟我打招呼。可是語調和態度跟以前不一樣了。時常 來我家玩的鄰居太太也有意回避我似的。不過,我盡量不把這 些事放在心上。如果我在意的話,那就是發病的初期征兆了。 某日。跟我很熱的太太來我家。她和我同輩分,是家母好 友的女儿,我們的孩子還上同一間幼稚園,所以我和她特別好 感情。這位太太突然跑來告訴我:“有關你的不利謠言傳開了, 你知不知道?”我說不知道。


第六章

“怎樣的謠言?” “你問我,我也難以啟齒。” “什么難以啟齒,你都講到這個地步了,索性全部說出來 吧 +.”雖然她极其不愿意,還是被我問出來了。其實她一開 始就是為了告訴我才來的,于是吞吞吐吐地和盤托出。据她所 說的,謠傳我曾几度進過精神病院,是個臭名昭著的同性戀者, 把一個上門學琴的女學生脫光衣服玩弄她,那女孩反抗,我就 把她打得臉腫鼻青。她改編故事的本領的确厲害,然而為何她 會知道我曾住院的事,連我朋友也很惊詫。 “我很久以前就認識你,于是我告訴人家,你不是那种 人。”那位太太說。“可是,女孩的父母卻深信不疑,并且向 人四處造謠宣揚那件事。說是女儿受你百般凌辱,于是看手調 查你的底細,這才知道你有過精神病的病歷的。” 据她所言,有一天,即是發生事故那日,那女孩帶看哭腫 的瞼,士完鋼琴課回來。見她臉且破血流,衣鈕脫落,內褲也 裂了些,于是母親盤問她是怎么回事。你能相信嗎?當然是她 為了編造故事而自己做出來的。她故意在襯衫上涂上血,拆脫 鈕扣,撕破胸罩的花邊,暗自哇哇哭得雙眼紅,弄亂頭發,然 后跑回家制造漫天謊言。這些情景清清楚楚地浮現在我眼前。 盡管如此,我并不實怪那些相信她謊言的人。如果站在相 反的立場,連我也會相信。假如有個美若天仙口蜜腹劍的女孩, 抽抽搭搭她哭看說:“不:我不想說! 太羞家了之類的話時,大家都會輕易相信吧:加上對我不 利的條件是,我有過精神病歷,而且曾不顧一切地摑了她一巴 掌也是事實。如此一來,誰肯相信我所說的?相信的大概只有 我丈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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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遲疑了好几天,終于把心一橫,告訴了丈夫。當然,他 相信我。我把那天發生的事一五一十的告訴了他。我說是她設 下同性戀游戲的布局,所以我才打她的。 當然沒提起我有“感覺”的事。無論如何。那种事說下出 口的。“開玩笑:我直接去找她家人談判去!”他也勃然大怒, 說:“你連孩子都替我生了,怎會是同性戀者? 世上怎有這么荒謬的事?” 但我阻止了他。我說不要去。如果那樣做,只有加深我們 的傷痕罷了。算了吧。不錯,我已經明白了,那女孩的心有病。 因我見過無數像她那樣的病人,所以十分清楚。她連体內的中 樞都腐爛了:假如把那層美麗的吱唁剝下來的話。里頭全是爛 肉哦。也許這种說法太過分,卻是真的。不過,世人本不了解她, 無論怎樣爭辯都好,我們都不會占上風。她精于操縱成人的感 情,而我們手上沒有一點反擊的好武器。誰會相信一個十三歲 女孩設下同性戀游戲的布局陷害一名三十几歲的女人?無論說 什么,世人只相信自己想信的事。愈是焦急扎,我們的處境愈 是糟糕而已。 “不如搬家吧”我說。百 " 有這個辦法了。在這里住下去 的話,我會更加精神緊張,腦中螺絲又會飛掉:即使現在我的 頭腦也相當混亂了。”我說想搬得遠遠的,到一個誰也不認識 的地方去。但我丈夫不想動。他還沒太察覺事態的嚴重性。當 時是他對公司約王作最熱心的時期,我們住的小房子是好不容 易才剛剛買下來的,女儿也适應了幼稚園生活。于是他說:“稍 等一陣子,不必意著搬嘛。一時之間不容易找到工作,房子也 得賣掉,孩子的幼稚園也得另外物色,怎么快也要兩個月。” 我說:“不行,那樣拖下去,我將被傷害得永遠站下起來了。 不是威脅你,我是說真的。我自己心知肚明。最近我開逐漸有


第六章

耳鳴、幻听、失眠等等現象了。” “那你一個人先搬去別的地方好了,待我處理好各种要事 才去找你。”他說。 “不。”我說。“我不想一個人去別的地方。如果現在和 你分開,我會四分五裂的喲:現在我需要你。不要讓我孤單一 個人。” 他抱看我。然后說:“忍耐一陣子,一陣子就行了。思而 一個月,在那期間,我會把一切安排得妥妥當當的。工作處理 好,房子賣掉,孩子的幼稚園也安好。 新上作也物色好。順利的話。說下定有辦法在澳洲找到上 作。所以。只要等我一個月。這樣一來,一切都會順順利利的。” 他這樣說,我不再說什么了。因為無論說什么,只有使我愈來 愈孤獨下去。” 玲子歎息,眼望看天花板的燈光。“然而不到一個月,我 腦中的螺絲就松掉了,轟一聲。這次很嚴重,我吃安眠藥和開 煤气,雙料自殺,但死不去,醒覺時,我在醫院的病床上。就 這樣完蛋了。 過了几個月,當我稍微沈看下來開始可以思考的時候,我 對我丈夫說:“我們离婚吧。這樣做,對你和女儿最好。”但 他說不想离婚。 “我們從頭來過。我們到新地方去,重新開始新生活。” 他說。 “太遲了。”我說。“當你叫我等一個月的時候,一切都 完蛋了。如果你真的想從頭開始過,當時就不應該說那樣的話。 無論搬去哪儿,搬得多遠,還是會發生同樣的事。然后。我又 會提出同樣的要求,使你受苦。我不想再這樣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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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我們离婚了。是我主動強迫他离婚的。雖然他在兩年 前再婚了,但我至今認為那樣做是對的。真的哦。當時我已知 道自已的一生就會這樣反反覆覆的持續下去,我不想再連累任 何人了。隨時害怕神經失常,過看戰戰兢兢的生活,我不想強 迫任何人過那种生活了。 他對我實在很好。他是值可以信賴的誠實人,堅強又有耐 性,對我而言,真是理想丈夫。他盡心竭力的幫助我康复,我 也努力想痊愈。為了他,也為了孩子。我也以為自己已經痊愈 了。結婚六年,我是幸福的。他做到百分之九十九完美的地步。 只有百分之一做不到。就是那百分之一使我混亂。然后舊柄复 發:我們所起的家,在那瞬間崩潰。完全化為零。就因那女孩 的關系:”玲子把腳畔踩熄了的煙蒂收集起來,放進白鐵罐中。 “很痛心的故事吧:我們費盡勞苦,一點一滴慢慢堆積起 來的成果,真的在轉眼之間瓦解了,一瞬間就瓦解了,不留任 何痕跡:”玲子站起來,雙手插在褲袋冥。“回去吧:已經很 晚啦。” 天空布滿了比先前更暗的云層,連月亮也看不見了。現在 我也開始感覺到雨的味道。袋子的葡萄鮮味跟它混在一起。“所 以我怎樣也不能离開這里。”玲子說。“我害怕离開這里。跟 外面的世界發生牽連。我怕見到各种人而產生各思念。” “我恨了解你的心情。”我說。“不過我認為你可以做到。 出到外面社會。你能過得很好。” 玲子咧嘴一笑,什么也不說。 直子坐在沙發上看書。盤起雙腿,用手指按著太陽穴看書 仿佛想用手指触摸和确定那些進入腦海中的字眼似的。已經開 始下著淅瀝淅瀝的小兩,燈光宛如細粉一般在她周圍紛飛。跟 玲子長聊之后再看直子,使我重新認識她是何等的午睡。


第六章

“抱歉,回來晚了。”玲子摸摸直子的頭。 “愉不愉快?”直子瞼說。 “當然愉快了。”玲子說。 “你們兩個做了些什么?”直子問我。 “嘴巴說不出來的事。”我說。 直子吃吃笑看放下書本。然后我們一起听看雨聲吃葡萄。 “這樣下雨的時候,就像世上只有我們三個人的感覺。” 直子說“如果一直下雨的話,我們就能一直在一起不分离了。” “然后,當你們卿卿我我時,我就像個笨黑奴似的,拿看 長柄扇子吧嗒吧嗒地風,或者彈吉他伴奏助興,是不是?我才 不干哪。”玲子說。 “哎喲,我會時時把他借給你的呀。”直子笑著說。 “噢,那倒不錯。”玲子說。“雨呀,下吧下吧!” 雨繼續下看。有時還饗雷。吃完葡萄后玲子照例點起堙來 從林底下拿出吉他來彈。彈了“走調”和“伊派涅馬姑娘”, 然后再彈巴卡拉殊和儂和麥卡尼的曲子。我和玲子又喝起酒來, 喝完葡萄酒,又水壺里剩下的拔蘭地平分喝掉。之后在极其親 密的气氛下天南地北地聊起來。我也覺得這樣一直下雨下個不 停就好了。 “你還會來看我嗎?”直子注視我的臉。 “當然會來。”我說。 “你會寫信給我嗎?” “每星期都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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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可以寫一點給我么?”玲子說。 “好的。樂意得很。”我說。 到了十一點鐘,玲子跟昨晚一樣為我把沙發放下去當。然 后我們互道晚安,熄燈就寢。我睡不看,從背袋取出手電筒相 《魔山》來讀。快十二點時。臥室的門悄然打開,直子走過來 鑽到我身邊。跟昨晚不同的是,直子乃是平時的直子。眼神既 不發呆。動怍也很敏捷。她的嘴湊在我耳邊,小小聲說:“不 知怎地睡不看。”我說我也是。我放下書本,關掉手電筒,把 直子摟過來親吻。黑暗和雨聲溫柔地包圍看我們。 “玲子呢:”“沒關系。她睡得很熟。她一睡看就不容易 醒來了。”直子說。“真的再來看我?” “真的。” “縱然我不能為你做什么?” 我在黑暗中點點頭。我可以明顯地感覺出怀里直子的乳房 形狀。我用掌心隔著她的睡袍撫摸她的身体。從肩膀到背部, 使背到腰,我的手慢慢動,將她身体的曲線和柔軟度深深印在 腦海中。這樣子耳鬢,互相擁抱片刻后,直子在我額上一吻, 一溜煙就跑下林去了。她那淺監色的睡袍就像游著的魚一般, 在黑暗中輕輕搖擺。 “再見。”直子輕聲說。 然后我听看雨聲進入宁靜的夢鄉。 天亮時,雨還繼續下看。跟昨晚不同的細微秋雨,細得肉 眼几乎看不昆,只能憑積水的波紋和沿看屋檐滴落約兩滴聲知 道在下雨。當我醒來時,窗外已布滿乳白色的煙霧,隨看旭日 升起,煙霧隨風飄散,樹林和山的線漸漸顯現出來。


第六章

就跟昨天早上一樣,我們三個一起吃過早餐,然后去料理 鳥室。直子和子穿上有兜帽的黃色塑膠雨斗蓬。我在毛衣上面 加一件防水風夫。空气潮濕而寒冷。馬儿們也像避雨似的擠到 鳥屋頭。靜靜地靠在一堆。 “一下雨就冷起來啦。”我對玲子說。 “每下一次兩,天气就漸漸燮冷。不知不覺就下雪了。” 她說。“從日本海飄來的云在這一帶降下許多雪,又再穿過對 面海去。” “鳥兕們在冬天怎么辦?” “當然搬進室內去了。你總不至于告訴我,到了春天才把 凍僵了的鳥從雪堆下挖出來解凍,使他們复活之后說“嗨,人 家吃飯羅?”這樣吧!” 我用手指戳一戳鐵絲网,鸚鵡吧嗒吧嗒振翅大喊:“臭蛋? 謝謝:瘋子!” “我想把它冷藏掉哪:”直子憂郁地說。“每天早上听那 些話,腦子真的會失常阿!” 鳥屋清掃完畢,我們回到房間,我也收拾行裝了。她們准 備去農場。我們一起离開宿舍,在网球場前面分手。她們轉右 邊的路,我往前直走。她們說再見,我也說再見。我說我還會 再來。直子微笑不語,然后消失在轉角處。 走到大門以前,我和好几人擦肩而過。每個人都穿看跟直 子她們一樣的黃色雨斗蓬,頭上蒙起兜帽。下雨的關系,所有 物体的顏色都清晰可見。地面是黑的,忪枝是鮮綠色的,全身 裹在黃色雨斗蓬里的人,看起來就像只有下雨的早晨才獲准在 地面徘徊的特殊孤魂。他們拿看農具、籃子或袋子,無聲無息 地在地面上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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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衛記得我的名字。他在訪客名冊上找到我的名字,填上 我已离開的記號。 “你是從東京來的吧:”老頭看看我的地址說。“我也去 過東京一次,那里的豬肉味道很好。” “是嗎?”我不大明白他的意思,只好這樣回答了。 “我在東京吃過的東西大部分都不算好吃,只有豬肉不錯。 听說是用特殊的飼養法養的,是不?” 我說我對那個一無所知。這是我第一次听說東京的豬肉好 吃。然后我問:“是几時到東京的?” “几時的事來看?”老頭擰擰頭。“大概是皇太子殿下結 婚大典的時候吧:我儿子住在東京,他叫我去一趟,我就去了。 就是那個時候。” “那一定是那個時候東京的豬肉味道不錯了。”我說。 “現在怎么樣?” 我說我不清楚。不過不常見有關的評語。當我這樣說時, 他似乎有點失望,老頭好像還想多聊一會。我說我要赶搭巴上, 于是結束談話。開始邁步走向大路。 在河邊的馬路多處還有霧气未散,在風的吹拂下在山坡上 徘徊蕩漾。我在途中几度佇立回頭望,或者無意義的歎息。因 我覺得好像去了一趟重力稍微不同的行星似的,然后想到這里 是外面的世界時,心情就悲哀起來。 回到宿舍是四點半。我把行李放下后,立刻換衣服前往新 宿的唱片行打工。從六點到十點半,由我看店賣唱片。在那期 間,我出神地眺望店外經過的形形色色的人。有帶家眷的人、 情侶、醉漢、地痞流氓、穿短裙的活潑少女、著嬉皮式胡子的


第六章

男人、酒廊女招待以及其他身分不明的人,一個接一個地從馬 路經過。當我播放熱門搖滾樂時,就有嬉皮和浪蕩少年聚集在 店前跳舞,或者吸与奮劑,或者什么也不做,只癱坐在那里。 當我播放東尼貝納的唱片時,他們就一溜煙不知消失何處。 唱片行隔壁有間成人玩具店,一名睡眼惺忪的中年男人在 賁古怪的性玩具。我猜不到有誰需要那种東西,然而那間店似 乎相當好生意。斜對面的小巷中,有個飲酒過量的學生在嘔吐。 對面的游戲机中心襄,有個附近餐听的廚師用現款在玩“冰高” 打發休息時間。一名黑瞼流浪漢一動也不動地蹲在一間關了的 店的騎樓下。一名涂上淺紅色口紅,怎么看都像初中生的女孩 走進店來,叫我放滾石樂隊的“跳躍.杰克.閃光”給她听。 我拿唱片出來播放之際,她彈看手指打拍子,扭腰跳起舞來。 然后問我有沒有香煙。我給了她一支店長留下的“拉克斯”捭 香煙。女孩津津有味地吸看煙,听完唱片,也沒道謝一聲就出 去了。每隔十五分鐘就傳來救護車或巡邏車的鳴笛聲。三名醉 薰薰的白領職員,對看一名在打公眾電話的長發美女大說穢語, 然后大笑。 見到這些情景,我的腦袋逐漸混亂起來,不明白那是什么 玩意。到底這是什么?究竟這情形意味著什么?我不懂。 店長吃完飯回來對我說:“喂,渡邊,前天我跟那間服裝 店的女孩搞了一手啦。”他老早就封在附近一間服裝店做事的 女孩有意了,時常把店襄的唱片當禮物送給他。我說那很好哇, 使就把詳細情形告訴我。他洋洋得意地教我,假如你想跟女孩 子上林,首先送禮物給她,然后不斷灌她喝酒,總之灌醉她, 下面要做的就只有一件事了。是不是很簡單? 我抱看混亂的腦袋搭電車回宿舍。拉緊房間窗,關掉電燈。 躺在林上時,仿佛感覺到直子好像又遭到我身邊來了。一閉起 眼睛就感覺她那柔軟的乳房在我怀里,听見她的柔聲細語,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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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感覺到她的身体曲線。在黑喑中。我再度回到直子那個小小 的世界。我聞到草原的味道,听見夜間的雨聲。想起在那個月 光下見到裸体的直子,以及黃色約兩斗蓬里住她那美麗的胴体 去清掃鳥屋和照顴蔬果的情景。然后我握住勃起的陰莖,一邊 想她一邊射精。射精后,我腦中的混雜似乎平息了些。 可是依然無法成眠。我累极了,然而怎樣也睡不看。 我站起來,站在窗旁,出神地眺望院子里的升旗台片刻。 沒有升上國旗的白色杆,看起來就像豎在黑夜的臣型白骨。如 今直子在做什么?我想當然在睡覺了。 她在那個小而不可思議的世界里,被黑暗所包圍,是否睡 得很熟?我祈愿她不會有痛苦的惡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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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隔离的世界 翌日星期四,上午有堂体育課,我在五十公尺的泳池里來 回游了几趟。做過激烈運動的關系,心情舒暢了些。食欲也有 了。我到定食餐廳吃了一頓分量很夠的午餐,正要走去文學院 固書館查點資料時.在路上和小林綠不期而遇。她跟一名戴眼 鏡的瘦小女孩在一起,見到我就逕自走過來。 “上哪儿去?”她問我。 “圖書館。”我說。 “別去那种地方,跟我一起吃午飯如何?” “剛剛吃過了。” “有啥關系?再吃一遍嘛。” 結果,我和阿綠走進附近的咖啡室,她吃咖哩,我喝咖啡。 她在白色長袖襯衫上面穿一件織了魚固案的黃色毛線西裝背心, 戴一條細細的金項鏈和狄斯尼手表。然后津津有味地吃咖哩, 喝了三杯白開水。 “最近几天你不在東京是下是?我打過几次電話給你哦。” 阿綠說。 “是否有什么要事?” “沒什么要事。只是打打看而已。” “嗯哼。”我說。 “你的“嗯哼到底是什么意思?” “沒什么意思。僅僅是隨聲附和而已。”我說。“怎樣? 最近有沒有發生火災?”


