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回顧與反思:在北大的最後一門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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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理群

我的回顧與反思 在北大的最後一門課


Qian Liqun

My Retrospection and Reflection


目錄 序言

李歐梵

第二講

第一講

引言

我的人生之路與治學之路︵下︶

我的人生之路與治學之路︵中︶

我的人生之路與治學之路︵上︶

﹁以不切題為宗旨﹂

在北大的最後一門課 —

第三講

知識分子自我獨立性與主體性問題

第九講

第八講

第七講

第六講

最後的話題:關於大學教育與北大傳統

自然人性論與個人主義問題

關於思想與行動的關係問題

關於理想主義的反思

關於啟蒙主義的反思

後記

第十講

第五講 知識分子和民眾的關係問題

第四講

我的回顧與反思

7 343 2 7 25 225 201 173 14 117 1 53 27 15


序言

一位「五四精神」的現代學者的精神自傳 ─

錢 理 群 教 授 是 當 今 中 國 大 陸 學 術 界 最 享 盛 譽 的 名 教 授 之 一, 稱 他 是 今 日 北 大 的 學 術 明 星 毫 不 為

過。 他 也 是 中 國 現 代 文 學 界 最 受 爭 議 也 最 受 壓 力 的 教 授, 之 前 曾 因 為 寫 了 一 篇 批 評 文 學 教 材 的 文 章,

真 是 彌 足 珍 貴。 對 於 生 活 在 解 嚴 —

竟然受到官方的壓制,禁止他在公開場合演講!所幸北大的學術環境還保持一種言論自由的好傳統︵這 當然也是相對而論︶,可以讓他在課堂中自由講課。 本書是他在北大講授的﹁最後一課﹂ — 因為之後他就退休了

後的台灣學子,錢理群的境遇可能﹁不算什麼一回事﹂,這是一種﹁隔岸觀火﹂的態度。我曾在北大講學

數 次, 深 知 大 陸 學 者 個 人 節 操 和 良 心 的 重 要 性, 而 北 大 之 所 以 至 今 仍 然 享 譽 全 國, 更 是 所 有 學 子 嚮 往


我 的 回 顧 與 反 思

之 地, 就 是 因 為 北 大 自 五 四 時 代 蔡 元 培 先 生 任 校 長 開 啟, 就 有 這 個 學 風, 尤 其 是 北 大 的 中 文 系, 可 謂 真正得到北大傳統的真傳和真精神,而錢理群更是其中最足以代表這個傳統的人物。

此書是一本思想性的自傳,其內容︵共十講︶講的都是大題目,所以遠遠超過任何一本學術自傳的

範 圍。 我 匆 匆 讀 後 不 禁 為 作 者 的 真 誠 精 神 所 感 動, 特 別 是 他 是 對 五 四 傳 統 的 執 著 和 魯 迅 的 崇 拜, 這 又 是年輕一代台灣學子很難理解的,因為我認為更應該﹁啃讀﹂。

在 一 個 特 殊 政 治 中 的 精 神 自 傳, 是 須 要 特 殊 的 修 養 和 經 驗 的 磨 練 的。 錢 理 群 在 北 大 畢 業 後, 先 在

貴 州 任 教 十 多 年, 經 歷 了 文 革, 默 默 受 難, 被 打 成 右 派, 卻 以 讀 書 作 為 抵 抗 外 在 政 治 壓 力 的 擋 箭 牌,

也 因 此 學 到 了 治 學 之 道。 這 種 求 學 方 法, 和 我 這 一 代 和 下 一 代 台 灣 出 身 的 學 者 大 不 相 同。 早 年 我 在 台

四十多年後 —

才 領 悟 出 來 : 它 指 的 不 見 得 是 外 在 環 境, 而 是 知 識 分 子 —

大求學時,常聽到反共標語中所謂的大陸同胞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聽多了很麻木,根本不知道什 麼 才 是﹁水 深 火 熱﹂, 現 在

內心的煎熬、和由此而得來的深刻反省,錢理群可謂此中的典範人物。

從 一 個 學 術 立 場 說 來, 錢 理 群 專 攻 的 不 是﹁純 文 學﹂, 而 是 從 五 四 以 降 的 作 家 和 作 品 中 所 汲 取 的

﹁精 神 思 想 史﹂ ︵這 是 他 自 己 的 用 語︶, 他 所 注 重 的 不 是 文 本 細 讀︵雖 然 他 早 已 細 讀 過 魯 迅 的 所 有 文 本,

﹂︶,法國哲人沙特談文學,也是這 engagé

不 知 多 少 次, 而 且 還 是 從 最 難 懂 的︽野 草︾ — 中 的 一 篇 散 文 詩︿臘 葉﹀ — 開 始 ; 見 他 的 近 著 :︽與 魯迅相遇︾︶,而是一種精神史觀式的﹁承擔﹂研究︵法文叫做﹁ 種談法。


