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個夏日的傍晚， 爸爸一如往常開車接送小平放學。 小平坐在副駕駛座， 爸爸問小平： 「今天在學校怎麼樣呀？怎麼看起來不開心， 你之前放學不是常常開心地告訴爸爸今天發生什麼事嗎？」 小平頭低低的，不說話。 爸爸看了一眼小平，繼續開車。 過了一陣子，小平默默地說：
「爸爸，我看到的東西是不是跟你看到的東西不一樣？」 小平把頭垂的低低的，雙手手指互相擺弄。 爸爸愣了一下， 「你怎麼突然這樣問呢？」爸爸說。
「今天美術課的時候， 老師要我們畫自己在學校最喜歡的地方。 我畫得很開心，畫完馬上拿去給老師看， 老師看了之後告訴我，我很有想像力。」 爸爸點了點頭。 「我問老師想像力是什麼， 他說，想像力就是可以像變魔術一樣， 把沒有的東西變成真的。」 小平停頓了一下下，
「可是我真的看見了。 爸爸，想像力是不是說謊啊？ 老師是不是看不到我看見的東西？」
爸爸一邊開車，一邊專注地聽著。 「爸爸現在跟你說一個故事喔， 在這個世界上，有一個老爺爺， 他就看得到你看見的東西喔！」 「他出生在很遙遠很遙遠、很冷很冷， 比我們家大好幾千萬倍的地方。」 「那個地方叫俄羅斯。」
「他叫做夏卡爾，很美的名字吧！ 他屬於一個叫做『猶太人』的族群， 那個時候猶太人還沒有自己的國家。」
當爸爸說到這裡的時候， 他們已經回到家了。 爸爸牽著小平的手進到書房， 拿出書架上的一本書， 「這就是那個老爺爺畫的畫喔！」 小平聽到這句話之後， 眼睛都亮了起來。 爸爸和小平坐到沙發上， 小平迫不及待地翻開書。
《我年輕的記憶》 Memory of my Youth, 1924. oil on canvas, 73.8 x 86.3 cm.
「夏卡爾出生在一個名叫利奧茲諾的村莊， 他叔叔的牧場裡有好多動物， 夏卡爾很喜歡跟小牛、山羊、小馬還有公雞玩耍。」 爸爸指著畫說道。 「這樣的生長環境， 讓夏卡爾的畫裡常常出現這些動物。」
「你看《賣牛的商人》這幅畫， 有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 「馬的肚子裡有小馬耶！」
《賣牛的商人》 The Cattle Dealer ,1912. oil on canvas, 97cm x 200.5 cm. Collection of Eberhard W. Kornfeld
爸爸笑著說： 「爸爸我啊，小時候不是在你現在長大的地方成長的喔。 你可能很難想像，我從小在農村長大， 就是我們每個星期都會回去的阿公家那裡。」 「我們從小就跟牛啊羊啊馬啊之類的動物一起玩， 但他們都會被送到另一個地方。 看他們被送走的時候我都會問爸爸說 : 他們要去哪裡 ? 爸爸也都不告訴我。 那時候他們看起來就跟這張圖裡面一樣悲傷。」 「夏卡爾的同理心激發了他的想像力， 他想呀 : 如果馬媽媽懷孕了， 還要被迫工作， 她一定很辛苦、很難過！」
《聖母圖》 Theotokos
「咦？爸爸， 為什麼那個媽媽的肚子是透明的？ 和剛剛的馬媽媽一樣嗎？」小平問。
「不是喔， 這幅畫的靈感來源是東正教的聖母懷子圖喲！ 你看聖母肚子中的耶穌， 是不是讓你一眼就看見祂了呢？」
《孕婦》 Maternity, 1913. oil on canvas, 193 x 116 cm. Stedelijk Museum, Amsterd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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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面中這個穿著俄羅斯傳統農村洋裝的女生啊， 是夏卡爾的好朋友索妮雅喔！ 她懷了一個非常可愛的男寶寶，叫做查爾斯。 比起索妮雅，查爾斯更像是畫中的主角呢！」 「原來她是夏卡爾的好朋友呀！ 可以看得見肚子裡的嬰兒真的很有趣呢！」 「你看著肚子，是看不到嬰兒的， 但是嬰兒確實存在在母親的肚子裡； 對夏卡爾來說或許畫畫最有意思的地方， 就是畫出人們肉眼看不到的存在。」爸爸說。
《詩人》 Half Past Three (The Poet), 1911. Oil on canvas,195.9 × 144.8 cm.