第七章 隔離的世界

“唔,那次相當有趣咧。受害者不多,比較上煙很多,又 有現場靶,好玩得很。”阿綠說看。又咕嚕咕嚕地喝水。然后 舒一口气,目下轉睛地看我的瞼。“喂,渡邊,怎么啦?你有 點失魂落魄的樣子,而且眼睛沒有焦點哦。” “剛剛旅行回來,有點疲倦罷了。沒什么事。” “你的瞼好像見過幽靈似的!” “嗯哼。”我說。 “喂,下午有沒有課? “德文課和宗教學。” “可以溜掉不上嗎?” “德文課不可能。今天要考試。” “几點結束?” “兩點。” “那么,下課后和我出城一起喝酒如何?” “白天下午兩點鐘喝酒?” “偶爾有什么關系嘛。你的瞼色呆得好厲害,跟我一起喝 酒提提神吧:我也想陪你喝酒振作精神呀。不懂嗎?只要直覺 夠好,即使什么也不知道也能通過大學考試的呀。我的直覺很 好哦。從下面三個答案選一個對的之類,我一下子就猜中了。” “我的直覺下如你的好,所以需要學習有糸統的思考方式, 養兵千日用在一朝。” “那些東西會有用處嗎?” “在處理某种事情上會比較容易吧!”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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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譬如怎樣的情形?” “譬如形而上的思考,或學習多种語言的時候。” “那又怎樣幫得上忙呢?” “那就因人而异了。對某些人有用處,對某些人沒有用處。 不過,那些始終訓練而已,有無用處則是次要問題。就如我一 開始所說的。” “嗯哼。”阿綠似乎很佩服似的,牽住我的手繼續走下坡 路。“你很拿手向人解釋哪。” “是嗎?” “對呀。因我過去向許多人問過英語的假定句有何用處, 從未有人那樣清楚的向我說明的。甚至英語老師也沒有。人家 對于我這個問題,不是表示搞不清楚就是生气,或者嘲笑我。 誰也不肯好好告訴我。倘若那時有人像你這樣好好解釋給我听 的話,說不定我會對假定句產生与趣哪。” “哼哼。”我說。 “你有讀過《資本論》那本書嗎?”阿綠問。 “讀過,當然沒有全部看完,就跟大部分人一樣。” “你理解嗎?” “有些地方可以理解,有些不理解。若要正确地讀懂《資 本 H 臣》,就需要先學習一套思考系統了。當然整体來說,我 想我大致上可以理解馬克斯主義的。” “對于一名不太接触那方面的書籍的大學新生,你想她會 理解《資本論》嗎?” “那是不可能的。”我說。


第七章 隔離的世界

“我剛進大學時,參加了民謠研究的社團。因為我想唱歌 嘛。原來那里全是舞神弄鬼的冒牌貨,現在想起來也不寒而栗。 我一加入,他們就叫我讀馬克斯。叫我回去先從第几頁讀到第 几頁,還有民謠必須跟社會和激進主義相關之類的演講。沒法 子,我只好回家拚命讀馬克斯。可是我根本讀不懂,比假定句 更難懂啊。我讀了三頁就放棄了。然后,在隔過的聚會上,我 說我讀了,可是一點也不懂。從此他們就當我是傻瓜,說我沒 有問題触覺,缺乏社會性。開玩笑!只是表示不能理解文章內 容罷了,你覺不覺得他們太過分?” “嗯哼。”我說。 “討論時就更過分了。每個人擺出很懂的表情,使用艱深 語句說話,因為听下懂,我就問了。奮如所謂帝國主義式剝削 是什么?跟東印度公司有何關系?”所謂粉碎產學協同聯盟, 是指大學畢業后不准到公司就職嗎?”但是沒有人向我解釋。 而且還生气了。你能相信這些嗎?” “相信。” “他們說:“你連這些都不懂,算什么?你在想些什么過 日子的呀 p.”于是就這樣完了。可不是嗎?我本來就不很聰明 嘛。我是平民呀。不過,支撐這個世界的就是平民,被剝削的 也不就是平民羅。向平民賈弄听不懂的詞句叫什么革命?什么 叫改革社會?我也想改善社會呀。若是有人真的被剝削,我也 認為必須設法阻止呀。所以更加要問了。對不對?” “對呀。” “當時我就想,這些全是偽善冒騙的人。他們适當地賈弄 堂皇的言詞而自鳴得意。讓新來的女生大表欽佩,其賞心里只 想著把手塞進女生裙內那回事。等到升上大四了,赶緊把頭發 剪短,准備畢業后進三菱公司、TBs 電視台、IBM 電腦或富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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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行做事,娶個從未讀過馬克斯的漂亮太太、替孩子接個文雅 又講究的名字。什么叫粉碎產學協同聯盟?我笑得眼淚都流出 來啦。其他新生也很過分。大家其實听不懂,卻都裝看很憧的 表情無緣無故地傻笑。事后就對我說,你真傻,即便不懂,只 要拚命點頭稱是就行了嘛。嘿,還有更气人的事,想不想听?” “想。” “某日,我們要出席一次半夜的政冶集會,他們叫女生們 每個做好二十個宵夜用的飯團帶來。開玩笑:那樣豈不是徹底 的性別歧視?不過,我也不想整天興風作浪惹事生非,于是什 么也不說,乖乖的做好二十個飯團,里頭放了酸梅干和包上紫 菜。你知道他們事后怎么說嗎?小床綠的敬團只有酸悔干,沒 加別的小菜咧。其他女孩約有鮭魚、鱈魚子,附帶煎蛋哪。太 混蛋了,我气得講不出話來,高談革命大業那伙人,居然為吃 宵夜的飯□斤斤計較,算什么?有紫菜有悔干還不夠上等嗎? 試想想印度那些饑餓的小孩看看。” 我笑了。“后來那個社團怎樣了?” “六月我就退出啦。因我實在太气了。”阿綠說。“這些 大學的家伙几乎都是偽善的人。大家都怕被人知道自己不懂什 么而不得不戰戰兢兢的過日子。于是大家看同樣的書,賣弄同 樣的台詞。听約翰科特連的唱片,看帕索連尼的電影,一起受 感動。難道這就是革命?” “怎么說呢?我沒實際見過革命,不敢表示意見。” “如果這就叫做革命的話,我可不要什么革命了。否則我 一定因為飯團里只放梅干的理由被槍斃,你也一樣,因為充分 理解假定句的理由被槍斃:” “可能的事。”我說。


第七章 隔離的世界

“我有自知之明哦。我是平民。不管發不發生革命,平民 只能在不像樣的地方苟且偷生下去。革命是什么?只不過換過 一個官府名稱罷了。可是那些人根本不懂這些。他們只會賣弄 無意義的高言大志。你見過□務局的官員嗎?” “沒有 "” “我倒見過好几次。冒冒失失地闖進家里來逞威風說:“什 么?只有一本帳簿?你家生意做得不錯嘛。這是真的經費?收 据拿給我看,收据呢?”我們悄悄躲在屋角不敢作聲,到了吃 飯時間,叫人把上等的壽司送上門來。不過,我父親從來不曾 逃稅哦。真的。他是那种舊腦筋的老派生意人嘛。盡避如此, 那些□務員還在嘮嘮叨叼地發牢騷咧。說什么收入是不是太少 了。開玩笑:收入少是因為賺不到錢呀。听到他們的話,我真 恨死了,我想大聲斥責他們說,請你們到更有錢的人那□去好 了:哎,倘若發生革命,你想悅務員的態度會不會改變:” “頗值得怀疑。” “所以我不信革命了。我只相信愛情。” “和平:”我說。 “和平。”阿綠也說。 “對了,我們要往哪□去?”我問。 “醫院。家父入院了,今天一整天我都要陪他。今天輪到 我。” “你父親?”我大吃一斗。“你父親不是去了烏拉圭么?” “那是謊話。”阿綠若無其事地說。“他老早就吵著要去 烏拉圭,可是怎能去嘛。其實他連東京的郊外都去不了。” “他的病情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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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坦白說一句,時間問題而已。” 我們默默無言地邁步往前。 “他的肩和家母一樣,所以我很清楚。腦□瘤。你相信嗎? 家母在兩年前死去。就是這种病。現在輪到家父患惱瘤。” 星期日的關系,大學附屬醫□里鬧哄哄的,擠滿探病的客 人和病情較輕的病人。彌漫看醫院特有的味道。消毒藥水、探 病花束、棉被的气味混為一体,籠罩整個醫院,護士踏看喀吱 喀吱的鞋音在室內跑來跑去。 阿綠的父親躺在雙人病房靠門的床上。他的睡姿令人想起 負了重傷的小動物。運身無力地側身橫臥,插了針管的左腕無 力地伸直,身体一動也不動。他是個瘦小的男人,看上去給人 一种還會更瘦更小的印象。頭上□看白棚帶,蒼白的手臂上有 許多注射或吊水針孔留下的痕跡。他用半睜開的眼睛呆然望看 空間的某一點,當我進去時,他稍微轉動一下充血的紅眼睛看 看我們,看了十杪左右,又把柔弱的視線轉回空間的某一點。 看到那樣的眼睛,就能理解這人不久于人世了。在他身上 几乎看不見生命力,只能找到一個生命的微弱痕跡。就像一間 所有家具已被搬走的舊房子,只有等候解体的命運一樣。干涸 的嘴唇邊上長滿雜草般的稀疏胡子,令我惊訝于一個如此失去 生命活力的男人,居然還有胡子照常生長。 阿綠向另一個躺在靠窗床位的中年胖子說“午安”。對方 似乎不能開口似的,僅僅微笑點頭示意。他咳了兩三聲,喝了 几日放在枕邊的開水,然后蠕動看身体躺臥下來望窗外。窗外 可以見到電燈柱和電線,此外什么也沒有,天空里連云也看不 見。 “爸爸,怎樣?好不好?”阿綠對看父親的耳洞說,就像


第七章 隔離的世界

在試麥克風的說話方式。“今天覺得怎樣?” 父親徐徐蠕動蓍嘴唇說:“不好。”不是說話,而是把喉 嚨深處的干燥空气□出來而已。“頭。”他說。 “頭痛嗎?”阿線問。 “嗯。”父親說。看樣子。他無法說出四個音節以上的句 子。 “沒法子呀。剛剛做完手術,當然隔了。可怜,再忍耐忍 耐吧。”阿綠說。“渡邊,我的朋友。” 我說:“您好,”他半開嘴唇,又合起。 “坐這儿吧。”阿綠指一指□腳邊的圓形塑膠椅。我依言 坐下。阿綠喂父親喝了一點水瓶里的水,問他想不想吃水果或 果凍。她父親說:“不要。”阿綠又說:“不吃點東西不行呀:” 他答說:“吃過了。” 床邊百張兼放東西的心餐桌,水瓶、茶杯、碟子和小時鐘 就擺在上面。阿綠從下面放看的人紙袋中拿出換洗的睡衣、內 衣褲和其他零零□□的物件出來整理,然后收進門邊的壁柜中。 紙袋底下裝看病人吃的食物。兩只西柚、一些果凍和三條黃瓜。 “黃瓜?”阿綠發出惊呷聲。“這里會有黃瓜?姐姐到底 在想什么呀。我猜不透。我在電話里告訴她要買的是這個那個, 可沒說要買黃瓜呀。” “會不會把“奇异果”听成是黃瓜?”我嘗試說。 阿綠啪地弄饗指頭。“不錯,我的确是托她買奇异果的。 可是用腦想一想不就知道了?怎能叫病人啃黃瓜嘛。爸爸,想 不想吃黃瓜?” “不要。”父親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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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綠坐在床頭,把許多項瑣碎碎的事情一一告訴父親。例 如電視晝面不清楚,叫人修理了:住在高井戶的姑媽過几天來 探望他;以及藥局的宮協先生騎摩托車跌倒之類。對于她所說 的每一句話。她父親只是哩嗯聲應她而已。 “爸爸,真的什么也不想吃?” “不要。”父親回答。 “渡邊,要不要吃西柚?” “不要。”我也這樣回答。 過了不久,阿綠邀我去電視室,坐在那里的沙發上抽一根 煙。電視室里還有一個穿睡衣的病人,也在抽著煙看政冶討論 會之類的節目。 “哎,那邊那個拿手杖的老伯,從剛才起就不停地看我的 腿。那個穿藍色睡衣戴眼鏡的老伯啊。”阿綠開心地說。 “當然會看了。你穿那种裙子.大家一定會看的。” “不是好事嗎?反正大家無聊嘛,偶爾看看年輕女孩的腿 也不錯,興奮起來,說不定提早复原咧。” “希望不會有反效果。”我說。 阿綠一直注視著裊裊上升的煙霧。 “關于家父的事,”阿綠說。“他可不是坏人。雖然有時 說話過分得人气忿。不過基本上是個老實人,而且真心愛我母 親。他以自己的生活方式活到今天,盡避性格軟弱,沒有生意 頭腦,人緣也不好,但是比起周圍那些滿口謊言,處事圓滑。 投机取巧的家伙,他算非常正經的了。我也是說了就干到底的 性格,所以時常跟他吵架。不過,使絕不是坏人。” 阿綠仿佛從路邊撿起什么似地拿起我的手,放在自己的膝


第七章 隔離的世界

蓋上。我的手一半在她的裙子上,其余一半在她的大腿上。她 注視我片刻。 “渡邊,雖然不該帶你來這种地方,但你能否和我在這儿 多一會儿?” “我到五點都沒事,可以一直陪你。”我說。“和你在一 起很開心,而且我沒其他事好做。” “星期日,你通常做些什么?” “洗衣服,”我說。“以及熨衣。” “渡邊,你是否不太想提起那個女人的事?那個和你交往 中的女人的事。” “是的,不太想提。太复雜了,而且很難解釋清楚。” “算了,不必解釋。”阿綠說。“不過,我可以把我所想 像的告訴你一些么?” “請說。你的想像多半很有趣,非听不可。” “我猜你交往中的對象是別人的妻子。” “嗯哼。” “三十二、二歲的漂亮富家少奶奶,穿戴的是皮草大衣、 歐洲名牌鞋子、絹綢內衣褲那种類型,而且非常性饑渴,做的 全是下流動作。平日的下午。你和她彼此貪戀對方的身体,但 是星期日她老公在家,不能跟你見面。對不對?” “相當有趣的劇本。”我說。 “她叫你綁住她,蒙起她的眼睛,要你舐遍她身体的每個 角落。然后讓你的异物進去,擺出柔軟体操的姿態,并且用實 麗來相机把那些動作拍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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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好玩的。” “她太饑渴了,不管什么動怍都肯做。她每天想的就是古 靈精怪的花樣。因為太空閒了嘛。下次渡邊來了就這樣做,不 然那樣做之類。然后一上床就貪婪地變換各种姿勢,起碼三次 高潮。接著這樣對你說:“怎樣?我的身体美不美妙?年輕女 孩已經無法滿足你了。瞧,年輕女孩怎會替你做這個?有沒有 感覺?不過不行了,又跑出來啦。”諸如此類。” “我想是你看得太多色情電影了。”我笑著說。 “果然是這樣?”阿綠說。“不過,我最愛色情電影了。 下次一起去看好嗎?” “好哇。當你有空時一起去。” “真的?我期待看。去看那种性變態的吧:用鞭子拚命鞭 打,叫女孩子當眾小便之類的,我最喜歡了。” “好哇。” “哎,你知道我在色情電影院里最喜歡的是什么?” “我猜不到。” “就是當做愛鏡頭出現時,听周圍的人咕咕聲吞唾液的聲 音。”阿綠說。“我最喜歡那种聲音,好好玩。” 回到病房后,阿綠又同父親說了許多話,父親嗯嗯啊啊地 隨聲附和看,不然就沉默不語。十一點左右,鄰床病人的太太 來了,替丈夫換睡衣,削水果。看來心地善良的那位圓瞼太太, 跟阿綠閒話家常。護士進來,換了新的點滴瓶,跟阿綠和那位 太太聊了几句就走了。那段期間我無所事事,茫茫然環視室內 情形,或者望望窗外的電線。偶爾有麻雀飛來。停竭在電線上。 阿綠一會儿跟父親說話,一會儿替他抹抹汗除除痰,一會儿和


第七章 隔離的世界

那位太太或護士聊天,一會儿跟我說几句,一會儿檢查點滴狀 況,忙得不亦樂乎。 十一點半,醫生來巡房,我和阿綠出到走廊去等。醫生出 來時,阿綠問他: “醫生,我爸爸的情形怎樣?” “剛做手術不久,又做了上□措施,相當消□体力。”醫 生說。“至于手術結果,必須過兩三天才知道。順利的話就會 好轉,若是不順利,到時另外想辦法好了。” “不會又把腦部切開吧?” “不到那個時候不敢說。”醫生說。“喂,今天怎么穿那 么短的裙子?” “不好看嗎?” “可是,上樓梯時怎辦?”醫生問。 “沒什么好辦的。就讓他們睜大眼睛看個夠好了。”阿綠 說,站在后面的護士吃吃地笑。 “看來應該請你住院一次,讓我替你開開腦部的好。”醫 生愕然說道。“還有,請你在醫院中盡量便用電梯。我不希望 再增加病人了。最近實在忙不過來啊:” 巡房過后,不久就是用膳時間。護士推看餐車,從一間病 房送到另一間病房去。阿綠的父親分配到的是奶油菜湯、水果、 去骨□魚和果凍狀的剁碎蔬菜。阿綠讓父親仰臥看,轉動床腳 的把手弄高床位,用湯匙舀湯喂父親喝。她父親喝了五六口就 扭過瞼去說“不要”。 “這點東西必須吃掉才行呀。”阿綠說。她父親說“等一 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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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頭疼。不好好吃飯那有精神嘛。”阿綠說。“小便急 不急?” “不。”父親說。 “渡邊,我們到樓下餐廳吃飯好不好?”阿綠說。 我說好的。老實說,我有什么也吃不下的感覺。餐廳喧聲 四起,醫生、護士、探病客人濟濟一堂。連窗戶也沒有的地庫 餐廳,擺滿一排排的桌椅,大家在那里邊吃邊聊,聊的多半是 疾病的話題吧:就如置身在地下道,聲音嗡嗡回響。有時回響 被傳呼醫生或護士的廣播壓下去。我在霸占位子期間,阿綠用 鋁盤子盛看兩人份的定食套筌來了。奶油炸肉餅、馬鈴薯沙拉、 切絲卷心菜、炖品、白飯和味噌湯的定食,整齊地盛裝在跟病 人所用的相同的白色塑膠餐具里。我吃了一半就吃不下了,阿 綠則津津有味地全部吃完。 “渡邊,你不餓?”阿綠啜看熱茶說。 “嗯,我不太餓。”我說。 “在醫院的關系吧。”阿綠打量一下四周。“不習慣的人 都會這樣。味道、聲音、混濁的空气、病人的瞼、緊張、焦盧、 失望、痛苦、疲勞都因這些的關系。這些東西勒緊人的胃,使 人失去食欲。不過,習慣了就不當一回事了。況且,不好好吃 飯怎能照顧病人?真的,因我照顧過爺爺、婆婆、母親、父親 四個,所以很清楚。万一有事發生的話,下頓飯就別想吃啦。 所以嘛,能吃時就盡量多吃,否則完蛋了。” “我懂你的意思。”我說。 “有些親戚來探病,跟我一起來這里吃飯,每個都和你一 樣留下一半。見我猛吃不停的,就話:“小綠真好胃口。我呀, 胃脹賬的吃不下飯哪。”可是。服恃病人的是我呀。開什么玩


