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十八歲的那年，我寫下了生命中的第一封情書。 寄給一位名字與年紀不詳，卻讓我一見鍾情的女生。 當時，我正在美國西海岸漫無目的地旅行，住在舊金山的一家廉價旅館裡。 房價一晚十六塊美金，更划算的是還附贈早餐。 說是早餐，其實就是早上八點鐘，旅館大廳會供應隨意堆放在紙盒裡的甜甜 圈。由於旅館同時還經營甜甜圈店，所以每天提供的口味都不同，基本上都是前 一天賣剩的甜甜圈。大廳有提供二十四小時的自助式咖啡吧，這樣的早餐組合， 對我來說還蠻有樂趣的。一到早餐時間，住在同一個旅館的所有住客就會在這裡 碰面，除了旅行者以外，還有不少月租房客。 每天早上，我都會搶先在早餐送來前，下樓到大廳等候大家。有兩位美國老
人、一對四十歲左右的墨西哥伴侶、兩個中國年輕男子、一位新加坡女生、還有 一對從阿姆斯特丹來的女性，以及從西雅圖來的女生背包客等，大約共有二十個 人左右，大家總是一早就集合在旅館大廳共進簡便的早餐。 早 上 的 大廳 非 常 地 人 聲 吵 雜 ， 無 論 是 報 紙 、 座 位 、 咖 啡 、 甜 甜 圈 、 點 唱 機 選 曲等，一切都是先搶先贏。如果想要故作優雅慢慢來的話，轉眼馬上就座無虛 席，當然也搶不到甜甜圈。每天早上就是這麼地熱鬧哄哄。 每天在大廳快人聲鼎沸的前幾分鐘，一位背包客女生，總是會算準時間前來 報到。她會拿著甜甜圈，逐一跟所有人打招呼：﹁早安。﹂即使對方沒有回應， 或是有人正在專心看報紙沒注意到，她還是會不厭其煩地跟他們寒喧問候。 當然對於不會說英文的我，她也以一貫的態度跟我打招呼問早，我也會很開 心地向她回禮道早安。這真是一件令人高興的事呀！ 她的晨間笑容實在棒極了，爽朗有禮又可愛，同時看來又有幾分英氣。我對 她簡直是一見鍾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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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要向她表達情意，所以決定寫下有生以來的第一封情書。但由於我笨拙 的英文，整整花了兩天才寫完這封信。沒有英文字典的我，為了想要傳達愛慕之 意，還特別跑到書店裡偷抄情歌歌詞，把學到的單字與句子全都套用進去。就這 樣，嘔心瀝血了整整兩天，為了心愛的人，把所有的思慕情意全都化作信紙文 字。 過程中，我不斷地反覆檢視，雖然已使出渾身解數又絞盡腦汁，但總覺得寫 得很不像自己，好幾次又把已寫好的信紙揉成一團丟掉。直到後來，我終於覺悟 到，只要用心忠實地寫出感受，就算再爛也沒關係，因為，那就是代表自己呀。 鼓足勇氣把信交出去後，結果當然是被發卡了。不過，第二天早上她對我說 的話，卻讓我永生難忘：﹁這是我生平第一次收到這麼棒的信，你的心意讓我很 高興，我會永遠珍惜這一封信的。﹂ 現在，無論是我正在寫文章，或是撰寫工作用的原稿時，只要一停下來發
呆，就會想起當年努力表達情愫的自己。不是絞盡腦汁的編排，而是用真心寫下 的第一封情書。 現在回想起來，這應該就是我撰寫文章的原型吧。 不論是想起你，或是想起他人，都讓我想要將它寫下來。而這些文章，都是 要寄給你，或是寄給他人的一封情書。今日也同樣埋首於書桌前，我會永遠保持 這樣的心情，寫下一篇又一篇的文章。 如果能夠將這本書裡收錄的某篇散文，當做是我所寄予的情書，我一定會打 從心底非常喜悅的。
松浦彌太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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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純的美好生活
今年我開始路跑，例行的路徑是跑到離家七公里外的公園，在公園做些伸展 操後，再順著同一條路散步回家。時間大約是一小時，已經成為我每天早晨的習 慣。 在早晨清新的空氣中跑步，真的是令人心曠神怡，暢快流汗後再悠閒散步， 更是一大樂事。 觀察住宅區裡家家戶戶庭院中栽植的花草，邊走路邊與當下的自己進行內心 對談，尋思著各項煩惱與想法。通常只需要走個十幾分鐘，腦中的糾結牽絆就會 逐漸解開，出現豁然開朗的爽快感，連早餐都變得特別好吃。路跑真是一項好處 多多的運動。
