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SSUE 4 SUMMER ‘15 记录留学时光里 最灿烂的岁月 最真挚的情感 最值得聆听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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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津渡」杂志社成员
主编 龚宇喆 美术总监 杭浅君 梁楹成 美术编辑 蔡罗娜 陶贝茜 文字总监 刘思婕 文字编辑 魏佳辉 许泽昌 林景峰 徐钊 人物板块 过泳安 市场推广 何逸君 张佩钰 特别鸣谢 Oxford University Chinese Society 封面 「熊本」 金秋雨 和我们做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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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DITOR’S LETTER
人时常会在某些特定的时候,希望自己是另外一个人,被 自己的质疑和期许压得喘不过气来。 在准备第四本「津渡」周年刊的期间,我收到了一些来自 读者的质疑。我总是怀着感激去面对读者对「津渡」的每一点 意见,希望这些可以成为我们每一点进步的源泉。但让我感到 迷茫的是,这些不认同、质疑你的,常常不是用心陪伴津渡, 看着它成长的读者,而是那些偏爱指手画脚的陌生人。他们说 现在哪里有人还会认真读杂志,传统形式的媒体已经无法满足 留学生需求,「津渡」应该转型。每当遇到这样的时刻,我都 会重复思考「津渡」的定位,质疑自己是不是能够做得更好。 但其实我们早已思考过这个问题很多很多次,盘算「津渡」到 底是想要快速取得一个广阔的受众,让更多的人知道我们了解 我们,还是想要让喜欢我们的人坚持阅读,通过高质量的内容 让读者聚拢。从一开始,我心里的答案是后者;到现在,走过 一年,回首四期杂志,我们更加坚定,答案是后者。 我们当然希望有更多的人阅读「津渡」,希望有更多的 人知道「津渡」,因为这样作者辛苦撰写的文字、编辑挑灯夜 战的排版结果能被更多人看到。「津渡」也能有更多的投稿作 者,能带给大家更好的作品。我们也在不断尝试,通过网站和 微信平台的形式为读者推荐作品。但我们也想坚持我们所坚持 的,怀着对高质量的追求,带给大家更好的作品。 每个人想做的事不一样,每本书想说的故事不一样,而每 本杂志,想要留下的东西不一样。或许有些人有昭告天下的决 心和勇气,可是我们却只想静静地讲给你听。 「津渡」每一期的文字,每一页的排版,每张使用的图 片和每个采访对象的选择都是我们十三个人讨论的结果,都是 我们为了给读者提供更好的作品和阅读体验而作的努力。我们 期待着你们的回应,不论是批评还是鼓励,赞美还是失望,这 都是你们在阅读杂志之后最真实的感受,也都是鞭策我们成长 最有力的力量。你们的欣赏是激励我们不断前进,最动人的声 音。我20岁之后最欣赏的艺术家达利说过:“All I want to be is Salvador Dali.”我们想做的,说到底也只是「津渡」本身 而已。 龚宇喆 2015年夏于牛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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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首语 龚宇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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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言一记·柠檬 一块肉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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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喜 [下] 黎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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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津·林海音 龚宇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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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津·金翱文 三水 龚宇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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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洲的岔路口 伍奕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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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种生活 陈虹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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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e Quiero” o “Te Amo” 刘唯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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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Years in Paradise + 离行诗·观察 王天佑 三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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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绪解毒 王天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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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城默剧·片断 刘鑫淼
80
十分钟 何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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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日谈 龚雨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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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言 一记 本期关键字 「柠檬」 「霓虹」 「果冻」
下期关键字 「雨天」 「龙」 「围巾」
柠檬 一块肉饼 我已跳出我的皮,挥霍我的脊椎和骨, 一次又一次地告别我的感官。 ——维斯瓦娃·辛波斯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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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中忽觉嘴中有柠檬的味道。 我睁开眼——不知是急切想要将这感觉 化为实在,还是因柠檬味过于强烈而惊异。 我不知道该向我的室友怎样解释这件事 情,于是只能失魂落魄般摇摇晃晃下了床。 用手去推卧室门的时候我差点摔倒——也难 怪,我的手变成了亮黄色的胶体,因施力而 滑稽地颤抖着。我的全身被柠檬味包裹,在 梦中酸甜可人的味道,现在却一股脑变成涩 楚冲上我的神经。 倏忽间我希望这是一场基因突变般的幻 觉。 歪在门边,我凝神看向自己的手——怎 么好像,好像变成了一块巨大的果冻?再看 向躯干和腿,是一样的亮黄——柠檬味的, 人形的,绵软的果冻? 风带起窗帘,阳光探进屋里,我看到自 己的身体在光的照射下变得通透起来。 ——我开始尖叫。 室友阿青和栗子撞开门进来,发现缩 在床边的我,一时间两人竟惊讶得都没有说 话。虽然有些无所适从,栗子还是骂骂咧咧 地把我从地上扯了起来,阿青接过我的手, 两人把我拽到了客厅沙发上。也许是受到了 鼓舞,我支支吾吾开始重复昨晚的梦境,昨 晚柠檬的味道,以及今早起来,我通透亮黄 的身体。 约莫是过了几个钟头,我们断断续续地 讨论没有得到结论,唯一的效果就是,我们 三个似乎都接受了,我,阿青的室友,栗子 的同学,变成了一块名副其实的果冻人。 “我该怎么办?” “你觉得不舒服么?”阿青试探道,“ 你觉得你还是你自己么?” “倒没有。手脚都是自己的,脑袋除 了刚刚太过惊讶,现在平静下来觉得也还正 常。你瞧,你瞧,我还记得氢原子薛定谔方 程式的……”
© Dominik Mart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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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而言之,这件事不要声张。”栗 子一如既往地果断。她刚跟我们几个要好的 朋友打完电话,“我叫小图他们先过来看看 你。” 我只能说好。阿青似乎有点意犹未尽还 想问。 “我想一个人回房间。”说罢我颤颤忽 忽地站起身来,栗子开始还愣着,这时忙扶 住我。和阿青一起,他们把我“端放”回房 间。苦笑着,我蹲到地板上,什么时候,我 变成了玻璃娃娃一般的物什?还需要由人端 着回到房间——栗子推着阿青出了房间,轻 轻带上了门。 瞥到之前慌乱时丢到地上的手机,我用 脚勉强把它勾到身边。又勉强地用软糯的手 指打开音乐,果冻样的身体所能允许我进行 的最大限度的操作便是,播放乐单的第一首 歌—— ——Liar, liar, don’t cry on my shoulder. 这样一首歌,让我此时的心情无所适 从。但我害怕再摆弄手机会让身体融化,只 能放低身子,蜷在地板上。我不知道接下来 我该怎么办,我该以怎样的形态出现,我又 该以怎样的姿态生活下去……或许我根本不 应该思索这样的问题。 回过神来,我发现我已经盯着交叠的双 臂好一会了。透过手臂,我能够一直看到我 的脚趾。动一动脚趾,全身也会跟着颤抖起 来。 不如,来尝一块儿好了? 也许会死。 不,应该不至于那么严重。而且就以这 样的我,假如真的被自己吃掉了,也难说不 是一种幸运——何况我一时间想不出其他的 理由来搪塞过自己这关。就这样决定了吧。 Liar, liar. 我极为小心地捏起一小点柠檬 果冻,捏起一小点我的左手臂 Don’t cry on my shoulder,捏起一小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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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己。歌曲还在继续。 You play with fire,犹豫片刻,不敢再往 下想,我硬着头皮把果冻塞进自己嘴里 And smile when you told her——好酸! 可酸的刺激过后,却又是甘醇的回味。 就像梦里舔到的那样。 左手臂被挖了一个小口子,我用手轻 轻一捏,居然恢复了原状,好像比原来还瘦 了一些。依然是不知怎么的,我好像早就知 道会是这样似的,竟淡定地没有任何一丝迟 疑。再捏了一点—— “好吃!”我竟然不由自主地赞叹起 来。阿青和栗子听到动静赶忙来看,打开 门见到一脸喜悦的我,似乎比刚刚还要惊 异。“原来真的是能吃的呀!”我难掩兴 奋,这平白一无是处的身体,竟也有如此奇 妙的一天。我来来回回解释,确信,担保了 几次,这两个迟钝的室友才将信将疑地也参 与“食用左手臂”的活动中来了。由一开始 惶恐的咀嚼,到爽快的吞咽,阿青夸张地 惊叹起来。栗子张大了嘴,她一向太认真 了——她只是木木地重复着我和阿青之前的 动作。 “好吃……” “你看,是吧?”我又捏了捏自己的手 臂,“我知道的,不会有问题的。” 阿青和栗子这才露出了笑容,可我觉 着,我忽然看不清这笑容了。 不多时,小图带着三五好友就到了。 按从小到大看过的故事套路发展,必然是先 无与伦比地震惊,紧接着各式各样的宽慰, 再到满腹疑虑地尝试,最后到异口同声地称 赞—— “好吃!” 家里难得变得如此的热闹,一直有点内 向的我突然被这么多满溢的赞美淹没,倒是 有一种梦幻般的喜悦感——对的,就像吞下 一大口果冻。
一群人嘻嘻哈哈到天黑。 我觉得这一天过得莫名地幸福,又觉得 莫名地诡异。说不上来为什么,只是那酸, 弥漫在唇间,果冻做的双唇之间。 第二天醒来,我捏捏自己,感觉变瘦又 变矮了一点。可想起昨晚大家欣悦的神情, 和最后被众人环绕追捧的情景,我耸耸肩。 如果还能够捏捏手臂就回复原状,有什么大 不了的呢?一点点柠檬味的果冻身体,能够 换来非凡的瞩目,彻夜的欢呼,有什么大 不了的呢?不出意料的是,今天来了更多的 人。几乎每波前来拜访的人都施展了重播了 一次昨天的故事套路。我亦沉醉在这突如其 来的强烈欢愉中。 第三天,我矮了5cm,小肚子没有了。 可是阿青和栗子似乎越来越害怕。“ 这样不好,”阿青喃喃,“这样不对。”栗 子着重了后两个字。我有点失落,才开始得 到瞩目,便要这样被旁人遮掩下去。但我这 样没法出门,没法走太远,甚至没法站立太 久。阿青和栗子是我此时和外界,或者说, 和人类维持联系唯一的途径。 “嗯,好。”所以我也只能这样说。的 确,自己吃自己,或是让别人来吃自己,怎 么样都是怪咖的行为。可我禁不住要承认, 打心底里来说,这可是很独家的享受。 脱离人类的身份一个星期后,我变得足 不出屋。阿青每天会把上课的材料带给我, 栗子负责回绝一切对我的探访。他们开始封 锁我的消息,甚至对小图他们这些狂热分子 说,她已经恢复原状了,没事,真的没事。 我是不能被人所知的柠檬果冻姑娘。 而后我就这样被忘记了,连栗子都要为 自己的project所忙碌,鲜少在家了。于是我 的信使变成只有阿青一个人,为了报答这份 怪异的恩情,我和阿青会在一天的劳顿后, 倚着床坐在地板上,捏一点我的手臂来吃。 当双手的粗细开始不成比例,我们就改成右 手臂。星期一捏一下,星期二捏两下,到了 星期天,我们会一直吃到满意——每次结束
我都会把自己重新塑形,变回那个可爱的 我,而不是被捏碎,挖空,残缺的我。 一个月后,我想我只有……唔,一个30 寸行李箱的大小了吧?环视房间,找不到其 他更好的测量屋。我还特意去和挨在墙角的 行李箱比了比高度。连栗子也意识到了不对 劲。她一直反反复复地说,这样不对,那样 不对。可是她不常回来,于是我们便无视她 的抗议——再说了,她只是抗议而已。可多 少次在半夜我因为嘴里的柠檬味酸醒,我听 到阿青跟栗子争吵——“她是我们的!”迷 迷糊糊我只听到这样一句话,可现实和梦境 的界限间,就连这句话,都带着不能言说的 酸涩。 那曾经品尝到的甘甜似乎消失了。现下 无论我在哪里,在何时,都被柠檬的酸涩味 道所俘虏着。我自己,好像就是果冻般的囹 圄,囚禁着一个扭曲的我。 此后阿青经常把我抱到窗台上,我们 俩就这么静静地透着玻璃窗看着夜空,有时 栗子也会加入我们。但是那次争吵以后,栗 子好像不怎么和我们说话了。每次这样的时 候,我都觉得阿青心事重重,但是却又有猫 一般,盯着猎物的神色。他的凝重和渴望溶 在一起。我还是常听那首歌,那首对于我来 说,有着仪式化开端的歌。 Liar, liar.
我能依靠的是不是只有阿青
了? Don’t cry on my shoulder. 我为什么还没 有消失殆尽? You play with fire. 好想知道最后一口的 滋味。 And smile when you told her. 我脑海里 老是飘着那天听到的这首歌。如果声音也有 形象的话,是不是从我透明的头壳里,能看 到它们如霓虹般绽开? 于是有一天,我和阿青说,我想栗子没 错。我们不该再吃下去了。我还是想存在下 去,我还是想认真思索第一天我所逃避的问 题——我就要以行李箱高度的果冻女孩,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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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下去。阿青说好。
作者简介:
远处新建了一栋大楼,楼顶装饰着巨大 的霓虹灯。那绚烂的光博爱般地笼罩着这片 区域,那光透过窗映在我身上,我也变作了 五彩般——大概是柠檬汁因为至今以来的被 人享用,亮黄色逐渐析得透明了吧。
学名刘思婕,一块肉饼,恰好是《津 渡》的文字主编,却非常不合理地身处牛 津大学化学系。见多了别人的文章,才明白 自己是有多按捺不住脑袋里那些个不安分的 词句。我期以身边微小的悸动,编织做短短 的文,以此点亮我无数个夜晚,也愿在你心 中留下脚印。彼时在豆瓣阅读专栏《那些梦 呓》做短篇小说连载——《柠檬》收录于该 专栏第五篇。
那天,阿青来抱我上窗台,他指给我看 那座新的大楼。里面开了一家很棒的餐厅, 等下次我们可以一起去。玻璃窗上阿青的脸 和窗外的霓虹灯交相辉映——不,也许说重 叠了更为合适。一时间我竟分不清那是霓虹 灯里的阿青,还是阿青般的霓虹灯。歌曲缓 缓流淌。 Liar, liar. 我看到阿青舔了舔嘴。 Don’t cry on my shoulder. 我看到阿青的 舌头游走在他货真价实的双唇之间。 You play with fire. 我看到阿青举起了 手。 And smile when you told her. 柠檬的酸味从未如此强烈。
后记 一开始只是想写一个吃货把自己吃掉的 故事,最后下不去手,让室友帮“我”完成 了这一壮举。 可能会惊异于“我”那不正常般的淡 定,是的,我正是想突出这种不正常之处。 我们往往无视于别人的苦痛,还自以为 是地加之分析,试探,甚至享用。 而苦痛到了一定程度,竟连自己也都 麻木了,甚至是自己把自己交出去,任人宰 割。 就如柠檬果冻一般,虽有甜味,本色里 还是酸苦到一种,只有自己才知道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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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喜
[下]
—— 黎盐
爱喜大致收拾一下,去浴室洗了个澡。出来时,丹尼已经 把一片狼藉的茶几拾掇整齐了,正在重新摆放沙发上乱七八糟 的靠枕。“你想去海军码头吗?想去的话我带你去,中午可以 去吃芝加哥有名的厚底披萨。如果你没吃那个,你就没来过芝 加哥。” 爱喜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推辞说,这太麻烦你了吧。她着 实没想到一个初次见面的人会邀她出去玩,还这么认真。 没事,不麻烦,反正我放假了。而且我都答应要照顾你 了。固执又诚恳的神情,和刚才如出一辙。竟有这种把寒暄当 真的人。爱喜看他坚持,况且本来也想去海军码头看看,也就 没再推辞。她吹干头发,换身衣服,两人便一道出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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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比我村里热闹多了。 丹尼说他学东亚研究,家在纽约,爸 爸是律师,妈妈是全职太太,还有个妹妹在 纽约的一间私立高中念高四。这么断断续 续地闲聊着,海军码头很快就到了。摩天轮 在施工,她和他只好在码头上随意逛逛。爱 喜靠着栏杆,栏杆之外就是密歇根湖。湖面 上漂着大块的浮冰,上面盖了一层积雪,毛 茸茸的样子分外可爱。湖对面就是林立的高 楼,必然和所有的大城市一样,有缓慢爬行 的车流,面无表情的人群,被楼群切割得支 离破碎的天空。可对岸的一切离眼前这片湖 水似乎那么远,远到丝毫不影响它的静谧和 明媚。两人在湖边站了一阵,受不了湖面上 吹来的潮湿的冷风,便走进码头上的一栋建 筑。爱喜买了几张明信片,信步走到一处室 内游乐园。
爱喜侧坐在地铁里背靠窗户的座位上, 头倚着玻璃,地铁经过路面时眯起眼睛看看 窗外高楼林立,车水马龙。初升的太阳是白 色的,单薄如聚集的烟雾,总觉得风一吹就 散了,可发出的光却让人几乎睁不开眼。爱 喜拿出墨镜戴上,对着身后楼群起伏的轮廓 自拍一张。快门声落,爱喜看见丹尼坐在对 面,正直直地看着自己,这才想起自己不是 一个人在车厢里,刚才的一切都被他看在眼 里,不由得难为情起来,歉意地笑笑。 似乎是为了打破这尴尬,他问,你喜欢 芝加哥吗?
