節錄自臺灣建築學會會刊雜誌第103期 連續與斷裂──建築的批判性 PART 6

節錄自臺灣建築學會會刊雜誌第103期 連續與斷裂──建築的批判性 The Continuity and Interruption of Critical Architecture

劉國滄

臨界建造 Critical Building

連續與斷裂——建築的批判性

臨界建造 Critical Building

文．圖／劉國滄

請容我在建築學會的專業會刊裡用一則短笑話作為本文的開場： 曾聽朋友說過，他常看見李維史陀的結構主義巨作「神話：生食 與熟食」被擺放在食譜區。我想從書名就被誤讀或許便呈現了結構化 這個複雜世界的困難，也預告了本文的徒勞無功。 希望這樣開場表明了本文並不符合研究論文的規格。雖然如此， 但接下來我想表達一個嚴肅的課題：設計可以是；或應該是一輪研究， 或者該說：設計就應是研究。除了學院內的創作外，現實裏的工作也 應這樣看待，藉此得以表達我們對於世界的理解以及意見。 首先，我想先從 Critical 這個字談起。「Crit」這個字根是來自於 希臘文 Kriticos( 提問、分析、敏銳的判斷 ) 與 Kriterion( 標準 )。有著解釋、 分析、推論、說明、自我校準之意。有趣的是，原古意似乎並無「批評」 的意思。依韋伯辭典所示，「Critical」 這個字起碼有以下解釋：批評的、 關鍵的、臨界的、抵抗的……。事實上，這是醫界比建築界常用的字眼， 是關於：病危、臨界的處境。 本文將從 Critical（關鍵的）、Critical（抵抗的）以及 Critical（臨 界的）這三個主題來說明我與打開聯合在建築學實踐裡的自我反省與 思考。

一、Critical（關鍵的） 一個人能夠經歷最優美且最深刻的體驗乃是對奧祕的鑑賞力， 它是宗教上的基本信條，而所有在藝術與科學上的嘔心瀝血也莫不如 是。

－愛因斯坦 Albert Einstein

以下我先試著說明什麼是打開聯合關於建築實踐的關鍵概念。 1.1 不論成果樣貌 (Shape) 如何，打開聯合似乎不離以下兩個目標 以及一組方法： 劉國滄 打開聯合工作室現任負責人 副教授（REG.NO.:143522)

1.1.1 程序為何？探問：為「最優的價值」研究「最少的建造」。 為「最少的建造」進行「最大的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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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1安平樹屋-發展歷程（圖面整理 洪伯毅）

2-2-2安平漁具倉庫-分析說明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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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 價值為何？企圖：帶著「未來世界」的 靈感，回到「過去歷史」的心識，進行「現在台灣」 的探索。 1.1.3 方法為何？尋求：既內且外、既上且下、 既古且今、既物且玄、既眾且寡、既雜且純、既

二、Critical（抵抗的） 我並不是說要躲入夢境或是逃進非理性之 中……，我所尋求的輕盈的意象，不應該像夢幻 一般消失，被現在與未來的夢想所融化。－卡爾 維諾 Italo Calvino