第七章 隔離的世界

笑:別人只不過偶爾來同情一下罷了。照顧人小便、除痰抹身 的是我哦。光是同情就能解決一切的話,我所做的可比別人的 五十陪同情啊:盡避這樣,大家見我把飯全部吃完,卻以責怪 的眼光看看我說“小綠真好胃口”。難道大家以為我是拉大板 車的驢子?他們都是士了年紀的人了,為何還不明白人情世故? 光是用嘴巴講有屁用?要緊的是肯不肯處理病人的大小便哦。 我也會受傷的。我也有筋疲力倦的時候。我也想大哭一場的。 明知沒有复原的希望了,醫生們還圍在一起切開他的腦袋玩來 玩去,而且開了一次又一次。每開一次就惡化一次,腦筋就逐 漸不正常了,試試看這种事情在你眼前不斷重复發生,誰能忍 受得住啊:加上家□積蓄愈來愈少了,連我也不曉得能否念完 往后三年半的大學,這种狀態持繽下去的話,我姐姐連婚禮也 沒辦法舉行了。” “你每星期來這里几天?”我問道 . “四天左右。”阿綠說。“這里原則上是院方采取完全看 護制,可是實際上光是靠護士是不行的。她們的确照顯得很好, 然而人手不足,要做的事情太多,所以無論如何還是需要家愿 來幫忙照獲。我姐姐必須打理書店生意,只好由我趁課余時間 來一趟了。不過,姐姐還是每周來三天,我來四天。我們就利 用那一點點空檔來約會。節目安排過密啊:” “你那么忙,為何時常和我見面?” “我喜歡跟你在一起嘛。”阿綠擺玩看空了的塑膠湯琬說。 “你一個人到附近散步兩小時左右吧。”我說。“讓我暫 時照顧一下你父親。” “為什么?” “稍微遠离一下醫院,燭自松弛一下比較好。不跟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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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話,讓腦袋空空如也。” 阿綠想了一下,終于點點頭。“好。也許你說的對。可是, 你懂得怎樣照顧他嗎?” “剛才看過了,大致上懂的。檢查點滴狀況,喂他喝水, 抹汗,除痰,尿瓶在床底下,餓了就喂他吃午餐的剩菜。其他 不懂的就問護士。” “光是知道這些就沒問題了。”阿綠微笑著說。“不過, 他的腦筋現在開始有問題,有時會說一些古怪的話,令人莫名 其妙。如果他說了,你可不要太介意哦。” “不要緊。”我說。 回到病房,阿綠對父親說有事出去一下,這段期間我會照 顧他。父親對此仿佛毫無反應。也許根本不了解阿綠的意思。 他仰臥看,一直凝視天花板。假如不是位偶爾眨眨眼的話,可 以說如同已死。眼睛像是喝醉似的布滿紅絲,深呼吸時鼻子輕 微隆起。他已無法動彈,阿綠對他說話也不會作答。他那混濁 的意識底層所思所想是何,我猜也猜不透。 阿綠离開后,我想跟他說點什么,但因不曉得說什么好, 最后沉默不語。不久他就閉起眼睛睡著了。我坐在他床邊的椅 子上,暗中祈禱他可別就這樣死去才好,同時觀察他的鼻子不 時抽搐的情形。接看想到,如果在我陪伴期間這人停止呼吸的 話,未免太奇妙了。由于我和這人剛第一次見面,我和他是透 過阿綠才結識的,而我和阿綠的關系,只不過是在“演劇史 2” 同班上課而已。 他并沒有死去,使僅沉沉入睡而已。我把耳朵湊上前去, 听見輕微的呼吸聲。于是我安心地踉鄰床的太太聊天。她以為 我是阿綠的男朋友,一直提起阿綠的事。


第七章 隔離的世界

“她真是好女孩。”太太說。“照顧父親無微不至,親切 又溫柔,細心又堅強,人又漂亮。你要好好珍惜,不能放棄她哦。 現在很難找到這么好的女孩了。” “我會的。”我适當地敷衍她。 “我有個二十一歲的女儿和一個十七歲的儿子,但他們根 本不到醫院來。一放假就跑去沖浪啦約會的,一天到晚只顧著 玩。好過分啊:只懂得榨取零用錢,錢一到手就花光了。” 下午一點半,那位太太說要出去買點東西,离開病房了。 兩個病人都睡熟了。午后的陽光洒滿整個房間,我也不禁坐在 圓椅上打起瞌睡來。窗旁的桌上,黃菊白菊插在花瓶里,告訴 人現在是秋天。病房里飄滿中午吃剩的□魚香味。護士們依然 發出喀吱喀吱的鞋音走來走去,用清晰的聲量交談看。她們偶 爾走進來,見到兩個病人都在熟睡時,對我微微一笑就消失了。 我想看點書報,可是病房里沒有書報雜志,只有月歷挂在牆壁 上而已。 我想起直子的事。想起她只有發夾的裸体。想起她的□和 陰毛的暗影。為何她會在我面前光看身体呢?當時的直子是在 夢游狀態么?抑或那只不過是我的幻覺?隨看時光流逝,那個 小小的世界离我愈來愈遠,令我愈發不明白那晚的事到底是幻 是真。倘若認為是真的,确實覺得真有其事,倘若認為那是幻 想,又覺得真是幻想了。當作是幻想時,細節未免太過清晰, 當作是真有其事時,一切又太美了些。包括直子的身体和月色, 一切都美得太不真實。 阿綠的父親突然醒來,開始咳嗽,我的思念到此中斷。我 用衛生紙替他把痰弄掉,用毛巾抹掉他額頭的汗。 “要喝水嗎?”我問。他輕輕點一點頭。我從小玻璃水瓶 倒了一點水慢慢喂他喝,喝水時,他的干燥嘴唇在顫抖,喉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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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微抽搐。他把水瓶中的溫開水全部喝光。 “還要喝嗎?”我問。他好像想說什么,我把耳朵湊上去。 他用干澀的微小聲一 Hm 說“夠了”。聲音比剛才更干更細。 “要吃點什么嗎?肚子餓了吧。”我問。她父親又點了點 頭。我學阿綠所用過的轉動把手弄高床位,把蔬菜、果凍和□ 魚用湯匙一口一口交替看喂他。花很久時間才吃了一半,他搖 搖頭表示不想吃了。仿佛用力搖頭會痛的樣子,他只稍微擺動 一下。我問他要不要吃水果,他說“不要”。我用毛巾抹抹他 的嘴角。把床放回水平位置,把餐具放出走廊外面。 “好不好吃?”我問他。 “不好。”他說。 “唔,看樣子的确不怎么好吃。”我笑著說。他不說什么, 只是用一雙半開半閉的困惑眼睛一直看我。我驀然想到,這人 是否知道我是誰。他看起來跟我兩個在一起時比起跟阿綠在時 輕松一點。也許他誤以為我是另一個人。若是這樣,反而令我 感激。 “外面天气很好。”我盤腿坐在圓椅上。“現在是秋天, 又是禮拜天,天气又好,無論去哪儿都人山人海。這种日子最 好就像這樣在屋里使哉游哉的,不會疲倦。到人多的地方只有 累而已,空气又不好。星期日,我通常都洗衣服,早上洗了, 拿到宿舍樓頂晒干.傍晚以前收回來熨好。我不會討厭熨衣服 哦。將皺巴巴的東西弄得服服貼貼,非常舒服的事。我很拿手 熨衣哦。起初當然弄不好,愈熨愈皺。不過一個月就習慣了。 所以,星期天是我洗衣和熨衣的日子。今天不能了。好可惜, 這是絕佳的洗衣好天气。 沒關系,明天早點起來洗好了。不必在意什么。橫豎星期


第七章 隔離的世界

天沒別的事情好做。、明天早上洗衣晒好后,我去上十點的課, 這堂謀和阿綠一起上的。叫“演劇史且,目前在講歐里庇得斯。 你知道歐里庇得斯嗎?他是古希腊人,跟艾斯鳩洛斯、索福克 斯勒并稱為希腊悲劇的三巨匠。傳說他最后在馬克德尼西被狗 咬死,不過也有不同版本的說法。這就是歐里庇得斯。我比較 喜歡索福克斯勒,當然這是個人喜好問題,不能一概而論。 他的戲劇特征是把各种事物亂七八槽的攪亂,造成動彈不 得的局面。你明白嗎?不同的人物出場,各人對不同的事情有 不同的理由解釋,各人照自己的方式追求正義和幸福。結果造 成所有人進退維谷的情形。說的也是。用大家的正義來達成所 有人的幸福,在原理上是不可能的.因此造成渾沌一片。你知 道怎么解決嗎?說起來又太簡單,最后神出來了,然后整頓交 通。你走那邊,你來這邊,你和他一起走,你站在那里舊時別動。 就像一個調停者。然后一切迎而解啦。這就是解圍之神。在歐 里庇得斯的嚴劇中,經常出現解圍之神,由此可知他的評价如 何了。 不過,如果現實世界中有這种解圍之神。那就輕松了。當 你免得進退維谷時,神從上頭翩翩降臨,替你處理一切。沒有 比這更好的了。總之,這就是“演劇史”,我們在大學里通常 就是念這些東西。” 我在說話期間,阿綠的父親一言不發地茫然看看我。我無 法從他的眼神會重复几十次或几百次呢?我不由脫口而出:“這 是個宁靜、和平、孤燭的星期日。”星期天。我不必上發條鞭 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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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那星期過了一半,我的掌心被玻璃深深割傷了。因我沒察 覺唱片柜的玻璃隔扳裂開。大量出血,巴噠巴噠地滴到腳畔, 地板染紅一片,連自己也嚇一大跳。店長拿了几條毛巾過來, 當繃帶替我用力里住,接看打電話查詢夜間也營業的急診醫院 地點。這人沒啥本事,這時候處置起來倒很明快。幸好醫院就 在附近,但在到達以前,毛巾已染紅了,溢出的血滴在柏油路 上。人們慌忙讓路給我。看來他們以為我是跟人打架受的傷。 我并不怎么覺得痛,只是鮮血流值不停而已。 醫生無動于衷地拿掉血淋淋的毛巾,替我緊緊綁住手腕, 止血消毒縫合傷口之后,叫我明天再來。回到唱片行,店長說 我可以回家了,他代我上班。于是我搭巴士回宿舍。我先去永 澤的房間。由于受傷的緣故,情緒興奮,很想找人說話,況且 我覺得已很久沒見過他。 他在房里看電視的西班牙語講座,邊看邊喝罐裝啤酒。見 我綁著繃帶,問我怎么啦。我說受了輕傷,并不礙事。他問要 不要喝啤酒,我說不要。 “馬上就結束了,等一等。”永澤說,然后練習西班牙語 發音。我自己煮開水,用茶色泡紅茶喝。西班牙女人在電視上 朗讀例文:“這种豪雨史自豈是例。在巴塞隆納有好几座橋被 沖走了。”永澤自己也念了一遍,然后說:的例文全是這樣, 真是的。” 西班牙語講座結束后,永澤關掉電視,又從冰箱拿出另一 罐啤酒來喝。 “我會打攪你嗎?”我問。 “打攪我?完全不會。我正覺得無聊哪。真的不要啤酒?”


第八章

我說不要。 “對對對。上次的考試公布啦。我合格了。”永澤說。 “外務省的考試?” “對,正式地說,那是外務省鮑務員錄用考試,是不是很 笨的名稱?” “恭喜。”說看,我伸出左手与他相握。 “謝謝。” “你當然會考上。” “當然是當然了。”永澤笑說。“不過,肯定被錄用也是 好事就是了。” “進了外務省就要去外國嗎?” “不,第一年要在國內進修,然后才會派去外國。” 我輟看紅茶,他津津有味噠喝啤酒。 “這個冰箱,如果你要,我搬出去之前送你。”永澤說。“你 想要吧:有了冰箱,就有冷啤酒喝了。” “如果可以的話,當然要了。但你不也需要硬?終歸你也 是要出去住鮑寓的。” “別說傻話了。如果离開這個地方,我會真個更大的冰箱 過豪華生活。在這么簡陋不堪的地方忍了四年,我再也不想看 到這些用過的東西了。電視、熱水壺、收音机,你喜歡什么都 送你好了。” “我無所謂。”我說。然后拿起桌上的西班牙語課本來看。 “你開始學西班牙語了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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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語言多多益善,懂得愈多愈有用處,況且我生來就 有語言天分。即使是法語,我靠自修就學得相當好了。就跟游 戲一樣,只要懂得其中規則,其他就得心應手了。跟交女友一 樣。” “相當具反省的生存之道。”我調侃地說。 “對了,要不要一起去吃飯?”永澤說。 “又去漁獵女色?” “非也。純吃飯哦。我、初美和你三個,到正正式式的餐 听聚餐去,慶祝我就業嘛。盡量到最貴的餐廳去好了,反正付 錢的是老爸。” “這种慶祝,不是應該由初美和你兩個去更好嗎?” “有你在比較開心呀。我和初美都希望你在。”永澤說。 嗚呼。那不是跟木片、直子和我在一起時的情形一模一樣 么? “吃完飯,我會去初美那里過夜。我們三個一起吃餐飯吧! “你們兩個認為那樣子方便,那就去吧。”我說。“不過, 你打算怎么處置初美的事?進修之后出國服務,大概好几年都 不回來了吧。初美怎辦?” “那是初美的問題,不是我的問題。”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他把腳擱在桌上喝啤酒,然后 打哈欠。 “總之,我不想跟任何人結婚,這件事我也對初美說清楚 了。所以嘛,如果初美想跟別人結婚,我不阻止。如果她不結婚, 要等我也可以。就是這個意思。”


第八章

“嗯哼。”我不由欽佩。 “你覺得我恨過分,對不?” “對,你很過分。” “這個世界,根本上就是不公平的。不是我造成的。從一 開始就是如此。我從來沒有欺騙過初美。在某种意義上,我是 很過分的人,我已事先告訴她,若是她不喜歡我那樣就分手。” 永澤喝完啤酒后,點了一根煙。 “你對人生從不感覺恐懼?”我問。 “吱,我可不是傻瓜哦。”永澤說。“當然我對人生也有 感到恐懼的時候。那還用說。不過,我不把那個當前提條件。 我會把自己的能力發揮到百分之百的地步。想要什么就去爭取, 不想要的就不爭取。我是這樣生存下去的。万一不行。到了不 行的地步再想過。我說這是個不公平的社會,反過來想:這也 是個能夠發揮個人能力的社會。” “好像挺自私的理論。”我說。 “不過,我并不是個守株待兔的人。我依照自己的方式一 直在努力,比你努力十倍。” “說的也是。”我承認。 “有時看遍這個世界后,真的令人厭煩。為何那些家伙不 努力呢?沒有努力又怎能光是抱怨這個世界不公平?” 我惊詫地注視永澤的臉。“在我看來,世人都在辛辛苦苦 地努力工作啊。難道我的看法錯了?” “那不叫努力,只是勞動而已。”永澤簡扼地說。“我所 說的努力不是這樣。所謂的努力,應該要有主題,更要有目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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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意思是,像你決定就業了,在其他人還在發呆時, 你已開始學西班牙語之類?” “正是如此。到了春天,我就可以完全掌握西班牙語了。 英語、德語、法語我都懂了,意大利語也差不多通了。你想這 些苦不努力可以達到嗎?” 他在抽煙,我在想阿綠父親的事。阿綠父親大概做夢也沒 想過要看電視學西班牙語吧:他也從未想過努力和勞動的不同 在哪儿吧!的工作太忙,還必須跑到福島去把离家出走的女儿 帶回來。 “吃飯的事,軌決定這個星期六,怎么樣?”永澤說。 我說好。 永澤選了一間位于麻布后街的宁靜高級法國餐廳。永澤說 出自己的名字后,我們被引到里頭的貴賓室。小房間的牆上, 挂看十五幅版畫。初美還沒來之前,我和水澤一邊談論康拉德 的小說一邊享用美味的葡萄酒。永澤穿的是看來挺貴的灰色西 裝,我穿的是极普通的海藍色運動外套。 過了十五分鐘左右,初美來了。她很用心地化了妝,戴金 耳環,穿深藍色的漂亮洋裝以及形狀高雅的紅色包頭鞋。當我 稱贊它的裙子顏色好看時,她告訴我那叫 “午夜藍”。 “很不錯的地方。”初美說。 “老爸每次來東京都在這里吃飯。我以前陪他來過一次。 我不太喜歡這种裝模作樣的菜式。”永澤說。 “偶爾吃吃有啥關系嘛。你說是不是?渡邊。”初美說。 “我老爸通常都帶女人一起來。”永澤說。“因他在東京


第八章

有女人。” “真的?”初美說。 我裝作沒听見,喝葡萄酒。 終于侍應來了,我們點了菜。我們都選了小菜和湯,永澤 的主菜是鴨,我和初美則叫驢魚。菜上得很慢,我們邊喝酒邊 聊。起初永澤談起外交部考試的話題。他說几乎所有的考生都 是可以丟進很深的沼澤的垃圾,其中只有几個像樣的。我問他, 那個比例跟一般社會的比例比起來,孰高孰低? “當然同樣了。”永澤露出理所當然的表情。“那個比例 在那里都一樣,固定不變。” 喝完葡萄酒,永澤再叫一瓶,又為自己另外叫了雙份的蘇 格蘭威士忌。 然后初美又開始為我介紹女朋友的話題。這是初美和我之 間的永恒話題。地想介紹一個“非常可愛的同社團低班女生” 給我,而我總是躲來躲去。 “她真的是好女孩,人又漂亮,下次我會帶她來,你們聊 一聊吧。你一定喜歡的。” “不行。”我說。“我太窮了,配不上你們大學的女生。 我沒錢,話又談不投机。” “哎呀,沒有的事。她是個性情豪爽的好女孩,一點也不 會裝腔作態。” “渡邊,見一次有啥關系?”永澤說。“不一定要干那回 事的。” “那當然了。若是干了就不得了啦。人家可是黃花大閨女 哪:”初美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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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跟從前的你一樣。”永澤說。 “對,就像從前的我。”初美嫣然一笑。“不過,渡邊, 這跟窮不窮沒啥相干呀。除了班上几個非常擺架子的女孩以外, 我們都很普通。中午在學校食堂吃二百五十圓的午餐” “喂,初美。”我打岔。“我的學校食堂,午餐有 A、B、 c 三种。A 是一百一一十圓,B 是一百圓,c 是八十圓。我有 時吃吃 A 餐,大家都瞪我白眼哪。有些人連 c 餐也吃不起,吃 六十圓一碗的拉面。我是這种等級的學校。你想我們會談得來 嗎?” 初美哈哈大笑起來。“好便宜的午餐,我想吃吃看。不 過,渡邊,你的人好,一定跟她談得來的。說不定她也喜歡 一百二十圓的午餐呀。” “怎會呢?”我笑看說。“誰也不會喜歡那种午餐的,不 得已才吃它的。” “但你不能一竹窩打翻一船人呀,渡邊。雖然那是相當有 銅臭味的貴族學校,但也有不少女孩很認真地思考人生問題, 活得很正經哦。不是每個都想跟坐跑車的男生交朋友的。” “這個我當然知道。”我說。 “渡邊另外有意中人了。”永澤說。“關于她的事,這人 絕口不提,守口如瓶,完全是個謎。” “真的:”初美問我。 “真的。不過并非是謎。只是情形非常錯綜复雜,很難說 明。” “是否不道德之戀?吱,跟我商量看看嘛。”我喝酒敷衍 過去。