「像是綠色的人臉嗎？ 你看，夏卡爾的畫裡常常有綠色的人臉出現， 難道他看到的人臉是綠色的？好酷喔！」 小平翻著書，興奮地指著畫中人物。
「哦，這可有趣了。 爸爸還沒看過綠色皮膚的人呢！ 不過小平啊，你想想， 你畫全家福的時候， 永遠都選皮膚色來畫大家的膚色嗎？」 爸爸問小平。 「大部份的時候是啊， 可是如果媽媽又對我發脾氣， 我就會幫她塗上大紅臉，代表她很生氣的樣子。」
「這就是了！ 夏卡爾也許並沒有真的看過綠色的人臉， 而是用綠色代表某種狀態、心情。」 「你看，在《詩人》這幅畫中， 夏卡爾用上下顛倒的綠臉、綠毛貓， 展現他對詩人工作到深夜的幻想， 巧妙的表現出詩人酒醉的狀態。 是不是跟你畫紅臉媽媽很像呢？」
《藍臉的未婚妻》 Bride with Blue Face. 1932-1960. Oil on canvas, 100 x 81. Private collection.
小平點點頭，看向另一幅畫。 「所以這幅畫中， 夏卡爾也是酒醉的嗎 ?」 爸爸摸摸小平的頭，說： 「這幅畫是畫夏卡爾和他的未婚妻貝拉喔！ 夏卡爾常將自己的臉畫成綠色， 透過草地的顏色，和大地連接在一起。 你看在《藍臉的未婚妻》中， 夏卡爾是綠臉，是大地、生活的顏色 ; Bella 則是藍臉，是天空和夢想的顏色。 雖然是兩個不同顏色的人臉， 但因為共享藍色這個元素， 讓夏卡爾和貝拉看起來很和諧、感情很好。」
「這麼說來，綠臉也有很多的意思嗎？」 「是啊小平， 你記不記得前幾天舅舅說他氣得臉都綠了？」 「真的耶！原來如此，綠臉也可以代表生氣啊！」 小平開心的說。 「不止呢！綠臉在埃及神話中， 可是地獄之神歐西里斯的代表呢！ 他的綠色皮膚象徵了復活。」爸爸說。
《我與村莊》 I and the Village, 1911. oil on canvas, 192.1 x 151.4 cm. Museum of Modern Art, New York, USA
「爸爸，為什麼夏卡爾畫中有好多紅色、綠色還有藍色？」 「記得我們去年夏天去了法國嗎？ 夏卡爾在他 23 歲的時候也去了法國喔， 他在巴黎的畫廊、展覽、美術館， 都看到跟他在家鄉不一樣的藝術， 他覺得巴黎代表的是光、顏色、自由還有生活的快樂。 這時候夏卡爾看到很多的畫， 有些被叫做 『野獸派』，很酷的名字吧！ 受到這些畫跟野獸派的影響啊， 夏卡爾的畫開始出現很多強烈、明亮的顏色， 你有沒有發現比起剛剛的那裡的畫， 我們現在看的畫，顏色都很亮， 用了很多的紅色、綠色還有藍色？」
「爸爸，野獸派為什麼叫野獸派啊？ 聽起來好可怕呀！」
「不是指畫家們是野獸喔！ 野獸派其實是在一百多年以前的時候， 有一群年輕的藝術家們在一個展覽中， 因為他們的作品用色非常的大膽、強烈， 常常用很簡單的線條、 色塊來表達畫家們內心的感受， 有點像是非洲原始藝術的感覺， 等爸爸一下，爸爸找給你看。 」
野獸派大師 亨利・馬蒂斯的《舞蹈》 Henri Matisse, La Danse, 1910. oil on canvas, The Hermitage. St. Petersburg, Russia
《在維臺布斯克上空》Over Vitebsk, 1915-1920. oil on canvas, 67 x 92.7 cm.
