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關本處出版之政治受難者生命故事系列套書《走過長夜》 公開說明稿: 一、
國家人權博物館籌備處自 2011 年成立以來,負責
台灣人權之研究、典藏、展示及推廣等業務,因此在 2012、2013 年出版政治受難者生命故事文集第一輯《秋 蟬的悲鳴》 ,以及第二輯《看見陽光的時候》 ;兩書主 編陳銘城先生(第一輯主編)與曹欽榮先生(第二輯主編) 在邀稿及編輯上投注無比的心力與智慧,使得兩書出 版後受到各界的肯定與好評,不但完成採購契約上的 給付義務,也達致了解歷史真相、促成諒解的公共任 務。本處對於陳銘城先生與曹欽榮先生的成就,一直 懷抱感謝與尊敬之。 二、
政治受難者生命故事文集第一輯與第二輯出版以
後,本處不斷收到各界表達關心下一本生命故事的出 版時程,一些政治受難者前輩與家屬也紛紛表達投稿 的意願,因此本處在 2014 年第二輯生命故事出版後, 就接續規畫出版第三輯生命故事,此時邀請出版界、 學界的主編及各領域的老師,組成出版諮詢委員會, 提供本處出版後續書籍的建議,集思廣益。
三、
出版諮詢委員會開會之際,因有委員建議應將政
治受難者生命故事的出版形式統一,作為人權館出版 品的一個系列,以建立人權館出版品的「品牌形象」 , 本處乃在 2014 年規劃出版生命故事第三輯時,參酌委 員前述建議,同步將第一輯與第二輯統一規劃為三本 一套的政治受難者生命故事系列套書,這是本處出版 政治受難者生命故事系列套書《走過長夜》的由來。 四、
為使三本套書篇幅與頁數較為一致,出版社建議
本處召開書籍審查會議,集思廣益,討論一個適合的 方案。會議結論認為,應將三輯生命故事按第一、二 輯的內文進行分類,分成受難者本人撰寫、受難者親 屬撰寫,以及第三者撰寫三種類別,並將文章重新編 排,使三本書的份量相當一致,而為尊重先前第一輯 主編陳銘誠先生、第二輯主編曹欽榮先生,以及全體 生命故事作者,本處對於一、二輯之文章除進行部分 美編調整外,文章內容與圖片均完全保留,未為任何 之增減或修改,同時也維持第一、二輯之書名,原書 中之編者序亦保留未作任何文字更動,同時也將曹欽 榮先生及陳銘誠先生列入版權頁之編輯名單,以示尊
重。 五、
以上忠實呈現本處編排及出版政治受難者生命故
事系列套書《走過長夜》的緣起與過程,本處於編輯 過程完全尊重陳銘城先生及曹欽榮先生的著作人格 權,也沒有任何一絲不敬之意。唯一之缺憾,當是因 應諮詢委員之建議辦理出版事宜時,因為時程緊迫, 未能向陳銘城先生與曹欽榮先生及前兩書的作者們 告知,若造成兩位主編與全體作者感到不受尊重,本 處在此特別鄭重的表達歉意。同時本處對於兩位編輯 及全體作者過去對於本處及國家社會的貢獻,再次表 示敬謝之
II 喚不回的青春 《走過長夜》總序
III
《走過長夜》總序
一一年成立以來,分別於二 ○
一二年十二月與 ○
白色恐怖受難文集的第一輯》與《看到 ─
白色恐怖受難文集的第二輯》,兩本書受到外界高度的肯定, ─
一四年一月出版《秋蟬的悲鳴 ○
國家人權博物館籌備處自二 二 陽光的時候 一五年九 ○
一四年底再度進行《喚 ○
白色恐怖受難文集的第三輯》的出版籌畫,並於二 ─
並獲得許多來自各界的支持鼓勵,因此人權館遂於二 不回的青春 月完成出版。
─
有 鑑 於 過 去 兩 本 文 集 的 銷 售 管 道 有 限, 造 成 許 多 讀 者 的 困 擾, 因 此 人 權 館 在籌 劃第三 輯出 版的同 時亦 規畫併 同第 一輯與 第二輯, 出版 成系列 的套 書 《走過長夜》;一來透過與出版社的合作讓本系列文集能有更多的銷售管道, 使 讀 者 能 更 加 方 便 地 購 得 文 集 ; 二 來 人 權 館 也 透 過 這 次 的 機 會, 將 文 稿 依 其 內 容 重 新 編 排, 除 了 將 內 容 頁 數 調 整 得 更 一 致 以 外, 內 文 也 分 成 受 難 者 本 人
親自撰寫或接受口訪的「親歷」篇、透過受難者家屬所撰寫或接受口訪的「追 憶 」 篇, 以 及 透 過 第 三 者 角 度 來 撰 寫 受 難 者 生 命 故 事 的「 側 寫 」 篇, 讓 讀 者 可以更清晰地透過各種不同的角度來閱讀受難者們的生命故事。 除 了 原 本《 秋 蟬 的 悲 鳴 》 與《 看 到 陽 光 的 時 候 》 兩 本 生 命 故 事 中 所 收 錄 的 四 十 多 篇 生 命 故 事 外,《 喚 不 回 的 青 春 》 再 次 向 幾 位 政 治 受 難 者 及 受 難 者 家 屬 徵 集 了 十 三 篇 的 生 命 故 事, 每 一 篇 故 事 都 值 得 細 細 翻 閱, 從 中 省 思 過 去 歷 史 所 造 成 的 傷 痕, 透 過 閱 讀 這 些 故 事 讓 未 來 世 代 能 夠 珍 惜 與 捍 衛 現 今 得 來 不 易 的 人 權 成 果, 也 正 是 人 權 館 出 版 這 系 列 書 籍 的 初 衷。 最 後, 人 權 館 再 次 於 此 由 衷 感 謝 協 助 這 三 本 書 籍 付 梓 出 版 的 政 治 受 難 者 前 輩、 受 難 者 家 屬, 與 前 兩 冊 付 出 相 當 多 心 力 的 陳 銘 城 先 生 與 曹 欽 榮 先 生, 當 然 還 有 許 多 在 幕 後 工 作 的團隊,在此致上人權館最深的感謝,是以為序。 國家人權博物館籌備處主任
IV 喚不回的青春 人權歷史顯影,點燃青春熱情 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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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人權歷史顯影,點燃青春熱情
這 是 一 套 寫 給 青 年 人 的 故 事 書, 書 中 每 位 主 角, 在 那 個 不 自 由 年 代, 點 燃 了 青 春 熱 情, 有 人 甚 至 因 此 犧 牲 生 命。 他 們 的 奉 獻, 成 就 了 今 天 臺 灣 的 百 花 齊放,值得一代又一代的年輕人向前輩們致敬。 這 也 是 一 套 為 臺 灣 重 拾 記 憶 的 珍 貴 文 集, 在 那 個 無 聲 的 年 代, 許 多 家 庭 都 活 在 至 親 隨 時 可 能 失 蹤 的 恐 懼 陰 影 裡。 感 謝 書 中 的 每 位 作 者, 用 最 真 切 的 文 字, 使 曾 被 社 會 遺 忘 的 歷 史 逐 漸 顯 影, 彌 補 成 長 過 程 裡 的 不 足, 更 深 切 認 識 這塊土地上的悲慘遭遇。 《 喚 不 回 的 青 春 》 是 國 家 人 權 博 物 館 籌 備 處 成 立 三 年 多 來, 歷 經 多 時、 多 管 道 徵 集 白 色 恐 怖 受 難 者 文 集 的 完 整 出 版, 過 程 中 感 謝 所 有 受 難 者 長 輩、 家 屬、 專 家 學 者、 同 仁 與 民 間 出 版 單 位 的 通 力 合 作 ; 讓 曾 受 創 的 歷 史 經 驗, 留
下永恆見證,也促使苦難昇華,引領國家社會邁向更美好的未來。 書 中 每 篇, 都 是 受 難 者 身 歷 其 境 的 真 實 遭 遇, 每 讀 一 篇, 就 感 動 一 次, 相 信 大 家 細 讀 之 後 也 會 深 受 啟 發。 國 家 人 權 博 物 館 籌 備 處 下 轄 綠 島、 景 美 兩 處 人 權 文 化 園 區, 都 是 戒 嚴 時 期 白 色 恐 怖 的 重 要 歷 史 現 場, 保 留 許 多 關 鍵 物 質
國家人權館籌備處主任
證 據, 歡 迎 社 會 各 界 隨 時 前 來 參 與 體 驗, 協 助 散 播 人 權 觀 念, 共 同 深 耕 臺 灣 公民文化。
輯三
喚不回的青春
輯三
目次
人權歷史顯影,點燃青春熱情
《走過長夜》總序 前言
親歷 白色記憶回想 我的十年牢災
王逸群 王逸群
阮紅嬰口述 簡萬坤口述
木棉花又開了
喚不回的青春
消失的黃金歲月
劉辰旦
楊田郎口述
吳逸民口述
吳水燈口述
涂朝吉口述
驚死驗無傷 鄧伯宸
那段在黑牢的日子
我的白色恐怖經驗
追憶
那般模糊的背影
如煙往事
父親的陰影
我的尋親故事
