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夫．薩克斯
黑色哈姆雷特 蔡宜剛 譯
Wulf Sachs
Black Hamlet
目 錄 追憶往昔
第一部 遁逃
9 第二部 大熔爐
9
白人醫學與黑人醫術
85
第一部：墮落
153 反叛
第二部：遭受質疑
225 153
中文版導讀 誰的故事？
323 275
本書作者沃夫．薩克斯和「約翰」．查法范畢若。
「約翰」。攝於約翰尼斯堡境內 Rooiyard。
追憶往昔
第一部 遁逃
追 憶 往 昔
一 九 二 八 年， 我 開 始 在 一 間 非 洲 人 的 精 神 病 院 研 究 土 著。 雖 然 在 那 裡 的 主 要 工 作 是 探 討 植 物
性神經系統 ，但我也藉這個機會從事心理學的觀察。不久之後，我便有一項讓自己驚訝的發現。
譬如心理測驗 —
對 象 的 土 著 並 非 難 事 ； 諸 如 此 類 的 測 驗 已 進 行 了 許 多 次， 但 我 認 為 並 未 —
律 神 經 系 統︵ autonomic nervous system ︶之 舊 稱。 ︹按 ： 若 無 特 別 說 ╲
致 對 於 心 靈 的 洞 見。 我 相 信， 僅 僅 對 數 量 有 限 的 一 群 人 進 行 表 面 觀 察， 絕 不 可 能 領 悟 到 關 於 人 類
增 進 我 們 對 黑 人 的 理 解。 現 今， 每 一 個 心 理 學 家 都 曉 得， 光 是 蒐 集 受 訪 者 的 答 案， 不 會 使 我 們 獲
驗
意 成 為 深 度 訪 談 與 長 時 間 精 神 分 析 的 研 究 對 象。 其 實 要 找 到 願 意 讓 自 己 成 為 各 式 各 樣 心 理 學 實
同。 由 於 種 種 原 因， 我 在 著 手 探 究 這 一 問 題 時 遭 遇 到 一 些 困 難。 起 初， 很 難 找 到 一 個 土 著， 願
這 發 現 讓 我 好 奇 地 想 知 道， 心 靈 在 其 正 常 狀 態 的 基 本 運 作 原 則， 是 否 也 不 分 畛 域、 一 律 相
拿精神失常的英國人與精神錯亂的法國人或德國人相比，前者的差異不會比後者的差異來得大。
人的身上並無二致。相較於歐洲人，土著的妄想與種種情結之性質容或有些微的差異；但是，假如
我 發 現， 不 論 就 其 形 式、 內 容、 起 源 與 因 果 關 係 來 說， 精 神 失 常 的 表 現 方 式， 在 土 著 與 歐 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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植 物 性 神 經 系 統︵ Vegetative Nervous System ︶： 自 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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Ⅰ 明，書內註解皆為譯註。︺
1.
黑 色 哈 姆 雷 特
的 知 識。 唯 有 深 入 探 討 人 類 心 靈， 瞭 解 種 種 欲 望、 衝 突、 掙 扎、 矛 盾 與 混 亂， 方 能 理 解 具 有 普 遍
意 義 的 人。 假 若 這 種 觀 點 在 研 究 那 些 語 言、 習 慣 與 日 常 生 活 和 我 們 完 全 相 似 的 人 身 上 適 用 的 話 ；
那 麼， 在 探 討 那 些 生 活 環 境 迥 異、 對 我 們 來 說 是 全 然 陌 生 的 人 時， 我 們 務 必 要 格 外 謹 慎。 一 般 來
說， 我 們 在 接 近 他 們 的 生 活 時， 若 非 帶 有 隱 蔽 的 敵 意 或 者 無 意 識 的 反 感， 就 是 在 情 感 上 將 其 理 想 化，刻意流露出親切的態度。
︶ 。︵以 下， 我 將 稱 呼 他 為 約 witch-doctor
︶ 的 形 成 過 程， 以 及 他 對 它 們 的 反 應。 透 過 一 次 幸 運 的 機 會， 我 接 free associations
因 此， 我 所 尋 找 的 是 一 個 願 意 無 拘 無 束 地 和 我 交 談 的 土 著。 交 談 時 想 到 什 麼 就 說 什 麼， 從 而 使我能觀察自由聯想︵
︺。︶ John
