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沆
解體概要 宋剛 譯
E. M. Cioran
Précis de décomposition
目錄
譯者緒言
解體概要 伺機思想者 衰敗千面 絕對之鬼臉與神聖 知識的布景 退位
蕭沆生平概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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譯者緒言
給一部作品做任何評論都非謬即妄，因為只要不直接就一無可取。
宋剛
蕭沆 ︽苦澀三段論︾
這本書裡，找不到一種令人目眩的﹁西方哲學理論﹂。這裡有的，只是一個精神
的旅人所經歷的某些瞬間，一個文化的流民所背負的沈重行囊。在其中，沒有什麼會令
因為思 ─
因為哲學就是要創造一種尚無人講的語 ─
世界豁然開朗，也沒有什麼會讓生命無限舒張。有的，只是一種離開了故鄉 想的途中才是精神唯一的家園、放棄了母語
言，而固執起來的決絕與哀傷。這裡有的，只是一種不肯放過、不願鬆手的年少與輕 狂，一門心思，與自我對抗。
解 體 概 要
德國當代哲人史勞德代克 ︵
︶在談到蕭沆時，提出過一個評定思想家價值，衡 Sloterdijk
量其創造性的指標：就是看他的思想抵制模仿，能堅持多久。特別是那些自詡為弟子，
宣稱只求延續其獨創精神的人們蓄意的模仿。而他為此採取的防範措施也同樣值得注
意。那麼，僅從這一點來講，勿庸贅言，蕭沆就一定是二十世紀最重要的哲學家之一。
蕭沆跟那些存在主義、批判理論以及後結構主義的哲學明星不一樣，這些人的批判性，
展現出來就是現成供人模仿用的，而蕭沆卻一門心思，把自己做成不可模仿。其實，
﹁重要﹂這個概念還根本無法形容蕭沆現象，因為他思想的動力絕不是期待看到自己的
名字被編進思想史，躋身偉大哲人之列，為人景仰；他期待的甚至恰恰相反，幾乎就
是以自己無人跟隨為榮。現代叛逆行動的大師們，像海德格、沙特、阿多諾或是傅柯、
德希達，都可以根據他們的模仿者之多寡來計算其成功，而蕭沆，因為比這些人都更驕
傲、更詭異、更絕望，所以是在令所有潛在的模仿者，蠢蠢欲動之時都不得不知難而退
這一點上，體現了他的成功。因為他很清楚：一切模仿都只會導致滑稽，哲人若看重自
己的思想勝過自己的成就，便必須盡力保護自己的思想，不讓那些審計思想成就的大小 鬧劇來攪擾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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譯 者 緒 言
批判或顛覆的觀念都可以形成流派，因為這些觀念都可以任人整理、強化、傳抄和
模擬，而絕望的思想卻只通向一次人無法通過學習去加以控制的流亡，只開啟一種無止
盡的遊蕩，誰要理解，誰就必須自己去經歷，不可模仿。在這一點上，蕭沆的確跟上古
那些逸士、犬儒一樣，就是不想以步步為營的批判方法去抗拒存在、改革存在，向某種
莫須有的美好前進；而是直接向神靈、向世界揮舞我們的破碎與殘缺，讓神與世界，也 就是讓我們自己都看到、都不得不承認，這殘缺、這破碎。
批判理論家、無政府主義的浪漫美學家或是解構主義者們相對世界所拉開的距離，
︶，即所謂與自然態度的決裂，不外就是指這樣一種思想練 Epoche
都是建立在人們普遍認同的﹁保留﹂態度之上，這一態度可以通過系統學習和訓練來培 養。胡塞爾的﹁懸置﹂ ︵
習，有計劃地從生命的盲動，從日常的意見當中脫離出來，其技術可以不斷改進，水平
可以不斷提高，而由此再從方法的快樂昇華到存在的快樂。蕭沆的﹁懸置﹂卻是生命中
遭逢的變故，很難想像如何去培養、模仿、移植。他精神的歷險，不是建立在與日常生
活拉開的理論距離之上，而是肇始於他對自己就是一個真實存在的異常現象的發現。在 他的批判理論之前，經歷的是一場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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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 體 概 要
蕭沆哲學的起點，讓他能夠顛覆正常的世界觀及其哲學與倫理建構的轉折點，是
他發現精神，尤其是那些自詡理性批判的精神，都有賴睡眠的恩賜。對一切正面積極的
