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UTONG XIE & JIE DONG The Last Deser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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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UTONG XIE & JIE DONG The Last Desert
前言
我生活在一座西南小城。自打我记事起,这座城市就停止了生长,只剩下标语在墙壁蔓延。市中心 有一座图腾式的雕塑,人们叫她麒麟仙子。相传她曾脚踏麒麟,手捧仙露,为百姓消除灾祸。其实那露水 带着诅咒,所有受过施洗的人,都被赋予了既定的命运。每逢节假日,周围村镇的青年都会涌入城中心唯 一的商业街,脚下踩着二手电瓶车,手里捧着可食用垃圾,祭拜他们的自由女神。我也是其中一员。人们 生活在一个巨大的烟灰缸里,从出生的那天起就止不住燃烧,直到最后变成一堆烟灰,烟屁股就是每个人 的 墓 碑 , 上 面 写 着 s p h e re , 纪 念 这 一 生 的 球 样 子 。 在城市的北端,有一片人迹罕至的坡地。不到半平方公里的土地上伫立着十几间大小不一的棚屋, 每一间棚屋里栖居着一户人家,他们在这片高楼和工厂环绕的土地上耕作,显得有些倔强。这里与其说是 土地,不如说成是废墟更为恰当。地表被碎石覆盖,垃圾四处散落,高出地面几十米的坡地上自然也没有 井水,他们就每天几十趟地往返于山坡下的水源和自己的小屋,把碎石从泥土里一块一块翻出来,像是被 罚做苦役的囚徒。 从 一 月 开 始 ,我 便 滞 留 在 家 ,用 取 景 器 观 察 街 头 的 行 人 。我 喜 欢 把 镜 头 对 准 不 幸 的 人 们:独 腿 的 男 人 , 惊惶的小贩,拾荒的老者……我自诩是一个有人文关怀的摄影师,我在关照那些被遗忘的人。看到眼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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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象,我好像发现了绝世宝藏:简陋的棚屋,飞扬的尘土 , 无 以 为 家 的 老 人 ……还 有 比 这 更 具 人 文 关 怀 的 影像吗?我想起孟小为的《张素英的城堡》,关于一个六 十 岁 的 老 人 , 用 废 弃 的 建 筑 材 料 搭 建 了 一 座 城 堡 的故事。我觉得这些人都是张素英,尽管我没有看过那部 纪 录 片 。 我 像 一 个 志 得 意 满 的 人 类 学 家 , 我 发 现 了中国的吉卜赛人。 第一次的拍摄并不顺利,他们对我充满了提防和警惕 。 我 谎 称 是 在 拍 摄 夕 阳 落 山 的 风 景 , 他 们 并 不 买账,怀疑我是外媒记者,专门展现中国农民的贫穷和寒 酸 。 这 些 言 论 并 不 使 我 恼 怒 , 反 而 令 我 兴 奋 , 正 是因为我的悲悯和关切,才会关注你们的贫穷和苦难。我 的 脑 海 中 已 经 浮 现 了 几 种 不 同 的 叙 事 : 这 是 一 部 反抗城市化的史诗,是漂浮的蒲公英扎下的根;是农民对 土 地 恒 久 的 依 赖 , 是 顽 强 生 命 不 屈 的 坚 韧 ……这 种兴奋驱使着我每天小跑到坡地上,拍摄高大电梯房下荒 芜 的 土 地 , 狭 小 的 棚 屋 , 满 目 愁 容 的 老 人 。 随着拍摄次数的增多,我和他们逐渐熟络起来,开始聊起 他 们 的 生 活 。 我 询 问 他 们 , 晚 上 在 这 里 住 会 不 会 很冷,他们告诉我,晚上不在这里住,他们住在附近的小 区 里 , 只 是 白 天 在 棚 屋 里 遮 荫 避 雨 。 我 又 问 种 地 的收入能否维持生活,他们说自己有退休工资,地里的收 成 只 有 吃 不 完 的 时 候 才 会 拿 去 出 售 , 一 年 也 赚 不 了几个钱。最后我问他们,你们种地图什么,他们说,图 个 兴 趣 。我 突 然 觉 得 自 己 很 好 笑 ,那 些“饱 含 关 怀 ” 的照片,不能让断腿的男人正常行走,不能让惊惶的小贩 生 活 安 稳 , 也 不 能 让 拾 荒 的 老 人 欢 度 晚 年 , 它 们 唯一的价值就是满足我的道德意淫。其实它们都是大便。 大 便 并 不 恶 心 , 是 人 就 会 拉 屎 。 但 把 大 便 想 象 成 巧克力很恶心。