序 言

錢 理 群 自 承 他 的 學 術 方 法 所 受 的﹁限 制﹂ — 換 言 之, 不 熟 悉 西 方 理 論, 不 太 用 比 較 方 法。 然 而

在 國 外 留 學 和 教 學 太 久 之 後, 我 反 而 覺 得 西 方 的 那 種 純 從 語 言 和 形 式 下 手 的 方 法 也 不 見 得 完 全 適 用,

特 別 是 在 研 究 中 國 古 典 和 近、 現 代 文 學 方 面。 因 此 我 從 錢 理 群 的 著 作 中 獲 益 不 少, 甚 至 較 大 陸 學 者 更

我 們 都 到 了 退 休 之 年, 我 和 他 見 面 時︵雖 然 次 數 不 算 多︶也 —

多。我應該寫這篇小序,也算對他聊表謝忱。 錢理群在書中提過:他和我同年

說:﹁我們三人是老三劍客!﹂聽者大笑一場,甚為開心。我和錢理群初識早在八

一 見 如 故, 他 —

年 ○ 代 初, 我 初 到 北

因 同 年 而 倍 感 親 切。 還 有 一 位 行 內 的 同 年 學 者 是 吳 福 輝, 有 一 次 我 們 三 人 在 香 港 見 面, 我 自 己 開 玩 笑

大中文系講學,和北大研究現代中國文學的﹁三劍客﹂ — 錢 理 群、 陳 平 原、 黃 子 平

們三人後來在︽讀書︾雜誌發表了一篇︿三人談﹀,要改寫文學史,以﹁廿世紀﹂ ︵而非中共革命︶作為思想

年 代 見 過 王 瑤 先 生 數 次, 和 他 的 ○

和歷史框架,轟動全國,這在當時是一件驚天動地的事,也因此間接地帶動了對於﹁現代性﹂的討論。 然 而 他 們 業 師 王 瑤 先 生 不 以 為 然, 甚 至 訓 斥。 我 也 有 幸 在 八

幾 位 得 意 門 生︵此 外 還 有 孫 玉 石 和 樂 黛 雲 等 人︶都 很 熟。 有 一 次 我 剛 好 在 北 京, 竟 然 受 邀 參 加 北 大﹁三

劍 客﹂和 三 位 著 名 日 本 學 者 的 對 談, 由 王 瑤 先 生 主 持, 真 是 盛 事, 令 我 畢 生 難 忘。 當 時 我 就 親 眼 看 到

特別是丸山昇教授 —

的左翼革命情操,然而他眉眼之間依然顯露出一股自驕, —

王 先 生 的﹁訓 子﹂風 範, 他 不 但 嚴 加 言 批 評 他 的 三 位 得 意 門 生︵子 平 也 師 承 謝 冕︶, 而 且 當 他 們 的 面 讚 揚三位日本學者

畢 竟 教 出 三 位 得 以 傳 承 衣 缽 的 好 徒 弟, 青 出 於 藍 應 該 是 學 界 常 事。 事 隔 廿 多 年, 我 記 憶 猶 新, 但 王


我 的 回 顧 與 反 思

可能會更高興吧。 —

先 生 卻 早 已 作 古, 但 我 猜 他 在 天 之 靈 如 果 有 看 到 這 三 位 學 者 的 成 就 者

其實他所有弟子都成了名學 —

八年八月十九日於香港九龍塘 ○○

願以這段﹁佳話﹂的回憶,與錢理群共勉:我們都要好好的活下去,繼續研究文學和人生。

李歐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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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說明:

本 書 為 二 ○○ 二年三 六 — 月, 錢 理 群 於 北 大 最 後 一 門 課 的 完 整 講 稿︵講 課 日 期 註 明 於 每 一 講 的 篇 章 標 題 旁 ︶, 由 學 生 錄 音 、 整 理 而 成 。 二 ○○ 六 —○ 七 年, 作 者 根 據 錄

行 人 出 版 社 保 留 了 講 稿 的 完 整 性, 只 針 對 外 國 人 名 及 書 名 等 兩 地 譯 法 出 入 之 處 作

音 稿 作 了 一 些 補 充 和 發 揮 , 最後定稿。

修 改, 統 一 使 用 台 灣 譯 法。 另 外, 針 對 台 灣 讀 者 不 熟 悉 之 大 陸 的 歷 史 事 件 或 用 語, 則 以 ︹編注︺加以解釋。


我的回顧與反思

在北大的最後一門課 —


二年三月十二日 ○○ —

引言:「以不切題為宗旨」

這學期我要給大家講的是﹁我的回顧與反思﹂;但同學們在課表上看到這門課的題目卻是:﹁現代

文學研究的前沿課題﹂,這是怎麼回事呢?這背後有一個故事,簡單說,是我和我們教研室的主任陳平 原教授合謀的一個結果。

大家知道,這些年學校教育一直在進行﹁制度化、體制化﹂的努力:開什麼課,課程的題目都是規

定 好 的, 並 且 是 輸 入 電 腦 的。 老 師 開 的 課, 符 合 計 畫 要 求 的 才 算 數, 才 算 老 師 的 工 作 量, 給 聽 課 的 學

