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說，今天的氣溫是攝氏三十三度。下課回家 後，我終於可以將身上的白色外套脫下來了。
這件外套，曾引起班上不少同學好奇。坐在隔鄰 的林玉明問：
「春天還有點涼的時候，同學都穿上外套，你卻沒 穿，還以為你比我們強壯，沒想到這幾天的氣溫高達 三十二、三度，你卻穿外套上學……」
班長張玉華曾關心地問：「這麼熱還穿上外套，是 身體不舒服嗎？」
8
我偷看了姐姐的日記
愛促狹的孫翠蘭在上體育課時，煞有介事地向着 我扯高聲線嚷：
「你有什麼毛病？上體育課也穿着外套？在更衣室 裏，你還排隊進有門的更衣格才肯把外套脫下，向來 你不是嫌麻煩不會進裏面換的嗎？連脫下外套換運 動衣那十幾秒你也不肯讓人看見，這其中一定大有 文章……」
白色外套被脫下時，外套的袖口黏着我的手腕， 因為手腕上有些傷口還沒結痂，上面還有點黏乎乎 的，令手黏住了外套。我小心翼翼地把衣袖褪下，避 免弄痛自己。
細心審視左臂和手腕上的傷痕，紅色的疤有月牙 形的、貝殼形的、小勺形的，密密麻麻，星羅棋布。 有些傷口有點大、有點深，被掐被捏的時候，施虐者 的指甲曾深深地陷進手腕的皮肉裏，而且還曾毫不留 情地刮、扯、撕……
我幫姐姐約會過的男生
9
我之所以在任何情況下也不肯脫下外套，是因為 我不想讓老師、同學誤會我是家庭暴力的受害者，誤 會我被父母暴打、虐待。
我之所以在高溫下仍穿外套上學，是因為不想讓 任何人看到這些傷痕 ─ 這些傷痕是包含着戰敗的屈 辱。
不是嗎？那天，媽媽下班回來時，戰火正熾。媽 媽走近要將我們勸開之際，姐姐還把握最後機會用指 甲在我手背上使勁一刮。
看到我滿佈紅印的手腕、我泫然的神情，媽媽說：
「別哭，要麼打贏對方，輸了就要認，不要哭着求 饒、求憐憫！」
我要是認真打的話，真會輸嗎？至少也能在姐姐 的手臂、手腕上留上一點點的紅印吧？雖然我的指甲
10
我偷看了姐姐的日記
比她短、年紀比她小，但體力卻不比她弱多少，要認 真打一架的話，我怎會大敗？
可是，當我被她狠狠地捏了一下，準備用力還 擊之際，我看見自己手上那深紅的甲痕，我擔心在我 還擊之後，她的傷口會流血，然後想到如果因此留下 一道道疤痕，她上學時會被同學取笑。於是，我猶豫 了，手下留了情，捏下去時減輕了力度。
然而，大戰之後，看看手上斑斑的血痕，對比起 姐姐臂上只有幾個淺色的紅印，我為自己的婦人之仁 深深後悔。
如今，看着沾了汗漬的白色外套，我更後悔了。 姐姐中午在操場上遇上大汗淋漓的我，那幸災樂禍， 甚至是貓兒看着爪下被玩弄的雀鳥的表情，是多麼可 憎可恨呀！
* * *
我幫姐姐約會過的男生
11
姐姐比我大四年，我們在同一間中學讀書，她 讀中四，我讀中一。學校離家只有幾條馬路之隔，是 媽媽刻意安排我們入讀同一間學校的，說是方便互相 照應，然而，學校就在附近，有什麼需要互相照應的 呢？我和姐姐都認為媽媽要我們互相監視才是真的。
既是年齡相差不太遠，又在同一間學校讀書， 而且家中本來就只有姊妹倆，我們的感情該是很要好 的，但這只是想當然而已。
根據我的分析，姊妹之間的感情，受到父母對 他們的態度影響。如果父母偏愛其中一個，在父母面 前，被偏愛的一個總是得勢不饒人。可是，假若被偏 愛的是妹妹，一旦父母不在家，她被姐姐惡待的機會 就很大。
