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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nfo 這是一份具有寫實性與療癒性的教育文化誌,聚焦在教育經 驗裡的差異性。關注的問題來自教育現場的反思、成長故事
青聲誌?
的自述、學生運動的歷史紀錄,希望透過聆聽與敘說,看見 另 一 種 教 育 的 觸 覺 。立 基 點 是 更 具 開 放 性 的 生 命 歷 程 的 同 理 、 指向教育公共化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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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在哪?
企 劃 / 小 旅 行 團 隊
文 字 主 編 / 范 軒 昂
文 字 編 輯 / 王 俊 凱 、 王 法 明
行 政 主 編 / 劉 惠 中
視 覺 設 計 / 管 家 青
網 站 編 輯 / 李 盈 萱
攝 影 / 劉 仲 書
協 力 / 陳 健 民 、 曹 晏 清
聯絡信箱/ lifestorying@gmail.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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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talog
序 負傷的勇士 這 一 期 的 青 聲 誌 有 點 硬 ,夾 敘 夾 議 ,讀 者 需 要 多 點 想 像 力 及 耐 心 , 裡頭的疼痛血跡斑斑,是負傷的勇士們。勇士說的不是這樣的語 言,撥雲見霧,披荊斬棘。他珍視的勵志伴隨著一份渴望,關乎 自由地。他看見了限制,承認了限制,接納自己的能與不能,於 是也能同理他人的。他學會創造那些遠比考試成績更重要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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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從一張燒掉的成績單說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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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路,林飛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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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我的障礙助理經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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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一張燒掉的成績單說起── 黃哲翰從德國教育回看台灣 採訪 /劉惠中、王法明 撰文整理/劉惠中
前言: 訪問的契機是今年二月看到了臉書火熱流傳的一篇教育文章「論大學燒成績單的可能性」, 提及學生因為考試而扭曲學習的過程。學生日以繼夜的讀書,卻不曾討論我們學了什麼?知識上 我們得到了什麼?科目學得好不好?取而代之的是,你考多少分?分數是不是公平的?或是自我 懺悔陳述,「寫的時候不夠細心,這題不應該寫錯!」、「這次又考不好了,我真的很失敗」。 似乎,考試不是如師長們所說的:「考試只是在測試你學的有多少」這麼單純,透過訪問,我也 好像逐漸在探問社會如何塑造一個『好』學生的過程,而這樣的生命歷程,或許可以解答很多看 似成功、勝利的背後,真正的樣貌到底是什麼? 3
從小老師就喜歡我……
哲翰的學習小檔案
我是長孫,從小到大許多親戚都很寵我,因為在家族 裡同一輩我是老大,大家對這樣的角色也比較開放,因此 從小就有比較多機會跟長輩應對,也自然會很在意他們對 小孩的期待是什麼。以前在幼稚園裡我是當孩子王,過動 又調皮,愛去逗弄欺負其他小朋友,照常理來說這樣的小 孩應該會被視為頭痛人物,但我和老師們的關係卻很好, 不會因受懲罰就產生緊繃和反感,並且還因為我生性好動 不愛睡覺,反而有了「特權」,午睡時間我不用睡覺,可 以待在老師的辦公室裡畫畫、或是替老師準備教具,我覺 得這是一個家族裡面的長孫會發展出來的特質,我有很多
台中縣瑞穗國小 1986年至 1992年
機會去與師長應對進退、理解師長的想法。
私立明道中學
對 師 長 而 言 , 這 樣 的 小 孩 比 較 不 會 被 當 成 「 教 訓 的 對
1992年至 1998年
象 」,而 可 以 是 「 溝 通 的 對 象 」。懂 得 和 師 長 相 處 的 小 孩 ,
政大新聞系
成長的過程會得到比較多的讚美和關注,因此能更容易發 展自信。我覺得學生間的不平等就是這樣從很多的小地方
1998年 至 2001 年 政大哲學系 2001年 至 2004年
累積出來的,被視為問題學生的小孩,其實沒有太多機會
政 大 哲 學 系 碩 士
知 道 師 長 的 想 法 ,說 得 「 奸 巧 」一 點 ,你 要 怎 麼 做 可 以 「 雙
2004年至 2008年
贏」?讓師長們滿意也可以讓自己過得不錯。當然這會涉