第八章

“瞧,是不是守口如瓶?”永澤喝看第三杯威士忌說。“這 人一日一決定不講就絕對不講的。” “好遺憾。”初美把肉片切成小塊,用叉送進嘴里。“如 果那女孩和你發展順利的話,我們就可以雙雙約會了。” “喝醉時也可以交換伴侶了。”永澤說。 “別亂講話嘛。” “沒有亂講。渡邊也喜歡你的。” “那是另外一回事吧:”初美平靜地說。“他不是那种人。 他是個非常珍惜屬于自己東西的人。我知道的。所以我才想介 紹女孩子給他。” “可是,我和渡邊以前有過一次交換女伴的經歷哦。喂, 你說是不是?”永澤說看,若無其事地喝光杯里的威士忌,再 叫一杯。 初美放下刀又,用餐巾抹抹嘴。然后看看我的臉。“渡邊。 你真的做過那种事?” 我不曉得應該怎么回答,只好沉默不語。 “照實說嘛,不要緊的。”永澤說。我知道情形不妙了。 永澤有時喝了酒就必會 "" 得坏心眼。然而我知道,今晚他的坏 心眼不是針對我,而是初美。于是更加坐立不安。 “我想知道那個故事。不是很有趣么?”初美對我說。 “當時我喝醉了。”我說。 “沒關系嘛,我又不是責怪你。只是想知道事情經過而 已。” “我和水澤在澀谷的酒吧喝酒,認識了兩個結伴而來的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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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好像是短期大學的女生。她們也醉得相當厲害,于是嘛, 我們就到附近的酒店睡覺去了。我和水澤拿了兩個相連的房間。 到了半夜.永澤來敵我的房門,說要交換女伴,于是我到他那 房去,他到我這房來。” “那兩個女孩沒生气?” “她們都醉了,對她們而言,跟誰上床都無所謂。” “我這樣做自然有我的理由。”永澤說。 “怎樣的理由?” “那兩個女孩的外表相差太遠了。一個美,一個丑,我覺 得不公平嘛。因我要了那個漂亮的,豈非對不起渡邊?所以跟 他交換了。是不是這樣?渡邊。” “應該是吧。”我說。不過,說句真心話,我相當欣賞那 個不美的女孩。她的談話風趣,性格善良。完事之后,我們在 床上聊得很開心,永澤卻跑來說要交換伴侶。我問她好不好, 她說:“好,假如你們想那樣做的話。”大概地以為我想跟那 個漂亮的上床。 “愉快嗎?”初美問我。 “你指交換伴侶的事?” “我指交換后的滋味。” “沒什么愉快可言。”我說。“只是干那回事罷了。那种 方式跟女孩睡覺,實在談不上有什么愉快。” “那你為什么那樣做?” “是我邀他去的。”永澤說。 “我問的是渡邊。”初美堅決地說。“你為什么那樣做?”


第八章

“有時我很想和女孩子上床。”我說。 “你若是有了意中人,怎么不去找她做你要做的事?”初 美想了一下才說。 “有許多复雜的內情。” 初美歎息。 就當這時,門開了,送菜來了。烤鴨送到永澤面前,驢魚 擺在我和初美面前。盤子里裝看蔬菜,澆上了調味醬料 " 招待 員退下后,房里叉只有我們三個人。永澤切開鴨肉。津津有味 地吃吃肉,喝喝酒。我吃看菠菜。初美沒有碰面前的菜。 “渡邊,我不曉得你有什么內情,但我覺得那种事不适合 你,与你人格不相稱,你認為怎樣?”初美說。她的手擱在桌面, 一直凝視我。 “是的。”我說。“我有時也這么想。” “那你為何還要做?” “我有時需要溫暖。”我坦白地說。“若是沒有那种肌膚 的溫暖感覺,我會覺得寂寞難堪。” “歸納來說就是這樣。”永澤打岔。“雖然渡邊心中已有 所受,但有苦衷不能和她上床。于是在別的地方處理性欲。這 有什么關系?理論上是正常的。你總不能叫他一直關在房里手 淫吧。” “可是,假如你真的愛她,不是可以忍耐嗎?渡邊。” “也許是吧:”我說,把澆上奶汁醬料的驢魚肉送到嘴里。 “你無法理解男人的性欲是怎么回事。”永澤對初美說。 “就如我和你交往了三年,這段期間我和無數的女孩睡過,可 是我對她們毫無印象,連長相名字都記不得了。每個都只睡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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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相遇、做愛、分手。僅此而已。這又有什么不對?” “我受不了的就是件這种傲慢。”初美平靜地說。“問題 不在你和別的女人睡不睡覺的事。到目前為止。我從來沒有為 你玩女人的事認真生過气,對不?” “那個不叫玩女人,純粹是逢場作戲而已。誰也不會受傷 害。”永澤說。 “我受傷害了。”初美說。“難道只有我,你就不能滿足?” 永澤一時沉默地搖幌看威士忌酒杯。“并非不能滿足。那 是完全不同層次的問題。在我里面有某种東西渴求那樣做。若 是那樣子傷害到你的話,我恨抱歉。然而絕不是因為只有你一 個而不滿足的緣故。但我只能活在那种饑渴感之中。那就是我, 有什么法子?” 初美終于拿起刀叉來,開始吃驢魚。“但你起碼不應該把 渡邊也拖下去呀。” “我和渡邊有相似之處。”永澤說。“渡邊和我一樣,基 本上只對自己的事感興趣。至于傲不傲慢,分別在此。我們只 對自己的所思、所感以及如何行動感興趣。因而能夠把自己和 別人分開來考慮事情。我欣賞渡邊的就是這點。但他本身對這 點還不能完全識別,所以還會覺得彷徨和受傷。” “哪里有人不覺得彷徨和受傷?”初美說。“抑或你認為 自己從來不彷徨也不受傷?” “當然我也彷徨也受傷。不過,這些可藉看訓練而減輕。 甚至老鼠也是,受過電擊就懂得選擇受傷机會較少的路來走。” “可是,老鼠不會談戀愛呀。” “老鼠不會談戀愛。”永澤重复一遍,然后看我。“了不起。


第八章

希望來點配樂,交響樂團還加兩部豎琴” “別開玩笑:我是認真的!” “現在是吃飯時間。”永澤說。“而且渡邊也在。你想認 真說話,不如找別的机會再說,比較合乎禮節。” “我需要回避一下嗎?”我說。 “請你留在這里,那樣比較好。”初美說。 “難得來了,不如吃點甜品才走。”永澤說。 “我無所謂。”我說。 然后我們繼續默然進食。我把驢魚吃光,初美留下一半。 永澤早就把烤鴨吃完,又在喝威士忌了。 “驢魚相當不錯。”我說,誰也不答腔。就像把小石予去 進深穴中一樣。 盤子收下了,送上檸檬果子露和意大利咖啡。永澤每樣吃 一點點,就開始抽煙。初美根本不碰檸檬果子露。我帶看恫悵 的心情吃完果子露,喝掉咖啡。初美望看自己那雙擱在桌面的 手。那雙手就如她所穿戴的飾物一樣,看起來精致而高貴。我 想起直子和玲子的事。如今她們在做些什么?也許直子正躺在 沙發上看書,玲子正在用吉他彈看“挪威的森林”。我產生強 烈的思念,好想回到她們所在的那個小房間。到底我在這里干 什么來看? “我和渡邊相似之處,在于我們未曾想過希望別人了解自 己。”永澤說。這是我們和別人不同的地方。別人都忙看讓周 圍的人知道自己,但我不是這樣的人,渡邊也不是。因我認為 別人不了解我也無所謂。我是我,別人是別人。” “是這樣嗎?”初美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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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會呢?”我說。“我并不是那么堅強的人。并不認為 不被任何人了解都無所謂。我也有希望互相了解的對象。只是 覺得除此以外的人縱使只對我有其程度的了解,那也莫可奈何 而已。我放棄了。所以,我并不像永澤所說的那樣,不蔽了解 地無所謂。” “意思和我所講的差不多一樣嘛。”永澤拿起咖啡匙羹說。 “真的是一樣的。只有晚吃的早餐說成早吃的午餐之類的不同 而已。吃的內容相同,吃的時間丑 v 相同,只是叫法不同罷了。” “永澤,你也認為不讓我了解地無所謂么?”初美問。 “看來你還不太了解我的意思。一個人要到适當時期才能 了解另一個人,不是那個人去希望對方了解他。” “那么,我希望某人好好了解我,難道不對嗎?譬如我希 望你了解我。” “你沒有不對。”永澤回答。“正經的人把這個稱作巒愛。 若是你想了解我的話就是了。不過,我的思想系統和別人迥然 不同哦。” “你并沒有愛上我,是不?” “所以我說,你對我的思想” “管它什么思想不思想的:”初美怒喊。我見到她大嚷。 就是這絕無僅有的—— 永澤按了一下桌旁的鈴。招待員拿看帳單進來 " 永澤把信 用卡交給他。 “今天的事對不起,渡邊。”永澤說。“我要送初美回去, 你一個人去快活吧!” “我沒關系。菜很好。”我說。但誰也不答話 "


第八章

招待員拿看信用卡回來,永澤确定款項后,用原子筆簽名, 然后我們离開。出到店外,永澤出到馬路准備截住計程車,初 美阻止了。 “謝謝。不過,今天我已經不想跟你在一起了,所以不必 送找。多謝款待:” “隨便。”永澤說。 “我要渡邊送我。”初美說。 “隨便。”永澤說。“不過,渡邊這個人和我差不多哦。 雖然他親切又溫柔体貼,但他無法由衷地去愛任何人。他通常 都很清醒做人,只是饑渴而已。這點我恨了解。” 我截住一部計程車,讓她先上去,然后告訴永澤,我會送 她回去。 “對不起。”他向我道歉,然而看起來。他的腦中已經在 想另外一件事了。 “到哪儿去?回去惠比壽嗎?”我問初美。因它的公寓在 惠比壽。初美搖搖頭。 “那么,找個地方喝一杯如何?” “嗯。”她點點頭。 “到澀谷。”我對司机說。 初美盤超胳膊,閉起眼睛靠在座位的角落上。金色小耳環 隨看車身的搖擺而發出閃光。她那身午夜籃的洋裝死如特別為 配合車廂的黑暗而訂做似的。她那涂上淡色口紅的嘴唇形狀美 好,就像自言自語似地不時移噱看。見到她的風姿時,我覺得 我能了解永澤何以邀她作為特殊對象了。比她漂亮的女孩多的 是,對于那种女孩,永澤要多少有多少。然而像初美這樣的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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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她有某种強烈震撼人心的气質。那并不是她發出強大的力 量來搖撼對方。她所發的力量极其微小,卻能引起對方的心發 生共鳴。在計程車抵達澀谷之前,我一直注視她,然后不停地 想,她在我心中引起的感情震撼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是,直到 最后我都不知道。 我之所以想起那是什么感情,乃是十二、三年以后的事。 當時我為了訪問某位畫家而來到美國新墨西哥州的圣他非市, 傍晚時走進附近的意大利燒餅店,一邊喝啤酒啃燒餅,一邊注 視看美如奇跡的夕陽。整個世界都染紅了。從我的手到碟子桌 子,触目所見的一切都染紅了。就像把一杯特制的果汁從頭澆 下來一般鮮艷的紅。在那樣震撼人心的暮色中,我突然想起初 美。然后領悟到當時她帶給我的震撼到底是什么。那是一种無 法滿足,而且以后永遠不可能滿足的少年期的幢慢。很久以前, 我把那樣純洁無垢的懂慌撇棄在某個地方,而我甚至想不起它 曾經存在我心間。初美所震撼我的,乃是長期沈睡在我体內的 “自己的一部分”。當我察覺時,我覺得有一种几乎想放聲大 哭的悲哀。初美實實在在是一位特殊的女性,應該有人竭盡所 能救她一把才是。 然而,永澤和我都無法挽救她。初美就如我所認識的許多 朋友一樣,到了人生的某個階段時,突然想起似地了斷自己的 生命。她在永澤去了德國兩年后。嫁給另外一個男人,又在兩 年后割腕自盡了。 把她的死通知我的當然是永澤了。他從波昂寫信給我。“初 美的死,令我覺得有些什么消失了,連我也認為是件痛苦難堪 的事。”我把他的信撕碎上掉,從此不再寫信給他。 我們走進一間小酒吧,各自喝了几杯酒。我和初美几乎沒 有開口說話。我和她就像進入倦怠期的夫婦一樣,相對無語地 生看喝酒啃花生。不久店內擁擠起來。我們快定出外散散步。


第八章

初美說要由她付帳,我說是我邀她來的而掏腰包。 出到外面時,夜間空气變得寒冷起來。初美披上一件淺灰 色的開襟毛衣,繼續無言地走在我旁邊。我把雙手插進褲袋里, 漫無目標地陪她在晚“怎會呢?無論我怎么作風特殊都好,也 不可能同一時間南下奈良北上青森的。我是分開去的,分兩趟。 奈良是跟他去的,青森是我一個人隨便定是的。” 我喝了一口威士忌蘇打,替阿綠叨看的万寶路用火柴點火。 “喪禮的事是不是很辛苦?” “喪禮可輕松得很。我們習慣了嘛。只要穿上黑衣服,神 色黯然坐在那里,同田的人就會适當地處理一切了。那些叔叔 伯伯和左鄰右舍都會做。隨意買酒來,吃吃壽司,安慰安慰. 哭一哭,鬧一鬧,分分迸物,開心得很,軌跟野餐差不多。跟 日日夜夜照顧病人的日子比起來,那真是野餐啊。雖然筋疲力 竭,我和姐姐都沒掉眼淚哦。累透了,連眼淚也流不出來,真的, 這樣一來,周圍的人又在背后說閒話了,說我們無情,連眼淚 也不流。我們賭气,就是不哭。如果要假哭也可以的,但是絕 對不干。令人气憤嘛。因為大家都期待我們哭,所以偏偏不哭。 在這方面,我和姐姐十分相似,雖然性格大不相同。” 阿綠把手触弄得當哪當螂饗,叫侍應過來,添多一杯湯科 連斯和電大利果仁。 “喪禮結束,大家离開后,我們兩姊妹喝日本酒喝到天亮, 大概喝了一升半。然后一個接一個地說那些家伙坏話。那個是 笨蛋、渾蛋、癩皮狗、豬、偽善者、強盜之煩,一直說個不停, 說完就舒暢了!” “大概是的。” “然后喝醉就鑽進棉被蒙頭大睡。睡得好熟。盡避中途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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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話來也置之不理,照睡不誤。睡醒之后,我們叫壽司來吃, 接看商量好,決定暫時關門不做生意,各人去做自己喜歡的事。 可不是?我們長期努力奮斗到現在,這樣做也無可厚非吧!姐 姐和男朋友去舒服一下,我也准備跟他去旅行兩天好好干一 場。”阿綠說完停了一會,然后輕輕搔看耳垂說:“對不起, 我說得很粗俗。” “沒關系,于是你們去了奈良?” “對。我一直很喜歡奈良的。” “然后拚命干了?” “一次也沒干。”她說了歎息。“來到酒店。剛剛放下皮箱, 月經就突然來了。” 我禁不住笑起來。 “你笑什么嘛。月經比預定的早到一星期。真想大哭一場。 也許太緊張了。周期亂掉。他可怒气沖沖的哪。他這人很容易 生气的。但有什么法子?我也不想它來的呀。而且,我來那個 的時候很不舒服,起初兩天什么都不想動。所以呀,那段時期 不要見我。” “我會的,可是我怎樣才知道?”我問。 “那我在行經約兩三天內戴上紅帽子好了。這樣不就知道 了么?”阿綠笑起來。 “當我戴上紅帽子時,你在路上見到我也不要叫我,只要 赶快溜掉就是了。” “如果全世界的女人都這樣做就好了。”我說。“那么你 們在奈良做些什么?” “無奈只好到鹿園和鹿玩一玩,在附近散散步就回來了。


第八章

真倒霉。我和他大吵一頓,自此沒見過面。然后我回東京閒逛 了兩三天,想到這次要一個人痛痛快快地玩几天,于是去了青 森。我有朋友住在弘前,在她那儿過了兩晚,然后到下北和龍 飛跑了一趟。那是很好的地方。我曾經寫過邪一帶的地圖解說。 你有去過嗎?” 我說沒有。 “然后,”阿綠說看,輟一口湯科連斯,剝果仁殼。“當 我一個人旅行時,我一直在想你的事。我在想。如果你現在在 我身邊就好了。” “為什么?” “為什么?”阿綠茫然看看我。“你問為什么是什么意 思?” “即是件為何想起我的事。” “因為喜歡你呀,還用說嗎?你想還有其他理由嗎?誰會 想跟一個自己不喜歡的人在一起?” “可是,你已經有情人了,沒有必要想我呀。”我慢慢喝 看威士忌蘇打說。 “你是說,有了情人就不能想你了?” “不,也不是這個意思” “渡邊。”阿綠用食指指看我說。“先警告你,現在我心 里堆積了一個月的各种郁悶,非常非常不痛快。所以,請不要 說得太過分。否則找曾在這里放聲大哭,一日一哭起來,我會 哭一整晚,你受得了嗎?我可不在乎四周圍的眼光。像野獸一 般嚎陶大哭。真的哦!” 我點點頭,不再說什么。我叫了第二杯威士忌蘇打,吃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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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仁。在雞尾酒搖混器搖晃的聲音、碰杯的聲音、從制冰机臼 冰塊的聲音背后,莎拉沃恩正在唱看古老的情歌。 “自從內用衛生棉事件以后,我和他的感情開始惡化了。” 阿綠說。 “內用衛生棉事件?” “嗯。大概一個月前,我和他以及五六位朋友在一起喝酒, 我談起我家附近的阿姨,有一次打噴嚷的當儿,衛生棉球跑出 來的故事。是不是很好笑:” “是。”我笑看同意。 “大家都當笑話接受了。但他非常生气。說我不該講那种 下流話。于是就這樣不歡而散。” “嗯哼。”我說。 “他人不錯。就是在這方面有點小气。”阿綠說。“例如 我不是穿白色的內褲時,他就不高興了。你說是不是小气?” “唔,那是個人喜好問題。”我說。我也因那种類型的人 會喜歡阿綠而暗自惊奇,但我決定不說出來。 “你呢?最近做了什么?” “沒什么,跟以往一樣。”然后我想起我答應阿綠一邊想 她一邊手淫的事。我用旁人听不見的聲音把事情告訴了她。 阿綠臉色一亮,咄地弄響指頭。“怎樣?順不順利?” “中途覺得難為情而停止了。” “翹不起來?” “嗯哼。”