︶ 與 巫 醫 混 淆 在 一 起， 在 歐 洲 人 的 想 像 witchcraf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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觸 到 一 名 居 住 在 約 翰 尼 斯 堡 多 年 的 普 通 男 性 土 著、 一 個 巫 醫︵ 翰︹
︶ 、 巫 術︵ witches
約 翰 的 巫 醫 身 分 為 我 的 研 究 工 作 增 添 不 少 趣 味。 當 時， 巫 醫 對 我 而 言 是 一 種 浪 漫 的 神 秘 人 物。 一 如 所 有 的 歐 洲 人， 我 把 女 巫︵
︶。 用 我 們 的 術 語 來 說， 他 是 一 個 占 卜 者 兼 nganga
中， 巫 醫 擁 有 凌 駕 善 惡 的 超 自 然 力 量。 但 透 過 約 翰 的 生 命 史， 我 們 將 會 明 瞭 實 際 情 況 並 非 如 此。 約 翰 是 一 個 普 通 的 醫 者， 他 的 族 人 稱 他 為 巫 醫︵
︶ poisoning
的 事 件 層 出 不 窮。 因 此， 他 們 需 要 一 個 好 醫 生 來 協 助 他 們。 不 過， 這 種 精 湛 的 醫 術 只 能 得 自 父 親
獻一己生命來幫助他人。就像他經常告訴我的：﹁我的同胞可說是多災多難，猜忌和下蠱︵
草 藥 醫 生 ： 他 替 人 算 命， 開 藥 治 病 以 及 消 災 解 厄。 他 自 他 的 祖 先 繼 承 這 項 職 業， 唯 一 的 抱 負 是 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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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 憶 往 昔
的 傳 授 。 我 的 歷 代 祖 先 都 是 醫 術 嫻 熟 的 巫醫 。 ﹂
我 之 所 以 認 識 約 翰， 是 透 過 一 位 女 性 人 類 學 家 的 介 紹， 那 時， 她 已 經 花 了 幾 個 月 的 時 間 在
約 翰 居 住 的 貧 民 窟 蒐 集 社 會 學 方 面 的 資 料 。 她 發 現 到， 約 翰 的 妻 子 當 時 飽 受 腿 部 病 痛 的 折 磨，
而 請 求 我 前 去 治 療。 約 翰 看 起 來 相 當 羞 赧， 他 語 帶 歉 意、 支 支 吾 吾 地 說 道， 自 己 的 醫 術 似 乎 不 管
用 ； 他 還 暗 示， 必 定 是 某 個 法 力 強 大 的 下 蠱 者 從 中 阻 撓 他， 否 則， 他 妻 子 的 病 痛 便 是 和 白 人 相 處
所造成的結果。在上述的任何一種情況，他的醫術都會失效。﹁我聽說你是一個著名的醫生。﹂約 翰說道，﹁請治療我的太太。她受盡折磨。﹂
而 我 幸 運 地 將 她 治 好。 有 一 天， 她 的 身 體 狀 況 大 有 起 色， 我 在 他 們 的 小 房 間 裡 待 得 比 平 常 久
些， 並 與 約 翰 討 論 各 種 疾 病 與 其 成 因、 治 療 的 方 式。 當 時 的 情 景 猶 如 兩 個 醫 生 在 相 互 討 論 病 例， 約翰顯然倍感榮幸。當我表達我願意解釋白人的治療方式時，他顯得興趣盎然。
﹂約翰點頭表示同意。受到他的鼓勵，我繼續 ……
最 後， 我 告 訴 他 ：﹁為 了 成 為 一 個 好 醫 生， 必 須 對 人 有 充 分 的 理 解。 他 得 知 道 他 的 病 患 在 想 些 什 麼、 他 們 希 望 做 什 麼、 他 們 為 什 麼 悶 悶 不 樂
。本書以標楷體標示這些辭彙，以示區別。 nganga
說 道 ：﹁不 過， 為 了 理 解 他 人， 你 得 先 多 少 瞭 解 你 自 己。﹂我 以 簡 單 的 方 式 向 約 翰 解 釋 無 意 識 的 按：作者在文中使用斜體字標示土著所用辭彙，如
後以
︵ Rooiyard : a Sociological Study of an Urban Native Slum Yard
︶為書名發表。 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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沃夫．薩克斯文中提到的這位女性人類學家原名艾倫．海爾曼︵ Ellen Hellmann ︶ ，海爾曼對南非都市貧民窟的研究日
2.
3.