游乐场里有一个冰场,许多小孩脱去厚 实的外套,在里面欢快地嬉戏,摔倒了也不 哭闹,迅速爬起来继续追赶在前面大笑的玩 伴。爱喜想起自己和爸爸住在职工宿舍里时 的样子,掏出手机来拍照,却听见丹尼在叫 自己的名字。爱喜,快过来。她回头看见丹 尼站在一个摊档面前,快步走过去问,怎么 了? 这是Garrett的爆米花,我特别爱吃,你 要不要来一盒? 摊档上有两个比人还高的玻璃箱子, 装着爆米花,一箱棕色,一箱黄色。闻着爆 米花的甜香,爱喜突然觉得饿起来。黄色是 奶酪味,棕色是焦糖味,一入口香味就溢满 口腔,爆米花比电影院里的松脆许多。爱喜 左手拿着要寄给朋友的明信片,只好用左臂 把爆米花袋子靠在胸前,右手抓起一把爆米 花凑到嘴边,很快满嘴满手都是奶酪和焦糖 混合的颜色。见她这副样子,丹尼笑着说明 信片我来拿。爱喜边走边吃,吃了小半袋还 不过瘾,但想着中午会去吃披萨,也就把爆 米花袋子封起来了。她看看自己的右手,上 面全是奶酪和化了的焦糖,正愁哪里可以洗 手,丹尼玩笑说,反正你那么喜欢吃,干嘛 不一路慢慢舔。爱喜看他脸上幸灾乐祸的表 情,便淘气似的举起手,做出真的要去舔的 样子。两人一起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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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两人到Signature Room时,表姐已 经先在那里等了。从九十几层的高度俯瞰芝 加哥,城市里的一切早已融进了漆黑的夜 色,只有灯光清晰可见。最低的光亮应该来 自路灯和车辆,高些的也许是树上的彩灯, 再高些的是高楼里的灯光,汇集在一起望不 到边际。坐在临窗的位置,爱喜只觉得低头 抬头,四面八方都是光亮,像漂浮在高空的 星辰里。 开胃菜刚上来,表姐就出去听电话, 只剩下爱喜和丹尼坐在桌上。爱喜并不急着 吃,漫不经心地环顾四周。窗边的夫妇端 着酒杯让服务生帮忙给他们合照,周围坐的 都是成对的男女或带着孩子的夫妻。她心里 蓦地生出一点伤感,想不到来吃饭的都是情 侣呢。哪有,隔壁桌就不是。听到丹尼的声 音,爱喜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在恍惚中真的把 那句话说了出来。这一天丹尼总在说玩笑 话。看他双手交叉托着下巴,手肘支在桌子 上,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可能又要说出什 么取笑爱喜的话来了。他问,爱喜,你觉得 那个人能不能追到他对面坐的妹子? 爱喜忍俊不禁,几乎噗地笑出声来。她 停下摆弄黄油的手, 做出一副细细打量的样 子,然后惋惜地摇摇头,压低声音说,我觉 得没戏。说完拿起一只蟹腿开始剥。 可我希望他能追到呢。丹尼说。爱喜。 你同你表姐很不同。他说这话时定定地看着 爱喜,像在告诉她天底下最重要的一件事。 头顶昏黄的灯光懒懒地打下来,他的睫毛在 下眼睑上留下两处阴影。刚才还在开旁人的 玩笑,转眼就认真起来。 多少人告诉爱喜要像表姐一样。多少 人说爱喜与表姐比亲姐妹还相似。惟他说她 们不同。心里这样想着,爱喜脸上却不露痕 迹,只偏着头,盈盈一笑,露出两颗虎牙, 饶有兴致地问,是吗,有什么不同? “你比她更自由些。” 自由。这让爱喜朝思暮想许多年的字 眼,从一个早上还是陌生人的口中,用另一 种语言说出来,诱惑分毫不减,反而让她觉 得更近在咫尺,几乎能隔着空气感受到它炽 热的温度。爱喜只觉得桌上的台灯没了轮 廓,只剩一个毛茸茸的光球,像过年时远远 看着伙伴们擎着的灯笼。她定定神,自觉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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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的失态,也不知如何回应丹尼方才的话, 于是低下头继续捣鼓蟹腿。 吃完饭回去,表姐似乎很疲倦的样子, 到公寓就径直洗澡去了。 “爱喜,我先睡了。我把卧室门开着, 你进来睡时再锁吧。”表姐踢踢踏踏的拖鞋 声渐远,门缝里灯光也很快熄了。爱喜换了 睡衣,却没什么睡意。她提醒自己不要去 想,脑子里却一直回响着晚上丹尼说的话。 你比她更自由些。她竟莫名地生出一种自己 终于要得偿所愿的错觉。她决定披上外套下 楼抽支烟,吹吹风兴许就不会再胡思乱想。 爱喜走到公寓楼背后,倚在墙上点了一支万 宝路。她看着白色的烟很快在风中散去,回 想起自己白天的傻气,一边吐气一边摇头。 兴许是太累了吧,不然怎么会为这样一个人 心思起伏。 她一口烟吐到一半,就看见丹尼出现在 自己面前,险些呛到。 他走到她旁边,也倚在墙上。芝加哥毕 竟不像明州的小镇,虽然这也算市中心,但 你这样一个人出来还是有些危险。 爱喜压抑着咳嗽挤出一句谢谢。 “能给我一支吗?” 爱喜把打火机递和烟递给丹尼,两人的 手指不经意间相碰。她和他并排站着,谁也 没说话,只默默抽着烟,看着行道树上闪闪 烁烁的彩灯。爱喜的烟燃到一半时,他突然 开口说,“爱喜,你知道吗?有一种烟,也 叫爱喜。”爱喜只说,是吗。我没抽过。过 了半晌,他又说,“爱喜,你的手真凉。” 说着没拿烟的那只手便靠向爱喜的手。碰到 他的手背时,爱喜才惊觉自己裸露在空气中 的手有多凉,忙把手放进外套的口袋里。是 啊晚上的风真凉。抽完这支我们回去吧。 爱喜轻手轻脚地进屋,果然表姐已经 睡熟了。她本想钻进被子里,但兴许是早上 乘飞机太累,到晚上反而不想睡,怕自己翻 来覆去吵醒了表姐,干脆打开台灯开始看表 姐摊在桌上的书。仍然是那本在国内时就在 看的《倾城之恋》。这本书表姐放在床边多 年,睡前看两页,不知道来来回回翻过多少 次,也许连故事里的角色在哪个场景穿的旗
袍样式花色都烂熟于心。摊开的一页在《倾 城之恋》的开头,讲到宝络去相亲,拉上离 过婚的白流苏作陪,没想到却被流苏抢了风 头。流苏知道全家都在骂自己,可心里却痛 快又得意,因为就连宝络也不得不对自己刮 目相看。“一个女人,再好些,得不到异性 的爱,也就得不着同性的尊重。”爱喜觉 得,张爱玲最大的好就在于,别人忙着在小 说里粉饰太平,借一对对痴男怨女说尽各 种好听却虚假的誓言;而她只说别人不敢说 的实话,毒辣精准,还说得比假话都漂亮动 听。 一个女人,再好些,得不到异性的爱, 也就得不着同性的尊重。看着这句话,爱喜 脑中生出一个念头。表姐的个性,让她对所 有人都几乎是千篇一律,不对谁特别坏,也 不对谁特别好,所以表姐也渐渐无人问津, 一直独来独往了。男生多把她的淡然看作没 由来的清高,于是男朋友更是没有。表姐似 乎很满足于这种状态,她乐得清静。 但到大学事情开始不同了。表姐第一 次回国,姑妈就玩笑般地提起男朋友的事, 表姐照常一笑而过。这次之后,姑妈就提得 越发频繁,语气也由打趣变得严肃了。到后 来姑父也加入进来,表姐的笑好像开始失效 了。 爱喜想,如果她和丹尼在一起,无论结 果如何,她是不是也可以赢表姐一次呢?她 如果和他在一起,是不是也离自由更近些? 她曾以为自己的整个青春都将被笼罩在表姐 投下的阴影里了,就算漂洋过海到美国也无 处遁逃。而这时他出现了,像阴影之外触手 可及的一点光亮。她对他至少是不讨厌的。 可他对她呢?除了几句玩笑,一点试 探,又有多少真心呢?她不知道。但她想赌 一次。 冷风从窗户的缝隙灌进来,爱喜打了个 激灵,才发觉自己许久都没翻过一页了。她 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赶紧合上书爬进被 窝,想睡一觉忘记这可怕的念头。可这念头 像一只精明的兽,它来过一次,你纵然现在 赶走了它,它也认得路了。 第二天表姐又早早出门,留下爱喜和 丹尼在公寓里。爱喜吃完麦片牛奶,丹尼还 没起床。她在口袋里掏烟,掏了半天也只找
到打火机,才想起昨天晚上把最后一支给丹 尼了。她抓起一把零钱,想下楼找找。芝加 哥靠近市中心的地方,买包烟应该不难。果 然她下楼没走几步就找到了。刚想说一包金 色万宝路,转念一想,要了一包绿色爱喜。 她靠着路灯点了一支烟,看城市渐渐苏醒过 来。烟身比万宝路修长些,没那么刺激,带 淡淡的薄荷味。 爱喜抽完烟上楼,公寓里仍静静的。丹 尼才起床。“今天你想去哪里?我带你去千 禧公园吧,看看著名的大豆子。晚上我朋友 开趴,你也来,好吗?”他说。 好。 在千禧公园逛了一圈,又回到大豆子那 里。他说,离晚餐还有一阵,我们去溜冰好 不好。爱喜说,可我不会。从小在南方长大 的爱喜,看见明州堆得半人高的积雪都忍不 住绕着走,生怕哪天塌下来把自己整个埋进 去。不用说滑冰,冰鞋都没穿过。 看她犹豫的样子,丹尼说,试试看,很 容易的。 爱喜想了想,便同意了。她战战兢兢地 站在冰池里,双脚不由自主地颤抖,不知如 何是好。手紧紧抓住栏杆,一点点向前蹭。 他悠然地在冰池里转圈,看着她小心的样 子,在她面前停下。我在你前面倒着滑,你 松开手,不会摔跤的。爱喜看他微曲着背, 张开双臂,也就渐渐松开了抓着栏杆的手, 颤颤巍巍地向前移动。 露天的冰面不那么光滑,爱喜一不留神 踩到一块凸起,险些向前摔倒,幸好他伸手 抓住。还是我牵着你吧。爱喜迟疑了一下, 仍坚持说没事,我多滑两圈就好了。她和他 在冰池里玩到暮色四合,公园里的灯都亮起 来。远远望去,路边缠在树上的黄色小灯望 不到尽头,川流不息的车辆汇成一条流动的 星河。也不枉火树银花的名声。 吃过晚饭后,爱喜跟他到了朋友的公 寓。家具都尽量挪到角落里,只留一张桌子 和音响。灯光暗暗的,音响里放着爵士乐。 他向朋友介绍道,这是我室友的表妹,爱 喜。爱喜忙说,也可以叫我薇薇安。 人逐渐多起来,音乐也变得更快更嘈 杂。坐在沙发上喝啤酒聊天的人逐渐聚拢, 开始玩喝酒游戏。杯子里倒上啤酒,喝完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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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杯子弹翻过去。后来啤酒换成了伏特加。 有人坐在凳子上仰起头,任人把各种酒,奶 油和调料倒进嘴里。有人在客厅中央起舞。 爱喜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只觉得有些 闷,走到阳台上透气。她刚想点一支烟,就 听见身后有人叫她。爱喜。她回过头,看见 他因喝酒和暖气变得有点粉红的面孔。他吃 晚饭时摘了隐形眼镜,眼神游离,找不到焦 点。他说,爱喜。然后就吻下来。她脑中闪 过表姐被姑父母呵斥没有男朋友时沉默的样 子。这次她没有拒绝。 第二天早上,爱喜在洗手间碰见表姐。 她从镜子里看见,表姐向来波澜不惊的脸上 闪过一丝错愕。我以为你昨晚没回来呢。表 姐说。 爱喜没有出声,表姐也没有多问,只和 爱喜说这个时间去正好去大三元喝早茶。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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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姐这样一提,她也突然开始想念糯米鸡粘 在牙齿上的感觉。爱喜和表姐出门时,丹尼 正坐在客厅里。爱喜问他,要不要一起,他 说等等他,马上就好。 你几时也开始喜欢粤菜了?我记得你之 前只去老四川。表姐说。 他并没有答话。爱喜趁表姐转身时偷瞄 他一眼,发现他也看着自己,视之为一种默 契,心里升腾起小火苗般的雀跃,几乎藏不 住嘴角的笑。 中国城门口是一座牌坊,红色的匾额 上写着天下为公四个烫金大字。牌坊边是一 条巷子,狭长而空荡,像是香港某条街的后 巷,几个垃圾桶伶仃地站在风里,灰色的鸽 子在巷子里踱步,不时咕咕叫两声,像是为 了打破这巷子里的岑寂,有车经过巷口时就 扑棱棱飞起来。
大三元就在牌坊旁边。进了餐厅有种在 广州的错觉。瓷砖上有搬动桌子时留下的黑 色刮痕,反而让人觉得安心。大厅里挤挤挨 挨摆满了桌子,推着点心车的服务员灵活地 穿梭其中,有人叫菜就停下。老人们慢条斯 理地喝茶,吃点心,用粤语聊天。 点心很快端上来,叉烧包,蒸排骨, 马蹄糕,椰子糕,干炒牛河,牛百叶,虾饺 皇,皮蛋粥,还有爱喜心心念念的糯米鸡。 也许是因为住在芝加哥,坐地铁就能到这 里,表姐仍和在国内一样慢条斯理地吃。爱 喜虽然昨晚喝得有些多,胃里不大舒服,还 是忍不住狼吞虎咽,像第一次喝艇仔粥时那 样。丹尼试探地吃着这些精致又新鲜的点 心,有些心不在焉,眼睛总看着爱喜。爱喜 知道他在看着自己,也并不因此收敛,只自 顾自地吃。她觉得他眼里是有爱怜的。
吃完后爱喜和表姐一起去洗手间。她们 站在镜子前洗手,背后的烘干机隆隆作响。 爱喜拿出粉盒补妆时,表姐欲言又止,但最 终还是开口了。 “爱喜,昨天晚上有发生什么吗?” 她终究还是问起了。爱喜只冲表姐一 笑,说没什么,去一个趴玩得很晚才回来而 已。居高临下,意味深长。她看见表姐脸上 困惑的表情,感到一阵隐隐的快意。 然而,这隐秘的快乐并没有持续太久。 黑色星期五那天,三人一起去壮丽大道购 物。梅西百货里挤满了人,据说有人从午夜 就开始排队。充足的暖气混合着许多人的体 温,让爱喜的鼻尖上挂了一层细细的汗珠。 爱喜和表姐都逛得有些累了,坐在长椅上休 息,丹尼去买甜筒。 三人正并排吃着甜筒,旁边的丹尼突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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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起来,卖力地向一个方向挥手。表姐也站 起身来。原来是看见朋友了。几个女生提着 大包小包,穿过人群走过来。感恩节过得好 吗?真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你俩。其中一个 说。 我们挺好,昨天去中国城吃了粤式点 心。我以后不会只去老四川了。他说,同时 也算是替表姐回答了。这是我室友的表妹, 她叫爱喜。 冰淇淋店里欢快的音乐,提着许多购 物袋说笑着走过的姑娘,专卖店门口夸张的 打折标语,爱喜忽然觉得这些都和自己无关 了。昨晚,她是爱喜,是他室友的表妹。今 天,她还是爱喜,还是他室友的表妹。虽然 这样想,爱喜眼角的余光还是忍不住撇向丹 尼,希望他能给自己一个暗示的眼神。 爱喜又停留了几天,就飞回明州了。 过安检前,他抱了抱她,揉揉她的头发,叮 嘱她要保持联系。她觉得这句话里有说不出 来的生分,郁郁地走了。他兴许不想让表姐 这么快知道吧。回到明州之后,两人经常发 发短信,聊的无非是些无关紧要的琐事,默 契似的都不提起那晚的事。上课时,在图书 馆看书时,和朋友吃饭时,她总忍不住看手 机,但很多次都只看见自己发出去的信息下 面显示着已读,却没有回复。爱喜多少次想 问问他到底怎么想,又觉得这样太不矜持。 她无可奈何地接受施舍这么多年,好不容易 有件事能完全自己做主,却还要开口向人索 取。这样的爱纵然得到又有什么意思。于是 她也就在这朦胧的暧昧中消耗下去,感觉自 己的耐心和希望都像烟头的火星,一点点消 失殆尽。 终于有天晚上,爱喜再也按捺不住了。 她发短信说,我觉得我们需要谈谈。你觉得 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呢? 信息刚发出去,手机屏幕左下方就出现 三个断断续续的小圆点,表示对方正在输入 了。她不由得握紧了手机,紧盯着屏幕。她 什么时候开始想要他的爱。她什么时候卑微 到这个地步。 和你玩那几天很开心,是我没在家时 过得最好的感恩节。你以后来芝加哥可以找 我,有好多地方你还没去呢。 她压根没有指望他能做出什么承诺,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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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说还没准备好开始一段关系也是好的。 她可以等。可他这样说,让爱喜觉得简直无 从开口。她预备好的热烈,矜持,宽容,理 解,各种姿态都毫无用武之地,像拳头打在 了棉花上。 她没再追问,只说好,再没说其他。她 看着手机,脑中迷迷顿顿的,想起初见时他 在公寓里手足无措的样子。在地铁里他闲闲 地和自己交谈的声音。两人在海军码头上大 笑。他手背的温度。带着酒精味的吻。那一 夜的混沌与欢愉。也许在这场赌局里,她什 么也没有赢得。 虽然这样想,爱喜倒并没有觉得特别伤 心,只觉得一阵心酸,忍不住叹息。这似乎 也是情理之中。《倾城之恋》里范柳原如何 花心,好歹也对白流苏做了点承诺,哪怕是 最不可靠不确定的承诺。他说,有一天,我 们的文明整个的毁掉了,什么都完了——烧 完了、炸完了、坍完了,也许还剩下这堵 墙。流苏,如果我们那时候在这墙根底下遇 见了……流苏,也许你会对我有一点真心, 也许我会对你有一点真心。 再不济他也好歹提到了真心。丹尼又 何时对爱喜说过什么呢。走到这一步,她也 只能愿赌服输。也只有到这时候,她才意识 到,自己对丹尼,不止心动而已。但事已至 此,又能怎样呢。她很快开学,忙起来也渐 渐忘了难过,只是烟抽得比以往更多些。 “砰!” 爱喜打了个激灵抬起头,发现自己不知 不觉枕着手臂在图书馆睡着了,右手肘打翻 了杯子,咖啡洒了一地。这已经是这周第二 次了。周一时她在数学课上睡着了,醒来教 授已经擦掉了一整版笔记。也不知道最近是 怎么了,晚上睡得不差,白天仍旧犯困。她 收拾好杯子,打算出去抽支烟。 她靠着图书馆背后的大树,点了一支 烟。薄荷味的爱喜轻飘飘的,比万宝路差点 劲,但她总不愿意换回去。她仰着头,看着 自己吐出的白烟,头顶丫杈的树枝,铅灰色 的天空。树梢有一片叶子苟延残喘到现在还 没落下,早已变成和树枝一个颜色。一阵风 吹来,爱喜没戴围巾,只好拢拢衣领。那叶 子终究是落下了。 烟头的火星越来越近,爱喜几乎能看清 橙色的烟草一点点燃烧,却还是舍不得扔。
最后一口。吸到一半烟草就燃尽了,吸进来 满口酸涩,让她一阵反胃,烟呛进喉咙,忍 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她一边干呕一边咳 嗽,佝偻着背,几乎摔倒在地上。泪水流了 一脸,还没落出眼眶就迅速冷掉,几乎要在 脸上凝结成冰。她一边剧烈地喘气一边想, 自己这是怎么了。 泪痕留在脸上的濡湿,像极了那晚丹尼 游移的嘴唇。干呕带来的短暂的窒息,亦与 那晚如出一辙。原来她以为的温暖,不过是 虚空的蜃景;她闭上眼睛,屏住呼吸也想去 拥抱的欢愉,竟是未知的深渊。 这样一想,眼泪更止不住地流。她跌坐 在地上,哽咽得发不出声音。指间的烟落在 雪上,橙色的火星被雪衬得格外地亮,像一 簇绽放的小小的烟花。 她终究什么也没有赢得。她终究只是爱 喜,和多年前趴在吉普车后座上,目送着小 巷渐行渐远的爱喜,并没有什么分别。