第八章

“不行呀。”阿綠斜眼看看我說。“你不能覺得難為情呀。 你不妨想些非常下流的事。我說可以就可以嘛。對,下次我打 電話這樣說好了,喚……就是那里……感覺到了……不行,我 要……啊,不要這樣……之類的。你就一面听一面弄吧:” “宿舍的電話放在大堂,大家都要經過那里進進出出的。” 我說明。“假如我在那里手淫的話,不被舍監打死才怪。” “是嗎?那就為難了。” “不為難。過些時候我自己再試試看好了。” “加油哦。” “嗯。” “難道我這個人不夠性感?” “不,問題不在這里。”我說。“怎么說呢?那是立場問 題吧!” “我的背部是性感帶。如果用手指輕輕撫摸時,很有感 覺。” “我會留意的。” “吱,現在就去看三級電影好不好?最新的性虐待影片。” 阿綠說。 我和阿綠在鰻魚店吃了鰻魚,然后走進新宿一間生意蕭條 的戲院。看了同時上映的三部成人電影。我買報紙來看。查到 只有這間放映性虐待的。戲院有一股來歷不明的臭味。我們進 去時,電影剛好開始。故事是說一名在公司做事的姐姐和念高 中的妹妹被几個男人捉住了,監禁在某處,被施淫虐來勒索。 男人們表示要強奸她妹妹,威脅姐姐做出各种慘不忍睹的動作, 不久姐姐完全變成被虐待枉。這些情景逐一看在妹妹眼前,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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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妹妹的腦筋就不正常了。气氛十分沈悶。而且動作千篇一律, 看到一半我已覺得無聊乏味。 “如果我是妹妹,我才不會因此瘋掉哪。我會看得更投 入。”阿綠對我說。 “大概是吧。”我說。 “說起那個妹妹,以一名高中處女來說,乳房是否黑了 點?” “的确。” 她很入神地看那些電影。令我深深佩服,像她那么認真投 入的地步,十分值回票价。然后,阿綠每逢一想到什么就向我 報告。 “吱吱吱,那樣做好‘勁’,”“太過分了。二個人一起 干,會坏掉的呀:“渡邊,我想和那個人玩玩看。”諸如此類, 与其看電影,不如看她更為有趣。 休憩時間,我環視一下明亮的場內,好像只有阿綠一個女 觀眾。坐在附近的年輕男學生見到阿綠,立刻換去很遠的位子。 “渡邊。”阿綠說。“看這种電影會挺起來嗎?” “常有的事。”我說。“這种電影就是為這种目的而制作 的。” “即是當那种鏡頭出現時,所有在這里的人都是直挺挺地 翹起來羅。二、四十根一起翹:想到這個場面,你覺不覺得有 點不可思議?” “說起來也是。”我說。 第二部是比較正經的電影,就因太正經,比第一部更無聊。 口交性愛鏡頭很多,每當出現口交動作之際,跡跡喳喳的配音


第八章

就在戲院里回響。听到那种聲音時,我因自己能到這個奇妙的 行星來生活而興起奇异的感動。 “是誰想到那种配音的呢?”我說。 “我最喜歡那种聲音了。”阿綠說。 也有陰莖在陰道里抽動的聲音。我以前一直沒留意到有那 种聲音。男人哈哈聲喘息,女人呻吟看說“夠了”、“還要” 之類老套的對白。傳來床舖吱吱作叫的聲音。這些鏡頭持續了 好久。阿綠起初看得很投入,不久就膩了,說要出去。我們出 到外面深呼吸。那是我第一次覺得新宿街頭的空气非常清新。 “好開心。”阿綠說。“下次再去看。” “無論看多少次,都是重复做同一件事而已。”我說。 “有什么辦法?我們還不是一直重复在做同一件事。” 听她這么一說,不無道理。 然后我們又走進一間酒吧喝酒。我喝威士忌,阿綠喝了几 杯叫不出名字的雞尾酒。离開酒吧后,阿綠表示想爬樹。 “這附近沒有樹,而且你這樣東歪西倒的,怎能爬樹嘛。” 我說。 “你總愛說些通情達理的話來使人掃興。我就是想醉才醉 的呀,有什么不好?喝醉也可以爬樹呀。我要爬到很高很高的 樹頂上,像蟬一樣洒尿在大家頭頂上|,” “你是不是想上廁所?” “是!” 我把阿綠帶到新宿車站的收費廁所去,付了錢叫她進去, 然后到小賣店買了一份晚報,一邊看一邊等地。可是阿綠一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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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來。過了十五分鐘,我挖心她有事。正想進去看看時,她 終于出來了。臉色蒼白了許多。 “對不起。我坐看坐看,不知不覺睡看了。”阿綠說。 “感覺怎樣:”我替她穿上大衣問。 “不太舒服。” “我送你回家。”我說。“回家洗個澡睡個覺就好了。你 太累啦。” “我不回家。現在回去一個人也沒有,我也不想在那個地 方一個人睡覺。” “嗚呼。”我說。“那你想怎么樣?” “到附近的愛情酒店去,我和你兩個相擁而睡。一直睡到 天亮。天亮以后在附近吃早餐,然后一起去學校。” “你是從一開始就想這樣做才叫我出來的嗎?” “當然了。” “你不應該約我,只要約你的地出來不就行了?無論怎樣, 那樣做才正常呀。情人就是為此而存在的。” “可是我想和你在一起嘛。” “我不能這樣做。”我堅決地說。“第一,我必須在十二 點以前回到宿舍。否則等于擅自外宿。以前我做過一次,搞得 很麻煩。第二,我如果跟女孩子睡在一起,自然想干那回事, 我不喜歡忍受那种苦悶,說不定真的硬來哦。” “你會把我綁住,從后面進攻?” “喂,我可不是開玩笑的。”


第八章

“可是,我真的好寂寞,非常非常寂寞。我也知道對你不 起。我什么也沒給你,只是向你提出种种要求。隨意胡言亂語, 把你呼來喚去的。但是能夠讓我這樣做的只有你啊。過去二十 年的人生,從來沒有机會講一句任性的話。爸爸媽媽完全不理 睬我,我的他也不是那种類型的人。我一說任性的話,他就生 气了。然后就吵架了。所以我只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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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一九六九年那一年,令我一籌莫展地想起了泥沼。那是仿 佛每跨出一步,鞋子就會完全脫落的黏性泥沼。我在那樣的泥 泞中非常艱苦地艘步。前前后后什么也看不見,無論走到何處, 只有一望無際的灰暗泥沼在延續著。 甚至連時間也配合我的步伐瞞珊而行。周圍的人早已跑到 前方,只有我和我的時間在泥泞中拖沓看爬來爬去。在我周遭 的世界發生很大的變化。例如約翰柯特連這些名人都死了。人 人呼吁改革,仿佛看見改革就在不遠的地方到來。然而那些變 故,充其量只不過是毫無實際又無意義的背景晝。我几乎沒台 起臉來,只是日复一日地過日子。映現在我眼前的只有永無盡 頭的泥沼。右腳往前踏出一步。舉起左腳,然后又是右腳。我 無法找到自己的定位。也無法确信是否往正确的方向前進。只 知道必須往前走,于是一步一步地往前。 我踏入二十歲,秋去冬來,而我的生活絲毫不起變化。我 繼續不感興趣地上大學,每周做三天兼職,偶爾重讀《大亨小 傳》,到了星期天就洗衣服,寫長長的信給直子。有時跟阿綠 見見面。吃吃飯,跑跑動物園,看看電影。出售小林書店的事 進展順利,阿綠和姐姐就在茗荷谷一帶租了一間兩房一听的公 寓單位合住。阿綠說,如果她姐姐結了婚,她就搬出去另外租 房子。我曾受邀去那里吃過一次午餐,那是一間向陽的漂亮公 寓,阿綠看起來比起住在小林書店時生活開心得多。 永澤几次邀我去玩,每次我都以有事為理由推辭了。我只 是嫌麻煩。當然我不是不想跟女孩子睡覺。但一想到只是在夜 市里喝酒,找個适合的女伴搭訕,然后上酒店的過程,我便覺 得厭倦起來。對于永遠樂此不疲的永澤這個人,使我重新涌起 敬畏之心。也許受到初美那番話影響。令我覺得与其跟陌生又


第九章

無聊的女孩上床,不如回想直子的事更快樂。那天直子在草原 中引導我射精的手指触覺,比任何事都鮮明地留在我心中。 十一月初,我寫信給直子,問她冬暇時,我可不可以去那 里見她。玲子回信給我了。她說很歡迎我去。由于目前直子還 無法順利地寫信,所以由她代筆。不過,直千的病情沒有惡化, 只是像波浪一樣有起有伏,不必擔心。 大學一放假,我就把行李塞進背襄,穿上雪鞋去京都。就 如那位奇妙的醫生所言,被雪環繞的山中情景的确美不胜言。 我和上次一樣,在直子和玲子的房間住了兩晚,度過跟上次差 不多一樣約三天。入夜后,玲子彈吉他,我們聊天。白天沒去 野餐,而是三個人玩越野滑雪。穿上滑雪鞋在山里走了一小時, 不由气喘喘地汗流俠背。空閒時間里,我也幫幫大家除雪。那 叫官田的怪醫生偶爾加入我們的餐桌,告訴我們“為何人的中 指比食指長,而腳适得其反”的事。看門的大村依然談起東京 的豬肉話題。玲子非常喜歡我帶去當禮物的唱片,她把其中几 首寫成樂譜,用吉他彈奏。 直子比起秋天時沉默寡言得多。三個人在一起時,她几乎 沒開口說話,只是坐在沙發上微笑。玲子代替她說了許多。“不 要在意。”直子說。“現在就是這樣,听你們說話比我自己說 更開心嘛。” 當玲子借口有事外出時,我和直子就在床上擁抱。我輕吻 她的脖子、肩膀和乳房,她跟上次一樣用手指引導我。射精之 后,我抱看直子,告訴她說這兩個月來,我一直記得你的手指 触覺,而且一邊想她一邊手淫。 “你沒跟別人睡過?”直子問。 “沒有。”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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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這個也記住吧。”說看,她的身体往下移,輕輕 吻我那話儿,然后溫存地里住它,用舌頭舐來舐去。她的直發 散落在我的下腹,配合她的嘴唇動作來回擺動。然后我再度射 精。 “你會記住嗎?”事后直子問我。 “當然,我會永遠記住。”我說。我把直子摟過來,手指 伸進內褲里而去碰她的陰道,干的。直子搖搖頭,推開我的手。 我們暫時一言不發地擁抱看。 “這個學年結束后,我想搬出宿舍,另外物色房子。”我 說。“我對宿舍生活漸漸生厭,而且只要打工,生活費不成問題。 如果可以的話,要不要一起生活?就如上次所說的。” “謝謝。听你這樣說,我好高興。”直子說。 “我也攪得這里是個不錯的地方。既安靜,環境又好,玲 子也是好人。可是不宜長居。因為這里太特殊了,住得愈久愈 不容易离開。” 直子不說話,眼睛望向窗外。窗外只能看見雪 " 雪云陰沉 沉地低垂看,被白雪覆蓋的大地和天空之間,只露出些許空間。 “你可以慢慢考慮。”我說。“無論如何,我會在三月以 前搬家,若是件想到我那里去,隨時歡迎你來。” 直子點點頭。我像捧住一件容易打破的玻璃工藝品般陣陣 擁住她的身体。她的手臂繞看我的脖子。我赤裸看,她只穿看 一條白色的小內褲。她的身体很美,怎么看都看不厭。 “為何我不會濕?”直子小小聲說。“我真的只混過那么 一次。在我四月的二十歲生日那天。那個被你占有的夜而已。 為何我不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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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精神方面的問題,過些時候就會很順利,不必急。” “我的問題全是精神力面的。”直子說。“倘若我一輩子 都不濕。一輩子都不能做愛,你還會水遠愛我么?你能永遠忍 受只有手和嘴唇的性愛么?抑或你跟別的女人七林來解決性問 題?” “我在本質上是個樂觀的人。”找說 " 直子從床上坐起來,套上 T 恤,穿上法蘭絨襯大和藍色牛 仔褲。我也穿回大衣。 “讓我好好想一想。”直子說。“你也好好想一想吧。” “我會的。”我說。“還有,你吹笛子的技巧不錯。” 直子有點臉紅,嫣然一笑。“木月也這樣說。” “我和他在意見和興趣方面十分相投哪。”說看。我笑起 來。 然后我們在廚房的桌子相對而生,一邊喝咖啡一邊談往事。 她逐漸可以談一點木月的事了。她零零星星地選擇詞語來說。 雪時下時停的。三天里從末見過晴空。分手之際我說我三月會 來,然后隔看厚大衣抱看吻她。“再見。”直子說。 一九七 0 年翩然來臨,我的十多歲年代完全打上休止符, 走進二十年華。然后我又踏入新的泥沼。期末考試,我比較輕 松地通過了。因我無所事事,天天上學,不需要特別用功就輕 睡松松地通過考試了。 宿舍內部發生几件糾紛。加入學派活動那伙人在宿舍里藏 起頭盔和鐵棒,為這件事而跟舍監鍾愛的体育系學生互相沖突, 造成兩人受傷,六人被赶出宿舍。那件事留下很長的手尾,几 乎每天都有小沖突。宿舍內籠罩看一股沉重的空气,大家都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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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敏起來。我也因此受到牽連,差點被体育系那班家伙打一 頓,幸好永澤進來調停才解決了。不管怎樣,這是我搬出宿舍 的時机。 考試告一段落后,我開始認真地找房子。花了整個星期時 間,終于在吉祥寺郊外找到一間便宜的房間。雖然交通不太方 便,慶幸的是燭立一間,可以說被我撿到便宜貨了。這間類似 守院子小屋的房間孤零零地養在一大片它的角落上,跟正堂之 間隔看一個相當荒蕪的庭院。屋主使用正門,而我使用后門出 入,可以保留隱私。一房一小廚房和廁所,還附設一個超乎想 像的大壁櫥。甚至面向庭院有個套廊。房租相當便宜,條件是 房東的孫儿明年可能上東京來,到時我得搬走。屋主是一對脾 气很好的老夫婦,不會挑剔什么,叫我隨意做自己喜歡做的事。 永澤幫我搬家。他不知從哪儿借來一部小貨車,替我載行 李。又照承諾把冰箱、電視和大熱水瓶送給我。對我而言。正 是求之不得的禮物。兩天后他也搬出宿舍。搬到三田的公寓房 子去。 “我想我們暫時不會見面了,保重吧。”分手時他說。“不 過,就如我以前講過的,我總覺得將來我會在某個奇异的地方 突然遇見你。” “我期待看。”我說。 “對了,說起上次交換女伴的事。我覺得還是長得不美的 那個好。” “我有同感。”我笑看說。“不過。永澤,你還是好好珍 惜初美的好。像她那恃的好女孩不易找了,而且她的內心比外 表更容易受傷。” “嗯,我知道。”他點點頭。“說句真心話,要是件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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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离開之后照顧她就最好不過了。我覺得你和初美會相處得很 好。” “別開玩笑:”我啞然。 “開玩笑的。”永澤說。“祝你幸福:雖然問題很多,不 過你也相當頑固,我想你會應付裕加的。讓我給你一句忠告如 阿?” “好哇。” “不要同情自己。”他說。“同情自己是卑劣的人做的事。” “我會記住這句話。”我說。于是我們握手告別。他向他 的新世界進發,而我回到自己的泥沼世界。 搬家三天后,我寫信給直子。我寫下新居的模樣。想到從 此脫离宿舍的烏煙障气,不必再受那些無聊家伙的無聊想法攪 扰時,我就非常開心,而且松一口气。我想在這個地方以更新 的心情開始新生活。 “窗外是個大庭院,成為附近貓儿們的聚會所在。我一有 空就躺在套廊上看貓。我不曉得究竟有多少只,總之很多就是 了。于是大伙儿一同躺在那里晒太陽。他們似乎不太喜歡我在 這個偏遠的地方住下來,但是當我放下過期的乳酪片時,其中 几只戰戰兢兢地走過來吃了。也許不久以后我會和他們感情融 洽。其中有一只半邊耳朵斷掉的斑紋公貓,居然很像我住餅的 宿舍的舍監,令我覺得仿佛現在唾院里將會開始升起國旗的樣 子。 這里距离大學頗遠,不過進入專門課程時,早上的課也減 少很多,我想上課不成問題。在電車上可以慢慢看書。反而是 好事也說不定。剩下的事是在吉祥寺附近找個星期三四兩天的 輕松兼職,這樣一來,我就可以恢复每天“發條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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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并不急看得到結論,然而春天是個适合開始新行動的季 節,我覺得若是我們從四月起住在一起的話,那是最好不過的 了。順利的話,你也可以复學。若是住在一起有問題,我也能 夠在這附近為你找房子。最要緊的是我們就在附近,隨時可以 見面。當然不一定非在春季不可。若是件覺得夏天好,那就夏 天吧,沒問題。關于這件事你的意見如何?可以答覆我嗎? 等我安頓一切后,我准備再去打工,除了賺回搬一球所花 的費用,開展個人生活總是要花一筆錢,起碼必須買齊鍋子餐 具之類。不過,到了三月就會空閒。我一定會去看你。可以告 訴我几時最方便嗎?我將配合你的時間去京都。我期盼儿你的 面,等候回音。” 兩三天后,我到吉祥寺街上遜件逐件買齊日常雜貨,在家 做點簡單散食。又到附近的木材店買木板,用來造了一張書桌, 同時案作鼓桌。也造了一個架子,買齊調味品,一只出生僅半 年均白色雌貓開始接近我,在我那里吃飯。我替那貓取名叫“海 鶴”。 大致上安頓之后,我在街上找到一份漆行的兼職,連續兩 星期當漆工師傅的助手。薪水不錯。可是相當勞力,繹稀劑的 味道令我頭昏腦脹。工作完畢吃過晚飯喝了啤酒,我就回家和 小貓玩,然后睡得像死尸一樣。兩星期過去了,直子始終沒有 回音。我在揉漆途中突然想起阿線。仔細一想,我已三星期沒 跟她聯骼,甚至沒通知她我已搬家。我曾向她提過我准備搬家, 當時她“哦”一聲,從此沒有聯絡。 我走進公共電話亭,撥了阿綠的公寓號碼。她姐姐接的電 話,當我報上名字后,她說“請等一下”,可是等來等去。阿 綠都沒來听電話。 “吱,阿綠很生气,她說不想跟你講話 "”她姐姐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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搬家時沒有跟她聯絡對不對?連搬去哪儿也不告訴她,一聲不 響地走了,是不是?所以她气得冒煙。那孩子一旦生气起來就 很難平复。跟動物一樣。” “我曾向她解繹,請您替我叫她來听好嗎?” “那我現在解釋好了,對不起,麻煩您向阿綠轉告好不 好?” “她說她不想听你解釋。” “我才不干哪。”她姐姐受理不理地說。“那种車你親自 向她解釋吧:你不是男子漢馬?應該自己負起責任去做。”未 法子,我只好道謝一聲收了線。之后覺得,阿綠生气也不是沒 道理。我為了搬家和賺錢安頓新居,完全沒去想阿綠。連直于 也几乎沒想。一直以來我都是這樣,一旦專心做某件事時,對 于身邊的事就完全不顧了。 然后反過來想,假如阿綠也一聲不窖地搬了家,不通知我 搬去哪里,就這樣三個星期不跟我聯絡,我會怎樣想?多半覺 得受傷吧。而且傷得相當厲害。怎么說,我們雖然不是情侶, 然而在某力面,我們比情侶更親密,而且彼此接納對方。想到 這里,我就非常難過。我最痛恨的就是無意義地傷害別人,尤 其是傷害自己所珍惜的人。 放工后,我回到家里,對看新桌子寫信給阿綠。我把自己 所想的老老實實寫下來。我不說藉口也不解釋。只是為自己粗 心大意的事道歉。我說:“我很想見你。希望你到我的新家來 看看。”然后貼上快遞郵票,投進郵筒。 然而左等右等的,始終等不到回音。 奇妙的初春來臨。春假期間,我一直在等回信。不去旅行, 不回老家,連打工也不大愿意。因為直子可能隨時來信叫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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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她的關系。白天我到吉祥寺的街上看兩套同時上演的電影, 在爵士咖啡室看了半天書。不見任何人,也不跟任何人說話。 然后繼繽每星期寫信給直子。我沒提起要她答覆的事,因我知 道她不喜歡別人催逼她。我寫下漆行打工的事,“海鶴”的事, 庭院開桃花的事,豆腐店的親切阿姨和食品店的坏心眼阿姨的 事,以及我每天做些什么菜的事。然而還是沒有回音。 我對看書和听唱片也覺得厭倦時,開始慢慢整理庭院。我 向屋主借來掃帚、竹把子、篱箕和剪刀,拔掉雜草,适當地修 剪叢生的樹木。只是稍微整理一下,庭院就變得相當美觀了。 當我在修剪時,屋主問我要不要喝茶。我坐在正堂的套廊上, 和他喝茶吃煎餅,閒話家常。屋主說他退休后,在一間保險公 司擔任董事,兩年前把董事之位也辭掉在家悠閒度日。房子和 土地都是祖先留下來的,孩子都自立了,所以可以悠悠閒閒地 度晚年。又說他夫婦倆經常出外旅行。 “那真好哇。”我說。 “才不好哪。”他說。“旅行一點也不好玩,不如工作來 得好。” 他說他之所以荒置庭院不理,是因這一帶很難找到花匠, 本來自己可以慢慢動手整理的,可是最近鼻敏感嚴重起來。無 法護花弄草。是嗎?我說。喝完茶后,他帶我去看儲藏室,又 說沒什么好酬報的,里頭全景不用的東西,如果有合用的,盡 管拿去用好了。儲藏室里的确堆滿各种雜物。從洗澡盆、儿童 用的泳圈到棒球棍都有。我找到一部舊單車、一張不太大的飯 桌、兩張椅子、一面鏡子和一支吉他,問他可不可以借給我, 他說只要你喜歡就用好了。 我花了一天時間把單車上的銹刮掉,注上油,替輪胎打气, 調好齒輪,又到腳踏車店換上新的离合器和綱線。這樣子,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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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漂亮得差點認不出來了。我把飯桌的灰塵清洗干淨。重新士 過漆。吉他的弦全部換過新的,松掉的板用強力膠黏緊。再用 綱刷把銹除淨,調緊螺絲。雖然不是很好的吉他,大致上還可 以發出正确的音調丁。回心一想,開始擁有吉他,乃是念高中 以后的事。我坐在套而上,一邊回想以前練過的流浪者樂隊的 “屋頂上”,一邊慢慢試彈。不可思議地,我居然還記得大部分。 其后,我用剩下的木板做了一個信箱,涂上紅漆,寫上名 字,豎在門前。可是,在四月三日以前,信箱里的信件只有轉 寄過來的高中同學會通知而已。無論發生什么事,我都不想參 加同學會的活動了,因為那是木月和我念過的班級之故。我立 刻把它扔進字紙簍。 四月四日下午,有一封信放進我的信箱,那是玲子寄來的 信。信封背后寫看 “石田玲子”的名字,我用剪刀剪開封口,坐在套廊上讀 信。從一開始我就預感那封信的內容不會太好,讀了果然不出 所料。 首先,玲子為遲延覆信的事致歉。她說直子一直為了回信 給你而內心苦苦斗爭,然而始終無法完成。我好几次說要代她 寫,我說不能太遲回信,可是直子堅持那是私人的事,必須親 自動筆,因此拖延至今。玲子說。也許給你添了不少麻煩,希 望你原諒。 “也許你這一個月來等信等得好苦,對直子而言,這一個 月也是相當痛苦的一個月。這點請你了解一下。老實說,目前 她的狀況不太樂觀。她想設法靠自己的力量康复過來,可是目 前尚未出現效果。 仔細一想,最初的征兆是無法順利地寫信。大概是從十一 月尾或十二月初開始的 " 接看開始幻听。當她企圖寫信時,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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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許多人跟她說話來干扰她。因此她在選擇詞語上受到攪扰。 在你第二次來訪以前,這种狀況比較輕微,坦白地說,我也沒 有深刻去想它,因為我們多少都有這种周期性的症狀。可是當 你回去以后,她的症狀變得嚴重起來。現在她連日常會話也覺 得困難。她不能選擇用詞,因此她現在非常混亂。混亂而膽怯, 如听也逐漸嚴重起來。 我們每天跟專科醫生討論。直子、醫生和我三個人無所不 談,企圖正确地找出她內心虧損的部分。我提議可能的話,不 妨請你加入討論。醫生也表示贊成,可是直子反對。照她的意 思,理由是“我要以最美麗的身体來見他”。我拚命說服她。 問題不是這個,必須盡快康复才是,但她不肯改變想法。 我以前向你解釋過,這里不是專科醫院。雖然也有專科醫 生進行有效治療,但不容易進行集中性治療。這里的設備,目 的在于為病人型造自我治療約有效環境,并不包括醫學上的治 療。因此,万一直子的病情惡化下去,只好把她轉去其他有醫 療設備的醫院了,我也覺得很不好受,可是逼不得已。當然, 這樣做等于為了治療而暫時“出差”,再回來這里也是可能的。 如果順利的話,說不定因此完全治好而出院。無論如何,我們 會盡全力,直子也是。請你為它的康复祈禱,而且照過去那樣 寫信給她。

