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冕報副刊

8 聯晚副刊‧幸福紀念日

廣告線頂齊位置

我對

◎吳洛纓

十四

十三

十二

十一

十

八

七

六

圖／九子

不幸的事，很不幸地像是招手即來的計程車便利，你深知這樣的因果關係，但有時就是忍不住那股衝動好奇，或者沒有耐性在漫長的等待中煎熬。不管你有沒有先見之明，大多數的不幸都不能推給宿命。幸福就不是了，我對幸福毫無頭緒，幸福像是一道謎語，有時你答得上來，有時就是無解。幸福的腳步很輕，當它漸漸靠近，你往往無法覺察，只有轉身轉念的片刻，才會感到豁然開朗或者雨過天晴。幸福有Ａ面，有Ｂ面。 ● A 面：在數千人就讀的國中，需要帶著便當盒到學校權充中餐。不可避免地每個班都會放在同一個蒸飯籠，蒸過之後，四、五十家的菜味胡亂交錯出無法辨別的氣味。特別在所有人打開自己的便當盒，那些氣息有氣無力的上升到大約是頭部的位置，便開始疲軟無力。也暗示這一天的下半場同樣是考試、瞌睡、被處罰這三件事輪著來，再反覆個幾次。那段像黑白斷片的年歲，的確沒有什麼想讓你記住的。但教室中異軍突起的泡麵味像個大流氓，霸道地占據每個人的嗅覺。如果它有聲音，應該是「巴格亞鹿！」這樣的蠻橫斥責，對每一家的飯菜都不屑一顧，唯我獨尊昭告「我就是泡麵」這麼不容閃避的存在。坦白說，我們很羨慕，從下課鐘響值日生去抬便當籠開始，每隔幾天就會有那麼一個帶泡麵的同學，悠哉地拿出空便當盒，撕開泡麵袋把麵體放進去，加入佐料後去裝熱水。不多久，就可以看見他細心地用墊板捧著，等待泡熟的一「盒」泡麵進教室。他會貼心地等大家都打開便當盒的時候才掀開，毫不吝嗇讓泡麵味攻占整間教室。有時是炸醬，有時是牛肉，更過分的是肉燥，其威力直逼現在捷運車廂裡的鹽酥雞，一種令人由愛生恨的感官體驗。當然家人充滿愛心的便當此刻輸慘了，但還是有人會忍不住酸上兩句：「你媽又忘記給你帶便當喔！」在以升學為最高指導原則的中學裡，泡麵是一種隱性指標，誰常帶泡麵會讓其他學生家長在背後指指點點。大意是那位同學這次月考成績排名掉了跟他中午老帶泡麵有關，那是家長的放逸與不負責任的標籤，老師應該列為下一波重點約談對象，以免對全班的學習風氣造成影響，彼時的家長大多是懷著這樣的「關懷」負起教育責任。對一天要考八科的國三準考生來說，泡麵的象徵意義很多，它是對百無聊賴的校園生活一種微弱的叛逆。它的不健康和它的自由感成正比，用泡麵取代便當那天，可能意味著你擁有一點點自我的空間，雖然也不過就是在泡麵口味的選擇，還有午餐時間短暫被眾人羨慕的得意。國中那三年，除了出場小車禍休養五天外

，我不曾請過一天假，不曾遲到過。也不曾在午餐時吃過一次泡麵，每天我都帶著家中準備好的便當出門上學，放學後胡亂吃些什麼，傍晚趕到補習班。在補習班中上課時補眠，或與白天接觸不到的B段班好友筆談聊天。在家的日子也沒有比較好過，能盡可能不在家是最好的。晚上九點多下課，再搭半小時以上的公車回到家，打開電台節目的機率比打開書包高很多。第二天唯一的變化是便當的菜色，每天依然把不會寫的複習考卷亂寫一通，開始在背面畫娃娃，一面看著操場上的男孩打球，視線追逐著暗自喜歡的隔壁班康樂股長。考不好要打手心已經漠然，依著教室鐵窗，操場那頭的落日轟轟烈烈，紅黃橘染成一片著火的天空，而你自己就是一個星球，沒有其他人。總是想辦法在外面混到不得不回家的那班車，總以為這樣的日子會沒完沒了可能要過一輩子。好像也無所謂，根本把什麼面子排名高中都放棄了。如果還有渴望，應該是有一天，自己的便當盒也能裊裊升起濃重的肉燥香，那一定很幸福吧！那一定就是幸福吧！我最早能辨識的幸福帶著遺憾和成長的寥落，是那段慘綠歲月中還能被完整敘述的回憶。數十年後，搖身一變就成為可供談笑的故事。無論多麼悲傷的過往，加上時間就會變成一個故事。而故事往往在傳頌後烙上「直到永遠」的保存期限，那是一種幸褔的記號，是疤痕與刺青共構的圖騰！ ●Ｂ面：讀小學的兄妹倆在便利店的泡麵架前來回數次，有點拿不定主意該選什麼口味好？

二十一世紀已經不是統一、維力或味王的競爭，來自東南西北各國的泡菜、沙叻、冬蔭功、豚骨、咖哩令人眼花撩亂。本地光是牛肉就有麻辣川辣醬辣香辣形形色色，時不時還會來個「花雕雞」「麻油雞」的仿製口味。連素食也有健康養生的「香積麵」或者幾乎成了素泡麵代名詞的品牌「隨緣」。他們竊竊私語一番，拿起來又放下，我有意無意地提醒他們，一個小時前才吃過海鮮大餐，到這兒小旅行不就是為了這頓，剛剛還嚷著吃不下的兩個人，現在怎麼又有胃口選泡麵？他們看了我一眼，好像我問了一個為什麼太陽東邊起西邊落的問題，我識相地閉嘴，繼續等待。回到飯店，該打的枕頭仗和撲克牌遊戲都沒少，各自泡完澡應該準備要睡了，他們一個拿出泡麵，另一個燒水。又餓了嗎？我問。不餓！不餓還要吃？要吃！這是南方八五大樓的第七十二層，大窗外是面對港口的夜景，相較於他們看過的維多利亞港或上海浦東，的確沒有太大的吸引力，玻璃映照出他們吃泡麵的身影卻相對滿足。兩小在旅行時可以吃泡麵，已經是家裡不成文的規矩。泡麵和碳酸飲料洋芋片這一夥兒，平日是禁忌。只有在出門旅行的晚上，可以完全不理會，無論晚餐吃得再撐，他們還是不肯放棄這權利。一回在山裡某個小木屋，忘了拿筷子，把新的牙刷拆了還是要吃。一回在酒店裡打翻了，哥哥的大腿給燙傷，緊急處理完敷好藥，還是要把剩下的吃完。一回進山裡之前忘了買，被叨念了一晚上，像欠了他們幾十萬沒還。從第一次被允許到現在將近十年，在北海道、在東京、在香港、在普吉島、在首

爾、在太魯閣、在知本……沒有漏過任何一次。其實上了中學後，家中的泡麵制止條例早就解嚴，他們對這個在外過夜吃泡麵的「習慣」依然樂此不疲。對他們來說，孩提時期對禁忌的跨越，心裡的激動可想而知，而且是在安全的注視下，試探日常沒有的滋味。那可能是有害的、不利身體健康的、不受到鼓勵的行徑，但在特定的時刻竟然被允許了。當進行過一次又一次，最初的刺激漸漸轉形成必要的儀式，跨越禁忌的幸福感已然度過激情，餘下的是反覆咀嚼過去的回憶，又像慢慢盪漾開的色澤，隨著時間，興奮的不再是什麼新口味，更多是與手足相伴的愉悅，與家人一起迎日出看海的點點滴滴。人事漸長，知道這樣的時光是單向道，一去就不可逆，還不至於感傷濫情，卻開始明白什麼叫珍惜，即便是一碗杯麵。近幾年一起出遊的機會變少，相對和家人一起，他們與朋友相處的時間正在消長中，誰不是這樣過來的呢？遲些慢些，都是這樣過來的。今春與中學的長子一起去印度，母子倆就著泡麵碗，正分食著維力炸醬麵。達蘭薩拉的天氣說變就變，上一時還晴朗著，下一刻就下起冰雹，嘩啦嘩啦作響著，他跑到陽台上拿起手機拍，興奮地說：「這是我第一次看到冰雹……」稚氣未脫的臉龐好開心，唇上微微長出一點點細細的鬚毛。他生命中的許多第一次我都參與了，這是另外一種無須辨識就能感同身受的幸福，這樣的故事我永遠不會忘記，卻與他無涉，他正在書寫他幸或不幸的故事，總都是他扎扎實實的人生。 ● 當與幸福正面對決，我們往往招架不起，它太龐大了，會將你完全包覆，當你就要在裡面喘不過氣來，或者你才學會對應它的一招半式，它就走了。有時，得到很久很久以後，你才會意識到它來過，那是一期一會，是無法預約、祈求、重製甚至被記憶。某個不經意的抬頭，瞥見新生的月牙兒，或者穿梭城市間，不經意聞到一陣桂花香，所謂幸福，也就是那個片刻了。不管以什麼樣的姿態，幸福總會一直來一直來，誰捨得對它說不呢？

【作者簡介】

九

毫無頭緒

對一天要考八科的國三準考生來說，泡麵的象徵意義很多，它是對百無聊賴的校園生活一種微弱的叛逆。它的不健康和它的自由感成正比，用泡麵取代便當那天，可能意味著你擁有一點點自我的空間……

中華民國106年4月8日星期六

吳洛纓，台灣大學戲劇碩士，台北藝術大學戲劇系主修導演畢業。影視編劇、劇場導演、表演指導、專欄作家。

台灣藝人館劇團、宸泰國際文創藝術總監。以《白色巨塔》榮獲第四十二屆金鐘獎戲劇節目最佳編劇獎。知名作品有《滾石音樂愛情故事—愛情、最

後一次溫柔》《痞子英雄》《給愛麗絲的奇蹟》《我在1949，等你》。著有散文集：《人間散策》。 80

五

床邊故事

快樂中年

四

90 三

95 二

100 一

105

人們都說中二生很難搞，你卻是我見過最期待開學日的中二生，去上學好像去夏令營，每天快快樂樂出門，功課不好沒關係，我也不要求，最歡喜聽你分享在學校又交到好朋友。國一的班導潘老師，是個年輕開朗充滿熱誠的好老師，在細微處觀察孩子的各種狀況，以自身的成長經驗，時時給予鼓勵與提醒。吃晚餐時，你突然問我：「媽媽，妳知道張繼嗎？」我想了一下：「不知道。」「妳知道〈楓橋夜泊〉嗎？」「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我立即熟稔背誦。「哈哈！老師說的沒錯。他說，這首詩只要記住〈楓橋夜泊〉，不需要記住作者，因為考試從來沒考過張繼，也從來沒有人記住這《幸福紀念日》

個名字，不信就回去問你們的父母親。」潘老師用心教授國文，我也忝為文字工作者，但是，你的作文成績實在不甚理想。你在一次生活日記中寫著：「今天的戶外教學好無聊。」班導師眉批：「我改了這麼多本聯絡簿，你是第一個說實話的人。」我猜想，十五歲的你，世界觀太單純，缺少修飾，技巧拙劣。而作文最在乎的就是修辭，美化與掩飾，尤其是為了應付考試。國一下學期首次家長會，潘老師跟我說：「學校輔導室做了一項潛能測驗，安安的PR95。是全班最高。」「你確定沒有弄錯試卷？寫錯名字什麼的。」我有點羞愧，因為這孩子的成績向來排名中後段。

徵‧稿‧啟‧事

◎朱國珍

老師誠懇直言：「我也感覺很驚訝，特別去輔導室詢問有沒有可能是猜題猜出來的。但輔導室回答，這個測驗有防猜設計，也有測謊功能，不可能靠運氣亂寫會寫出這種結果。」家長會後，我把測驗結果與你分享，你平靜地回答我：「愛因斯坦小時候也是這樣。」「所以愛因斯坦要等到五十歲才開竅？」我忍不住問。「哈哈哈！我也不知道。」你笑了。「可以幫我打電話問一下愛因斯坦嗎？」我說。小學四年級的寒假，你參加坊間科學班，班上有個乖巧用功又守時的禮貌小男孩，我們常在樓下咖啡廳相遇，同桌聊天用餐。我稱讚小男孩很懂事，小男孩說：「我早上補數學，中午自己吃飯，下午上科學、高階英

語，傍晚才回家。」我和兒子互望，好奇瞪大眼睛。小男孩接著補充：「我的寒假比正常上課還忙，除了這些固定的才藝班，還要補習、畫畫、練球，每天都排滿滿。今年寒假因為太短，我不去參加小小聯合國營隊了。」你不解地問：「什麼是小小聯合國營隊？」這是一個讓小孩子提早體驗國際組織如何運作的營隊。小男孩問你：「你除了科學班，都沒參加其他的營隊嗎？」你搖搖頭。「那你都在做什麼？」「在山上跑來跑去，抓蜥蜴，找螞蟻窩，跟貓玩，摘野草，捉迷藏，打球。」小男孩驚訝地瞪大眼，問：「為什麼？」你毫不考慮地回答：「因為我媽說，希望我有一個快樂童年。」小男孩更加驚訝地轉過頭來，問我：「真的嗎？為什麼？」「因為我也想要有一個快樂中年。」

聯晚副刊以《作家養生攻略》為主題，徵求散文，文長2500-2800字，另附作家簡介150-200字、延伸閱讀200字以內、個人照片1張，即日起至10月31日止。來稿請寄：lianone@udngroup.com.tw。

100

105

8 聯晚副刊‧幸福紀念日

◎ 張維中文‧攝影 5

於我而言，東京還是比首爾多出了好幾百倍的魅力。身邊的朋友，於是不免會問我：「那為什麼還會一直去呢？」「正因為沒有特別喜歡，所以反而在那裡找到了一種未曾發現的小幸福。」……

無所事事

的前行

梨泰院總有去不完的酒館和咖啡店。

十四

十三

十二

十一

十

八

七

六

走過韓劇《沒關係，是愛情啊》攝影場景。

用虛擬的影視故事來填補歷史真跡的貧乏，首爾「以假亂真」也創造出觀光奇蹟。

三清洞據說是首爾風水最佳之地。

進行韓劇場景的巡禮某個深夜，我在整理首爾的照片時，對於那一年剛開幕的「東大門設計廣場」留下很深的印象。前衛的流線型詭譎外觀，像太空船一樣降落在城市的草皮上，日夜皆美。我開始上網查詢關於建築的背景，第一次知道建築家札哈‧哈蒂的大名和她的故事，最後在網路上得知那陣子非常火紅的韓劇《來自星星的你》曾借用那裡作為拍攝地。我一向對於小說和戲劇的故事場景很感興趣。無論去哪一個國家，循著喜歡的故事去找出現過的地標，是人生樂事。本來對韓劇毫無興趣的我，那晚就決定看一下好了，目的僅是找找看畫面中，有出現哪些我去過的地方。怎料，很少一次連看兩集以上連續劇的我，那一晚居然就一口氣看完兩集，要不是真的太晚了，恐怕還會繼續第三集。啊，真是太會寫對話！角色塑造太立體鮮明了！我暗自讚嘆著。接下來一整個月，我都沉浸在這部戲劇和電視原聲帶配樂的情緒中，最後甚至誇張到必須限制自己一天只能看一集，只因為我不捨得太快看完，故事就沒了。有時因為情節影響，竟一整天悶悶不樂。朋友問我怎麼了呢？我實在說不出口，只是對都教授和千頌伊太入戲而已。這回答太令人害臊了。這齣戲之後，在朋友的推薦下又看過幾齣品質不錯的韓劇。像當年日劇影響著我展開一次次的日本旅行那樣，喜歡寫小說的我，又再次被故事給擄獲，想去走一遭喜歡的