后记 《爱喜》这个故事的初衷,不在于爱 情,而在于那个完美的别人家的孩子。小时 候,她是会背一百首唐诗的小女孩,后来她 是永远第一名不偏科不早恋不顶嘴不晚归的 乖女儿,也许再过几年,她会是隔壁家那个 早早结婚生子,工作稳定清闲的姑娘。这个 集合了众多同龄人特点的人,总免不了在诸 如年夜饭之类的场合出现,让我们并不完美 的生活显得更加不尽人意。 这种比较通常都是无心的闲话,制造 话题的工具,但也有给人平添烦恼的时候。 作为留学生的我们,多数时候或许没有这些 担心,但放假回国时又常常躺枪成为这种对 话的中心。因此,我想借爱喜的故事,来将 这种源于被比较、被评价的情绪,推向一种 极限,探索其可能的后果。当不断重复的闲 话碰上少女的敏感和对自身的不确定,爱喜 被压抑的自尊不得不寻找另一个出口,而她 恰好选择了一场危险的暧昧来试图找回那些 最初失去的和一直缺失的。虽然在生活中这 些话只是左耳进右耳出的笑料,我仍忍不住 想,如果没有这个别人家的孩子,将会是一 件多好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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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津 自由而无用的灵魂 | 林海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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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海音 19
“My favorite phrase in Latin is ‘Carpe Diem.’ My favorite words in English are ‘Free Wifi.’ And my favorite phrase in Chinese is“老干妈辣椒酱”。林海音的个人网站上,形形色 色的摄影作品之外最吸引我的是这句自我介绍。 这位来自福州的女孩在高三那年,放弃了专职音乐家的 道路,以全国艺术特长生第一名的成绩考入了复旦大学社会学 系。大学毕业之后,她执教新东方,她独自旅行,最后留学去 哥伦比亚念书。2012年5月,一个偶然的机会下,林海音为一 个美国朋友的中国乞丐调查项目做摄影工作。他们在西安街头 碰到了李红芳——这位脸上长了七个肿瘤、面部严重变形的 母亲。家中两个尚在学龄的孩子,为挣手术费用,不辞而别, 相继外出打工。项目结束之后,林海音在自己的人人网主页上 发布了一组名为《七个肿瘤》的照片。这组照片浏览量达到十 几万,引起了巨大的反响,李红芳也最后得到了当地政府的救 助,完成了一期手术。林海音拍摄这组照片的时候几乎没有使 用任何的技巧,拍摄后也没有做任何的调色。但就是这组照 片,成为了她人生的转折点,让她“第一次,感受到了影像传 递的力量”,并点燃了她对摄影的爱。 在那之后,林海音决心投入摄影。现在,她在纽约做全职 时尚摄影师,用快门记录下花花世界的美丽与哀愁。“问津” 想同你一起,了解关于林海音的种种,聊聊摄影,聊聊选择, 聊聊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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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访:龚宇喆 关于摄影 津渡: 对摄影的理想照进现实是怎样的一个过 程呢? 林海音: 刚进哥大也很迷茫,不知道要学术还是 要工作,所以也对自己要求很高。学习很辛 苦之外每周还要去实习四天的时间。但到大 四的时候发现我摄影兼职的收入能够支撑我 毕业以后的生活,就决定专心做摄影。尽管 没有什么生活上的压力,但自己会给自己一 些目标,包括摄影风格上的转变,职业规划 等等。我一开始是拍比较小清新的风格,女 摄影师拍小清新的也很多,但后来慢慢觉得 想要用更成熟的一些方式来表达,所以随之 职业定位也变了。从一个拍写真的,到了现 在拍时尚和商业人像的,但这也只是我现在 的职业定位。另外也有商业性和艺术性平衡 的问题,毕竟我有一个工作室,所以我面临 是否选择推广工作室增长业务量和盈利,还 是更注重摄影师本身的成长。幸运的是工作 室的同事都比较认同我的想法,不把短期利 益最大化作为我们的目标,而把我的个人成 长看得更重。 津渡: 对于国内比较有名的摄影师你是怎么看 的,比如陈漫?现在你心中的摄影师偶像有 谁呢? 林海音: 国内的时尚产业也是这几年才发展起 来的,不像美国这么成熟。纽约汇集着全世 界最优秀的摄影师,有很多的学习机会,竞 争也很激烈。国内的时尚摄影师相对而言基 数小,所以优秀的也少。陈漫是我很尊敬的 优秀摄影师,她可以把人拍得灵动传神,是 她很独特的优点。我最喜欢的时尚摄影师是 Paolo Reversi。Paolo的风格是黑暗,美丽, 优雅,诗意,不做作。有艺术感,但仍能平 衡好商业性。除了“黑暗”这部分我可能无 法做到,其他的特质都是我发自内心觉得很 认可的审美,并且也希望自己能做到。 © 林海音 模特:Catie Cuan
津渡: 为什么会选择时尚摄影作为自己的目前 的方向?觉得商业、纪实、风光、时尚摄影 的区别对你来说是什么? 林海音: 时尚和纪实都是我喜欢拍摄的两种题 材。拍时尚是因为我喜欢拍美的东西。拍纪 实是因为可以提醒我这个世界比较真实的另 一面。但是拍纪实不能当饭吃,所以只能抽 空拍。所以选择拍时尚也算是理想和现实的 平衡,但不是妥协。 津渡: 你是如何实现将摄影从兴趣到专业的改 变?对对摄影有兴趣的学生朋友们有哪些建 议?具体哪些网站和书本是值得去学习的? 林海音: 从兴趣到专业,并没有一个突然的转 变。其实也是还在念书时一直在帮朋友拍 照,慢慢就有人来问我收多少钱才愿意帮他 们拍照,就这样一直到毕业之前我通过拍照 的收入已经足够一份全职工作的收入了,就 没有再考虑其他了。这个过程中我一直会不 停在学习,一直到现在只要是我有空的时候 都会上网看看教程和一些大师的新作品。建 议就是不停地看教程,和看好的作品。不要 看烂片,要保护自己的审美。见过很多人技 术挺熟练的,但拍出来的东西很俗气,那 就是审美不好。学习的方法很简单,上youtube搜Portrait Photography Tutorial的关键 词。Fstopper这网站也不错。想要拍时尚的 话可以多上上Fashion Gone Rogue了解一些 时尚趋势。我在纽约ICP摄影中心上过一门闪 光灯的课程。这是很工具性的课,但我自己 不想去看说明书学怎么操作闪光灯所以就报 班看老师现场示范了 津渡: 能不能说说你最喜欢的自己的作品背后 的故事?有没有自己最不满意的作品,为什 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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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海音: 这张照片是2012年刚学摄影没多久的 那个暑假去西雅图拍的。本来要去做个实 习,后来因为太痴迷拍照了就放弃了实习机 会了,在穷游上找了几个驴友在周边玩。当 时在一个浓雾弥漫的山坡看到一只小鹿走出 来,就拍了下来,感觉很像找到方向的自 己。后来这张图登上了韩寒的《One一个》 ,也是他后来主编出版的一本书的书签。不 满意的照片很多,因为过去这两三年进步比 较快,所以很多以前的照片现在回头看都不 喜欢,现在基本上每隔几个月回头看之前的 照片都能感觉出细微的变化。 津渡: 那在成为职业摄影师的路上,有没有哪 件事或者哪个时刻让你觉得特别艰难?是如 何处理负面情绪的? 林海音: 目前还没有想要放弃的时刻,最艰难的 时刻还在前方等着我去体验。比较负面的情 绪也会有,之前有过连着拍了无数天的照, 晚上回家之后累到崩溃的时刻。不过这么多 的工作也是自己给自己安排的,没啥好抱怨 的。一个人会觉得处境艰难想放弃,一般都 是无法改变困境的时候吧,但我遇到这种工 作量太大的情况顶多撑不住了往后就减少些 排片呗,所以也不觉得是多大的事。女摄影 师比较大的困难好像是容易在体力没有优 势。去年给自己排了太多工作,导致腰伤, 现在还没有完全恢复,其实是我最担心的问 题。希望将来不会因为身体上的限制影响到 拍片,这之外倒是没有其他的担心了。
关于选择 津渡: 你从小就拉琴,也获得过很多福建省的 第一名,是什么让你决定要考复旦的艺术特 长生,而不是去上音更单纯地学音乐呢? 林海音: 当时我去上海,上音的教授说我可以考 进上音,但同时还提到了复旦那年有音乐特 长生的项目。我那时候觉得如果走音乐这条 © 林海音
路,接下来整个人生的道路就比较狭窄—— 我想多了解音乐之外的世界,我觉得如果可 以念一个音乐之外的专业的话,人生会有 更多的可能性,也会丰富得多。我从小到大 练琴特别辛苦,小时候也想过当音乐家。当 时拉琴对我来说,就是一件我擅长的事,我 能把它做好,但喜欢仅限于作为兴趣爱好, 没办法每天在琴房里关10个小时练琴。我觉 得我的个性更适合通过另外的方式来了解身 边的世界。就像现在拍照,是一种完全不一 样的热情,每天花10个小时以上去拍照、练 习修图都不觉得辛苦,是完全不一样层面的 热爱。当时我的高中,也没多少人考上过复 旦,考了艺术生第一名后,我花了大概半年 多时间准备高考为了考上重点线,每天晚上 念书到三四点。毕竟做了选择之后的努力也 是很重要的。 津渡: 你在大学里什么样的经历会让你最后决 定毕业后去新东方呢?在新东方工作之后是 为什么会决定辞职去旅行,之后去留学? 林海音: 大学里周围同学都在实习,都想毕业之 后去做白领之类的工作,所以我也去了。当 时就觉得特别不喜欢坐办公室的工作,感觉 特别拘束,这种感觉也维持到了我后来去哥 大的实习。所以大四的时候有个机会去新东 方试讲,我就去了,觉得比较自由,更适合 我。毕业之后留在新东方,接触了很多新东 方出国部的老师,又觉得出国是一个很好的 选择。从一开始从福州到上海,再到国外, 我一直想去更大的平台,看更大的世界。 津渡: 你觉得你之前在复旦和哥伦比亚的学 习对你现在的摄影工作有怎样的启发或改变 吗? 林海音: 启发特别大。复旦当时有一句很有名的 话,说复旦人是“自由而无用的灵魂”。学 校很鼓励你去探索不同的可能性,而不拘泥 于某些价值观。这些心情在哥大又被无限放 大了,我们班上有进入金融机构的,也有人 毕业后去亚非拉支教、加入维和部队的,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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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师和家长都很鼓励。这些多元的价值观对 我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如果在国内,哥大毕 业之后选择成为一个自由职业者可能招致很 多身边人的不理解,但哥大给予我的是一种 氛围。正是这样的氛围鼓励了我,去掉了对 我的约束和压力,也能让我更好地思考自己 想要的东西。
关于生活 津渡: 作为一个华人摄影师在纽约,有遇到 过什么困难吗?或者说,作为一个华人摄影 师,有什么独特的体会吗? 林海音: 纽约其实有不少华人摄影师,但是能够 闯出来的不怎么多。文化的差距,审美风格 的区别都增添了难度。我觉得国内很多的华 人摄影爱好者可能在一开始都特别沉迷于器 材和技术,但都没花很多去发展个人风格和 自己情感和想法的表达。在美国,摄影课的 老师用的器材可能都没有我好,但很注重体 现你的个性和情感,强调你的作品要有自己 的烙印。 津渡: 在接触美国文化的比如时尚圈、摄影圈 的时候 你有什么样的感受?你觉得融入重要 吗? 林海音: 美国文化好在比较包容,全世界最优 秀的摄影师都在纽约,什么风格的都有。很 多摄影师都认同如果想要融入某些圈子就应 该要多参加些社交活动吧,可惜我比较抵触 为了社交的聚会,所以我自己更多偏向拍了 作品放在网上给更多的人看,而不是去参加 party。我觉得比较重要的还是找到自己的 风格吧。另外,摄影除了是一门艺术之外, 也是一份需要经营的事业。把它当做职业之 后,有很多事情是在拍照之外的,就像对很 多摄影师来说,去参加聚会认识更多的杂志 编辑也是这份事业的一部分,对我来讲把作 品放到网上保证更多的人能看到也是事业的 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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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海音个人网站: http://www.haiyinlin.com/ 林海音微信公众号: haiyinlinphotography
© 林海音 模特:Yun Ba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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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海音 模特:陈碧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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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海音 模特:佟丽娅 © 林海音 模特:章泽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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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 am just an artist | 金翱文
生于文化古都洛阳,作为中国第一代独生子女, 也是改革开放后第一批自费到国外大学深造的中国高中 生,听从妈妈的话选择“好找工作”的法律和经济本科 双学位,她却放弃了去律所工作,为了实现从小追求艺 术的梦想走进了伦敦大学金史密斯学院这座世界著名的 艺术学府。 在大学学习期间就展露天分,艺术作品分别被女皇 伊丽莎白二世和当时的首相布莱尔收藏,并成为欧洲最 大女子监狱Holloway的第一位外籍艺术教师,培养出许 多获得英国教育部门认可的艺术毕业生,改变了许多青 少年罪犯的人生。 她是成功的艺术家,也是BBC和半岛电视台荧幕上犀 利的媒体社会评论员。金翱文被英国知名泰晤士报推崇 为“将来最伟大的艺术家之一”,并连续两年被BBC电视 台推选为世界100位杰出女性代表,是少数得到英国主流 社会尊重的外国年轻艺术家之一。她对中西文化的独特 了解和观察。让她成为多家跨国企业的中国投资顾问, 也促使翱文她参与成立了中英合资的创新手机软件公司 Chicmi——一个全新的伦敦奢侈品导购平台。 “问津”将与你一同探求,她对艺术和梦想的追求 背后的执着和对于中西方文化的独到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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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翱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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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访:三水 龚宇喆
津渡: 你在英国学习了三年的法律和经济才转 向艺术的,那么在当时是什么促使你做了这 个决定呢? 金翱文: 我很小的时候就对这方面有兴趣。大概 一岁左右,就开始画画了。当时也没有什么 艺术生这样的设定,考大学也全是理科,所 以我一直学习的都是理科。后来出国,听从 妈妈的意见从就业的角度出发,选择读了法 律和经济的双学位。 事实上我非常喜欢法律。上课的时候经 常和老师讨论起来:“不对老师,你这条法 律有一个问题”或者“在这个案例里,有这 条和这条法律没有被考虑”,最后老师只能 说下课和我单独讨论。我也曾有想过如果能 学到很多知识回来,真的可以帮到中国。因 为中国的法律系统不是很完善,但是后来发 现在国内其实很难在这方面有所建树。我在 这边出过庭,也做过陪审团,我很清楚和国 内比制度完全不一样。 去了律所实习,才发现律师行完全不像 自己想的那个样子。我想象中是像港台片那 样,律师都是“拿枪破案”的,但其实整天 就是坐在办公室打字我就跟妈妈说我可能不 是很适合坐办公室。当时她建议我先坐到50 岁等到很有钱了再去做艺术,我当时也接受 了。但大学里身边的朋友学的都是人类学、 文学之类不是传统意义上“好找工作”的专 业,在整体文化的熏陶下,我觉得不能这么 活着。我真的不能接受九点上班,五点下班 这样的生活模式,就没有听从妈妈的建议, 转向了艺术。 津渡: 但当时决定专心学艺术的时候,有没有 担心过以后收入和生活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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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翱文: 其实当时没怎么考虑,当时我想做一 个商业画家。在毕业展的时候就有私人画廊 来找我,让我为他们画画。但我画了两年之 后觉得为钱画画没有意思,不是我想要的。 所以我开始独立作画,给一些投资公司做顾 问,给BBC和一些别的媒体做艺术评论。现在 我的艺术创作受英国艺术Council、BBC和有 钱的赞助人资助,我能够自由地创作我想创 作的东西。 津渡: 来英国之后,有时候有没有感觉受到文 化上的冲击呢? 金翱文: 完全没有过。我觉得打工和读书都是特 别好的文化熏陶的方式。 上了学我发现英国大学生喜欢去酒吧, 和他们一起去酒吧我不知道喝什么,所以就 去酒吧找了个工作,最后我比英国的学生都 要了解酒。我当时在酒吧,每天就和人谈文 化,中国的文化是什么样,外国的文化是什 么样,我们来切磋切磋。我还学会了调酒, 被他们票选成了杜伦最好的酒娘。我的文化 都是潜移默化中得到的,而不是刻意的。刻 意学到的文化其实很难和人沟通。 我真的很推荐大家去打个工,但不是为 了赚钱。留学很辛苦,要把精力都放在学习 和了解社会人文上面,没有精力用于专注于 打工。打工只是一个和外国人接触,学习文 化的机会。我到现在都不会做饭,但是我会 调酒,玩个三明治什么的。但这完全不是为 了赚钱,而是一种文化的学习。这种财产比 打工赚的钱重要多了。 津渡: 你曾经在Holloway监狱教过书,当时为 什么会想到去那个监狱呢? 金翱文: 其实是因为我从来没有去过监狱,就想 知道一下国外的监狱是什么样的。 我当时的学生都是重犯,谋杀,强奸, 纵火这类的案件,有时候昨天看到报纸上 登了这个人的照片,第二天这个人就坐在我 的课堂上了。我印象深刻的是有一次上课的