德國海德堡大學哲學系碩士
及到一些在台灣這種奇怪的教育體系裡面的生存法則,而 且能夠學習到這種生存法則很多時候卻是要憑機緣。
資優班,像是一個保護區 幼 稚 園 畢 業 時 , 因 為 學 科 術 科 都 有 好 表 現 、 在 師 長 眼 中 又顯得大方活潑,園長老師專程到我家勸我爸媽,讓我去 讀設有資優班的瑞穗國小。這件事當時我並不知情。瑞穗 國小會讓每個小朋友一年級下學期做一次智力測驗跟性向 測驗,然後升二年級時挑二十幾個進資優班。那時候我搞 不清狀況,只印象中突然有一天我們參加一個奇怪的筆試 和口試,二年級開學日大家站起來要排座位,老師跟我說 你不必,然後外面一個老師就把我帶走了。我這時候才知 道我進了資優班。 資優班比較特別是每個班都有兩個導師,這些老師都 是學校裡特別好的,班級是小班制,一個班二十幾個人。 課程方面,每週六都有額外的班會課和說話課,說話課就 是讓同學輪流上台講故事說笑話,同學反應蠻踴躍的,有 些很認真,會互相競爭看誰講得比較好,當然這在我們那 個時代是和升學無關的,就像打球下棋一樣,大家樂在競 爭中。另外,美術課和校外參訪的活動也比其他班級多得 4
2009年至 2011年 德國海德堡大學哲學院博士 2011年 到至今
多。待在資優班,會很明顯的知道自己在學
聊女生、會跑到女生班去泡女生,女生會
校群體裡的特別,二到六年級這五個年級的
討厭男生、和男生打鬧之類的。但在我們美
資優班都是一起活動,比如說像遠足和校外
術班這個「保護區」裡,這種校園性別文化
參訪,不是和同年級普通班的學生一起,甚
並不明顯,比較少有那種青春校園的標準戲
至連升旗的時候也是一樣,資優班自己有一
碼 。相 對 的 ,男 女 生 的 關 係 比 較 平 淡 融 洽 些 。
棟教室,都是在自己的樓前走廊升旗、做早
我們國中三年的導師很開明,除了顧及
操。
班級成績(業績)壓力外,也很鼓勵學生多
升國中時我考上了明道中學國中部的美
元發展,並且花了很多心力和學生、家長溝
術班。在我們之前,明道的美術班是打著
通,把班級經營得像個大家庭,師生間甚至
「美術」招牌的升學班,但我們這屆是完全
家長間彼此感情特別深。國中三年導師讓我
以術科能力作為招生測驗的第一屆,也是最
們自己辦了許多活動,校外參訪和露營等
後一屆。我們考試是考素描、水彩及美術性
等,最後國三時我們班做了一個回顧展,在
向測驗。美術班跟其他的班的差別是,每週
週會上用戲劇演出的方式,向全校介紹我們
有八堂的美術課,包括素描、水彩、國畫、
班過去辦過的活動、也同時凸顯我們班每個
版畫,這些課程都很好玩,一直到國二前我
人的特色。
們都有非常多的時間上術科,而且學科成績
此外,當時的訓育組長也是個很特別的
比起其他班級也不會差到哪,最不快樂的就
老 師 ,做 過 國 會 助 理 ,口 才 很 好 又 幽 默 逗 趣 ,
是國三,因為要準備升學考試。
在放學後經常做課外題材的演講,尤其都是
我國中美術班的感覺類似國小的資優
關於政治公共議題。我很喜歡他的演講和思
班,一樣是小班制,教室也是在一個獨立區
考方式,我的導師就建議我可多和他學習。
域,和國中部其他班級處於不同大樓裡,我
那時候我在班上當幹部,有很多機會跑訓導
們班也很少跟其他班互動。最特別的是美術
處,就常在訓導處跟老師和職員們閒扯。訓
班是男女合班,普通班是男女分班,男女分
導處一般對學生而言都是有點壓力的地方,
班不可避免會加深對性別的刻板印象,然後
但我那時候卻很喜歡那裡的人們。學習在學
產生特別的文化,比如說男生聚在一起就是
校裡和師長相處是種很細微的感覺,具體上 5
說不出來,就是你自然而然能知道如何應答
開玩笑說是小小「藍衛兵」。我常在想明道
得體,理解師長的原則、對學生的期望、底
教出來的學生比較像是「樣版學生」。明道
線是什麼。甚至也會開些沒大沒小的玩笑,
有國中部、高中部、綜高部和夜間部。綜高
和師長鬥嘴。我當時上課喜歡講話,老師在
部的前身是工科跟商科。對學校的認同感最
上面講課我就在下面插嘴,老師們都很開
能接受的,應該就是國中部及高中部,因為
放,也算是一種上課樂趣。當然,這也許是
這兩個部作為看板招牌,是學校重要的升學
「長孫特質」的延伸結果,就是比較會和長
部隊,也獲得較多資源。其他的部門相對就
輩相處,師生間有課業和訓導方面的衝突
不一定會這麼熱衷於「藍色榮耀」。
時,也有一些溝通的基礎。但好處是可以獲
雖然師長們會避免去強調學生間的差
得更多的關注和包容,壞處就是變得愛出風
異,想盡力做到各部門間的公允,但學校
頭、口無遮攔、不知圓融。在我們班上能得
的空間結構本身還是反應了明顯的階級差
到諒解,但對其它班的同學而言,就可能認
異。這大概是整個台灣普通教育和技職教育
為這個人愛現又臭屁。
之間斷層的縮影。當時的國高中部是在學校 中心,和校長室與各科老師辦公室同一棟大
隔閡與偏見的發生
樓,工商科的區塊就是像學校的外牆一樣在 外側包圍,有部分還在吵雜的公路側。幾棟
國中畢業後我選擇直升明道高中,明道
大樓彼此間有一種彼此不容越界的感覺。連
高中部可說是「比較有文藝氣息的補習班高
社團活動都有所謂「課內社團」,只讓高中
中」,校方鼓勵社團活動、也常安排演講和
部的學生參加,例如合唱團、或在朝會上當
文藝營之類的活動。這個學校不像一般私立
演奏樂隊的管樂社。這兩個社團也最常代表
升學高中那樣,從一年級開始就要求大家留
學校去比賽。然而開放性的「課外社團」卻
下來上輔導課,我們相對來說自由許多,直
也少有工商科或綜高部學生的參與,主要都
到高三的星期六我們才要上整天。.
是國高中的人在玩。
到了大學後回頭看,才明顯感覺,當時
我很幸運地遭遇過一次很大的越界衝
校風非常的保守。儘管明道是個傳統儒家式
擊,那是發生在高一下到高二上這一年間。
的學校,我們的校歌歌詞就是中庸和大學的
當時教育部和文建會要推廣高中生的戲劇教
混搭,但是它的保守不完全是像教會學校那
育,在台中選了文華和明道兩所高中來做
種嚴格要求生活上的作息規範。明道的保守
專案計畫,學校成立了戲劇社,我們還獲
我覺得是一種特別的情況:校方努力經營學