生 學 分 ; 不 符 合 的, 就 不 予 承 認。 應 該 說, 這 樣 的 規 定, 並 非 毫 無 道 理, 教 學 的 隨 意 性 太 大, 也 會 亂

套。 但 我 這 樣 自 由 慣 了 的, 喜 歡 奇 思 異 想, 不 怎 麼 守 規 矩 的 教 授, 就 有 點 麻 煩 不 便。 理 想 的 教 育 應 該 是既有規範,又給不規範的課程提供一定的空間。


我 的 回 顧 與 反 思

應 該 說 陳 平 原 先 生 是 頗 懂 此 道 的。 因 此, 當 上 學 期 末, 他 問 我 這 學 期 準 備 上 什 麼 課 時, 我 答 以 要

對 —

講﹁我的回顧與反思﹂,他犯了難,卻馬上想出一個辦法,對我說:教學計畫中有﹁現代文學研究的前沿 課題﹂這門課,你就報這個題目,至於上了課堂,你講什麼,怎麼講,我不管。

這真是一個好主意!我馬上想起了周作人對付命題作文的辦法,就是﹁以不切題為宗旨﹂。 於一個追求自由的教師、學者、作家,任何規範都是難不住他的,這也是有傳統的。

在此之前,我上過一次﹁現代文學 —

因 此, 我 今 天 的 課, 也 是﹁以 不 切 題 為 宗 旨﹂: 題 目 是﹁現 代 文 學 研 究 的 前 沿 課 題﹂, 講 的 是﹁我 的 回顧與反思﹂。 記得我在北大開的第一個獨立課程,題目是﹁我之魯迅觀﹂。

二 年。 第 一 課 和 最 後 一 課 ○○

史﹂,是接著嚴家炎老師上的,當時老師有事,讓我接著上課。正式獨立的開課,是講﹁我之魯迅觀﹂, 是 一 九 八 五 年 上 的。 今 天 這 個 課 是 我 在 北 大 講 壇 的 最 後 一 課, 時 間 是 二

一 級, 也 就 是 說 ○○

相距十七年,始於﹁我之魯迅觀﹂,終於﹁我的回顧與反思﹂:這本身或許有某種象徵性,或者說顯示了 我的做人與治學風格的某些側面。

順便說一句:從一九八一級講到你們二 —

這使我想起了﹁我之魯迅觀﹂這門課的某些命運。 我 是 給 一 九 八 一 級 的 學 生 講 的。

有 二 十 一 屆 的 北 大 學 生 聽 了 我 的 有 關 魯 迅 的 課, 我 覺 得 挺 高 興 的, 也 覺 得 很 有 意 思 : 向 連 續 二 十 一 屆 的學生講﹁我之魯迅觀﹂,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會有這樣大的勁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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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 言

而且講﹁魯迅﹂這樣的歷史巨人,卻要突出﹁我﹂,強調研究者、講課者的主體性,這在今天恐怕都

有些出格,一九八一級學生自然覺得從未聽過這樣的講法。但北大畢竟是一個眼界開闊的學校,學生雖

然覺得奇怪,但基本上是接受的。一傳到社會上,特別是魯迅學術界,就引起了出乎我意外的反響。

當 時 在 武 漢 召 開 了 一 個 學 術 討 論 會, 討 論 在 高 校 如 何 開 魯 迅 研 究 課。 本 來 我 還 只 是 個 助 教, 儘

管 年 紀 也 夠 大 了, 但 還 沒 有 資 格 參 加, 我 的 導 師 王 瑤 下 命 令 要 讓 我 去, 我 只 好 去 會 上 作 了 一 個 發 言。

沒 想 到 引 起 強 烈 反 響, 當 然 有 一 部 分 人 贊 同, 但 更 多 是 憤 怒 與 嘲 笑 : 錢 理 群 這 人 太 狂 妄 了, 什 麼﹁我

之 魯 迅 觀﹂ 他 竟 敢 把 自 己 跟 魯 迅 並 提, 居 然 宣 稱﹁既 不 能 仰 視 魯 迅, 也 不 能 俯 視 魯 迅, 要 平 視 魯 迅﹂!