韓劇中出現過的街景。在台灣的好友莎莎，本來就很熱愛韓星，但從來沒去過韓國旅遊。我們在網路上聊起韓劇的事，不知是什麼契機，忽然就很隨興的決定，不如選在秋天九月，一起去首爾過我的生日吧！於是，我就這樣第二次去了首爾。所幸這一回稍微有了兩個重點：一個是去過生日，另一個就是去進行韓劇場景的巡禮。雖然有重點，但依舊沒有細定行程。每天早上睡到很晚才起床，出門找間咖啡館吃個早餐，一不小心就坐到中午。離開咖啡館，到街上晃晃，不久又去吃午餐。午餐吃完，還是逛街。人近中年，學會善待自己，所以走不到幾小時又累了，就挑間看起來像樣的咖啡館再進去休息休息，順便研究一下晚上去哪間餐廳吃飯，簡直是一種退休老人的生活。莎莎為了替我慶祝生日，偷偷向朋友請教民宿附近，有哪裡可以買到好吃的生日蛋糕，並且還事先請民宿的工讀生幫忙訂消夜外送，為我獻上一碗在韓國過生日時習俗上必吃，會帶來一整年幸運的食物— —海帶湯。那一晚，我充滿感謝。家人和朋友，以及臉書上的讀者們，也透過網路捎來生日祝福。在首爾異鄉的月光下，我想，無論身在世界哪一個角落，還能夠被人這樣惦記著並受到照顧，我真的是一個幸福之人，不知該何以回報了。

沒什麼非去不可的景點第二趟首爾行，恰好碰上中秋。我們沒料到韓國人過中秋節，比台灣人還要慎重，商家在連續假期是會關門休息的，因為大家要返鄉團圓。雖然因此想去的店沒開，幾條街道看起來冷冷清清的，但也不覺得有什麼掃興。追根究柢就是：首爾沒什麼非去不可的景點；有想去卻沒去到的地方，也不覺得可惜。這麼說好像對首爾這座城市（或狂愛首爾的人）很不好意思，不過

，我並沒有貶抑的意思。相反的，這趟旅行，我發現我在首爾其實還滿開心的。倘若是去到一座心儀許久的城市，那麼一定會好貪心的，把許多想去的地方都拚命去到吧？最後肯定會落到趕行程的結局，一天走上幾十公里。好不容易去到了，光拿手機拍照一定覺得不夠？所以又會背著沉重的單眼相機攝影，自以為那些照片有朝一日會因為工作而派上用場。到底出國旅遊了，應該是休息，潛意識還是想到工作，搞得比平日還累。首爾行，單眼相機跟電腦都安安穩穩的睡在家裡，連導遊書都放在民宿中懶得帶出門，一切以最極簡的方式出門，身體負荷也減輕許多。第三趟的首爾行，仍是很臨時的決定。原本是姊姊帶媽媽從台北飛去玩的旅行，我沒有參加，但在出發不久前，姊姊突然問我要不要從東京飛過去一起玩，順便給媽媽一個驚喜。我在想，家人雖然常來日本玩，但在日本以外的其他國家，我很少有跟媽媽、姊姊和兩個外甥女一起旅遊的經驗，感覺是難得的機會。因此沒有多想，我很快就答應了姊姊的邀約，又再次飛去了首爾。

這位太太，需要協助嗎？從頭到尾被蒙在鼓裡的媽媽，完全無預警我也會去。我和姊姊事前演練好腳本，安排好出場的方式。當他們一群人在地鐵站買票，輪到我媽購票時，我忽然就從她身後現身，親切的詢問：「這位太太，需要協助嗎？」我媽一抬頭看見我，愣了一下，緊接著就驚訝的大笑出來。一整天，這橋段都被我媽掛在嘴上，樂不可支地重複：「我真的沒想到你會出現在這裡！」那一刻，我又回想起莎莎在我生日時的安排。給夠接受別人給予的驚喜，同時也擁有讓人驚喜的能力，是多麼幸福的一件事。首爾在我的生命中，突然就成為上演起這些美好場景的舞台。

在那之後才過三個月，我又跟莎莎去了一趟首爾，這回是第四次。喜歡上了韓國？發現首爾的迷人之處嗎？老實說，依然沒有。若真要我拿首爾跟東京相比的話，必須坦白說，於我而言，東京還是比首爾多出了好幾百倍的魅力。身邊的朋友，於是不免會問我：「那為什麼還會一直去呢？」「正因為沒有特別喜歡，所以反而在那裡找到了一種未曾發現的小幸福。」我想了想，總是這麼說。在沒有解釋以前，聽聞的朋友總露出一臉困惑。因為沒有那麼愛，就沒有要趕的行程，所以一切都自在了起來。東京是我生活與工作的地方，台北是我的老家，近年來回去卻也常因出版工作而忙碌著。這兩個城市我都愛，但是漸漸的，我發現，偶爾我需要一個脫離這兩處，到一個距離不遠，也不那麼熟悉的新鮮地方，藉以喘息。於是，從忙碌的生活中逃脫出來，竟因此在首爾重拾了久違的，身心都全然放鬆的節奏。人生已經充滿太多的期限與目標了。到處亂走，走到哪就算哪，不追求任何目的，不知不覺就變成多麼難得的體驗。不用創造什麼偉大的紀念日，那些無所事事的前行，即使只是一段平凡無奇的風景，只要身旁有個不說話也自在的旅伴，那麼就是一段值得紀念的幸福時光。

已故建築師札哈•哈蒂為首爾留下前衛的新地標。

【作者簡介】

九

去吃吃正統的韓國料理也好過去這兩年多來，我「無預警」的去了四次首爾，回想起來竟成為我在日本和台灣的移動之間，最頻繁前往的第三地。會說「無預警」其實是因為打從一開始，韓國就不在我計畫想去的地方。在某一次極度偶然，或甚至該說有點隨興（意思就是有沒有去成都無所謂）的臨時決定中，我踏上了韓國的土地。首爾，這個我本來一點興趣也沒有的地方，因為一次小意外而開啟緣分。那一年秋天，我和日本朋友原本計畫在日本國內來一趟小旅行，結果某一晚，他忽然在網路上看到去首爾的廉價航空特惠機票，算一算加上旅館費用以後，發現出國去韓國三天兩夜，居然還比在日本玩更為便宜，朋友就半開玩笑地說：「乾脆去首爾好了？」起初，我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畢竟我雖然愛吃韓國料理，但從來不覺得想把錢花在去韓國玩這件事上。但經過兩天思考，覺得平常因為工作關係，我已經常在日本國內旅遊景點跑來跑去，而朋友提議想去的地方，我都去過了，那麼或許還真可以考慮出國，並且是一處兩個人都沒去過的地方？離東京飛行距離最近的國外就是韓國了，既然旅費划算，那麼就不如抱著一種「反正便宜，去吃吃正統的韓國料理也好」的心態去走走？最後，我便正式翻盤，決定那一趟的首爾行。三天兩夜的首爾初訪，一晃眼，就在冷冰冰的十一月下旬深秋中結束了。確實吃到不少美味且便宜的韓國料理，也實際到訪了幾個耳聞已久的地方，但是我依然對首爾沒有多大的感覺。然而，這一切不到一個月，都在一個令人害臊的「因緣際會」中改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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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民國106年4月15日星期六

張維中。（圖／張維中提供）台北人，現居東京，從事傳媒業。大學時以長篇小說踏入文壇，近作為散文《東京模樣》、遊記《東

京，半日慢行》、《日本‧愛的魔幻旅行》與小說《戀愛成就》等書。 80

五

床邊故事 85 四

圖／本報資料照片

90 三

95 二

100 一

那時候我們還住在山上，經常漫步中社路，沿著這條路，會經過知名歌星費玉清的華麗別墅，以及前總統李登輝的豪宅，坐落在翠山莊裡。經過雙溪橋，再順著至善路走，可直抵故宮，我們常去至善園，只為了看池畔天鵝與榫接涼亭。有時候我們沒有目的地，只是隨意散步；有時候走路進城，買些物品。那次是你想買一把玩具手槍，剛好夏日傍晚，天氣清爽，陽光斜斜照在小葉欖仁樹葉梢，眾鳥齊鳴，動如參商，今夕何夕，晚風將我倆身影，吹進童話繪本。你說，這把新買的槍，想取名「

一加一的幸福童年

薩譚」，問我：「妳知道什麼意思嗎？從英文翻過來的。」我試著音譯「Sate……Satern… …Satan……」突然恍然大悟：「喔！你改變了撒旦的翻譯。這無所謂，就像Adam也可以翻譯成『亞蛋』。」我們都笑了。在幾乎沒有車輛的山間道路，母子倆牽著手，慢慢走，剛好經過翠山莊，看到宏偉的大門，還有穿著制服的警衛嚴格看守。你調皮的說：「媽媽妳亂翻，我要跟李登輝講。」「喔！你是要李登輝教你國語嗎？」這次我們兩人都大笑。我繼續

問：「你如果真要把槍取名亞當，那麼，那個肋骨變成的女人夏娃，會來跟你做好朋友。」你說：「小傑的槍取名『雅典娜』。」「智慧女神！但是用來作槍的名字，感覺不夠強硬。」「阿嘉的槍取名『宙斯』。」你接著說。我微微皺起眉頭：「宙斯很花心耶！」「對！」你反應快，立即回答我：「簡單的說，宙斯就是到地球『上了』很多女人之後一走了之的神。」

◎朱國珍

那時候你念小學五年級，未識人情，用這種方式理解宙斯的風流，顯得直率可愛，你用天真的童音說出那句話時，彷彿神與人都是一樣的，沒有誰比誰高貴聖潔。我們總是能輕易開啟彼此的心靈之門，隨時可以聊天，一句接著一句，吃飯，洗澡，運動，走路，都有話題。日復一日，上學放學，洗衣煮飯，生活是整齊的線條，素淡的顏色，唯一的繽紛是愛著你，愛到骨中骨，肉中肉。這輩子只要我還沒失智，我的心都屬於你。「我愛你！我愛你！你知道我有多愛你嗎？」我每天都要重複這句

話好幾次。「無限大。」你堅定地說。我一直叫你寶貝，喚到十三歲。十三歲的少年，和三歲的你，非常不一樣。我說你聲音變了，你回答我：「感冒，喉嚨有點痛痛。」但是聲音變粗糙已經有半年多了… …。我說你長高了，你回答我：「沒有啊！學校剛量過身高，165公分而已。」我說你長鬍子了，你說：「剛剛吃東西沒擦乾淨。」寶貝，我們都無法拒絕長大，童年一定會過去，謝謝你，陪伴我孤獨的靈魂，在我不懂得如何做一個母親的時候，總是以笑容回饋我。因為你，我再次擁有童年，充滿愛與幸福的童年。我依然在你出門的時候，擁抱你，親吻你，你一天一天長高，我一天一天踮起腳尖，直到我再也無法踮高追上你的那一天。

105

100

105 《幸福紀念日》

徵‧稿‧啟‧事

聯晚副刊2017年1月7日起，以《幸福紀念日》為主題，徵求散文或短篇小說，文長2500-2800字，另附作家簡介150-200字、個人照聯晚副刊以《作家養生功略》為主題，徵求散文，文長2500-2800字，另附作家簡介150-200字、延伸閱讀200字以內、個人照片1張，即日起至2017年10月31日止。來稿請寄：lianone@udngroup.com.tw。片1張，即日起至2017年4月30日止。來稿請寄：lianone@udngroup.com.tw。

8 聯晚副刊‧幸福紀念日

中華民國106年4月22日星期六刻，就這樣悄悄靠近。

◎ 張光斗

從那一刻開始，我開竅了！

明明老師教的，我都認真在聽，為何就是聽不懂人家在說什麼？為了練習聽力，刻意坐在公共場所，聽人八卦；一回到四帖半的家，首要之事就是打開電視，直到不支睡著；要命的是，聽不懂！就是聽不懂！我這一生中，堪稱最為幸福的一刻，就這樣悄悄靠近…… 近些年，日本成了台灣民眾外遊的首選。在我成長的那個鎖國時代，倒不曾如此火紅過。回頭一望，早在尚未解嚴的80年代，反攻大陸的口號還在，日本因搶先搭上與大陸建交的巴士，台灣與日本擁有的只是冰冷的類怨偶關係。台北林森北路的幾條通與北投溫泉區，是日本歐吉桑買春團的天堂；東京秋葉原是台灣觀光客搶購電飯鍋、熱水瓶等電器的血拚天國。除此之外，日片要想進口台灣，只能搶食有限的配額；台灣人要進日本的機場海關，國籍欄的中華民國，會被證照人員用筆塗掉，改寫中國二字，另外還橫眉豎眼的吼你，哪有什麼中華民國？就是中國……

將船到橋頭自然直的念頭當護身符

圖／顏寧儀

秋葉原也賣幸福喔！己說，不是只買了單程機票嗎？不是很帶種嗎？理想在前招手，只有頭也不回地往前衝吧！

聽不懂，就是聽不懂想當然耳，開學了，位在上野前一站的鶯谷，千代田放送專門學校的教室裡，傻蛋不只我一枚，另有幾位來自台灣的同窗，都是鴨子聽雷，不知台上的老師說的是些啥麼東西！不過，我心中有數，我是我們之間，程度最為原始的一個，我連五十音都還不會默寫。校長很慈悲，發現了我們的窘狀，把我們都找到校長室，很親切地叮囑，要我們到他好友開設的日文學校去加強語言，一個月之後，再返回學校上課。日文學校坐落在東京鐵塔不遠處。我每天乖乖去上日文課，每天帶的便當都是一個樣：吐司麵包夾肉鬆。一個月過得很快，等到回到學校，我依然遠遠躲在最後一排，因為還是聽不懂哇！幾個台灣同學相約，坐在速食店裡愁顏相對，大家都一個樣，不懂，就是不懂。不過，校長對我們不錯，兩年後應該可以畢業；於是，多數人決定了最後對策——混畢業吧！我的牛脾氣卻不依，義正嚴詞的說，我身上就只有三年記者攢下來的薪水與稿費，我老爸是退伍老兵

床邊故事 ◎朱國珍想要和你同一國，想要和你站在一起。雖然我已經是個年歲半百的母親，依然努力拉近彼此的距離。你和愛好運動的朋友聊天，我刻意表現親和力，努力演出母子情深，硬是加入話題。我說：「安安，你現在最喜歡的籃球明星是Under Armour是吧。」你回答：「媽媽，Under Armour 是一個品牌，不是一個人名。」我錯了，但是厚臉皮，繼續說，不要緊，我們來聊聊運動界的強者。你附和我：「台灣有個世界冠軍曾雅妮。」我回應：「沒關係，她靠雙打贏冠軍，你靠自己就可以。」

《作家養生攻略》

「聯合報系」的東京辦事處正式成立，《民生報》的駐日記者居然給了我。我事後多時才得知，石總編輯拒絕了其他的說項，硬把這個位子留給我。看來，大膽果然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穫。有了工作，我所苦惱的經濟問題，算是尋到了解決之道，但是，日文太難了，為何我的日文還是一竅不通？比方說，去菜場買菜，問了多少錢，菜販子回了，我也聽不懂，不是乖乖把錢放在手心，讓菜販子自取，就是拿出大鈔去找，是故，我的褲子口袋永遠有清不完的零鈔與銅板。真的沒法子，只能走遠些，到超市買，價錢有標示，省得麻煩；只不過，價錢貴上許多，這可又是傷心事情一樁。每天上午上課（語言學校上半天課，下午剛好可以進報社發稿），我由居住的船橋乘坐快速電車，途中再轉每站都停的慢車，將近四十分鐘。途中，戴著新買的walkman ，聽著老師錄好的卡式錄音帶，是為重要的日課。然而，明明老師教的，我都認真在聽，為何就是聽不懂人家在說什麼？為了練習聽力，刻意坐在公共場所，聽人八卦；一回到四帖半的家，首要之事就是打開電視，直到不支睡著；要命的是，聽不懂！就是聽不懂！我這一生中，堪稱最為幸福的一