得機會可以在台中中山堂的大舞台演出,我
生對學校的認同感,我們制服是藍色的,於
們花了半年時間籌備這齣戲,演出的成員高
是就說「藍色榮耀」,有要和台中一中和台
中部很少,國中部幾乎沒有,大多數是工商
中女中互別苗頭的意思,校園的保守就特別
科的學生,所以突然有了很多機會跟工商部
表現在不少學生都接受這種有點像縮小版的
的同學一起工作和相處,理解彼此間想法的
國家意識型態的愛校認同感,甚至我們可以
差異,他們在社裡甚至比高中部的同學還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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力活躍,後來大家的感情都很好。國高中部
商科一樣」這樣的話來教訓或警告學生,當
和工商科平時對彼此的成見,我覺得除了歸
然就會助長這種不正常的結構性發展。國中
咎於整個結構性的鴻溝外,部分校方決策、
時我不會意識到這個問題,工商科學長抽煙
老師、教官和家長自覺不足也要負一定的責
我們只覺得又害怕又不爽,只想敬而遠之。
任。
這種結構性的偏見,學生通常很難透過自身
這種階級判斷的標準說白了當然就是
反省來察覺,而大部分要靠生活上實際相處
成績。成績本身是中性的,但對成績的理
才有可能消除偏見和隔閡。相處的機緣其實
解方式則會讓人產生偏見,就是把成績不
一開始是在校車上,大家都得站或坐在一
好這回事和人品上的負面特質關聯在一起。
起,國中時的校車上有位很親切的餐飲科學
可笑的是,我們身為學生還會順著這個偏見
姊很照顧我,會幫我找位置坐,實習做的點
的方向去發展,不管是自覺或是不自覺。比
心也會特地拿來請我吃,我很感念她。高中
如說成績好的學生為了要維持相對應的地位
時就是因為社團的機緣,看到工商科同學的
和資源,他就比較會擔心和師長衝突,行為
努力和真誠,對比之下高中部專注學業的那
表現上自然就像個「好學生」。而成績不好
種拼勁反而顯得很乾癟。這樣才逐漸跳脫偏
的學生,就同樣地往反方向發展。諷刺一點
見。
講,很多「好學生」本性並不是太好,而
考試塑造學生
「壞學生」也不太壞。但整個結構就會讓人 這樣發展。例如我國中的時候我們班外掃區
「好學生」要當得好,就得學會把師長
是廁所,我們就常發現工商科的學長在廁所
的期待內化,拿大人的眼光來看自己和其他
抽煙,於是就會去向教官檢舉,檢舉一次就
小孩,而且對自己的要求特別在對別人之
記嘉獎一次,被檢舉的人就被記警告一次。
上。我覺得小孩的這種自我要求在台灣的教
儘管教官出於正當管教的動機,但這種體制
育背景不一定都是好的。比如明道經營藍色
造成讓好學生去管壞學生,然後開始產生偏
榮耀之所以厲害,是因為那主打的是學生的
見、兩方各自加速往反方向發展。甚至我也
自我要求,包含在學業和其他活動方面的自
曾經聽說有不夠自覺的師長和教官用「像工
我規訓。 7
其它社團活動且先不論,但學業上的自
會緊張、或一時粗心大意的學生。我把前者
我規訓老實說是很荒謬的。我們的考試都不
稱做「準成功人士」,他們之中許多也傾向
是真正在測試你學得多少知識,而是僅僅只
以找到穩定工作為最優先考量。有許多「媽
是別人競爭答題技巧和細心的程度。學生實
媽叫我去當老師」的樣版學生就也這樣把教
際上是在拿答題技巧和細心來要求自己,而
育的樣版與想像持續複製下去,讓我們社會
不是對知識的掌握。許多升學學校和補習班
有一種很奇怪的教育「潛目標」,就是讓上
厲害的地方,就是能用這種寒酸小器的東西
一代的學生競爭出樣版菁英去教導下一代,
來營造氣氛,讓學生將它們內化成自我要求
然 後 持 續 迴 圈 , 彷 彿 像 是 在 傳 遞 特 定 D NA 而
的 動 力 。不 然 的 話 ,「 答 題 技 巧 」和 「 細 心 」
別無目的。在這種迴圈裡,教育的唯一目的
這種無聊又無腦的東西,用外力鞭策學生去
就是在區分階級和分配資源。
做,也不會有那麼好的效果。
樣版學生還有一個人格上的矛盾,就
老師們不必太鞭策學生,學生就會自己
是他一方面要把社會樣版徹底內化,另一
要求自己,所以人家說好學校的學生比較好
方面卻在別人面前又要表現出另外一個樣
教,因為他們被規訓得很深入,自己考差了
子,彷彿他毫不在意這個樣版。也許這可以
還會回去哭一整天。這種學生我稱為「樣版
歸因於,我們整個教育系統對學生犯錯原則
學生」,他們套用了這個社會的樣版,其實
上缺乏寬容。通常學生如果認為自己考不到
不是真正傑出的人才。大多時候樣版學生表
好成績,就會對外宣示自己在擺爛:我沒把
現出來的自信背後其實是一種恐懼:考差了
握做到完美,所以我先對外承認我很爛,這
就跟別的學校學生一樣,上私立後段大學,
是一種自我赦免的機制。這樣環境中成長的
還要繳雙倍學費當「罰金」。想到這樣,都
學生,內心對犯錯有莫名恐懼。犯錯不一定
嚇死了。那種成績好的自信,其實不是真正
是指考題答錯或是做了錯事讓師長不高興,
出於學養的自信。反而是藏在那種「假性自
還包括生活規劃上的挫折。教育體制講求競
信」背後的恐懼,讓他們很多人自願去參加
爭就不可能寬容,因為成千上萬的競爭者不
補習和輔導課,然後彼此暗地嫉妒和較勁,
會等你,將來職場也不會等你,於是一點點
對解題技巧還會藏一手不告訴你。這些複雜
小錯誤都會讓學生無法釋懷,他只好用某種
的人際情況,多半是在缺乏健康的自信下,
「自首減刑」、或是打哈哈的方式把自己可
恐懼所帶來的扭曲結果。所以這種不健康的 自信才會常常建立在踐踏別人上。當一個學 生嚐過當「好學生」的滋味後,往往也會因 為那種不正常的優越感,而捨不得放下這種 地位。成績突然差了,就出現自殘或自殺的 例子。
樣板學生特質 持續複製的「樣版學生」
我覺得不公平的是,這些樣版學生並不 真正傑出、也不是最清楚自己生命方向的 人,但他們很多都能單靠考試技巧和細心而 進台清交政成這類一線國立大學,而享受社 會資源和職場待遇,排擠了很多志向清楚、 也有才分,卻只是考試技巧不拿手、考試時 8
。學校制度規訓 。善於競爭答題 。環境影響自我要求高 。嚮往好學生的榜樣 。優越感使然
