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 後 左 翼 口 述 計 畫 系 列（ 三 ）： 以 陳 映 真 為 線 索
林麗雲
典範在夙昔 側寫林孝信
第一次聽到林孝信的名字是在八○年代中期，台灣尚未解嚴，但風雲 已啟，各路好漢躍躍欲試，街頭運動一日烈過一日，就在這烽煙四起的亢奮 中，我聽到友人說：「如果想買台灣看不到的書，在美國開書店的林孝信可 以幫忙。」那時節，社運風塵中，應該沒有幾個人靜得下心來看書，可我真 的把這件事記下，還很好奇地詢問友人：林孝信是誰啊？ 那時的林孝信被描述得有點傳奇，台大物理系畢業、芝加哥物理博士候 選人、《科學月刊》創辦人、保釣風雲人物，最重要的是，他因保釣被台灣 政府列為黑名單，無法返台也放棄了博士學位。當下不明白的是，保衛釣魚 台是愛國行為，怎麼會因此回不了家呢？日後再聽到林孝信的名字，除了保 釣外，還有他和黃武雄一起推動的社區大學，以及他全島奔走鼓吹的通識教 育。社區大學和通識教育都是育化他人的工程，這與我年輕時所聞：「幫他 人買書」的林孝信，形象倒是一致，就是擺渡的工作，從此岸到彼岸，能渡 幾人算幾人。 當然，沒有日後的台灣戰後左翼社會史的口訪調查，我是怎麼也無法明 白，像林孝信這樣的擺渡人，在六○、七○、八○年代，有著成百成千的他 們，冒著身家性命的危險、冒著無法返鄉的悲戚、冒著自毀前程的決絕，在 台灣以及台灣以外的他鄉異地，戮力於將後生晚輩從絕對霸權的此岸擺渡到 較為理想的彼岸。我們受惠於此，也當了解此在的歷史。 第一次採訪林孝信是為了吳耀忠的「尋畫」研究案。這場採訪其實是個意 外，依稀記得好像在某個場合碰到了林孝信，問他認不認識吳耀忠，林說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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識，我們也沒細問，就約他擇日見面訪問，林也爽快地答應了。2009 年 11 月 6 日，尋畫三人小組在紫藤廬對林進行訪問，雖然訪談過程幾無涉及到吳耀 忠，但當晚的訪問卻拉出了台灣戰後左翼社會史與保釣運動的線索。 根據日後研究調查，吳耀忠入獄前所參與的讀書會，劉大任是成員之 一，劉於 1966 年前往美國柏克萊大學進修，因此逃過 1968 年 5 月的大逮捕。 林孝信受訪時表示，陳映真等人被捕，劉大任應該受到很大的刺激，保釣前 夕，劉早已積極運作讀書會和辦雜誌，林之所以和劉相識，就是因為聽聞三 人：劉大任、郭松棻、唐文標，從美國西岸柏克萊大學一路駕車前往東岸的 摩根鎮（Morgantown），拜訪就讀於西維吉尼亞大學（West Virginia University） 中，一群來自台灣胸懷大志要救國救民的「大風社」。 從柏克萊到西維吉尼亞途中，芝加哥是交通中樞，因彼此有相識的友 朋，所以劉大任等三人暫停芝加哥並與林孝信等人碰面，林也因此知道了發 生在台灣的「鄉土文學論戰」、陳映真的「台灣民主同盟案」。林孝信對唐文標 濃濃廣東腔的國語印象深刻，也驚訝於劉大任對文化大革命的狂熱。這應該 是林孝信第一次接觸到來自台灣和香港的左翼人士。根據林孝信的理解：「台 灣人至少有三、五千人和保釣有關係，但在保釣前已接觸社會主義思想的， 我估計不會超過二十個，劉大任、郭松棻大概都是。」在那個時代，左翼和 紅色中國有著諸多聯繫，日後劉大任成為保釣運動的靈魂人物，釣運轉向統 運，劉應該也起過重要的作用罷！ 除了釣運前的社會主義思潮，保釣運動作為歷史事件，對那一世代的 台灣留學生而言，是社會、國家甚至世界意識啟蒙的重要分水嶺。事件衝擊 下，有人選擇認同海峽對岸的共產政權，並積極加入到建設新中國的行列； 也有人選擇認同新台灣並且投入獨立建國的未來工程。但也有一批人受到社 會主義的理想召喚，或隱姓埋名潛回台灣進行基礎工作，或滯留海外支持、 聲援島內的民主運動、人權運動、原住民運動、環保運動、勞工運動等。就 如信孝信在訪談中所言：
另外一支就是從保釣中漸漸認識台灣的問題，經過這番洗禮，更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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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台灣的現況，慢慢地知道了原來台灣仍處戒嚴，過去對戒嚴沒有什麼 感覺；了解台灣的歷史，像是二二八與白色恐怖，自然而然感受到我們 僅僅是參加保釣運動就受到這樣的迫害，那台灣可能有更多人受到更多 的迫害，就覺得應該支持他們。加上保釣期間，很多人竟莫名其妙地變 成了黑名單，變成黑名單後反而刺激我們更加想要了解台灣的歷史、台 灣的現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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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應該是我收到「可以幫忙買書」訊息背後的急切動力罷。不知道當年有 多少後生晚輩真的請託林孝信買書並後繼成為勇猛鬥士，我雖生性魯頓、膽 怯終究未曾麻煩林孝信買書，但心中確實惦記著此人，也希望此生有緣見到 此人，但那也是數十年之後的緣分了。 第二次訪問林孝信，沒想到竟是絕訪。2015 年 3 月 24 日黃昏，我跟光興 去清大教育館樓下接他，剛上完課的林孝信不顯疲憊，隨後長達五小時的訪 問，他始終神采奕奕、侃侃而談，如今回想，還是無法相信，當林孝信條理 分明地回溯整理往事時，深藏在他體內的癌細胞卻已大肆擴張，並於月後全 面爆發。也因此我對林孝信的印象，始終停格在那晚的訪談，保釣世代中一 位永恆的形象：堅毅、不懈的擺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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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自尋畫三人小組於 2009 年 11 月 6 日對林孝信所做訪談的整理稿，該訪談稿將於近期刊 登於《台灣社會研究季刊》，歡迎有興趣的讀者進一步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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