這個觀點在現在看來是常識,但是當時就被認為是對魯迅研究的﹁仰視﹂的既定格局的一個嚴 —

重挑戰,這就難免被視為﹁狂妄﹂了。順便提一句,我這個觀點同時又受到一些年輕人的指責:錢理群

平 視 魯 迅 不 對, 就 應 該 俯 視 魯 迅。 這 大 概 也 很 有 象 徵 性 : 我 這 個 人 一 輩 子 就 處 在 年 長 者 與 年 輕 人 的 質 疑中,受到兩方面的夾擊,這也是我的命運吧。

我的發言既然引起軒然大波,就要導師來收場。王先生處理得非常高明。他先聲色俱厲地把我批

評一通,老師要找學生的碴兒太容易了。譬如我當時強調上課要跟學生交流,要重視學生的作用;他

說 :﹁這 哪 兒 行 啊, 教 師 講 課 當 然 要 以 教 師 為 主, 不 可 片 面 強 調 學 生 的 作 用。﹂王 先 生 這 一 說, 那 些

人 高 興 了 :﹁你 看, 他 的 老 師 批 評 他 了。﹂但 最 後 王 先 生 又 輕 輕 說 一 句 :﹁不 過 話 說 回 來, 我 也 在 北

大 上 過 魯 迅 課, 錢 理 群 講 課 比 我 好。﹂我 當 時 還 沒 領 會 老 師 的 意 思, 覺 得 挺 彆 扭 的, 後 來 有 朋 友 告 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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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 的 回 顧 與 反 思

我 :﹁王 先 生 說 你 上 課 比 他 好, 這 是 極 高 的 評 價, 就 是 對 你 的 課 的 充 分 肯 定, 最 大 支 持。﹂我 這 才 恍 然大悟,並且非常感動。

當時我已經四十五、六歲了,但在學術界還是初出茅廬,有點﹁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勁頭。剛剛闖

了 禍, 過 幾 天 我 又 發 表 一 個 言 論 惹 來 了 新 的 麻 煩。 我 也 搞 不 清 是 在 一 篇 文 章 還 是 在 一 個 公 開 場 合, 發

表 了 這 樣 一 個 觀 點 : 學 術 研 究 應 該 有 想 像 力, 掌 握 了 一 定 材 料 後, 就 必 須 產 生 一 個 飛 躍, 提 出 一 個 假

不 僅 科 學 研 究, 文 學 研 究 也 需 要 假 設。 有 了 假 —

設 性 命 題。 你 不 可 能 掌 握 全 部 材 料, 因 為 歷 史 已 經 過 去, 你 不 可 能 重 現 歷 史, 你 總 是 在 有 限 材 料 基 礎 上, 或 者 通 過 理 論 推 理, 或 者 通 過 想 像, 提 出 假 設

設, 再 去 發 掘 材 料, 新 的 材 料 可 能 否 定 或 者 修 正 你 的 假 設, 如 果 新 材 料 證 明 你 的 假 設, 那 麼 假 設 就 可

能成立。如果我的話只說到這裡,大概不會捅太大的漏子,但我又多說了一句,批評有些研究者是﹁爬

行現實主義者﹂,他永遠在材料上爬來爬去,不能產生飛躍。這就惹了大禍了。有些人就對號入座,說 錢理群太狂妄了,竟然說我們都是爬行現實主義者!

我 這 個 思 考 其 實 是 作 為 一 名 北 大 學 生, 對 老 師 的 研 究 方 法 的 一 種 領 悟 與 理 解。 我 非 常 欣 賞 林 庚 先

生的研究,大家知道林先生有一個突出貢獻就是提出了﹁盛唐氣象﹂的概念。他這個概括在我看來是有

材 料 有 根 據 的,在 材 料 基 礎 上 又 有 他 詩 人 特 有 的 感 悟 力、 特 有 的 敏 感 與 想 像, 從 材 料 的 積 累 到 概 念 的

提出,有一個飛躍與提升,是對研究對象︵盛唐文學︶的一個整體把握,是將個別現象排斥在外的。因

此, 總 是 可 以 找 到 好 多 材 料 來 反 駁, 當 時 好 多 學 者 也 是 這 樣 提 出 種 種 質 疑。 但 是 經 過 歷 史 淘 洗, 他 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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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 言

年代李澤厚︽美的歷程︾,他也是在掌握材料基礎上提出一些飛躍性的 ○

這個概括今天看起來就特別有道理,非常有啟發性。 還 有 另 外 一 個 例 子, 是 八

概 括, 這 些 概 括 對 我 們 很 有 影 響。 當 然 你 也 不 難 挑 出 它 的 許 多 毛 病。 但 是 這 樣 的 研 究 會 打 開 新 思 路,

啟 發 新 思 考, 抓 住 一 些 最 大 的 問 題, 但 可 能 忽 略 某 些 細 節。 我 把 這 種 研 究 稱 為﹁浪 漫 主 義 研 究﹂。 當 然

任 何 研 究 都 有 它 的 弊 病, 沒 有 任 何 一 種 完 美 的 研 究 方 法。 我 當 時 提 出 有 現 實 主 義 的 研 究, 也 要 有 浪 漫

