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ay 20. 2011 Fri.
翻譯阿席斯.南地的因與緣 ■丘延亮
──《貼身的損友》書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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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席斯.南地(Ashis Nandy),1937年生於印 度,在政治心理學領域有相當崇隆的聲譽,曾 任新德里「發展中社會研究中心」主任,目前 仍是資深榮譽研究員,常被邀請到聯合國大學 授課。南地關於殖民地社會心理的著作,於今 已成為後殖民研究的經典。2007年,南地獲頒 「福岡亞洲文化獎」,《外交政策》(Foreign Policy)則於2008年將他列入全球百位頂尖公共 知識分子的名單。 本期《新國際》有兩篇談論南地的重要文 稿,一篇是南地在台灣的老友丘延亮迻譯其著 作之後的感言,另外一篇則是南地到上海演講 之後,中國社科院研究員賀照田對其論述的回 應。
事文系請了南地(Ashis Nandy)來講「多元文化的 情是這樣發生的:1994年5月26日,香港大學英
困局」(Dilemmas of Multiculturalism);在一個不到10人 的研究室中,我是唯一的「外人」,恐怕也是請他來 的印籍女教授外,唯一讀了些南地著作的人。南地發 言後的討論遂幾乎成了我們三人的對話。
國族的性別 會後,南地邀我喝咖啡;在當時還能吸菸的咖啡廳 中,他氣定神閒地點燃了菸斗,不急不緩地繼續著國 族主義「王天下」(Pax Nation-statism)的種種觀察與 議論。 突然,他丟出了一個問題:「九七快到了,香港 得回歸的那個國家(country)在中文裡是甚麼性別 (gender)?」 我嚇了一跳;國族的性別?!趕忙打了一個問訊。 他解釋道:「過去在德國叫父國(fatherland),其他 地方叫母國(motherland),像印度等地方,中國人對 它是怎麼叫的呢?」 我頓時傻掉了,接不上話來,他繼續抽他的菸斗。 良久,我鼓起了勇氣,回應這個「考試」:我們 通常把它叫做「已逝的父輩之國:祖國(land of the deaseased fathers – ancestor's land)。」他聽了後,緩緩的 吐了一口煙,哈哈大笑,點著頭。 從此,我們成了朋友,也成了彼此的co-conspirator (共「謀」者、他題贈書予我時的稱呼)。 不知是惺惺相惜還是彼此陷害。1995年起南地多 次邀我訪問印度,和他在「發展中社會研究中心」 (Centre for the Study of Developing Societies,CSDS)和 「人民對話團」《Lokayan》期刊的同事們相交共處, 也和柯達黎(Rajni Kdthari)等仰之彌高的師長請益。 我們從泰戈爾、達賴一直談到俄國的民粹派人物納荷 德尼基(Narodnikii),又回到非馬克思社會主義運動 左派的洛亥爾(Rammanohar Lohia,著有《馬克斯、甘 地與社會主義》一書)等,以及各式的甘地從者—— 那些日子都是我有生增長見識、美好時光的珍貴記 憶。他的多次到香港和台灣參加國際會議,更給了我 一種共同生活的實踐啟迪。
記得在印度CSDS訪問的一個午後,南地邀我到新 德里美國文化中心聽演講。當時他腳傷未癒,卻堅持 在聽完演講後,撐著柺杖和我走到不遠的歷史遺址憑 弔;在彩霞的餘光中,我忘情的在頹敗的古堡間遊 盪。突然,我發現孑然一身,南地在我穿梭於廊間、 門限之際,已不見踪影。我慌忙的從古堡竄出,到處 尋找他;我突見他打著石膏的那隻腳,從他穿的白色 褲管中平伸在灌木叢後的草地上。我一身冷汗、飛奔 前去,真怕不曉得發生了甚麼事;奔到樹叢後,我見 他緩緩坐起;眼神似乎怪我打攪了他的午覺:我無法 解釋我的失態,只好若無其事的坐到他身邊,心神未 定地聽他繼續講古堡的故事。