烏托邦建構之虛妄，蕭沆所表現的無比清醒，其實都是他早年失眠之苦的後遺症。失眠
就是蕭沆中了毒的﹁懸置﹂。失眠的人，跟批判理論家不一樣，他知道自己控制不了前
提。失眠不是人提出的假設，不是主體演練的姿態，不是暫時脫離生活，以期達到更純
粹境界的精神休憩，更不是革命實踐之前的理論練習。失眠者面臨的，是對存在、對自
我的虛構一次徹底的質疑，比任何經過深思熟慮的解構都更徹底、更顛覆、更暴力。失
眠的人在不得已之間瞭解到，生命的各種行動，懵懂或是反思的都一樣，其實都是睡眠
賦予人的特權，是睡眠讓人可以反覆回溯生命最低限度的幻想而渾然不覺。失眠之不可
推卻，使蕭沆意識到，主體的要求，他希望世界暫時解除對生命的限制這一願望，可能 根本就得不到回音。
被迫的清醒，無疑是蕭沆體會存在之殘酷、認識幻想之虛妄的開端；而切膚之痛
的慘烈使他對思想的真實有了不同的理解和要求。就像他在︿永別哲學﹀當中宣稱的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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譯 者 緒 言
樣，他﹁背棄哲學，是在發現康德身上找不出任何一種人性的弱點，聽不出一絲真正的
哀傷以後﹂，對他來說，﹁相較於音樂、神秘主義和詩歌，哲學活動源於一種業已衰減
的精氣，帶著一種可疑的深刻，只在那些羞怯與溫吞之人的眼中才獨具榮耀﹂︵見︽概
要︾第七十九頁︶。蕭沆這樣﹁刻毒﹂、﹁兇狠﹂的哲學筆法，因此是有其個人特殊的
心理與氣質根源的，這的確是他﹁性格的真理﹂。古今大清醒者往往心懷一份強烈的悲
……
劇意識，不同氣質的人承擔起來，必是風格迥異。而諷刺譏誚、誇張肆意如斯者，成全 的則不只是一種哲學思想，而是一種生命型態，如莊周、尼采
所以，哲學對蕭沆來說，也只可能作為﹁碎片﹂存在，呈現為爆發。哲學再不可能
一章接一章地做成論著。一切結構整飭、前後一貫的思考都面臨一種困境，就是不能容
忍矛盾。而片斷寫作、碎片思維卻允許，甚至以此為特徵。為什麼？因為每一個片斷都
出自一個不同的﹁經驗﹂，而這些經驗，它們是真的，這才是根本。有人會說，這很不
負責任；如果真是的話，那也只是跟﹁生命不負責任﹂是一個意思。片斷思維反映了經
驗實際的各個面向；系統思維卻只反映一個，被﹁掌控﹂的那個面向而已，所以也是經
過簡化以後的面向。尼采、杜思妥也夫斯基身上表達著多種人性的可能，不同層次的經
解 體 概 要
驗。在系統裡，卻只聽得到掌控者的聲音：所以說一切系統都是集權性的，而片斷思維 卻忠於精神的自由與真實的要求。
讓哲學無法成為一門學問，使思想不能蛻生出流派。只能交談、爭吵、詛咒，只有 表白、懺悔、祈禱。
詩意的思想以行動證明了，思想不可能是將生命經驗簡化為三五觀念，任其在幾條
和 。︺的離經叛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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涇渭分明的邏輯控制下，分合聚散地﹁辯證﹂。這樣的運思態勢，是在拒絕接受一種廣
為流傳的偏見：即思想是件嚴肅的事，所以必須板起面孔，一腔莊重地義正詞嚴。
當然仍舊會有人喜歡用一種學究式的﹁嚴謹﹂去點數思想的﹁成就﹂，這種思想會
計師的管理方式，恐怕還會持續很長時間。而由於他們搬弄的思想數字大得驚人，所以
少不了能震住成千上萬的人。自從科尼斯堡一個古板的大學教授，把哲學做成一門嚴峻
的學科之後，哲學從業人員便往往奉行這一套準則以示鄭重。萬幸的是，哲學終究成不
見註解
了教授們的專利，尼采到底還是離開了大學，維根斯坦也沒白在愛爾蘭獨居多年，更毋 庸說莊子、第歐根尼們 ︹編按
︰
譯 者 緒 言
不過現代哲學，就像傅柯所說，是要﹁在與政治的關係中，驗證自身的真實；在對
幻想、矇騙、欺瞞、奉承的批判中，發揮其真理功能；在主體自身以及他人對主體的改
︾，法文 1 2-1 3
頁︶換言之，哲學是一次嘗試獨立於政治、批判幻想、建構主體的三重實踐。 ○
變中，找到其實踐對象。﹂︵見︽統治自我與他人：法蘭西公學講座 版二六
如果說，蕭沆抵抗幻想的天分向來極高，那他的哲學在政治獨立與主體建構的方向上， 卻是繞了一個大彎。
當蕭沆決定撰寫這部原名︽否定練習︾的法文書稿時，他在法國已經生活了近十
年。這位三十五歲的羅馬尼亞作家遠不是第一次從事寫作。自他二十三歲發表第一部作