能犯錯的嚴重性無害化,同儕間 表面上營造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的擺爛氣氛,對大家都好過。體 制不寬容我們,我們只好造出自 己寬容自己的假象。當然大家都 對這種虛情假意的哀號心照不宣 而抱持反感,但我相信甚至連因 成績而自殘自殺的人,很可能言 談間反射動作也會是「我也沒有 讀」。這非常諷刺,一個單向度 社會裡的不寬容能扭曲人格到這 種地步,也很可悲。 我覺得很遺憾的是,台灣的 學生爭取自我認同的方式始終只 有一種方式。以前是一條鞭式的聯考,考學
激想太多等等。這也使得我們當時會盡量避
科。現在多元入學,搞得每個項目,學科能
免談這些,大家比較想談眼前務實的事。到
力、社團經歷、服務活動,都變成一個獨立
現在,我的同儕們有許多也都熬到了各領域
的聯考。再怎麼多元都還是一樣,只是變成
小主管的位置,都算是社會精英了,但是例
很多條鞭來鞭打你。學生真正的興趣和志向
如在臉書上,我們的圈圈就很少轉貼嚴肅議
很難進入這套評分系統裡,大部分要在課外
題的消息。就算心裡忍不住想關注,公開發
社團去找,這往往又跟學業彼此衝突。追求
表出來就是會感到有些尷尬。
真正的興趣和志向,反而帶有一點奢侈的罪 惡感。社團一旦列入評分,則又變了質。學
他山之石,留學德國
校裡的學業知識沒辦法帶來真正的成就感, 就像是那種靠細心磨練出來的考試機器的技
德國教育資源分配得比較平均,雖然還
巧,我不覺得和考背電話簿有什麼實質的差
是有所謂名校與非名校的區別,但是不像台
別。那只是虛的,只是這個社會和師長告訴
灣那麼明顯,幾乎成為左右學生前途的唯一
我們,你這樣就很厲害,是社會精英。學生
因素。他們沒有一套可以讓人做「落點預
面對這種情況,首要大事就是能割捨,割捨
測」的標準。學生成績是不能公開的,老師
掉那些與自我認同實質相關的東西,把它當
不會把你的成績給別人看,別人也無從知道
成不切實際的夢想,然後一頭埋入那本身就
你的成績,更不會有校內排名這種東西。德
不切實際的評分系統,把虛的當成實的。當
國學生決定升學志向的過程中會經過老師、
整個社會都把虛的當成實的,樣版學生和他
家長還有學生三方面仔細的諮商,過程中並
們的家長就贏了,只是輸的是整個社會。
不負擔像台灣這樣多餘的社會壓力和焦慮,
這個教育系統下的贏家就是切割得最厲
因為他們在社會經濟結構和福利政策上已經
害的人。通常這些學生打從心裡對課業以外
做好了社會資源的平均分配。另外,德國和
事務沒興趣,他們長大出社會之後通常也對
美國那一套不一樣,非常反對教育商品化,
公共議題保持距離。在我大學時,除了少數
台灣就只會看美國。
志向清楚的學生以外,在被社會視為將來社
台灣直接把升學測驗本身視為資源分配
會精英的一線大學學生圈裡,談公共議題的
的過程,因此要拿到好處就要付出代價:一
人經常是會受到輕蔑的,說他不切實際、偏
是覺得繳學費理所當然、二是認為不拼高分 9
就不配拿好處。所以升學時關於學生能力適
語感和語言邏輯太抽象,沒有標準程序也沒
性發展這類實質的考量,其實都是第二線、
辦法做成無爭議的考題。所以台灣人對使用
第三線的考量。第一線的考量永遠都是盡可
外語普遍有某種恐懼,上課照本宣科學完之
能去爬到最高的位置,也就是不管你個人能
後,還是會覺得實際上要主動使用門檻很
力和志向,先拚高分再講。在這種情況下,
高,就害怕去講。但我拿德國的例子,這邊
講求客觀公平的考試就很重要,換句話說就
的外語學程一般都是規劃為兩個學期,只要
是要有能客觀評分的標準。一旦考題答案有
都有按部就班,一年內就能具備基本的在生
爭議時,大家就會特別焦慮。
活中聽說讀寫的能力,兩年可以到高階的程
一套專門用來分配資源、決定社會地位
度。
的教育制度,最重要的核心就是評分,這功
我們在台灣所學的學科,基本上不是在
能甚至可以獨立於其他所有教學內容之外,
學怎麼用那門知識的思考方式來理解事物,
當作一個最終極的要求。不管大考小考,我
而是獨立於所有知識內容之外,在訓練細心
們經常會聽到家長和學生批評某某考題有爭
作答的技巧:除了能夠仔細熟記課本內容來
議、或沒標準答案,要送分,否則不公平。
做判斷之外,還要能去跨越出題老師在考卷
不公平的題目最好不要出。但從另一角度來
裡面設下的各種陷阱。光是直接拿教材內容
想,會出這種題目的老師多少都有些想法,
來出題,鑒別度還不夠,還要極盡所能搞些
甚至可能想透過考題刺激學生產生不同的理
刁鑽的陷阱題來混淆學生,才能鑒別 98分和
解。但是當這樣的考題通常會被質疑聲浪給
100分之間的差別。我們學的不是知識,而
淹沒:「它公不公平?」。這還只是嘗試改
是怎麼被鑒別。
變這種評分文化的一小步,尚且難以被寬 容,我們就更難去談什麼叫對一門知識的客
德國對於大學的想像
觀學習。 例如數學,我們在意的不是客觀地學習
德國對大學的想像來自於十九世紀確立
這門知識,我們拚的是細心和計算能力,拿
的對學院自由的理解。學院自由有三個部
德國的數學課來對照,他們談觀念的比重就
分 ,「 研 究 的 自 由 」、「 教 學 的 自 由 」跟 「 學
很高,首先教學生怎麼理解各個數學概念、
習的自由」。學院基本上是跟一切政治與
怎麼做數學思考,然後才是公式證明和做運
社會需求脫勾:在大學裡只問什麼是真理、
算練習,台灣教數學卻正好相反。我們不談
什麼是知識,而不去問社會的需求、也不
「理解」數學概念,談的是對公式的熟記,
接受統治者的左右。傳統上大學不會因為產
不談「數學思考」,而是談訓練「計算的直
業缺了多少員工,就替它訓練多少員工。雖
覺」, 就是你看到某某類型的題目就知道
然「產學合作」這種模式現在已經很普遍,
要帶什麼公式、用什麼技巧來解。為什麼要
但根據這個傳統,大學和輿論對此都還是會
這樣解?不知道。就靠大量練習培養出來的
保持批判的距離。普通教育和技職教育的分
直覺反射,靠老師千叮萬嚀說看到這個題目
工分得很清楚,配合產業需要訓練人才是由
要先把這個怎麼怎麼化約、那個怎麼怎麼代
各級職業學校負責的,大學只要負責學術研