黑 色 哈 姆 雷 特
交 談， 我 們 可 以 知 曉 一 切 事 物。 可 有 一 點 是 ︶ midzimu
本 質。 對 於 身 上 竟 可 能 有 自 己 並 未 察 覺 到 的 事 物， 他 驚 訝 的 程 度 不 下 於 歐 洲 人。 他 說 ：﹁我 們 醫 生，透過擲骰問卜，或者透過與我們的守 護靈︵
千真萬確的，我不能替我自己占卜。﹂我抓住這個機會，進一步深究這個話題，當我表示，我願意 協助他探索自身這個隱藏的部分時，他欣然接受。
︶ 的競爭過程中，他希望取得他們所無 Nathan
然而，我後來發現，約翰並不相信我有能力可以辦到這一點。真正促使他接近我的原因是，他想 要學習白人的醫術，因為在他與他父親還有與他堂哥內森︵
法獲取的醫療知識，以便在返回村寨時，運用他的知識來壓倒他們。
我 安 排 他 一 大 早 前 來 我 在 市 區 的 診 療 室， 距 離 他 的 住 處 不 到 十 分 鐘 的 腳 程。 這 是 一 項 重 要 且
有 利 的 因 素， 因 為 他 就 不 需 搭 乘 本 地 公 車， 而 我 也 無 須 提 供 他 交 通 費。 最 重 要 的 是， 我 不 需 一 開
始 就 付 錢 給 他。 我 知 道 大 多 數 的 報 導 人 收 受 研 究 者 的 錢， 而 我 始 終 懷 疑 透 過 這 種 方 式 所 獲 得 的 資
料 之 價 值。 就 我 的 個 案 來 說， 把 金 錢 帶 入 我 們 的 關 係 中 將 會 導 致 不 幸 的 後 果。 我 們 的 工 作 必 須 在
一 種 友 善 而 且 互 相 感 興 趣 的 氣 氛 中 進 行 ： 一 種 醫 療 知 識 的 相 互 交 換。 為 了 讓 我 的 研 究 最 終 能 順 利
完 成， 有 一 點 是 絕 對 必 要 的 ： 要 讓 約 翰 變 得 對 我 很 有 好 感。 如 此 一 來， 他 會 出 於 自 願 提 供 資 料 給
通常是經由最初介紹我們認識的人類學家。 —
我， 而 不 是 把 資 料 販 售 給 我。 即 使 遇 上 他 必 須 獲 得 金 錢 上 的 援 助， 我 也 從 來 不 是 直 接 拿 錢 給 他， 而是透過第三者
我 主 要 是 透 過 傳 統 的 自 由 聯 想 方 法 來 進 行 對 約 翰 的 研 究。 他 每 天 來 到 診 療 室 與 我 晤 談， 每 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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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 憶 往 昔
停 留 一 小 時。 他 躺 在 診 療 室 的 沙 發 上， 我 要 求 他， 不 論 他 想 到 什 麼， 都 必 須 一 五 一 十 地 說 出 來。
與 通 常 的 精 神 分 析 作 法 相 反 的 是， 不 管 他 說 什 麼， 我 都 按 照 他 實 際 說 出 的 字 句 與 實 際 的 先 後 次 序
記 錄 下 來。 我 很 訝 異， 他 很 快 就 理 解 我 想 要 從 他 身 上 獲 得 什 麼， 並 且 隨 意 地 與 我 交 談。 這 些 談 話
︶ 的 村 寨， 在 那 兒 遇 見 他 Southern Rhodesia
持 續 了 兩 年 半， 其 間 中 斷 過 幾 次。 在 那 段 時 間， 我 與 約 翰 一 道 實 際 走 訪 他 提 及 的 每 個 地 方， 並 且 和他提起的大多數人交談。我甚至遠赴他那位於南羅德西亞︵
的兄弟、他的父親，以及其他家人。這部關於約翰的生命史，正是基於他在那幾年的述說內容。
有 別 於 約 翰 敘 述 這 些 故 事 時 那 種 蹩 腳 但 流 利 的 英 語， 我 現 在 以 標 準 的 英 語 來 講 述 這 些 故 事。
然 而， 這 仍 是 約 翰 的 故 事， 本 質 未 做 更 動。 讀 者 可 能 會 懷 疑 書 中 某 些 事 件 的 真 實 性， 連 我 自 己 也
就算無須承擔這些事件的責任 —
幻 想 也 許 讓 我 們 對 人 類 本 質 有 更 深 刻 的 理 解。 —
經 常 懷 疑 ； 但 對 我 們 來 說， 人 類 心 靈 的 幻 想， 就 如 同 生 活 中 實 際 存 在 的 事 物 一 樣 有 趣， 因 為 比 起 真實的事件
舉 例 來 說， 一 個 人 不 斷 地 談 到 飛 行， 這 一 事 實 顯 然 比 他 有 一 兩 次 搭 乘 飛 機 的 經 驗 更 為 重 要。 約 翰
當時也述說精心設計的謊言︵數量委實不少︶，尤其是在我們進行自由聯想的前兩三個月。例如，
他 否 認 他 以 醫 師 的 身 分 行 醫， 也 拒 絕 承 認 替 人 擲 骰 問 卜 ； 箇 中 原 因 不 過 是 他 對 我 心 生 畏 懼。 其 他 撒謊的情況則一如常人：為了自我誇耀，以及為了讓旁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但 持 平 而 論， 我 必 須 補 充 ： 在 親 自 走 訪 他 描 述 的 村 寨 與 許 多 地 方 之 後， 他 記 憶 的 精 確 性， 以 及他所描述的大部分事件的真實性，著實讓我驚嘆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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