年輕時發表的那些親納粹反猶言論，在這樣的﹁政治考驗﹂ ─
品以來，已有五本專著問世。不過，其間也爆發又結束了一場戰爭。而蕭沆的思想，連 同他早年的﹁錯誤﹂
下，無疑遇到了自身的﹁真實﹂危機。也許因此，他與自我的決裂才那樣決絕。這位當
時已是成果斐然的羅馬尼亞作家，竟然決定放棄自己嫻熟的母語，改用法語這種﹁沙龍
與囚衣的混合體﹂做自己的思想介質。他這一選擇，如他所言，也如傅柯對﹁主體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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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 體 概 要
構﹂所做的定義，就是﹁一種修煉﹂，一條引領他對抗自我以走向自我的不歸路。這條
路將會比蕭沆所預料的要漫長許多，也曲折許多。反抗自我的思想不是一趟輕鬆愜意的
郊遊。︽解體概要︾是蕭沆作為﹁主體改變自身﹂的漫漫流亡路上邁出的第一步。
蕭沆稱寫作當為﹁傷人﹂之舉，書籍應屬讀者經受的一道﹁傷﹂，又說應該把思想
做成一種﹁危險﹂。這些說法自是未免浪漫，但還是很說明問題。讀書不是為了學習，
而是為了﹁受傷﹂，不能﹁重創﹂讀者的書便不是好書。其實，何止讀者受傷，作者也 必是有﹁傷﹂才可能是好作者。 再者，所謂﹁浪漫﹂究竟又是怎麼一回事呢？
浪漫是對規矩的僭越，對常理的背棄，也是對可能世界的開發，對新的聯通方式的 實驗。
所以才有真、假浪漫之分。僅有逾矩而無創新不算浪漫。或者便是浪漫也徒具情
懷，只是封閉的美好願望而已，用西諺形容，是﹁鋪滿地獄的磚﹂。而像蕭沆的文字世
界，那樣精緻典雅、獨具神韻的法語書寫，以致這位當年的外籍留學生，後來能被眾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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譯 者 緒 言
的批評家譽為﹁二十世紀最卓越的法語修辭大師﹂，這中間發生的精神嬗變、經歷的創
︶當中那些格言體文字，其實已遠不只老辣，還有哀傷，一 Aveux et anathèmes
作實踐，恐怕已不是﹁浪漫﹂所能形容萬一的了。若說到了他暮年，益發精鍊老辣，像 ︽供詞與詛咒︾ ︵
種絮絮娓娓的哀傷。像他那樣活了八十多歲的老先生，能一直殫精竭慮，以打磨詛咒為 生，對生命之認真實在是近乎執拗矣。
蕭沆常常強調，他思想與書寫的特有動力，乃是把上天的詛咒變成自己的榮耀，
把疲憊變成動力，然後再摒住全力，復仇到底。蕭沆的獨特性，其實就在於他開創了一
種徹底的復仇思想。他不是作為一個在私人事件上，在社會學意義上受到污辱、傷害而
需要復仇的人，在對抗存在的誘惑，或是信仰的挑逗；他是以一種一旦覺醒，便無法再
被生命幻覺平息的懷疑，在抗擊那些宰制人的力量。他復仇的對象就是人內心，包括他
自己內心，那份耽於擬訂計畫、開創業績的意志。蕭沆的清醒是在他對意志自覺的拒斥
上，他一生都在聲討意志編織的虛幻世界，堅決地否定構築這一世界的實用法則。對於
還有能力信仰的人，他抱以懷疑；但他真正痛恨的，還是發號施令的意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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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 體 概 要
而這，恰是他早熟的驕傲所在，這種決絕，他從不曾改變；他不曾遷就過﹁成
熟﹂。這也是為什麼他的文字那樣出奇地緊實、執著又單調。他很清楚，是自己的不適
構成了自己的力量。作為作家，他只被允許談論一個話題。他的作品充滿一股復仇意味
的忌恨，卻找不到一顆仇恨的心。所以這些文字，憑它們﹁傷人﹂的力量，恰能發揮它
們療傷的功能：在一場勢不可擋的頹敗中，止住人暗中想要放棄的僥倖心情。跟尼采相
反，蕭沆身上沒有那種超越頹敗的高昂姿態，這也許是因為，他有了足夠的時間來看穿
尼采最終的幻想：一個久病之人的痊癒夢。自己的衰敗，蕭沆他接受了；自己的病態，
蕭沆也承認了；他把自己不可化解的懷疑看成是存在之毒，所以也就把文字釀成了一份
份解毒劑。知道了這一點，需要這些東西的人就可以按他們自己認為適當的方式取用。 但是模仿者在蕭沆的藥箱裡則找不到他們的虛榮心想要尋找的東西。
