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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我
在 一 個 聚 會 無 意 中 聽 到 一 段 對 話， 使 我 更 留 意
到「 判 斷 」 和「 論 斷 」 之 間 的 差 別。 這 對 話 的 內 容 如 下： 比爾告訴伯特，一名他認識的年輕女孩遭性侵犯，他對這 缺德的事情感到憤怒及震驚。「你能相信嗎？」他說，「我 認識那女孩！」比利續說： 「我真希望他們能抓到那禽獸！」 伯特說：「其實你也不了解那犯案者的底細，也許他也 曾被性侵犯呢！又或者他控制不了自己的行為。你實在不 應隨便論斷他的所作所為。」 「不要隨便論斷 ?! 」比利大叫。「我怎能不論斷呢？難 道你認為那傢伙做得對嗎？」 「這輪不到我來判定，」伯特說：「事情既已發生，我們 憑什麼作出裁決呢？我在教會的信仰討論小組，提醒我們 凡事都不應下判斷，真的，其實我們誰也沒有這個資格。 」
以上這段對話，完全混淆了判斷和論斷。伯特拒絕批 判罪犯傷害別人的行為，可見他把倫理判斷與論斷混為一 談。犯罪者的罪行必須予以制裁，難道有人會認為應該對 性侵犯行為保持「中立」或「開放態度」？我希望沒有人會 這樣想，因為這行為對另一名年輕人造成了極大傷害。伯 特拒絕批判性罪犯，實在是忽略了這行為的道德結果。雖 然 犯 罪 者 本 身 的 存 在 價 值， 不 能 因 這 性 侵 犯 行 為 而 抹 殺； 但性侵犯行為本身（無論犯罪者的處境為何）是錯誤的， 理應受到制裁。 許 多 人 將 論 斷 和 判 斷 二 者 混 淆 了， 其 實 它 們 是 兩 種 不同的思想模式。對一些傷害、損毀或造成別人傷痛的行 為，作出負面批評，絕對是合理合情；無動於衷反而是冷 血無情。一個沒有人懂得判斷的世界，是一個沒有信念、 原 則、 和 倫 理 關 懷 的 世 界， 不 論 我 們 的 思 想 如 何 開 放 通 達，也不可能空談「美好生活」（good life），而不理會那些 破壞或損害美好生活的事情。
人。他們認為天下間所有事情（或起碼事情的某些部分）
判斷非論斷
有些人為了抗衡論斷主義，堅持不批判任何事或任何
都是可容許的；每個人都可以有自己的一套看法，但別人 的事與自己無關，少理為妙。而在這個多元的世界中，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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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都不想別人說自己缺乏包容，所以我們都不希望被人看 為批判者。 然而，即使跟別人討論時可以這樣宣稱，我們在現實 第二章
生活中根本不可能做到完全的價值中立，我們每一個決定 都潛藏着價值觀；或許我們平常沒有留意，但價值觀經常 都在導引我們的行為。 如 果 我 們 真 的 凡 事 不 批 判， 只 會 造 成 倫 理 價 值 的 真 空，世界變得只有個人標準而沒有共通信念，社會制度幾 乎不可能建立起來。再說，有些行為的確要嚴加鞭撻，因 為它不單對人造成心靈創傷，也危及他人的生命安全，以 至世界的安寧。這類行為不單具破壞性，甚至算得上邪惡。 上 述 討 論 的 關 鍵， 是 指 出 不 要 在 批 判 一 個 人 的 某 種 行為時，也非議他整體的人格。不過，要把兩者的界線劃 清，實在殊不容易。
健康的批判與論斷主義 在這一節，我將提出七個頗重要的區分，用來辨別批 判和論斷。在表 2.1 及以下的部分一一探討。
表 2.1 健康的批判與論斷的七項分辨法 健康的批判 （Healthy Judgment） 關心對方的感受
論斷主義 （Judgmentalism） 不在乎對方的感受
（關心） 除 非 有 可 靠 證 據， 不 會 隨 便
即 使 缺 乏 合 理 證 據， 仍 假 設
否定別人的行為動機
自己清楚別人的動機
（信任） 既 能 持 守 道 德 和 宗 教 信 念，
固 守 道 德 和 宗 教 信 念， 忘 記
也能以恩慈和包容對待不同
尊重和包容不同觀念的人
觀念的人 （包容） 只譴責傷害性行為或錯誤的
譴責抱持錯誤觀念或危害他
觀念
人行為的人
（行為 vs. 人） 了解個人觀點未能解答所有
拒絕承認個人觀點會有漏洞