时候学生都想要打开老师办公室的门,从里 面拿东西,我不同意。当时气氛比较激烈, 有些学生说:“现在我们就算拿这些笔把你 扎死了别人也没办法!”当时我虽然内心很 紧张,但是慌没办法解决问题,我和他们 说:“ 我如果怕死就不会来这里教书了,我 来这里教书就是希望可以帮到你们,但你们 把我杀死了对你们也没什么帮助,你们还是 老老实实学习吧。”从那以后,再也没有发 生过类似的事情。 我一辈子都忘不了那天我去上班一个 学生拿着毕业证挥着跟我喊“老师,我考过 了”的那种感觉,那种改变了别人一生的感 觉给了我强烈的冲击。当时我连什么教师资 格证都没有,但就是靠着对艺术和对学生们 的热情,教出了很多学生。 津渡: 那你是如何保持这种对生活和对工作的 热情呢?因为随着年龄的增长,人很容易就 丧失这些好奇心,和这种热情的态度。 金翱文: 最基本的就是找到自己想干的事情。比 如当时做法律的时候,我完全可以在律师行 发展下去,但我真的不快乐,连做梦都是噩 梦,一晚上做梦都在打字。当时有的时候真 的会想死了算了。这也就是为什么一定要找 自己想做的事情,而且投入热情干的事情一 定可以干好。想要做得很好就需要有热情, 很多人都会赞叹我的热情。活着要有自己的 意义,实现自己的价值。 津渡: 我当时看到你关于打工女孩的艺术创作 时受到了格外的震撼,请问你是如何想到这 个话题,又是怎样的机遇让你真正拾起这个 话题呢? 金翱文: 当时经常会有一些国外的媒体拍几张 照片,就对中国的打工女孩的环境做出很负 面的评价。当时为了调查中国的独生子女, 我接触过一些同龄的打工妹,发现但事实根 本不是这样的。我很希望我能通过我的艺术 来弥补这种片面的文化断层,改变国外对中 国的看法,尤其是关于中国女性的看法。在
这个过程中我就发现其实打工妹的想法和生 活跟城市里的女孩没有什么区别,担心一样 的问题,喜欢同样的事情。她们是把自己当 城里人看的,但是这个社会不把她们当城里 人看。在这个之后我就开始跟踪她们,跟她 们度过了两年的时间。我会和她们一起在超 市度过一天,或者陪她们去讨要工资。我会 因为她们在要工资时受到的不公待遇非常难 受,但是这些小女孩都很大度,要不到就出 去放松一下,继续准备工作。她们这种韧性 很震撼我。她们自己也知道就是因为外表原 因,比如服装或者社会行为,在城市里经常 遭受一些不好的态度。这其中就体现了一种 文化中的不平等,这跟人权是相关的,我觉 得把这个完整的角度体现出来很有意义。 津渡: 你在2014年的时候加入了Chicmi创业公 司,你为什么会决定创业呢? 金翱文: 在外国我基本上不说不,别人跟我说什 么我就说好试试看,不会我就去学。在BBC 做完独生子女的艺术展之后,上了一个BBC 的一个在学术方面非常有名的广播节目。当 时Mizuho公司听到我做的访谈,认为我是 一个中国的文化专家,就来找我去中国作调 查报告。每年我和这些公司合作,去一些像 Chanel,Prada这些非常大的奢侈品或对冲 基金在中国的总部,带着一些专家,和他们 的负责人谈中国。在这个过程中我一边做艺 术,一边学习,一边做报告。我不从经济, 或者政治的角度出发,只说文化。中国是个 文化大国,很多政治很难渗透到里面去。我 讲完文化之后就会问他们问题,问他们公司 是怎样运营的,中国前景如何,如何在不同 城市发展。久而久之我也积累了很多商业管 理的知识。 我想利用投资去做一些助涨艺术和创造 力的事情。我现在的创业项目Chicmi是一 个文化平台,帮助一些年轻有为的设计师。 很多很有意思很棒的牌子很多中国人都不知 道,一方面是语言障碍,另一方面是文化断 层。现在Chicmi目前主要在伦敦,将来会是 全世界的。在90年代,想发掘一个McQueen 是很容易的,但是现在这样的机会越来越 少,就像当今的文化艺术一样,很难让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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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意到你。因为我在这个领域,我非常清楚 想成为下一个大牌子非常非常难。我就想把 这些新设计和知名牌子放在同一个平台上, 引发起大家对新的牌子的兴趣。作为一个中 英合作的品牌,我希望这个理念可以参与到 这两个国家中去。中国人在伦敦消费奢侈品 的水平是最高的,但是没有人真的在意他 们,最多就是办一些活动但还是只有中国人 参加。文化就是连接,把外国人和中国人联 系到一起。这个平台就是为了让文化对接起 来。 津渡: 所以你在艺术领域的经验让你觉得你能 够尝试创业。身边有一些朋友大学一毕业就 去创业,虽然说起来是为了梦想非常好听, 但是成功的人很少,你对他们有什么意见 吗? 金翱文: 现在我在艺术和投资咨询上面都有一 定的基础了,别人才愿意相信我,把钱投给 我。我其实很不建议中国人在国外随便投资 和随便创业。在没有清晰的目标的时候,盲 目是非常不好的。我见过太多中国人在这边 创业了。做了一个所谓的媒体公司,但是做 两年就倒闭了。现在一个合格的企业至少要 有五年的基础,有一个可以盈利的商业模 式。我觉得经验是最重要的。现在是一个卖 知识的年代。我其实是在把我总结的知识卖 给别人。在以前我没有媒体的基础,但是现 在我想做什么可以获得媒体的帮助。 津渡: 你和BBC的合作非常多。他们会找你做 很多项目,也很愿意介绍你的作品和你的一 些想法。你是如何做到让他们如此信任你, 维持这份合作关系呢? 金翱文: 我觉得首先是要自己有能力和话题可 讲,BBC觉得我的项目确实很好,很有新 意,所以愿意找我。还有就是要让自己表达 的方式适应不同的媒体环境。伦敦有很多中 国问题专家,但BBC愿意找我是因为我的 语速、台风、说话方式都是最适合电视节目 的。所以,不管说什么,内涵和表达方式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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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要。 津渡: 那么最后请你给留学生们提几个建议好 吗? 金翱文: 一是读书,读课外的书。比如当下流 行的小说,国外同学推荐的书。简单的句子 里包含着都是文化。别人唱的那些小儿歌, 我也会唱,所以大家不会觉得和你有什么障 碍,我自己也不觉得和人沟通有什么障碍。 二是多去接触文化,就比如说到打工。 去交谈,去倾听。来了国外就要带着好奇 心,而不是只是为了学好回家就完了。接 触文化,接触社会中的不同层次不一定需要 钱,哪怕就是上街走一走。不要死读书,你 越理解别人的文化你才越有话语权。媒体评 价我的成功就是因为我一方面理解外国的文 化,另一方面也理解中国的文化,可以相互 比较。
金翱文的书单: Water Ship Down The Witches The Lion, The Witch and the Wardrobe The Portrait of Dorian Grey Brave New World 1984 Children of Men The Beach 金翱文个人网站:www.jinaowen.com 「两个裸体」 © 金翱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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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期﹁问津﹂预告
杜梦杰 追梦网CEO 南京邮电大学2007级学生,曾在大学期间参与首届雷励 中国甘肃远征。在2010年7月至2011年4月期间通过在网络 近两万字的筹款信为自己募得旅行经费实现休学去游学的梦 想。用参加国际组织和打工的方式游走了印度、尼泊尔、迪 拜、巴林、阿富汗五个国家。在阿富汗扛过AK47的他为帮更 多人实现梦想,回国组建团队创办了众筹网站追梦网。
李米杰 纪录片导演 上海同济大学广播电视编导专业本科,现正在纽约 School of Visual Arts攻读社会纪录片硕士学位。她目前在 国内拍摄一个关于读经教育的纪录电影长片,尝试从一个家 庭选择读经和孩子的变化成长来探求读经教育的方方面面, 探求中国经典文化对个体生命的影响、思考探索体制内教育 的缺失。是什么让她选择纪录片这种形式作为自己的拍摄手 段?她在拍摄读经纪录片中又发生了怎样的种种?“津渡” 将与你一同探求这个独立纪录片导演的内心。
王思 魔术师 在就读UCL电子电器工程专业本科期间, “不务正业” 的王思坚持自己的魔术爱好,加入了著名的伦敦魔术圈俱 乐部(Magic Circle),更到拉斯维加斯拜师学艺。在2013 年,王思于英国魔术圈总部举办了“Dreamension梦的维 度”大型魔术专场,从此实现了魔术由爱好到职业的改变。 他频频出现在英国各大华人活动的现场,每次都能用魔术赢 得阵阵尖叫。不是每个热爱魔术的人都能成为魔术师,“津 渡”愿同你一同看看王思的“魔力”。 “问津”人物征集: 我们在寻找人群中那些追寻自我的人,他们现在或 曾经做过有趣的事。如果你或你的朋友是一个符合杂志风 格,拥有个人特色的人,欢迎向我们推荐,他或许会出现 在下一期的杂志上。 被提名的候选人经过筛选,将由“问津”联系。确认 后将向读者征集问题,整合补充后进行采访。 提名/提问方式: 微信公众号:jindumagazine 邮箱:jindumagazine@gmail.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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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洲的岔路口 伍奕行 © StepanFot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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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让欧洲人欲言又止的问题, 这是一个能左右欧洲政局的问题。这个问题 浮现在各个城市的街头巷尾、层出于报纸、 杂志和网络论坛中。没有太多人愿意公开谈 论,却有越来越多人开始在私下关注。欧 洲,仿佛离这一个无形的岔路口,越来越 近。
- 平行的社会 作为曾经的基督教的中心,欧洲各国高 耸的哥特式教堂尖顶与浑厚的钟声,依然在 很多人脑海里挥之不去。几十年来,随着移 民和全球化,各种族、文化与信仰的交汇正 赋予这片土地新的身份。然而,最近几年, 关于多元文化优劣的辩论日趋激烈。揭开讨 论的帷幕,发现人们真正的焦点往往是伊斯 兰问题:数量庞大的穆斯林族群如何融入欧 洲主流社会? 自上世纪中叶以来,大批穆斯林因为 两次移民潮涌入欧洲。一是由于二战之后百 废待兴,各国从西亚和北非招募了大批劳工 从事重建工作,为战后恢复元气做出了重要 贡献。重建完成后,他们大多选择了留在欧 洲,并将亲属也从老家接来;二是由于中东 各国战乱频仍,大批难民赴西方寻求避难, 最终定居了下来。 由于语言、宗教和文化与 欧洲主流差异太大,劳工、难民和他们的后 代们在融入主流社会中困难重重。加之这些 移民教育程度普遍偏低,就业困难,社会更 将他们边缘化。于是,穆斯林们选择抱团取 暖,在大城市郊区成片的廉租房里,逐渐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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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了庞大的穆斯林社区。在复杂社会因素的 影响下,这些社区给人留下犯罪率高和“脏 乱差”等的负面的印象。“9.11” 以来,与 伊斯兰极端主义相关的恐怖袭击不断,许多 袭击者又是欧洲出生的二代移民,给欧洲穆 斯林社区蒙上了更多的阴影。 越来越多的人认为,穆斯林在欧洲的 融入困难问题,也与欧洲各国的政治气候和 意识形态有关。以法国这个欧盟穆斯林人口 比例最高的国家为例,和许多欧洲国家一 样,左翼与右翼共同组成这个国家的政治格 局。左派强调平等与解放,右派推崇保守及 自由。左派不论种族和信仰人人平权的政策 受到了穆斯林社区的欢迎,可是,他们坚定 倡导的性取向方面的平等却让穆斯林难以接 受;右派趋于保守和传统,按理说更贴近穆 斯林的道德观。可是右派所提倡的是以欧洲 文化与价值观为本的政治理念,也把穆斯林 排斥在外。一方不愿接纳,另一方又不愿妥 协,这使得穆斯林在自己社区以外难觅归属 感。归属感的缺失,使得很多年轻的移民后 裔开始关注和中东和北非的那些他们从未涉 足过的祖国。他们有的找回了民族传统,有 的重拾了宗教信仰。在当今纷繁复杂的国际 局势下,西亚北非的持续动荡以及美欧的强 行干涉, 给穆斯林世界造成了很大的伤害, 也使穆斯林民众充满愤怒。一些海湾国家近 些年来不遗余力推广的伊斯兰激进主义----瓦哈比/萨拉菲思想助燃了穆斯林世界的 怒火,也蛊惑了许多在欧洲长大的穆斯林青 年。如今,许多青年穆斯林离开欧洲,远赴 盘踞在叙利亚、伊拉克的“伊斯兰国”参加 圣战, 更给欧洲安全蒙上了一层阴影。
- 一桩讽刺引发的血案? 2015年1月11日,天空并不晴朗。 数百 万人聚集在巴黎和许多欧洲主要城市的广场 前,为一场震惊世界的案件死难者默哀并呼 吁团结。几天前,三名衣着“圣战”服饰的 持枪蒙面歹徒在光天化日之下闯入了法国一 知名讽刺杂志办公室,面对着正在举行周会 的漫画家和记者们,举起了冲锋枪…… 几 分钟内,十二人遇难。 这是巴黎这座城市几 十年未遇的恐袭。法国失去几位优秀的漫画 家, 整个西方为之愕然。而《查理周刊》这
份刊物,也从此为整个西方,乃至全世界所 熟知。 《查理周刊》, 这家创办于上世纪六 十年代的左派政治讽刺周刊,一向以其犀利 甚至刻薄的风格弄潮于舆论的风口浪尖。漫 画家们笔下,天主教教皇一会儿高举着避孕 套,一会儿又与梵蒂冈卫兵缠绵悱恻;法国 总统时而穿着小丑服,时而又和金发美女同 床共枕。在法国这片言论管制相对宽松、秉 持“我可以不同意你的观点,但我维护你说 话的权利”的土地上,该杂志自1969年创办 以来,虽然争议不断,但 一直没遇到过什么 实质性的麻烦------直到2011年。 那一年,如火如荼的革命席卷西亚和 北非。号令江山数十载的专制枭雄们相继倒 台。 令西方始料不及的是, 这场轰轰烈 烈的“阿拉伯之春”似乎将成为“伊斯兰之 冬”-------宗教背景浓厚的伊斯兰主义政党 在突尼斯和埃及相继掌权,随时可能走上政 教合一的道路。 而法国,作为欧洲人文主义启蒙的代 表国家,世俗主义与神权统治曾有过旷日持 久的斗争。最终,前者接住了胜利女神的橄 榄枝,缔造了法兰西共和国。因此,当今法 国,无论左派与右翼之间如何剑拔弩张,都 一致认为世俗主义是民主共和的重要条件。 西亚北非宗教政党的崛起, 自然是《查理周 刊》激进的左翼漫画家们所不能苟同的。他 们认为,伊斯兰应该像犹太与天主教那样, 容忍不同的声音。 于是,杂志社用一种特殊 的方式“祝贺”突尼斯伊斯兰政党的获胜: 先知穆罕默德被冠名为杂志社“主编”,杂 志的名字“查理”则改成了谐音“沙里亚”-----伊斯兰主义者心中神圣的宗教法。 显 然,这个做法触碰到了法国本土和其它国家 伊斯兰主义者的“底线”:一天之内, 杂 志社遭遇了燃烧弹袭击,网站也被黑。 面对 袭击后一片狼藉的办公室, 编辑Stéphane Charbonnier说:“这也许听上去有点高傲, 但我宁愿站着死,不愿跪着活”。 2012年, 该杂志社“偏向虎山行”,顶风刊登了先知 穆罕默德的裸体卡通肖像…… 一月初的那场 袭击,让Charbonnier成为了遇难者名单上的 一员。而“我是查理”的标语则成为了法国 乃至欧洲各地保卫言论自由的口号。 有评论 者说, 这宗恐怖袭击案,将成为左右欧洲长 远政局的标志性事件。