石田玲子

三月三十一日” 看完信后,我繼續坐在套廊上,注視完全春意盎然的院子。 院子里有一棵老櫻樹,櫻花開得十分茂盛。風很柔和,陽光轉 成蒙隴不清的奇异色調。過了一會, “海鶴”不知從哪儿跑出來,在套廊的木板上咯吱咯吱地 撓了一陣子,然后在我身邊很慷意似地伸伸懶腰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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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必須想一想,但不曉得應該想什么才好。說實在的, 我什么也不愿一的自想。雖然不得不想的時候很快就會來到, 到時才慢慢想好了。起碼現在我什么都不愿意想。 我在套廊上撫摸看“海鶴”,靠看柱子看庭院看了一整天。 仿佛全身气力用盡了的感覺。終于夜幕低垂。微藍的黑夜包圍 庭辟。“海鶴”早已不知去向,而我還在眺望櫻花。在我眼中 的櫻花,仿佛是從皮膚迸裂出來的爛肉一般。庭院里充滿許多 爛肉的腐臭味。然后我想起直子的恫体。直子那美麗的恫体橫 臥在黑暗中。從她的皮膚冒出無數植物的芽,那些綠色的芽儿 被不明來歷的風吹動而輕微顫抖。為何那么美麗的身体會生病 呢?為何他們不能該直子安靜一下呢? 我走進房間拉起窗帘,室內也彌漫看春的香气。雖然春天 的香气充滿了地表,叮是現在只有令我聯想到腐臭而已。我在 拉緊窗帘的室內強烈地憎恨起春天來。我恨春天帶給我的一切。 也恨它喚醒了在我体內深處的痛楚。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如 此強烈的憎恨某种東西。 此后三天,我過的是宛加在海底漫步的奇妙日子。有人對 我說話,我听不清楚,我對某人說什么,他們也听不明白。就 像自己的周圍貼了一層薄膜的感覺,使我無法順利地接触外界, 同時他們也無法碰到我的肌膚。我本身軟弱無力,他們對我也 是這樣。 我靠看牆壁茫茫然注視天花扳,肚子餓了就抓現有的東西 來吃,悲哀起來就喝威士忌睡覺。不洗澡也不刮胡子,軌這樣 過了三天。 四月六日,阿綠寄來一封信。她說四月十日選課登記,提 議那天我們在大學中庭碰頭,一起吃午飯。又說它是故意延遲 回信的,就這樣打成平局,和好如初吧!因為見不到我,她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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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寂寞。阿綠的信這樣說。我把她的信重看了四遍,依然不太 了解她的意思。到底這封信的意義何在?我的腦袋十分含糊, 無法找到句子和句子之間連接的接触點。為何“選課登記”那 天見她就“打成平局”了?為何她要和我一起吃“午飯”呢? 我覺得自己的腦筋也開始不正常起來,意識遲緩,像黑暗植物 的恨一般無力。我模模糊糊地想,不能這樣下去了。不能永遠 這樣下去,必須做點什么。然后突然想起永澤的話:“不要同 情自己。”“同情自己是卑劣的人做的事。” 嗚呼,永澤,你真了不起。于是我歎一口气,站起來。 我很久沒有洗衣服了,現在又開始洗衣服、去澡堂洗澡、 刮胡子、清掃房間、購物、做了一頓像樣的飯、喂“海雕”吃 東西、不喝啤酒以外的酒、做了三十分鐘体操。刮胡子時照鏡 子,這才知道自己的臉驟然消瘦。眼睛大得很難看,好像是別 人的臉似的。 翌晨我騎單車稍微走遠一點,回到家里吃過午飯后,再度 重讀玲子的信。然后沈下心來思考今后應該怎樣辦是好。玲子 的信之所以帶給我莫大的沖擊,最大理由是我以前樂觀地預測 直于曾往好的方向發展,然而預測完全相反的緣故。 直子本身說過它的病謗很深,玲子也表示她不曉得還會發 生什么事。但我見過直子兩次,給我的印象是她逐漸好轉,唯 一的問題是怎樣使她恢复勇气,回到現實社會罷了,我以為只 要她恢复勇气,我們同心合力,一定可以處理所有問題。然而 我那建筑在脆弱假設上的幻想之城,卻因玲子的信而驟然崩潰。 其后留下的只是無感覺的平面而已。我必須重新打起精神。直 子再度康复,大概需要一段很長的時間。縱使康复了,她會比 以前更衰弱,更加失去信心。我必須讓自己适應那种新狀況。 當然我很清楚,我的堅強不能解決一切問題,不管怎樣,我所 能做的只是提高自己的士气,然后繼續等待她的复原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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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到木月。木月啊,我和你不同,我決定活下去,而且 照我的方式好好活下去。你一定很痛苦,我也一樣痛苦。真的。 這都是件留下直子而死去的關系。不過,我絕不會拋棄她不理 的。因為我愛上了她,而且我比她堅強的緣故。我會活得比現 在更堅強,然后成熟。我將成為大人,我必須這樣做。過去我 希望永遠停留在十七或十八歲,如今不這么想了。我已經不是 十几歲的少年了。我感覺到什么叫責任了。木月,我已不是當 年跟你在一塊的我了。我已經二十歲啦。為了生存下去,我不 得不好好的付出代价啊! “你怎么啦?渡邊。”阿綠說。“怎么瘦得那么厲害?.” “是嗎?”我說。 “是不是跟別人的妻子做太多了?.”我笑看搖搖頭。“從 去年十月起,我就沒跟女人睡過。”阿綠吹了一下嘶啞的口哨。 “你已經半年沒干那回事了?真的?” “是呀。” “那你為何瘦成這個樣子?” “因為長大了嘛。”我說。阿綠抓住我的肩膀,一直凝視 我的眼睛。眉頭皺了片刻,終于燦然一笑。 “真的。跟以前一比,好像的确有點不同了。” “因為長大了嘛。” “你真棒,竟然有這种想法。”阿綠欽佩地說。“吃飯去吧: 我餓了:”我們決定去文學院后面的小餐廳吃飯。我叫了當天 的定食套餐,她也要了一 “渡邊,你在生气?”阿綠說。 “气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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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我為了報复而不肯回信的事呀。你認為我不應該是 嗎?因為你已好好道歉了。” “是我不對,沒辦法。”我說。 “但是這樣子報复,是不是消气了?” “姐姐說我不應該那樣,說我不夠寬容大量,太過孩子 气。” “嗯。” “那就好了。” “你真是寬容大量。”阿綠說。“喂,渡邊,真的已經半 年沒做愛了“.” “沒有。”我說。 “上次哄我睡覺時,其實很想跟我干一斡的,對不?” “也許吧。” “但你沒干吧:” “因你是我現在最重要的朋友,我不想失去你的關系。” 我說。 “當時如果你硬來,大概我無法抗拒的。當時我真的軟弱 到极!.” “但我那個又大又硬呀。” 她笑一笑,輕輕碰一碰我的手腕。“在那之前,我就決定 相信你了。百分之百相信。所以當時我很安心地呼呼入睡。我 知道跟你在一起沒問題,可以放心。我是不是睡得很熟?” “嗯。的确是的。”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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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若是反過來,你對我說:“阿綠,跟我做愛吧? 一切都會順順利利的。”我想我多半會跟你做。雖然我這樣說, 你可別以為我在引誘你,或者開玩笑刺激你哦。我只是想把自 己的感受老老實實地轉告你而已。” “我懂。”我說。 我們一邊吃午餐,一邊把選科登記十拿給對方看.發現我 們有兩堂課是相同的。即是我每星期可以見她兩次。然后她談 起自己的生活。她說她和姐姐起初不能适應公寓生活。因為跟 過去的生活比起來,現在太過輕松的緣故。阿綠說,她們習慣 了輪流照顧病人,幫忙做生意,每天忙進忙出的日子。 “不過,最近開始覺得這樣生活不錯了。”阿綠說。“這 是為了我們本身幸福吉您的生活,因此不必顧慮任何人。喜歡 怎樣就怎樣。可是心情無法平靜下來呀,好像身体离地兩三公 分飄在空中的感覺。覺得這不是真的,如此輕松的人生在現實 里是不可能存在的,于是我們很緊張。唯恐突然完全顛倒過 來。” “勞碌命的姐妹花!”我笑看說。 “過去實在太艱苦了嘛。”阿綠說。“不過沒關系,今后 我們會完全贖回所失去的一切的:” “我相信你們辦得到。”我說。“你姐姐每天做些什么?” “她的朋友最近在表參道附近開了一間飾物店,她每星期 去幫忙三天。此外就是學學烹飪,跟末婚夫約會,看看電影, 或者發發呆,總之她在享受人生。” 阿線問我的新生活狀況,我把房子的布置、大庭院、叫“海 鶴”的貓和屋主的事說了出來。 “愉不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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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不坏。”我說。 “可是,你看起來無精打采的。”阿綠說。 “可是,春天了。”我說。 “可是件穿看她為你織的好看毛衣啊。” 我嚇了一跳,望望自己穿在身上的葡萄色毛衣。“你怎知 道是她織的?” “你可真夠坦白。那是瞎猜的,還用說。”阿綠仿佛吃了 一惊,“但你真的沒精神哦。” “我正在設法提起精神來。” “不妨把人生當作餅干罐好了。” 我檸檸頭,望看阿綠的臉。“大概我的頭腦不好吧,有時 我不了解你在說什么。” “餅干罐里不是塞滿各种餅干,包括喜歡的和不太喜歡的 么?若是先把喜歡的吃掉,剩下的全景不太喜歡的了。當我覺 得難受時,總是這樣想。目前雖不太如意,但往后就好了,先 苦后甜啊。人生就像餅干罐一樣。”. “這也算是一种哲學吧:” “确實是的。我是從經驗學來的嘛。”阿綠說。 喝咖啡時,兩個像是阿綠班上同學的女孩走進店內,跟阿 綠交換選課登記卡,談起去年的德文成績如何,怎么件在內鬧 時受傷啦,那雙好看的鞋子在哪儿真的等等不看邊際的話題。 我心不在焉地听看,感覺那些話題好像是從地球的另一端傳來 似的。我喝看咖啡眺望窗外的風景。一如往常的大學春天景色。 天空云霧蕪羈,櫻花盛開,看似新生的抱看新課本在路上走看, 望看望看,我又覺得茫然起來。我想到今年仍然不能复學的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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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這家店的窗旁擺看一只插了銀蓮花的小玻璃瓶。 女孩們說聲再見,回到自己的桌子后,我和阿綠走出咖啡 室,在街上散步,到舊書店繞一繞,買了几本書,又走進咖啡 室喝咖啡,然后到游戲中心玩彈珠,跟看坐在公園的板凳上聊 天。大部分時間是阿綠在說,而我嗯嗯聲應她。阿綠說她口渴, 我就到附近的糖果店員了兩瓶可樂。在那期間,她用原子筆在 報告用紙上寫。我問她寫什么,她說沒什么。 三點半,她說她要走了,因她和姐姐約好在銀座碰頭。我 們走路到地鐵站,在那里分手。分手之際,阿綠把一張折成四 析的報告用紙塞進我的外套口袋里,叫我回家才看。我在電車 上就打開來看了。 “前略。 現在你去買可樂,我趁這段時間寫這封信。寫信給一個坐 在旁邊的人,對我而言乃是第一次。但若不這樣做,我就不能 把我要說的話傳達給你了。其實,不管我說什么,你都几乎沒 听進去。對不? 你知道嗎?今天你對我做了一件殘忍的事。你根本沒察覺 我的發型改變了,是不?我辛辛苦苦地把頭發留長,好不容易 在上星期才能換了一個有女人味的發型。而你竟然渾然不覺。 這個發型肯定好看。而且我們好久不見了,我以為你見到我會 嚇了一跳才對,但你完全當我透明,是不是太過分?大概你連 我穿什么衣服也想不起來吧。我也是女孩于。不管你有什么心 事都好,起碼應該好好看我一眼吧:只要你說一句“你的發型 好可愛”,其后不管你怎么想怎么做,我都會原諒你。 因此我向你撒了謊。我說我和姐姐約好在銀座碰頭是騙你 的。我本來打算今天到你家過夜,連睡衣也帶來了。不錯,我 的袋子里面有睡衣和牙刷。哈哈,我好傻。因你根本沒邀我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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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家去。不過算了,你似乎覺得我在不在都無所謂,你像是希 望一個人獨虛的樣子,我就讓你獨處好了。請你盡情去胡思亂 想好了。 不過,我也不是十分气你。我只是覺得寂寞极了。因你對 我百般親切,而我好像不能為你做什么。你一直把自己關在自 己的世界里,雖然我咚咚咚地敲門叫渡邊,你僅僅台台眼,又 馬上回到自己的世界。 現在你拿看可樂走回來了。好像一面走一面想心事,我希 望你摔一絞就好了,但你沒有。如今你坐在我旁邊,咕咕聲喝 看可樂。我期待你買可樂回來時會發現,然后說“哦,你的發 型改變啦。”畢竟希望落空了。若是件察覺到了,我會把這封 信撕碎,告訴你說“吱,到你那儿去吧:我為你做一頓好吃的 晚餐,然后親親熱熱地一起睡覺。”然而你就像鐵板一般粗心 大意。再見了! P.S.下次在教室見面時,請不要跟我講話。”我在吉祥 寺車站打電話去阿綠的公寓,沒人接。由于無所事事,我在吉 祥寺的街上閒逛,看看能不能找一份半工讀的兼職。我周六、 周日全天有空,周一、三、四從下午五點開始可以工作,但要 找到一份完全配合那個日程表的工作并不容易。我放棄了,買 了晚餐的喂菜回家,又嘗試打電話給阿綠。她姐姐接電話,說 阿綠還沒回家,何時回來不太清楚。我道謝了就收線。 晚餐后,我想寫信給阿綠,改了几次不能寫成,結果轉而 寫信給直子。 我說春天到了,新學年又開始,見不到你,非常挂念,無 論以怎樣的形式都好,我很想見你,和你聊天。我已決定堅強 起來,因我沒有別的路可以選擇了。 “還有一個我的問題,對你而言也許無所謂,就是我不再