口袋永遠有清不完的零鈔與銅板文章很快就見報，稿費不菲，我的信心油然而生，就繼續大膽地寫下去了！不出三個月，我竟然接到通知，

老闆請給我一杯「摩鐵」

「媽媽，高爾夫球怎麼打雙打？」「喔，她不是打網球……」我喃喃自語。錯誤也能相愛，我明白，我是如此認真於相愛這件事，其他的都不重要；如同我熱愛運動，卻不關心賽事。現實生活已經不如意，我每天都在挑戰自己的意志力，如何在不順遂裡活下去，我不想再扛別人的勝敗。那些坐在電視機前吃爆米花歡呼擊掌或起身幹譙的娛樂，對我而言太奢侈，我還在為明天的溫飽奮鬥。於是不斷的挑戰自己，克服慾望，先從克服體能極限開始。我喜歡孤獨的來回游泳，這是一個人的運

徵‧稿‧啟‧事

，不可能支助我；我覺得，應該先把日文這條路給打通，只要學好了日文，回到台灣就不難找工作…… 我真的期待有一或兩位，能站在我這一邊，回頭去念日文；最終，辦理退學手續的只有我一個。註冊的五十多萬日幣雖然完全不能退（至今都在心疼），我還是毅然決然地離開鶯谷，跑到四谷，在一所語言學校重新註冊。眼看著每天花錢，沒有一文進帳，我的不安日日高漲。想起臨行前，《民生報》的石敏總編輯說過的話，駐外記者有太多人想做，他不可能用我這空降部隊，唯一可行的就是先幫忙寫外稿。於是，我立馬開始注意報章雜誌，居然在一本新出版的《花花公子》雜誌中，看到棒球名人王貞治的專訪，也才知道，因全壘打數締造世界紀錄，得到日本「榮譽國民賞」的王桑，居然還在使用中華民國的護照；感動之餘，當下決定，就來改寫這篇文章。好在漢字很多，不認得的部分就草草略過；我這「張大膽」的外號豈能浪得虛名？

動，也是一個人的命運。然而你喜歡桌球，和小說家連明偉是球友，明偉桌球打得非常好，是教練級人物。十一歲的你首度和他球敘，明偉問你：「身為獨生子，會不會沒有人陪你玩？」身為五十歲已經玩不動的老母，和正值青春年少精力旺盛的男孩，我們母子倆互相對望，一致認同「沒有人陪你玩」的說法，戲劇性地瘋狂點頭。你立刻回答：「對！沒有人陪我生理上的互動。」這句話一說出來，所有人都笑翻。明偉問：「什麼是『生理上的互動』？我們剛剛一起打桌球，算是

生理上的互動嗎。」天真的你，用疑惑的眼神詢問：「為什麼你們笑得那麼開心？」我想起你五歲時，我們一起做美勞，在餐桌上，各自繪畫心中的圖像。我突然想做些拼貼，請你拿一把剪刀給我，你蹦蹦跳跳去拿了兩把剪刀，走過來，在我面前，認真地說：「媽媽，我的剪刀是很『專業』的，但是有一把比較不好剪，所以不專業，我把專業的剪刀借給妳……」你在學校畫畫，老師說了「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的故事，試圖啟發你們關於海洋的想像力。你回家告訴我：「媽媽我知道，這是『

【作者簡介】

咱們今天不談政治，只聊幸福！我的幸福紀念日，似乎是命中注定，要與秋葉原綁在一起。 1982年3月20日，等候一年多的護照與簽證終於拿到手，我終於得以出走成功。在此之前，只因厭倦了三年的採訪工作，離開台灣，出走到國外，成了我繼續呼吸下去的唯一指望。但是，沒時間補習托福，等於早早就斷了留學美國的念頭；適巧，從日本念書回來的台視好友指點了捷徑，只要先申請到日本任何一個學校的入學許可，找到保證人，就能到日本交流協會辦理簽證。於是，我發揮了金牛座窮攪蠻纏的特性，任何難關都要堅持跨越過去。東吳日文系畢業的好友，在台視餐廳，火速教會我日文五十音的發音，但是，那五十音的四種寫法，根本還像無頭亂絲般的黏糊在腦袋裡，我對著台視導播黃以功、朱莉莉聯合送的那厚厚一大本日文字典，只能發呆而已。尤其最後的三個月，僅是送行宴，就狂吃痛飲到染上濾過性病毒，「蛇纏腰」的水泡痛得我齜牙咧嘴；日文？能寫？能聽？能說？能上課……？到了臨上飛機了，依然不敢面對現實，只將船到橋頭自然直的念頭當護身符。朋友們慨然送給我「張大膽」的外號。果不其然，飛機終於飛了，靠窗坐的我，遠離了朋友們張羅吆喝的祝福聲響，耳朵清了，腦袋空了，這才發現，到了舉目無親的日本，我已然沒有任何人得以依靠；惶恐，如傾巢而出的螞蟻軍團，密密麻麻地啃蝕著不安的心臟。望著窗外的悠悠白雲，哪有心情哼唱〈浮雲遊子〉那首民歌？幸好，電影《夢幻騎士》的主題曲〈The impossible dream〉及時自耳畔由小而大的揚起；眼淚湧出，又火速拭去；我跟自

那一天，一早的快速電車，照樣擠到快把肚子的肥油都擠出來(台灣捷運通勤時刻的擁擠算是小兒科了) ，一個呼吸仍有酒味的上班族，把我的耳機擠掉了，幸好沒被踩成稀爛，我勉強用腳勾起來，算是有驚無險。轉了慢車，乘客少了些，我幸運地站到門邊的角落。春日的晨光，穿過玻璃門，費力地灑進車廂裡，哪怕是有大樓的巨大陰影一時遮住，它終究還是眷顧著車廂裡的人，溫煦藹藹，將人暖和到想打瞌睡… …當然，耳機中日文老師一再重複著的語式，也一遍遍的擠進我的腦神經裡。一站一站的，很自然地，車子又到站了，我看著人潮出去了，又進來了；可是，不對啊！耳機外面傳來了一連串的聲音，是每輛電車音調幾乎相同的車掌廣播：秋葉原，秋葉原到了，月台與車廂的間隙要小心，請不要遺忘您的隨身物品，尤其是行李架上的東西……時間瞬間凍結，我一下子傻住了，如電流灌注全身，不可置信地環顧車廂，又看看車外的陽光……我……我聽懂了……我發現我聽懂了，我不再是對牛彈琴的那隻笨牛，我聽懂音符，辨出旋律……我真的聽懂了！就從那一刻開始，我開竅了！我變得耳聰目明了！我像是海綿，盡其可能的去接觸去學習身邊所有的新事物；我膽子更大了，敢去與日本人交朋友，更積極的去採訪日本人了。沒有錯！對我而言，秋葉原不只是電器街而已，它同時也販賣了幸福。那一天，就是我這一生最為幸福，最值得紀念的一天。那份自我肯定，自我成長的滋味，永遠甜美鮮活，餘韻無窮。

張光斗。（圖／張光斗提供）張光斗，六旬老翁，自年輕時就一味的追尋夢想，至今牙掉了，髮白了，幸好眼睛還行，依舊樂此不疲。從事過電視台的節目助理、文字記者、電視電影編劇、電視節目製作人等諸多工作，最愛的還是傳播。目前是「點燈基金會」的終身志工。二十三年前製作的「點燈」節目，此刻仍在。也堅持帶著生命勇士，前往偏遠國中、各級監所巡迴演講；並在每年舉辦大型演唱會等活動，將正面能量傳出去。「傳播希望，看到愛」便是此生的余志。

肉肉強食』！」你創造發明各種詞語：說柚子是我的「愛品」，將貓咪伊伊的英文名字翻譯為「One One」，我成全你的想像力，保留這份天真無邪直到你十四歲。「媽媽，今天我和同學去便利店買咖啡，我跟老闆說：『請給我一杯摩鐵』，所有的人都笑了。」瞬間，我也笑得闔不攏嘴。「媽媽，摩鐵到底是什麼？」你無辜地詢問。我從英文原文舉例，向你解釋「摩鐵」和「拿鐵」的差異。「媽媽，我到今天才知道，原來摩鐵不是咖啡，拿鐵才是。我以前一直以為摩鐵是拿鐵。」我說沒關係，曾雅妮打高爾夫球「雙打」世界冠軍。我們兩個都笑了，似乎聞到拿鐵正飄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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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聯晚副刊‧幸福紀念日

中華民國106年4月29日星期六

我們一生的值得與否，不也在這至親與友好的緊密關聯，在我們彼此執手相看，會心一笑的相知相守裡嗎？… … line親友群組有十幾個未讀訊息

老爸九十，老媽也快八十了驅車回家的路上，我想起數年前，一位學弟在中風多年的父親過世後，對我說：以前家裡兄弟姊妹多，吃不好但餓不死，心頭不免抱怨明明家計不豐，幹嘛生那麼多小孩，搞得大家日子過得苦哈哈！但當父親兩度中風後，他們子女輪流扛起每日照顧責任，七個子女加上老媽，一天輪值一位，一星期排班完還有找呢！他笑了起來，然而眼眶泛起了淚

◎ 蔡詩萍

我抓在手上的都是光。他是老么，前面六個兄姊，備受寵愛，儘管家境普普，卻從小是吃苦最少的。我們家兄弟妹比他們少三個。小時候，中秋分月餅，一定是每種口味切成四塊，小妹先拿，再來小弟、大弟，最後是我。但等我們陸續念完書，有了工作後，承擔家計這件事，當然是從我開始，由大至小的往下輪。么妹、小弟距離老家最近，臨時有事回家幫忙的機會最多。大弟單身，行動最自由，回家幫忙也最積極。我住台北，中年得女，夫妻都忙碌，金錢的幫忙不成問題，相對的，反而返家的時間最少，最慚愧。老媽總是說，沒關係啦，你忙你忙，不要操心。老爸總是含含混混的嚷著：唉喲，老了老了，你不要擔心，就這麼一回事啊！我總是心底糾結著，老爸九十了，老媽也快八十了。有一晚，我趁著順路，在回台北的夜裡，先繞回家看看老爸老媽。坐在餐桌旁，喝著老媽下的一碗餛飩湯。閒話著女兒的近況，探問著爸媽的健康。突然，半躺在客廳沙發的老爸起了身，走過來，看看我。我問他怎麼了。他瞇起眼，嘆口氣，欸，連你也快六十啦！我回他，沒有啦，還差兩年。他說：算陰曆都要六十啦。欸，難怪我這麼老了。他再嘆嘆氣，又提起我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嬰兒往事，「那時候，我抱著剛出生的你躲砲彈，轟一聲，炸開來，我跟你一頭栽進散兵坑裡，渾身是泥巴。嘿，你還睡得很熟呢！沒想到，沒想到也要六十歲嘍！」老爸自顧自的，講完，又踱步回他的專屬沙發上躺下，連續幾次深深的嘆息。我看看老媽。老媽疼惜的說，你

床邊故事

年輕的班導師，非常疼愛你，因為你們有著同樣單親家庭成長背景，而且他是政大中文系畢業，曾經夢想成為作家，後來發現自己更適合也更喜歡教書，才與你在學校成就這段緣分。班導師像大哥哥一樣，和你相處百無禁忌，你回家得意地向我炫耀，全班只有你能稱呼他「胖子」，因為你們兩個最熟。其實他一點都不胖，而且國文教得非常好。為了訓練寫作，班導師規定每周繳交一篇作文。某次出題〈我最想修正的一個缺點〉，我剛好看到書

《作家養生攻略》

圖／可樂王

如果沒有女兒的媽咪呢？回到家裡。我把買回的菜，分類整理好，一一放進冰箱。老婆已經出門了。我下午才有事。我把洗衣槽裡的衣物，順一順，女兒永遠都把襪子脫成一團，怎麼講都沒用。我把兩大一小的洗衣袋置好，倒進洗衣粉，按下設定，注水，洗衣機先是一小段沉默，接著水聲嘩啦，我望望遠方的天空，灰撲撲的，已經好一陣子都是這樣的天候了。洗衣機的馬達，低分貝的隆隆作響。我們一家三口的衣物，在洗衣槽裡，攪成一團。我打開筆電，再把《聯晚副刊》的邀稿信看一遍，「可以為『幸福紀念日』寫一篇稿子嗎？」我仰靠在椅背上，雙掌交疊，支在頸背後，抬頭望著天花板。這房子，我們一家住了多久非常好記，我們夫妻是在女兒要出生前一個月，決定買下的，女兒滿月，搬進來的。為了女兒，我們要有一棟屬於自己的可長可久的住房，不再像頂客族時，隨興隨意的搬遷。這裡有山有樹有小溪，天氣好時天空還飛舞著老鷹，隨時可以帶女兒，一家人散步，是我們最終選擇在這裡定居的原因。但我的「幸福紀念日」是從有女兒的那天開始的嗎？如果沒有女兒的媽咪呢？如果沒有她媽咪點頭跟我走進禮堂的那一天呢？

而且，有了女兒後，我們一家三口的出遊，雖說幸福，但每當我看到她老邁的爺爺奶奶，撐著身體，奮力的抱她、逗她、哄她，當女兒可以牽著奶奶的手上街洗頭、牽著爺爺的手一道散步，而我走在後頭望著這一幅幅老少攜手的畫面時，總令我由衷的感到一種「還好，我有趕上進度！」的激動氛圍。是啊，還好，我有趕上人生的某一種進度。如我這樣的年紀，不少朋友雖說兒女已大，不過父母皆往者亦不在少數。每每我道起老父精神不濟、老媽身體違和，但我還能帶著妻小，與兄弟妹們的家小一塊過父親節、母親節、老爸老媽生日、春節團聚等等，不免有朋友會黯然提及他們已經失去的這些畫面。我知道，他們還是羨慕我有這樣的「幸福紀念日」。

畫下一道道屬於我們自己的記憶刻痕所謂的幸福，不僅是「我們都在」，而是我深深的沉浸其中，在祖孫的牽手裡，重新憶及並思索我自己小時候的諸多往昔。在老爸老媽的互動裡，反覆懸念著我自己又該如何與家中的少妻日復一日的往前步移。往事如流水，當下與未來又何嘗不是？所謂的幸福紀念日，亦只是我們在流逝不已的歲月裡，畫下一道道屬於我們自己的記憶刻痕，在浩瀚宇宙、在漫漫長河裡，它們的的確確是「刻舟求劍」，在我們身歿之後，頂多是一代兩代的記憶吧！而後，便煙消雲散。然而，我們一生的值得與否，不也在這至親與友好的緊密關聯，在我們彼此執手相看，會心一笑的相知相守裡嗎？我於是為我自己寫下這一篇「幸

人生彩繪沒有陰影

桌上翻開的扉頁，你是這樣寫的：「我要修正的缺點太多了，而且一個比一個還嚴重，但我必須挑選一個我命中注定的缺點，那就是…… 屁股太大。我真的覺得屁股太大是一個困擾，跑步都晃來晃去的，煩死了。然後會被同學笑，而且每次穿外套都會卡到屁屁，感覺超奇怪的。所以，如果老天爺你在聽的話，拜託把我屁股變小一點。」班導師，用紅筆，在文章後面眉批：「你是不是誤會了？題目叫你寫『人格』的缺點……誰管你屁股大小啊！」

徵‧稿‧啟‧事

爸精神好的時候，還會聊聊以前的事。精神不好的時候，就昏昏沉沉的，一整天哼哼嗯嗯的。我點點頭，拍拍她肩膀。我拿出手機，把上面拍下的關於她孫女的照片，一張張給她慢慢看。她邊看邊笑，還不時提起當年兩三個月大時，她幫忙洗澡的趣事；五六歲時，她帶著一塊去街上洗頭的往事。

身為一個以教書寫作維生的母親，我默默看著你的文章，已經國中二年級，能有這樣的文學造詣，真是驚世奇才！深呼吸一口氣，幽幽地評鑑：「這是一篇經典作文！可謂千古奇觀。很難有中學生敢這樣發揮創意，而且是考試絕對不會拿高分的創意。」你氣定神閒，面帶微笑，平靜地回應：「這需要特殊才華、特殊訓練才做得到。」我看著你，你看著我，我們的眼神閃爍交替，有一種諜報片的氣氛，彷彿要揭開傑森包恩的身世，這個