主 義 的 研 究, 以 浪 漫 主 義 反 對 爬 行 現 實 主 義, 不 過 是 想 尋 求 研 究 的 多 種 途 徑, 打 破 既 定 的、 在 我 看 來

多少有些僵化的研究格局,這在一個初入學界,又不想墨守成規的﹁年輕人﹂,是非常自然的。

後來我在看王先生著 —

但 我 又 闖 了 禍, 惹 惱 了 當 時 的 一 群 人, 又 驚 動 了 老 師。 王 瑤 先 生 私 下 找 我 談 話, 他 說 了 兩 個 意 思。 第 一 他 說, 錢 理 群 你 是 對 的, 學 術 研 究 就 是 要 有 假 設, 我 理 解 你 的 意 思

作 時 發 現 他 也 有 類 似 意 思, 不 過 我 當 時 沒 看 到, 所 以 算 是 我 自 己 的 心 得, 不 是 從 先 生 那 裡 偷 來 的。 但

緊 接 著 王 先 生 又 勸 我 說 :﹁你 在 學 術 界 還 沒 有 站 住 腳, 你 不 要 那 麼 衝 ; 學 術 研 究 既 要 顯 出 你 自 己 的 東

魯 迅 說 過 一 要 生 存, 二 要 溫 飽, 三 要 發 ―

西,又要講策略,你得要存在,要不別人掀倒你太容易了。﹂後來在寫王瑤先生回憶文章裡,我對他的 教誨有這樣概括:研究者本身不得不考慮保全自己的問題

展,研究者也不得不考慮自己的生存問題;﹁如何做中國的學者﹂,這實在是一門大學問。王先生在這

方面有豐富經驗。他一再告誡我,在學術研究中,既要有﹁求真﹂精神,絕不可作違心之論,但也要注

意 掌 握 分 寸, 掌 握﹁什 麼 時 候, 可 說, 不 可 說, 說 到 什 麼 程 度 之 類 的 分 寸﹂。 後 來 我 看 到 王 先 生 在 一 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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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 的 回 顧 與 反 思

紀念朱自清先生的文章中,引用朱先生︿論氣節﹀一文中所說:﹁﹃氣﹄是積極的有所為, ﹃節﹄是消極的

有所不為。﹂先生自己於有所為,有所不為的分寸掌握得恰到好處。這使我想起人們常說魯迅是思想文

化 界 的 戰 略 家、 策 略 家, 其 實 一 切 希 望 在 中 國 生 存 下 去 的 文 人 學 者 都 是 不 能 不 考 慮 戰 略、 策 略、 方 法

這 類 問 題, 王 瑤 老 師 不 過 是 這 方 面 更 為 自 覺 而 已。 他 一 貫 主 張 的﹁打 太 極 拳﹂、﹁擦 邊 球﹂以 及﹁外 圓 內

方﹂之類,一定意義上都是自我保全的手段。對一個一意求真的學者,這樣的考慮是不得不然的;如果

能 夠 不, 最 好 不。 但 是 在 中 國 條 件 下, 你 就 不 得 不 然, 並 且 伴 隨 巨 大 痛 苦。 而 且﹁外 圓 內 方﹂、﹁務 實

與 求 真﹂的 要 求 是 相 輔 相 成 的, 甚 至 可 以 說﹁內 方﹂、﹁求 真﹂的 要 求 是 更 為 根 本 的。 出 賣 原 則 的 策 略 家

仍 然 是 魯 迅 和 先 生 嗤 之 以 鼻 的 做 戲 的 虛 無 黨, 堅 持 真 理, 愛 恨 分 明 才 是 先 生 的 本 色。 這 是 很 複 雜 的 問

題。 今 天 回 顧 我 自 己 的 道 路, 大 體 上 是 遵 照 王 先 生 的 教 誨, 但 不 完 全, 我 這 人 性 格 太 烈, 常 常 就 不 是

外 圓 內 方, 而 是 外 也 很 方, 就 要 出 很 多 麻 煩。 當 然 根 據 自 己 的 個 性, 每 個 人 的 情 況 不 一 樣, 很 難 說 那

一 種 就 是 最 好 的。 但 有 一 點 是 具 有 普 遍 意 義 的, 就 是 我 們 每 一 個 人 既 然 生 存 在 中 國 大 陸 這 樣 的 學 術 環

境裡,就得認真地考慮﹁如何做中國的學者﹂,而無論如何,也得堅持為人為學的基本原則。

在 以 上 的 聊 天 中 講 了 自 己 學 術 起 點 的 情 況, 這 大 體 上 就 決 定 著 我 的 研 究 的 特 色, 道 路 和 命 運。 我

在︽六 十 劫 語︾有 一 篇 文 章 有 這 樣 概 括 :﹁錢 理 群 在 學 術 上 有 許 多 自 己 獨 立 的 追 求, 但 是 在 堅 持 以 上

方 面 的 追 求 的 同 時, 又 不 斷 的 進 行 自 我 質 疑, 對 他 的 研 究 的 得 和 失, 學 術 界 一 直 持 有 不 同 的 評 價 和 爭