「爸爸，那夏卡爾畫中的人為什麼常常飛在空中呢？」
「這問題真有趣呢！ 你看，這幅畫叫做《在維臺布斯克上空》， 維台布斯克是夏卡爾的家鄉， 這一幅畫也濃濃地表達他對家鄉的情感。 飄在空中的人是猶太文學裡的空氣人， 他暗指著猶太人不像其他的國家， 他們沒有土地，只能在天上遊走。 二十世紀初猶太與外界有摩擦， 這可能是身為猶太人夏卡爾創作這幅畫的理由呢 !」
「他們好可憐喔， 我一直都好羨慕可以飛的小鳥和蝴蝶， 我覺得他們飛起來的時候好快樂。 沒想到夏卡爾的飛這麼難過。」
《生日》 The Birthday, 1915. oil on canvas, 80.5 x 99.5 cm. Museum of Modern Art, New York
「小平啊，不要太快灰心喔！ 在夏卡爾畫作中， 當然也有飛起來那種輕飄飄的感覺喔 。 讓我們看看《生日》， 這兩個人分別是夏卡爾和他的女友貝拉， 他們會飄在空中是有故事的。 當時這對情侶長跑多年， 但夏卡爾始終故意不告訴貝拉他的生日， 所以貝拉就暗自打聽。 結果到了夏卡爾生日那天， 她帶著花和自己手做的蛋糕來為夏卡爾慶生， 夏卡爾看到蛋糕，高興極了， 離開地面，浮了起來 ! 夏卡爾雀躍又激動呢 ! 後來夏卡爾和貝拉結婚， 持續畫了幾幅描述他們愛情的畫， 飄在空中的輕盈是 夏卡爾和貝拉在一起時的喜悅喔。」
《婚禮》 The Wedding, 1918. oil on canvas, 100 x 119 cm. Tretyakov Gallery, Moscow, Russia
「爸爸，為什麼女主角的臉上還有一個人 ?」 「 這幅畫是夏卡爾在 1918 年 回去畫三年前自己的婚禮喔， 那一個小小的人是夏卡爾和貝拉結婚一年後 所生的小娃兒女兒伊達。」 「那為什麼要這樣子畫呢 ?」
「這一幅畫的構圖其實是來自 中古世紀的一幅聖經故事畫喔 ! 故事是描述聖母瑪麗亞的媽媽， 聖安妮，和聖約阿希姆， 這一對彼此深愛的夫妻在長期分離後， 由於天使的指引， 在黃金城門下相遇。」
「所以圖畫上的天使就是故事中的天使囉 ?」 「是的，可以這麼說。 另外天使在聖安妮和聖約阿希姆相遇時， 告訴他們將來他們會有個小女孩， 且小女孩會大大的影響天國與人間， 果不其然， 小女孩就是聖母瑪利亞。 」 「這麼說來， 夏卡爾可能把自己的妻子比為聖安妮， 自己的女兒為聖母瑪利亞囉 ? 這樣一來，夏卡爾真的很愛她的家庭呢， 把自己的家人比擬為聖人呢 !」 「 夏卡爾確實深愛著貝拉喔 !」 「夏卡爾爺爺好有趣喔！ 竟然會藉由神聖來凸顯愛人在他心中的重要程度 。」 「 是呀，夏卡爾爺爺真的很有趣， 它讓我們對世界多了很多不同的想像的方式呢 !」
Nicolas d' Ypres, 《聖安妮與聖約阿希姆的相遇》 The Meeting of St. Anne and St. Joachim at the Golden Gate, 1499
《小提琴手》 The Fiddler, 1912-13. oil on canvas, 188 x 158 cm. Stedelijk Museum, Amsterdam, Netherlands
「為什麼夏卡爾一直畫在屋頂上的小提琴手？」 「哈哈，這個是很熱門的問題喔！ 大家想到夏卡爾， 很多人的第一印象就是這個呢！ 你看看這兩張畫， 一張是《小提琴手》(The Fiddler)； 另一張比較晚畫的《綠色小提琴手》(The Green Violinist)， 都是踩在屋頂上的小提琴手喔！」 「為什麼要去屋頂上拉小提琴呢？ 他 不怕摔下來嗎？」 「其實在夏卡爾的村莊裡面， 當時有沒有人真的在屋頂上拉小提琴， 我們是不知道的！ 有一些人相信， 常常爬上屋頂的人是他的祖父或舅舅； 還有一些人相信， 在東歐的猶太人送死掉的人進墳墓裡的時候， 提琴手都會站在屋頂上拉琴喔。」
《綠色小提琴手》 The Green Violinist, 1923-24. oil on canvas, 198 x 108.6 cm. Solomon R. Guggenheim Museum, New York, USA
小平看完書，開心地說： 「 原來是這樣，謝謝爸爸。 我覺得夏卡爾跟我好像喔， 如果他也跟我一起在學校上課， 會不會也被老師說太有想像力呢？」
爸爸笑著回答： 「哈哈，非常有可能喔。 我覺得你和他一定能當朋友呢。 他或許還會告訴你， 想像力不是在說謊喔， 想像力可以讓世界更有趣。 而且啊，老師可能是真的看不到你看見的東西， 可是這世界上還是有很多美麗的靈魂， 像這位夏卡爾，還有你一樣， 可以看見比一般事物更重要的東西喔。」
故事：羅苡珊 繪圖：范鈞評 排版：董 芸 撰寫：余丹倫 楊量鈞 王家珍
陸士堯 王家珍 楊子頤 董 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