- 对立?和解? 在巴黎恐怖袭击案发不到一个月前, 法 国几座城市相继发生了嫌疑人呼喊伊斯兰宗 教口号袭击警民的事件。 法国曾专门调派警 力保护圣诞期间的安全。 在德国,这个对纳 粹和种族主义痛定思痛的国家, 几年前根本 不敢想像的反“伊斯兰化”、反移民游行, 在一月初以德累斯顿为起点,向全国蔓延。 加之最近几年,极右翼政党在法国、德国东 部、瑞典、荷兰等地的选举中异军突起,欧 洲的政治天平正逐渐改变着平衡点。 尤其 值得注意的是,德国 最大一次反伊斯兰游 行发生在巴黎袭击的两天以前。人们有足够 的理由担心:巴黎的恐怖袭击将给欧洲的排 外与反伊斯兰行为火上浇油。 不久前法国地 方选举的结果告诉人们,极右翼的国民阵线 (Front National)得票率已经超过了执政的 左翼社会党。 出人意料的是,在《查理周刊》袭击 事件发生后的一周内,同样是在“反伊斯兰 化”运动的德国大本营-----德累斯顿,举行 了呼吁对穆斯林移民宽容与和解的大游行。 在当地基督教会和其它民间机构的组织下, 这场游行的人数达到了三万多, 三倍于先前 的反伊斯兰游行。 各式各样的游行示威在欧洲的土地上举 行了一波又一波。 对立还是和解这个颇为棘 手的问题依旧在辩论与 游行中发酵。 回想 欧洲的历史,这片人类现代文明诞生的土地 一直被宗教问题萦绕。在我看来,而它却又 在这复杂问题的裹挟中,像德国哲学家黑格 尔所描述的那样,呈螺旋型地向上发展。 可 以预料, 在二十一世纪的很多年里, 欧洲 将不可避免地在这条无形的岔路口徘徊、踟 躇,但朝着一个方向坚定前行的那一步终需 迈开。 但愿一路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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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种生活 陳虹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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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个现代物种,完完全全过着居伊 德博所描述的那种景观社会:真实的生活已 经被某种媒介所取代,所有直接存在的都变 成一种表象,商品关系定义了人与人关系的 重要关节。而这种媒介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就 是我们新长出来的器官—手机。我和手机谈 恋爱,交朋友,对着手机笑得痴呆,然后又 哭得失态,一刻不见就想得慌,手机充电就 无所事事,醒来后朦胧着双眼就要看到手机 那无死角的面庞。 但这不能完全怪手机,因为和我谈过恋 爱的前男友们,没有一个有好下场的,有的 堵在马桶下水道里,有的出了车祸,有的葬 身大海。但我对手机吸毒式的爱恋,还是要 归功于那些年他们所教会我的事:两类人虚 构的意淫生活 第一类生活,是我神之向往的互联网服 务端生活 : 冠以此名是因为他们服务于我的 精神世界的意淫,对我而言他们是有一种能 撼天地的气力与情怀,他们的文章发表于各 大著名杂志,南方某某刊物,中国政治评论 某刊物,经济 X 人。他们当中一些人时不时 休学,去远方,去流浪,所谈的是柏拉图的 谈录,以及国学概论,任职于各大 NGO,拍 电影,参加经济论坛,他们创业,成为青年 领袖,然后还要业务很忙地抽空扮演水冰月 “我代表月亮赐予你们梦想的权利”。他们 的故事一定会被当作 PPT 板块一样高高挂起, 好像在现实中每个人只要把自己的脸骨磨一 磨,再塞点硅胶,就可以挤进他们四四方方 的 PPT 板块,成功!剩下的一些人,进法学院, 进咨询公司,与各界名流交换名片,生产自 己的产品,表达自己的情怀的同时也在热切 关注女权运动的进展以及动物保护,谈到第 三世界的人的时候,他们更是泪水盈盈。这 些人通常被称为一种动物的 XL size 版 - 大 牛;或者是一种有性别的神,男女神。我时 常在深夜两三点激动地想做一个充满情怀, 又热泪盈眶的人。可是当我妈在 QQ 上“嘀 嘀嘀”我说:“想想你找实习找得多难,房 © Yummymoon
租多少钱,学费多少钱 ?”霎时被一种叫懦 弱的吸尘器吸住嘴巴,憋死的时候还要吃一 口灰,这时候,我还要死灰复燃,把最后一 个月的房租打给房东。我与所谓的生活这中 间的距离,就像是服务端与客户端之间的距 离,这中间的距离不是下几个翻墙软件就可 以跨越的。 第二类生活,是我没事都要翻出他们的 状态大声朗读的新儒家生活 : 虽有人捶胸顿 足涕泗横流地哀歌道中国文化就在 90 后身上 绝种了。 但是我完全不同意这种说法,因为 我们还是继承了文化的精髓 ---- 谦虚。打开 朋友圈或微博,我还是看到了许多文化继承 人,比如“来到国内我才进城见了世面,还 是大北京好,人多且热闹,不像我那纽村”; 比如“寒舍小又酸,包都放不下了”+ 一排 名牌包;又比如“发张素颜告诉大家我很好” 再配上一张美图过度的照片;有时他们也会 业务很忙,会非常具有领袖风范的发罐头微 博“最近好忙啊,工作,实习,面试,还有 各种 offer,无法一一回复大家的问候和各 样的邀约,在这里谢过了”。他们身上贬低 自我抬高他人的精神传统永不过时,是家风 的印记 : 小时候大人见面唠嗑“我家孩子特 别不听话,让他休息会儿都不肯,没日没夜 的学习。”然后听到这话的大人就会诚惶诚 恐的回家继承学霸秘籍。也许是从那时,谦 虚的品质就深深地埋种,再向着初升的太阳 茁壮成长。我也曾一直相信专家,认为 90 的 这一代是垮掉的一代,是没有家学的一代, 但突然发现我们撑起了书皮。书皮也好,虽 然又假又空且作,但巧妙迎合了帝都的风向, 政治正确。 生活里充斥的这两种生活时常让我感到 生活原貌被盖上异样色彩,又取代了我和对 方的关系,我对他的直观感受即是他所占有 的我的流量,他所堆积的构建了他在别人那 里的形象,又让看客们以为在他那里找到了 生活。这种彼此在眼睛上系上丝带的游戏是 一种欺骗行为,但是我们都各取所需,爱赞 美的人找到了被点赞的满足感,看客们被偶 像赋予了梦想的权利。有时我知道我无法放 弃去观看他们的生活是过度社会化的奴役性, 但是达到兴奋点,还是要满怀热情地看着这 两种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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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我真实的生活似乎永远是那么的 三点一线: 早上,我起床,去学校,然后去食堂吃饭, 然后回家。有时候我也需要上班,赶地铁去 公司,上班,下班,回家。 上大学间,提醒自己,这里不是职业技工学 校,更不是贩卖知识之所,但是你的同学并 不这么认为。去图书馆时,曾在笔记本的扉 页写下“士之读书治学,盖将以脱心志于俗 谛之桎梏,真理因得以发扬。”然而,智商 一直在追赶平均线。偶尔也会假想恋爱,比 如暗恋一个男生到不再喜欢他,也算一个人 经历了蜜月期平淡期分手期遗忘期,轰轰烈 烈了一次,炸毛了周围所有人,唯独没有让 他看到想到听到, 最后发现,清风明月本 无价,近水远山皆有情。生活在书房里厨房 里厕所里,不在别处。有时候也会发发痴, 去想“梦想”这个都被说恶心了的词,觉得 自己还是不能成为PPT板块,也不是任何title 的代言人,更不能让梦想被欲望绑架。作为 一个被标签的90后的一代,我无法感受到这 代表着什么,我也无法代表谁。我唯一能感 知的就是自己的无能无力勇气和傻气。就像 是地铁里鸿福堂的XO酱炒面和原味家作的 XO酱炒面都是一个地铁味,所以地铁炒面只 能代表土生土长的地铁炒面。脱去90后的外 衣,我和80后没有分别,但是我觉得我和00 后还是有区别的,毕竟他们没发育。但这个 区别也是不大的,因为说木瓜丰胸都是骗人 的。 写这么多,对于一个学金融的俗人来说 是太难了,而在早上五点写了一个小时,也 可以揭示我的无聊。“沧浪之水清兮,可以 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无 论是秀颀高山还是死亡荫谷,我都想要把生 活放回到真实里去,也有骨气地去面对真实。 也许真实是平庸之恶,是功利主义,是魔幻 超现实,但是我还是选择生活在真实里,并 有足够的智慧明白什么是可以改变的,并为 之发声,明白什么是不可改变的,并中庸的 妥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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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markus spiske
后记 : 消费社会,我觉得有时候自己和别 人都被消费了, 同时自己也在消费。 社会结构的转变还有科技的发达,究竟 是带给我们更多的知识和自我赋予价值 的能力,还是更多的欲望,挫败感,和 嫉妒呢?生活已经越来越贫瘠,缺乏真 实性的让人觉得可怕。笔者只是想从一 个小方向和同代人找共鸣,引发更多审 慎的思考。笔者也已经戒掉智能手机, 想要回归更安静的交流空间。 作者简介 陈虹竹,女,20。香港中文大学 计量金融专业。现交换于巴黎政治学院 法律专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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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e Quiero” o “Te Amo” ——和拉美人的“谈情说爱” 刘唯玮
- Te Quiero? Te Amo? 第一次当某个拉美小哥很认真地看着我 说:“Te quiero”的时候,我狠狠地吓了一 跳。我瞪着这小哥好一会儿,弱弱地用英文 问了一句:“你说的是‘I love you’吗?” 有一点西班牙语基础或者常听西班牙语 情歌的孩纸对这句话应该不陌生:“Te quiero”在中文里面通常被翻译成“我爱你”。 我爱你!这是多么强烈的情感!而此时的我 和这小哥才认识一个月的时间! 后来经小哥的耐心解释之后我才明白, 原来拉美人和亚洲人在表达情感的方法上有 很大的不同。在中文里最常用的两种表达好 感的方式就是“我喜欢你”和“我爱你”, 很多时候在这两者之间的感情只能用“我很 喜欢你”、“非常喜欢你”或者“非常非常 非常喜欢你”来表达(很文艺的用诗词什么 来表达的不在我的叙述范围内)。而在西班 牙语里 “喜欢”和“爱”有很多不同的表达 方式,最常见的是“me interesas”、 “me gustas”、“me encantas”、“te quiero” 和“te amo”,程度由轻到重。而这些表达 方式在中文甚至英文里是都很难找到准确的 翻译。 经过小哥的解释之后,我总结出“me gustas”基本与中文里的“我喜欢你”等 同,是一种很初步的吸引。在和拉美朋友出 门耍的时候,有时会听到男生说“me gusta la chica allá(我喜欢那边的那个女生。)” 这种喜欢纯粹地是“她的外表很符合我胃 口”的意思,就和说“我喜欢吃冰淇淋,我 喜欢吃肉”是一个情感,女生们完全不用多 想,不用觉得男生花心。但是对于一个自己 认识的人,“me gustas”却不能随便用。 如果一个男生朋友对你说“me gustas”的 时候,他想表达的一定是超乎普通朋友的吸 引。 © Unsplash
在中文里偶尔会听到朋友之间开玩笑地 说“我好喜欢你啊!”,但是,相同的语境 在西班牙语里绝对绝对不要用“me gustas” !那么这种情况用什么呢?“te quiero”! 假设今天是你的生日,你的异性好友 送给你一个你梦寐以求的礼物,你收到之后 感激之情如滔滔江水,于是你狠狠地给了你 的朋友一个熊抱,然后很可能忍不住要说一 句“我真是太喜欢你了!”或者“爱死你 了!”。这两句话这个情境下是被当做一种 强烈的朋友之情的抒发。在西班牙语语境里 你就会听到“te quiero!”和“te quiero mucho!”而绝对不会是“me gustas mucho” 。 “te quiero”使用的范围非常广,对于 家人对于朋友都可以用,表达的是很珍惜很 感激他们的意思。拉美人在社交网络上留 言或者是发短信的时候,时常以“tkm”结 尾,这是“te quiero mucho”的缩写,和 中文里大家喜欢用“么么哒”差不多概念。 但是,如果有一个男生很认真地对你说“te quiero”的时候,他想表达的也不仅仅是朋 友之情,这是比“我喜欢你”更深刻的爱 慕,但是又不及“我爱你”。 这是一种不仅 仅有吸引,同时带有珍惜对方、想要爱护她 照顾她的意思。到达“te quiero”的阶段就 基本上可以划入男女朋友备选圈子了。用一 个朋友的话说就是“la quiero mucho hasta que quiero citas con ella(我非常喜欢她, 喜欢到想要和她约会。)”所以文章一开头 的小哥想表达的是这种情感。 许多西班牙语教材将“te quiero”与“te amo”混为一谈。虽然两个同被翻译为“我 爱你”并且与英文中的“I love you”等同, 但事实上两者的意义并不完全相同,用法与 英文中“I love you”也有所区别。虽然有时 候在恋人之间 “te quiero”和“te amo” 可以替换使用来表达强烈的爱恋之情,但 是“te amo”对于拉美人来说几乎是一个神 圣的表达,是对对方无限的爱慕和珍惜,是 愿意和对方一辈子在一起的情感,这是爱情 的最高层次,并不会随随便便就说出口。比 如情侣和夫妻日常通电话的时候习惯用“te quiero”结尾,相当于使用“I love you”, 而不会用“te amo”,后者只在特别的场合 和时刻才会慎重使用。在朋友圈中更是无论 如何都听不到“te amo”的表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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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接受了嘛? 不少朋友听说我被表白的第一反应都 是:“你接受了嘛?” 受到“含蓄”思想的影响,很多时候亚 洲人倾向于压抑自己的情感,在没有把握的 情况下通常害怕把自己的情感表现出来,许 多时候甚至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装作毫不在 乎。“表白”则被视为一件意义重大的事, 通常意味着正式追求的开始。最标准的对白 是“某某某,我喜欢你,做我的男/女朋友好 不好?”这就造就了亚洲人对于表白的思维 定势:有表白就一定有拒绝或接受。 刚到阿根廷的时候和一位本地朋友聊 到这个话题,我表示有时候被表白、被人告 知“我喜欢你”是一件很闹心的事情,因为 要搜肚刮肠地想如何拒绝人而不伤人,发好 人卡可是很损人品的事情,所以很多时候宁 愿不要被表白。他一脸疑惑地问我有人喜欢 你为什么要拒绝? 后来经历了几次拉美式的“被表白”, 我才明白这个朋友当初的不解:很多时候我 真的只是“被”表白,由不得我拒绝或是不 拒绝。 原来在拉丁美洲的文化中,表达感情被 视为非常自然而美好的一件事情。如果一个 男生对一个女生有好感,他一定不会藏着掖 着,而是会非常大方而直白地告诉你。与中 国的文化不同,拉美文化中的“表白”,很 多时候只是纯粹的情感抒发,不一定存在潜 在的契约关系。第一次听到有拉美小哥含情 脉脉地说“我喜欢你”然后就没有然后了的 时候,我有一点慌,心里直犯嘀咕:“你难 道不问我要不要做你的女朋友嘛?你不问我 怎么拒绝呢?” 然而拉美人往往都是这样, 喜欢了就说,却不一定想要和你确定正式情 侣关系,颇有“我喜欢你,与你无关”的任 性。 所以被表白的女生并不需要“接受”或 者“拒绝”,纯粹当成一种赞美就好。如果 女生恰巧也喜欢男生,不妨大方地回应“我 也喜欢你”,如果并不存在超出正常友谊的 情感,一笑而过继续做朋友就好。 值得注意的是,在拉美的文化中,这种 你情我愿并不直接将你们升级为情侣,甚至 不一定是走向情侣的开端!有时候男生只是 这么一说,如果女生以为接下去就等着坐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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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友的话,那就是她自作多情了。 虽然拉美人情感丰富而且表达方式直 白,但是千万不要将他们和“滥情”画上等 号。事实上,他们表达感情可是非常准确 的:如果只是“me gustas” 就一定不会 夸张成“te quiero”,如果有一天感情加深 了你也会第一时间得知,我甚至听到过“te empiezo a quiere”(我开始要爱上你了)的 爱情预警!而对于爱情的最高表达形式“te amo”他们则非常慎重。 表白之后,男生可能会主动约女生出来 吃饭、逛公园、去酒吧、去舞厅、看球赛、 看电影、听演唱会什么的,可能是两个人单 独见面也可能是和一大批朋友一起。无论是 什么方式,这时候的双方只是在“salir juntos”(直译“为一起出去”)的阶段而不 是“cita”(约会)。此时的双方仍然是正 常朋友身份,并且可以和其他人单独相处而 不存在花不花心的问题。 由于亚洲的恋爱文化里是没有这个阶 段,所以拉美人的这种相处方式让不少中国 人既无法理解又不知所措。在亚洲的恋爱文 化中,通常两人需要在表白被接受之后才可 以以正式的情侣关系单独相处,如果没有确 定关系就频繁独处往往会招来流言蜚语。 但是这个阶段也不是永久的,salir了一 段时间之后(通常不会太长,五到十次不 等)就需要双方好好谈一谈接下去的计划 了:是继续做朋友还是确定情侣关系?如果 决定继续做朋友,拉美人能够比较自然地回 到朋友模式继续相处,而不像大多数亚洲人 认为的“分手之后老死不相往来”。而如果 确定了情侣关系,那么双方将不再和其他异 性单独约会,正式进入“cita”阶段(相当 于英语国家的“dating”阶段),那么恭喜 你获得了一段排他的关系。但是,这离正式 确定情侣关系还有一段距离。
- 肢体接触 拉美许多国家的见面礼都是吻脸颊,但 不同国家略有差别。譬如说在阿根廷无论男 女只要见面都是吻右脸颊一次,不熟悉的人 可以只是发出亲吻的声响而不真吻,而熟悉 的人之间可以选择真地亲吻脸颊。然而在墨
西哥情况略有不同,男生和男生是绝对不会 互吻脸颊的,除非是同性恋。墨西哥朋友告 诉我他们刚到阿根廷的时候特别反感被男生 吻脸颊,会忍不出起一身鸡皮疙瘩。所以即 使都来自拉丁美洲,不同国家间还是有文化 冲击的!何况是来自亚洲的我们! 习惯拉美的见面礼只是第一步,在随后 的接触中我发现拉美人其他的肢体接触也非 常频繁。而且由于拉美人肢体接触的意义与 亚洲人有所不同,所以有时候会引起误会。 记得在一次旅行中,第一天认识这帮拉 美朋友的时候,我观察到几个女生在大巴上 很自然地将头靠在男生的肩膀上睡,下了车 也很自然地挽着男生的胳膊走,我便以中国 人的惯性思维将他们一对一对地贴好了“情 侣”的标签。结果第二天我就傻了眼,因为 他们重新排列组合了!所有的女生都换了一 个男生的胳膊来挽!这是什么状况!后来我 又很吃惊地意识到大家高兴起来的时候拥抱 的吻脸颊的吻额头的都有!这些在中国人眼 里只有情侣之间才可以有的肢体接触在拉美 人眼里都可以是友情的表达方式!后来和大 家都混熟了我才意识到自己第一天贴的标签 统统是错的,大部分都不是情侣。我好生感 叹:如果和拉美人恋爱的话,心理承受度要 很高很高才不至于每天都吃醋吧!后来朋友 们跟我解释,在他们的文化里只要感情好, 朋友之间拥抱、吻额头、吻脸颊、挽胳膊、 牵手、借用肩膀睡、分享食物等等都没有问 题,但是十指相扣的牵法和吻嘴唇是只留给 情侣的。所以在拉美请大家不要太一惊一 乍,也不要轻易认为拉美人都很花心,这只 是他们的文化罢了。
等等。对于这种文化亚洲女生们褒贬不一, 有的觉得这很不文明、是对女生不尊重的表 现,有的很欣喜地接受。但是无论我们持怎 样的态度,据说拉美的女人到了别的地区多 少会不习惯,因为没有了满大街的piropos, 仿佛自己一下子失去了吸引力。对于不少的 拉美男人,piropos也不过是他们表达情感 的一种方式,正如我前文所述,拉美人觉得 表达自己的情感、赞美女生是一件很美的事 情,觉得漂亮就告诉她,有什么关系?
- 结语 和来自不同文化背景的人谈一场恋爱 听起来像是一件很浪漫的事情,但是真正实 行起来却发现并不那么容易,除了语言的隔 阂之外,更重要的是两种文化对于感情的认 识的差异导致双方在对于彼此情感的把握上 常常力不从心。如果没有好好理解对方的文 化,很容易自作多情或者因为不必要的误会 而发生争执,破坏感情。 和拉美人“谈情说爱”,你准备好了 吗?