議。 他 的 學 術 著 作 很 少 得 獎, 這 本 身 就 構 成 了 錢 理 群 學 術 風 格 的 一 個 特 點。﹂這 是 確 實 的 : 我 的 研 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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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 言

工 作 在 學 術 界 從 來 是 有 爭 議 的, 或 者 說 是 愛 恨 分 明 : 喜 歡 就 非 常 喜 歡, 討 厭 就 非 常 討 厭。 我 自 己 很 滿

意 於 這 樣 一 個 命 運。 因 為 一 個 學 者, 不 能 要 求 大 家 都 說 他 好, 有 爭 議 就 說 明 有 特 色, 有 特 色 就 會 有 問

題。這是一個錢幣的兩面。魯迅有一篇文章,題目就叫︿文化偏至論﹀,我就希望自己做一個﹁偏至的學 者﹂,而不願做一個四平八穩,面面俱到,人人說好的學者。

我在很多場合都說到我的研究是一個﹁野路子﹂ ,這是我和一個朋友王乾坤在通信中討論到的一個問

題。我是這樣說的:﹁這又有什麼辦法呢?魯迅絕非書齋裡的學者,他往往直接影響人的靈魂,進而影

響整個民族發展進程。因此他永遠是現實生活中活生生的存在,我讀魯迅的書從出發點上就不是把他當

作古董,或者作純學術的考究,而是帶著人生種種困惑,苦惱,渴求,到他那裡去尋求心靈的啟示,學

習如何做人,在學習中慢慢知道其人其事。積累的多了,因為種種機緣,就傾訴而為書。我研究他,不

是在學院中把他當作研究對象,而是把他當作引導者,首先學會怎樣做人,然後有體會,寫成書就是︽心

靈的探尋︾ 。至於人們承認與否是無所謂的。﹂所以乾坤說:﹁學院裡的正宗理論家怎樣看待我的作品,

遠不是我所關心的,但是如果引不起人們心靈的對話,這卻是我所害怕的。﹂就是說我的書是否得到理論

家重視,在我看來不重要;即使成了廢紙,得不到感應,我也並不遺憾。因為我沒有閹割自己,而是抒

寫了自己的思考,這也是人生一大樂事,一種基於生命的精神享受,這才是我的最高目的。這也許被認

為大逆不道,但書既然出來了,就成為一種社會存在,再也抹煞不了。於是就會引起人們心靈的震動,

也會引起一部分人不舒服,甚至罵娘,跳腳,不管怎麼樣,一些人心目中的一統天下就這樣被打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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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 的 回 顧 與 反 思

這 就 是 說 我 的 學 術 道 路, 開 始 是 野 路 子, 不 被 學 術 界 承 認, 但 後 來 當 你 強 大 到 一 定 程 度, 就 不 得

不 承 認, 好 像 我 現 在 也 被 魯 迅 研 究 界 承 認 了, 而 且 好 像 還 不 大 容 易 繞 過。 但 我 得 承 認 在 有 些 人 眼 裡, 我

又 成 為 權 威。 當 我 被 學 術 界 承 認, 甚 至 某 種 程 度 上 被 認 為 權 威 時, 我 又 面 臨 新 的 問 題。 首 先, 在 承 認 的

同 時, 就 是 把 你 規 範 化。 魯 迅 先 生 講 梅 蘭 芳, 說 他 也 是 來 自 民 間, 有 一 點 猥 下, 骯 髒, 但 是 潑 辣, 有 生

氣。 後 來 把 梅 蘭 芳 請 進 宮 廷, 所 謂 被 承 認 了, 也 就 是 把 他 罩 進 玻 璃 罩 子 去, 待 他 化 為 天 女, 高 貴 了, 然

而從此死板板,矜持得可憐。魯迅的這一分析,是被許多人視為﹁偏激﹂之論的;但我每回讀到這裡,

都 有 心 驚 肉 跳 之 感。 因 為 我 自 己 在 被 承 認 的 同 時, 也 面 臨 著 被 規 範 化 的 命 運, 因 此 就 有 了 新 的 苦 惱。 而

且你還要警惕:當你成為一個權威,你會自覺不自覺地使用你的話語霸權,成為新的壓迫者。

這 裡 我 想 說 說 我 的 一 個 隱 痛 : 未 曾 公 開 的 反 省 與 懺 悔。 大 概 是 前 幾 年 的 一 次 博 士 生 面 試, 我 是 考

官, 當 然 掌 有 決 定 學 生 命 運 的 生 殺 大 權。 有 一 個 學 生 來 參 加 考 試, 這 個 學 生 說 了 一 些 不 恰 當 的 大 話,