換。我們學的不是完整的數學,而是這種計
究。職業教育的素質非常高,也和社會需求
算的直覺反射。在這種情況下,計算錯誤和
有非常密切的配合,這一點他們做得比台灣
粗心大意就是學數學的頭號敵人。
好很多。台灣技職教育嚴重萎縮,社會偏好
再以英文為例,我們注重的不是學習語
普通高中和做學術研究的大學,最後所有大
感和用英語特有的邏輯來思考事情,而是在
學都必須負擔職業訓練的責任,事實上也做
學習能符合客觀公平的考試規格的內容。講
不到。企業參考這個唯一的標準來選人,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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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的人本來就不受職業訓練,這時候才來抱
很大。他們有非常多的選擇跟摸索的機會,
怨大學和業界脫節。德國大學和台灣最大的
相對地,台灣教育制度不鼓勵學生摸索。重
差別就是,把學問當學問看,教學和研究原
考是很嚴重的事,社會觀感就往下掉,轉校
則上不受社會需求和業界決定。德國也有科
轉系而延畢也不是常態。 德國大學當然也有熱門科系,例如醫學 系和法律系。凡是申請入學的人數超過招生 名額的學系,才會設成績限制。學生如果第
研究
一年申請不到,會被排到候補名單上,如果 非這個學校、這個學系不讀,就等一兩年, 總會輪到你。當然有些系所特別好,入學門 檻很高,並不好進去。但一般而言,學生選
自由 選擇 教學
大學不必擠破頭,因為資源分配平均,各大 學的素質差異都不大,而且要讀大學的學生 只是一部分,多數學生都往職業教育體系
學習
走。德國學生選大學常見的考量因素是離家 近,或是選系、選老師而不是選校。這樣選 擇的考量就會很貼近自己的志趣,學生必須 有高度自覺,依照自身需求來選擇內容,而 不是依照自己分數和荷包在選名牌商品。│
技型大學,但是理論的傾向還是很強,作為 技術研究的基礎,這也不是在做技職訓練。 重視理論和研究是德國高等教育中根深蒂固 的觀念,這是學院自由這個傳統所帶來的結 果。 另 外 , 學 術 教 育 和 職 業 教 育 分 工 的 結 果 , 就是兩方面都能正常發展,也讓健全的職業 教育平衡了社會的需要。社會不會認為職業 教育體系比學術教育體系差,因為兩者分工 清楚,根本無從比較。德國的各個職業工會 形成強大的地方政治和經濟的基礎,社會並 不會看低技術人員,例如水電工或黑手。技 術人員在德國的社會地位相對很高,甚至技 師的薪水收入會比公司職員還高很多。德國 對專業技術人員的尊重,也反應在收取的工 費上,例如請鎖匠開鎖,德國和台灣的價碼 都大約兩百多,只不過一個幣值是歐元,一 個是台幣(歐元台幣匯率約為 40比 1)。另 外,職業工會的傳統讓技術工人擁有很大的 力量,能在勞資抗衡中有效運作。 德國學生在求學過程中擁有很大的自 由,特別是在高等教育階段,換跑道的彈性 11
尋路,林飛帆 採訪整理 /范軒昂
認 識 林 飛 帆 是 兩 年 前 的 邱 智 彥 事 件 ,那 時 邱 智 彥 還 沒 成 為 一 個 事 件 , 飛帆也還未在社運現場闖盪,是一個冒雨從台南跑來,聲援現場只有兩
前 言 :
三個陪著邱智彥靜坐的成大學生。這些年的生涯中,他從台中轉往台南 再到台北念書,累積了許多運動經驗,這次訪談中他將分享自己的求學 歷程,觀察、思考與行動。
12
高中我成績普通,念一所偏遠的公立高
時候,不會刻意要跟政黨切割,我知道有些
中,父親做生意的,覺得管理學很重要,大
時候他們可以做一些事情有助於運動。
姊念企業管理,二姊念政治,那時候就在這 兩個科系中掙扎,剛好考上暨大公共行政,
轉學:從暨大到成大
它有點像是政治學裡面的管理學,就去唸 了。唸著唸著覺得很無聊,教學內容就是國
想轉學一方面失戀,情緒受到打擊,另
家考試要考的東西,用死背硬背的方式去理
一方面在暨大有點像鬥雞的狀態,討厭系學
解,對我來講這些沒有吸引力,後來是上到
會辦一些風花雪月的活動,系上有點派壘分
一些政治思想的課,政治理論還比較有趣。
明,人際關係處的不太好,沒有人想跟我談
那時候覺得大學生應該要像個知識分
些政治的事情,有點孤軍奮戰的感覺。後來
子,學校社團也不想去參加高中參加過的熱
評估下決定考政治,沒考上就繼續回來念。
音熱舞社,有考慮過參加學生會,但覺得學
剛考完的第二個禮拜,我出了一場嚴重的車
生會辦得多是娛樂的活動。2006年到 2007
禍 ,顴 骨 碎 裂 還 要 開 刀 ,住 院 住 了 一 個 禮 拜 。
年,也在大一、大二的時候,由於暨大地理
總之,整個人狀態很受傷,轉學有點變成是
環境較封閉,想接觸政治卻沒有任何管道,
從既有的人際關係叛逃的感覺。
班上有同學去參加青輔會青年國是會議,認
轉到成大政治系後,我才明顯地感覺城
識了一些民進黨青年部的人,介紹我認識。
鄉差距、學習資源的不平均。第一堂課就
那時候真的只要有一點點線索,就覺得好像
是陳欣之老師的國際關係,我轉進去是降轉
有了一條路的感覺。有一次在民進黨的營
到二年級,因為我已經修過公共行政,那是
隊,聽到徐永明演講說一些他學生時期做的
一堂三年級的課,跟我姊同班。那堂課我看
事情,就決定回學校成立社團,社團名稱叫
到有很多人會積極發言、討論,暨南不會有
「暨大台灣社」,讀一些能夠瞭解台獨運動
這樣的事情。我覺得那個差距不是完全學生
歷史的書籍,比如彭民敏《自由的滋味》,
資質的問題,在成大,課程開的是原文書、
但是讀得不多也不夠紮實,也不知道怎麼帶
paper,老師會告訴你怎麼唸這些東西,暨
大家讀。成員就我跟副社長,還有一個很忠
大的老師們在教材上會預設學生程度就給簡
實的學妹,基本班底就三個人。這段經驗影
單的,這裡我看到教育訓練上不一樣的地
響我很大,其中一個部分是,後來我接觸到
方。到了成大這樣的環境,會還滿積極參與
左派學生運動社團的朋友,會讓我對照這個
討論,有點是為了要符合他們的標準,好像
起始點,因為願意到這樣封閉沒有資源環境