◎朱國珍

男孩，到底是不是我親生的……。「好啦……後來我有另外補寫一篇認真版。」你最後這麼結語。中二生，小屁孩，我三十五歲生你，現在已經五十歲，感謝天地，三十五年的光陰距離並沒有造成我們的心靈距離，至今，我們的相處依然率真，坦白，有話就說，有屁就放。你會把任何發生在生活周遭的事，回家與我分享。坐公車的時候，你聽到隔壁座母子對話，轉過頭問我：「馬麻，坐在我們右邊位子的小朋友，拿他做

福紀念日」了。在平平淡淡的早晨，送女兒上學。在熙熙攘攘的市場，為一家人買好晚餐的菜色。在親友的群組裡，一來一往交換著我們兄妹的情誼，各自家中下一代的教養，關切老爸老媽的健康。在洗衣機隆隆聲響裡，啜飲一杯咖啡、翻讀一本書籍的閒散。步出家門，迎向生命街衢上，每一天繼續奮進的喜樂。我們不可能兩次置身於一條河流相同的河水裡，只因逝者如斯，不捨晝夜，日子一去不返了。我於是知道，「幸福紀念日」在我狠狠記住的腦海裡。流變的日子裡，我抓在手上的，都是幸福紀念日。

【作者簡介】

女兒揮揮手，說掰掰。我望著她從我車旁走過，在紅綠燈前停一會。眼睛往我這裡望一下，但沒什麼表情。綠燈亮了，她穿過馬路，往我這又看了一眼，我抬起手揮揮，也不知她看到沒。等她消失於我眼前後，我移動車子，往學校斜對面的市場走。我買了一把茼蒿，一顆花椰菜。老闆推薦番茄不錯，我撿了兩顆牛番茄，兩顆一般番茄，晚餐可以炒番茄蛋。我逛了逛魚攤。挑了十二隻活跳跳的蝦子，一大片鮭魚對半切兩塊。女兒不愛吃肉，我們只好儘量讓她補充海鮮。我再選一條白鯧，用食指壓壓，肉質彈跳。「清晨才從基隆送來的，非常新鮮。」魚攤女老闆，把魚肉攤給我看。我點點頭，老婆愛吃乾煎白鯧。轉往水果攤，拿了七八粒椪柑、一盒草莓。遙望豬肉攤老闆娘，生龍活虎的為客人劈開一塊塊排骨，突然嘴饞，過去揀了一條肥瘦六四比的五花肉後，我拎著採買的食物，步回車內。忘了帶下車，手機不停的震動。看了看，我們家族的line親友群組，已經連續十幾個未讀訊息了。大弟說老媽這幾天頭常暈眩，長年老毛病，但這次感冒久久未好，比較嚴重。小弟說，去掛號吧，他會陪。么妹回說，已經掛了最近的署立醫院，她就近陪診，哥哥們忙沒關係。大弟說，老毛病了，但應該好好檢查一下，媽若上台北看診，他會回老家照顧老爸。么妹說，老媽說天氣不好，這次先就近看吧。我回了他們，需要我趕回去嗎？小弟、么妹都回我，不用，他們可以。我回了謝謝。隨即再補上一段。請老媽這兩天儘量休息，能外食就外食，別累到了。我再請大嫂看看安排台北哪家醫院檢查昏眩老毛病。小弟說，媽搭計程車出發了，他立刻出門，在醫院跟媽、妹會合。我跟大弟都回了張貼圖，謝謝。

蔡詩萍。（圖／蔡詩萍提供）蔡詩萍，四年級後段班。年輕時，以《三十男人手記》、《不夜城市手記》步入文壇，工作於文字媒體的評論，穿梭於廣電媒體的主持，談過一些戀愛，長期單身，遂寫出《你給我天堂也給我地獄》代表作。之後，當了一陣子的文壇中輟生，參與了舞台劇演出，投身政治事務，直到四十四歲結婚、四十七歲有女兒，才心有所悟，重回寫作，2016年透過臉書寫作，出版了《回不去了。然而有一種愛》、《我該怎麼對妳說日常即永恆》兩本新書。目前正籌畫舞台劇、紀錄片的製作演出。

的藝術品給媽媽看，他媽媽只說一聲：『醜死了』。」「喔！我有對你說過這種話嗎？」「從來沒有。」你肯定地回答。小時候我帶著你去創意塗鴉班，隨便捏隨便畫，玩了好多年，每一次你帶回奇怪的黏土、金屬、水墨，我都視為頂級的藝術品，至今珍藏保存。教育家迪斯特．韋赫說：「畫一小時獲得的東西，比看九小時獲得的東西還多。」兒童心理學研究中，也會透過孩子的繪畫分析，探究孩子的情緒、心理疾病根源。我認真凝視你的每一幅畫，每一次色彩運用，每一種媒材組合，都是這麼愉悅美好！你是我的小莫內，用彩筆洗去我的黑色記憶，和你在一起分分秒秒，都是印象日出，人生彩繪沒有陰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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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聯晚副刊‧幸福紀念日

中華民國106年5月13日星期六

成為母親

◎ 賴鈺婷

每個孕婦面對生產時刻，再怎麼惶恐不安，除了耐著性子，自我安撫，信任醫療，硬著頭皮承擔風險，似乎別無選擇。甚至得拿命去換，才能成為母親…… 體內有盆熊熊的火

這一生，有什麼未竟之憾？小心翼翼，側身以掌撐床，扶著脊椎，挪移躺平。仔細辨認胎動，左下方的胎兒，右上方的胎兒，回想產檢照超音波時，兩胎兒的相對

位置、走向，模擬假想，這是來自這個他，或那個他的動態。我跟丈夫說，好不容易撐到住進醫院，會不會撐不到天亮？病院待產的漫漫長夜，腦海裡有許多奇思異想，對於黎明之後將到來的一切，懷抱著一絲興奮、期待與不安。我想起母親說過，她生三姐時，難產大出血，有那麼一刻，發現自己處在瀕死的危崖想張口呼喊，卻喊不出聲，心急悔恨怎麼事先沒料到這景況，什麼都來不及說，來不及安排交代……。又想起二三十年後，母親發現自己罹癌，不僅把能想到的都寫了下來，病中還不放心地，想將這一生來不及說的話，做的事，一遍遍反覆提醒訴說。那待產無眠的夜，我在胡思亂想中，想起這些，忽然感到懼怕：產檯上生死交關的恐怖故事時有所聞，高齡、多胞胎、腹腔動過刀、曾切除子宮肌瘤……作為高危險妊娠的一員，我能平安順產嗎？這一生，有什麼未竟之憾？有什麼話語要說？意識到這種種時，心情複雜傷感。這匆匆時刻，也怕是來不及預備什麼了。我沒忘記自己是在這麼多慮忐忑的心情中，換上手術服，坐上輪椅。每個孕婦面對生產時刻，再怎麼惶恐不安，除了耐著性子，自我安撫，信任醫療，硬著頭皮承擔風險，似乎別無選擇。甚至得拿命去換，才能成為母親。傳送人員推我進入一條長長的甬道，我和丈夫在手術室的電動門前等待。我跟丈夫說：拍一下最後這生產前的模樣吧。手術帽、手術服、點滴、輪椅，連呼吸都顯得喘的我。我沒說，不敢說，卻隱隱有著面臨死別的感傷。手術室的護理師從管制區電動門內走出，她朝我丈夫擺擺手，說：家屬請離開，到外面等待。

布帷後的手術刀要落下了我在護理師的協助下，遲緩地攀上產檯。麻醉師問我：緊張嗎？他將在我後背腰間脊椎處下針。他說，放心，不會痛的，像被蚊子叮到，只會有一點點感覺。他說，妳的

床邊故事

「對了，媽媽，老師今天教『漢武帝』，說漢武帝文武雙全，平常很淡定，溫和，可是遇到重要事情的時候脾氣就會比較暴躁。老師說他回家想了整晚，班上哪個人最像漢武帝？結果，他說全班同學裡安安最像漢武帝。當時我正在低頭畫畫，聽到有人喊我的名字，整個人愣到了，同學轉述給我聽，我只是笑一笑。」「喔，劉邦啊！史書上確實記載著人中之龍的相格。」我認真回答。「媽媽，劉邦是『漢高祖』。」臨睡前考我歷史？寶貝兒子今晚的床邊故事，準備上演穿越劇。

《作家養生攻略》

媽姊

「媽媽妳知道莎士比亞的七大名著嗎？」你今晚的精神似乎特別振作。「我知道。」做媽媽的人肯定要比兒子多點自信。「是什麼？」「恩……」我沉默三十秒，回答：「一二三四五六七。」你點頭，平靜地說：「嗯！嗯！我相信妳知道。」我以為我們可以入睡了，對話已經沉默三分鐘。你突然轉身搖醒我：「連我都知道莎士比亞七大名著是四大悲劇：《馬克白》、《李爾王》、《哈姆雷特》、《奧賽羅》。和三大喜劇《仲夏夜之夢》、《

徵‧稿‧啟‧事

背要拱起來，懂嗎？像蝦一樣彎彎的。但我的孕肚太大，側躺感覺壓迫，腰椎發麻僵硬，上下身挪動的幅度十分有限。一時間，都覺得還沒挪移妥當，耳邊便傳來醫護對話，說「麻好了」。麻好了？我還處於詫異之中，擋住我視線的布帷上，便聽見聲響：主治醫師來了。人員準備就位了。我慌慌急急朝站在我臉頰旁的麻醉醫護喊：怎麼辦？怎麼辦？我還有感覺！你看你看，我腳趾還能動！此時箭在弦上，布帷後的手術刀要落下了。方才幫我下麻針的醫師，頻頻在我耳畔喊話，不要緊張，胸腔以上有感覺是正常的。空氣中，我聽見報時宣布：八點二十四分下刀。我掙扎哭喊：痛！會痛會痛！我很痛！兩位麻醉人員商量著，他們說，等寶寶一拉出來，就立刻補針讓妳睡！他們持續朝我耳畔喊話：妳忍耐，快了快了，深呼吸，放輕鬆！我說，痛啊。不是麻醉了嗎？網

◎朱國珍

第十二夜》、《威尼斯商人》。」喔！這樣啊！那麼，為什麼，你要把錢包裡，我們兩人合照的照片拿出來？（內心小劇場獨白：這位媽媽的對話已經開始穿越。）「同學會自動把我的錢包打開看，發現了照片。」你似乎有點委屈的說。「他們有沒有說你女朋友長得很漂亮？」我興奮地問。「拜託，一看就知道妳是我媽。」為什麼？我幾乎要從床上跳起來。「因為我們長太像了。」你誠實

路上不是看見人分享，麻醉後，只有被輕柔撫摸的觸覺嗎？怎麼我能深刻感覺到劇烈的收縮，伴隨強力撕裂的掏挖推擠？淚水與汗水，浸濕漫流了滿頭滿臉。到底這是怎麼了？嚎哭聲傳來。高分貝清楚而淒厲。空氣中，聽見宣布，第一個寶寶拉出來了。隨之又喊：第二個寶寶拉出來了。時空在此停止。意識被關上。斷電、失覺。

是怎麼變成這樣的。明明我不是那麼疼痛著，也把孩子生下來了嗎？怎麼麻藥退去，在觀察恢復室轉醒之際，體內強烈顫抖抽搐，感覺心臟就快無法負荷，靈魂意識渙散鬆垮。難道這是瀕死時刻？一切無從把握，魂神就要散逸而出。醫師來回評估兩趟，點滴加藥、提高劑量。我終於在呼吸逐漸平穩中，被送出手術管制區。丈夫奔迎而來，說，發生什麼事了？孩子生下後，又等了這麼許久，他很擔心。孩子呢？都好嗎？健康嗎？我急切詢問。那是一個遺憾，都說寶寶生下來時，第一時間會先送到母親懷抱裡，讓母親看看孩子的模樣。但是歷經一場惡夢似的我，生產記憶卻戛然停止於孩子出生那分秒。猶如插頭被拔掉，我的意識一瞬間斷了電，至今我仍想不明白，怎麼那即刻加入的麻藥，會有如此驚人的迅效。我甚至連第二個嬰兒出生的啼哭，都沒有聽到。我心有餘悸跟丈夫敘說，我的麻藥劑量似乎不足，而後又似乎過量，幾度有種身體就要承受不住了的錯覺。好在、好在。我畢竟熬過產檯恐怖的試煉，歷險歸來，成為母親。親愛的寶寶，我在心底喃喃呼喚著。這是好不容易而疲累的一天，終於你們平安來到這世界。都說，孩子生日這天，是母難日。如今我是真的懂了。

小姐，妳不要緊張哪！不知過了多久，當我濛濛醒來，我朝護理師喊，好冷。我好冷好冷。我的身體不自主地抖動發顫，齒牙喀啦喀啦，喀啦喀啦，整張病床的金屬零件都嗚嗚作響。護理師挪來烤燈，為我添加厚被。冷汗涔涔，一股腦兒泛湧而出，我感覺自己的頭臉胸背，又濕又黏。胸口緊縮再緊縮，空氣變得稀薄，呼吸越來越急促困難。護理師說：小姐，妳不要緊張哪！妳要放輕鬆。我沒有緊張啊。我還是很冷。怎麼辦，沒辦法控制，身體一直發抖。我被裝上氧氣面罩，護理師打了電話請醫師來看。我聽見匆匆趕至的醫師跟護理師的對話：照理說，不該反應這麼激烈啊。我像一尾擱淺的魚，清楚地感知時空緩窒，有一種全身血肉被掏挖而出，空虛、耗損，茫然無助且無力施展的恐慌。我不知道我是怎麼了，而一切又

回答：「而且上次家長會，妳也有來。」「長太像也可以是你姊姊啊…… 」「好啦，同學說妳很親切。」你開始安慰我。「我不要聽這個。」我說：「我要聽的是，沒有人懷疑我是妳親生母親嗎？沒有人問怎麼是你姊姊陪你來的。」你皺皺眉頭：「也許他們會懷疑，但是，一聽妳說話就知道妳不是我姊姊。」「為什麼？」我又開始發揮鍥而不捨的科學辦案精神。「因為說話的方式不一樣。」「請舉例。」「如果是我姊姊，會這樣說話：『電腦給我玩』。然後兩個人搶起來。」喔，我秒懂。真相有點哀怨，卻是必須接受的

【作者簡介】

想像中的這一天，終於到來：清晨五點，護理師推開病房門，拉開布簾，點亮床頭燈，她說：該準備了。三十八週又三天。我想起昨日入院，到產房報到時護理站內的驚呼：天啊，懷雙胞胎還撐得到這時候！在場三四位護理人員同時看向我，有一位湊近跟我說：「很辛苦吧！妳還能走啊！」又說：「我推輪椅來給妳吧！」那時，我的步伐已然沈重緩慢，雙手習慣性撫靠在高聳隆起的巨腹兩側，像是下意識在步履維艱中，膽顫心驚護衛著腹中胎兒。是的。自從得知懷孕，是雙胞胎兒後，內心始終處於惶然憂懼的狀態。我像獲得了上天給予的神秘禮物，感動喜悅之餘，又患得患失，害怕不幸的陰影緊緊相隨。因為憂懼失去，不敢放心喜悅；不敢對人宣說尚且不能確信的幸福。得知懷胎後，我成了一名戰戰兢兢、時刻戒備的戰士，每一呼吸吐納都負載著守護的使命。我知道懷胎，特別是懷雙胞胎，所需面臨的威脅和風險，染色體的常與變，基因的完好或缺陷……有太多太多我掌握不了、無能為力的吉凶。臨深淵、履薄冰，懷胎生產，無疑是一場豪賭。自從子宮內的胚胎偵測到心跳，細胞分裂、成長，器官成形、發展，我小心翼翼在醫學有限的探查中，描繪想像新生命健康的輪廓：定期常規產前檢查，自費高層次超音波、胎兒心臟超音波，乃至於各項遺傳、基因疾病篩檢 ……，面對新生命的到來，我竟膽小畏縮，毫無自信，又有點神經緊張，深怕自己不夠盡心周全，忽略胎兒完好成形的任一信號。冬日十二月，剖腹產前之夜，恆常開著空調的森冷病院。我的體內有盆熊熊的火，我流了一身汗，長髮被熱汗濡濕，在輾轉反側醒睡不安之際，濕黏刺癢摩擦著後頸臉頰。我的雙腿水腫脹痛，雙掌十指發麻，我讓自己側著睡，不幾分鐘便感覺胸腹壓迫，難以呼吸。隆起的巨腹，肚皮的表面張力似乎已繃緊至極，不用觸碰都感覺得到，稀薄表層就快從隨便哪裡張裂綻開的疼痛。