我有兩個爸爸
找尋亡父林葉洲的足跡
臺灣民主運動的人權鬥士
我終於見到了父親
思親
呂洪淑女
施又熙
施雪蕙
劉鏗口述
黃新華
林長茂
林式奐
黃素心
林一奇
歐陽煇美
林小雲
側寫 吳炳坤三兄弟的白色恐怖悲劇
索引
陳銘城
拖鞋和帽子的故事
我的白色生命之旅
Ⅴ Ⅱ 7 41 65 205
187 177 159 131 91 411 402 383 351 331 305 287 269 259 245 425
親歷 阮紅嬰/簡萬坤/涂朝吉/吳水燈/吳逸民/楊田郎/劉辰旦/鄧伯宸
阮紅嬰 1928-_ 一九二八年二月六日出生,新北市瑞芳區九份人。日治末期受養成教育而成 為基隆造船廠技工,一九四六年曾於廠內發起罷工,因而成為基隆地區工會 的領導人物,被中共潛伏人員視為積極拉攏的對象;據保安司令部與國安局 相關檔案指稱,一九四九年底中共基隆市工作委員會遭破獲,阮紅嬰受牽連 年五月入獄,先後曾關押於青島東路、新店看守所、新店軍監及綠 ○
被納入「基隆市工作委員會鍾浩東等人案」,遭判刑十年褫奪公權五年,在 一九五
島等地,一九六 ○ 年五月出獄。出獄後曾於鋼架公司服務,後自行創業,從 事承包工程的工作。
白色記憶回想 阮紅嬰訪談記錄
幼年生活
李福鐘採訪
一 九 二 八 年 二 月 六 日, 我 出 生 於 臺 北 九 份 礦 區, 阿 公( 祖 父 ) 和 父 親 都 是 金 礦 的 礦 工。 媽 媽 因 為 是 獨 生 女, 為 了 要 維 持 媽 媽 家 的 香 火, 招 贅 了 父 親。 我 父 親 姓 胡, 因 為 我 是 家 中 長 子, 出 生 後 便 跟 著 媽 媽 姓「 阮 」, 這 就 是 臺 灣 民間習俗所稱的「抽豬母稅」。在我二歲的時候,阿公就揹著我到基隆定居,
(註
)
。
由 阿 嬤 養 育。 我 和 阿 嬤 在 基 隆 的 生 活 費 用 以 及 一 些 食 糧 用 品, 都 是 阿 公 定 期 從九份帶到基隆來。我在八歲入學,就讀基隆市觀音町的寶公學校
二 角 錢, 一 兩 圓 的 收 入 是 相 當 不 錯 的。 雖 然 好 賺, 但 我 們 每 次 都 要 躲 礦 場 巡
每 次 洗 出 來 的 砂 金, 大 概 總 能 賣 到 日 圓 一 至 二 圓, 當 時 物 價 水 準 一 斤 米 才
來。最後獲得的砂金,再拿去變賣賺外快。
就 開 始 動 手 洗 金 子, 拿 一 張 毯 子 裝 了 礦 石, 再 用 水 不 斷 沖 洗, 把 黃 金 篩 洗 出
要 看 到 石 頭 中 有 一 點 點 金 金 亮 亮 的 顏 色, 就 趕 緊 將 石 頭 拽 進 口 袋, 到 了 晚 上
所 謂「 金 米 仔 」, 是 挖 出 來 的 碎 礦 石 中, 有 些 帶 有 一 點 點 的 碎 金 砂, 我 只
到礦場撿「金米仔」。
何 況 我 唸 書 也 要 花 錢, 想 來 想 去 沒 別 的 辦 法, 為 了 家 計, 只 好 跟 著 大 姊 一 起
這 段 讀 書 期 間, 家 境 陷 入 困 境, 單 靠 爸 爸 的 礦 工 收 入 難 以 維 持 一 家 開 銷,
我就搬回九份定居,轉學到九份公學校,完成學業。
氣侵入肺部,不幸感染肺炎。自此,阿公無法再負擔我和阿嬤在基隆的生活,
在 我 十 歲 的 時 候, 阿 公 因 長 年 往 返 基 隆、 九 份 兩 地, 長 途 奔 波 加 上 雨 水 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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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 人 員 的 追 捕。 當 時 九 份 礦 山 屬 於 基 隆 顏 家 第 二 代 顏 欽 賢 (註
所 有, 顏 家 會
)
一 九 四 四 年 七 月, 日 本 在 太 平 洋 的 塞 班 島 被 美 國 人 佔 領 之 後, 美 國 空 軍 便
片山總裁死後前來接收,薪資改由軍方負擔。
會 社 的 薪 水, 變 成 領 軍 餉。 基 隆 造 船 廠 原 本 屬 於 日 本 三 菱 株 式 會 社, 軍 方 在
入 日 本 海 軍。 被 編 入 日 本 海 軍 體 制 後, 薪 水 沒 變, 只 不 過 從 原 本 領 三 菱 株 式
片 山 總 裁 死 後 不 久, 日 本 海 軍 前 來 接 收 造 船 廠, 我 們 這 批「 養 成 工 」 被 編
本和臺灣的船隻經常被擊沉。
畫 也 就 不 了 了 之。 事 實 上, 就 算 當 時 想 送 到 日 本, 難 度 也 很 高, 因 為 往 來 日
乘 的 船 隻 在 沖 繩 海 面 被 魚 雷 擊 沉, 也 因 此 而 喪 命, 送 這 批 養 成 工 到 日 本 的 計
結 果, 當 他 從 日 本 回 臺 灣 準 備 參 加 我 們 這 批「 養 成 工 」 的 畢 業 典 禮 時, 搭
廠的經營問題,他特地回日本去尋求援助。
受 影 響。 造 船 廠 總 裁 名 叫 片 山, 同 時 也 是「 技 能 養 成 所 」 所 長, 為 解 決 造 船
惜 當 時 太 平 洋 戰 爭 進 入 後 期, 基 隆 港 經 常 遭 到 美 軍 轟 炸, 造 船 廠 的 生 意 大
備了行李,滿心期待去日本。
策 是 要 送 我 們 去 日 本 繼 續 深 造, 作 為 日 後 南 進 東 南 亞 的 儲 備 人 才。 為 此, 準
擔 任 技 工, 一 天 領 一 圓 五 角 的 薪 水。 原 本, 這 批 養 成 工 畢 業 後, 造 船 廠 的 政
在 基 隆 造 船 廠 技 能 養 成 所 讀 了 三 年, 一 九 四 三 年 畢 業。 畢 業 後 進 了 造 船 廠
以買二斤半的米,夠一個人的生活所需。
生 活, 每 天 早 上 上 課, 下 午 在 工 廠 工 作, 一 天 領 五 角 的 生 活 補 助 費, 五 角 可
去 報 考 ; 結 果, 皇 天 不 負 苦 心 人, 金 榜 題 名。 隨 後 的「 基 隆 造 船 廠 」 養 成 工
初 中 生 程 度, 可 惜 我 只 有 公 學 校 畢 業 的 學 歷, 但 為 了 家 計, 還 是 不 顧 一 切 前
招 收 半 工 半 讀 性 質 的 養 成 工, 便 去 報 考。「 基 隆 造 船 廠 」 設 定 的 招 生 標 準 是
好 了, 只 得 另 覓 工 作。 這 時 剛 好 基 隆 造 船 廠 技 能 養 成 所( 位 於 基 隆 社 寮 島 )
一 九 四 一 年, 我 讀 完 六 年 公 學 校 畢 業, 當 時 基 隆 礦 山 的 景 氣, 已 經 沒 那 麼
基隆造船廠
須跑得氣喘吁吁。
派 人 巡 山, 防 止 有 人 偷 礦 石, 偷 洗 金 砂。 為 了 不 被 巡 山 人 員 抓 到, 我 經 常 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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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 常 派 飛 機 來 空 襲 臺 灣。 當 時 日 本 軍 方 的 政 策, 只 要 每 次 美 軍 空 襲, 我 們 都 能 獲 得 額 外 津 貼。 例 如 早 上 來 空 襲, 那 天 我 們 便 能 領 到 二 天 半 的 薪 水。 如 果 是 下 午 來 空 襲, 那 麼 我 們 也 可 以 領 到 一 天 半 的 薪 水。 而 實 際 上, 我 們 什 麼 也 不 必 做, 只 是 不 斷 躲 空 襲、 跑 防 空 洞 而 已。 那 種 狀 況 下 我 們 很 難 從 事 生 產, 船 隻 都 被 封 鎖 無 法 進 出 港 口, 就 這 樣 日 復 一 日, 一 直 到 一 九 四 五 年 八 月 十 五 日,日本投降。 國民政府接收