懂很多很會講,其實我是裝懂,但別人看起
反而是政黨,這讓我後來在實踐社會運動的
來好像很威。
野草莓運動:我的自由之夏 剛轉到成大不久,11月 3號到 5號,那 幾天每天都盯著電視看,很像在看颱風氣象 報 導 ,每 天 關 注 災 情 到 哪 裡 了 ,警 察 到 哪 邊 , 抗爭多激烈。11月 6號學生出來開始靜坐的 時 候 , B B S 站 上 廣 場 上 的 LI V E , 我 看 了 一 整天,很猶豫要上台北嗎?到那裏要做什麼 呢?整顆心吊在那裏,隔天,看到學生從行 《自由的滋味─彭明敏回憶錄》一書
政院門口撤離,警民衝突中有人喊著人權、 13
野草莓運動─行政院靜坐期間之畫面。
和平,看了那個畫面很想哭,直播新聞畫面
討論什麼時候要結束,要喊口號還是不要喊
的網站有一個小的聊天室,有很多人在上面
都不知道。
留言,有人開始說成大同學要不要出來,討
後 來 我 才 知 道 吳 慶 連 老 師 也 有 到 場 ,
論了約一兩個小時之後,才有一個帳號說出
二二八時他是成大自衛隊的成員,拿過槍打
一個具體的時間地點。到了現場互相都不認
過國民黨,下雨也穿著雨衣跟我們站在一
識,我看到有四五十個人,裡面有博士班的
起。再後來,帳篷、各種物資逐漸進來,第
學生,也有大一大二年輕的學生,中間有一
一天晚上,大夥投票後決定留下來,不過當
個木製的小舞台沒有人敢上去,大家都站得
決定留在這裡之後,有些人就走了,也有
很外圍。這個時候有一個很重要的人,就是
人據說是家裡有壓力,雖然分到工作但沒有
丸子,南部人本辦公室邱照惠,她做了一個
來。校門口前的一個月,當帳篷越來越多,
很關鍵性的動作,她先自我介紹,然後說:
棧板也來了,運動越來越開始細緻的分工,
大家彼此都不認識,要不要自我介紹認識一
慢慢組織化,那時我分到活動組,協助晚上
下,接著群體就開始討論,也讓台南野草莓
大家唱歌、講話、喊口號。
正式開場。有一個學姊叫瑪西,她在東吳當
南部野草莓運動,參與者比較沒有經
過學生會會長,研究所來到成大,她當主持
驗,事實上也沒有參與到擬定訴求的過程,
人,有些學資訊的學長,架網路直播平台,
比較是被動的配合台北,也很少有記者來採
把台南視訊畫面連線放到台北的連結上面,
訪。到了運動的中後期,有點像比氣長,待
台北就看到台南有一群學生已經出來了。
得越久越有影響力,中間有一次大分裂,有
1 1 月 7 號 晚 上 討 論 直 到 十 一 點 多 , 結 束
一票台文系的學生就離開了。離開的原因是
回家相約明天早上十點開始靜坐,那時候原
因為有些個人的因素,大家互相看不爽,也
本要靜坐在校門口裡面,避免跟外面的警察
有跟政治的關係,比如是否要接受政治人物
發生衝突。隔天有一個很衝的學長,做了一
奧援,是否要拉糾察線等等問題。這種對政
個關鍵動作,他到了靜坐地點之後,他喊我
治人物的態度,讓我感觸很深,記得有一次
們到門口去,大家到校門口後,拿著昨天晚
台南縣副縣長來現場,我跟他握了手,那次
上做的醜醜的海報,然後坐下來,也沒有人
被同伴罵得很兇,但是我會想,真的有這麼
知道會坐多久,因為一群過去完全不認識的
嚴重嗎?我覺得有些學生有「純潔性的想
人,也沒有很多運動經驗,坐在那邊也沒有
像」,不想跟政治人物有任何接觸,會影響
14
媒體及運動上的形象。這是長期以來社運對政治的敏感, 擔心政黨收割或抹綠,會有這種擔憂。後來,大多數學生 決定不拉糾察線,只要不穿背心、不坐下來,過來支持跟 我們說話都是可以同意的。1207遊行之後,台南野草莓就 地解散。1209光復校區又重新聚集,集體決定成立社團, 也就是後來的成大零貳社,那次會議中被選上第一任社 長。野草莓是我第一次參與的社會運動,這之前都是參加 比如 326反飛彈、台灣入聯,都是政黨發起的大遊行,那 時候連苦勞網這樣的獨立媒體都不知道,如果當初沒有參 加台南野草莓,就算後來有一個叫做零貳社的社團,也不 會去參與,也不會想去參與後續其他的社會運動。 從我成長的啟蒙背景裡,接觸到的台灣歷史,都是以 「國民黨」作為對抗的對象,核心關懷是關心轉型正義的 問題,野草莓運動的過程開始瞭解各地小型的抗爭,在廣 場上會播各式各樣的紀錄片,樂生、反核、三鶯部落,接 觸到各式各樣的議題,也因此我開始看史明《台灣人四百 年史》,他是基於底層農工社會去寫的歷史,寫壓迫寫得 很清楚。另一本我忘記作者了《台灣─苦悶的歷史》,論 述統治者的演變,慢慢去找台獨左翼到底是什麼。
成大的校園實踐 2008/11/08成大光復校區門口靜坐照片。
這 個 社 團 第 一 場 行 動 是 1 2 1 0 世 界 人 權 日 蔣 孝 嚴 要 來 成 大演講,要跟中國學生談外交與人權。大家會覺得蔣孝嚴 有什麼資格談人權,剛開始只是想溫和一點去問問題,看 到成大學生把大禮堂的國旗收起來,情緒就起來了,究竟 是誰要你去撤?這個事件就意外砸場,還登在自由時報 A2半版。那種憤怒是,事情不應該是這樣。2009年 4月 社長就卸任了,那時我大三,社團起步不容易,很多老學 反國光石化遊行之照片。
長野草莓運動後就回去寫論文了,人也叫不太動,一方面 一個月的靜坐大家都需要休息,很多人去不了。另外,一 方面砸蔣的場,我的路線被視為太激進,有些人覺得不利 於社團對外擴大團結面,那時候就乾脆請辭。社團經歷反 國光石化的校內遊行、廢除社團指導老師串聯、聯署等行 動。零貳社在芷菱當社長的時候申請成立正式社團,考慮 到有些好處,比如可以公開擺攤宣傳,可以申請經費,壞 處就是每年要評鑑,行政上需要應付學校,比如成立還一
反國光石化遊行之照片。
定要指導老師。我會創造一些條件讓學弟妹親身感受到跟 行政官僚、跟警察對抗。南部的學生很難到台北直接參與
※相關照片來源始自台南學生反集會遊 行法行動網站與成大零貳社官方網站。
社會運動,很少這樣的機會,我認為身體的對抗與當下溝 通、對話嗆聲的互動,這個過程政治會發生啟蒙。 15