譯事艱辛，幸蒙親友襄助鼓舞，六年始得草成。撰作書序，未便贅言。聊記諸君一
字：芬、雲、樺、達、正、威，謹誌感激。及父母之情，殊不待言，銘心則已。
戊子三月廿一於巴黎。
解體概要
解體概要 我將與絕望攜手反對我的靈魂， 與自己為敵。 莎士比亞︽理查三世︾
解 體 概 要
狂熱之譜系
任何一種想法就其本身來講都是中立的，或者說應該如此；然而人會令想法活起
就這樣，誕生了意識形態、教 ……
來，在它身上投射自身的火焰與狂想；於是想法不再純潔，化作了信仰，也便切入了時 間，變成了事件；從邏輯到癲狂的演進於是在所難免 義與血腥的玩笑。
我們是本能的迷信鬼，自己的想像與利益都被我們換算成了至高無上的東西。歷 3
3
史只是一連串假絕對的真過場，只是在千奇百怪的藉口下建造起來的一系列神殿，只是 3
3
3
3
精神在匪夷所思面前一場卑賤的墮落。人就算遠離了宗教，依舊還是臣服其下的；費盡
心機打造出一些假神之後，他又會發燒一般地擁護它們：他對虛構故事和神話的需求擊
解 體 概 要
敗了 事 實 ， 也 戰 勝 了 可 笑 。 他 的 崇 拜 能 力 成 了 他 種 種 惡 行 的 根 源 ： 以 不 當 方 式 愛 神 的
人，會強迫別人也愛他的神，而若是碰上誰敢拒絕，便要把誰殺掉。沒有哪一種排斥
異己的偏狹、哪一種意識形態的強硬、哪一種傳道布教的狂熱，不在向我們揭示所謂
積極熱忱那獸性的根柢。人一旦失去保持淡漠的能力，便成了潛在的兇手；一旦把他
的想法變成了神，那後果也便不可估量。人只會以神的名義，或是為了神的贗品而殺
人：那些因為理性女神，因為國家、階級、種族等等觀念而產生的極端行徑，跟宗教
統，區分開了信徒與異教徒的人。
的空想家，以屠殺來解解悶而已。真正的罪魁禍首是那些在宗教與政治上建立起了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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裁判所或是宗教改革運動都是一脈相承。虔誠的時代最為擅長血腥的壯舉：聖女大德
而施肥的正是這種徹底污染掉精神，想相信點什 ─
們對尼祿、對提庇留 都太不公道：他們並沒有發明異端這個概念：他們只是些變態
麼的需要。跟一個擁有真理，擁有他的真理的人相比起來，魔鬼也顯得太過蒼白。我
種信仰的蔭庇下才會繁衍起來，
絞架、囚牢、苦役只有在一 ……
蘭 只可能與火刑相處於同一個時代，路德 也只可能遇上對農民的屠殺。在神聖危機 2
發作之時，受害者的呻吟恰與陶醉中的呻吟相呼相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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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 體 概 要
人一旦拒絕承認思想觀念是可以相互替換的，就會發生流血
堅定的決心下面豎 ……
著一把尖刀；滿懷激情的眼睛諭示著兇殺。像哈姆雷特那樣猶豫不決的心靈，從來沒有
傷害過誰：邪惡的原質就在人意志的張力當中，在他不解寂寞閒靜的低能中，在他普羅
啊！這些瑕疵可比他們所有的美德都要高貴 ─
於 ─
米修斯式 的狂妄自大中。這種人理想多得要死， 信念也膨脹得快要爆炸，還時時津津 樂道自己如何摒棄了懷疑與懶惰
3
3
而中間充斥著堅信不疑：把這些信念取消掉，尤其是把它們的後果取消掉，那你 ……
是，他們走上了一條沉淪之路，投入了歷史，投入了這平板庸俗與世界末日猥褻的混合 體
便能重構天堂。墮落，如果不是追逐一種真理，並堅信已握它在手，如果不是熱愛一套
正是這一致命的缺 ─
︶，西班牙著名聖徒，神祕主義代表人物，以改革教規、奉 Sainte Thérèse d’Ávila, 1 1 -1 2
信條，在一套信條中建立一切，那又是什麼呢？狂熱便由此而來
聖女大德蘭︵
︶，德國著名宗教改革家，新教創始人。 Martin Luther, 14 3-1 4
路德︵
︶，古希臘神話人物，為人類盜取天火而遭懲誡的神。 Prométhée
Tibère, 42 BC - AD ︶ 3 ：古羅馬時代兩大暴君。
︶，提庇留︵ Néron, 3 -
尼祿︵
普羅米修斯︵
4
2.
行極其嚴格的清修律令而著稱。
1. 3.
4.