我不是什么有人文关怀的摄影师,我只是 一 个 虚 伪 的 大 傻 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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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消除他们的猜忌,我谎称自己是摄影专业的学生 , 正 在 做 一 个 专 题 作 业 。 虽 然 奶 奶 不 明 白 专 题 作业是什么,但之后每次去拍摄,她都会问我作业完成的 怎 么 样 。 有 一 天 坡 上 出 现 了 几 个 城 管 , 他 们 四 处 打量着那些建筑,审问大妈是否明白创建文明城市的意义 。他 们 预 感 这 些 棚 屋 将 会 在 自 己 之 前 被 文 明 埋 葬 。 我把我的号码留给了大妈,如果发生什么状况,希望可以 帮 上 忙 。最 后 只 有 一 间 尚 在 修 缮 的 棚 屋 被 拆 除 了 , 但开发商告诉他们,市二中即将在此处修建。所有的棚屋 还 是 逃 不 了 被 拆 毁 的 命 运 , 这 里 将 变 成 最 后 的 荒 地。 于是我找到了新的拍摄动力:在一切消失之前,为他 们 留 下 影 像 的 记 录 。 挑 水 灌 溉 , 生 火 做 饭 ; 腾 飞 的一只小鸟,和宠物的一次对视……我希望呈现他们生活 的 不 同 侧 面 , 而 这 些 微 小 的 瞬 间 , 在 将 来 的 某 一 天被回想起,可以让他们的眼角流露笑意。我也明白了这 些 照 片 对 于 我 的 意 义 : 摄 影 不 是 对 外 的 关 切 , 而 是减缓燃烧的方式,是对自我的救赎。相机于我,正如他 们 手 中 的 锄 头 , 让 我 得 以 在 城 市 的 荒 原 中 , 开 辟 属于自己的角落。 我把这组照片命名为《Th e Last Deser t 》,是因为 联 想 到 老 鹰 乐 队 的 《 The Last Re sor t 》 ( 也 是 马丁帕尔著名摄影集的名字)。最初是想赞叹他们旺盛的 生 命 力 , 哪 里 有 荒 地 , 哪 里 就 有 开 垦 的 人 , 所 有 的荒地都会变成最后的荒地,没想到竟一语成谶。愿我们 心 中 的 荒 原 , 都 被 撒 上 希 望 的 种 子 。
2020. 8. 5 谢 雨 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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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
一种烙印已经在我们的眼睛里形成,当天空中有鸟飞过的时候,它能感受到烙印带来的目光。 这 片 土 地 就 这 样 呈 现 在 我 们 面 前 ,而 我 们 仍 然 在 想 自 己 的 事 。弯 腰 的 老 爷 爷 ,耕 地 的 老 奶 奶 ,辛 苦 的 农 民 , 墙上的标语,共同组成了一幅壮丽的小创世纪,一个世外桃源,一处社会报告的绝佳场所。温馨的画面, 甜蜜的梦想。 它 也 给 我 们 闪 光 下 的 白 渍 ,缝 隙 中 的 猪 眼 ,顶 烟 囱 的 女 人 ,卡 车 在 夜 幕 里 白 的 发 亮 ,你 能 找 到 森 山 的 天 堂 。 要在这里烧照片吗?或者抓一个女人,剥光衣服以后甩在地上?不不不,那样太累了。 拿着一个黑匣,把他们在照片上压平,看他们的目光,没有意识到这样的命运,哪怕只有一点点。把 所有东西压平,然后让别人来唤醒。 这样的地方少吗?我不知道。它像家乡一样,让我留恋了吗?我不知道。它与我产生感情了吗?好像 有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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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样的感情呢?留恋 , 不是,叛逆,不是,暴力,有点像但不是。话语似乎不好表达,也可能很多 感情扭杂在一起。我真的关心西西弗斯吗?不是,我不关心他累没累死,但好像不对,虽然一直在否定我 面对的对象,但似乎我恰是我口口声声反对的本质主义者。 我无法想象有人能完整的讲出梦来,因为我不能。看到照片,就好像看到了自己,惊出了冷汗。好像 在超速开车,警察把刹车印指给你看。当你拍照的那一瞬间,假设定格,你的周围,周围的周围,包围周 围的宇宙,伸出了无数的触手,将你按在快门上的手包裹,你动弹不得。 而你的烙印不是。不是指它没有在那一瞬间抓住你,而是它已经变成了你。 2 0 2 0 .9 .2 4 董 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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