第九章

跟別人睡覺了。因我不想忘記你碰我身体時所留下的感覺。對 我而言,那种感覺比你想像中更重要。我永遠記得當時的事。” 我把信放進信封,貼上郵票,坐在桌前注視它片刻。這封 信比平時寫的短很多,但我覺得這樣反而能夠把意思傳達給對 方。我在玻璃杯里斟了三公分左右的威士忌,分兩口喝掉,然 后上床睡覺。翌日。我在吉祥寺車站附近找到一份只有星期六 日兩天的兼職。在一間規模不大的意大利餐听當侍應,條件差 強人意,附午餐,也給交通費。如果周一、周三、周四的晚班 休假他們時常拿假期我可以代替他們上班,這對我實在很恰當。 做滿三個月加薪,經理叫我這個星期六開始上班。跟新宿唱什 行那個不長進的店長比起來,這位經理看起來能干得多。 我打電話到阿綠的公寓,又是她姐姐接電話,她說阿綠從 昨天起一直沒回家,她也想知道阿綠的行踞,她用疲倦的聲調 問我有無頭緒。我所知道的只是她的袋子里有睡衣和牙刷而已。 星期三的課,我見到了阿綠。她穿一件草綠色的毛衣,戴 一副夏天常戴的深色眼鏡。她坐在最后一排位子上,跟一個以 前見過一次的戴眼鏡小蚌子女孩聊天。找走過去。告訴阿綠待 會有話對她說。戴眼鏡的女孩先看看我,然后阿綠看看我。阿 綠的發型的确比以前有女性韻味了,看起來成熟許多。 “我約了人。”阿綠側一例頭說。 “不會化你太多時間,五分鐘就夠了。”我說。 阿綠摘下眼鏡,眺起眼睛。宛如正在眺望一百米以外一間 快要倒塌的廢屋時的眼神。 “我不想跟你說話,對不起。” 戴眼鏡的女孩用“她說她不想跟你說話”的眼神看我。 我坐在最前排右端的位千听課。一關于田納西威廉斯戲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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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總論其在美國文學占有的地位一上宗課,我慢慢數二聲,然 后回頭。已經不見阿綠的人影。 一個人度過的四月是個太過寂寞的季節。四月里,周圍的 人看起來都很幸福。人們脫下大衣,在陽光下聊天。玩投球, 談情說愛。而我完全的孤苦零丁。直子、阿綠、永澤,一個個 都离開我所在的地點好遠。現在的我連城“早安”、“午安” 的對象也沒有。我甚至怀念起“突擊隊”來。我在百無聊賴的 孤燭中送走了四月。我曾几汰舊試找阿綠,它的答覆總是一樣。 她說現在不想跟我講話,從她的語調可以知悉,她是出自真心 的。她通常和那個戴眼鏡的女孩在一起,不然就跟一個高個子 短頭發的男生在一塊。那個男生的腿很長,每次都穿白色的籃 球運動鞋。四月結東,五月來臨。五月比四月更難過。到了五月, 我感覺到自己的心在深春里顫抖和搖動。那种顫動通常在黃昏 時刻來臨。在木蓮花香輕輕飄蕩的昏暗中,我的心莫名地被膨 脹、顫抖、搖晃和痛楚所刺透。那時我就緊閉雙眼,咬緊牙關, 等候那种痛楚過去。它在漫長的時間里過去以后,留下隱隱的 痛楚。 那時我會寫信給直子,我在信中只寫美好和愉快的事物。 關于草的香味、舒暢的春風、月光、電影、喜歡的歌、感動的 書之類。當我重諦那些內容時,我自己也覺得安慰。我覺得自 己生活在一個何等美好的世界中啊:于是我寫了好几封這樣的 信。然而直子或玲子都沒回信給我。 我在做兼職的餐廳認識一個叫伊東的打工學生。和我同年, 我們時常在一起聊天。他在美術大學念油畫系,為人老實,沉 默寡言,我們認識了一段時間才開始交談的。我們放工后,到 附近的咖啡室喝喝啤酒,天南地北地聊。他喜歡看書听音樂, 我們通常都聊這些。伊東長得碩長俊秀,對于當時的美術大學 男生來說,他的頭發算短了,而且衣著清洁。他說得不多,但


第九章

有正當嗜好和想法。喜歡法國小說,偏愛喬治巴泰爾和波里斯 維安的作品,音樂方面則常听莫札特和拉維爾。他和我一樣, 正在尋找在這方面烹气相投的朋友。 他曾招待我去他自己的寓所。位于井之頭公園后面的別致 平房公寓,屋里放滿畫材和畫框。我說我想看看他的畫。他說 不好意思,畫得不好,不想讓我看。我們喝看他從他父親那里 倫愉帶來的芝華士威士忌,用炭爐烤魚吃,听卡沙德修斯演奏 莫札特的鋼琴協奏曲。 他出生于長崎,把情人留在故鄉出到東京來念書。每次回 去長崎都會跟她上床,不知何故最近相處得不太融洽,他說。 “你也多少了解女孩子啦。”他說。“女孩子到了二十或 二十一時。突然開始具体地考慮許多事情,變得非常現實了。 以前覺得她很可愛,現在看起來既庸俗又憂郁了。一見到我, 通常親熱之后,就會問我大學畢業后怎么打算。” “你打算怎樣?”我也問。 他一邊啃魚一邊搖頭。“我能怎樣打算?沒得打算呀,油 畫系的學生。如果考慮前途的話,誰也不會念油畫了。因為讀 完油畫系出來的人,連飯也沒得吃。于是她叫我回長崎當美術 老師。她准備當英語教師哪。哀哉!” “你已經不那么愛她了,是不?” “大概是吧。”伊東承認了。“何況我根本不想當什么美 術老師:我不想像猴子般教那些吵吵鬧鬧又沒教養的中學生晝 晝,然后這樣終了一生。” “為了雙方看想。是不是跟地分手比較好?”我說。 “我也這樣想,可是說不出口呀。我覺得對不起她。因為 她認定要跟我結婚。如果對她說我們分手吧,我已經不受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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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類的話,實在說不出來。” 我們不加冰塊,干喝芝華士威士忌。吃完烤魚,就把黃瓜 和西芹菜切細,沾味當來吃。吃黃瓜時發出刪刪聲,令我想起 阿綠的父親。接看想到失去阿綠,我的生活變得何等無味可厭, 不由難過起來,不知不覺間,原來她的存在已在我心中逐漸膨 脹。 “你有沒有情人?”伊東問。 我作個深呼吸才答說:“有是有的,但有一些隱情,她現 在离我很遠。” “可是心靈相通,是不?” “但愿如此。若不這樣想就沒得救了。”我半開玩笑地說。 伊東很平靜地說起莫札特的長處。就如鄉下人熟知山路一樣, 他也熟知莫札特音樂的精華所在。他說他父親很喜歡莫札特, 所以他從二歲起就听了。我對古典音樂所知并不詳細,但是一 邊听他解釋“這個部分”、“怎樣?這里”之類,一邊傾听莫 札特的協奏曲時,的确覺得心平气和起來。這是很久已沒有的 感覺。我們望看俘在井之頭公園上空的上弦月,喝完最后一滴 芝華士威士忌。美味無比的酒。 伊東叫我留下來過夜,我以有事婉拒了他。謝謝他的威士 忌之后,九點以前离開他的公寓,回家的路上打電話給阿綠。 稀罕地,阿綠親自接電話。 “對不起。現在不想跟你講話。”阿綠說。 “我知道,因為听過好多次了。可是,我不想就這樣結束 我和你的關系,你真的是我少數的朋友之一,不能見你真的好 難受。我几時才能跟你說話?至少應該告訴我這個吧!” “到了适當時候。我會主動找你的。”


第九章

“你好嗎?”我問。 “還好。”她說,然后挂斷電話。 五月中旬,玲子寄來一封信。 “謝謝你定時來信。直子歡歡喜喜地讀了,我也借來看了。 我看你的信,不介意吧曰 抱歉好久沒寫信給你了。老賀說,我也有疲倦的傾向,而 且沒什么好消息可說的。直子的情形不太好。前些時候,直子 的母親從神戶來,和我、直子、專科醫生四個人一起交談了許 多,最后達成協議,暫時把她轉去專科醫院進行集中治療,看 看結果再回來這里。直子也希望留在這里治病,我也舍不得和 地分開,而且擔心她。可是坦白地說,在這里逐漸不容易控制 她了。平時沒什么事,但她經常情緒很不穩定,那种時候我們 不能离開她半步,因為不曉得會發生什么。直子有嚴重的幻听, 她把一切關閉起來,鑽入自己的牛角尖。 因此我也認為直子暫時進去适當的醫院接受治療是最好的 事。雖然遺憾,但沒辦法。就如以前告訴過你的,耐心等待最 要緊。不要放棄希望,把糾纏的線團逐一解開。不管事態看起 來如何絕望,一定可以找到線頭的。周圍縱然黑暗,只好靜觀 其變,等候眼睛适應那种黑暗了。 當你收到這封信時,直子應該移送到那間醫院去了。聯絡 得太遲,我也覺得抱歉,可是許多事情都是匆匆忙忙豆干燥, 雙眼塌陷,瘦削的臉上出現莫名其妙的污跡和傷痕。看上去就 像一個剛從黑暗的洞底爬上來的人,仔細一看,确實是我。 那段時間我走的是出陰海岸,大概是鳥取縣或兵庫縣的北 海岸一帶。沿看海岸走起來很輕松,因為沙灘上一定有可以睡 得舒服的地方。我把木頭收集起來升火,烘烤從魚店買來的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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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吃。然后喝看威士忌,豎起耳朵听潮聲想直子。她死了,已 經不在這個世界了,這是何等奇异的事。我還是無法領會那個 事實。我也無法相信那個事實。盡避我親耳听見釘子打在她棺 陋上的聲音,但我就是不能接受她已歸回虛無的事實。 我對她的記憶太過鮮明。她的口輕輕里著我的陰莖,頭發 搭在我的下腹的情景依然歷歷在目。她的体溫、呼吸和手指的 触覺,我都記得清清楚楚。就像五分鐘前發生的事一樣。我仿 佛覺得直子就在我旁邊。只要一伸手就可以碰到她。可是,她 不在那儿。她的肉体已經不在這個世界的任何地方了。 在睡不著的夜晚,我會回想直子的各种風姿。我不能不想, 在我体內債存了太多對她的回憶,只要撬開一點空隙,那些記 憶就會一個接一個地跳出來,而我恨本不能阻止它們往外涌出。 我想起那個下雨的早晨,她穿看黃色雨斗蓬清掃鳥屋,搬 飼料袋的情景。想起潰不成形的生日蛋糕。直子的眼淚弄濕我 衣衫的触覺。對,那一夜也下看雨。冬天時,她穿看駱駐絨大 衣走在我旁泄。她時常戴發夾,時常用手摸發夾。經常用一雙 清澈的眼睛凝視我的雙眼。她穿著藍色晨褸,在沙發上彎起膝 蓋,下巴放在膝上。 她的形象就如漲潮的波浪般接踵而至地涌向我,把我推向 一個奇异的地方。我在那個地力与死者一同生活。在那里,直 子是活的。和我聊天,甚至可以擁抱。在那個地方,死不是系 緊生的決定性要素。在那里,死不過是构成生的無數要素之一 而已。直子常看死在那里繼續生存下去,然后她這樣對我說:“沒 關系。渡邊,那只是死而已,不必在意。” 在那個地方,我不會感到悲哀。死是死,直子是直子。瞧, 有什么關系?我不是在這里嗎?直子難為情她笑看說。依然因 她一個小動作就能穩定我的情緒,令我受創的心痊愈。于是我


第九章

想,倘若這就是死的話,死也不是坏事。對呀,死根本沒哈大 不了。直子說:“死不過是普通的外,我在這里更覺得輕松 .” 直子從黑暗的浪潮深處向我這樣傾訴。 終于退潮時,我一個人留在海濱。我覺得軟弱無力,無處 容身,悲哀化成黑暗包圍我。那种時候,我時常獨自哭泣。眼 淚宛如汗水似地滾滾流下。 木月死去時,我從他的死學到一件事,而且當作座右銘帶 在身上,那就是: “死不是生的對等,而是潛伏在我們的生之中。” 的确那是事實。我們活看,同時在孕育死亡。不過,那只 不過是我們必須學習的真理的一部分。直子的吐告訴我這件事。 不管擁有怎樣的真理,失去所愛的人的悲哀是無法治愈的。無 論什么真理、誠實、堅強、溫柔都好,無法治愈那种悲哀。我 体力,擔心她受不了。可是見到她,我就放心了。臉色比想像 中健康。還笑盈盈地開玩笑。表達方式也比以前正常得多。又 說去了美容室,為自己的新發型自豪,因此我才覺得她母親不 在也沒關系。她對我說,玲子姐,我想我會在現在的醫院完全 复原的。我說對的,也許那樣最好。然后我們到外面散步,無 話不談。談談今后怎么打算之類。她說如果我們离開這里以后, 能夠一起生活就好了。” “直子說跟你生活在一起?” “對呀。”玲子說看,縮一縮肩膀。“于是我說,我無所謂, 渡邊的事你不管了?然后她這樣說:“他的事,我會處理的。” 僅此而已。于是我們談起以后住哪里,要做什么之類。接看跑 去鳥屋和馬儿玩。” 我從冰箱拿出啤酒來喝。玲子叉點了一支煙,貓儿在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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腿上呼呼入睡了。 “她從一開始就全部決定好了。所以顯得如此精神奕奕。 笑容滿面的。快定了。心情就輕松了。然后她把房里的東西 一一整理好,不要的東西就放進院子的汽油桶燒掉,包括當日 記用的筆記,信件等等,連你的信也燒了。我覺得奇怪,問她 為何燒掉。因她向來十分珍惜地保管你的信,時常重讀。她說: “我把過去的東西全部處理掉,以后重新做人了。”我也不怀疑, 反而單純地贊同丁。我認為很有道理。心想如果她能恢复精神 得到幸福就好了。那天的直子實在可愛,恨不得讓你也看看。 然后我們如往常一樣。到餐廳吃晚飯,洗澡。開了一瓶上 等葡萄酒對飲,我彈吉他。照例是她喜歡的曲子。披頭四的“挪 威的森林”、“米雪星”等等。我們心情很好,關掉電燈,脫 掉外衣,躺在床上。那晚非常悶熱,開了窗也几乎沒風進來。 外面已經漆黑一片,虫聲听起來特別響亮,房間里飄滿夏草的 香味。然后直子突然談起你來。談起和你做愛的事,而且非常 詳盡。如何被你去掉去衣服,如何讓你接触身体.自己如何濕, 如何讓你插入。感覺如何美妙之類,實在非常坦白地告訴我了。 我問她為何突然談起這些事,因為過去直子從來不肯那么露骨 地談性的問題的。當然,坦白地談性也是一种冶療法,但她怕 羞,絕對不肯詳細地談。現在突然喋喋不休地說出來,連我也 嚇了一跳。 “我只是想說出來嘛。”直子說。“如果你不想听,我就 不說。” “好哇,你想說什么就盡避說好了,我會听。”我說。 “當他進來時,我痛得不知怎辦是好。”直子說。“那是 我的第一次。雖然濕了,一下子就進來了,但是仍痛得很厲害, 頭都几乎麻了。他一直進到深處,我以為到极限時,他卻把我