解 體 概 要
陷賦予了人們對效率、先知、恐怖的喜好，正是這種抒情性的痲瘋病傳染給了靈魂，令
他們只管摧毀成見，只管 ─
能逃掉的只有懷疑的人︵或是懶蟲和逸士︶， ……
這些人類真正的恩人們 ─
它們屈服、將它們絞碎或使它們沸騰 因為他們什麼也不提議，因為
解析譫妄。我感覺自己在一個皮浪 身邊比在一個聖保羅 身旁要安全些，原因就在於
只要他一出聲， ……
這是個與地球背道而馳的現象，因為在這裡，救贖的頑念已經使生活變得令人窒 ─
這套專供猴子使用的形上學 ─
人人都 ……
在盡力療治人人的生活：甚至連乞丐、連病入膏肓的人都在努力：全世界的大街上和醫
樣有它們的崇高；行政部門，有它們的規章
息。看看你們四周：到處是傳教的蛆；每一個機構都在發佈一道福音；市政府跟廟堂一
人
他都要跟你分享，要強加給你，要讓你面目全非。一個為信仰所懾而不求傳之於他人的
涎你的孤獨，因為他是不會原諒你夠不上他的真理與他的激昂的；他的躁狂、他的善，
就算他是以上天的名義，以城邦或是其他藉口的名義在說話，你都離他遠點：小心他垂
能找出偽裝起來的猛獸；再怎麼防範一個先知伸來的魔爪都不為過
此：一種滿嘴玩笑的智慧總比一種發作起來的聖潔要柔和些。在任何熾熱的精神中，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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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裡擠滿了改革家。想成為事件之始作俑者的願望，作用在每個人身上，就像是神經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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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 體 概 要
……
亂或是甘心詛咒一般不可理喻。社會 要找的，是一個淡漠的人
一個救世主們的地獄！當年第歐根尼 打著燈籠 ─
就足以把他看成是我的 ─
我只需要聽到一個人誠懇地談及理想、未來、哲學，聽他以充滿信心的語氣說起 ﹁我們﹂，聽他提到﹁別人﹂，並以擔當他們的代言人為己任
敵人。我在他身上看到的是一個未得逞的暴君、一個差不多的劊子手，跟那些暴君、那些
高雅的劊子手一樣地可憎。一切信仰都推行著某種形式的暴政，因為其主導者是些﹁純潔
的人﹂而變得尤為恐怖。人們提防著狡猾的人、騙人的人、好捉弄人的人；然而歷史上沒
有哪一次大的動盪是他們的責任；因為他們什麼也不信仰，所以不會搜查你的心靈，翻找
你不可告人的想法；他們把你扔在你的懶散、你的絕望、你的無用當中；人類多虧了他們
才有了那麼一點過往的繁榮：是他們解救了被狂熱之徒折磨、被﹁理想分子﹂摧毀的人
︶，古希臘哲學家，著名的懷疑論者。 Pyrrhon, 3 ?-2 BC
Saint Paul, ?- 4︶?，著名基督使徒，教會奠基人，對後世基督教正統教義有決定性影響。 ︶，古希臘哲學家，犬儒學派代表人物。 Diogène , 410 ?-323 BC
7
民。他們沒有什麼主義，只有些脾氣與利益，一些好說好商量的毛病，比起堅持原則的 皮浪︵
第歐根尼︵
聖保羅︵
5. 6.
7.
解 體 概 要
以及腐敗 ─
……
專制所引發的災害要好受一千倍；因為人生一切的傷害正是來自於這種或那種的﹁人生 觀﹂。一個成熟的政治家應該去鑽研古代的辯術，學習演唱
狂熱之徒，則是人所收買不了的：如果說為了一種觀念，他可以殺人，那他同樣也
可以為了這種觀念而被殺；在這兩種情況下，無論他是暴君還是烈士，都是一個魔鬼。
再沒有比為一種信仰受過苦難的人更危險的人了：大迫害家只在沒被殺頭的烈士當中招
募幹將。痛苦不但不會減小對權力的渴望，反而會加劇它的強度；所以，精神在一個吹
3
……
它受夠了卓絕與殺戮，只夢想著一種全宇宙的鄉下式無聊、一 ……
牛大王的社會裡要比在一個烈士的世界裡感覺自在得多；沒有什麼比為一種觀念而死的 景象更令它噁心的了 3
……
部停滯的歷史，緩慢到連懷疑在其中也可以是一個事件，而希望則如同是一場災難
反先知 每個人身上都沉睡著一個先知，他醒來時，世界上就又多了一分邪惡
傳教的瘋狂在我們身上如此之根深蒂固，以致它究竟是從哪兒冒出來的，連自衛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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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 體 概 要
……
能也無法瞭解。每個人都在等待他的那個時刻，好提出些什麼東西：管它是什麼東西。 他有了一個聲音：這就足夠了。而我們則因為不聾不啞而代價慘重
從真邋遢的到假高尚的，個個都在傾盡他們罪惡的慷慨，人人都在派送幸福的秘
方，所有的人都想引導所有人的步伐：於是共同生活變得令人難以忍受，然而只與自
我生活卻更加難受：管不了別人的事，於是那樣地岌岌自危，以致把自己的﹁我﹂變
3
，是對坦然面對現 ……
3
成了宗教，否則，便聖徒易轍，轉而矢口否認，宣稱：我們只是為普同法則所戲弄的 ……
……
，是反覆無常的神話，是烏合之眾與孤獨隱逸各自的狂暴 ……
存在的方方面面，解決的辦法之多，恰如其虛妄無謂之甚。歷史是種種空想的作
受害者
坊
實的拒斥，對虛構故事致命的飢渴
我們行動的源頭在於我們禁不住無意識地會自詡為時代的中心、理由與終點。本能
的反射與狂傲把我們自己所是的那麼一小塊血肉與意識化成了星球。假如我們真的知道
……
自己在世界中的位置，假如比較與活著不可分離，凸顯在眼前的我們的渺小，一定會把 我們壓死。然而，活著就是看不到自己的大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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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 體 概 要