青春啊,我飛奔逃離 2011年開始準備研究所, 想得很簡單,思考是要搞運動 還是進學界,現實生活的考量 下是進入學界,那時候一直被 莊程洋罵這就是有社會資本的 人才能去做的事,不過現在也 是很猶豫,因為其實也不知道 自己能幹嘛,也考慮過回家鄉 賣咖啡。每回到人生的轉折點 都會有種逃離的感受出現,有 些事情說不出來,也不會講, 它澱積在心裡很沉重。我是一 個會不斷瞻前顧後的人。有些 事很難描繪出來,但是它會卡在那個地方,
反旺中
很苦惱要怎麼解決這些事情……往前走有時 候也是不得不,不管了,且戰且走,只能這
反旺中這個運動沒有像大家講得那麼
樣。身邊很多朋友都以為我很清楚知道我在
好,問題非常多,比如學運的老牌社團們對
幹什麼,有時候我會覺得,我並沒有那麼清
於青盟的不滿,有別於野草莓運動,這個運
楚,我不瞭解自己,也沒有那麼勇敢,比如
動希望有明確的組織核心、架構化,我參考
選擇政治學,曾經想過要轉社會,但是如果
的範本是『反國光石化青年聯盟』,運動過
這件事需要付出的成本太高,要花更久的時
程很有趣的是,大家對反國光石化青年聯盟
間,可能我不會那麼快地跳入那件事情。人
為什麼可以做運動號召的角色沒有那麼多不
生的選擇時常是一半被之前的路徑決定了,
滿,後來自己的反省,過程中的確跟這些老
然後就繼續順著這個路徑繼續走下去。
牌的社團溝通不足,這個過程考驗著組織工
我的啟蒙老師王金壽,我的很多對政治
作的能力,如何好好把事情交代出去,讓大
的判斷、眼光都是他教我的。他希望我在運
家能一起來做這件事。
動跟學術上能做出抉擇,他要我去看韋伯的
社運想像的差異也展現在組織層次上,
〈 學 術 與 政 治 〉,去 看 吳 睿 人 〈 經 院 之 路 〉。
究竟是一個聯盟還是一個社團?以反國光石
看完之後我感觸很深,他談到當運動轟轟烈
化青年聯盟來講,它串聯了很多社團,實際
烈風風雨雨,但是真的到他要出國念書,才
上它還是一個社團的形式,組成成員核心的
發現知識的浩瀚,開始思考自身的矛盾,到
運作團隊是由農陣青年主導,它不是各社團
底要選擇政治,還是回到學術界,用學術的
代表的聯盟,大家共識決一個立場,青盟也
眼光看這一切。上台北之前的暑假,跟老師
是參考這個模式,它是一個社團,由青年工
的關係不太好,他希望我趕快很清楚的選擇
作者、許多學生身分的個人連結起來。我覺
一條路,告訴他。我那時還有點沉浸在社運
得大家合作的經驗不夠多,這種串連性質合
圈的掌聲當中,長輩們覺得你很棒,然後遲
作的經驗實在太少,大多數的串聯都是要行
遲無法做決定。我一方面卡在這些事情上,
動了,常態的網絡沒有被建立起來,可能定
另一方面也不知道進了研究所,接下來要幹
期開個例會,一起來想要做些什麼事情。現
嘛,好好念書嗎還是要怎麼樣。
實的狀態是,有一個網絡在,但是沒有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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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組織化,共同來決定,什麼時間點要做什 麼、回應什麼樣的議題。至於聯盟性質的組 成我覺得也很難避免這樣的分歧,也會有路 線的差異出現。學運圈是對權力關係特別敏 感的一群人,權力不對等的問題很容易發生 衝突,那種信任基礎需要花很多時間才能累 積下來。 組織發展得差不多,心一橫就離開,沒 有非誰不可,確實在運動的過程,有人做了 關鍵性的判斷或決策會影響運動很多。這是 後來人們再回頭的標誌,但這並不是意味著 一定要這個人留在組織才能夠成事,下一個 做那個關鍵判斷的人可以是不同的人,不一 定是我,而且實際上也沒有人可以一直在 ON 檔 上 。
面對學生運動 當這些多數的強勢群體正在壓迫少數的
採訪後記:
個人時,不是去問為什麼被壓迫這樣既定的
訪問是在 2013的春天,這個時刻正是飛帆
事實,而是去行動,去反抗它,我認為這樣
期待著從熱熱鬧鬧著反旺中運動退下來好好
的行動是了不起的。我個性有所謂的「白目
休息,理想主義旗幟稍稍放下的時候。他真
的因子」,我不去做百分之百的對抗,會去
像個熱情的大孩子,直嚷著:野草莓運動第
一 點 點 打 一 下 ,打 一 下 ,若 安 全 ,再 打 一 下 。
一 天 晚 上 帳 篷 搭 了 ,棧 板 來 了 ,螃 蟹 也 來 了 ,
不知不覺可能打到對方底線,對方回擊,再
大家都說有螃蟹,很嘔啊,那鍋螃蟹我沒吃
稍微退一下,然後待機再去挑戰一下。有些
到!
事情我知道不會怎麼樣,設定的遊戲規則是 假的,而我知道弄回去這些官僚會很麻煩, 一般情況人不喜歡麻煩,就把自己包裝成弄 到我你會很麻煩。 傳 統 裡 有 很 多 東 西 可 以 學 習 , 我 不 覺 得 像 主流描述的九零年代學生運動的結果,走向 集 體 腐 化 ,集 體 墮 落 ,背 叛 運 動 這 樣 的 想 法 。 我們這個世代的運動較少有戰略的想像,現 在是習慣去抗爭現場,享受集體在一起的革 命情感,壯烈犧牲,我覺得這並不意味著這 就是紮紮實實的運動,做草根,跟弱勢在一 起。│
17
我的障礙助理經驗 撰文 /黃佳玉
「
「
Nothing About us, without us. ──障礙運動宣言。
艱 辛 的 推 著 輪 椅 向 前 , 無 法 自 己 行 動 、 決
以障礙者為主體,由個人助理從旁依照障礙
定,需要家屬隨侍在側並周到的服務每件
者的需求提供協助。以尊重與平等為概念的
事,是大多數人對於障礙者的想像。事實
個人助理工作,在歐美與日本已行之有年,
上,即便障礙者無法用自己的手去完成每一
但在台灣才剛起步,相關支援團體與工作機
件事,但仍可能透過他人的協助,來自主決
會不多。我所接觸的對象是北大社會所的學
定自己要進行的活動,增加生活經驗。這就
姊 倩 如 ,綽 號 是 趴 趴 。她 是 重 度 肢 體 障 礙 者 ,
是近幾年來「自立生活運動」致力推廣的目
由於無法自由運用肌肉,需要個人助理在日
標。
常生活簡單的協助。 個人助理不需要專業醫療知識,我們只
個人助理工作內容
需要陪伴在障礙者身邊,從早上刷牙洗臉、 換穿衣服、出門上課,到晚上去散步、買晚