老 實 說, 日 本 時 代 臺 灣 人 生 活 過 得 比 較 快 樂, 一 九 四 五 年 中 國 接 收 之 後, 問 題 接 二 連 三 也 跟 著 來。 在 陳 儀 的 統 治 下, 臺 灣 的 經 濟 每 下 愈 況。 一 九 四 五 年九月十四日,臺灣省行政長官公署祕書長葛敬恩率員到臺北展開接收作業, 葛 敬 恩 向 日 本 末 代 臺 灣 總 督 安 藤 利 吉 傳 達 的 命 令, 是 中 國 政 府 要 求 在 行 政 長 官 陳 儀 到 來 之 前, 日 本 要 維 持 臺 灣 原 有 的 秩 序, 日 方 財 產 不 論 公 家 或 私 人, 不 得 任 意 轉 移 他 人。 這 個 政 策, 其 實 是 擔 心 日 本 人 將 財 產 轉 移 給 臺 灣 人, 就
這一點來說,中國政府根本就是將臺灣視為戰利品。 中 國 軍 隊 到 達 臺 灣 又 是 另 一 個 大 問 題。 一 九 四 五 年 十 月, 國 軍 一 萬 二 千 人 抵 達 基 隆。 當 時 運 載 國 軍 登 陸 的 美 國 軍 艦 有 五、 六 十 艘 之 多, 臺 灣 人 一 大 群 來到基隆港十八號碼頭迎接國軍。 但 不 看 還 好, 一 看 到 上 岸 的 國 家 部 隊, 簡 直 捶 心 肝。 國 軍 的 穿 著 邋 邋 遢 遢 也就罷了,反正八年抗日,政府財政困難,國軍穿得不好看大家都可以理解。 但 是 大 庭 廣 眾 下 直 接 用 手 擤 鼻 涕, 蓬 蓬 鬆 鬆 的 軍 服 上 一 層 油 光, 還 有 背 上 揹 雨 傘 的, 大 家 看 到 都 傻 眼 了。 於 是 就 有 人 出 面 幫 國 軍 說 好 話, 說 他 們 都 是 陸 軍,不習慣搭船,老遠來到臺灣難免沒元氣。 上 岸 後, 高 級 官 員 們 都 直 接 到 臺 北 去, 留 下 來 的 士 兵 們 被 安 排 在 碼 頭 倉 庫 外的走廊集合休息。中國軍隊的行為舉止對當時臺灣人來說,簡直難以想像, 有 的 士 兵 在 休 息 時 直 接 把 軍 服 脫 下 來 抓 蝨 子, 這 在 日 本 軍 人 身 上 根 本 不 可 能 看 得 到。 原 本 來 歡 迎 的 臺 灣 人 還 準 備 了 鑼 鼓、 獅 隊, 這 一 下 全 都 敗 興 而 歸。 中國軍隊給臺灣人留下第一個非常惡劣的觀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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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 然 國 軍 已 經 登 陸 臺 灣, 但 當 時 街 上 巡 邏 維 持 秩 序 的 還 是 日 本 兵。 有 一 次 一 名 日 本 兵 在 路 上 遇 到 中 國 士 兵, 於 是 向 這 位 戰 勝 國 的 軍 人 敬 禮, 然 而 日 本 軍 人 敬 禮 時 的 大 踏 步 聲, 嚇 到 了 這 位 中 國 士 兵, 於 是 趕 忙 躲 到 巷 尾 去 了。 對 基隆市民來說,看到這些事情後,對國軍完全失去信心。 跟 著 陳 儀 來 臺 灣 的, 還 有 一 批 接 收 人 員。 以 我 們 造 船 廠 來 說, 來 接 收 的 全 是「 福 建 幫 」, 都 是 福 建 省 人。 擔 任 廠 長 的 是 薩 本 基, 還 有 另 一 位 接 收 委 員 王 慶 芳, 他 們 都 來 自 於 廈 門 造 船 廠。 大 約 是 一 九 四 五 年 年 底, 他 們 來 接 收 的 第 一 天, 在 造 船 廠 空 地 上 舉 行 升 旗 典 禮, 來 賓 包 括 基 隆 市 政 府 的 官 員, 並 且 還安排一位來自艋舺的臺灣人主持儀式。 這 位 艋 舺 人 在 講 話 中 強 調 :「 工 人 只 能 乖 乖 服 從, 沒 有 別 的 路 可 走, 我 們 今 天 來 接 收, 你 們 只 有 服 從 命 令, 沒 有 第 二 條 路。」 他 最 後 還 說 若 不 相 信, 可 以 到 大 稻 埕 探 聽 看 看。 這 些 話 讓 人 聽 了 之 後, 非 常 不 滿。 因 為, 話 裡 頭 充 滿 威 脅, 基 隆 造 船 廠 的 人 哪 能 讓 人 威 脅。 聽 了 這 些 話 之 後, 我 們 沒 等 升 旗 典 禮開始就一哄而散,讓臺上那些造船廠高層很尷尬。
因 為 對 這 次 的 升 旗 典 禮 不 滿, 第 二 天 起, 工 人 就 不 出 工 了, 廠 方 不 得 不 派 代 表 來 與 工 人 開 協 調 會, 澄 清 該 位 艋 舺 人 的 講 話 並 不 代 表 廠 方, 之 後 工 人 才 復 工。 或 許 因 為 這 樣, 從 此 之 後, 再 也 沒 見 過 那 位 艋 舺 人, 可 能 廠 方 決 定 和 他 做 切 割。 薩 本 基 當 上 廠 長 之 後, 帶 了 好 幾 位 他 的 家 人 和 親 戚 過 來, 都 是 姓 薩 的。 他 們 又 不 是 技 術 人 員, 沒 辦 法 擔 任 廠 內 任 何 職 務, 於 是 就 聘 他 們 為 補 習老師,教國語。 但 因 為 他 們 講 話 帶 著 福 建 腔, 國 語 音 調 常 不 準。 另 外 像 王 慶 芳, 也 是 帶 了 許 多 親 戚 家 人 過 來, 在 造 船 廠 裡 佔 用 職 缺。 算 一 算, 那 時 候 造 船 廠 每 三 個 工 人 就 一 個 職 員, 工 人 上 工 的 時 候, 這 些 職 員 就 站 在 一 旁, 雙 手 抱 胸 監 看。 這 些職員都是接收委員們帶來的,根本沒有技術,卻是外行領導內行。 罷工事件
一 九 四 六 年 六 月 ,造 船 廠 內 發 生 一 場 罷 工 ,罷 工 原 因 是 ,米 價 漲 得 太 離 譜 。 米 價 在 一 九 四 五 年 日 本 戰 敗 時 一 斤 才 二 角, 到 一 九 四 六 年 時, 已 經 來 到 一 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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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二 元, 工 人 們 的 薪 水 根 本 無 法 負 荷。 當 時 臺 灣 米 被 用 各 種 辦 法 運 到 大 陸, 且 親 眼 看 到 軍 隊 用 大 卡 車 把 基 隆 港 倉 庫 的 米 一 車 一 車 運 走, 運 到 哪 裡 沒 人 知 道,這些米都是日本戰敗後被接收的政府公糧。 為此,工人罷工持續了十二個小時,主要訴求是要求廠方以三個月為一期, 隨 著 物 價 指 數 來 調 整 薪 水。 那 時 候 基 隆 造 船 廠 駐 有 一 小 隊 的 工 礦 警 察, 名 義 上 是 要 維 持 造 船 廠 治 安, 但 是 又 怕 他 們 用 武 力 鎮 壓 罷 工 行 動, 於 是 大 家 先 將 這 些 工 礦 警 察 送 進 廠 內 的 鐵 籠 子 關 起 來。 這 個 鐵 籠 子 本 來 是 廠 方 威 脅 要 處 罰 不聽話的工人,結果最後卻是拿來關這些警察。廠方後來接受了我們的要求, 罷工順利落幕。 二二八事件
一九四七年二二八事件爆發後,造船廠原本沒有什麼活動,大家都在觀望。 三 月 八 日 上 午 政 府 派 來 鎮 壓 的 整 編 二 十 一 師 登 陸, 未 經 任 何 警 告, 隨 即 對 基 隆港的碼頭工人與苦力掃射,造成慘重傷亡。