在散步的途中，有一位每天都會遇到的熟面孔，她是一位八十歲左右的白髮 婦人。每天早上都會在固定時間，牽著一隻嬌小的瑪爾濟斯出來散步。 已經忘了是什麼樣的機緣開始，每天早上碰面時，她都會親切地跟我道﹁早 安﹂，而我也會向她應答回禮。 婦人總是打扮得非常高雅，以溫柔親切的笑臉迎人。她的瑪爾濟斯名字叫做 太郎。 在我通勤往來的車站前，有一間經常造訪的麵包店附 設有咖啡座，有時候工 作提早結束，我會去那裡喝杯咖啡再回家。 某天，我一如往常正在店裡享用咖啡時，突然發現每天早上都會遇見的白髮 婦人就在鄰座，她也注意到我並微笑點頭致意。 正當我專心開始喝起咖啡時，婦人突然移動到我旁邊的位子問道：﹁我可以 坐在這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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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答：﹁當然可以啊，請坐。﹂ 她又說：﹁我們今天已經見面兩次了呢。﹂ ﹁是啊。太郎呢？﹂我問她。 ﹁正在看家呢。﹂她微笑地回答。 接著，婦人從手提包裡拿出一本書，安靜的攤放在桌上。 ﹁我很喜歡在這裡讀書呢，雖然人來人往，不過，反而在人多的地方閱讀更 讓人感到安心。你也喜歡讀書嗎？﹂ ﹁是啊，我很喜歡書本，並且也很喜歡在這家店裡讀書。比起一個人安靜地 在家裡閱讀，我覺得身邊有人時，讀起書來會更有樂趣。﹂ 聽到我這麼說，她也興奮地說道：﹁是啊、是啊，我總覺得一個人在家裡讀 書，感覺有點寂寞呢。﹂ 她拿起放在桌上的書，像是撫慰某種珍品般地抱在胸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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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正在讀什麼呢？﹂我問她：﹁這就是妳正在讀的書嗎？﹂
︵蘿拉．英格斯．懷德︶寫的︽ Laura Ingalls Wilder
聽我這麼問，婦人把書遞給我看。 那本書是 ︵大草原之家︶︾ 。 the Prairie ﹁這是我從小時候讀到現在，一直都很喜歡的一本書。﹂
Little house on
那是一本看起來相當古老的文庫版，不過，外表相當乾淨整潔，想必是受到 主人非常愛惜的緣故。 我想起曾經瀏覽過︽大草原之家︾這本書，不過，那已經是小學時候的事 了，所以看到婦人拿起這本書，讓我非常懷念。能夠持續這麼長的時間，像鍾愛 某人般地珍愛著一本書，想來真是一件非常美麗的事。 ﹁我呢，就像書中的故事一樣，人生一直過著風平浪靜的普通生活。但我卻
相當怡然自得於這些生活中的小小幸福、些微的喜悅及單純的快樂。在這個不夠 刺激就覺得缺乏新鮮感的當今社會，或許會覺得這本書描述的故事情節有點恐 怖，我反而在每次閱讀︽大草原之家︾時，都能感受到單純生活的美好。像是到 山裡的父親遇到狼群襲擊，好不容易平安歸來時，全家不禁喜極而泣的那一幕， 是多麼幸福的故事情節啊，我真的覺得這是一本很棒的書。﹂ 就像是要介紹她最喜歡的人給我一樣，婦人努力向我推薦自己最喜歡的書： ﹁對不起呀，總覺得像是每天早上都會碰面的老朋友，就情不自禁地喋喋不休了 起來。﹂
。那麼，我們有機會再聊囉，下次再見！﹂隨即起身離去。
她再一次將書抱回胸前，點頭向我致意：﹁唉呀，想不到已經這麼晚了，太 郎一定會生氣的
婦人當時的背影，看起來宛如少女般天真可愛。 那天是我第一次與婦人談天。我想，她跟名字叫做太郎的瑪爾濟斯，一直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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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ygoodbye.pdf 1 2013/12/9 上午 11:14:53
1 譯 註 ： 出 版 於 一 九 三 五 年 ， 描 寫 美 國 一 八 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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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 代 西 部 拓 荒 的 故 事 。
物 想 件 。 ， 樂 現 事 能 我 婦 在 。 夠 是 人 ， 遇 非 如 我 見 常 此 也 這 羨 隨 正 樣 慕 心 在 一 她 所 重 位 的 欲 新 長 。 的 閱 輩 婦 生 讀 ， 人 活 ︽ 必 其 情 大 然 實 景 草 會 已 ， 原 讓 經 總 之 明 餽 是 家 天 贈 讓 ︾ 或 了 人 呢 後 我 得 。 天 ， 以 早 一 窺 上 份 見 跑 小 心 步 巧 靈 的 精 的 我 緻 豐 ， 的 富 更 生 與 覺 活 美 得 哲 好 這 學 ， 是 禮 我 一
門 ， 到 熱 鬧 的 地 方 一 個 人 安 靜 地 看 書 。
過 著 友 好 而 快 樂 的 生 活 吧 。 只 是 ， 偶 爾 她 也 會 帶 著 最 喜 歡 的 ︽ 大 草 原 之 家 ︾ 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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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媽媽最後一次聊天