這個寒假,第一次接觸到自立生活運動
餐吃的協助外,絕大多數時間個人助理可以
個人助理的工作。所謂的自立生活,即是指
在一旁做自己的事,是一個時間彈性相當高
18
的工作。在台灣的教育環境中,我們很少有 機會長時間與障礙者接觸,擔任個人助理的 過程中,可以貼身了解障礙者如何度過一 天。
環境導致障礙 早上九點出門,七點半就須起床刷牙梳 洗;復康巴士供不應求、訂位困難,每當有 交通需求時,需要前三天早上八點起床搶位 置;到了學校,課堂的桌椅沒有空間可以進 去,需要幫忙移動位置;通常會等到用餐時 間才去廁所,不然下課時間不夠長,相當不
要做好什麼事情,再互相溝通要如何進行。
方便。到了用餐時間,有時需要託人從外面
好比換季時,我們需要查詢當日的天氣預
買回來,若是要在外面吃飯,要攜帶特殊的
告,確定當天的溫度範圍來決定穿著,因為
斜坡裝置,才能方便進入有台階的店家。我
穿或脫對於趴趴學姊來說,都相當不方便。
感受到,我們所處的空間設計上多以非障礙
這類日常的瑣事加總起來,使得障礙者必須
者中心思考,經常不利於障礙者行動。許多
比一般人更清楚自己的需求,並能夠表達給
看 似 無 障 礙 的 設 備 ,如 :無 障 礙 廁 所 、坡 道 ,
他人知道,才能讓我們的各個動作順利進
由於設計不良,反而造成障礙者使用上的困
行。
擾。
由於比他人更敏感於自身的經驗與需
很多時候,其實是環境不利於障礙者活
求,在協助時才感受到,障礙者對於身體經
動。但是只要稍做調整,好比移開物品,
驗相當敏銳,也很會表達自己的感受。特別
加寬通道,就能讓障礙者自由行動。在障
是當趴趴學姊洗澡或更衣時,若感到身體不
礙研究也常討論到,是環境導致障礙,而
舒服,便會立刻提出來告知個人助理。曾經
非必然的缺陷。不過,趴趴學姊是個相當
和趴趴學姊開過玩笑,在擔任個助期間學到
積極樂觀的人。她不因為環境的障礙而放
了許多身體部位的名稱。於我,因為可以很
棄學習的權利,反而會去挑戰她沒有辦法進
輕鬆的搔癢或是調整衣領,反而很少去敏感
入的空間,要求學校改進。她也樂於參與各
到自己身體的狀態,但對趴趴學姊,從感受
種不同的活動,假日會找個助一起去游泳,
到表達的過程,其實經歷不少訓練,這些都
也會趁長假出門旅遊,並且還樂於潛水、高
是一門學問。
空彈跳等戶外活動。個人助理的用意也在此
除此之外,個人助理的工作畢竟是和人
充分發揮透過陪伴在障礙者身邊,提供簡
相處,許多行為要關照到彼此,才能更順利
單的輔助與服務,使障礙者的生活機會提
進行。當自己因為感冒、熬夜感到疲累時,
升,不因為環境的障礙而被迫放棄選擇。
便先和趴趴學姊溝通好當天的行程,讓彼此 都可以提早入睡,降低個助的壓力與疲勞。
障礙者的身體經驗與溝通
如果在協助過程中想要調整自己的狀態,需 要互相提醒,盡可能不要讓彼此感到不舒
對於障礙者而言,日常生活中非障礙者
服。這種練習表達彼此需求的能力非常重
可快速進行的動作,障礙者可能需要耗費相
要,也是個人助理對等關係的基礎。這段期
對其他人較多的時間、協助去完成。我和趴
間的相處,讓我更體認到溝通的重要性,練
趴學姊經常需要先想好接下來的一個小時內
習如何和人表達自己的需求,並且能互相尊 19
重對方的狀態,來好好完成一件事。
不理解的族群,往往對於其中的應對感到尷 尬、進退失據。這並不只是對障礙者,我們
現今教育對於異己者的態度── 推廣自立生活的概念
也經常不知如何面對如同志等性少數族群, 我們常自以為合理地用自己的刻板印象去對 人,潛藏其中的不理解與不尊重,卻帶給他
趴趴學姊曾經說過,比起一般認識新朋
人困擾,甚至是壓迫。
友時找尋共通話題,大多數人與障礙者互動
許多歧視來自於不理解與不尊重,在障
的第一句話通常是「你有需要幫助的地方
礙者這一方,社會往往將障礙者認定為無法
嗎?」整體環境導致障礙者的不便,因此障
行為的人,忽略了環境的不友善導致的障
礙者經常需要別人的協助。然而,這樣的相
礙。可是如同文章開頭所引用的障礙運動宣
處方式也有另一層意義,自己在擔任個人助
言:「關於我們的事物,不能少了我們的聲
理時,有時會遇到「你好有愛心喔」、或是
音」,我們太習慣將障礙者視為無行為能力
「這很辛苦吧」等評語。雖然與障礙者的互
的人,而忽略他們其實有自己的體驗,並且
動難免有習慣不同的地方,最初可能感到疲
可以替自己做決定。如果我們真心關懷與我
累,但對於去照顧、認知他人的狀態一事,
們共同生活的群體,在各層次設計能夠考量
不應該被認為是上對下的慈善施捨,而是基
到不同種類的需求,納入更多少數者的聲
本對於他人狀態的尊重與理解。障礙者要的
音,而非斷然認定他人不具有能力,或是無
不是愛心,而是平等的對待。
視他們的存在。只有學會彼此表達、傾聽,
同時,主流社會對障礙者的期待也值得
我們才能打造一個對眾人都舒適、友善的社
反思。許多社福機構有時會要求障礙者出席
會。│
活動,展現出「即使身體殘缺,還是能和常 人相仿,努力向上」的形象,口足畫家便是 一種典型例子。趴趴學姊個性樂觀活潑,但 她曾經感嘆:「為什麼主流社會似乎只期 待、看見一種障礙者,要障礙者需要『勵 志』、『進取』,如果是一個只想當宅宅的 障礙者,也不行嗎?」能夠做自己喜歡做的 事情當然是非常可喜的,但是值得挑戰的 是,這樣的活動與敘述,有助於障礙者認同 自身的狀態嗎?我們為何如此期待障礙者能 表現的「如同常人一般」?其實,就連「常 人」都是具有異質性的,但我們卻往往希 望障礙者表現出某種形象來,才是一個「好 的」障礙者。 回過頭來反省,自己最初在面對趴趴學 姊時,有時也難免會害怕自己的措辭、思考 不夠「政治正確」,因而不敢貿然說話、提 問。可是其實只要願意詢問、接觸,還是能 找到雙方感到舒適的應對方式。有時難免感 觸,我們的教育往往忽略告訴我們該如何與 我們不同的人相處,於是當我們遇到自己所 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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