圖／陳佳蕙

賴鈺婷。（圖／賴鈺婷提供）賴鈺婷，台灣台中人。國立高雄師範大學國文系、國立台灣師範大學國文研究所畢業。2004 年以〈來去蚵鄉〉獲時報文學鄉鎮書寫獎。2011年榮獲行政院第三十五屆金鼎獎「最佳專欄寫作獎」。2009年獲編寫入《新修霧峰鄉志》、2015年獲編寫入《台中文學史》。著有《彼岸花》、《小地方：一個人流浪不必到遠方》、《遠走的想像》、《老童年》。

事實。人腦分析之後，我已經知道答案：「是媽媽就會說：『電腦不准玩。』確實差很多。」原來這就是媽媽和姊姊最大的差異，媽媽心態再年輕，也不可能回到幼稚園程度。然而我繼續熊熊發表意見：「我不管，下次我一定要穿牛仔短褲，夾腳拖，假裝是你姊姊。」「來不及了，他們已經看過妳的真面目……。」我的真面目？「那肯定是媽姊！」自我感覺非常良好。正得意時，轉過頭看你，眼皮闔起，長長的睫毛像盪鞦韆，搖向幸福，在恩愛中迴旋。我聽到你平靜沉穩的呼吸，知道你已經放鬆睡著。床邊低語，是我們母子交心的秘密，沒有尺度，沒有界限，只有愛，環繞無邊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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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聯晚副刊‧幸福紀念日

中華民國106年5月20日星期六

好想邀請牠來我們家小孩還是嬰兒的時候，有天下午我正在陽台晾衣，每件小衣裳飄著長長繫帶，彷彿白粉蝶棲在竹竿上。此時，更輕的聲音接近，回首瞥見老公寓附近常見的灰色小虎斑敏捷攀上鄰居鐵窗，忽地，牠停下腳步，站在鐵窗的葫蘆窗花邊沿凝視著我。貓咪優雅的，站在寬僅兩指的鐵葫蘆窗底部，收攏好筆直前腳，歪頭在想什麼呢。隔著一堵矮牆，以及我家那片飾有藤蔓的柵欄鐵窗，牠沒有進來的意思，視線輕輕穿越我，投向牆邊的兩盆薄荷草。一會兒，又望向我，下意識興奮朝牠招手。牠低頭，招財貓那樣微微舉起左手，緩慢的，舔爪子抹臉。好想邀請牠來我們家……天真的想法讓我著實有點慌，忘了晾衣忘了時間，我和牠隔著一大塊空白，牠在想什麼？或是牠沒想什麼，只是感受到眼前這人的友善，願意為我停留片刻。像是聽見我心底的聲音，牠緩緩的眨了左眼，那是我初次感受到貓咪的心意，也確認自己有多麼喜歡這來去無蹤的小傢伙。尚未結婚時就和男友宣示過：「以後，要在家裡養隻貓才行。」他滿口答應，自信的聲調，像是去蘭嶼海邊那年，我拉著他蹲下來，觀看一顆豆沙色的圓石，我說，每年都要來這麼美的沙灘撿石頭噢，他也是自信滿滿應允。故事的發展是之後每一年，不論是貓咪或海邊的石頭，我和他都遺忘曾有的允諾，像是蒸發在沙灘上的字跡，什麼都不算數。甚至，每年同時遺忘結婚紀念日，十年過去，我們專心養育兩個孩子，在行事曆的格子寫上她們的生日開學日家長日，將生活縫隙填滿所有注視，允諾的日子只為她們產生意義。

貓生活

直到我們搬到距離公婆家不遠的社區大樓，擁有自己的空間，女兒的氣喘也不再發作，我決心從貓口眾多的朋友家領養白貓球咪。不宣而行之舉，引來夫妻罕見的冗長沉默，一連幾天，他寫了幾封 mail和我溝通，貓的氣味貓的行為貓會影響女兒作息，好像我帶回的是私生子，破壞了一個家的倫理道德和秩序。他挑剔的可是無辜可愛的小傢伙哪。我想起久遠的承諾，記得還慎重其事寫在紙上請他簽名認證，即使筆記本早已成為女兒的塗鴉本，塗不掉的是存在時光隧道裡的海浪和石頭。他也知道女人一旦變心，像是水潑落地難收回，妻女聯手叛變，他冷硬言語也只好化冰成水，偶爾輕輕點撥小貓鼻頭，小貓也知人知面知心，總是窩在他臂彎一起睡著。能相擁而眠而不背棄對方，也算是過了入籍這關，小貓從此在我們家擁有堅固地位。

◎ 凌明玉

村上春樹在《發條鳥年代記—— 第一部鵲賊篇》提到：「我從以前就一直喜歡貓……不過貓有貓的生活方式。貓絕對不是愚笨的生物。貓如果不見了，那是因為貓想要到什麼地方去了。」每天，我從筆電前離開，也會下意識逡巡家中三貓，有一隻不見蹤影，總會非常擔心。雖然知曉貓貓們一定躲在某個安全角落，甜甜的睡，或賊賊的幹壞事，但一定要全都點名無誤才能安下惶惶的心，再走回筆電，敲幾行不知所云的句子，順便讚嘆貓這軟綿綿的生物收服了人類的奴性。

膽子大概只有灰塵那麼小發條鳥的小說開頭，失業的主角，辭掉法律事務所的工作，情願每天做好所有家事，也不想勉強自己去上班。後來妻子拜託他去附近找失蹤的貓，他將這請託當成日常最

床邊故事

兩年前，房東要賣房子，毀約命令我立刻搬家，那陣子非常辛苦，倉促之間從山上搬到山下，情緒極不穩定，經常向兒子咆哮，你任憑我嘶吼怒罵，從來不頂嘴，默默承受一切。外婆以為小孩不乖，時常教訓，說：「不要再惹你媽生氣。」你卻是這樣回答外婆：「媽媽不是生氣，她只是很鬱悶。」我在旁邊聽到了，眼淚一直打轉，不敢流出來。城市生活，相依相伴的只有你、我、一隻養了五年的小魚兒，剩餘終日噪音，環繞無法擺脫的憂鬱。小魚兒，似乎也感受到這份喧囂，不再似從前活潑好動，牠總是安安

《作家養生攻略》

圖／貓小姐

眼，後來轉成鴕鳥姿勢，將身體全埋在沙發抱枕堆裡。那是小花兒來到我們家第二個颱風夜，貓咪的記憶果然短暫，短到來不及記得一次徹夜恐懼。每一次發現脆弱，都必須重新堅強。就好像，我們也在學習如何面對人生，而不害怕變化吧。有時，日常瑣事人際應對困擾著我，看著貓們歲月靜好、現世安穩，自然萌生幸福感，儘管身而為人我很焦慮，從貓咪的視角看世界，似乎一切都被重新定義了。

熱愛當一隻貓，熱愛每一天後來家中貓口暴增為三，三是個美好的數字，像是《易經》所言之天地人，是個穩固存在，有貓生活，順風順水，遺忘的節日似乎不再重要。還是從臉書上得知的訊息，好友問還要領養小貓嗎？我說，家裡已

魚前輩的奮鬥

靜靜，蜷伏在缸中角落，胃口也不好，常剩下許多飼料。我以為是城市的水不乾淨，特別買了濾水器，為牠更換乾淨新鮮的水，牠卻愈來愈不愛動了。十月分我在湖南出差，收到你傳來的電話簡訊：「小魚兒死了。為保存完整的遺體，決定冷凍，留給妳看。」算一算，小魚兒仙逝日，是我們「全家」搬下山來的第十天。那幾天硬撐理智完成工作，一心懸念回台北。我愛撿流浪狗回家豢養，最終都是父親料理後事，我唯一親手送過的只有愛貓伊伊和愛犬胖胖，他們由寵物店負責接送至火化場，我只會陪在旁邊哭。這次，

徵‧稿‧啟‧事

重要的事進行，因為妻子說過，「這隻貓對我們是非常重要的存在，那隻是我們結婚第二周，兩個人發現的貓噢。你記得嗎？撿到那隻貓的時候的事。」我想，小說中的妻子一定默默將撿到貓的日子，視為情感重生之日。那個最重要的存在不言而喻，是借以聯繫兩人情感的象徵，貓，是一個溫暖的指涉。貓的忽然神隱，總會讓我想到害羞的三花貓小花花，我常在家中翻箱倒櫃找尋她。她是三貓唯一的女孩兒，膽子大概只有灰塵那麼小，行為如含羞草，只要家裡有客人來訪，必定躲在隱密處數小時不吃不喝不露面，躲藏已成固定SOP模式。她害怕的時間很長，對人的防備很多，或許與她流浪貓的血脈脫不了干係。有次颳颱風，風聲一夜呼嘯，一開始，她還坐在我身旁，神情警戒不敢闔

是一條魚，沒聽說過魚需要火化，況且牠還被冷凍。起初想像冷凍小魚兒，跟冷凍人類的大體一樣，會有一個棺柩（或保鮮盒之類的收納物）出現，魚體安然臥於其中（就像菜市場魚攤販的冷凍魚）。返台後，真相大白，看見小魚兒是連水一起被凍在0.4L 彌封袋中，像個嵌進一條魚的刨冰專用透明冰塊，足足有一個便當盒那麼大，別說火葬，就是水葬，置入馬桶可能還要等三十分鐘才能融入排水孔。於是我決定土葬，帶著小魚兒的遺體，移靈到大安森林公園尋找風水寶地。我不善園藝，揣想使用手

◎朱國珍

扒雞塑膠手套，在地上隨便扒扒，應該能夠俐落挖土，為牠布置墓穴，結果，才刨掘一公分深，手套已經碎裂，一邊看著逐漸溶解的冰塊，一邊看著指甲縫裡塞進的泥砂，一邊感覺嘴角鹹鹹的，天沒有下雨，是我自己的眼淚。如果有一種人生叫作悲劇史詩卡通，那麼，讓我吟詠，讓我歌頌，此時此刻，沒有比這更勵志的事了。有人安慰說小魚兒的死，應該是從山上搬到山下，氣壓變化所致；也有人說是無法適應市區水質。最多人認同的是，這種俗稱朱文錦的飼料魚，能被我養活五年，已經享盡魚生的榮華富貴，安心成全牠吧。

【作者簡介】

他挑剔的可是無辜可愛的小傢伙哪

（a cat's life）：可以爽爽過日子，隨便指揮身邊的人類，要吃，要喝，要清尿盆與屎，想吃什麼就有人餵……而屋內的人類整天繞行小貓的需求，轉來轉去。但傻傻的人類覺得心滿意足……

有兩貓，小房子有點擠。另一半卻傳訊說，他很想。不敢置信的凝視訊息許久，終於回他，「沒想到你是真愛！」他大笑回我，想要小三很久了。現在，每天看到一歲的小三兒，總覺得活脫脫一部勵志片上映中。衛生紙遙控器隔熱墊… …不管什麼東西撥到地上都玩得很開心，看到我們崩潰靠近要處罰牠，立刻臥倒呼嚕嚕裝萌撒嬌。小時候擠在球咪和小花貓中間窩著熱呼呼很好，如今獨自翻肚睡呆也很好，吃東西喝水都超大聲，每天攻擊垃圾桶，將裡面掏空，自己躺進去滾成麥草捆。牠熱愛當一隻貓，熱愛每一天，不論這世界多紛亂。英文有個詞句叫「狗過的日子」（a dog's life），大多是指人類忙於工作累得像狗一般。我有個愛貓的朋友Elizabeth，她有天深深感嘆，「最近真的是覺得貓被人類寵到很驕縱，驕縱到也許有一天英語字典會出現以下詞條：貓生活（a cat's life）：可以爽爽過日子，隨便指揮身邊的人類，要吃，要喝，要清尿盆與屎，想吃什麼就有人餵，每天可以跳進跳出不同人類的衣櫥，書櫃，窩坐在人類工作的鍵盤，書本，文件上以討得舒適的按摩。而屋內的人類整天繞行小貓的需求，轉來轉去。但傻傻的人類覺得心滿意足。」傻傻的人類啊，有貓的生活，時間滾動著，後來，我們總不忘在桌曆特別註記三貓的生日，謝謝他們捨棄了門外的世界，天地從此因人類的私心而窄仄。對我而言，最美好的日子，或許是牠們來到我們家的那一天，讓我發現比原來的世界更好的世界。

凌明玉。（圖／凌明玉提供）凌明玉，曾任出版社編輯，耕莘寫作課程編排及導師。曾獲林榮三文學獎、宗教文學獎、打狗鳳邑文學獎、新北市文學獎，世界華文成長小說獎、吳濁流文藝獎、「好書大家讀」年度好書，國藝會文學創作補助等。著作有小說集《愛情烏托邦》、《看人臉色》，散文集《不遠的遠方》等，繪本、少年傳記等十餘本。目前家有一夫兩女三貓，喜歡旅行和貓說廢話，其餘時間讀書寫作。

就算只有五年，朝夕相處已情同家人，我怎麼捨得…… 早晨送你上學，在門口親吻時，慣例瞄一眼魚缸的位置，原本放著小魚兒的玄關處，空盪盪地，什麼都沒有了，心裡又湧起一陣感傷。我對你低語：「你現在明白我為什麼不能再養貓了吧！」「我了解，我也不要再養魚了。」你說。我是母親，理當堅強，不應任性多愁善感，對孩子是不良身教。於是我轉換口吻，試圖理智分析，同時兼顧安慰，說：「因為水質的關係吧！小魚兒不適應所以死了，也許將來再養一隻，從頭開始，一切都會變好。」你微笑，跟著振作起來：「下次再養小魚兒，要跟他說『前輩』的奮鬥故事，讓新的小魚兒有所警惕，牠會活得比前輩更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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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聯晚副刊‧幸福紀念日

一個人在東京過年商店街出現了消防車，大約是消防檢查，四周賣正月掛飾、門松、鏡餅等「年貨」的攤子多半收了，店家門口多已貼出休假與開市的時間告示。天色與陽光大好，活絡的人群漸少，平日無事不會出現在街上的消防車，像「大晦日」（除夕）裡一個鮮紅的句號，準備平安告別這一年。一個人在東京過年。像是期待中的自由。除舊佈新迎接「正月」（元旦）的日本，等同於台灣的農曆春節，遊子歸鄉或「回」婆家等家族團聚也同樣是過年的儀式之一。我的東京朋友自然早早買了新幹線車票，並跟我聊起返鄉過節的「麻煩事」。關於過年，女性也許要為年夜飯忙碌或媳婦開始為要到婆家「團圓」而焦慮，以及小輩們準備面對一年一度學業與成就比較的壓力，但在象徵家族團圓的幸福畫面下這些都要被抵銷。擅自拋棄這種畫面應該會遭到天譴吧…… 但經常在想，應該很多人在心中都有自己的一幅過年（或者不過年）藍圖，唯若抵觸了傳統過年該有的「幸福條件」，就難以被家族認同，恐怕終其一生都沒有實現過。作為一個外國人，理所當然被社會的團圓氣氛「拋棄」，而這個拋棄，幫我合理化心中對於過年「期待已久的自由」。我所謂的自由，並非落在抗拒外在儀式什麼的表象，而是更為內心的「想要（或不想要）」的那個聲音。因為幸福圓滿是一種身心狀態，不是滿足他人想像中的條件集合。