沒 有 什 麼 材 料 依 據, 也 不 加 論 證, 就 得 出 一 個 很 可 怕 的 大 結 論。 而 且 這 個 學 生 在 我 看 來 是 十 分 狂 妄,

覺 得 自 己 的 就 是 最 好 最 對 的, 其 實 從 學 術 上 看 毛 病 很 多。 我 這 人 脾 氣 很 好, 但 有 時 也 會 發 脾 氣, 我 也

應 該 說, 指 出 學 生 的 錯 誤, 提 出 —

搞 不 清 楚 為 什 麼, 突 然 憤 怒 起 來, 我 就 利 用 我 的 知 識 優 勢, 連 續 向 他 問 四、 五 個 問 題, 並 非 常 嚴 厲 地 訓 斥 他。 最 初 我 很 得 意, 但 他 驚 恐 又 不 以 為 然 的 神 態 使 我 一 震。

質 問, 這 本 身 並 無 問 題, 這 也 是 教 師 的 責 任 與 權 利 ; 問 題 是 我 的 權 威 心 態, 我 的 訓 斥 中 的 不 平 等 態 度

與 霸 氣, 這 就 形 成 了 利 用 知 識 權 力 對 學 生 的 壓 抑。 現 在 我 又 想 起 這 件 事 兒, 就 覺 得 臉 紅 與 不 安, 而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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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 言

已 沒 有 機 會 再 向 這 個 學 生 道 歉。 我 這 樣 做 很 可 能 使 學 生 的 自 信 心 受 到 很 大 傷 害, 有 可 能 影 響 他 未 來 發 展,在某種程度上這也可以稱為魯迅所說的﹁精神虐殺﹂。

這 對 我 來 說, 是 一 個 終 身 難 忘 的 教 訓 : 無 論 如 何, 不 能 以 勢 壓 人, 一 定 要 與 學 生 保 持 平 等 的 關

係。 這 還 涉 及 另 一 個 大 問 題, 即 對 自 己 的 講 課 和 學 術 著 作 的 基 本 定 位 和 評 價。 我 在 給 一 九 九 七、 九 八

級上﹁話說周氏兄弟﹂這門課時,說了這麼一段話,我是很誠懇的,可是大家不大注意,這裡再重申一

遍 : 無 論 是 我 的 著 作, 還 是 我 的 講 課, 無 非 表 示 這 樣 一 個 意 思, 就 是 在 這 樣 一 個 世 紀 末, 有 這 樣 一 個

人, 這 麼 一 個 錢 理 群, 他 對 魯 迅、 周 作 人 或 者 對 現 代 文 學 有 這 麼 一 種 看 法, 有 這 麼 一 種 思 考, 如 此 而

已。 然 後 大 家 聽 了 我 的 課 或 看 了 我 的 文 章, 自 己 去 做 自 己 時 代 的 獨 立 思 考。 每 一 代 人, 每 一 代 個 體 生

命, 他 們 都 有 自 己 思 考 的 題 目、 方 式 和 結 論, 是 他 人 所 不 能 代 替 的。 但 同 時 各 代 人 之 間、 各 代 個 體 生

命 之 間, 又 有 某 種 歷 史 連 續 性 : 我 們 既 在 繼 續 前 人 的 思 考, 又 在 進 行 自 己 的 獨 立 思 考。 我 講 這 門 課 的

最 終 目 的 是 希 望 大 家 去 獨 立 的、 自 由 的 思 考。 當 然 會 有 同 學 拒 絕 思 考, 我 也 不 要 求 大 家 都 來 思 考, 或

者 不 要 求 大 家 都 來 做 思 想 者。 因 為 在 現 實 中 國, 思 想 者 既 是 艱 難 又 是 不 合 時 宜 的。 但 是 即 使 你 不 做 思 想者,我對於你也有個小小的請求:請理解別人的思考。

今 天 我 重 複 這 一 點, 是 要 強 調, 我 們 這 門 課 主 要 意 義 在 於 我 自 己 : 這 是 一 門 為 我 自 己 而 講 的 課,

借 此 機 會 做 一 點 自 我 回 顧, 自 我 總 結。 對 於 同 學 們, 一 不 是 經 驗 介 紹, 更 不 是 樹 立 樣 板, 建 立 規 範 ;

相 反 的, 我 要 強 調 的 是 自 己 的 研 究 的 時 代 性 與 個 人 性, 以 及 某 種 意 義 上 的 不 可 重 複 性。 當 然, 人 生 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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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 的 回 顧 與 反 思

學 術 問 題 也 會 有 某 種 共 同 性, 因 此, 講 我 自 己 的 研 究、 思 考 與 反 省, 特 別 是 反 省, 可 能 在 某 一 點 上 對

於 準 備 或 開 始 走 上 人 生 之 路 與 學 術 之 路 的 年 輕 朋 友 起 一 點 啟 示 作 用 : 僅 此 而 已。 總 而 言 之, 我 姑 妄 講 之,諸位姑妄聽之就是了。