另一種人類學的可能性 回到文化中心晚餐,我提到我讀他文字的經驗;因 按捺不住,我便問他說:「你曾經寫詩嗎?我覺得你 的寫作是很有詩的意味……」他猛吐了一口煙,冷冷 的瞪著我,沒有吐一個字,明明說的是「不然你以為 我是在幹甚麼!?」這個臭臉就是他的同理?! 另外一個類似的「同理」是發生在桃園機場的; 因為我聽說他日前在光華商場混了大半天;也聽說他 是個電腦迷;我問他:「你弄到了想要的軟體嗎?有 中意喜歡的遊戲光碟麼?」他看了一眼我,轉過頭, 好像聽不懂我講甚麼,或者壓根兒沒聽到我問的是甚 麼。全世界都知道他打電玩成迷,他從來沒有承認或 否認過! 訪印兩週後,他堅持送我搭Doo-doo(電動三輪 車)去趕車到機場;在路邊他竟和一列靠著牆邊的三 輪車手大聊了起來,像是弟兄或老友;久久,他們才 把我這個「外國人」趕上一輛Doo-doo;南地對我搖 搖手表示再見,然後繼續聊他的。 一年後,他卻在一個月內把我上5百頁的英文書稿一 口氣看完,寫了3大頁的介紹(重要的幾句話,被出版 社印在封底,作了推薦我書的「墨跡」[Blur]);不 久,他又自作主張地把我邀去Multiversity的另翼教育論 壇上講另一種人類學的可能性。 2001年,我的自身出了問題;為求脫困得藉助「工 作治療」來對付自己;我開始翻譯南地的〈印度文化 中女人與女人性的對峙〉;從南地那兒幾乎是返祖地 (或隔代遺傳地)回神到重溫一個愛上層樓,少年的 我。當時我寫下了這些話: 在五○年代的台灣,荒蕪漸去悽麗盡失的灰沉下, 我曾微醺於宋詞古畫的清遠,復沉迷在克羅齊的直覺 感知與廚川白村的苦悶象徵中。也曾思習禪或自酖於 佛洛依得的夢釋與禁忌之間。飄然於泰戈爾的愛貽與 頌歌之上。 稍長,由於多次伴隨友人出入精神病院,親嘗身存 實亡的喪友失朋之痛。遂在防禦本能制約下,為自己 建立了防禦的厚牆,幾十年來都在自我放逐的心境下 將寄愁與自況都一一荒疏了。如此,竟然匆匆活過了 一個自我遺忘的中年。戰鬥半生,績過難卜,心性何 在,豈能不在各個自身軋鑠之際自疑? 〈印度文化中女人與女人性的對峙〉一文譯畢,
■阿席斯‧南地。 (圖片來源/世界社會高峰會網站:www. worldsocialsummit.org)
我感到意猶未竟,於是又著手譯了〈野蠻人的弗洛伊 德〉:從南地的文本中,我再次自剖,寫道: 有緣與知己重溫心理分析與日常生活之種種,在不 放棄溝通可能的爭持下、頑固與堅持的拮抗中、我深 深地體識到了分析/被分析、被分析/分析兩造間授 受互通、相濡以沫的特質。也見到了面對自己孤然一 身的ego,產造孤寂不免是填塞心闕的辛澀的酖汁。
大風大雨中才能「安心」閱讀 兩年後,為了給這些「走出來」的努力加上一些 「社會性」的意涵;我確曾有過將此兩篇譯文在心理 學有關刊物刊行的努力——前篇題贈:「謹以本譯 文獻予我們社會中認真創發女人性——及女人主體 性——的姊妹」;後者題贈:「謹以本譯述獻予真誠 踐行本土心理分析的師友」。 當時,為了較順利出刊,我確曾考慮到其中對印 度被西方殖民的心理學的種種批判會引起學界中人的 「對號入座」,增加出版的困難;我竟不得不「自我 審查(閹割)」;「敏感」的議題都「漏譯」了。 (現在當然已全部補上了!) 儘管如此,當然還是成不了刊行的事! 不成事也是好事!我遂一不作、二不休,陸續譯 了:〈最終的邂逅〉;《貼身的敵人》之〈前言〉; 《貼身的敵人》之〈殖民主義的心理學——不列顛印 度中的性別、年齡和意識形態〉;《貼身的敵人》之 〈從殖民中解放的心智:對印度和「西方」的破殖民 看法〉。 正當我開始著手譯《國族主義之違誤》(The Illegitimacy of Nationalism: Rabindranath Tagore and the Politics of Self)之際,我卻為了忙其他的事,沒有時間、也沒 有力氣了,事情就這麼擱下;沒再想到出版的事了。 (文轉特刊4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