問題；即使沒有絕對把握，依
或 限 制， 絕 對 肯 定 自 己 正 確
然 能 持 守 自 己 的 信 念， 同 時
無誤
對別人的看法持開放態度 （開放） 以 情 感 推 論， 找 着 膚 淺 證 據
後，才作理性決定
就倉促作出決定
（時間） 是經過反省和細心思量後的必
是 缺 乏 反 省、 粗 疏 思 考 的 結
然結果，也印證一顆不怕作決
果；也暴露了一顆不願分析思
定的心
考的心
判斷非論斷
經細心評估證據和深思熟慮
（不懼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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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心 健 康 的 批 判 依 然 會 關 心 別 人， 論 斷 主 義 卻 對 所 批 評 的人漠不關心。論斷主義只關注自己能否在爭辯中勝出， 第二章
哪管評論到底是傷害還是造就人。諷刺的是，當別人察覺 論斷者對自己根本毫不關心時，即或理據充足，都聽不進 去。這是健康的批判和論斷主義的一些主要分別。 健 康 的 批 判 小 心 翼 翼 地 作 出 評 估， 在 持 守 信 念 的 同 時，也以仁慈和寬容待人；把別人的意念和行為分開處理， 對人保持一份關懷。這些特質在論斷主義均付之闕如。
信任 健康批判的另一個特徵，就是沒有確實的證據，不輕 易懷疑別人行為背後的動機。反之，論斷主義聲稱自己能 看透別人的心思，掌握別人的動機，以致過分地多疑。例 如，當別人對自己好，就認為他別有用心；當一對男女在 說悄悄話，就肯定他們有不可告人的關係……請留意，這 種種聲言背後，其實都隱含着一份傲慢自大的心態。 我相信這種心態源自一份恐懼，老是害怕別人要在自 己身上找好處，卻不敢直面自己的恐懼，反而把這份恐懼
投射開去，認為別人動機不良；又宣稱自己洞悉別人心中 的想法、計劃和陰謀。我們以為這麼想會感到安全一點， 卻可能過早地把一些可以交的朋友看成敵人。
包容 論 斷 主 義 的 另 一 特 徵， 是 頑 固 地 堅 持 一 些 宗 教 及 道 德觀念，不尊重持其他意見的人。健康的批判可能會認為 別人的想法離譜，甚至可能危害別人，但還是用包容的態 度看待持不同信念的人，他們明白，容讓異見者發表意見 並不代表認同有關的看法。論斷主義卻害怕聽取別人的意 見，不明白恭敬聆聽並不等於贊同。當我們論斷時，會對 相異的意見抱有戒心，甚至迷信地認為，就算隨便聽聽， 也會受那些言論影響。出於恐懼的緣故，我們甚至忽略最 基本的禮貌。健康的批判不怕譴責種族主義、性別主義、 非人性化的態度、剝削或傷害別人的行為；論斷主義卻把
行為 vs. 人
判斷非論斷
人和他們的理念及行為混為一談。
有一次，一位女士告訴我，她打算約晤牧師商談與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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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分開的事。她丈夫經常在言語上、情感上及行為上向她 施暴。她一直處於很被動的位置，對丈夫處處忍讓。幾經 掙扎，她終於鼓起勇氣，承認自己需要擺脫這種生活，於 第二章
是向牧師求助。當她開始細訴這段關係的由來和複雜性， 特別提到自己原生家庭的成長背景，有可能是這段被虐關 係的肇因時，她注意到牧師不大留心聽自己的說話。有見 及此，她問：「我說得夠清楚嗎？」 牧師說：「清楚。只是我也有一個問題。 」 她說：「你隨便問吧！」 「你的丈夫曾否不忠？他是否有婚外情？」 她說：「沒有吧，我沒注意到。 」 「那你便沒理由離婚。」牧者宣告說：「你應該繼續和 丈夫一起，也要想想怎樣改進彼此的關係。假如他沒有對 你不忠或與人通姦，那麼你該更用心為這段關係祈禱和努 力。 」 當聽到這故事時，我腦海裏立即響起一段論斷式獨白：
這故事真叫人反感。這一位教牧「輔導員」，短短十分鐘就 總結了這位女士的整段婚姻，他將她複雜的生命約化、濃
