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家的語言

藝術家的語⾔言 —⿈黃⼼心健訪談紀錄

關於創作 Ｑ

綜觀您在2007 的 <觀、吼、聽、品> （簡稱）系列數位雕塑

作品、 2006 的 <觀⾳音> 、2006 的「我的搖桿與我」、2011的 < 讀唇術 (⼆二) >、2013的 <相遇時刻>等，感覺您對於感官、⾝身體不 同部位有獨到的看法，請問您在上述這些作品中有想要傳達關於感 官、⾝身體部位的想法嗎? 如果有，是什麼? 對於我，感官很重要。四歲時我的右眼就因⾓角膜受傷⽽而失明了， 直到初中14歲時才透過⾓角膜移植恢復視⼒力。我⼀一直覺得「視⼒力」 對我來說是很重要的東⻄西， 我很容易對「看」這件 事著迷，在路上只要有 影像或有趣的事物，很 容易就可以把我吸引到 ⺫⽬目不轉睛。 我的狀況不太適合⽤用眼 過度的⼯工作，但其實我 很喜歡畫細緻的東⻄西。 ⼀一⽅方⾯面我⼜又很害怕視⼒力 衰退，另⼀一⽅方⾯面這⼜又是 我最享受的東⻄西，這是 我⼀一直在⾝身體⽅方⾯面感受 到的拉扯。 ⾓角膜移植是將視⼒力在死 後捐贈給他⼈人，我現在 是透過死者的視⼒力去看 事物。這種⾝身體部分的 移植，可以解讀為⼈人與 ⼈人之間的⼀一種很獨特的 關係。從這裡引發出來 如何使⽤用、保護，或因 為⾝身體失去⼀一些能⼒力 ⽽而 喪失⼀一些功能。

「若有⼀一個⼈人跟你沒有這些⾁肉體上的共 同點，他會不夠了解你，相對的，我跟 我⽗父親在某些⽅方⾯面就可以在很深處了解 對⽅方。」

因為從⼩小眼睛看不⾒見，我的⽴立體視覺⼀一直都很弱，例如3D 電影我就很不⾏行，我無法使⽤用視差去判斷物體的遠近，就 算⾓角膜移植後視⼒力還是弱視程度的0.01，儘管如此，我發 現我可以利⽤用物體的⼤大⼩小來判斷物體遠近，其實我覺得我 在淺意識裡對所有東⻄西的⼤大⼩小都有這種記憶，我現在看到 任何物體時都會和我腦中物體的⼤大⼩小去⽐比對，然後判斷他 們的距離。我其實因此在距離感⽅方⾯面⽐比別⼈人更敏感，這也 是我作品的特⾊色，曾經有建築師覺得我的作品是學建築的 ⼈人做出來的，我⾃自⼰己也覺得我對空間感有異於常⼈人的敏銳 度。 另外關於⾝身體、感官，或延續這些⾝身體感官的作品也有從 私⼈人歷史、傳承的⾓角度出發。基因是⼀一代⼀一代相傳下來的， 基因有好有壞，有時也是⼈人的弱點，例如我有⼀一位朋友患 了跟他⽗父親⼀一樣的癌症，這些都是基因⼀一直流傳下來，說 不清的世代連結，若有⼀一個⼈人跟你沒有這些⾁肉體上的共同 點，他會不夠了解你，相對的，我跟我⽗父親在某些⽅方⾯面就 可以在很深處了解對⽅方。

Ｑ 可以多說說關於「觀⾳音」這件作品與感官的連結嗎？ 感官有本⾝身⾃自⼰己的功能和社會給我們的成⾒見，我們以為他們就只能 做這些事情，但是感官到底可以做什麼事情是每個⼈人都要⾃自⼰己去重 新認知的，我們以為我們看到的紅⾊色都是⼀一樣的，但其實每個⼈人看 到的都是⾃自⼰己獨特的紅⾊色，之前聽說過⼀一種說法是：「每個⽂文學家 都要發展出⾃自⼰己的語⾔言。」，那我覺得藝術家也要發展出⾃自⼰己的顏 ⾊色，就算⽤用同樣的顏料，每個⼈人所看到的、腦中的影像都不同，才 會有不同的創作。 特別在藝術層⾯面，藝術跟設計的不同是，設計所追求的美感是普世 的美感，成品必須⼤大部分的⼈人覺得好看、好⽤用，但藝術不是在講這 件事情，藝術是在講這件事對你來說是什麼意義、意義在哪裡。 這就是觀⾳音的核⼼心想法，今天⽤用眼睛去聽聲⾳音、⽤用眼睛去感知世界， 到底給妳什麼樣的印象，今天聲⾳音有很多種呈現的可能，那聲⾳音有 沒有什麼東⻄西是我眼睛可以去感覺到的。每個⼈人需要重新去思考⾃自 ⼰己的五官在這世界吸收到的是什麼東⻄西，以及這些訊息在每個⼈人腦 中所要傳達的意義。