基 隆 造 船 廠 位 在 社 寮 島, 也 就 是 今 天 的 和 平 島, 那 時 候, 我 因 人 在 廠 內, 並 未 親 眼 目 睹 ; 但 是, 被 害 者 的 屍 體 漂 到 社 寮 島 來, 屍 體 五 個 人 或 者 十 個 人 用鐵絲串成一串,脹滿海水後從基隆漂到社寮島。聽說許多市民一大早上班, 走在路上來不及閃避,被軍隊抓到之後就地槍決。 配 合 軍 隊 登 陸, 半 年 前 在 罷 工 事 件 中 被 我 們 關 到 鐵 籠 裡 頭 的 工 礦 警 察, 這 回 要 找 機 會 報 復, 於 是 三 月 八 日 傍 晚, 招 呼 了 幾 大 卡 車 的 軍 隊 來 圍 造 船 廠。 只 不 過 當 時 造 船 廠 裡 的 工 人 在「 二 二 八 事 件 」 發 生 後 不 久, 擔 心 之 前 的 罷 工 事 件 會 遭 到 報 復, 因 此 紛 紛 離 開 工 廠, 回 鄉 避 難 了, 造 船 廠 變 成 一 座 空 城, 所以軍隊來包圍時抓不到任何人。 我 當 時 倒 未 離 開 造 船 廠, 前 一 天 我 還 送 了 一 批 造 船 廠 的 學 生 回 家, 讓 他 們 搭 造 船 廠 的 渡 船 回 去 基 隆, 造 船 廠 宿 舍 剩 下 我 一 個 人。 所 以, 三 月 八 日 那 天 我 跑 到 附 近 找 朋 友, 兩 個 人 找 了 一 艘 沒 有 出 海 的 漁 船, 船 艙 還 有 一 些 魚, 我 們在船上弄生魚片吃。 吃 到 一 半, 忽 然 看 到 工 廠 方 向 出 現 一 輛 又 一 輛 卡 車, 衝 進 造 船 廠 裡 抓 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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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 實 上, 當 時 造 船 廠 工 人 都 離 開 了, 他 們 沒 找 到 人, 之 後 開 著 車 就 走 了。 我 躲在漁船上,等軍隊都離開,才敢回宿舍。要不是和朋友跑到漁船上躲起來, 我日後也碰不到白色恐怖了。 鐵器工會
一 九 四 八 年, 我 們 基 隆 造 船 廠 和 八 堵 的「 前 田 鐵 工 廠 」, 以 及 基 隆 港 務 局 修 理 場 的 工 人, 一 起 組 成 鐵 器 工 會。 俟 工 會 成 立 以 後, 吸 引 了 各 方 勢 力 前 來 爭 取 拉 攏。 第 一 個 前 來 拜 訪 的 就 是 國 民 黨 基 隆 市 黨 部, 邀 請 我 們 入 黨, 只 要 我 們 入 黨, 國 民 黨 就 方 便 管 理 我 們 工 會。 但 是 我 們 覺 得, 公 司 都 已 經 是 國 民 黨的,如果我們也加入國民黨,豈不是「賣身求榮」?因此就婉轉地拒絕他們。 一 九 四 六 年 罷 工 事 件 結 束 後, 有 一 位 日 本 時 代 參 加 過「 文 化 協 會 」 的 老 先 生, 名 叫 黃 海 洋, 他 特 地 送 了 我 四 個 字 :「 欲 罷 不 能 」。 他 的 意 思, 是 我 惹 上 了 這 些 事 以 後, 勢 必 只 能 越 陷 越 深, 沒 有 脫 身 的 可 能。 工 會 成 立 之 後, 因 為 是 三 個 單 位 聯 合 組 成, 所 以 各 單 位 各 推 派 一 名 常 務 理 事, 我 於 是 出 任 基 隆
造 船 廠 的 常 務 理 事。 鐵 器 工 會 的 幹 部 裡 頭, 有 四 個 人 來 自 造 船 廠, 包 括 工 會 理 事 長 楊 進 興, 幹 事 蔡 秋 土, 我 是 常 務 理 事, 還 有 一 位 姓 林 的 監 察。 後 來 保 密局到基隆造船廠抓人,就先抓我們四個人。 除 了 國 民 黨 基 隆 市 黨 部, 另 一 個 前 來 拜 訪 我 們 鐵 器 工 會 的, 是 警 備 總 司 令 部。 警 總 要 求 我 們 每 次 開 會, 公 文 都 要 提 交 警 備 總 司 令 部, 方 便 他 們 派 員 參 加。 各 路 人 馬 因 為 我 們 組 織 工 會, 都 被 吸 引 了 過 來 ; 我 們 幾 個 造 船 廠 工 人 之 所以會因為基隆市工作委員會案件被捕,我猜大概就是從這裡引起的。否則, 我並不認識基隆中學校長鍾浩東,怎麼會捲進他的案子裡? 我 們 工 會 一 組 起 來, 李 蒼 降 就 透 過 熟 人 關 係, 和 他 太 太 曾 碧 麗 有 空 就 來 我 們 工 會 走 走 晃 晃, 找 我 們 聊 天 釣 魚。 不 過 我 並 沒 有 參 加 李 蒼 降 的 組 織, 沒 有
年 以 後, 李 蒼 降 就 再 沒 有 到 我 們 造 船 廠 來 找 朋 友 釣 魚 聊 天。 那 時 ○
宣誓,沒有入黨手續,什麼都沒有。 被捕經過
一九五
年 五 月 一 日 勞 動 節, 我 們 工 會 製 作 了 大 型 模 型 參 加 勞 動 節 遊 行, ○
候我還不知道他出事了。 一九五 模 型 的 樣 式 是 一 艘 軍 艦, 以 及 旁 邊 拿 著 鐵 鎚 的 工 人, 模 型 交 由 許 省 五、 許 省 六 他 們 兄 弟 開 的 海 燕 廣 告 社 製 作。 許 省 五、 許 省 六 是 客 家 人, 日 治 時 代 隨 著
年 五 月 十 四 日 我 到 海 燕 廣 告 社 去 繳 模 型 製 作 費 用, 順 道 和 他 們 吃 ○
日 本 軍 隊 到 中 國 廣 東 做 日 軍 翻 譯, 一 九 四 五 年 戰 爭 結 束 後, 來 到 基 隆 成 立 海 燕廣告社。 一九五 飯 聊 天。 吃 完 回 家 後 一 直 在 拉 肚 子, 所 以 隔 天 到 了 下 午 才 去 造 船 廠 上 班。 警 備 總 部 他 們 在 五 月 十 五 日 早 上 就 在 抓 人, 我 下 午 一 進 造 船 廠, 就 馬 上 被 兩 個 人抓住。 我被抓住後,先被帶到廠長薩本基那邊報備,之後被押到基隆要塞司令部, 坐 上 一 部 黑 頭 車, 遮 住 眼 睛 送 到 基 隆 警 察 局。 在 基 隆 警 察 局 的 看 守 所 住 了 一 晚。 他 們 為 了 要 把 政 治 犯 和 一 般 犯 人 區 分, 特 別 清 空 牢 房, 讓 我 一 個 人 待 一
(阮紅嬰提供)
我 在 南 所 跟 李 蒼 降 被 關 在 同 一 間 牢 房, 牢
板釘、棍子,什麼都有,好像地獄的場景。
裡 面, 大 廳 擺 放 了 許 多 刑 求 的 工 具, 有 長
密 局, 就 是 後 來 通 稱 的「 南 所 」。 在 南 所
在 基 隆 待 了 一 晚, 隔 天 我 被 送 到 臺 北 保
間。那整晚都聽到警察局在刑求犯人的聲音,整晚都睡不著覺。
處看守所阮紅嬰的檔案照
法處看守所,然後又移送到新店的看守所待了個把月。
到 高 砂 鐵 工 廠 改 成 的「 北 所 」。 之 後, 又 一 度 被 送 到 青 島 東 路 保 安 司 令 部 軍
在 審 訊 階 段, 我 最 先 被 送 到 南 所, 後 來「 南 所 」 實 在 太 擁 擠 了, 才 又 移 送
我不敢相認,兩個人都互相裝作不認識,怕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我 在 牢 房 裡 看 到 李 蒼 降, 被 刑 求 到 臉 都 變 形 了。 我 知 道 那 是 李 蒼 降, 可 是
腳站著,幫忙搧風。
頭 都 昏 了, 只 看 到 一 雙 雙 的 腳。 晚 上 睡 覺 要 分 三 班 輪 流 坐 著 睡, 其 他 人 用 單
著,根本沒有空間可以坐或躺。當牢房兩尺半高的門一打開,我往裡面一看,
房 裡 非 常 擁 擠, 一 間 三 坪 左 右 的 房 間, 就 塞 了 二 十 七 個 人, 所 有 人 都 只 能 站