似且異。 1.2 概念與實現：任何概念的描述與實現，都

2.1 如同保羅．里克爾《歷史與真相》所揭，

是我們此時此地對於世界及自我的認知與表達；

共相化（universalization）的現象是人類走向現代的

建築的論述與創作亦是如此。或者更準確的說，

一大進展，同時也形成一種難以言詮的毀滅。在

人造環境 (Built Form) 亦是如此。我們在人造環境

趨同的社會洪流裡，建築仍有可能做出積極的抵

裏的作為正反應了我們對於世界及自我的認知。

抗？在台灣的嘗試並未被消滅，諸如本刊所錄，

1.3 現實乃複雜：抽象概念上，人造環境當然

我們可以看到常民建築在現有強勢的建築生產機

存在著「絕對的連續」與「絕對的斷裂」，以及「絕

制下仍能突圍出一套設計、生產、建造、權力重

對的外部回應」與「絕對的內部自治」（客座主

組的體系，建造出異地共性而多元的優美家屋。

編語），在我有限的經驗裡，現實中可能沒有這

究境建築在一大本的公家招標文件中仍能以清晰

樣的情況，而往往是無法純粹執著於兩端，同時

的幾何形體呈現，表明了建築可以如此純粹的在

這有可能是促使我們持續在現實裡創作的原因：

台灣環境裏存在。長短樹鄉村研究所立基於日常

現實環境提供了思考的複雜度，在其中我們獲得

建造的類型研究，並以此理性思考出發，指認出

了不可能重複的條件，以便進行探索並呈現了我

一種建築創作的可能性。

們對於複雜現實的參與及意見。

2.2 近二十年來，打開聯合也同樣進行著積極

1.4 建築因其理：建築是必須具體有形的，其

對抗的嘗試，近期更透過跨團隊的合作（十章建

「體」是為了堅固、實用與美觀。其「形」因構築、

築、原型結構、長短樹鄉村研究所、第一製作所

幾何、意義而成。藉實而築，借築求虛，用其虛

等），以期擴大研究與實踐的能量。綜觀之，或

與實，由築求用，並由用而感。

許可以從這三個方向理解：認知的（制度權宜與

1.5，時間與空間：事物發生必有前後，是謂 程序：前因後果遞沿且可遞迴，果為因致，果亦 可逆襲。

觀念挪移）， 型態的（幾何邏輯與類型研究）， 構築的（日常材料與異常重置）。 2.2.1《安平樹屋》以立體公園詮釋歷史建築

1.6 建造與意見：即因果循物理與心識，又物

修復（認知的），在廢墟環境中置入以屋面為新

理可由知識所納，或可曰：因果皆為心識，亦即，

地平線的空橋系統以及一組相似不鏽鋼幾何量體、

建築皆為心識。既有之建築皆為心識所累積，諸

一組新舊拱圈作為異化對照（型態的），運用可

類皆有其因果，其中民居尤為珍貴。若問此時此

移置的輕量基礎、輕量結構、研發榕樹氣根作為

地眾人之心識有何特徵：極欲辨識人我之別，在

結構的可能性（構築的），

大我 ( 世界 ) 與自身中，欲窺得獨特，感其存有， 你我亦如是，雅俗同此。

2.2.2《安平漁具倉庫》以材料及勞務採購建成 了可手工組合的大量港濱倉庫群（認知的），研 究一原型回應既存複雜多樣的漁具倉庫違建類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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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3落山風藝術季1-候船室分析圖（圖面整理 鍾靜誼）

2-2-3落山風藝術季2-魚市場分析圖（圖面整理 鍾靜誼）

（型態的），以既有貨架系統發展成建造模式（構

2.2.6《藍晒圖系列》以公共藝術（屏東）、裝

築的）。

置藝術（台南）、藝術展（台中、愛知）、設計

2.2.3《落山風藝術季》以藝術季推動了社區參

展（柏林、深圳）等不同體制促成創作（認知的），

與及蚊子館改建（認知的），保留原閒置建築樣

以同樣透視圖與實體遺跡、剖半家具上漆白描，

貌並能辨識新舊（型態的），使用網子作為建材，

呈現連接記憶而形式各異的作品（型態的），運

產生新的建築量體（構築的）。

用圖像與實體錯置的方式創造不同的空間經驗（構

2.2.4《神農街辛花園》以室內的紀念花園取代

築的）。

了家族紀念館（認知的），在保留的傳統街屋建 築內建立一矩陣秩序的紀念花園（型態的），運 用 UHPC 高強度水泥與拱型鋼構回應傳統磚造與 木構造（構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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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Critical（臨界的） 唯一的真正寫實主義者是夢想家。－費里尼 （Federico Fellini）

2.2.5《嵩口鎮電影廟》以兼顧電影院及廟宇

魔幻寫實主義（Magic Realism）是一種敘事文

的新型態化解公部門（集會堂）與耆老（端公廟）

學技巧，故事中的因果關係看起相對關係是合乎

之間的矛盾（認知的），在保留的電影院恢復了

常理的，但逐一推衍出的整體卻常常不合乎現實

廟宇的形象與空間組織（型態的），運用砌磚及

狀況。它與現實參照，但卻並非僅止於現實的描

大木作等鄉村工匠工藝塑造一個若隱若現的廟宇

寫。透過它產生的頓挫再現（representation）有可

立面（構築的）。

能創造出一次關於現實是什麼、我的存在是怎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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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4神農街辛花園1透視圖（圖面整理 洪伯毅）

2-2-4神農街辛花園2分析圖

2-2-5嵩口電影廟_分析圖（圖面整理 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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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事的重新思考。我認為「似曾相識的他者」是