新媒體藝術與觀眾

Q

您在⼀一篇報導曾說：「⼤大部分的⼈人可能只是覺得我的

作品看起來只是很有趣很好玩罷了。所以...東⻄西可能要很 快的成功的話，可能就不要做的太複雜！」 互動式的新媒體藝術的確很吸引觀眾的⺫⽬目光，但就如同您 所說，可能許多觀眾只是覺得這件作品「很好玩」，⽽而忽 略了作品想傳達的訊息，請問您意識到此情況後有想到什 麼改善⽅方式嗎?或是您對這件事有不同的看法？ 每個⼈人都有⾃自⼰己解讀作品的⾃自由，這也是多元⽂文化的⼀一部 分。⾝身為藝術家，創作是⾃自⼰己不斷在探索、成⻑⾧長的助⼒力， 我必須去了解、探索ㄧ些事情，必須⽤用這些作品去應證我 的ㄧ些想法。作品完成以後，我只希望⾃自⼰己⼀一直⾛走下去， 我並不是這麼在意這些作品會怎麼被他⼈人解讀，也不在意 這些解讀、想法，我覺得這些想法、回饋都是觀眾⾃自⼰己得 到的東⻄西，我不會想要強迫他們⼀一定要⽤用特定⽅方式來解讀。

Ｑ 以您⼤大部分的作品來說，程式語⾔言就像是您的畫筆，請問您認 為以程式語⾔言作為創作⼯工具相較於其他藝術創作⼯工具有什麼特殊 性? 程式跟⼀一般創作⼯工具截然不同的是，⼀一般創作⼯工具都是在做最終的 成品或作品，程式則是介於語⾔言與具體⼯工具之間，他就像是⼀一種咒 語，如果今天懂這些語法、規則，就可以按照⾃自⼰己的意圖去排列組 合，程式就會幫你去做⼀一些事情，這些事情是你原本的能⼒力絕對不 可能達成的。越是複雜的事情，程式軟體越強⼤大，這樣的現象就越 明顯。 例如現今的3D列印可以做出⼈人⼯工無法做出來的形狀，我們⽤用程式 語⾔言去描述他，然後⽤用機械去做出來。這對我來說就像是另⼀一個電 ⼦子世界、數列世界的語⾔言，只要懂這個世界的語⾔言就可以做到原本 無法做到的事情。

程式不只是要把最終作品做出來，他其實包含了許多東⻄西，例如 AlphaGo打敗韓國棋⺩王，AlphaGo可以把很多哲學、思想放進去， 畫筆無法把這些放進去，但程式語⾔言可以。德國的赫曼赫德寫過⼀一 本書叫⟪玻璃珠遊戲⟫，描述有⼀一種遊戲可以超越語⾔言，玩家可以 利⽤用這種遊戲表達哲學、隱喻，⼈人可以透過這種遊戲進⾏行很深刻的 交流，是⼀一般語⾔言無法達成的。我覺得程式也逐漸在逼近這種境界， 像是打敗棋⺩王的AlphaGo就是在進⾏行「深度學習」，⼈人類下了上千 年的圍棋，今天透過電腦程式⾃自我運算居然發現了⼀一種全新的下法， 我覺得這很有趣，就像歐巴⾺馬表⽰示未來可能所有學⽣生都要學程式， 程式可能是⼈人類接下來再進步的關鍵。 最關鍵的是，⼈人類對⾃自⾝身的了解其實是處於停滯的狀態。例如哲學， 幾千年來我們還是在讀孔⼦子、⽼老莊，雖然這些⼈人很傑出，但這也代 表了⼈人類對⾃自⼰己⼼心智的探測在幾千年來沒有進步。像現在的物質⽂文 明很發達，例如⼿手機就是以前⼈人無法想像的技術，物質⽂文明⼀一直在 疊加的進步，但⼈人類的⼼心智⽂文明沒有什麼進展。但也許透過現今的 數位科技、網際網路，也我們將會有⼀一個契機可以往前進，程式也 許是⼈人⼼心智再往前進步的關鍵。

Ｑ

針對VR科技，當我們戴上VR眼鏡後好像進到了另⼀一個虛構的 世界，如果以這種技術作為藝術創作的對象、媒材，讓觀者進⾏行藝 術體驗的話，這種形式的藝術有什麼特殊的意義嗎？ VR現在剛起步， 如果把VR僅僅當作體驗另⼀一個世界的話，那其 實是完全忽略了VR真正最強⼤大的地⽅方。 從⼯工業⾰革命以來，⼈人⼀一直在操控外界的事物，如前⾯面所說，我們對 ⾃自⼰己內在的探索⼀一直停滯。例如拉岡的⟪鏡像階段⟫，這是1936年 的理論，直到現在我們還是覺得很有道理，代表這80幾年來⼈人對 於⾃自⼰己的認知沒有太⼤大的進步。 VR最重要的不是讓我們看到外⾯面的世界，⽽而是讓我們看到⾃自⼰己。 今天當我們看到⾃自⾝身有所不同的時候，對⾃自⼰己的想像才會有真正的 不同，例如看到⾃自⼰己的性別變成異性，就會對⾃自⼰己在許多⽅方⾯面有不 同以往的想像，另⼀一⽅方⾯面，如果我們已經對⾃自⼰己有固定的印象，就 會把⾃自⼰己給限制住了。對⾃自⼰己的想像會隨著⾃自⼰己對⾃自⾝身的認知⽽而改 變，所以今天除⾮非改變對⾃自⾝身的認知或既定印象，才會有真正突破 性的發展。 所以我覺得VR對⼈人最⼤大的影響不是在外⾯面⽽而是在裡⾯面，是改變我 們⾃自⼰己怎麼樣看我們⾃自⼰己。⼈人的進步永遠不是在有什麼樣的能⼒力改 變別⼈人、改變世界，⽽而是能夠改變⾃自⼰己，能夠改變⾃自⼰己才能夠改變 外在事物。

「VR最重要的不是讓我們看到外⾯面的 世界，⽽而是讓我們看到⾃自⼰己。今天當我 們看到⾃自⾝身有所不同的時候，對⾃自⼰己的 想像才會有真正的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