一九五○年警備總部軍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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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 送 到 新 店 看 守 所 的 時 候, 發 生 了 一 起「 香 蕉 事 件 」。 我 們 一 批 從 青 島 東 路 送 過 來 的 獄 友, 想 慶 祝 一 下 換 了 新 住 所, 大 家 討 論 買 香 蕉 吃, 因 高 雄 的 案 子 被 捕 的 朱 子 慧, 拿 了 一 百 塊 錢 請 看 守 幫 我 們 買 香 蕉, 結 果 看 守 只 給 我 們 七 根 香 蕉。 當 時 一 百 元 是 一 筆 不 小 的 錢, 豈 止 買 七 根 香 蕉。 後 來 我 們 趁 上 級 來 訪 視 時, 向 看 守 所 上 級 反 應。 結 果, 當 天 晚 上 牢 房 裡 十 幾 個 人, 全 都 被 看 守 雙手綁起來吊了一整晚。 我 在 臨 宣 判 前, 再 從 新 店 的 看 守 所 被 送 回 保 安 司 令 部 軍 法 處, 宣 判 後 直 接 送 到 隔 壁 的 軍 事 監 獄 發 監。 在 軍 事 監 獄 待 了 幾 個 月 後, 才 送 到 綠 島。 記 得 我 離 開 監 獄 的 那 天 也 是 五 月 十 五 日, 剛 好 就 是 一 年 前 我 被 捕 的 同 一 天, 所 以 我 對這個日子印象非常深刻。 一 九 五 一 年 五 月 十 五 日 這 天 的 清 晨, 天 都 還 沒 亮, 獄 方 的 人 就 打 開 牢 房 叫 我 們 收 拾 行 李 到 廣 場 集 合。 我 們 在 廣 場 集 合 之 後, 每 兩 個 人 銬 一 副 手 銬, 然 後 以 十 二 個 人 為 一 組 用 綿 繩 串 成 一 串, 就 跟 唸 珠 一 樣, 天 還 沒 亮 就 被 送 到 華 山 車 站, 坐 上 貨 運 列 車, 天 亮 時 到 達 基 隆 碼 頭, 坐 開 往 綠 島 的 船。 當 時 不 曉
得 要 到 綠 島, 還 以 為 要 被 送 去 填 海, 內 心 覺 得 就 好 像 是 二 二 八 的 場 景。 在 我 們 準 備 上 船 時, 剛 好 基 隆 造 船 廠 的 交 通 船 停 在 十 八 號 碼 頭, 交 通 船 上 我 的 同 事們認出我來,默默地用手勢對我比了比。 綠島
從 基 隆 搭 船 到 綠 島 花 了 大 半 天, 五 月 十 六 日 早 上 到 達 綠 島, 五 月 十 七 日 第 一 次 參 加 新 生 訓 導 處 的 升 旗 典 禮。 一 九 五 一 年 五 月 十 七 日 這 天, 剛 好 是 新 生 訓導處成立週年的紀念日。我是第二批到綠島的政治犯,被編在第六中隊。 第 六 中 隊 在 一 九 五 三 年 ,被 發 現 有 人 傳 閱 共 產 黨 的 書 籍 ,還 發 展 組 織 ,所 以 調了幾十個人回臺灣,導致第六中隊人數不足,所以後來這個中隊解散重編, 併入第四中隊。第六中隊的指導員叫王君可,也跟著轉到第四隊當指導員。 送 了 一 批 政 治 犯 回 臺 灣 之 後, 新 生 訓 導 處 立 即 著 手 推 動 一 場 名 叫「 一 人 一 事良心救國」的運動,鼓勵新生們在手臂上刺青,宣示反共抗俄決心。 新 生 訓 導 處 挑 上 激 烈 分 子 沒 那 麼 多 的 第 七 中 隊, 來 推 動 他 們 的 新 政 策。 某
樹下留影。(阮紅嬰提供)
中隊長下令解散,大家回去睡覺。既然連在第七中隊都推不動,結果這個「一
件 事 急 不 得, 大 家 不 妨 想 一 想, 如 果 想 通 了, 有 意 願 的 話, 再 來 找 他。 於 是
幹 事 和 分 隊 長 開 始 按 捺 不 住, 大 聲 斥 責。 最 後 是 中 隊 長 出 來 打 圓 場, 他 說 這
結 果 指 導 員 支 支 吾 吾 答 不 上 來。 氣 氛 這 時 候 蠻 緊 張 的, 一 看 到 這 種 情 況,
這邊有什麼好處?如果我們不簽,訓導處又有什麼壞處?
這 時 候, 中 隊 裡 打 籃 球 的 球 隊 隊 長 開 口 講 話, 他 問 如 果 我 們 簽 了, 訓 導 處
期。結果還是沒有人自願。
一 看 沒 人 有 意 願, 指 導 員 又 加 碼, 宣 佈 願 意 刺 字 的 人, 說 不 定 可 以 減 少 感 訓
在身上刺字。這時候分隊長、幹事開始在寢室中走來走去,看大家反應如何,
政 策 宣 佈 之 後, 沒 有 人 自 願, 而 且 開 始 有 人 私 下 嘀 咕, 寧 可 被 槍 斃 也 不 要
在身體刺上『反共抗俄』四個字。」
訓話,表示處方要求大家有一點表現:「今天我在這裡宣佈,希望大家報名,
員、 中 隊 長、 三 名 分 隊 長, 以 及 九 名 幹 事, 統 統 一 起 現 身。 接 著 指 導 員 開 始
一 天 夜 裡, 原 本 點 完 名 後 已 經 就 寢, 突 然 間 整 個 寢 室 又 燈 火 通 明, 包 括 指 導
一九五二年,阮紅嬰於綠島新生訓導處海邊打石頭時,於林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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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一事良心救國運動」後來也就不了了之。 陳華與傅如芝
因 為「 一 人 一 事 」運 動 失 敗 ,新 生 訓 導 處 再 次 動 手 送 第 二 批 政 治 犯 回 臺 灣 。 這 次 被 送 回 去 的 是 吳 聲 達、 陳 華 等 十 幾 個 人。 陳 華 原 本 在 第 六 中 隊, 在 第 一 批人被送回臺灣之後,第六中隊併入第四中隊,陳華跟我一起轉到第四中隊。 第 四 隊 的 位 置 距 離 女 生 分 隊 比 較 近, 使 得 陳 華 有 機 會 和 女 生 分 隊 的 傅 如 芝 私 下 交 往。 陳 華 利 用 在 廚 房 幫 忙 的 機 會, 和 前 往 流 鰻 溝( 流 麻 溝 ) 挑 水 的 傅 如芝傳遞信件,而且陳華還閱讀共產黨的宣傳書籍,像是《論人民民主專政》 之類的,陳華將書傳閱給傅如芝。 當 時 在 綠 島, 政 治 犯 私 底 下 會 傳 閱 一 些 共 產 黨 的 書 籍, 我 自 己 也 曾 從 同 隊 的 黃 垚 那 裡 看 過 類 似 的 書。 只 不 過 我 不 會 留 底, 看 過 之 後 不 會 抄 下 來, 留 下 記 錄。 當 然, 書 是 誰 的, 我 不 知 道, 也 不 會 去 問。 傅 如 芝 讀 了 陳 華 傳 給 她 的 禁書,而且還抄下來,藏在熱水瓶裡頭,結果被發現。
其 實 新 生 訓 導 處 也 公 開 給 我 們 看 類 似 的 書, 保 安 司 令 部 印 了 不 少 共 黨 理 論 批 判 之 類 的 宣 傳 品, 正 好 讓 我 們 可 以 進 一 步 了 解 共 產 黨 的 理 論。 所 以 我 們 在 綠島並沒有學到三民主義,反而受的都是「紅色」訓練。 陳 華 和 傅 如 芝 的 事 件 被 破 獲 之 後, 連 同 吳 聲 達, 還 有 其 他 十 幾 個 人, 在 一 九 五 三 年 成 為 第 二 批 被 送 回 臺 灣 的 政 治 犯。 這 一 批 送 回 臺 灣 的 人, 絕 大 部 分都被判了死刑,包括陳華和傅如芝。 據 說, 陳 華 和 傅 如 芝 被 送 回 臺 北 軍 法 處 之 後, 還 透 過 外 役 人 員 通 信。 陳 華 寫 信 企 圖 和 傅 如 芝 串 供, 藉 口 說 禁 書 是 在 船 上 撿 到 的, 再 沒 辦 法 的 話, 則 把 一 切 責 任 都 推 給 陳 華。 結 果 這 個 外 役 把 兩 個 人 通 信 的 內 容 呈 報 給 獄 方, 白 紙 黑字,無法狡賴。 陳 華 在 一 九 五 四 年 被 槍 決。 傅 如 芝 原 本 只 加 判 三 年, 刑 期 從 十 年 變 成 十 三 年,但後來不知道什麼緣故,在一九五五年又重新被判死刑。 藍欽來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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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九 五 四 年 夏 天 綠 島 有 一 件 大 事, 就 是 美 國 駐 中 華 民 國 大 使 藍 欽( )到綠島訪問。 Rankin
Karl