女性最好的年紀是三十代

幸福的條件

不相信人生有絕對的幸福消防車開離商店街，像沿路發散了休止符。難得淨空的街道像台北的除夕日一樣。雖然平價超市全年無休，但我知道年節的擺售明天之後就會過去。我買了鱈場蟹腳為自己加菜，用烏龍麵取代了蕎麥麵，玄關掛上簡單的除厄正月掛飾。電腦畫面是像party一樣歡樂的、無時差台北跨年活動，電視裡是新舊雲集但老派的紅白對抗賽。早早鑽進被窩驅寒，四周「熱鬧」又安靜，在全部淨空的世界，只剩下邁向明日的自己跟昨日的自己對話。其實我並不相信人生有絕對的幸福，輕易說「要幸福喔要幸福喔」跟廣告標語沒兩樣（實際上就是很多廣告標語）。但我知道，能用自己的方式過年，代表身心兩方都還能擁有自主性，這樣的時光，我深深珍惜。

大地回暖，櫻花盛開，聚焦了人們的眼光。三十階段她都處在育兒、工作、家庭多頭燃燒的焦躁裡，雖然沒有不幸，但想起來日子都是緊繃的。那麼，同樣的三十世代，我所說的彷彿是在跟單身女性喊話，朋友所說的是育兒人妻的當下壓力，看起來出現了歧異，其實有一個共通點，就是如何面對違背了「幸福條件」的自己。關於青春、關於婚姻、關於成就，社會上對於女性自有一套「幸福的條件」，而跨入三十之後達成這個門檻的時間就開始有點緊迫，當自己找不到祝福自己的信心，就會希望盡力達成外在「幸福的條件」，從社會獲取肯定的祝福。但另一方面，也許自己所想追求的目標正

床邊故事

《作家養生攻略》

文˙圖片提供

電腦畫面是像party一樣歡樂的、無時差台北跨年活動，電視裡是新舊雲集但老派的紅白對抗賽。早早鑽進被窩驅寒，四周「熱鬧」又安靜，在全部淨空的世界，只剩下邁向明日的自己跟昨日的自己對話……

狗兒不怕生，也拉近了人與人之間的距離。

「媽媽，妳看，東坡拖地。」你說。小貓用四肢勾住你的手，溫柔黏膩，任憑你把她的毛茸身軀在地上拖來拖去。前一隻貓咪伊伊，陪伴你到五歲。當你還是嬰兒，剛從醫院抱回家，伊伊就來吻你的小鼻子，想要蹭在我們身邊一起睡。我跟伊伊說：「小Baby過敏，妳不要跳到他臉上影響呼吸喔。」伊伊是姊姊，這輩子從來沒有伸出爪子抓你，隨便你扯她耳朵尾巴，也從未咬過你。你騎著自己用游泳浮板拼裝的玩具「牛車」載著她逛餐廳臥房，她靜矗前方彷若導航。你剛學會認字，就

◎ 黃雅歆

「餘命」已被不由自主的「能」與「不能」佔滿。如果此時還能思考，不知會如何為幸福下定義？會不會很高興，或者很希望，自己已經理直氣壯的過過「想要」的人生。

不知她最終是否去了同學會我的自我成長，是從學會什麼叫做「無視」開始的。而當然，「無視」並不是日文所說的「不會讀空氣」、中文所說的「白目」。準備換工作那時，在路上意外遇見也要來面談的朋友。想要換工作當然都是因為對現狀不太滿意，但印象很深的是她說：「如果我成功換了這個工作，今年就可以去參加研究所的同學會了。」馬路上的短暫交談與錯身，讓我些微的怔忡。她當時的工作其實已十分符合高學歷的身分與位置了，想來還是自認不到可以在同學之間「抬頭挺胸」的地步。我怔忡的原因是，除了彼此都有安定的工作之外，對照於她已婚、有房、有車、一雙兒女，當時三十五歲的自己單身、無房、無車、無小孩、青春將逝，離世俗的「人生勝利組」實在遙遠，然「終於可以去參加同學會」完全不曾出現在我換不換工作的選項中。這才意識到，我一路上順著自己心意、看似自然而然背離所謂女性「幸福的條件」走來的人生，如果還能擁有一點點既柔軟又堅強的能力，去面對所有的「不想要」，都是因為學會了無視周遭雜音的緣故。有時候，無視與厭世，僅僅一線之隔，是勇氣與放棄的分野。

我們沒有一起來到新工作，我也不知她最終是否去了同學會。也許人們總是希望看見別人人生的一點遺憾，來感覺自己的幸福。我們四周，充滿著這樣的場域。總有人喜歡插足他人的生活，也有人總擔心自己不被關注。但人生不管有沒有經過「想不想要」的矛盾掙扎，都會來到「能不能要」的階段。

賦予你，你興高采烈地發表意見：「媽媽，你覺得叫做『赤色屠龍』如何？」明明是溫暖的五月天，我卻開始有種缺氧寒顫的衝動。你接著說：「暗夜殺機、聖光制裁、傻笑之王、南鄉子。」「南鄉子是什麼？」「愛國詩人辛棄疾寫的詞。虞美人是李煜寫的。」你立刻回答。「不要把國文課學到的中文都像鸚鵡一樣應用到生活。」「格拉薩斯、北方之龍、上帝、耶穌。」我正色道：「不可褻瀆神明。」「百獸戰隊、恐龍王者、珍珠美

平日無事不會出現在街上的消防車，像「大晦日」（除夕）裡一個鮮紅的句號，準備平安告別這一年。

沒有男性專用的樹葬型態兩度到東京生活，相隔五年。不長不短的時間，但入眼（入心）的事物已經變得不一樣。這不一樣並不在城市本身，而是自己因年歲帶來的轉變。就如同孕婦總會特別留意街上的孕婦，而感覺在「孕期」的人還不少；我則看見高齡化的社會彷彿「到處」都有安養院的輪椅老人出沒。大概人對於感同身受的撞擊通常沒有防備、並放大接收。我在社區街上常見居家照護的廣告與海報，我在餐廳看見菜單有「五十歲以上老人」優惠價，我在信箱收到安排身後事的廣告傳單…… 這社會不是五年內才開始老化的，但五年前的我對於這些訊息恐怕是視而不見。其中一張樹葬公司的傳單，提供了三種樹葬的型態：一般型（伴侶）、女性專用型、還有寵物型（可以選擇跟心愛的寵物一起安眠）。有女性專用卻沒有男性專用，讀來也是耐人尋味。大型公園裡的春祭典夏祭典秋祭典冬祭典，永遠都有「全副武裝」在輪椅上或病床上的老人，被推帶出來透透氣、「看看」明媚風光。

家有東坡

要把伊伊取名「大小火中」，我問為什麼？你說不出所以然，因為只認識這四個中文字。名字只是一種符號，我說，只要你對著伊伊呼喚「大小火中」，她願意回頭，從此以後就按照你的命名。於是你認真呼喚她「大小火中」，喊了幾十遍，她蜷臥安睡，完全不理你。換我輕聲喊句「伊伊」，她立刻抬頭「喵」回應。伊伊過世後，我們學習分離教育，付出十年的光陰，等到你十五歲，終於決定重新開始。好友永馨住家社區出現流浪小貓，估計有五個月大，我們看到這個訊息，決定認養一隻回來。這次，將命名權充分

徵‧稿‧啟‧事

好符合社會對女性價值的期望，沒有絲毫衝突，只是不久也發現，社會的肯定並不附帶生活的支持，自己的幸福人生無法依存表象的條件成立。

◎朱國珍

人魚、小紅帽、灰姑娘、白雪公主、明尼蘇達灰狼、紐約尼克、多倫多暴龍、香蕉、美國隊長、蟻人、甜甜圈、雙子星獸、幽冥煞星、無形審判、地獄火……」你繼續說個不停。「等等，那個『無形審判』聽起來像是下地獄，可不可以溫柔點？」「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你回答。「有貓咪願意被取這麼長的名字，還有主人願意每天這樣饒舌呼喚她，證明真愛無敵，你就這麼叫吧。」我無奈地說。「烘焙達人。」怎麼聽起來有烤貓肉的感覺。

【作者簡介】

很長的時間我總是說，雖然雙十年華是燦爛的，但女性最好的年紀其實是三十（代）。因為那時多半已經離開學校開始工作，有小小經濟自主權，走過青澀，但身心內外仍然青春，面對未來的人生，即使仍有徬徨，不管在體力或自我認知上，應該都進入最好的狀態。後來有朋友跟我說，她最討厭自己的三十（代）了，進入四十之後才開始能放鬆自己，因為漫長的

中華民國106年5月27日星期六

黃雅歆。（圖／黃雅歆提供）黃雅歆，現任國立台北教育大學語文與創作學系教授。曾獲梁實秋散文獎、教育部文藝創作獎。作品散見《聯合報》副刊、《自由時報》副刊、各類散文選集與大學用書。兩度以客座研究員身分於東京生活，311東日本大地震之後曾於《聯合報》副刊撰寫四百字「東京朝顏」小品專欄。著有散文集《東京暫停》、《無人的遊樂園》、《旅行的顏色》，以及唐詩導讀《不可不讀的五十首唐詩》、《值得大聲朗讀的五十首唐詩》等。

「九五二七」這是什麼密碼？「唐伯虎點秋香。周星馳的電影。」你回答。我彷彿接收外星訊息，快要窒息。「蘇軾、東坡。」終於，我們頻率共振，我說：「這個好，我也認同。」小貓被取名為東坡，她其實是個母貓。從此東坡和我們成為一家人，她很醜，卻很愛撒嬌，我們只要一靠近，她立刻癱倒在地上伸懶腰示愛。聽到有人呼喚「東坡」，她會抬頭也會喵喵叫，每次她在我們腳邊躺下，總能成功博得我們的關愛與撫摸，因為東坡，家的凝聚力更濃，面對這個曾經無父無母的小動物，我們在日常生活中學會責任與付出。「東坡又名『朱跌倒』。」你每次看到貓咪躺在地上撒嬌都會笑：「東坡，妳是位女士耶。」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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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日情

8 聯晚副刊‧幸福紀念日

中華民國106年6月3日星期六

◎石芳瑜圖／幾米只有這一次，我知道我不是拘謹、不是害羞，是因為我知道你現在的日子非常幸福。多情如我，知道我們該停在這個距離就好。因為知道你幸福，所以我也要過得更加幸福才好…… 最開心的，是別人誇一句妳都沒變

有一種朋友，不知該不該久別重逢跟老朋友見面，總是美好時光。獨獨有一種朋友，不知該不該久別重逢。我不說，你也該懂。曾經有一次，我在信義誠品，手扶梯往下，一男子冉冉而上。一個中學時曾短暫交往過的男人，就這麼擦身而過。那還是部落格時代，對方不知如何找到我的網頁，留了言，說那天的畫面宛如電影。我或許天真浪漫，還開心地回應：「那改天出來喝個咖啡吧！」怎知別人回說：「還是別攪亂一池春水。」意思是：「往事不必追憶。妳竟忘了是妳將我拋棄？」人生的回憶交集，從來不曾相同，我也有忘不掉的人。那天你來按讚的時候，我真是嚇了一跳。瀏覽了你的臉書照片，盡是妻兒的照片。考慮了五分鐘，是我，我送出了朋友邀請。或許對我而言，沒有什麼人是不應該久別重逢。又非足不出戶的家庭主婦，堂堂一個書店老闆，就該有這份灑脫。「改天出來喝個咖啡吧！」我還是豪爽地這麼說。算一算，二十幾年過去了。人生有幾個二十幾年？大概是擔心再也見不到了，無論如何，我都想再見你一面。然而見面的那一天我還是緊張了，直到你開口說：「妳都沒變。」「你也沒變。」我說。時間待我們如友，確實沒有在我們臉上留下太多的痕跡。

床邊故事

你開始略識人情世故之時，我們住在山裡，大自然充分賦予陽光和野蔬，鄰人常贈送地瓜葉，房東甚至在後院種滿香蕉樹，留下滿園豐盛水果。我總是擔心餐館食物來源和重鹹過油的料理方式，外出時會自備餐點。當你還是嬰兒，我會帶上兒童餐盤和小剪刀，將蔬菜與肉剪成碎塊，讓你方便吞嚥；等你大一點，則是晨起親自烹飪培根蛋三明治、照燒雞腿、香煎豬排飯，準備好便當帶出門，吃安心的食物，手心捧著保溫盒，暖暖地。你跟著我，從都市到村落，從嬰兒推車到走路搭公車，我保護著你，滿足三餐，生活沒有多餘的享受

《作家養生攻略》

如何分手，我們都記不得了你說因為臉友交集，才意外看到我，沒有刻意找尋，但是約略知道，這幾年我的書店做得不錯。我不是謙虛，書店沒有多好，只是博得一些虛名，但那些終究會過。倒是學到了許多事，已屬難得。慢慢地，你我都發現，過去那二十幾年，不太值得一說。我們各自結婚生子，過不一樣的生活。我說自己生活無虞，多虧先生照顧，但是不想在你面前提起愛情。我問起你的家庭，你倒是落落大方。說起孩子，眼睛裡滿滿是愛，說孩子的成績，說孩子以後的打算，真是個認真的慈父。我沒有一絲酸意，反倒拉回了一點往日美好的記憶，又變得靠近一些。眼前這個無緣的人，已經從以前玩世不恭的男孩變成一個負責的好男人了。於是我又問起你的妻，你卻小心翼翼地起來，彷彿怕傷我的心，但這份小心，也夠我覺得窩心了。終究是同一個女人，自從我們分手之後，你也夠專情。你問起我先生，我說我自你之後，我又經過了兩三個人。其實多情、花心的人是我。至於如何分手，我們都說記不得了。我想你是真的忘了。那年我們才剛開始，不久就分手了。其實你的妻，我一直都記得，看你的臉書，樣子也和當年差不多。只是聽你說她，早已說不上難過或是忌妒了。於是我提議：不如點個酒。直到這個時候，你才說：「妳變了。妳

以前不會喝酒，當年妳很青澀，很拘謹，就像我說的，文青的樣子。」是這個原因嗎？你不喜歡我拘謹的樣子吧？於是我舉起來酒杯，輕輕碰了你的杯子。我應該為我們的重逢寫首詩，但沒有。我只是想起來我們那個時代的一首歌，Dan Fogelberg?的〈 Same Old Lang Syne〉（昔日情景），因為這一天正好也是聖誕節，我與我的舊情人相逢。我們並沒有在車上喝啤酒，只小飲了一瓶。這天，也不像歌詞裡面所寫的，雪轉成了雨，我們在白天見面，冬陽和暖。

因為你幸福，我也覺得幸福我們約在西門町，喝過了啤酒與咖啡，我提議再吃碗阿忠麵線和成都楊桃冰。你不是那麼熟悉，我卻熟門熟路，因為大學時候，每天都要經過這裡。而你只是偶爾上台北，路過此地，到新莊和我相見。就在過去是平交道的地方，我們正要過馬路的時候，小綠人開始跑了起來，綠燈的秒數剩下不多了，你似乎反射地想要伸出手來牽我，就像當年那個少年。但是我卻沒有反應。只有這一次，我知道我不是拘謹、不是害羞，是因為我知道你現在的日子非常幸福。多情如我，知道我們該停在這個距離就好。因為知道你幸福，所以我也要過得更加幸福才好。我不幸福嗎？相較於先生，相較於你，或許只是多談了幾次戀愛，於是也多了一些遺憾。可是人生因此多了一些可以想念的人，值得懷念的事。我看到你轉身離去，那一刻，我彷彿又回到分手的那一天。回家的路上，我把過往的戀人統統想過一次，就像是剪成一支愛情紀錄片。慢慢的，他們好像都成了一個樣子，你的樣子，因為你曾經是我最喜歡的那個人，朝思暮想許多年。但倘若不是再見到你，我又怎麼確信，你已經變了，你還是那麼好，只