若說我們的行動
從呼吸到奠定帝國或是建立形上系統 ─
都是從一種對我們的 ─
懷念一個沒有﹁理想﹂的世界，一次沒有教導的臨終，一場沒有生活的永恆
然而，不矇騙自己，我們就連一秒鐘也活不下去：每個人身上的那個先知，正是 ……
天 ……
重要性的錯覺裡派生出來的，那我們的先知本能便更是如此了。有誰會在看清了自己的
3
無意義以後，還在試圖建功立業，把自己塑成救世主呢？
堂
使我們在虛空中繁衍起來的那一粒瘋狂種子。
我想像自己聽他在說：﹁掙脫了目標，掙脫了一切的目標以後，我的那 ……
理想中的清醒的人，亦即是說理想中的正常人，除了求溯於自身的那份無以外，應 該別無他助
兩 ─
些慾望與苦痛，我只保留它們的公式。頂住了想做總結的誘惑，我便戰勝了精神，正如
多麼噁心！而愛情 ─
一切情感都是從分泌腺的悲慘中萃取出了它們的絕對。高貴只有 ……
我戰勝了生活，因為我厭惡在其中尋找解決。人類的鬧劇 團唾液的相逢而已
我給自己填飽了孤獨送的各種毒 ……
一種，就在對存在的否定中，在俯瞰斷壁殘垣時，那一抹微笑裡。﹂ ︵以前我有個﹁我﹂；現在我只是一件東西
品；因為世界給的那些太淡了，沒法叫我把世界忘掉。殺死了我身上的先知以後，我怎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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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 體 概 要
麼會在人當中還有位置？︶
在定義的墓地裡
我們是否真的能夠想像一個精神在宣稱：﹁從現在起一切對我來說都已無所謂，因
於是也就不管 ─
為我給出了一切事物的定義？﹂而假如我們真能，又該怎樣把它放到時間當中去呢？ 圍繞我們的東西，給過它們一個名字以後，我們便更能忍受它們
它們了。但是以一種定義來體會一個事物，無論定義多麼隨意，都是在拒絕這個事物，
是在把它變得乏味而多餘，是在滅絕它。而且定義越是隨意才越為嚴重，因為那樣一來
這個多虧了睡意才得以加入世界 ─
若不去擴大事物的名字，不去把事物掏空，將它們替換成公式，它又能做什 ─
靈魂就已先行於知識。無所事事而空虛無奈的精神 的精神
麼呢？而之後，它便會浮游於事物的殘軀之上；再沒有感覺；只剩下記憶。在每一個公
式下面都躺著一具屍體：存在或是說事物，都已死在了它們自己所引發的藉口下。這是
精神輕狂而陰鬱的放蕩。精神把自己浪費在自己命名和規定的東西裡了。它眷戀字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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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 體 概 要
痛恨滯重的沉默中那份神秘，因此一定要把它變得輕盈而純淨：於是它自己變得輕盈
了、純淨了，因為它的一切都已被減輕、都已被淨化。好下定義的毛病使它成了一個雅 致的劊子手，同時也是一個含蓄的受害者。
就這樣，靈魂推展到精神身上的任務被抹掉了，然而只有這種任務才能提醒精神它 是活的。
文明與輕狂
一切創造與傑作，若是沒有那些放肆而可愛的人兒，給它們構織的布幅添上一道精
微的輕蔑與不假思索的嘲諷作花邊，我們能承受它們粗糙的厚重與深刻嗎？而慣性與禮
節附加在聰慧無用的毛病上的那許多規矩、風俗、內心的條文，如果沒有那些以他們的
精雅，同時置身於社會之上與社會之外的詼諧的人兒在，我們又將如何忍受呢？
要感謝那些不曾濫用過嚴肅的文明，感謝它們曾與價值嬉戲，感謝它們曾陶醉於價
值的創生和對它們的拆解。面對萬物高雅的虛無，除開希臘文明與法國文明，是否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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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 體 概 要
見過更清醒地在其中取樂的表現呢？阿西比雅德 的世紀與法國的十八世紀是我們聊以
這兩個世紀卻是在它們如日中天、 ─
德芳夫人 ，敏銳而透徹，一邊咒罵著生活，另一邊卻不忘品味調劑苦澀的樂趣，她不正
精力充沛、未來滿懷的時候，體驗到了對一切事物無憂無礙的無聊意韻。年邁失明的杜
候，才品嚐到賦予生活一種無用滋味的輕快樂趣
慰藉的兩道源泉。別的文明都只在它們最後的階段、在一整套信仰與風俗徹底瓦解的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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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一個最好的象徵嗎？
沒人一開始就臻於輕狂之境。那是一項特權、一門藝術；那是那些明白了一切信
條之虛幻，而構想了對信條之厭惡的人，對膚淺的追尋；那是對林林種種的無底洞的逃
︶，古希臘將領、政客，以聰慧俊美聞名，曾是蘇格拉底的得意門 Alcibiade, 4 0-404 BC
棄，因為它們既然本來就無底，所以也就不會通向何處。
阿西比雅德︵
杜德芳侯爵夫人︵
︶，法國的十八世紀上流社會風雲人物，主持私人沙 Marquise du Deffand, 1 -1 0 龍，結交文人名士，聲震一時。七十高齡仍情書不斷，其性情之離經叛道可見一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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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柏拉圖名作︽饗宴篇︾曾對他極盡溢美之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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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 體 概 要