由 於 有 大 批 媒 體 記 者 跟 著 藍 欽 一 起 來 到 綠 島, 尤 其 是 外 國 記 者, 因 此 新 生 訓 導 處 把 一 些 平 常 比 較 不 聽 話 的 新 生, 都 派 出 去 工 作。 那 天, 我 就 被 第 四 中 隊的指導員王君可,要求帶兩個饅頭和一壺開水,上山去砍一棵樹。老實說, 砍 一 棵 樹 要 不 了 多 久, 所 以 有 大 半 天 時 間 我 就 成 了「 放 山 雞 」, 砍 完 樹 之 後 就 溜 到 新 生 訓 導 處 後 面 的 海 邊 溫 泉 洗 澡 去 了。 反 而 是 留 在 營 區 的 人, 忙 進 忙 出,還要準備歡迎晚會,累得半死。 藍 欽 來 訪 另 外 造 成 了 一 起 意 外 事 故。 當 天 海 軍 出 動 了 四 艘 艦 艇 運 載 藍 欽 和 石上的軍艦,最後被
大 批 媒 體 記 者 來 綠 島, 結 果 其 中 一 艘 軍 艦 擱 淺 在 綠 島 海 邊 的 礁 石 上, 動 彈 不 得。所以藍欽回去的時候,只剩三艘船。那艘擱淺在 拆解運走。 不 過 我 在 藍 欽 來 訪 這 一 天 被 野 放 到 山 上 當「 放 山 雞 」, 也 說 明 我 在 處 方 的 眼裡是個有問題的人,他們對我是有疑慮的。
演歌仔戲
既 然 新 生 訓 導 處 方 面 對 我 有 疑 慮, 我 也 盡 量 不 想 被 他 們 看 到, 同 時 又 為 了 躲 開 那 些 打 小 報 告 的「 狗 仔 」, 所 以 我 都 盡 量 爭 取 可 以 離 開 營 區 的 工 作。 由 於 我 出 身 造 船 廠, 因 此 經 常 被 派 到 外 面 打 鐵。 新 生 訓 導 處 四 周 有 很 多 荒 地, 必 須 靠 新 生 們 動 手 割 草、 劈 柴, 因 此 就 需 要 鐮 刀、 柴 刀。 我 和 另 一 位 工 程 出 身的難友,兩個人經常被派到綠島街上打鐵,製作工具。也因為這樣的機會, 所 以 慢 慢 接 觸 綠 島 居 民 的 機 會 就 比 較 多。 綠 島 居 民 過 去 都 被 教 育 說 我 們 這 群 人多壞、多兇惡,但後來雙方接觸多了,他們也對我們改觀。 新 生 訓 導 處 為 了 敦 親 睦 鄰, 過 年 過 節 都 會 邀 請 綠 島 居 民 來 營 區 觀 賞 我 們 準 備的餘興表演,稱作軍民聯誼會。每個中隊都有自己的表演團隊,自備節目。 一 開 始, 許 多 中 隊 演 的 都 是 反 共 抗 俄 的 戲, 或 是 京 劇, 連 我 們 自 己 人 都 不 愛 看,要不然就是看不懂,更不用說綠島居民。 後 來 ,就 是 我 們 第 四 中 隊 率 先 演 起 了 歌 仔 戲 ,一 位 出 身 西 螺 、姓 羅 的 難 友 , 我 們 都 叫 他「 羅 師 傅 」, 我 們 隊 上 生 產 班 種 菜, 都 是 他 在 教 導 ; 靠 著 他 自 編
厚、謝進財。(阮紅嬰提供)
自 導, 演 出 了 一 齣「 孤 女 怨 」, 劇 情 描 述 一 對 孤 女, 父 母 隨 軍 出 征, 她 們 只 好 寄 養 在 苛 刻 的 母 舅 家 裡, 受 盡 虐 待, 還 被 母 舅 趕 出 家 門, 於 是兩人結伴流浪天涯。 新生訓導處要我們準備表演節 目, 其 實 就 是 要 控 制 你 的 時 間, 控 制 你 的 思 想, 讓 你 忙 得 沒 時 間 想 東 想 西。 所 以 我 們 覺 得, 與 其 配 合 處 方 演 一 些 樣 板 戲, 還 不 如 自 己 來 演 一 點 不 一 樣 的, 所 以 就 弄 出 了 歌 仔 戲。 因 為 戲 中 需 要 有 人 演 小 女 孩, 我 們隊的指導員王君可又找我的麻
歌 仔 戲 不 能 演 之 後, 訓 導 處 安 排 我 們 表 演 舞 獅 隊, 或 是 演「 桃 花 過 渡 」,
島推動的文化政策有關。
然 是 姚 盛 齋。 我 不 知 道 為 什 麼, 應 該 跟 政 策 有 關, 甚 至 是 跟 蔣 介 石 在 臺 灣 本
不 過 我 們 的 歌 仔 戲 只 演 了 一 次, 之 後 就 不 再 讓 我 們 表 演 了。 當 時 的 處 長 仍
除了賺人熱淚,更重要的是改變了綠島居民對新生訓導處新生的看法。
可憐了,一些小孩忍不住把手中的壓歲錢都丟到臺上來。三、四個小時的戲,
禁 不 住 淚 如 雨 下。 而 臺 下 的 觀 眾 也 看 得 入 戲, 覺 得 劇 中 當 乞 丐 的 孤 女 實 在 太
我 們 表 演。 我 因 為 演 出 戲 中 流 落 街 頭、 乞 討 維 生 的 孤 女, 觸 景 傷 情, 在 臺 上
演 出 歌 仔 戲 的 消 息 很 快 就 轟 動 了 綠 島 四、 五 個 村 子, 大 家 都 擠 到 中 寮 來 看
色。
不 能 順 利 演 出 還 要 看 指 導 員 的 臉 色。 被 他 這 麼 一 勸, 後 來 我 只 好 接 演 這 個 角
把 小 命 都 送 掉。 更 何 況, 我 們 表 演 的 不 是 樣 板 戲, 不 是 反 共 抗 俄 那 一 套, 能
我, 王 君 可 平 常 對 我 已 經 很 有 意 見 了, 沒 必 要 為 這 種 事 情 得 罪 他, 免 得 以 後
煩, 要 我 演 這 個 角 色。 起 初 我 不 願 意, 不 過 同 隊 一 位 姓 黃 的 外 省 流 亡 學 生 勸
一九五三年與難友合影於綠島新生訓導處的海邊,右起阮紅嬰、張欽傑、陳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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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渡船伯和年輕女子對唱,或是〈牛犁歌〉,也是男女對唱,或者是蛤仔舞, 用紙糊一個大蚌殼,然後人撐著這個蛤仔跳舞。每一隊大概就表演這些東西。 唐湯銘與姚盛齋
一九五五年開始,唐湯銘接任新生訓導處的處長。唐湯銘這個人比較開化, 這 跟 他 出 身 政 治 系 統 的 背 景 有 關, 他 不 是 帶 兵 打 仗 的 軍 人, 而 是 文 職 軍 官, 在 姚 盛 齋 當 處 長 的 時 候, 唐 湯 銘 就 是 新 生 訓 導 處 的 總 教 官。 姚 盛 齋 當 了 四 年 處 長, 一 九 五 五 年 卸 任, 然 後 換 唐 湯 銘 升 任 處 長。 唐 湯 銘 的 第 一 任 也 當 了 四 年, 一 九 五 九 年 卸 任, 然 後 換 周 文 彬 擔 任 處 長。 但 是 周 文 彬 只 當 了 一 年 就 死 年唐湯銘又回鍋擔任處長。 ○
年 獲 釋 的 時 候, 就 是 唐 湯 銘 當 處 長。 唐 湯 銘 因 為 屬 於 文 職 軍 ○
了,死在任內,所以一九六 我在一九六 人, 所 以 在 待 人 處 世 上, 較 不 會 給 人 壓 力 感。 他 講 話 也 是 溫 溫 的, 所 以 跟 他 講 話, 經 常 拿 他 沒 皮 條, 你 很 難 跟 他 唱 反 調。 因 為 唐 湯 銘 跟 新 生 之 間 的 關 係
嬰提供)
當 座 上 客, 由 黃 祖 權 拉 胡 琴, 姚 盛 齋 的
因 此 經 常 被 姚 盛 齋 的 太 太 叫 到 他 們 家,
叫 黃 祖 權, 外 省 人, 胡 琴 拉 得 非 常 好,
京 劇 戲 旦 出 身, 我 們 第 四 隊 有 一 個 新 生
姚 盛 齋 是 個 軍 閥 型 的 人, 他 的 太 太 是
大家感情比較好。
比較好,所以後來新生獲釋回臺灣之後,很多人還跟他有聯絡,會找他幫忙,
導 處 中 期 時 的 照 片。( 阮 紅
出獄
我在一九六
釋 的 有 不 少 人, 坐 了 滿 滿 一 艘 船, 光 是 我 們 基 隆 案 就 有 四 個 人。 到 了 臺 東 已
年 五 月 十 六 日 獲 釋, 下 午 離 開 綠 島 來 到 臺 東。 和 我 同 一 天 獲 ○
釋回臺灣之後,還當上了建築師。
且 因 為 他 跟 姚 盛 齋 太 太 的 特 殊 關 係, 所 以 不 少 新 生 都 要 來 巴 結 他。 黃 祖 權 獲
免 除 掉 了。 我 們 打 石 頭 累 得 半 死, 他 可 以 悠 哉 悠 哉 地 在 隊 上 拉 胡 琴 唱 戲。 而
太 太 吊 嗓 子 唱 戲。 黃 祖 權 因 為 有 這 個 特 殊 才 能, 因 此 上 山 下 海 的 公 差, 他 都