零用錢政治學

，但衣食無虞。你三歲時看到其他小朋友玩著進口紙風車，我說我回家做給你。你五歲去便利商店看到四十九元的百獸戰隊模型，我說我回家畫給你。你從來不與我爭辯，安靜聽我分析為何目前無法滿足你慾望的原因，牽著我的手回家，默默接受我做給你的手工玩具，粗糙，但真心。你把過年領到的紅包都拿給我，從來不看裡面有多少錢。為此，我買了一個豬造型的透明塑膠撲滿送給你，教你辨識新台幣，如何將錢存進去，叮囑，只進不出，以備不時之需，才是儲蓄王道。那時我正在念研究所，一邊做家庭主婦一邊

徵‧稿‧啟‧事

二十幾年的時光，終究可以幾個小時內輕輕帶過。你說起別後的日子，包括在職場上的起起伏伏，居住過的城市，確實是另一個世界了，難怪你我不曾有過任何的交集。你不是沒有變，你成了一個商人了，並不是壞事，只是陌生。「倒是妳，真的都沒變，居然還是個文青。」應該告訴你，我變得才多，先是上班族，再來是主婦，最後無所事事，出來開書店，才回到學生時的樣子，也成了你說的：沒有變的樣子。

做學生，壓力爆表。有一年立春過後，正值開學期間，我還在為學費發愁，念小學二年級的你，雙手捧著豬撲滿走進房間，端上我面前，說：「媽媽，這個送給你，拿去交學費。」我看著塑膠撲滿裡面，是你這兩年的壓歲錢，大約兩千多元，還有很多銅板。我的心有點酸酸的，眼眶濕濕的，我說：「這是你的壓歲錢，應該自己好好規劃運用。」你說沒關係，全部送給我。亞里斯多德在《政治學》書中陳述：「取得財富有兩種方式，一種是透過家庭管理，另一種是透過零售貿易：前者是必要且高尚的。」

◎朱國珍

連續幾年的每周六，我們會固定下山去市區學習音樂，直到小學五年級，你依然童心未泯，還是想進便利店逛逛，久久央求玩一次鋼彈扭蛋，這玩意兒扭一次索價六十元。我私心不認同這種信價比很差的商業行為，這些扭蛋，只有在答案揭曉時出現一次性驚喜，之後，就是垃圾。但是偶爾還是願意寵愛你，同意你扭過兩次，這已經是我的極限。第三次，你又想玩，被我拒絕，你說要動用寄放在我這裡的零用錢，餘額三千兩百元。「好！」我說：「玩完這一次，你還剩下三千元。」你睜開大眼，結結巴巴的回應：

是時間經過了我們，我們在乎的人與事，都不再有交集。而且濫情如我，其實也已經好久不曾想起你。一段段彷彿幽舟般的戀愛心情，或許也該有個盡頭。癡癡愛戀，如夢幻泡影。終究，我們該謝謝這次的重逢，因為你幸福，我多少也覺得幸福，並且決定重新檢查我的幸福。你對孩子的愛，我不也一樣多？我的家人也甚少虧待我。除此之外，你況且羨慕，我保有少女時的愛好與純真夢想。因為這次相逢，我知道你幸福、祝你幸福，應該也要祝愛我的人幸福。於是我有了一個重新定義愛與幸福的紀念日。在聖誕這一天，曾經求不得的你，又回到我的夢中，在過馬路的時候，牽起我的手。我微笑醒來。我記得。

【作者簡介】

我不過紀念日，元宵沒吃湯圓，端午忘了粽子，中秋只吃蛋黃酥，年夜飯還是記得，但是年糕老是忘掉。生日倒也沒忘，但是到一個年紀之後，最好是忘了。最扯的是，我忘了結婚紀念日，有一年問先生，猜了三次都錯，倘若是提款卡，早被機器沒收了。但還好先生體諒我記性不好，掛一漏萬，忘記結婚紀念日，也是小事一樁。唉，倘若哪天老來失憶，先生一時手滑，將我的輪椅推向大海，倆倆相忘，我也沒有怨言。但忘了是從什麼時候，我開始變得念舊，喜歡翻老書、聽老歌、追憶往事。不時遊走在舊書店之間，最後竟然自己也開了一間。一切都是中年現象，有人早一點，有人晚一點，說來也不奇怪。或許是因為記性不好，前陣子益發覺得自己應該把一些事情記下。我輩五年級堪稱是史上最早懷舊的一代，世紀初就有一群人出版了《五年級的同學會》，彼時那群人也不過三、四十。也不能說人家不對，只是我沒趕上那個時代，我的寫作起步慢，到現在才從後面追趕。倒是因為臉書和Line，那些消失的同學真的出現了，真是科技始終來自於人性，新時代也有新時代的好。同學會最神奇的一件事，就是那些你已經遺忘的事，有人將它打撈上岸。而你記得的事，偏偏別人忘了，就像是喝喜酒走錯了廳。像是記得哪個同學不吃青菜（因他在妳面前大啖生菜沙拉），哪一個同學五音不全曾在妳家樓下唱情歌（人

家老婆就坐在旁邊）。「有嗎？同學，妳真的是我的同班同學？」可是我還是熱情地參加那些同學會，只因一個原因：我念舊。和老同學見面，除了敘舊，最開心的是別人誇妳一句：妳都沒變。怎可能沒變？至少變胖又變高，皺紋多幾條。但只要是五官特徵、說話的樣子、走路的姿態，或是個性脾氣，還似當年，就是沒變。「沒變」是對過往的美好記憶，跟往事乾杯。

石芳瑜。（圖／石芳瑜提供）

大學讀圖館系，在美國念了傳播藝術的碩士，目前仍在東華讀第二個碩士——華文創作。任職過公關公司、有線電視及電台。有很長的一段時光繭居家中，有時寫字，有時翻譯。中年開始思考創作的可能。突然一個轉念，於2011年夏天開起了「永?座」書店。得過幾個文學獎，翻譯過一些書。著有《就這樣開了一家書店》、《花轎、牛車、偉士牌：台灣愛情四百年》。

「咦？妳！妳……妳是簡陋的…… 地下錢莊。」直到十二歲，你第一次正式跟我申請零用錢。「媽媽，我明天要去兒童新樂園。同學說共有十四項遊樂設施，每玩一次三十元。妳要給我多少零用錢？」「讓我思考一下。」我回答。「整數一千元好了。」你豪邁地說。「你未成年，這筆錢金額太大了。我想最多七百、或八百元。」「八百好了。」我說：「七百比較好。」「七百三十元。成交。」你爽快地做下結論。奇怪，難道這就是高尚的零用錢政治學？怎麼瞬間出現一種蘇富比藝術拍賣會的F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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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聯晚副刊‧幸福紀念日

中華民國106年6月10日星期六多年後，在芝加哥暫居一年，湖區森冷如刀的酷雪，一年有半年是冬天的芝加哥，狠狠的教訓我雪天的日常，公車亭積雪盈尺，每一步都是吞沒腳踝的深刻，步行艱難。融雪時更難受，濕滑髒膩，是來不及著妝的素顏老婦，時時狼狽。那時的生命情狀似乎也是如此啊，糾結在一個如今想來十分清晰而當時如同大雪覆身無可理解的尷尬情境。從住處到上語言課的羅耶拉大學搭公車大約十分鐘，公車裡的乘客，各種膚色各種狀態的人類，窗外的街道雪景，獨自的我，那時英文還是外星語，不敢亂搭公車，怕迷路了連問路也不會，經常連大樓門口警衛普通的寒暄問候都應答結巴，徹底的異鄉人。愛情也是逾淮而枳，原以為確鑿無誤的情感，卻要到了許多年後才明白，沒有誰做錯什麼，那個人，只是無法坦然接受自己真實的性向和盼望。漫長得沒有盡頭的冬天，芝加哥一年，足以令人患上「嚴冬冷漠症」，對雪產生強大的抗體。時隔十餘年，光陰似箭，穿心相思，開始想念令人目盲的雪景，絕對的白像是過度曝光的照片，極不真實。活在真實生活的這一頭，總是想望某一種不真實的幻影，讀書，看劇，所有的虛構都在補償／消耗真實生活的空乏。即使是一個感到幸福的母親，也經常在普通的日常裡疲倦，憂傷。

媽媽的初雪，暮年才翩然飄落

◎劉叔慧

圖／小小羊

有雪的日常人到中年，才了解時光倉促難以預料，很多去過的地方永遠不會再去，很多以為還有時間追求的事物，永遠被遺忘。那些能夠被記取的瞬間多麼珍稀可愛，此時此刻……

紛紛而茂盛的細雪無聲飄落這是為了孩子的初雪之旅。安排在日本東北的盛雪時節。沒料到才飛離陰霾濕冷的台北，卻穿入晴明朗淨的東京，飛抵成田機場時竟難得出了太陽，新幹線車站冷風雖凜，可是晴陽裡的冷少了幾分刻骨。我看著孩子們的臉從晴轉陰──「不是來看雪嗎？根本沒有！還出了太陽。」孩子嘟著嘴抱怨，車廂窗玻璃的倒影是兩張不悅而失望的臉蛋。上越新幹線七十分鐘，那是距離東京都最方便的雪國。穿過長長的隧道，一切如同川端康成所描述，

彷彿穿行的不是普通隧道，而是一個任意門，隧道盡頭不是光亮，而是雪。紛紛而茂盛的細雪無聲飄落，似雨似霧，暮色已合的越後湯澤站，靜靜小小。雪落之時並不冷，而我們呆立無聲，連孩子們由陰轉晴，被雪發動的歡笑聲，都像是切入靜音，熱烈而無聲，壓縮後的沉靜，一塊結晶的歡愉。明明只是一種從雲中降落的結晶狀固體冰，卻承載了最大能量的文學隱喻。記得自己也曾多麼嚮往雪，第一次看到雪也是在日本的北陸，那時妹妹在大阪念短大，三姊妹第一次沒有在家過農曆年，相約在北國，從大阪一路往北，當時尚無北陸新幹線，頗費了點周折，大阪

床邊故事

我在床邊發現一件可愛的T恤，是孩童的尺寸。這件衣服是你小學五年級，正迷戀各種海豚造型時，我們在外銷成衣店裡買來的藍色薄棉Ｔ，一轉眼，你穿著這件衣服依戀緊握我的手散步，已經是五年前的事了。現在的你十五歲，身高一百八十公分，有自己的主張，早晨起床刷牙洗臉，準備出門打球。你走進房間，換下睡衣，轉身，把海豚棉Ｔ套在身上。這舉動讓我太吃驚，那是一件你小學五年級穿的衣服呀！我大發慈悲，貼心叮囑：「乖兒子，不用這麼節儉，媽媽買了新T恤，你可以穿新衣服。」「我要穿這件。」

《作家養生攻略》

漫長得沒有盡頭的冬天那時多年輕，旅行是為了獵奇，普通生活的逃逸路線，他方陌生人異國情調，怎麼遠怎麼好。長於四季不分明的海島台灣，雪成了一種夢幻的奇景，不存在於日常，那是一種需要獵取的特殊經驗。以至於

心理能量很強

「可是這件太小了。」我忍不住發表審美觀。「愈小愈好。妳看，像不像緊身衣，這樣才能展現我硬梆梆的肌肉。」你回答，雙臂交叉，在鏡子前左右顧盼迴轉。「這，怪怪的。」我皺起眉頭。「沒關係，我心理能量很強。」你的心理能量確實強大，強大到被記過也沒在怕。例如去倒個垃圾，看到學弟在打籃球，一時興起加入三對三鬥牛，忘記接著還要上數學課；或是中午吃飽飯，因為好奇心跟著同學去練習演講，忘記午休；更別提忘記交作業、忘記家長簽名，甚至上課上到一半「突然想到」把手機拿出來

徵‧稿‧啟‧事

、京都，金澤，角館。住在兼六園附近的一個民宿，民宿主人是位獨居的婦人，孩子大了皆已離家，她守在家中兼營民宿，待我們如同久別返家的女兒，從滿覆霜雪的兼六園漫步歸來，她為我們煮了熱騰騰的紅豆湯，糯膩可口的紅豆裡浮沉著一小塊雪白的烤年糕，從此白玉紅豆湯成為心頭好，記住的不止那份甜，還有民宿主人暖和如母親的親切照拂。

看NBA季後賽，更是讓你集點成功登上訓導處布告欄。老師氣到沒收手機一個星期，還須接受周六參加生活輔導營的懲處。手機已經被沒收五天，我沒發現，你回家也沒提，是老師打電話通知：「希望沒收手機一個禮拜，能讓孩子痛定思痛。」我說：「他可能沒那麼痛，因為這幾天我沒發現任何異狀。而且，他小時候也被沒收過所有3C產品，結果他還是能變出花樣，自己找紙畫畫，畫完之後把整張A4紙揉捏成圓形的球，對準字紙簍，一顆一顆投籃得分，再撿出來，可以玩整個下午。」「這……」老師接著說：「看來

◎朱國珍

他的自癒力非常強，不過，星期六必須來學校參加生輔營，這件事應該也會讓他煩惱，達到警惕的效果。」「我覺得，這孩子一點都不會煩惱。因為他是獨生子，平常在家沒人陪他玩，假日去學校有一堆同學陪他，中午下課可以約一夥人去吃飯打球，他會很高興。他每天去上學都很開心，好像是去夏令營。」這樣的心理能量，已經演化強大到完全超越上個世紀的我的青春期。但是，也有一次例外。我們在中華路遇到大塞車，許多人選擇下車步行。一位穿著蕾絲洋裝的中年女士主動向我倆探詢：「前面發生什麼事？」我說：「前面

我會記得，有雪的日常越後湯澤的小旅館裡，榻榻米和式房，一張圓形大暖桌，孩子們沒見識過這等好物，台灣的氣候實在也冷不到這步田地，一家人團坐在暖桌旁，窗外雪還在下著，房裡掛流的湯池，汨汨的流淌極冷和極熱衝撞出的平靜煙霧。孩子們拿色筆描畫著所見景物，十歲的小摩癡癡的問我，可不可以永遠住在這裡。我在小摩此時的年紀，爸媽每年暑假會安排南下旅遊，一家人坐火車到南部，然後包車遊景點，一家六口擠一台計程車，饒是四個小孩兒，也很緊迫，媽媽總要先好意跟司機大叔商量，好不好讓我們擠一擠。春秋閣，澄清湖，關仔嶺…… 好多地方反而長大後再也不曾去，一切停格在幼時的記憶。有一回投宿在高雄車站附近的「皇都飯店」，現下想來也就是一家極普通的站前旅館，但畢竟是第一次投宿飯店，我們進到房裡，看到大彈簧床和有浴缸的浴室，四個孩子全瘋了，躍上大床奮力的又跳又笑，我由衷的對爸媽說，天哪，這一定是全世界最豪華的地方了！人到中年，才了解時光倉促難以預料，很多去過的地方永遠不會再去，很多以為還有時間追求的事物，永遠被遺忘。那些能夠被記取的瞬間多麼珍稀可愛，此時此刻。是啊，孩子們這麼小，這些繁花過眼的風景，微小平常的喜悅，也許不會記住，可是我會，我會牢牢記住。日後他們會看遍五湖四海，他們會走得比我更遠，但我會記住他們初次看到雪的歡顏激動，被冰雪凍得通紅的雙頰，捏的第一個不成形的小雪人，在滑雪場的風雪中滑倒又站起的可愛模樣。我會記得，有雪的日常，有雪的旅程。