- Los Piropos 走在拉美的街上,只要是个五官端正 四肢健全穿着整齐的女生,就有很高的几率 听到所谓的piropos。Piropos(大约是“恭 维、甜言蜜语”的意思)的形式多种多样: 有骑车过你身边大声吹口哨的,在十字路口 按喇叭为了让你回头看他一眼的,在路边很 大声地说“chica de china(中国女孩)” 和“bonita(漂亮)”的,开公交的司机直 接跟你搭讪的,车上的乘客要电话要facebook的,卖矿泉水的小哥要电话号码的等等
作者简介 刘唯玮,美国布朗大学本科三年级学 生,攻读国际关系学士学位。曾在阿根廷布 宜诺斯艾利斯大学、阿根廷天主教大学以及 萨尔瓦多大学进行交换。曾任布朗大学中国 学联外联部部长,Kappa Delta姐妹会布朗大 学首任秘书长。以新加坡SM1奖学金获得者 身份赴新加坡留学四年,高中毕业于新加坡 华侨中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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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天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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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水
离行詩 · 觀察 47
路 又一次走过这条路 却尽是些我不知道的事 咖啡店靠窗的座位 不见了大声敲字的叔叔 有些面熟的路人 穿起了一条相当配她的裙子 最常去的小食店 贴出了一张装修的告示 树荫交织在一张白色的大床单上 书写即将被错过的未来 一辆劳累的永久自行车 正在缓慢地融入大地 让我回忆起 多少年在天堂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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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 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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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鸟在我的童年里 只是平日的一种光景 夏日的飞鸟歌唱中离去 冬日的飞鸟沉默于羽栖 而临行的飞鸟 向往天空,却眷恋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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脆弱的人们 像是动物 像形影不离的豆豆 瞪着那大眼睛脉脉地看着你 像巷口那只白色的可可 怄气的时候就懒懒地背冲你 他们,它们 就这样无声地,无声地 说着不舍
猫
, 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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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
, 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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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
, 茶
我的血液中 流淌着酒精和茶 酒精和茶中 承载这一片土地的气息 土地的气息中 回荡着你的,他的,她的,和它的声音 在我的血管里 在我的思路里 奔跑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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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motional De
Randomness → unconstra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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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toxification
ined → purest expression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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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页: July 2013, Duke Street St. James, Laundry room view from Ryder Street Chamber, London. 尺寸:84 x 49.4 cm
王天佑
在日常生活中,每一个人都有自己不想伴随的情绪,比如沮丧 感,压抑感,愤怒感,乏味感等。“情绪解毒”这个想法来源于 一个试图把这些所谓有毒的情绪过滤消失的行为以及过程。人与 人在这个过程中选择的做法多少行为独特,对于我本人而言,把 一天穿下来的脏衣服投入筐中的一瞬间就是再好不过的解脱。
作品名:Emotional Detoxification, 30 Days of Detox. 尺寸:84 x 49.4 c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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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名:We. Embrace it. Supporting Work 尺寸:A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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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名: “Strip Me Naked”, 30 Days of Detox. Photography 尺寸:84 x 49.4 cm
作品名:Blurred Vision Oil on Canvas 尺寸:40 x 40 c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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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名:Emotional Detoxification Photomontage- Plan for Installat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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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名:Laundry Oil on Canvas 尺寸(每张):40 x 30 c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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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介绍:王天佑 1996年出生于北京。2008年至2014年就读于北京哈罗英国国际学校 (Harrow International School Beijing),现就读于牛津大学 (University of Oxford)。经过在北京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 (UCCA),时尚芭莎杂志社电影部 (Harper’s Bazaar China),以及艺起北京艺术节 (Surge Art) 的实习后,选择就读于牛津大学美术系。作为一个多重身份者,现作品包含摄影、行为艺 术、绘画、多媒体、以及雕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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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城默劇:片断 刘鑫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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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真是运气不佳。”他开口,低沉的 声线。 “什么?” “今天才见到你。” “你说笑呢。” “刚才在酒吧里,隔着那么多人,我 一眼就看到你。”他说着,脱下深灰色的外 套,搭在臂弯。黑色衬衫,毫无褶皱,服服 帖帖。 星期一晚上的“失乐园”酒吧一片欢 腾,穿蓝色水手制服的乐队正忘我地演奏, 暴风骤雨般的音符落在木制地板上发出噼里 啪啦的回响。服务生托着盘子举步维艰,进 退两难间,芝士的香味在人群里弥漫开来。 昏黄暧昧的灯光下,生机勃勃的意大利姑娘 们跟着音乐大声唱着“Some of them want to abuse you, some of them want to be abused…”在纵情的舞蹈中,烟酒的气息四 溢,放眼望去全是凌乱不堪的各色长发,好 像许许多多迷途不知返的海妖。 几分钟前,她和眼前这个人,穿越那 些光怪陆离和眼波流转,一前一后地走出酒 吧,到了河边。 一艘游船缓缓驶过,橘黄色的灯斜斜地 打在他们之间的空地上,她这才看清了他。 如果说菲尔总是闪耀的,太阳一般的,那么 眼前这个人便是属于夜色。眉梢、眼角都隐 没在巨大的阴影里,再通明的灯火也无法完 全照亮他。 “你要我怎么相信……”她偏了偏 头,“一个陌生人。” 黑头发的少年眨了眨眼睛,席地而坐。 “我叫影山,狮子座,欧洲史专业, 威尼斯大学交换一年,喜欢电影,还有徒步 旅行。噢对了,室友是菲尔,我想你应该认 识。” 他仰着头看她。从这个角度看他分外 年轻,少年人特有的戾气在眉间化开,“记 住了?” “你喜欢电影?” “所以?” “你最喜欢谁?” “贾木许 。” “你口味不淡呐。” “听说过《咖啡与香烟》吗?我是因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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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部片子才开始抽烟的。” “我喜欢烟这个意象,但我不喜欢活生 生的人对我吞云吐雾。” “500 Days of Summer。” “哎哟。” “一个悲伤的故事,不知道王尔德就被 甩了。” “关王尔德什么事……” “那本书。” “哦哈哈哈,道林格雷。我他妈高中的 时候爱这本书到死。” “你他妈离开高中好像也没多久啊。” 叫影山的少年粲然一笑。 “现在都不好意思告诉别人。” “《夜莺与玫瑰》还没看。” “低俗小说。发条橙。牯岭街少年杀人 事件。霸王别姬。狂人皮埃罗。春光乍泄。 公民凯恩。天堂电影院。” “你口味也不淡啊。” “菊次郎的夏天——温柔的北野武。” “你看日本电影?” “上学期修了这么一门电影课……”林 纳在他身边坐下,“有一回看了是枝裕和的 《Afterlife》,我觉得那是我很久以来看过最 好的电影了。” “Afterlife……”他默念着,略低着头, “讲什么的?” “说的是在人死后都要到这么一个奇 妙的地方,在那里他们有一周时间回忆,选 择出人生中最美好的一个瞬间。工作人员 会竭尽所能为他们还原这个瞬间,拍成电 影。在看最终成片的时候,他们才能到达彼 岸……” 林纳忽然停住了,对方的脸上混杂了太 多浓墨重彩的情绪,让她瞬间失语。 片刻,他终于缓缓开口,“在日本, 片名叫做《Wonderful Life》,” 他顿了 顿,“这片子我看过十几遍。” 他身上的黑色正在慢慢褪去,取而代之 的是一种纯粹极的白。一瞬间她不知说什么 好,只好扭过头去。 * 圣桑沃罗的图书馆简直可以用逼仄来 形容,四面墙各一个矮矮的书架,连一本《 包法利夫人》都找不到。不上课的时候,林
纳却经常来这里,她很喜欢某个位置,木制 桌子正对着窗,外边是枣红色的小露台,再 往远处望去就是湛蓝的大海,她总是坐在那 儿。 这天,她正在读《再见,哥伦布》,刚 读到最后一行字,耳边突然响起钝重的敲击 声。 她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一捧沾着露水 的玛格丽特,白得鲜嫩可口。林纳小声地咦 了一下,拿着花的手缓缓挪开,一张灿烂极 了的笑脸。隔着玻璃,影山做了个“嘿”的 口型。 林纳推开窗,微凉的秋风混合着花香迎 面扑来。她这才注意到他整个人都摇摇晃晃 挂在窗沿上,随时都会跌下去。于是她接过 那束花,凑到鼻尖闻了闻,轻声说了句“谢 谢”,然后不急不缓地把窗户关上。 气急败坏的敲击声噼里啪啦地响起。 隔着透亮的玻璃窗,林纳好整以暇地瞧 着影山的刘海被风吹过来吹过去。 片刻,影山似乎放弃了,做了个“你 在看什么?”的口型。林纳把书的封面贴上 玻璃,对方看了两秒钟,眯起眼睛摇了摇 头,“太矫情。” 林纳眨了眨眼睛,转身去书架上抽了另 外一本书来。 “太沉重。” “不真诚。” “一派胡言。” 他费劲地支着身子,对每一本书评头论 足一番,然后一脸绝望地看着林纳再一次地 转身。几分钟后,他好像是做出了很大牺牲 似的,对《八月之光》缓慢地点了点头。 她轻巧地笑了,哗地一下拉开窗户。 影山其实记性很不好,举例说明,他每 天要锁好几次门,读过的书扭头就忘,当然 这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事。 然而多年以后他经过东京市中心的一家 书店,看到橱窗里摆着打折的《八月之光》 的封面,火树银花。影山缓缓将脸贴上冰凉 的玻璃,那一刻,他的心上好像被突如其来 的海啸席卷而过,措不及防的渔船被打得支 离破碎。只有那时,他才明白,自己失去的 是什么。 正如同现在,在她开窗的一霎那,世界 仿佛蓦地清亮起来。
* 那次之后,他每天都带来一捧玛格丽 特。他们在被风吹起的窗帘后席地而坐,把 花随手插在酒瓶里。影山和她说起自己的家 乡,盛夏时节,灯火通明,坐在小院里吃鱼 糕,馥郁的花香,有节奏的蝉鸣很大声地响 起,然后一切就都美好了。 “生活和思考,好像真的不可兼得。” 他忽然说。 “你是指发呆的时候把牛排烤焦了 吗?” “一语中的。”他笑着点点头。 小小的玛格丽特们也附和似地在风中摇 晃着脑袋。 “林纳。”影山忽然开口。 “嗯。” “我是想说,从前我用大把时间胡思乱 想,根本没有享受人生。”他向后仰去,躺 在木质地板上,微卷的头发在脑后散开,“ 而现在,却是反过来。” “什么都想要,你未免太贪心了。” 影山闭着眼睛微微一笑,“也是啊,威 尼斯有什么不好。像艾迪、菲尔那样忘乎所 以的活法有什么不好。”艾迪和菲尔是他俩 的室友,前一天晚上,他们刚搭上去慕尼黑 的火车。影山看了看表,现在大约已经在哪 儿醉得不省人事了。 “可你和他们不一样。”她说。 “可你……”他支起身子,定定地看着 她,“更喜欢他们那种人。” 一瞬间她想起了薄荷透明的气味,还有 不知同谁一起看的夕阳,那好像是昨天,又 好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见她半晌没有接话, 黑头发少年似乎是 灿烂地一笑,“被说中了?对嘛,总是顾盼 生辉,精彩纷呈,谁不喜欢呢。”后半句话 几乎微不可闻,不知是在对林纳讲,还是在 对自己讲。 空气不安地抖动起来。在暗潮涌动的 沉默中,她站起身,“你真那么想的话,那 好。”她轻轻关上了窗户,“影山,我有个 问题想问你。” 他仰着头,笑意还在眼角一波一波地荡 漾。 “那天在酒吧,你说在人群中第一眼就 看到了我,是真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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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真的。” “你觉得那是为什么?” 她偏了一下头,转过身倚在窗台上。这 个角度似乎让他们回到了那个夜晚。她低头 看他,他仰头看她。像是确认什么似的,他 们一眨不眨地看着彼此。 影山下意识地朝林纳伸出手去,她怔了 一下,握住了那只手,他用力地回握着。 ——因为我们本来就是一样的。 或许是想到了同样的事,隔着些许距 离,两人同时缓缓地、缓缓地笑开来。 * 起雾了。这一天清晨,从水城各处穿 着雨靴走出家门的人,都不约而同地从倦怠 中惊醒,瞪大眼睛,喃喃道,起雾了。期期 艾艾的情人,怀抱着婴儿的母亲,把地图颠 来倒去的满脸疑惑的旅人,在笼罩一切的雾 气中都像醉了似的摇摇晃晃。钟楼的尖顶时 隐时现,鸽子咕噜噜地吞下广场上四溢的潮 气,朝阳也穿不透的白茫茫中,影山徐徐穿 过人群,吐出一个个曼妙的烟圈。 他穿着深蓝色衬衫,戴一顶灰色绒线 帽,脚步一转就拐进了一条小巷。四周的店 铺正懒洋洋地开张,面包和小甜饼的香气一 阵阵弥漫开来,诱人极了。他走进一家店, 要了一杯咖啡,站在吧台前默不作声地搅拌 着。留络腮胡的店主边漫不经心地擦着桌子 边问,“可颂?”影山轻轻摇头,店主于是 转身去摆弄咖啡机。在他身边坐了一对老夫 妻,像是美国人,微颤着的手慢镜头似地掰 开羊角面包,蘸了蘸咖啡,款款送入口中。 再往右是一个年轻女子,戴着红色大礼帽, 捧着个微单,正聚精会神地一张张翻看照 片。单手托腮讲电话的中年男人,下意识地 敲打着桌沿, “……和任何地方都不一 样,我无法用语言表达清楚。你一定要来, 亲自来……”热恋中的情侣,带着只有被爱 情搞得晕头转向的人才有的那种傻气的笑, 眉飞色舞地说着什么。门外一支又一支旅行 团走过,整齐划一的黄色帽子,和蓝色小 旗。硬塞玫瑰花给你的黑人小贩,戴大墨镜 遛七八条狗的妇人,学生模样探头探脑的背 包客,写生的人,拥吻的人,迷着路的人, 咬着冰淇淋的人,各种语言,各种声调,各 种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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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如往常。 天空是一种苍凉的烟灰色,连着荡漾 的水波,一切都是朦胧的,看不真切。水城 从来不倾听,从来不思索,或是冲谁展开笑 颜,亦不给承诺,不知道这些人纷至沓来的 是要做什么,他想,我若是要寻求什么,一 定不会上这儿来。 钟声弥漫,全城的石板路跟着震颤起 来,亮红色的威尼斯旗帜徐徐摇晃。有那么 一会儿昔日的万丈光芒似乎复现——错觉罢 了。喧嚣过后,片刻的沉寂,继而是更为烂 俗的喧嚣。 然而今天有什么不一样——剥离了颜色 的水城,在他黑色的眼睛里,真实得要命, 好像一个日夜浓妆艳抹的姑娘,有一天忽然 就懒懒地素面朝天,所有柔软的缺憾和伤疤 一览无余,泾渭分明,无心掩饰。 此刻,他坐在这里,坐在梦境一般的迷 雾中,久久没有起身,看着水上巴士来来往 往,似乎是想等浓雾散去。 秋天了啊,他说。 鸽子拍打翅膀的声音犹如潮水。 * 他们站的地方是一座没有名字的桥, 左手边就是那家全城最著名的意大利面外卖 店,罗勒和番茄的香气阵阵袭来。林纳看着 波光粼粼的水面,和远处闪烁不停的灯火, 眨了眨眼说,饿了。 几分钟后,他就捧着方形的白色外卖 盒,笑意盈盈地站在她面前,林纳看着他弯 弯的眉眼,和那个黑色的夜晚的黑色的他判 若两人。她接过那个纸盒,刚出锅的面条还 热气腾腾,上面覆了一层新鲜的罗勒叶和芝 士粉。“快吃吧,卖面的小哥说是现做的, 得五分钟内吃掉。” 他们并肩在台阶上坐下,边吃意面边有 一搭没一搭地说着些什么。夕阳西下,长长 的影子落在桥墩上。 “嗳。”林纳朝某个方向扬了扬下 巴,“如果伍迪艾伦和《飞屋环游记》里的 爷爷有个孩子,大概就长他那样。” 他瞄了一眼蹲在桥头的男子,然后整张 脸都扭在了一起,像是很用力地强忍着笑。 片刻,他缓缓说,安妮霍尔。林纳摇摇头, 我不是。他又说,午夜巴黎?林纳说,掉书