第九章

的腳往上提起,進得更深。這樣一來,我覺得遍体生寒,仿佛 泡進冰水一般。手腳發麻,寒气襲來。到底怎么了?會不會就 這樣死去?死了也無所謂,我想。但他知道我痛,保持姿勢不 再移動,然后溫存地抱起我的身体,一直吻我的頭發、脖子、 胸部、吻了好久。于是我的身体漸漸回复暖意,他就開始慢慢 抽動……玲子姐,那真個美妙。整個人像快溶化掉似的。甚至 覺得就這樣被他占有,一輩子干這回事地無妨。” “如果那么美妙,不如跟他住在一起,不是天天可以做了 么?”我說。 “不行啊,玲子姐。”直子說。“我很清楚,它來過就走了: 永還不會回來了。不知何故,一輩子只有一次。在那之前和之 后,我都毫無感覺,我沒想過要跟他做。也沒再濕過。” 當然我向她解釋了.,我說這些情形在年輕女性身上很容 易發生,隨看年紀增長就會好轉的。而且有過一次順利的經驗, 不用擔心。我說我剛結婚時也是很不順利,相當麻煩哪。 “不是這個。”直子說。“玲子,我沒擔心什么。我只是 不想讓任何人進入我里面了。我不想再被任何人侵犯了。” 我喝完了啤酒,玲子抽第二支煙。小貓在她腿上伸懶腰, 換個姿勢又睡了。玲子遲疑一下,點起第三支煙。 “然后直子抽抽搭搭她哭起來。”玲子說。“我在她床邊 坐下,撫摸她的頭說,沒事的,一切都會順順利利的。像你這 么年輕漂亮的女孩,應當被男人寵愛得看幸福的。”悶熱的夜 晚,直子又是汗又是淚的。全身濕透了,我拿浴巾幫她擦險擦 身体。她連內褲都濕了。我幫她脫掉……你別想歪了哦。因為 我們天天一起洗澡,她等于是我的妹妹了。” “這點我知道。”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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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子叫我抱她。我說天气那么熱,怎能抱嘛,她說這是 最后一次了,于是我抱住她。我用浴巾里住她的身体。不讓汗 水黏住她。等地平靜下來時又替她擦汗,替她穿上睡袍,哄她 睡覺。她立刻睡得很熟。也許裝睡也說不定。不管怎樣,她的 睡臉真可愛。就像一個生下來以后從未受過傷害的十三、四歲 小女孩一般。看見這樣,我也安心去睡了。 六點鐘我醒來時。她已經不在了。睡袍丟在那儿,衣服、 運動鞋以及一直擺在枕邊的手電筒都不見了。當時我就覺得糟 糕了。可不是嗎?她帶手電筒出去,一定是摸黑從這里出去的。 慎重起見,我看了一下桌面,找到那張字條 "“請把衣服全部送 給玲子姐姐。”我馬上去叫大家分頭找直子。于是大家從宿舍 到樹林里里外外徹底搜索。花了五個鐘頭才找到她。她連上吊 的繩子都早有准備。” 玲子歎一口气,摸摸小貓的頭。 “要不要喝茶?”我問。 “謝謝。”她說 " 我煮開水泡茶后,回到套廊。傍晚已近,陽光轉弱,樹木 影子長長地伸到我們腳畔。我一面喝茶,一面眺望庭院里隨意 种下的棣堂花、杜鵑和雨天竹。 “不久,救護車來了,把直子載走,我被警察問了許多問 題。其實也沒問什么。由于她留下一張形同遺書的字條,顯然 是自殺的,而且那些人認為精神病患者會自殺并不出奇。所以 只是形式上問一問而已。警察走了以后,我立刻打電報給你。” “好寂寞的喪禮。”我說。“靜悄悄的,人也不多。她的 家人一直介意我怎會知道直子死去的事。其實我不應該參加她 的喪禮的,因此我覺得很難受,立刻出去旅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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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邊。出去散步好不好?”玲于說。“順便買東西回來 做晚餐吧。我餓了。” “好哇。想吃什么?” “火鍋。”她說。“我有好几年沒吃火鍋啦。甚至發夢也 夢見火鍋,有肉、洋蔥、菇蔬絲、豆腐、苟嵩菜,熱滾滾的” “好是好,但我沒有做火鍋的鍋子。” “沒問題,交給我辦。我去向房東借一借。” 她快步走向正堂,借了一個漂亮的鍋子、煤气爐和長長的 橡皮管回來。 “怎樣?了不起吧。” “的确 "”我佩服地說。 我們到附近的小商店街買了牛肉、雞蛋、蔬菜和豆腐,到 酒舖買了一滴較像樣的白葡萄酒。我堅持要自己付錢,結果全 都由她付了。 “被人知道我讓外鎊出錢買菜的話,我會成為親戚朋友的 笑柄的。”玲子說。 “而且我是個小盎婆哪。所以放心好了。怎么說也不會身 無分文的跑出來。” 回到家里,玲子洗米燒飯,我拉長橡皮管,在套廊上准備 吃火鍋。准備完畢時,玲子從吉他箱子拿出自己的吉他,坐在 微暗的套廊上,調好音后,慢慢彈起巴哈的賦格由來。細膩的 部分故意慢慢彈、或快快彈、或粗野地彈、或傷感地彈,對于 各种聲音怜愛地傾听。彈看吉他的玲子,若起來就像在注視自 己心愛的裙子的十七、八歲少女一般,雙眼發亮、唇色緊撮, 偶爾露出笑影。彈完后,她靠在柱子上望天想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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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以跟你說話嗎?”我問。 “好哇。我只是覺得肚子好餓罷了。”玲子說。 “你不去見見你先生和女儿么?他們住在東京吧。” “在橫濱。但我不去。上次不是說了嗎?他們不和我發生 聯系的好。他們擁有他們的新生活。如果見到我會恨痛苦。最 好不見。” 她把抽完了的七星煙盒揉成一團扔掉,從皮包拿出一包新 的。撕開后叨了一支,但沒點火。 “我是個已經過去的人。在你眼前這個只不過是過去的我 的殘存記憶而已。在我里頭最重要的東西早已死去。我只是隨 從那個記憶行動而已。” “但我非常欣賞現在的你。不管你是殘存記憶或什么。也 許那個根本不重要。你肯穿直子的衣服。我很高興。” 玲子笑一笑,用打火机點火。“你的年紀不大,很懂得如 何討女人喜歡哪。” 我有點臉紅。“我只是坦白說出自己心中所想的話而已。” “我知道。”玲子笑看說。不久飯煮好了,我在鍋里抹油, 開始准備下鍋。 “這不是夢吧?”玲于抽著鼻聞味道。 “根据我的經驗。這是百分百現實的火鍋。”我說。我們 沒有再談什么,只是默默地吃火鍋、喝啤酒、然后吃飯。“海雕” 聞到香味跑來,我把肉分給他。吃飽以后,我們靠在套廊的柱 子上看月亮。 “這樣子心滿意足了吧!”我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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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得挑剔了。”玲子仿佛很辛苦似地說。“我第一次吃 那么多。” “待會打算怎樣?” “休息一下,我想去澡堂。頭發亂七八糟的,我想洗一 洗。” “好的。澡堂就在附近。”我說。 “對了,渡邊,若是方便,請告訴我,你和那位阿綠小姐 已經睡過了嗎?”玲子 “你是說有沒有做愛?沒有。在許多事情沒弄清楚以前, 我們決定不做。” “現在不是都弄清楚了嗎:” 我搖搖頭表示不懂。“你的意思是直子死了,一切塵埃落 定?” “不是這個意思。你不是在直子死去之前就作出決定,不 會跟阿綠分開了么?這件事跟直子是活是死都無關,對不?你 揀選阿綠。直于揀選了死。你已經是大人了,必須對自己所選 擇的負起責任。否則不是一塌糊涂嗎?” “但我忘不了她。”我說。“我對直子說過,我會永遠等她。 可是我沒有。結果來說,我還是放開她了。這不是誰對誰錯的 問題.而是我本身的問題。也許我縱然半路不放開她,結果還 是一樣,直于畢竟還是揀選死亡。但我覺得我就是不能原諒自 己。雖然你認馬那是一种自然的心靈活動,無可奈何,然而我 和直子的關系并不如此單純。想起來,我們從一開始就是在生 死的交界線上互相結合在一起的。” “若是件對直子有某种哀痛的感覺的話,你就帶看那种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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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度過往后的人生好了。若是從中能夠學到什么,你就學吧。 不過,那是另一回事,你應該和阿綠共創幸福。你的哀痛和阿 綠是扯不上關系的。若是你再傷害它的話,將會做成無法挽回 的局面。雖然痛苦,你還是要堅強起來,你要長大成熟。我是 為了向你說這句話,特意离開阿美宿舍,長途跋涉地搭那种棺 材以的火車老遠跑來這里的。” “我很了解你所說的。”我說。“但我還沒作好准備。你 不覺得嗎?那個喪禮實在太寂寞了。人不應該那樣子死去的。” 玲子伸手摸摸我的頭。“總有一天,我們每個人都會那樣 子死去的,包括你和我。” 我們沿看河邊走五分鐘到澡堂。洗完后帶看爽朗的心情回 到家。然后拔掉酒瓶蓋,坐在套廊喝。 “渡邊,再拿一個玻璃杯來好嗎?” “好哇。你想做什么?” “我們來為直子辦喪禮。”玲子說。“一個不寂寞的喪禮。” 我把玻璃杯拿來后,玲子在杯里斟滿葡萄酒,擺在院子的 石燈籠上。然后坐在套廊,抱看吉他靠在柱子抽煙。 “如果有火柴的話,拿給我好嗎?愈多愈好。” 我從廚房拿了一大包火柴過來,在她旁邊坐下。 “我彈一首,你就在那里排一根火柴,好不好?從現在起, 我把我會彈的都彈出來。” 她先彈了亨利曼西尼的“親愛的心”,彈得优美而祥和。 “這張唱片是件送給直子的吧”.” “是的。前年的圣誕節。因為她很喜歡這首曲子。”


第九章

“我也喜歡。非常优美。”她又彈了几段“親愛的心”的 旋律,輟一口酒。“在我喝醉之前,不知能彈几首?哎。這樣 的喪禮應該不會寂寞了吧!” 玲子改彈披頭四的“挪威的森休”、“昨天”、“米雪兜”、 “某事”、“太陽出來了”、“山上的傻叭”。我排了七根火柴。 “七首了。”玲子說看,喝一口酒,噴一口煙。“這些人 的确很了解人生的悲哀和优雅。” 她口中的“那些人”,當然是指約翰連儂、保羅麥卡尼以 及喬治哈里森了。 她歎一口气,揉熄香煙,又拿起吉他來彈“小巷”、“黑 馬”、“朱莉亞”、“當我六十四歲時”、“人在何處”、“我 愛她”和“喃,朱蒂”。 “現在几首了?” “十四首。”我說。 “唔。”她歎息。“你也可以彈一首什么吧!” “我彈不好。” “不好也沒關系嘛。” 我把自己的吉他拿來,戰戰兢兢地彈了一首“屋頂上”。 玲子趁那時稍微休息,抽抽煙喝喝酒。我彈完后,她鼓掌。 然后,玲子彈了改編為吉他由約拉維爾的“獻給公主的安 魂曲”和德比西的“月光”,彈得細膩而优美。 “這兩首曲子是直子死去以后才彈得好的。”玲子說。“她 喜歡音樂的地步,直到最后都脫离不了傷感的境地。” 按著她演奏了几首巴卡拉殊的曲子:“靠近你”、“雨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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挪威的森林

斷滴在我頭上”、“圭在你身邊”和“結婚鐘聲的怨曲”。 三十首了。”我說。 “我好像是自動點唱机”玲子開心地說。“音樂大學的老 師看到這种場面,大概嚇昏了。” 她喝看葡萄酒,一邊抽煙,一邊一首接一首地彈。彈了十 首巴薩洛華,包括羅杰.哈特及高素恩的曲子。以及鮑伙倫、 雷查爾斯、凱勒克、海邊男孩、史提威汪達等人的音樂。“藍 色天鵝絨”、“青青草原”,所有一切的曲子都彈了。偶爾閉 起眼睛輕輕搖頭,配合旋律哼歌。 葡萄酒喝完了,我們改喝威士忌。我把院子哀的葡萄酒僥 在石燈籠上,另外斟滿一杯威士忌。 “現在几首了?” “四十八首。”我說。 第四十九首,玲子彈了“伊莉娜”,第五十首又是“挪威 的森林”。彈完五十首后,她停下來,喝了一口威士忌。 “彈了這么多,應該夠了。” “夠了。”我說。“了不起。” “懂嗎?渡邊,把寂寞喪禮的事忘得一干二淨吧!.”玲 子盯看我的眼睛說。“只要記住這個喪禮就可以了。是不是很 美妙?” 我點點頭。 “贈品。”玲子說。第五十首是她最愛彈的巴哈的賦格曲。 “渡邊,跟我做那個吧:”彈完后,玲子小小聲說。 “不可思議。”我說。“我也在想同樣的事。”


第九章

在拉上窗帘的黑暗房間里,我和玲子极其理所當然似地相 擁,互相需要對方的身体。我幫她脫下襯衫、長褲和內褲。 “我度過一段相當曲折的人生,做夢地想不到會議一個小 我十九歲的男孩脫內褲。”玲子說。 “要不要自己來?”我說。 “沒關系,你來好了。”她說。“我滿身是皺紋,你別失 望才好。” “我喜歡你的皺紋。” “我會哭的。”玲子輕聲說。 我吻遍她的全身,用舌頭甜她的皺紋。我的手按在她那宛 如少女的小乳房上,溫柔地咬它的乳頭,手指伸進她那溫濕的 陰道緩緩撫動。 “渡邊,不是那邊。”玲子在我耳畔說。“那只是皺紋。” “怎么這個時候還會開玩笑?”我無奈說道。 “抱歉。”玲子說。“我害怕,因我太久沒做了。感覺上 像一個十七歲少女跑去男生的宿舍玩,卻被脫光衣服似的。” “我的感覺真的像在侵犯一個十七歲少女似的。” 我的手指仲進她的皺紋中,親吻她的脖子和耳垂。她的呼 吸急促起來,喉嚨開始顫抖時,我把她的腿打開。慢慢進入里 面。 “沒問題吧,你不會使我怀孕吧。”玲子輕聲問我。“這 把年紀怀孕很羞家的。” “沒事的。放心好了。”我說。 我進到深處,她顫抖看歎息。我溫柔地撫摸她的背,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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抽動几次,突然無預兆地射精了。我無法控制自己,只能緊緊 抱住她。 “對不起。我忍不住。”我說。 “傻瓜,何必這樣想嘛。”玲子拍拍我的屁股。“你跟女 孩子做愛時都在想這种事:” “也許吧。” “跟我做的時候,不必想這個。忘了它。你愛几時就几時。 怎樣?舒服嗎?” “太舒服了,所以忍不住。” “何必忍呢?這就好。我也覺得得棒。” “玲子。”我說。 “什么?” “你應該再和人談戀愛 . 這樣子太可惜了。” “我會考慮的。”玲子說。“不過,旭川的人會談戀愛嗎?” 過了一會,我又勃起。玲子屏住呼吸扭動身体。我們邊做 邊聊天。在她里面這樣子聊天的感覺很美妙。我一講笑話她就 吃吃她笑,笑的震動傳到我那儿。我們這樣做了好久。 “這樣的感覺美极了。”玲子說。 “動一動也不坏。”我說 “試試看。” 我把她的腰抱起來,進入更深處,盡情品嘗銷魂的滋味。 當晚我們親熱了四次 . 完事后玲子在我腕臂中閉起眼睛深歎,身 体不住地侈


第九章

“我以后不必再做愛了。”玲子說。“我把人生的全部都 做完了,可以安心做其他事了。” “誰知道明天如何?”我說。 我建議玲子搭飛机去,又快又舒适,但她堅持要搭火車。 “我喜歡青函聯絡船,不想坐飛机。”她說。于是我送她 到上好車站。她提看吉他箱子,我抬著旅行箱,我們并肩坐在 月台的長椅上等火車。她跟來東京那一天一樣,穿看斜紋呢夾 克和白長褲。 “旭川真的不錯?”玲子間。 “很好的城市。”我說。“過些時候,我會去看你。” “真的?” 我點點頭。“我寫信給你。” “我喜歡你的信。可是直子全都燒掉了。那么好的信。” “信只是普通的紙。”我說。“縱使燒了,留在心中的東 西依然會留下,不能留下的留看也沒用。” “老實說,我好怕。一個人孤苦零丁的去旭川,好可怕呀。 所以,記得寫信給我。看了你的信,我會覺得你就在我身邊。” “你喜歡的話,我就天天寫給你。沒問題的。無論走到天 涯海角,石田玲子都能活得很好。” “我總覺得自己体內好像還有什么東西堵住似的,難道是 錯覺?” “那是殘存的記憶。”我說看笑起來。玲子也笑了。 “不要忘了我。”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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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遠不忘記你。”我說。 “也許以后沒机會再見到你了,不過,無論丟到那里,我 都會永遠記得你和直子。” 我看看她的眼睛,她哭了。我禁不住吻了她。雖然周圍經 過的人頻頻盯看我們看,但我已經不在意了。我們活看,只須 考慮怎樣活下去就夠了。 “祝你幸福。”分手之際,玲子對我說。“我能向你忠告 的全都說完了,再也沒什么好說的,只能祝你幸福。讓我和直 子那一份的幸福都給予你。” 我們握手告別。 我打電話給阿綠,說無論如何都要跟她談一談。我說我有 很多話要說,必須對她說。在這個世界上,除她以外別無所求。 我想見她,一切的一切從頭開始來過。 阿綠在電話的另一端,沉默了好久。仿佛全世界的細雨下 在全世界的青草地上似的,沉默無聲。那段時間,我閉起眼睛, 額頭一直壓在玻璃窗上,終于阿綠開口了。她用平靜的聲音說: “現在你在哪里?” 我現在在哪里? 我繼續握住听筒台起臉來,看看電話亭的四周。如今我在 什么地方?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我猜不看。到底這里是那 里?映入我眼帘的只是不知何處去的人蔓,行色匆匆地從我身 邊走過去。而我只能站在那個不知名的地方,不停地呼喚阿綠 的名字。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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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記 原則上,我不喜歡替小說寫后記,不過我想這部小說有寫 一寫的必要。 首先,這部小說是以我在五年前寫過的短篇“螢火虫”為 底本的。木來我打算把它擴寫成中篇,不料一寫就欲罷不能, 寫成了長篇。也許是小說本身的要求超出我所想像的緣故。 第二,這是一部极其私人的小說。就如有些人喜歡我,有 些人不喜歡我一樣,有些人富喜歡這部小說,有些人不會喜歡。 但我希望,這部小說罷凌駕我個人而流傳下去。 第 三, 這 部 小 說 是 在 南 歐 寫 的。 一 九 八 六 年 十 二 月 一一十一日,我在希腊的未可諾斯島開始動筆,一九八七年 二一月二十七日在羅馬郊外的公寓酒店完成。我几乎天天泡在 吵鬧的小節館里,戴看耳机重复听看“佩珀上士”的錄音帶, 一邊听一邊寫。在某种意義上,這部小說可說得到連儂和保羅. 麥卡尼的些許幫助。 第四,我把這部小說獻給我死去的朋友以及活著的朋友 們。 一九八七年六月 村上春樹


後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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