【作者簡介】

「初雪之時，一定要回應我的召喚，前來相會……」 ──《孤單又燦爛的神──鬼怪》

孩子們在白茫茫的停車場打雪仗，迫不及待的撲身向雪，住宿的旅館靜立在車站前方，低矮燈籠螢火微溫，木門無聲，鞋榻乾淨，迎客的小廳有北陸傳統的圍爐，沒有生火，卻滿室溫馨。即使是克制不住動靜的小獸們，也意外的安靜了，空氣裡瀰漫著乾燥的暖香，外間雪落無聲，我們好似躲在一個焚著火爐的洞穴中，母子相依。孩子們的願望實現了，母親的願望也實現了 ──老人家總說別帶著幼齡孩子出遠門，「他們什麼都不會記住，浪費錢。」母親一生勞碌，五歲就要幫忙外婆操持家務，那時的平房灶間都在外面，常得一早摸黑出去燒柴生火，才能來得及做早飯。膽子小，抖抖索索的小女孩邊怕邊幹活，作為長女，她的童年就是像個小母親燒飯做菜照顧底下四個弟妹，沒有上過學，不識字──她的世界那麼小又那麼逼仄，像那個漆黑的灶間，獨自撐持那時的家及後來的家。直到我們成年自立，旅行過許多地方，那個幼齡堅毅的小女孩仍固守在她那小小的意念中的灶間，不離不棄。七年前，媽媽偶提到此生沒有看過下雪，仔細較量各式旅行團，擇定一個加拿大的行程，父母兩人出國旅行──遙遠的霜雪大地，拍回來的照片裡媽媽團團笑著，毛領大衣簇著她圓圓淡妝的臉，笑得像個小女孩。和爸爸在雪地裡小心翼翼的走。問她冷嗎？她淡定答，不冷，哪裡會冷，但是真漂

亮…… 那是媽媽的初雪，暮年才翩然飄落。每個家庭都有類似的幸福外貌，各色不同的曲折悲喜，那些不可細觀的裂縫和破口，被親情的繩索牢牢綁縛，有時滲漏出金光流彩，有時亦有膿汁血淚。然而我們終究有美好的回憶。

劉叔慧（右二）全家福。（圖／劉叔慧提供）

劉叔慧，曾寫詩、小說，出過幾本書。近十年從事出版、推廣武俠，主辦「溫世仁武俠小說百萬大獎」、監製兩部武俠史的紀錄片。曾任明日工作室總編輯、日初出版社總編輯，現為自由作家。

可能有狀況。」沒想到這位女士一口咬定，是公車有狀況，嗔怨指責：「妳看，公車亂開。」接著，這位女士也趁亂闖越紅燈，穿梭在煞車燈與喇叭聲喧囂不斷的車陣中步行遠離。「媽媽，她是怎麼回事？」你好奇地問我。「她可能也有狀況。」我回答。「但是闖紅燈不對吧！」你說。「是啊！可能她心裡有某種創傷，才想用肉身來抵擋車輛。」「還好我的心理能量很強，不容易受到創傷。」你平靜地回應我。我看著西門町四周琳瑯滿目的商店，有化妝品、少女服裝、新潮皮包髮飾，轉身對你微笑：「既然你心理能量這麼強，那麼我們現在開始逛街，你就慢慢陪我一起逛吧！」你毫不猶豫地回答我：「喔！可是我今天比較容易受創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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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聯晚副刊‧幸福紀念日

中華民國106年6月17日星期六

四個輪子，有各自的意志

◎胡靖

床邊故事圖／本報資料照片

常常凝望著你，彷彿夢境，萬般美好，如此祥謐，如雲如霧。你是風，我便是那氣味，隨你任意天涯，隨你飛隨你滅，隨你引燃火光，隨你瀰漫穹蒼。你是雨，我便是那眼淚，悄悄隱身於你的揮灑，不會讓你看見，甘願，靜靜陪伴你，在失戀的傍晚，在挫折的深夜，在每一次跌到，我會流過你，從臉龐到唇間，從腦海到心肝，揪著捆著，直到哭累了，肚子餓了，該吃飯了。擦乾眼淚，孩子！曾經在那些混和著鹹鹹淚水下飯的歲月，我們都一起走過去了，是風是雨，是氣味是淚水，都是生命經過的風景，相信自己，一天比一天更好，相信氣

《作家養生攻略》

台灣的考照真是太簡單了？天啊，我聽完兩眼發直，寧願沒有聽見。這不怎麼樣的方法，是想讓我加速自生自滅嗎？教練?不過我的廝纏，終於訥訥拋下最後一種不那麼機巧的做法。他誦經般地念了一串口訣，約略是「方向盤右打一圈半，左打一圈，看到水泥樁轉半圈」的造樣照句，我半信半疑地找出紙筆謄下來，抄著、抄著，旋即茅塞頓開，明白口訣與駕訓場裡的水泥樁相輔相成，過去被我破壞移位的物件，是布陣在教練場各處，用以幫助新手的輔助工具。恍然大悟後，我將小抄貼在儀表板附近，傻呼呼碎念著口訣轉方向盤、打倒車檔，一連串動作組合起來顯得更加愚昧，但沒想到這樣的方式竟然奏效了！聽聞朋友也在學習駕車，我趕緊傾囊相授這荒唐的辦法，他聽完一陣沉默，只是幽幽地問：你以為每條路上都有水泥樁讓你套用口訣嗎？改日上路就不管用了。

他的提問一把捻去了我好不容易燃起的微微光亮。彷彿察覺到我臉色黯淡，他趕緊說起國外考照的困難以示安慰：荷蘭的駕訓班有理論與駕駛課程，新手得先完成理論課，才使用類似遊樂場賽車機的模擬器，測量個人的練習時數。測驗完畢，教練會根據學員能力安排合適的路程，直接開上道路練習，哪需要什麼練車場？因此，若見到路上有標明Ｌ（learning）字樣的車子，能閃則閃，因為他或許是第一次握方向盤。累積滿時數後，可參加資格考試，合格與否沒有固定準則，全憑教練心情。該讓不讓、不該讓而讓、晚打方向燈、少看後照鏡，都可能被判定出局，不通過是常有的事。「總之，放十萬個心，台灣的考照真是太簡單了！」

終於開出駕訓場他比手畫腳解釋了一陣，我仍然無法安逸於如此的鼓勵，當日便開始自力救濟到空地練車。請來熟悉駕車的朋友坐一旁指導，繞了幾圈後，她幽幽地說：「我好像暈車了

青春暖男

味消失、眼淚流盡之後，你也會更好。這是我的愛，我的祝福，我一生的奉獻。曾經你在我懷裡睡著，我必須抱著你走下公車，安穩步履，提防跌到受傷；曾經你要越過馬路，一定緊握我的手，我們寧願等待下一次的綠燈，也不會貿然闖越快速閃爍的警示號誌。如今你長大了，我再也抱不動你，身高超過我一顆頭顱，呼喚你時，我必須仰望。還記得那次我們在公車專用道的車站下車，剛好是綠燈，準備越過慢車道。那條慢車道大約三公尺寬，綠燈顯示有49秒。你說：「時間還很多，我們慢慢走。」

徵‧稿‧啟‧事

有問題。」

我回答：「還是快一點吧！萬一我跌倒了，需要28秒的時間爬起來。」「跌倒為什麼需要28秒才能站起來？」你問。「因為老人家動作慢。」可能是五十歲的天命吧！我幾乎反射性地擔憂。「我會扶妳起來。」你毫不猶豫地回答我。我幽幽形容：「老人家跌倒是一種慢動作的停格狀態，需要很多時間才能重新站起。」「我會在妳旁邊。」你堅定地說。霎時在我腦海裡的你，成為英俊的坦克車，幫我抵擋橫逆，阻禦侵

◎朱國珍

襲。但是在你成為強者之前，先讓我以肉身成泥化做你的防衛罩，讓我先於你，承受所有迍邅痛苦，讓我用盡最後一絲氣力護你渡河，含笑望你安然抵達彼岸。你更小的時候，我們幾乎是連體嬰，你常常好奇在媽媽肚子裡的世界是什麼樣子？我說：「你很貼心，懷孕十月是我這輩子最快樂的時光，我每天都好歡喜，跟你說話你會蠕動回應，當我工作時你安靜沉睡，我一呼喚你便伸展四肢，觸動肚皮，讓我知道你很安全。我從來沒害喜沒生病，然後時間到了你就乖乖地從我肚子裡出來了。」「媽媽我要回到妳肚子裡。」那

。沒搭過你的車，還真不知道坐公車是這麼的舒服。」到了隔日練習時間，她抵死不從，把不懂世事的幼兒騙上車後，藉口買咖啡離去。果真是初生之犢，在椅墊上興奮地舉臂歡呼，一無所懼。過了一陣子，見車子仍然在原地徘徊，他終於鼓起勇氣問：「我們要去哪裡？」我裝作沒聽見，繼續跑過來又開過去。後來朋友將幼兒接走，出於愧疚，她留下一句行車箴言：「直行時約束自己，轉彎才顯現侵略性」，我一邊揣想一邊練習，感覺更加空虛了。兩周後，終於開出駕訓場，走了一次郊外的路。後來回想起證照考試，我腦中常是一片空白，能想及最遠之處，便是道路駕駛的那一日。上路時候，已經是風起晴暖，雲朵分明的初秋，我們一行四人繞過市區道路，向竹圍漁港去。或許是各自憂慮重重，顧及之事太多，車子始終沉甸甸落後在車群末。輪到我駕駛時，同行的車早不見蹤影，一整條道路乾淨而空曠，只有篩落的光影，溫熱地熨貼在方向盤與指頭上。我挺直腰桿，憑著不可靠的直覺，手腳並用地前進。不知過了多久，彷彿終於被道路之神應許，我的急切、窒悶隨著海風灌滿車子而消散，被路的彼端接應著，穿過建築，穿過人群，穿過行道樹，無畏而筆直地向海岸奔馳。身後街景如漿一般地軟化模糊，前方海景卻清晰無比，兩樣質地密合交融在窗玻璃上，倏地沖刷而去。抵達海港時，我忍不住忘情地問教練，再多開一小段路吧？日午的駕駛座已滿是暖陽與海風，小小的一方凹褶明晰清朗，怎麼看，都不像夏日乏味練車、意志殘破的承受處，讓人幾乎要遺忘這一份富足是牽連著辛苦而來。即使歸返後，我仍在心裡一次次回顧那片刻的喜悅，然而當旁人問起，第一次開上道路是什麼感覺呢？卻又支支吾吾，不知道這樣的心情該如何訴說。

【作者簡介】

多年前陪朋友買車，事先做足了功課，一到現場便裝模作樣地問遍了引擎型式、變速系統、馬力、排氣量，東挑西揀了好一陣子，販售員忽然轉過頭來對我說：「這裡有款車很適合你，來試開看看吧？」我心一驚，暗想他是否發現了我不會駕車，才說此話來牽制？眼見他拿出鑰匙，打開車門，我顧不得友情道義，謊稱家中有事，立即攔了一輛公車逃離。或許是內心始終懷揣著那一份缺憾，不久後便和朋友一起報名了駕訓班。上課首日，我蓄勢待發地上車，看教練示範基本的前進後退與轉彎，聽著聽著滿心歡喜，暗想四輪果然比兩輪簡單得多。教練帶著我繞行一陣子，確認沒有疑問，便下車離去，我信心滿滿登基駕駛位，調整好椅子安全帶，環顧一圈練車廠，心裡得意想著：這麼豆大點的地方，還能開去哪裡？誰知起步不到一百公尺，便領略這丁大點的地方，毫無我的容身之處。先是暴衝撞倒路邊盆栽，再來一路衝上水泥台階，動彈不得。第一時間我居然趕緊將窗戶關起，自以為無人發現，然而教練已經注意到遠方巨響，嚷嚷著跑來，神色驚駭地頻問「車子怎麼爬上去的？」這不是明知故問嗎？足一踩，輪一蹬，很輕易就翻上去了。然而教練不知過了多久，看似無法理解，我只能急著下車喊彷彿終於被道路之神應冤。四個輪子，有各自的意志，許，我的急切、窒悶隨著一個新手憑什麼讓他們信服？萬海風灌滿車子而消散，被路分羞愧地站在車旁，目送他搖著頭離去，我卑微地回到車上，想的彼端接應著，穿過建築，像往後練車與闖禍的景況，不禁穿過人群，穿過行道樹，心酸起來。無畏而筆直地向海岸隔日練習時我故作忙碌，其實只奔馳…… 在原地前進後退，或偷閒喝水，唯恐一莽進便再有物品應聲而倒。他者避開的塞車路段，我偏刻意繞道前去，隱身於車群中，一如幼獸藏匿草叢，躲避探及的目光。徐徐繞圖／九子行了數圈，漸明白是我低估了這個空間的狡猾。它貌似方整周到，卻方向，一旦車輪偏移主道，壓上電剪接了最曲折的險路要害，走著走線，便鈴聲大作。偏偏鳴聲並非只著，一台車輕易就墜入低谷，你害有自身能聽見，而是移到市集裡也怕擔憂什麼，它便往那兒輾去，愈能傲視群雄的聲帶，一響聲，如同想逃離，輪子便愈是拖泥帶水。復宣判臉面丟盡。我壓線的頻率，大得回頭路，也不知遠近，只能在裡約像是車尾別上一枚警鈴開關，每頭彎彎拐拐，猶疑著這樣的一條羊每發動不久後便喚醒沿街疾疾的尖腸小徑究竟有沒有明確的結尾。鳴，無論駛到何處，必定有它激昂告訴你一個妙方吧！誠實的相應，一路招搖著去。渾渾噩噩練了數周，教練終於承我的狀況有多糟呢？大概比嬰兒學步再顛簸一些，時不時油門一踩認我是急症學員，知道再不好好教，整台車就飆上分隔島，後退呢，導，只得耗損更多器材及人力。因又碰倒水泥樁。方向盤怎麼轉到底此接下來的練習，我被升等成高規了？是爬坡太吃力讓車子忽然熄火格的一對一教學，成天有教練陪在嗎？分明是平坦的道路，怎麼輪到副駕駛座曉以大義，不時搬出獨門我經過時便生了個崁？面對種種突心法，試圖別開蹊徑。這些見解乍發狀況，起初我會搖下車窗，四顧聽穩當，但仔細一想，便了解個個茫然，或匆匆奪門而出，徒步走向都不是切實的方法，有些甚至連偏教練室求救。一陣子習慣之後，心方也稱不上，聽完更讓人陣腳大亂如止水，七跌八撞也不驚，下車善。我委婉地表示懷疑，教練仍執意後時，若見到旁車狀況連連，駕駛要傳授小伎倆，說什麼也不肯依循焦頭爛額地竄進竄出，我甚至有餘正道。某日上課，他再次煞有其事地說了，「告訴你一個妙方吧！只裕去關心他。對於臉皮薄的人而言，最讓人驚要計算自己心臟與目標物的角度，心的是駕訓場裡的警鈴。地雷般的再利用擋風玻璃左側去對準車道上警鈴夾道而生，規範行車的角度、的線，包準你改天開在快車道也沒

胡靖。（圖／胡靖提供）

胡靖，桃園人，金牛座，現職編輯。喜歡搭乘大眾運輸到陌生地晃蕩、在小巷間遊走，可惜天生方向感差，一轉身便不知此路為何路，易於被手機導航欺騙，只能四處尋人求助。近期著迷於夜晚散步，及瑜伽課後大休息。

時候你還會撒嬌，可是你已經會奔跑會走路，身高到我的腰際。於是我掀開炒菜的圍裙，說：「好喲，我再生你一次。」你那可愛的身軀，鑽進圍裙，站著蜷著躲在圍裙裡，我假裝恩恩呀呀模仿產婦的聲音，然後說：「生出來了，我的小寶貝生出來了。好結實的傢伙啊！」你笑瞇瞇地從圍裙裡鑽出，彷彿新生兒般，對我燦爛微笑。你是嬰兒的時候就照耀著我，溫暖著我，直到現在。小說家連明偉特地從宜蘭到台北領獎，你們相約一起打桌球。你問我：「哥哥領什麼獎？」我說：「台灣十大開卷好書。我好羨慕他能得到這個獎。」你立刻回應：「妳不是得到『全球』十大好書，有什麼好羨慕的？」十五歲酷酷的你，早已不會撒嬌，用這種答案安慰我，也許我還是應該稱讚你一聲：「青春暖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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