劉：我希望有。

此類文學、電影、戲劇（荒誕劇）等的核心形式，

如同你們所提的外在的文化工具與內在的形

它有著兩者臨界處理的關鍵問題。似曾相識（現

式的關係，臺灣又是處於特別的混亂又多元的處

實經驗）與他者（異質介入）互文的手法似乎也

境，我們受西方的建築教育，內在有形式的基礎，

是打開聯合在建築創作上苦苦思索的主題。一些

我們學習數學物理幾何邏輯等。那外部的複雜性

關乎建築相關的問題：此類與彼類、幾何與意義、

也是我們的養分，每個案子我們都會猜想，在樣

人工與野生、日常與非常、內裡與外部、之上與

子出現之前我們會把兩者內與外的養分整合，會

之下、遺跡與新貌、建造與拆解、部分與整體、

有一個猜想，但也不會拘泥於會長什麼樣子，我

平面與立體、結構與填充，難題往往在於如何在

們會隨著案子的進展，包含業主的主觀需求、時

現實與他者間把握恰當的臨界分寸。巧妙的臨界

間壓力、法規要求、預算限制與工班好壞等，我

才能產生力量，驚喜與懷疑將伴隨而生。當它存

們會調出一個樣子來。形式有客觀的來源，幾何、

在著，未來才不會繼續無趣，我們對世界的想像

意義、構築，怎麼去編輯這些事情形成一個樣子。

才有可能一點一點的打開，未來的現實或許將有

除非它是我個人創作，例如藍晒圖，它可以被辨

所不同。

識，面對不同的處境有同樣可以容易被辨識的事 情。其他時候我們希望可以盡量不要出現，因為

結語、Critical（危險的）

它一定不會是那個樣子。

代達羅斯 Daedalus 告誡兒子伊卡洛斯 Icarus： 「飛行高度過低，蠟翼會因海洋的霧氣潮溼而使 飛行速度受阻；而飛行高度過高，則會因強烈陽 光照射的高熱而灼燒，造成蠟翼融化。」 這個過程是危險的，期待我們也能像諸位一

問題2 長短樹：你創造的空間普遍都帶給我們一種 異質的感受，你用「魔幻寫實」或是” same, same but different ”描述這種狀態，它們是怎麼出現的？

樣能持續研究並設計，而且最終還能飛到彼岸相 見。 （－寫於 2021 年 6 月的台南，時值王明蘅教 授大壽前，謹此致敬）。

劉：建築是表達的其中一種方式，呈現的其 實是我們對這世界的認知，跟對自身的看法，我 跟打開團隊在做的事情一直是問「這世界只能那 樣嗎？」所以我們會從頭開始想，但也不是任何 題目你都可以顛覆它一下，騷擾它一下，它本身

劉國滄X長短樹鄉村研究所訪談

要已經處於矛盾的狀況，不是我們平常認知中應

於打開聯合工作室 2021.05.14

該要長什麼樣子為出發點。這也就是為什麼我們 比較喜歡去做一些原本有某種功能後來失效，又

問題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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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個新功能進去的案子，因為原來的曾經在那

長短樹：你的每個案子類型差異都很大，空

裡，後面的進去當然會產生矛盾。「電影廟」的

間表達形式也相異，但我們隱約感覺的背後有某

處境到底是一個廟還是一個電影院，當這兩者都

種一致性的精神貫穿它們彼此，請問有這部分嗎？

要面對的時候，我們讓它們兩者有一種模糊的並

那是什麼？

存，以前兩者是一種歷時性的過程，現在我們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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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1安平樹屋-港堤島

2-2-1安平樹屋-鏡面量體

2-2-5電影廟_外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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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3落山風藝術季-夜景（攝影 黃敬棠）

讓它們在同一個時間（共時性）出現的時候，「建

劉：我認為都可以。假設東西還沒有消失，

築作為」可以在這種時間點幫我們定義一些事情；

我們便跟它對話，假設東西消失了，那便是類型

「樹屋」他曾經是倉庫，後來成了廢墟，長滿了樹。

問題。舉例來說，以後可能不見得還有國小，大

怎麼讓綿延時間下發生的事情可以在這個時候重

家都在家裡上課了。想像一種處境：假設曾經有

新凝固一次是我在想的，它不凝固，沒有取得共

一種叫國小的類型，現在不存在了，但未來有某

識，和解就不會出現。我們需要讓它和解一次，

種目前無法描述的機能與空間需要蓋，跟國小類

甚至不只一次。從 2003 到 2021 年，和解一陣子後

型很像，那一樣可以對話，我們可以研究它的空

它又有矛盾出現了，觀光客又把樹屋搞得亂七八

間形式，然後好好用它。人是連續的，記憶是連

糟，我們便開始重新想它。任何東西的並存都是

續的，假若現實裡頭還有一些痕跡，我希望用它；

一種妖怪的處境，樹屋的並存狀態就像是一個妖

假如沒有，我們可以研究其類型，但假如沒有人

怪。妖是很有趣的事情，樹屋有沒有可能變成新

了解它跟經驗過它，或對它仍有懸念，那時要把

型態的妖怪，加入了鏡面空間，一方面滿足未來

它重新找回來是很困難的，或許只能放棄這型式。

生態教育基地的可能，另一方面創造一些當代的

舉例而言，今天金字塔還在，但如果金字塔消失

魔幻感，不是透過一堆神奇的投影，而是需要和

了 , 我們還是可以研究它的空間形式，有可能某個

原來的脈絡延續，如此的話，以前發生過的事情

處境下，把酒店做成金字塔，它可能很適當合用，

都會回到我們身上。

商人以為他是神聖的宮殿，其實我們在裡面像是 死人一般，它會是很有趣的。有人說金字塔像是

問題3 長短樹：基地內中還有既存舊建築物與時間 痕跡是你的偏好嗎？與之對話是否更有助於你的 空間與觀念表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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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巨大的 CPU，與飯店的走道跟房間的關係， 我們都像是記憶體，這對我來說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