一 九 五 五 年, 於 綠 島 新 生 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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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沒有火車回臺北,一位以前是臺大醫院眼科主任的胡醫師(胡鑫麟)就說, 既 然 大 家 今 晚 留 在 臺 東, 那 就 我 請 客。 王 醫 師 是 有 錢 人, 他 出 獄, 全 家 到 臺 東來接他,所以我們索性就讓他請吃飯。 隔 天 從 臺 東 坐 火 車, 回 到 九 份, 之 後 又 要 到 臺 北 縣 警 察 局 板 橋 分 局 辦 理 報 到。 回 來 之 後 開 始 煩 惱, 造 船 廠 回 不 去 了, 於 是 我 拜 託 以 前 造 船 廠 的 同 事, 看 能 不 能 幫 我 找 看 看 有 什 麼 工 作。 這 時 候 我 已 經 三 十 二 歲 了。 後 來 找 到 臺 北 市 士 林 區 的 社 子 里, 一 家 新 開 張 五 個 月、 生 產 鋼 架 的 工 廠, 叫 作 中 國 力 霸 鋼 架。 考 試 通 過 之 後, 我 就 到 這 家 工 廠 工 作。 剛 上 班, 工 廠 廠 長 姓 孟, 便 要 我 擔 任 領 班, 我 沒 答 應。 我 擔 心 特 務 不 知 道 什 麼 時 候 又 找 上 我, 也 不 知 道 自 己 能 在 這 個 工 廠 待 多 久, 怕 當 了 領 班 走 不 掉。 這 時 候 我 還 沒 告 訴 廠 方 我 的 政 治 犯背景。 這 個 姓 孟 的 廠 長 一 看 說 不 動 我, 於 是 又 找 了 工 廠 的 總 務 來 勸 我。 這 個 總 務 名叫楊周善,後來我才知道他竟然是個情治機關的特務,他在工廠是臥底的。 他 跟 我 說, 他 完 全 知 道 我 的 背 景, 但 他 不 會 找 我 麻 煩, 只 要 我 按 廠 規 辦 事,
其 他 事 就 不 用 擔 心。 廠 長 要 你 當 領 班, 你 就 安 心 地 做, 我 會 支 持 你。 大 概 就 講了這些。既然講到這樣,我也就接了領班的工作。 後來,這位楊周善經常找我搭檔出差,我慢慢觀察到他有非同小可的權力。 例 如 有 一 次, 我 們 要 帶 油 漆 上 公 車, 那 個 時 代, 油 漆 是 易 燃 品, 不 能 帶 上 大 眾 交 通 工 具。 結 果 他 跟 公 車 司 機 講 幾 句 話, 我 們 就 公 然 把 油 漆 搬 上 公 車。 後 來 又 有 一 次, 我 被 派 到 日 月 潭 搭 一 批 活 動 房 屋, 楊 周 善 給 我 一 張 名 片, 叫 我 去 向 日 月 潭 當 地 警 察 局 知 會 一 聲, 名 片 上 的 名 字 變 成「 蔣 周 善 」。 所 以 他 的 真名到底是蔣周善還是楊周善,我從來也沒搞清楚。 有 一 次, 我 因 為 沒 日 沒 夜 地 工 作, 累 到 受 不 了, 和 廠 長 翻 臉。 結 果 楊 周 善 來 當 和 事 佬, 他 向 廠 長 講 了 一 些 話 之 後, 廠 長 放 低 姿 態 跟 我 說, 叫 我 到 他 的 床 鋪 睡 一 下, 等 手 下 的 人 弄 好, 再 來 叫 我。 可 見 楊 周 善 在 工 廠 裡 的 影 響 力 有 多大。 我 們 工 廠 有 兩 位 姓 楊 的, 都 是 特 務。 這 位 楊 周 善 我 叫 他 中 楊, 另 一 位 我 叫 他小楊。小楊的名字我已經想不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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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 剛 到 力 霸 上 班 時, 工 廠 制 度 很 不 好, 亂 七 八 糟 的。 我 後 來 改 革 了 裡 頭 的 制 度, 採 取 個 人 包 工 制, 提 高 了 生 產 力, 工 廠 慢 慢 上 軌 道。 之 後 有 個 姓 吳 的 同 事 離 職 後 自 己 開 工 廠, 也 是 做 鋼 架 的, 把 我 挖 角 到 他 的 新 公 司 去 當 廠 長。 所以我在中國力霸鋼架只待了兩三年,然後就到別的公司當廠長。 管區警察
從 我 獲 釋 之 後, 管 區 警 察 每 個 禮 拜 都 會 來 我 家 巡 視 一 次。 當 時 我 開 始 在 中 國 力 霸 上 班, 住 在 公 司 宿 舍, 管 區 警 察 就 來 找 我 們 姓 孟 的 廠 長, 廠 長 才 知 道 我 有「 紅 帽 子 」 底, 他 很 驚 訝, 問 我 :「 你 這 個 人, 看 不 出 來 呀! 你 有 那 麼 兇 嗎? …… 搞 什 麼 嘛!」 這 個 姓 孟 的 廠 長 是 個 外 省 人, 我 都 用 臺 語 叫 他「 老 猴仔」。 後 來 我 結 婚 之 後, 搬 出 公 司 宿 舍, 在 社 子 里 租 了 一 個 房 子。 管 區 警 察 又 來 拜 訪, 然 後 跑 去 找 我 的 房 東, 問 他 為 什 麼 把 房 子 租 給 我。 真 的 非 常 過 分。 還 好 我 這 個 房 東 沒 被 嚇 到, 只 回 答 說 :「 他 付 我 房 租, 我 租 他 房 子, 沒 什 麼 不
對呀。」 不 過 我 自 己 想 想 不 是 辦 法, 這 也 是 我 想 離 開 社 子 里 的 原 因 之 一。 等 到 我 吳 姓 朋 友 另 開 公 司, 叫 作 新 世 代 鋼 架 公 司, 找 我 去 當 廠 長, 工 廠 位 置 在 桃 園 縣 平 鎮 鄉 北 勢 村, 所 以 我 就 搬 到 中 壢, 在 中 壢 國 校 對 面 租 一 間 房 子。 但 是 中 壢 的 管 區 還 是 來 騷 擾, 又 跑 去 找 我 房 東, 挑 撥 說 像 這 樣 的 人 你 也 租 房 子 給 他? 這件事讓我非常火大。 有 一 天 ,大 溪 轄 區 的 特 務 主 管 來 找 我 ,一 名 少 校 ,說 要 找 我 了 解 一 下 狀 況 。 他 要 請 我 喝 咖 啡, 我 說 不 如 坐 他 的 車 找 地 方 談, 結 果 我 們 開 車 到 山 邊。 我 乘 機 向 他 投 訴, 抱 怨 管 區 警 察 三 不 五 時 來 騷 擾 的 事。 這 個 少 校 答 應 會 幫 我 想 想 辦法。之後不到一個禮拜,那個中壢國校的管區警察就調走了。 慈雲旅社
除了管區警察的困擾,政府還規定我在每年雙十節之前,一定要請假一天, 到 臺 北 市 仁 愛 路 和 復 興 南 路 路 口 轉 角 的 慈 雲 旅 社 報 到, 然 後 訊 問 一 整 天, 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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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 要 死。 這 個 慈 雲 旅 社 的 位 置, 就 在 今 天 的 空 軍 軍 官 俱 樂 部。 這 個 旅 社, 其 實 是 情 治 機 關 開 的, 裡 頭 的 工 作 人 員 都 是 特 務。 訊 問 的 內 容, 大 概 就 是 了 解 我 從 綠 島 回 來 之 後 的 生 活 工 作 狀 況, 然 後 提 醒 我 雙 十 節 快 到 了, 臺 北 市 區 會 有 許 多 外 賓, 問 我 對 此 有 何 看 法, 諸 如 此 類。 其 實 就 是 警 告 你 不 要 在 這 段 時 間 找 麻 煩。 這 件 事, 經 常 讓 我 聯 想 到 一 九 五 四 年 在 綠 島, 美 國 大 使 藍 欽 來 訪 問 的 時 候, 我 一 個 人 被 調 到 山 裡 去 砍 樹 的 事 情。 為 何 針 對 我 特 別 小 心 提 防, 我 實 在 搞 不 懂。 就 算 是 跟 我 同 案 的 許 省 五、 許 省 六, 他 們 回 來 之 後 也 沒 遇 到 過這種待遇。 每 年 的 這 件 例 行 報 到, 都 是 一 大 早 就 要 到, 然 後 問 話 一 整 天, 疲 勞 轟 炸, 天 黑 才 放 你 走。 我 問 過 那 些 特 務, 為 什 麼 針 對 我 做 這 件 事? 他 們 說 是 政 府 關 心我。 創業