另 一 方 面, 我 還 要 強 調 一 點 : 任 何 特 點 都 意 味 著 某 種 局 限 與 缺 憾。 我 對 我 的︽周 作 人 傳︾有 一 個

評 價, 其 實 是 對 我 的 所 有 的 學 術 著 作 的 自 我 評 價, 就 是 這 是 一 本﹁具 有 缺 憾 和 價 值 的 書﹂。 在 這 個 意 義

上, 我 是 一 個 有 明 顯 缺 憾 的 學 者。 因 此, 我 前 面 說 過, 對 我 的 學 術 與 講 課 存 有 爭 議 是 正 常 的 現 象。 我

上 這 門 課, 給 同 學 們 講﹁我 的 回 顧 與 反 思﹂, 還 有 一 個 目 的, 就 是 希 望 引 發 同 學 們 對 我 的 研 究、 思 考,

進 行 爭 議, 提 出 質 疑, 和 我 一 起 來 反 省、 反 思。 魯 迅 曾 經 說 過 :﹁凡 有 一 人 的 主 張, 得 了 贊 和, 是 促

其 前 進 的 ; 得 了 反 對, 是 促 其 奮 鬥 的 ; 獨 有 叫 喊 於 生 人 中, 而 生 人 並 無 反 應, 既 非 贊 同, 也 無 反 對,

如置身毫無邊際的荒原,無可措手了,這是怎樣的悲哀呵。﹂做教師的,最害怕的也是學生毫無反應。

我 想 講 到 這 裡, 大 家 可 能 知 道 我 這 個 課 的 性 質 了。 我 這 個 課 要 自 述, 回 顧, 反 省, 是 相 當 個 人 化

的 課 程。 我 在 北 大 教 了 二 十 多 年 的 書, 快 要 退 休 了, 就 想 給 自 己 這 一 段 生 命 歷 程 做 個 小 結。 因 此, 對

我 這 個 人 和 學 術 無 興 趣 的 同 學, 完 全 沒 有 必 要 來 聽 這 門 課。 而 有 興 趣 的 只 能 是 少 數。 所 以 我 覺 得 今 天

來 這 麼 多 人 是 不 正 常 的, 現 在 把 這 門 課 的 性 質 講 清 楚, 同 學 們 就 可 以 有 一 個 自 由 的 選 擇。 最 後 留 下 來

的, 我 希 望 能 夠 進 行 無 拘 無 束 的 對 話, 親 切 的 聊 天。 近 年 來, 我 經 常 感 到 自 己 和 年 輕 人 交 流 的 機 會 越

來 越 少, 同 學 們 也 很 難 見 到 我。 倒 不 是 我 有 什 麼 架 子, 實 在 是 太 忙 了, 年 紀 也 大 了, 精 力 有 限。 大 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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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 言

知 道, 我 這 個 人 要 是 離 開 跟 年 輕 人 的 交 流, 我 的 思 考、 學 問 都 沒 有 了, 我 是 需 要 在 和 年 輕 人 的 撞 擊 中

產 生 思 想 火 花 的。 離 開 北 大, 對 我 最 大 的 損 失, 就 是 失 去 一 個 固 定 的, 經 常 和 年 輕 人 交 流 的 機 會, 尤

其 是 北 大 這 群 年 輕 人。 所 以 我 把 這 門 課 看 作 是 和 北 大 學 生 作 一 次 比 較 系 統 的、 長 時 間 的、 全 面 交 談 的 最後一個機會。

大 家 上 這 門 課, 要 看 我 的 書 的 話, 最 主 要 的 是 以 下 幾 本 : 關 於 魯 迅 的 是︽心 靈 的 探 尋︾、︽走 進 當

代 的 魯 迅︾、︽話 說 周 氏 兄 弟︾, 以 後 還 會 出 一 本︽與 魯 迅 相 遇︾; 關 於 周 作 人 有︽周 作 人 傳︾、︽周 作 人

堂 吉 訶 德 和 哈 姆 雷 特 的 東 移︾、︽大 小 舞 臺 之 間 —

曹 禺 戲 劇 新 論︾、︽ —

:天地玄

文 學 史 的 研 究 與 寫 作︾。 另 外 幾 本 隨 筆 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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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 最 近 天 津 古 籍 出 版 社 新 出 的 有︽讀 周 作 人︾。 另 外 學 術 著 作, 還 有 研 究 知 識 分 子 心 靈 歷 程 的︽豐 富的痛苦

就可以了。

︽壓在心上的墳︾、︽世紀末的沉思︾、︽六十劫語︾,還有一本︽拒絕遺忘:錢理群文選︾,大家隨便翻翻

黃︾。 還 有 一 本 書 可 能 會 頻 頻 提 到, 就 是︽反 觀 與 重 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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