昨天，是我最後一次與母親聊天。 七十二歲的媽媽，在兩個月前被宣告罹患喉癌，需要割除喉部的息肉。但， 只是這樣還沒辦法完全療癒，必須同時切除聲帶及喉頭部分。 手術的前一天，醫生對我說：﹁接下來會暫時沒有辦法享用美食，所以盡可 能讓她吃喜歡的東西吧。﹂因而就讓她出院回家。 我沒有跟任何一位家人提起，那是媽媽最後一天能說話的日子。 早上大家自然地團聚在餐桌前，我問她說：﹁那麼，想吃點什麼好料的 呢？﹂ 媽媽用痛苦微弱的聲音回答：﹁跟平常一樣就好了，被你這麼一問，馬上就
大吃大喝的話，會弄壞肚子的。﹂我想到等她將息肉與聲帶切除後，就再也無法 正常說出這一番話來。 坐在旁邊八十二歲的父親，說他想要看高爾夫比賽轉播，所以先中途離席回 房。父親的背影看起來孤單又渺小，感覺得到他還沉浸在母親病痛的震撼中，我 從未看過父親如此弱小的身影。 大家與母親聊得很愉快，她也快樂地述說著大半輩子的趣事。從過世的祖母 年輕時因 為太漂亮而導致追求者太多、一直到與父親第一次見面、生孩子前養的 狗，以及把我們這些孩子寄放在別人家，夫婦倆一起出門旅行等，好多是第一次 才聽到，讓我驚訝萬分的事情。 不假思索的隨興談天，母親的經歷彷彿變成是其他女性的人生故事，聽起來 實在非常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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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
就我所知，母親從來沒有生過病，連感冒臥床的經驗都沒有，七十二歲之前 也從未住院過。總之，是一個元氣又健康的人。 從五十歲開始去上歌唱課程後，歌藝更是快速精進，幾乎只要參加卡拉
被禁止參賽。 母親從小的願望就是成為歌手，六十歲時終於完成製作自己
﹂母親紅了眼眶，視線模糊了起來。
心裡唱就可以了 ﹂母親突然盯著我看。
﹂她微笑著擦去淚水。
人背叛時，自己卻自亂陣腳，知道了嗎？﹂她又打了我大腿一下。
被人背叛了也要保持冷靜，先下手為強。背叛是不需要苛責的行為，最怕的是被
﹁還有啊，工作的時候一定要注意，有時候身邊親近的人也會背叛你。如果
的大腿來。
﹁喂，知道了嗎？ 我在認真跟你說話耶。﹂她一邊說著，一邊啪啪地打起我
開始對我說教了起來。
少人來奉承倒貼吧。但你千萬不要忘了，無論如何都不能在外面有女人。﹂母親
﹁你可不要因為事業太得意就在外拈花惹草喔，像你這樣子的人，一定有不
﹁我說你啊
有點奇怪，不過聽錄音帶時，打從心底覺得我真的太會唱歌了。好吧，那以後在
﹁不過，我已經讓很多人聽過我唱歌了，這樣也算夠本了。雖然這麼說可能
止不住淚水，卻也無計可施。
用毛巾蓋住雙眼放聲大哭。想到這麼喜愛唱歌的人，再也無法發出聲音，連我都
事實上，那是我第一次看到母親愁眉淚眼的模樣。從來都沒有哭過的母親，
到以後再也沒辦法唱歌
﹁昨天晚上，我一邊睡覺一邊聽著自己的歌唱錄音帶，突然就落下淚來，想
了一輩子的夢想。
的心願，實現
賽，就能贏得獎金凱旋歸來。拿到的優勝不計其數，最後更因為實在太厲害了而
O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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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D
﹁這兩件事要牢記在心，繼續努力啊。﹂媽媽喝口茶潤了一下喉嚨，接著露 出神清氣爽的表情，似乎已經沒有什麼話要說了。 對兒子的最後說教，竟然是絕對不可以外遇，還有如何阻止別人背叛這兩件
﹂
事。想起來還真的有點好笑。我在想，是不是媽媽曾經為了這兩件事情而苦惱 呢？一定是這樣的吧。 ﹁你現在還笑得出來，總有一天你就會記得我說的話 說完後，她就將臉轉到一邊去：﹁已經很晚了，你該回家了。﹂就擅自結束 這次的談話。 要回去時，媽媽又拍了我的背說：﹁已經沒事了，謝謝。﹂ 我突然覺得自己好像從原本要鼓勵她的人，變成被鼓勵的人。
！﹂ Bye-bye
﹁我還有很多想做的事情呢！接下來會很忙的，所以還是趕快把身體治好 吧。﹂
說完後她揮手與我道別：﹁就這樣啦，
與母親的最後一次聊天，竟是如此地充滿歡笑，還被溫柔地訓斥說教，又有 點令人想哭泣的時光。雖然還是很擔心她，但心情卻已經平穩了不少。那真的是 一次令人愉快的談話啊！ 寫這篇文章時，母親正在醫院接受預計長達五個小時的手術。 ﹁待宰羔羊！﹂我眼前浮現媽媽促狹地說出這句話的笑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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