我正是在這種不利環境中掙扎的。父母都要上 班，大部分時間只有我們姊妹倆在家，而姐姐比我大 四 年， 無 論 身 形、 高 度、 體 格 都 比 我 強。 可 以 這 樣
12
我偷看了姐姐的日記
想不到執執拾拾是如此磨人的事，更想不到農曆 新年的大年初一，我仍在舊居一片混亂中跟雜物糾纏。
媽媽離世已久，我們姊妹亦已先後遷出，到了最 近，我們才決定不再租這間住了二十多年的小套房。 因為姐姐一家已經移居美國，我只好一人收拾。
收拾的進度這麼慢，除了因為雜物委實太多之 外，還因為翻出舊物同時也翻開了回憶，每翻出一件 已被遺忘的舊物，也令我打開了回憶的錦盒，在裏面 翻尋出無限感慨。
其中，讓我怔怔良久的，是一大袋日記本，這其
54
我偷看了姐姐的日記
中，有姐姐的，也有我的，是我們從小寫的日記。姐 姐寫得比我勤力，她有十本，我只有六本。我們的日 記放了在一起，大概是我們在執拾物件時，將這些同 樣款式的日記本隨便放了在這裏吧！我和姐自小寫了 不少日記，有時我會想，在我們小時候，母親收拾家 居看見我們這些日記本時，有沒有好奇翻開看看呢？
大概不會吧！母親向來不大喜歡文字，她讀書 不多，從沒見到她看書，頂多會看看報紙。這方面她 和爸爸是完全相反的。爸爸生前是唱粵曲的，也寫粵 曲，喜歡舊有文化。平日的他是手不釋卷的，他的消 閒活動只有看書。
我們入讀小學時，爸爸給我們的第一份禮物就是 日記本，他鼓勵我們寫日記，說：「該把成長中的快樂 事記下來。」
姐姐問：「只記快樂的事？」
我偷看了姐姐的日記
55
爸爸答：「不快樂的事也記下來。」
姐姐又問：「不快樂的事不該儘快忘掉嗎？為什麼 要記下來？」
爸爸答：「因為不快樂的事可以教導我們成長，所 以要好好記住它。」
當時，我們都不明白為什麼不快樂的事可以教導 我們成長。
讀小學一年級後不久，爸爸又給我們買了日記 本，這次不只是一本，而是一大疊。這些日記本都是 一式一樣的，上面單調地印上「日記本」三個字，只 是有不同的顏色。
我們問爸爸為什麼買這麼多日記本給我們，他只 是答：「給你們日後用的，一年寫一本，夠用十多年 了。」
56
我偷看了姐姐的日記
一年級的小孩還不懂寫日記，就算寫，也只是那 麼幾個字。沒想到，我人生中第一本日記，頭幾頁寫 上的是這些字兒：
「12 月 2 日
天氣陰
爸爸進了醫院。」 （當時我還不懂得寫「醫院」 兩個字，是姐姐教我寫的。）
「12 月 14 日
天氣晴
媽媽說爸爸病得很重。」
「12 月 24 日
下雨
爸爸離開了我們，媽媽說他是再也不會回來的 了，姐姐說他上了天堂。」
翻着自己人生的第一本日記本，我有點泫然了。 我對爸爸的記憶，只停留在小學一年班的時候，而且 因為年紀小，記憶很模糊。
我偷看了姐姐的日記
57
我想姐姐記得有關爸爸的事情，該比我多很多 吧！我隨手翻開了姐姐其中一本日記的其中一頁，上 面寫着：
「今天，我又被媽媽打了……」
再翻開另一頁：
「媽媽又狠狠的打了我，發洩她的怒氣……」
我趕緊把日記本合上，不忍心再看下去。
我實在沒有刻意去偷看姐姐的日記，只想如果在 其中有哪幾頁瞥見關於爸爸的，可以偷看幾行字……
然而，偷看了就是偷看了，偷看幾行是偷看，偷 看幾頁是偷看，偷看了全部也是偷看……
記得讀小六時，某次跟姐姐吵了架，我也偷看
58
我偷看了姐姐的日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