然而剩下的還有外表：為什麼不把它們提升到風格的高度呢？這才是一切聰慧時
代的定義。人賦予表達的榮耀於是高於承擔表達的靈魂，賦予優雅的，也就高於靈感
所得；情感本身也經過了琢磨。人若放任自我，而不帶上一點關於高雅的偏見，就只
是個妖魔；他在自己身上所能找到的只有一些陰黯地帶，那裡遊蕩著迫在眉睫的恐怖
與否定。通過自己一身的活力，認識到自己在死，卻又不能加以掩飾，這是一個野蠻
的行徑。任何誠懇的哲學都會回絕文明的冊封，因為稱號的功能就是要篩選我們的秘
密，再把它們妝扮成預期的效果。因此，輕狂是有些人對抗自己﹁是己所是﹂這一病
症最為有效的解毒劑：靠著它，我們可以愚弄世界，掩飾住我們的深刻對世人之失
禮。沒有它的障眼法，怎麼可以不為自己有個靈魂而臉紅呢？我們冰心聰明的敏感，
……
會是他人怎樣的一個地獄啊！但都是為了他們，有時也為了我們自己，我們才發明了 我們的外表
消失在上帝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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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 體 概 要
力
誰不曾經歷過那些使我們靠近野獸、靠近終極問 ……
常常會將它撇下，而它便向自己原本打算逃開的那些誘惑 ─
精神若留意自己特有的本質，便每一步都會被自己所拒絕的東西所威脅。因為注意 這精神最大的特權 ─
讓步了，或是淪為蕪雜奧秘的獵物
我們保存著站直的驕傲，以堅定自己的勇氣；堅持著對姿勢的厭 ……
題的恐懼、顫慄與暈眩？我們膝蓋顫抖著卻不能彎曲；雙手摸索而不能觸及；眼睛睜開 了卻什麼也看不見
因為祂不該得勝；祂的偉大，該有 ……
因為我們的恐懼盡頭已經 ─
惡，讓我們無須證明；再加上眼瞼的救助，從而掩蓋起不可言諭的荒謬眼神。我們即將
，我們不會一頭栽進祈禱 ……
下滑，但並非不可挽回；這一事故雖是蹊蹺，卻並非新鮮 隱約出現一抹微笑
我們的諷刺去加以干擾；祂給的顫慄，要讓我們的心靈去融消。
假如這樣一個個體真的存在，假如說我們的軟弱勝過了自己所下的決心，我們的深
不管是個人的還是抽象的 ─
都 ─
晦超過了自己所能判察，那還思考什麼呢？反正我們的困難終將被裁定，疑惑將會被終 止，恐懼也會被撫平。哪豈不太容易了？一切絕對
只是規避問題的一種方式；而且不只是這些問題，還包括它們的根，也就是一場意義的 恐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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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 體 概 要
上帝：便是這直穿我們的恐懼而過的下墜；是一場落入我們希望渺渺的追尋中的救
……
贖，如同閃電；是對我們未曾寬慰、也刻意不可寬慰的驕傲徑直的消解；是個人向著一 條臨時停車道上出發；是靈魂因為沒有了憂慮而失業在家
還有什麼比信仰更徹底的放棄呢？不錯，有人是沒有信仰才走上了千奇百怪的死路
的。但是明明知道什麼都不會帶來什麼，知道宇宙也只是我們的哀傷帶來的副產品，那 為什麼我們還要犧牲掉踉蹌失腳而一頭撞上大地與天空的樂趣呢？
世代相傳的懦弱推薦給我們的辦法，乃是對起碼的精神義務最卑劣的叛逃。欺騙自
我、在矇昧中生生死死，這就是人們的所作所為。但是存在著那麼一種尊嚴，能防止我 們消失在上帝中，把所有的時刻都化成我們永不吟誦的祈禱。
死亡變奏
一、正是因為它不依靠任何東西，因為它連一句辯辭的影子都沒有，我們才得以在
生命中繼續下去。死亡太過精確；一切道理都在它那一邊。對我們的本能來說，它是神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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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 體 概 要
的，可在我們的思考下，它又線索分明、平淡無奇，完全沒有未知事物虛假的誘惑力。
生命一再堆積無效的秘密，獨占了天下的無意義，結果它所勾起的恐懼比死亡多：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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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才是真正的未知數。
一條清楚的、無可爭 ─
如此多的虛空與不解有什麼出路呢？我們抓住日子不放，是因為想死的願望太過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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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生命一個確切的目標：生命便立刻失去了魅力。其目的之不明 ……
─
那它便會消失；本能與成見若遇上真正的嚴謹就免不了灰飛湮滅。只要是 ─