縮，硬塞進他的婚姻分類裏，沒有嘗試體會她經歷過的掙 扎、也不打算去了解她，跟她一起探索將來的可能性。一 言以蔽之，他就是不願意為她操心！這是其中一種最醜陋 的心理罪行 ─ 把別人複雜的生命簡化，變成立即可處理 的個案。他沒有盡心牧養，也肯定不是一個好的輔導員。 他那種非黑即白的價值觀，令他樂見這女人回到一段暴力 的婚姻關係中。（說不定他也有一段糟糕的婚姻，想別人跟 他一樣不快樂。 ）他只是一個對生活一無所知，奉守僵化 信條的死硬派。 我不知自己跟那牧者比較，誰更為論斷。他固然沒有 聽清楚女士複雜的生命故事、客觀審視她的經歷，也缺乏 誠意了解她的痛苦和兩難，只關心自己的「答案」，過分簡 單地概括她的境況，處理她的問題。但是，我自己又在做 什麼？我與他根本沒有分別！我與這牧者素未謀面，只憑 那名女士的描述，已把他歸類為一個宗教狂熱者、基要派 基督徒！我誇張地描述他的性格，標籤他為專制獨裁、剛
是一個糟糕的牧者、一個討厭的人。我為自己能夠指出他
判斷非論斷
愎自用的人。我不單認為他錯誤處理她的感受，更認為他
的自義而驕傲。 縱 使 我 認 為 那 一 位 牧 者 在 那 一 天 處 理 失 當， 表 現 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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漠，但不表示我可以就此斷定他骨子裏對人缺乏關懷。即 使我覺得他的建議毫無建設性，也不代表他心存惡毒，要 增加她的痛苦。是的，我認為這牧者做錯了，但我不能以 第二章
偏 概 全， 單 以 這 件 事 否 定 他 整 段 牧 養 生 涯， 以 至 他 的 人 格。我譴責他對這位女士缺乏同理心，但當我攻擊他時， 我的同理心又在哪裏？這就是論斷主義最陰險之處：我們 在對治論斷主義時，自己也可能會變得論斷。
開放 健康的批判明白在有限的識見下，有些問題是我們未 能解決、不能百分百弄清的，但是我們仍然可以活得稱心 如意。健康的批判明白自己的限制，不會因而感到羞愧或 自我蔑視；反之，也不會自視過高或自以為完美無瑕、沒 有盲點。即使不能絕對肯定，我們仍能有自己的信念。 非論斷主義願意冒險進入他人的世界，這亦意味着我 們 可 能 因 而 被 改 變。 盧 雲 神 父（Henri Nouwen） 以 優 美 的 言詞清楚道出： 假若我們沒有進入對方的生命，沒有全心全意投入 對方的艱難處境，哪管會被傷害甚或被摧毀，我們 誰也幫不了誰……如果不願冒灼傷的險，誰能進入
火場拯救被困的孩子？如果害怕內心悲愴，失卻心 靈 安 穩， 誰 會 聆 聽 一 個 孤 單 絕 望 的 故 事？ 簡 言 之： 「若不置身其中，誰能挪開苦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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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思想上的傲慢，論斷主義拒絕承認自己的觀點會 有限制。論斷主義絕對肯定自己的信念，也期望別人立即 認同；假如自己的觀念受到挑戰，便以敵意回應。 健康的批判樂意改變自己，例如在一個爭議中放下己 見， 說：「 我 相 信 你 是 對 的。 」 （也 許 並 不 常 見， 卻 是 可 能 的）。這表示我們同意別人比自己更有見地，也表示我們願 意花時間進入他人的世界。只要我們不自大地以為已經擁 有真理，便能因着新證據而修正想法；這不代表我們缺乏 信念，又或之前是個傻瓜，只表示我們掌握了新的資訊、 新的角度、和一個更好的方法。簡言之，只要我們放下過 分膨脹和容易受傷的自尊，這種改變是可行的。 讓 我 們 看 看 以 下 的 例 子。 亨 利 每 天 早 上 都 到 一 家 咖
過最後大都是轉到政治問題上，雖然時有爭辯，大家依然 樂在其中。不過，亨利卻總是例外！他不能接受別人的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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啡店，跟幾位退休男士閒話家常。他們的話題很廣泛，不
議，他激烈的反應往往破壞了討論的氣氛。即使別人態度 友善，有充分理據和說服力，亨利仍然鍥而不捨，誓不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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