袋。他说,那你喜欢什么?林纳说,巴塞罗 那。影山支起身子,侧过头说,我此生最大 的悲哀,就是不能生为别人。 她定定地看着他,然后眨了两下眼 睛,“能和你商量个事吗?” 他点了点头。 “以后别老是说令人难过的话了。” 他的眉头于是慢慢舒展开,笑意又在眼 中浮现,“怎么办呢,就是这么一个感情脆 弱的人啊。” 她哼了一声。 面条吃完了,孤零零的纸盒立在桥墩 上。 “唉,告诉我一个秘密。” “秘密?”他笑了。 “对,别人不知道的事,什么样的都可 以。” 他边顺手扯了扯脖子上的围巾,边眨了 一下眼,“你先说。” “我喜欢油漆的味道。” “我喜欢看别人在路上摔倒。” “我喜欢飞机餐。” “高中的时候想当小说家。” “我喜欢唱歌。” “我也是。” “我不吃芹菜。” “我讨厌夏天。” “我喜欢手指漂亮,写一手好字的 人。” “我喜欢爱书和咖啡的人。” “我喜欢这种人,他们从来不说无趣的 话,比起高谈阔论更爱思考,和你讲话的时 候,看着你的眼睛。” “举重若轻的、优雅的,充满情趣的 人。” “自信的,不拘小节的,有点神经的 人。” “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人。” “还有这种人,他会对你这样笑。他 笑的时候,你会觉得很多事真的没什么大不 了。” “我也喜欢这样的人。”他缓缓弯起嘴 角,笑意涌动。 少年慵懒的尾音在芝士香气里悠悠扬 扬散开,很快就像吃剩的意大利面一样冷掉 了。她好一会儿没有接话,于是他偏过头 去,微微睁大了眼睛,好像在说,我在听
呢。 “我曾经非常爱一个人,很久。”林纳 终于说,她没有看他。 “多久?” “从十五岁到将要十九岁。” “你还爱他吗?” 林纳低下头,睫毛细密地覆住了眼睛, 神情看不透彻。 “不爱了。” “你现在有爱的人吗?” 林纳这才转过头去,影山正一瞬不瞬地 看着她,她忽然发现,那双眼睛黑得那么透 彻,是谁说的世上没有百分之百的纯黑色眼 睛? “现在……我不知道爱是什么。”她慢 慢地说。 一盏六棱形的灯忽地亮了起来,在河面 上流光溢彩。此时她觉得如果有一轮圆月, 一切就完美无瑕了。于是她抬起头,墨色一 般重的夜空里,只有几颗清冷的星星。 “那么你呢?”她说。 十月末,正是涨潮时节。运河里的水 汹涌澎湃,不断拍打上来,浸湿了他们的鞋 子,林纳蹙了簇眉,把腿收回来,整个人蜷 缩在桥头的廊柱间的空隙里。 “我也不知道。”他说。 于是临近午夜时分,两个不知道爱是什 么的人,在桥边并肩坐着,湿乎乎的寒气静 悄悄地侵入他们的骨髓。那盏六棱灯默不作 声地闪了几下 。 * 林纳忽然想要一台打字机,很想。在广 场中央掰开硬面包的时候,碎屑撒了一地, 喉咙里咕噜不停的鸽子们纷纷扑过来啄食。 红色的椅背上摊着几本从二手书店淘来的旧 书,《包法利夫人》、《裸体午餐》、《漫 长的告别》,满是折痕,皱皱巴巴,就好像 那个书店给人的感觉——隐藏在窄巷里,门 口的圆形架子上乱七八糟地插着些明信片, 已经被好几场冷雨打湿又风干又打湿,终于 肿胀得不成样子。店的正中间倒是有一条货 真价实的贡多拉,里面堆满了五彩缤纷的童 话书,可惜都是意大利语的。要走到靠近后 门的地方,才能寻到唯一的英文书架,可是 除去罗马旅行指南,怀孕的时候该吃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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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及卡萨诺瓦风流韵事这一类东西外,能读 的寥寥可数。 她坐在午后的长椅上,阳光在她的脸上 泾渭分明地画出线条。她忽然就想到这样一 个场景:干涸的河床,一条船,有一个人坐 在里边,被五彩缤纷的童话书淹没。不知过 了多久,她觉得非常的、非常的孤独,于是 她翻开了一本绿皮的书,她试着读了几行, 发现竟然全然不懂,她又试着发出声音,发 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丧失了语言。 四周的人来了又去,在红色长椅上和林 纳隔着些许距离。正对面是家露天咖啡店, 红白格子桌布,橙色的小雏菊,香气袭人。 看起来像是东南亚人的侍应生笑容满面,正 用各国语言招呼着游客们。拿铁吗?Café au lait?L-A-T-T-É?…… 林纳想要一台打字机。 时间不缓不慢地流走,意识到的时候, 手边的书已经换了一本又一本。她像是被烟 雾迷住了眼睛,总是不记得自己读过了什么 。同样,夜幕来袭的时候,她总是不知道自 己身在何处,虽然不是这个酒吧,就是另一 个,但她不知道身在何处。艾迪在右手边和 一个陌生的英俊男孩一同笑得前仰后合,他 们身后有四个长发少年,看上去简直是同一 个人,都歪着头陷在躺椅里,极慢极慢地抽 着烟。许多的声音混杂在一起,不知道是谁 边笑边在耳边说,没有嬉皮士的派对算什么 派对呢。哎你说他们是不是正嗨着呢。噢天 哪别换,我喜欢这首歌…… 有人晃了晃瓶子,喂,没酒了。说着 踹了一脚身边的人,快去买。林纳这才注意 到,他们并不在酒吧里。有一种并不是蝉的 昆虫在很大声地叫,四周黑黝黝的灌木在风 中摩擦着树叶伴奏,天很暗,几点星子眨 眼。 她飞快地环顾四周,没错,这是圣桑 沃罗岛,这是一个星期四的“请带好自己的 酒”那种夜晚。在身旁模糊不清的各色面孔 里,她没有找到影山。于是她踉跄几步,在 一张白色沙滩椅上坐下,把手里的酒盅扔在 一旁,静静地打量周围的人。 艾迪不知从哪儿搞来了一把乌克丽丽, 笨拙地拨着弦,沙哑着嗓音,“Smelly Cat, smelly cat…”她坐在台球桌边缘上,半眯着 眼睛,不知道名字的英俊男孩用手轻拂过她 的头发,凑到她耳边说了句什么,蜜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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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jarmoluk
颜色就从她的眼睛里流淌出来。 忽然一阵哗啦啦啦的声音,林纳回过 头去,有个男孩整个人都摔在草地里,酒瓶 在脚边倒了一片。他翻了个身,藏青色衬衫 被掀起,迷人的腰线。又是一阵哗啦啦啦, 男孩从身子底下拣出个什么,是眼镜,压碎 了。拿着眼镜的那只手骨节分明,好看极 了。这样的手拿着破眼镜未免有些可惜,林 纳想,应该用来弹吉他,在再生纸上斜斜地 写花体字,或者解开女孩的裙子拉链。 男孩直起身来,甩了甩头发,摘掉了眼 镜的他看起来竟有点小,或者说,有点手足 无措,似乎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或是该往 何处去。在他抬起眼的瞬间,林纳忽地止住 了呼吸,是菲尔。 听到隐隐约约的Smelly Cat,他皱了皱 眉,然后,好像终于记起了自己是谁,轻轻 巧巧地笑开,如同春风过境。他徐徐起身, 朝着歌声走去,艾迪的香槟色长裙似乎披上 了一层星光。菲尔在两人面前站定后,英俊 男孩似乎有些摸不着头脑,挑起一边眉毛意 示询问。而后者根本没有看他一眼,不露痕 迹地挡在了两人中间,就像为她斟酒一般自 然而然地接过她手里的乌克丽丽,开始弹奏 一支曲子。艾迪歪着头,带着那种半是认真 半是玩味的笑看他。他们那样目不转睛地看 着彼此,陌生男孩马上就明白,这里根本没 有他的位置,他用指节敲了下桌子,悻悻离 去。 一曲结束,艾迪问,这歌叫什么?菲尔 说,Sail away。艾迪说,谁的?菲尔说, 我的,你的。艾迪就笑,这种无聊的情话, 你留着去对别人讲吧。菲尔的表情忽然就变 了,眼睛里流淌出一种东西,与其说是难 过,倒不如说是酸楚。他说,艾迪,我从来 不讲情话。艾迪哈哈大笑起来,好,你假装 从来不讲情话,我假装相信你。 不时有摇摇晃晃的人从他们中间穿过, 因而这些对话完全不是一气呵成。嬉皮士们 开始放醉人的民谣,风大了起来,海水涌 动,此起彼伏。 片刻,菲尔垂着头说,所以在慕尼黑, 是我误会了。艾迪的笑意就更多地涌出来, 菲尔,你要知道,匹萨再好吃,也是会腻 的。总有这么一天,你会对自己说,嗯,今 天想吃意大利面,然后你就开开心心地去吃 意大利面了,就是这么自然而然。艾迪顿了
顿,眨了眨眼,那些深深浅浅的笑意跟着 滚动,她接着说,匹萨才不会泪眼汪汪地跑 过来问你,说艾迪艾迪,你今天怎么不吃我 了。 “可是在尝了各种通心粉,千层面,蝴 蝶面,意大利面饺,兜兜转转过后,你会发 现,你还是最喜欢匹萨。” “你不明白。”艾迪叹了口气,把长 卷发拢到脑后,“就好像你想知道在悬崖上 看完日出会发生什么一样,你对什么事都 充满期许。”天真的期许,她在心里说。“ 可是结果如何,对我来说无足轻重。一切都 不过是……”她垂下头,缓缓吐出最后几个 字,“兴之所至,罢了。” 好像是为了证明这真的只是游戏一场, 她粲笑着仰起头吻了他,看似缠绵的唇齿间 他并没有感受到丝毫温度,那是彻骨的冰 凉,如同她的话语。半晌,她果决地抽离, 满是戏谑地看着他,“怎样,相信了吗?” 摘掉了眼镜的菲尔,喜怒哀乐都那样清 晰。然而此刻,艾迪却辨不出他脸上是什么 表情。他微微扬起嘴角,将还攥在手里的乌 克丽丽轻轻搁在桌子上,像电影里的绅士那 样向她鞠了个躬,指尖划过优雅的弧度。他 没有再说一个字,也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潇洒地转身离去,背影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隔着些许距离,林纳对艾迪眯起眼睛, 好像在说,喂,你在想什么啊。 艾迪朝她走过来,在林纳身边的空地上 坐下,头发里混合着酒精和青草的味道。 他们并肩坐着,校园里的大钟寂寞地 敲了十二下,周遭的乐声渐渐淡了下来,少 年少女们早就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那四个 长发男孩依旧沉默地抽着烟,除了烟圈他们 的嘴巴里什么都吐不出。林纳忽然想起了影 山,她想他一定也在哪里静静地坐着,以惯 常的遗世独立的姿态。这样一想,她忽然觉 得好像很久都没有见到影山了。 这个地方的所有人都是这样的,若即若 离,飘忽不定,好像在那儿,又好像并不在 那儿,似乎只有这样,谁都不追究,谁都不 停留,过一天是一天,才能开心、愉悦。 可是此刻坐在艾迪身边,这个向来最 举重若轻的人身边,林纳却觉得,她一点都 不开心。她为什么不开心呢。她模模糊糊地 想着,倦意却一波波袭来,无从抵挡。于是 只有几颗星子的夜晚,林纳在烟草和灌木的
味道里沉沉睡去,即将入梦的那一刻,她又 看见了那条船,干涸的河床,有个人坐在里 边。他坐在里边。 * 很快学期就过了大半,又是考试又是 论文的,意识到的时候,就已经十二月了。 威尼斯的雨季徐徐拉开帷幕,从大雨滂沱的 巷弄里与人摩肩接踵时,总让人想起五六月 的上海,继而,她才缓缓意识到,那些泥泞 的街道和大雨洗刷过的法国梧桐,好像是很 久、很久以前的画面了。 同样的雨润透了水城的石板路,商铺橱 窗里的羽毛面具一声不响地注视着一朵朵雨 伞起起伏伏,这里那里积起小小的水坑,幽 幽地泛着光。林纳抱着纸袋子从圣里尔附近 的超市走出来时,正是五六点钟光景,华灯 初上,游人如织,她四下张望,一时竟不知 道该往哪儿走。就在这时,眼光不经意扫到 街角边一个狭长的身影,整个地隐没在夜色 中,只有指间闪烁着猩红的光。她笑笑,走 到他身边。 影山偏过头,拿着烟的手指在她眼前晃 了一晃,意示询问。 她摇了摇头。 “不是吧,大作家。”他低头轻声笑起 来。 “你不明白。”林纳也学他靠在墙上, 双腿交叉立着,她望向脚尖,“烟对我来说 很特殊。” “留给一个特别的人?”他偏过头。 林纳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 我以前读过一个小说,结局处男主角彻夜未 眠,一个劲地抽烟。纷杂的懊悔就在烟雾缭 绕中徐徐展开,模糊了镜头,一瞬间疑似爱 情。那个场景是在是太美、太美了。” 他耐心听完,环顾四周,下过好几场雨 的路面看起来脏兮兮的,游客们踩着清一色 的暗绿色橡胶雨鞋在小巷里穿来穿去,不时 停下来掏出手机自拍。林纳低着头,抱着一 个大纸袋,法式长棍冒出一端,横在两人中 间。他看着她有些凌乱的长发被风吹散,情 不自禁地微笑起来。 “唉。”忽然,他听见她说,“拿 来。” “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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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拿来。”她扬了扬下巴,看着 他手中的烟。 影山先是一怔,继而微笑,伸手递过 去。 林纳接过那支点燃了的烟,夹在手指 间,若有所思地端详了一阵。影山瞧着她很 是苦恼的样子,忍不住笑出了声,“先吸一 口,再慢慢吐出来。”他示范性地做了个动 作,“很简单的。” 她试了一下,不知怎地被呛得不行,剧 烈地咳嗽起来,整张脸都皱在一起, “ 喂,哪有那么好啊。” “第一次都是这样的,之后才会越来越 好。”少年弯起嘴角。 领略到这话微妙的涵义,她蹙着眉踢了 他一脚。 “其实说白了,都不过是自我麻醉。” 他笑着,自然而然地接过她手中的烟,“包 括你折腾的那些个东西,也不过是一阵阵烟 雾,只为瞬间迷住谁的眼睛。” 还有心,林纳想。 他们挪动脚步,往码头走去。经过一个 小广场,露天咖啡店传出悠扬的小提琴声, 咖啡香和芝士香也阵阵袭来,林纳的眼光扫 过一条孤单的红色长椅,猛然意识到这正是 开学伊始,自己读《包法利夫人》的地方。 她偏了偏头,回忆暧昧不明,许许多多个夜 晚交织在一起。这时,身旁的少年小声说了 一句什么,是日语。他的语调彻底抽离了讲 英语时总若有若无的轻浮和懒散, 而几乎 是……温柔的,像夜色中一株清洌的黑色风 信子。 “那是什么?”她听得入了迷,忍不住 问。 他于是咳嗽一声,一字一顿地说,“今 晚我要做世界第一的Pasta。” 她眯起眼,把之前想说的话都咽了回 去。 笑意像水波,在少年的眼睛里圈圈漾 开,“说句中文。” “中文?” “是啊,随便什么都可以。” 她思索了一下,脑海里千万个句子盘旋 蹦跳出来,她想伸手去够,抓来抓去却是一 片空。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滥情的对白说 不出口,简单的话语又那么苍白。最最重要 的是,不论她说的是“今晚月色很美”,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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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肚子饿了”,亦或是“据说明天会下 雪”,在对方听来,都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分 别。 “对不起。”很久,她终于说,“我做 不到。” 少年仿佛是愣住了,困惑地望着她。 “说中文的那个我,和现在的我,完全 是两个人啊。”她笑了笑说,“我还没准备 好介绍那个人给你认识。” 他们跨过一座桥,河水凝滞,沉默不 语。 “能和我讲讲,她是怎样的人吗?”他 轻声说。 是什么样的人呢?林纳偏着头想。更 柔和,更缄默,不那么张牙舞爪,更收放自 如。偶尔深思熟虑,甚至有几分不易近人的 傲慢,却又非常敏感,总是为这样那样的小 事烦心,被人温柔对待的时候,会手足无 措,不知如何是好。想到这儿,她微笑起 来,眨了眨眼睛,说,“不告诉你。” “真够小气。”他哼了一声。 “嘿,需要一个特别的场合介绍她给你 认识。”她说。 “就像第一支烟?” “就像第一支烟。”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笑起来,影山掐灭 手中的烟。新的一年就要到了,街头巷尾都 被浓浓的节日氛围笼罩,穿梭其中,左右是 各家商铺琳琅满目的圣诞装饰品,耳边回荡 着不知哪个教堂里唱诗班的歌声,远处圣马 可广场那棵巨大的圣诞树缀满闪烁不停的小 灯, 在那些光点的笼罩下,一切比童话故事 还要单纯美好。 踩在湿漉漉的石板路上,影 山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心跳那样剧烈,扑通、 扑通,仿佛随时都要跳出来。在这巨大的喧 嚣中,身边的人的呼吸声异常轻柔,好像片 片羽毛掉落,他不由得放慢脚步,希望眼前 的这条路可以长一点,再长一点,永远都不 要走到尽头。 灯光在烟蓝色的天幕中抖动着,码头 已经近在眼前。顷刻间,他觉得喉咙酸涩无 比,于是他缓缓开口,那句话却湮没在风声 里。他不厌其烦地重复了一遍,这回她听见 了,微微动了动睫毛,没有回答。良久的静 谧中,他觉得自己的心上正被什么狠狠踏 过,像是大运河汹涌的波涛席卷而过,把许 许多多毫无防备的渔船打得粉碎。
就在他以为她再也不会开口的时候,他 听见她说,“好。” 他偏过头去,对上她的眼睛。一般剧 情发展到这里,男女主人公应该在细雨靡靡 的堤岸旁亲吻对方,然后缠绵悱恻的背景音 乐响起,最好还有一艘渔船晃晃荡荡从身后 驶过,柔和的光照亮他们年轻的脸。这么想 着,他轻轻笑着摇了摇头。 墨色的潮水不断拍打上岸,在脚边飞溅 开来。
后记 撇开这似是而非、倒影一般的过往不 谈,我首先想要表达的是一种无力:丧失语 言的无力,或是,从未真正拾起过语言的 无力。这世界上从不会有两个人真正互相理 解,你们交谈、互相凝视、做爱、一起等待 黎明,你们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但你们什 么也没有说。 文学亦如此。 一个人的时候,我把《咖啡与香烟》翻 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我还是不会抽烟。还 是欣赏不来Biffy Clyro。炒菜的时候,还是放 太多油。我也还是琢磨不出来,那个时候他 想说的,会是什么。但是这些都没有关系, 我知道那条河流永远都不会干涸,而是会永 不停息地奔向远方;慕尼黑的圣诞集市上, 久别重逢的人们会一同喝起热酒,假装漫不 经心地聊起过往;以色列的某个小镇上会有 一群少年,互相扶持着攀上最高的山峰,唱 起“Here comes the sun”;东京的霓虹灯 下,会有一个不知道名字的男孩,匆匆跑出 书店,风衣口袋里揣着一本Paul Auster的小 说;而坐在船里的那个人,她终于赶在黎明 破晓前,打下第一行,也是最后一行文字: ——在他们脚下的,根本就不是土地。