輯了，因此也就毫無功效。假如生命有那麼一條支持它的理由 辯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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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呼吸的便會以不可驗證的東西為生；多一分邏輯對存在來說，就會有致命的危險 3
朝著不可思議努力 確使它高於死亡
只需絲毫精準便能將它貶低到墳墓等級的庸俗。因為一門實證的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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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意義的科學，一天之內便能讓地球杳無人煙；任隨哪位狂徒也無法喚起慾望那富於生 機的不可能性。
二、我們可以以最任性的標準來劃分人：按他們的情緒、喜好、夢想或是腺體來
分。人換起想法來就像換領帶；因為任何一種想法、任何一種標準都是來自於外部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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界，來自於時間的組合與偶然。但是有那麼一種東西是來自於我們自身的，它就是我們
自己，一種看不見、但在內心中卻可以得到印證的存在，一種異乎尋常卻又時時常在
是它，這個一切生命最深層的一面，將人類分 ……
的東西，人隨時可以想像它，卻永遠也不敢承認它，而它也只在成為事實之前才真實 有效：那就是死亡，這一真正的標準
成了兩大如此遙遠、如此獨立的序列，在它們之間的差距遠遠超過了一頭禿鷹與一隻鼴
鼠、一顆星星跟一口濃痰之間的差別。兩個不能溝通的世界，一道鴻溝隔開了那個有死
共同的處境恰恰將他們置 ……
亡感的人和那個沒有死亡感的人，而兩個人都在死亡，只是一個渾然不知，而另一個卻 念念不忘；一個只死那麼一瞬間，而另一個卻在不停地死
一個活得彷彿自己已然永恆；另一個不斷地冥想著自己的永恆，卻在每一次冥想 ……
於彼此徹底的對立面，在同一個定義當中的兩個極端；他們不可調和，承受著同樣的命 運 中否定著它。
我們的生命，若不是有消解它的力量慢慢滲入了我們身上，則什麼也不可能改變
它。它沒有哪種新的元素，是來自我們成長中的意外，或是我們天賦的繁榮。這些對它
來說，都只是自然而已。可自然的東西，沒什麼能把我們變成不是我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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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 體 概 要
一切預示著死亡的徵狀都會為生命添上一分新的質性，會改變它、擴展它。健康只
靜止的運動，沒有任何動作，卻大量地消 ……
是依照原樣保存生命，使它停留在一種貧瘠的同質狀態；而病痛卻是一種動態，是一個 人所能展開的最強烈的活動，一種瘋狂的
耗著能量，滿懷敵意又充滿激情地等待著那場無可挽回的爆發。
三、對抗死亡念頭的攪擾，希望的遁詞與理性的論據都被證明是無效的：它們的虛
無也只是益發激化了求死的願望。要戰勝這個願望，唯一的﹁方法﹂就是徹底地活出這
個願望，承受它一切的歡樂與苦澀，不做任何事去躲避它。一種念頭活到饜足，便會因
為過度而自行消解掉。思想一再地唸叨死亡的無限，終究會磨損死亡，令我們對它產生
厭惡；什麼也不放過的否定，太過飽滿，在向我們展示了生命的虛空之後，便會牽累乃 至縮減死亡的威望。
一種從不曾委身於焦躁的快感，從不曾在思想上回味過自身消亡的危險，不曾品嚐
而一個與恐懼訓練已經決裂，思索著自己的腐爛，刻意地把自己化為灰燼的人， ─
過殘忍而甜美的毀滅的人，永遠也無法治癒死亡的糾纏：他將會受盡折磨，因為他會抵 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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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 體 概 要
他視線會朝向死亡的過去
而他自己也不過將是一個不再能活下去的死而復生者而 ─
已。他的﹁方法﹂將會把他的生命與死亡通通治癒。
一切關鍵的經歷都是負面的：生存的堆積層缺乏厚度；心靈與存在的考古學家，挖
掘它們，找到最後，就只會面對一片空虛的深淵。而那時他再怎麼懷念表象的妝點也都 無濟於事了。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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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古的奧秘，那些所謂至高的秘密所給的啟示，也就是這樣，並沒有傳給我們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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麼真正的知識。那些知情的人也許是得守口如瓶、密不傳人；然而不可想像的是那麼多
的人當中，竟然沒有一個話多的；有什麼事比這樣一種嚴守秘密的執拗更有悖於人性的
與 ─
呢？實際上，所謂秘密根本就是子虛烏有；曾經存在過的只是儀式和顫慄。撩開了帷
幕，他們除了一些無謂的深淵以外又能發現什麼呢？人能夠循序入門的只有虛無 身為活人的可笑。
而我則想像著一座醒悟心靈的艾洛希司城 ，一種清晰的奧秘，既不帶神靈也沒 …… 有幻滅的慘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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