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終於做到了
苗栗縣談文國小 黃祉維
「恭喜六年甲班⿈祉維同學 以48：22⾼票當選本學期全校模 範⽣。」話落，伴隨著台下雷動 的歡聲，我欣喜若狂，衝上台發 表當選感⾔：「感謝將神聖⼀票 投給我的各位師⻑、同學。……
最後我要把大家對我的肯定送給 天上的媽媽，我要告訴媽媽：
『我終於做到對你的承諾了，做 ⼀個讓你驕傲的好孩⼦。請你不 要再為我擔⼼。』」
從我有記憶以來，接觸到的 就是個⻑年卧床、體弱多病的媽 媽，很難想像她還不到四⼗歲。
⼀直在和腸癌抗戰，頻繁進出醫院 化療，產⽣很多副作⽤，⼝腔黏膜 破損讓她吞嚥疼痛、困難，胃⼝變 差；藥物刺激更讓她嘔吐、腹瀉、
脫⽔，營養不⾜；但體液滯留卻⼜ 引起臉部、四肢腫脹，⽽最明顯的
莫過於⽑髮脫落，我們不經意的⼀ 個眼神，就會讓媽媽不安的摸著稀 疏的頭髮，⼩⼼的問道：「媽媽是 不是很醜？」突如其來的話語壓得 我頭抬不起來、羞愧漲紅了雙頰， 爸爸溫柔的安撫：「誰說的？你只
是⽣病，氣⾊不好⽽已，等你養好 病，我們再買幾件新⾐服，好好打
扮打扮。」我開⼼抬頭想感謝爸 爸化解尷尬的同時，看到的卻是 他臉上憔悴無助的兩⾏清淚。
每天放學最開⼼的就是衝進 家⾨找媽媽。只要我們⼀靠近房 ⾨，疲倦無⼒的她總是會奮⼒起 ⾝，笑臉相迎，⽤急促⼜孱弱的 聲⾳問道：「怎麼穿那麼少呀？ 」「今天在學校發⽣什麼事？」 「有沒有聽⽼師的話？」「和同 學相處的如何呀？」……⼀連串 的提問，令⼈⼼疼得忍不住 出聲喝⽌：「媽媽，你要好好休 息，不要操⼼那麼多事。」跟著
躺在媽媽⾝邊，頭挨頭聊著今天 的故事，捏捏肩、揉揉腿的幫她 舒緩酸痛，只盼媽媽能好睡些， 早⽇恢復健康。
這天睡夢中被吵雜的通話聲驚 醒，強撐著惺忪的睡眼嘟嚷著去 找三姐抗議：「幹嘛半夜擾⼈清 夢？」
三姐低頭不語，半晌才回過神 ，聲⾳斷斷續續，哽咽的哭道： 「他們…從醫院…回來，讓我們 準備…送最後⼀程。」
「你在說什麼啦？」我急得歇 斯底⾥大吼。
三姐強忍哀傷，顫顫說道：「放棄-治-療-了！」話⾳猶如五雷轟 頂，震得我全⾝無法動彈，只剩 淚⽔不由分說的從眼眶湧出，⽌ 不住的何⽌是淚⽔呀！更多的是 ⾯臨喪親的無盡苦痛。我~該怎 麼辦？
那⼀年我才國⼩三年級，不理 解「放棄治療」是媽媽不想牽累 家⼈的體貼，總覺得遭到遺棄、 背叛。雖然知道「放棄治療」對 飽受病魔折磨的媽媽來說是⼀種 解脫，但內⼼仍充滿憤懣：不是 說好，要帶全家⼈回印尼看外公
、外婆嗎？不是說好，要在畢業 典禮上看我領模範⽣獎牌嗎？不
是說好，要陪伴我⻑大成⼈，等 我研發抗癌的解藥嗎？⼀切的承
諾看起來是如此可笑。「騙⼈， 都是騙⼈的。做不到就不要亂開 ⽀票嘛！」然⽽⼼裡無數次的吶 喊，已喚不回媽媽的⼀句答覆。
喪禮之後，我永遠失去媽媽了。
失去媽媽的我，如同⾏屍走肉般 ，沒了⽣氣。我害怕過⽣⽇，因 為再也吃不到媽媽親⼿做的蛋糕
，也不⽤許願祝媽媽健健康康了 。我也不敢和家⼈說說⼼裡話，
因為他們看起來⽐我還悲傷，家 裡⼀直籠罩陰沉的氣氛中。我更 不想和同學如往昔般的討論功 課、嬉戲談笑，因為我怕大家知 道我沒媽媽後，會厭惡我、排擠 我。
我不知道怎麼⾯對這個晴天噩 耗，想逃卻不知可以逃去哪裡？ 於是選擇將這份傷痛封閉在內⼼ 深處，⼀樣是上學、放學，但快 樂不再、難過不再，冷淡沈默會 看起來成熟懂事吧？對，我必須 成熟懂事，因為我是孤單飄搖⾵ ⾬中的⼩船，找不到可以依靠的
避⾵港。
課業的低落、情緒的起伏，終 究暪不過⽕眼⾦睛的導師。⽼師 查覺到我的改變，聯絡爸爸到校 懇談，安排個性開朗的同學下課 陪我到校園散步，並親⾃在課後 幫我複習功課與開導，試圖協助 我化解⼼中的苦澀。
⼀次次的⼼理輔導，我知道要 學習放下，⾯對未來，但總還是 覺得⾃⼰跟別⼈不⼀樣，內⼼空 虛期待別⼈填滿；卻⼜害怕再次 ⾯臨⽣離死別的痛楚⽽抗拒他⼈ 靠近。⽼師以過來⼈的經驗說道
：「天下的媽媽都希望⼩孩過得 平安快樂的。雖然媽媽不在⾝邊 ，但她永遠活在你的⼼裡，所 以你不會忘記她。同樣的，她也 會記得你，可能變成天上星星， 也可能是偶⽽駐⾜窗邊的⼩蝴蝶 ，默默守護著你，不曾離開過。
你應該接受事實，讓媽媽安⼼才 是。」
「讓媽媽安⼼」短短數字終於 擊潰脆弱的⼼靈，我從抽抽噎噎 的啜泣到放聲嚎啕大哭，希望決 堤的眼淚，能驅散⼀直不斷積累 的負⾯情緒；我不該再無所是事
的渾噩度⽇，我要振作精神，「
要讓媽媽安⼼呀！」
如今，望著牆上爸媽甜蜜的結 婚照，我還是會想起離世多年的 媽媽，想起她⽣前對我的噓寒 問暖，無微不⾄的呵護，然⽽思 念中多了⼀份祝福，希望她現在 在天上能無病無痛，過得健康快 樂。我不再是孤⾈⼩船，因為我 知道媽媽就住在我的⼼裡，住在 我的記憶中，成為我⼈⽣的⼀盏
明燈，照亮前⽅⿊暗的道路，引 領我繼續邁步向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