作者简介 刘鑫淼,来自地球上海,在Duke University读公共政策和文学。最近爱上毫无重 量的东西,希望此刻写下的句子,终有一 天,能化为灰尘、化为阳光、化为毫无痕迹 的风、化为悄无声息的雪。元素的政治是迷 人的,而更迷人的是,好像融化了,又好像 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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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分钟 何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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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平市民请注意,十分钟后有重要广 播。 』 腊月廿三的午后二时一刻,樱子胡同里 的阳光很静。匣子里正放着的折子戏被插播 的通告打断了,淑敏侧躺在榻上,也没有心 思再听。她左手支着沉沉的头,右手拉了一 声铃。东屋的窗户纸上次糊得急匆匆,得赶 在过年之前叫周妈再糊一遍。 大元的学校放学还有一个半钟,如果教 书先生不延堂的话。二元从奶妈那里抱回来 也要半个钟。育民当初坚持要大元去学校上 学,而坚持的结果是二元要留在家念私塾。 淑敏不喜欢上学这个主意,更不喜欢大元的 学校。那里淑敏去过几次,一切都令人心烦 气躁。操练的矿场太大,课室太狭窄,新式 的灯泡太晃眼,到处乱跑的小童太莽撞。淑 敏看着大元的同级生不够洁白的衬衫和不够 鋥光瓦亮的皮鞋,心里泛起说不出的酸楚委 屈。 这委屈,着实不是一时一刻。当年她 刚刚嫁到韩家,金陵的大小姐做了拔挈村的 新妇,娘家却不肯放自己的千金到乡下,所 以成亲的条件之一便是要韩家在南京城里置 产。一来二去,最后淑敏的轿子行过了几条 街,从一个灰漆漆的屋檐转进了另一个灰漆 漆的屋檐之下。 接下来的好几年,人家说,是淑敏令 人羡滟的完美人生。又是有头有面的大户人 家,又进门添丁从此母凭子贵,最难得的, 是育民仕途顺遂却不张狂,虽然拈花惹草却 从不逾矩。金陵城里的太太小姐们提起来, 总免不了隔着戏楼包厢的帘幕,啧啧羡慕着 淑敏的福气。 淑敏倒是深居简出,上戏楼都很少。可 她愈是少露面,人们才愈是好奇一般地传着 她的衣食坐卧。她略有耳闻,也提不起心思 去关心,反正她也很久没有心思关心任何事 了。反正都是一个墙垣,一个金陵城,她以 为自己是一辈子也离不开了。 直到又是一个到上屋吃夜饭的周末。老 太太还是喝她的毛尖,桌上不时有筷子冷冷 地敲一声杯碟。育民给大哥添了一碗汤,半 晌讪讪开口说,“我昨天见到一个老上级, 你们猜是谁?” 大哥育靖吞了一口汤,不咸不淡。 “什 么时候的老上级?” “在黄埔的戴主任,后来革命军又是老 © TheAngryTeddy
司令。” “呐。戴主任来找你?”大哥放下筷 子,侧过脸对着育民。 “他……大约也不是专程来找我。但 是遇见了,就坐低谈了两句天。他现在在北 平,倒是做得很好。”桌面上的人不做声, 育民只好接着解释,“刚刚升了华北的副总 司令。” “嗯?” “他也问起南京这边的情况,我就答 还是老样子。他接着就说,华北的文职很缺 人,他问问我的意见,要不要推荐我。”一 时间屋里滞留的空气好像凝住了,一边拿着 茶壶来蓄水的阿九站在自己的影子里不敢 动,“他推荐我……去做宣传厅的次长,当 然还要兼党报的主笔。” 老太太招呼阿九来添茶水,小姑娘战 战兢兢地走过来,热水从壶嘴里滋滋地滚出 来,到末了抬起手,茶碗盖却没放稳,横着 跌出茶盘,在花梨木桌的纹理之上,咕碌碌 地滚着不规则的圆圈。 大哥和大嫂赶快拾起碗盖端过去,育 民夹了一片鸭子送入老太太的碟子,“戴主 任估计也不过是开玩笑地说说,”他略微欠 身,“他若是认真地说,我就推荐同组的小 袁去,他老家就是河北的。” 席上鸦雀无声,只有淑敏咬着银勺,痴 痴地盯着自己手上的翠色指环发呆。她自小 没离开过生她养她的金陵城,可第一次听见 北平这个名字,便顿时觉得这两个字有种天 然的音韵之美。冰天雪地的北国,不同于南 方低沉无趣的暖和,那凛冽好像贴着她的心 脏,摩擦出隐隐的炙热心火。 是夜,育民回屋,淑敏拿了一本《项羽 传》给他说,“衣锦还乡,不是不可以。” 育民当下愣住,一整夜辗转反侧睡不着觉。 第二天的白天里,淑敏被纱窗外的笑语声吵 醒,原来是庭中走过两个丫鬟,提着新进的 金丝雀笼。淑敏站在庭院的廊子底下看着满 院飞絮的四月天,忽然很怀念自己十六七岁 做姑娘的时候,也是年年春天刮风,冬天落 雪,可那时四月里满城的柳絮,不知为什 么,就是怎么看也看不厌。 育民拖家携口来北平,是翌年秋天的 事。动身前韩家老太太一千个叮咛嘱咐,一 万个不舍得,拉着育民和大元的手看了又 看。大元是长房长孙,自然最得宠爱,那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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候二元还没出生。及至他们都上了火车,家 里又急急地发了一封信到火车站,叮嘱育 民“不成事便回家来”,又或者,至少早点 把大元送回来。 这封信是写给育民的,他站在车厢门口 看完,折了两折放入口袋,退回车厢,什么 也没说。他以为淑敏不会看到这封信,却忘 了淑敏有把手伸进他的口袋里取暖的习惯。 她闭上眼睛含住滚在眼眶里的热泪,嘴角泛 起希望的泡沫。 『北平市民请注意,五分钟后有重要广 播。 』 淑敏刚来北平的第一年,曾是她一生中 最快乐的日子。也就是第二年的年底,二元 在樱子胡同的东厢出生,正是大元七岁生日 的三天后。 他们落户樱子胡同的四合院,是一位 路总长安排的。育民第一日去局里,也是先 谒见路总长,由路总长带去介绍给上级和幕 僚。他们在北平的第一个月,路总长是第一 个宴请的座上宾。说起来,他是淑敏父亲的 学生和旧同僚,她小时候叫『路叔叔』,后 来大了跟着大人们一起叫“路公”,现在称 他“路总长”。 五点钟的茶,育民刚好出门还没回来。 路总长是留英回来的,淑敏自己虽然没出过 洋,洋人的礼数做派却懂得极周全。他们挨 着客厅的沙发上坐下,淑敏下意识地弓下腰 弹了弹鞋面。 “北平还习惯吗?”路总长侧过身,半 条腿搭在沙发上。 淑敏得体地一笑,“习惯得好。多谢您 的美言推荐,育民其实一直都想来北方,南 京的官僚气太重,他一早已受不了。” “一样是为党国效力,不在乎南方北 方。”路总长藏起笑容,“我自己倒是要调 回南边去了。” “你要回南京?”淑敏挣然抬起头直愣 愣望着对面,茶杯浮起的热气好像一层雾, 给她的脸上和声音都蒙上了一层柔柔的蕴 气,“不回来了么?” 她低沉的柔声像屋内空气里的尘埃,在 午后的一缕斜阳之中跳着不安分的舞。 “不,不是南京。我这次的调令是西 南,第一站先驻扎成都,之后再听总统府的 令。毕竟……是有家室的人,要多为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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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人考虑考虑,北边实在太不安稳。”路正 了正衣襟。他几个月前刚刚结了亲,结束了 四十几年的独身主义。 “哦,”淑敏好像被一语点醒了记 忆,“你结婚的事,还没亲自恭喜你。你要 是再等两个月,我们来了北平还能亲自去观 礼,可惜了。之前早想邀您常来坐坐,谁知 我们来了,您却要回南边去。”她喃喃说 着,忽然想起岁月弄人的话来,自己也觉得 有点矫情,然而到底忍不住伤感,少女一般 自怨自艾地低下头。她是被他看着长大的, 等有一天她终于长成大人,他却一纸调令去 了北平。她出嫁的时候他还是独身,倒是她 终于来了北平,他却已有家室。淑敏再怎么 努力长大也赶不上他。 路见了淑敏隐隐的眼泪,也好似有点不 安。 “你不再是小姑娘了,”他凑近抚了抚 她的头发,“许多事情要懂得分寸,靠自己 处理,知道吗?” 俄而听得外面的大门响,应是育民回 来。淑敏招手叫续茶,站起身来。路总长和 育民都见过,寒暄问个好,育民转身进内室 去更衣。 路托着杯碟在窗前望着院子里的假山 池,淑敏站在他身后,窗外径直是四合院的 二进门。仿佛没有关紧,两扇木门中间露出 一条缝,隐约透进一弧外面的天空。那天空 的颜色不是蓝也不是多云,只像是鸽子翅膀 上还没长全的羽毛,沾了屋檐下滴的一滴 水,纹理参差地黏在骨架上。 是夜吃过饭,育民坐在沙发的一侧,点 起一支烟静静地吸着。淑敏端了一碗茶,走 过来紧挨着他坐下,伸出两个玉指夺去他的 烟杆。 “你就总是烟呀酒呀的。是巷子口烟 酒铺的生意要紧,还是自己的身子要紧?” 育民惊奇,因他哪里受过淑敏这等娇 嗔,不禁一时扳直后背,几乎从沙发上跳起 来,离得远远的好看清面前的人。太太是太 太,情人是情人,育民向来泾渭分明,在这 一刹那却几乎要糊涂了——面前到底是疯了 魔的太太,还是披了假人皮的情人? 当然,淑敏的温柔俯就不止一刻。窗外 的夜色是这么静,深蓝深蓝的天空像一面宁 谧的湖,偶尔挑起一缕波纹,转而没入深沉 的夜里。 “我一直想再要一个孩子——一个 女儿怎么样?”她轻轻依偎在育民肩膀上, 一只手玩着发梢。
“女儿好,女儿像你。你想怎样打扮 她,就怎样打扮她。” 这一句果真是说到她心坎尖里,换来美 人的一阵娇拳,“你坏呀,尽说些好听的来 诓我。” 当然,最后来的不是女儿。淑敏生下二 元,育民和全家都喜不自禁。只有她,当天 夜里看着咫尺以外的老二,不能自已地呜呜 哭起来。奶妈和丫鬟们只当她是高兴,给她 掖好了被角,躺回去睡了。她睡不着,好想 起来到后院去看月亮,却出了门才发现当夜 是阴天,月亮星星皆一个也不见,徒有一个 空空的夜的幕布,等不来一丁点光的点缀, 哪怕只是一刻。 『北平市民请注意,三分钟后有重要广 播。 』 北平的冬天真冷得要命。淑敏生下二元 的第一个冬天,几乎日日冻晕过去。奶妈责 备她,说都是因为她月子坐得不好,自己一 个人跑出去吹了冷风,落下病根一辈子也好 不了。 老太太七十大寿,是第二年夏天的事。 头三个月早早写信来召育民一家回去,特别 叮嘱要带着大元二元。大儿子是老太太的心 头肉,老太太还没见过小儿子。金陵的家里 收拾得热闹,每隔几天来一封信,让带好了 文件、官符和重要的物件在身边,过了两个 星期,还派了两个长工,帮忙搬运东西。 淑敏想不出什么理由,只得也动身为回 南做打算。白天育民到部里去,她起床梳了 头洗了面,召其中一个长工进屋来,帮她收 拾自己梳妆柜里的首饰和玉枕头。 “等做完 了寿回北平,又要麻烦你们一趟。”她客客 气气地说。 那工人听了,木讷讷地楞着,没有开口 回答。 淑敏从这沉默里似乎听出一丝弦外之 音,略一思忖开口再问,“老太太说什么时 候让我们回来了吗?” 工人大概也是紧张,摇摇头答说。“老 太太没说。”半晌又补上一句,“我们底下 的人只管听吩咐做事,吩咐到的必定尽心尽 力。没吩咐的不敢打听。” 淑敏听罢,几乎证实了自己的疑窦。这 猜想一旦在她的心里生出来,必定捉住不会 轻易放开手。南京,南京,她思索着,当下
展开一笺信纸,匆匆提笔。 回音没有让淑敏等太久。不过十日的功 夫,从成都路公馆快马加鞭来的密信,由差 人亲自送到手上。她退回卧室急急抖开信来 看,果然大哥因为自己在总统府的关系,在 南京的内政部给育民多添了一个闲职,调令 过一个星期就下来。倘若等到那时,他们一 家已然南下,便无论如何是再走不了了。她 好不容易才离开,哪能轻易束手回那金丝笼 里去? 淑敏拿着信的手微微颤抖,庆幸地长吁 了一口气,随即又转作冷冷地一声笑。隔壁 是奶妈伺候着二元,隔着窗子听得见小孩子 哭得正盛。她站起身来当的一声重重合上窗 框,转个身撩开裙子在外堂的茶几旁坐下, 摸出一只火柴,噌地点着了丢在信纸上,又 返身回屋去将信封一并拿来扔进火光里。 回南的行李依然在收拾,来的两个工人 依旧沉默从不说话。到差不多整理停当,就 要走的前两天,淑敏却忽然病了。说吃不下 饭,又头痛,又胸闷,大夫也看不出个所以 然,只说是暑热,宜静养不宜劳顿。隔天又 请了一个五行大夫,亦是一样的说辞,宜静 养而忌舟车劳顿,又兼淑敏五行缺木,下半 年都不宜往西南远行。 育民急得在厅堂里踱来踱去。原本以 为不过是等几日就好了的事,照这样看怕是 回不成了。淑敏隔着帘子看他略微弓着的身 影,猜不出是庆幸还是焦急。 最后妥协的结果是淑敏留在北京,把大 元交给两个工人护送回南,等淑敏稍好了, 育民再动身南下。家里人虽然颇有微词,却 到底鞭长莫及,说不上什么话,老太太又唯 独大元是命根,只要大元回来了,其他的也 就只好不去管那么多。 只是淑敏这一病,从此似乎就没好过, 始终断断续续吃着药。有时是头痛,有时是 气喘,有时厌食,有时午后天气朗朗,竟无 缘无故忽然大哭起来。最近的一次,是月 初的周末里大元在隔壁练钢琴,极乏味单调 的练习曲,始终是那么几个音,速度均匀地 往前进行着,听不到尽头。淑敏一听便受不 了,冲进琴房,夺过琴谱便要撕烂。可那琴 谱厚厚地一本,订得又牢,三下两下撕不 动,自己先喘成一团,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周妈跑来的时候已几乎昏厥过去,大元站在 一旁战战兢兢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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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育民下班只好先回家,一进卧室只 见淑敏卧在床上,闭着眼睛,脸像一张薄薄 的宣纸。听见动静,淑敏看是育民,已没有 力气再哭,只是从眼角涌出两行泪,颤抖着 嘴唇,小声地抽泣。 可几许不忍几许内疚,到底治不好淑敏 的病。 “我们明天要做些什么呢?明天的明天 呢?往后的每一个明天呢?”她入睡前,常 常这样自言自语般地问育民和自己。育民习 惯了,只当是女人偶尔无聊的闲话,抖抖被 子不去理会。 『北平市民请注意,一分钟后有重要广 播。』 等待的最后一分钟,原来是这么长。 淑敏从午榻上翻身起来,挨近了收音机前坐 下,把声音调到最大。这空档里只有音响忽 高忽低的沙沙声,焦躁地和她的心脏一起振 动。育民在部里,是否也在等着广播,还是 早已知道了内容? 她对着空荡荡的房间深吸了一口气。老 太太做寿的那一年,育民到底没回成南京, 原因是安全的顾虑,因为大元回南的火车进 南京站的时候突然爆了炸。当时跟随大元的 两个工人具被炸死,唯大元毫发无伤。 “ 大元独自一人走出车厢,好像全然不知道发 生了什么。”大嫂后来在信上这么形容那一 幕。 她后来也问过大元好几次,小孩子却 只是老老实实地交代说,爆炸声很大,人多 而乱,一点不觉得害怕。淑敏听着,默默在 心内编织起那一幕场景。浓烟弥漫的模糊远 景,背后是炽烈的火光,扑面而来的热气, 密密麻麻的攒动人群。接着她的镜头缩进, 仿佛看见驾驶员狠捶车厢的玻璃,车头倒栽 在撕裂的铁轨之间,惊惶的乘客跌倒在废 墟,零星几个挣扎地爬上月台。最后是突然 闯进镜头的兄弟俩,大元拎着一只鞋子往前 跑,二元哭着喊妈妈。 二元的这一声哭,终于把淑敏惊醒过 来。她自己也吓了一跳,抖抖身子走去前屋 的餐桌旁坐下。路总长离开北平之前,最后 一次到韩家吃饭,就在这张桌子上向淑敏低 声提起,辽西的会战打得节节败退,已经丢 了沈阳、大连,天津早晚也保不住。 “人人 都想着往南京、重庆去,育民怎么会这个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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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Jonathan Gregson
候往北跑?” 淑敏当时答非所问地说,”北平冬天的 风和阳光这么烈,比南边的灿烂多了。“ 她没说错。这一刻的窗外,北风刮得呼 呼响,一个硕大的日头屹然不动,一缕缕的 日光把空气里的尘土都照得分外清明。倘若 真打起仗来呢?这个念头突然跳进淑敏的脑 袋里,霎时像一颗石子扔进了寂寞千年的古 井。她不必再每天从早上等到晚上,只因一 切都乱了套——学校要停课,银行要停业, 白天和不老实的宪兵队周旋,晚上躲在后院 试探动静。 磨牙吮血,杀人如麻。干燥龟裂的北 平,爆炸的火车站,淑敏在脑海里回放着交 错重叠的画面,几乎着迷。 而她对付战争的蓝图也顿时张扬着铺 开,一个接一个飞快地晃过。要赶快去街角 的熟食摊、杂粮店,还有大栅栏的同仁堂、 瑞蚨祥,开了战也许就不那么容易去了,最 好凡事也预给隔壁的英子家一份。事不宜 迟,今天下午就得开动,还得务必再去聚秀 堂听一次游园惊梦,不知程砚秋还演不演 了? 要去的地方太多,要置办的物件也太 多,淑敏握着拳头的手心微微发潮,眉心不 听使唤地轻跳,她的人生又重新燃起了活着 的火焰。 『以下是来自中南海的广播讲话,请听 傅作义将军的……关于北平问题和平解决的 协议。 』 广播里傅将军的声音平直简正,毫无 波澜地打断了原本躁动不安的沙沙声,淑敏 愣愣地盯着眼前的地下,广播里的话,一句 也没听懂。直到片刻大元放学进了家门,在 院子里飞奔着欢呼,『不打仗啦——不打仗 啦! 』她才霎时醒过来。 到底——什么?说好的仗不打了? !淑 敏的手还按在收音机上,口里发不出声音。 她的耳边轰隆隆地响着,好像是战机,又好 像是鞭炮,在她的胸口炸成一朵灰红的蘑菇 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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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三
每一次揭开枝桠 都离天涯近一点 在夕阳被乌云隐去的夜晚 向着远方的纯白前行 河水冰冻成了晶莹 剔透间开来一辆火车 慌神回头 你正巧击中我的柔软
乘上纸飞机,俯瞰红色的蚁群 黑洞成天空,吞噬了灰蓝的云 从无影的海面,跃起的鱼 被嘶吼的飞鸟叼去 吹来的风,刺骨又灼热 赤道和南极,左脚和右膝 烂漫的春雨燃烧了它 此刻所有的果实坠地
二
四
合拍,碰撞,喂饱了饥饿 放肆,流淌,浇灌着干涸 从一片面包出发 回到艳酒美色 不,不在平坦的床上 那无法满足新人类的冒险精神 其实是上了崎岖山路 不是向前 就是纵身跃下
像浪里的愚船 无法控制命运 请相信无论苦痛还是窃喜 最后都会趋于淳静 会看见日出和黑暗 会看见一叶蚱蜢和桅杆高立 但请记得你承载的人 是他带你共生于远方
四日谈 龚雨昕 作者简介 我叫龚雨昕,也是与 小艾 yoia,但我的内 心是大爱。我爱男人, 也爱女人,更爱每一 只猴子。作为理性和 感性相互重装的矛盾 体,总是多病缠身。 选择恐惧,密集恐惧, 被害妄想好像都和我 这个矫情的小贱人有 点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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征稿启事 在你阅读「津渡」第四期的时候,我们也在认真地为第五期杂志做着准备。 作为由牛津学生开启的中文杂志,「津渡」由来自全世界的留学生共同维护。我们 的核心理念是记录留学生最灿烂的岁月、最真挚的情感和最值得聆听的声音。因 此,「津渡」随时欢迎不止是来自牛津、来自英国,而是来自世界的投稿。 作品类型 文学类作品:小说,诗歌,散文,随笔,游记,纪实文学,三言一记 评论类作品:书评,影评,社会评论 图像类作品:摄影,绘画,艺术设计 新增版块:「津读」 其中,三言一记为由既定三个词展开故事的题材。 本期三言:雨天、龙、围巾 「津读」则为摘录版块,目的是让大家能够轻松分享阅读中得到的感悟和乐 趣。 第三期推出的「人物」板块,等你一同发掘有趣青年。欢迎发送你的人物推 荐或对下期采访对象的问题给我们,我们会筛选之后把它分享给更多的人。 「津渡」本着试验和创新的精神,期待着你更多的创意和表达形式。如果你 有别的形式的留学生作品想要与「津渡」和更多的读者分享,也请与我们联系。 具体要求 小说及三言一记:目前以短篇小说为主,范围不限,长度在3000-7000字以内 散文及随笔游记:范围不限,长度在1500-3000字以内为佳 诗歌:兼收古体诗和现代诗,篇幅暂不作限定 评论:长度在1000-5000字为佳,书评影评请附上具体评论作品名称 「津读」200字以内,可以来自经典小说,散文随笔,甚至是你觉得很赞的豆 瓣小文 图像作品:JPG格式,CMYK色彩模式,精度不低于150dpi;每张图片不小于 A4幅面,且大小不超过10M 「津读」版块 微信用户们请发送文字或随手拍摄图片到津渡公共号jindumagazine 人人用户们请发送文字或随手拍摄图片直接@津渡中文杂志 你还可以直接把文字或图片发送至我们的投稿邮箱jindumagazine@gmail.com 投稿方式 请将作品命名为:姓名+作品名称+投稿板块发送至jindumagazine@gmail.com 收到投稿作品之后,「津渡」会安排版块编辑审读并在两周内与作者联系。 如果作品风格、主题符合杂志要求,编辑会与作者进行沟通反馈并最终定稿。 另外为了方便读者们加深对创作者的了解,请作者附上作品介绍和个人简 介,至少包括姓名、学校和专业,篇幅在500字以内。 第五期截稿时间: 2015年9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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