我 在 新 世 代 鋼 架 公 司 待 了 差 不 多 五 年 時 間, 這 時 候 已 經 有 三 個 小 孩, 薪 水
有 三 萬 元, 但 是 要 付 房 租、 小 孩 的 教 育 費, 我 覺 得 應 該 離 開 自 行 創 業。 大 概 在 一 九 六 八 年 左 右, 我 開 始 自 己 承 包 工 程。 但 是 因 為 過 去 政 治 犯 的 背 景, 我 沒 辦 法 承 接 政 府 機 關 的 工 程。 有 一 次 有 個 廠 商 承 包 龍 潭 中 山 科 學 院 的 工 程, 設 計 一 個 門, 但 是 沒 通 過 檢 驗。 這 個 廠 商 後 來 透 過 我 太 太 的 叔 叔 找 到 我, 要 我 幫 他 善 後。 我 重 新 畫 了 一 張 圖 給 中 山 科 學 院 院 方, 問 這 樣 的 設 計 行 不 行? 他 們 大 為 欣 賞, 還 鼓 勵 我 去 承 包 院 區 的 案 子。 我 說 不 行 不 行, 推 掉 了, 以 免 招惹不必要的麻煩。 老 實 說 ,從 自 己 出 來 創 業 開 始 ,就 一 直 提 心 吊 膽 ,擔 心 會 不 小 心 惹 上 麻 煩 。 有 時 候 甚 至 連 出 門, 都 會 懷 疑 是 不 是 受 到 監 視。 這 個 情 形, 要 一 直 等 到 解 嚴 之 後, 才 覺 得 稍 微 緩 和 一 點。 即 使 在 解 嚴 之 前, 管 區 警 察 還 是 會 幾 個 禮 拜 就 來 拜 訪 一 下。 而 且 我 的 過 去, 還 影 響 到 我 的 小 孩。 曾 經 有 朋 友 想 介 紹 我 兒 子 去 應 徵 中 山 科 學 院 的 工 作, 但 這 種 單 位 會 調 查 五 代 的 家 世, 光 是 我 這 一 代 就 過不了關。 我 一 直 做 承 包 工 程 的 工 作 到 七 十 幾 歲, 十 年 前 才 退 休。 退 休 之 後 還 偶 爾 接
受人家邀請擔任工程顧問,多少賺一點老本。
註釋 今基隆市安樂區安樂國小。
採訪者
員、臺灣省參議員等職,一九七
〜
簡萬坤 1930-_
二
一三年十二月二十六採訪 ○
工作,先後曾服務於罐頭工廠、紡紗工廠。
的記錄,致使找工作時四處碰壁,後在親友的幫助下,在叔叔與嬸嬸的工廠
獄的部分房舍;因出獄後常受警總與管區警察的監視騷擾,以及有入獄服刑
於新店軍人監獄及綠島等地,在綠島時被編入第十一中隊,參與建造綠島監
無線電臺支部案」而被捕,被判有期徒刑十年及褫奪公權十年,先後曾關押
簡萬坤先生,一九三 ○ 年生,桃園人,一九四四年進入桃園收報臺工作,戰 後繼續於臺北電信局桃園收報臺服務,一九五一年遭控涉「臺灣省工委桃園
李福鐘,國立政治大學臺灣史研究所副教授,主要研究領域為戰後臺灣史、二十世紀中國 史、臺海兩岸關係史。曾參與《臺灣人權史》的撰寫與國科會研究計畫「情治機構與白色 恐怖之進行」,近三年參與國家人權博物館籌備處景美人權文化園區的「仁愛樓空間復原 展示(第二期)計畫」、「景美人權文化園區歷史建築暨國防部汽修大隊建築」等調查研 究案。
年當選國大代表。 ○
顏 欽 賢( 一 九 ○ 一 一 九 八 三 年 ),基 隆 顏 家 重 要 的 成 員 之 一 ,畢 業 於 日 本 立 命 館 大 學 經 濟 學 科 ,返 臺 後 進 入 基 隆 炭 鑛 株 式 會 社 擔 任 見 習 生、 正 式 雇 員 等 職, 一 生 主 要 均 以 經 營 礦 務 為 主, 戰 後 曾 先 後 擔 任 基 隆 市 參 議 會 參 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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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十年牢災 簡萬坤訪談記錄
成長背景
江志宏採訪
我 是 桃 園 市 西 埔 里 人, 我 們 家 有 四 甲 多 的 地, 但 不 是 自 己 的 地, 我 們 是 佃 農, 父 母 都 是 務 農 的。 我 們 的 地 主 在 當 地 有 八 甲 多 的 土 地, 我 父 親 跟 他 租 部 分 的 土 地 來 種 田, 每 年 都 要 交 一 萬 六 千 三 百 斤 的 稻 子 給 地 主, 這 段 期 間 如 果 收成不好或遇到颱風,稻子交給地主不足的部分就要去跟開藥房的叔叔借錢, 並 以 當 時 米 的 時 價 一 百 斤 的 價 格 折 現 給 地 主。 那 時 我 的 哥 哥, 十 九 歲, 在 日
本 時 代 就 去 做 軍 夫, 後 來 沒 有 回 來, 我 聽 說 他 死 在 新 幾 內 亞, 因 為 戰 爭 到 最 後 都 沒 東 西 吃, 二 百 個 人 去 才 回 來 十 三 個 人 而 已。 我 十 歲 的 時 候, 在 唸 書 之 餘 也 要 幫 忙 做 事 情, 一 年 稻 子 收 成 兩 次, 六 月 的 時 候, 我 和 弟 弟 兩 個 都 輪 流, 今 天 我 早 退, 明 天 他 早 退, 要 回 家 幫 忙 做 事 情, 所 以 我 們 小 時 候 過 得很辛苦。 戰爭年代與戰後生活
我 在 國 民 學 校 唸 書 的 時 候,
接受訪問時的簡萬坤(國家人權博物館籌備處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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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 本 老 師 雖 然 也 有 上 課, 但 大 多 數 的 時 間 都 在 幫 忙 做 機 場。 我 唸 的 國 民 學 校 叫 作 埔 仔 公 學 校, 後 來 又 改 為 星 岡 國 民 學 校。 那 個 開 始 就 是 都 在 撿 石 頭 來 做 機 場, 我 們 學 校 旁 邊 剛 好 有 一 條 溪, 四 年 級 的 把 溪 邊 的 石 頭 搬 上 來 路 邊, 我 們 六 年 級 的 再 把 石 頭 搬 上 卡 車, 也 沒 戴 手 套, 搬 石 頭 搬 到 差 不 多 滿 了 之 後, 我 們 還 要 跟 卡 車 一 起 過 去 機 場, 到 了 機 場 還 要 再 把 石 頭 搬 下 來, 我 是 到 桃 園 縣 的 最 邊 緣 的 地 方。 所 以 說, 那 時 候 根 本 已 經 沒 有 什 麼 在 唸 書, 都 是 在 撿 石 頭, 像 是 我 們 六 年 級 時 候 的 數 學 考 試, 大 家 都 是 考 零 分, 因 為 課 程 根 本 都 是 去做勞務工,沒有照進度教我們,讓老師也覺得很驚訝,怎麼大家都拿零分。 就 是 老 師 沒 有 教 嘛! 都 是 去 做 工。 後 來 我 也 有 自 己 再 自 修, 才 有 學 到 一 些 東 西。 國 校 的 時 候, 收 報 臺 都 是 日 本 人 主 任, 因 為 跟 學 校 離 得 很 近, 所 以 會 過 去 招 募 無 線 電 臺 的 職 員。 我 在 國 校 唸 書 的 時 候 就 有 去 考 試 了, 大 概 有 三 十 幾 個 去 考, 但 只 有 我 一 個 人 考 上。 之 後 第 一 次 召 集 講 習 我 被 淘 汰, 是 因 為 徐 文 贊 他 們 都 是 高 等 科 畢 業 的, 學 問 比 我 們 好, 所 以 所 長 就 跟 我 說 我 沒 有 錄 取。 但
是 到 了 七 月 的 時 候 又 寄 信 來 給 我, 叫 我 過 去 電 臺 工 作, 所 長 應 該 是 看 我 是 鄉 下 孩 子 比 較 老 實。 去 了 之 後, 收 報 臺 本 來 已 經 有 一 個 職 員, 一 開 始 先 叫 我 以 工 人 的 名 義 工 作, 實 際 上 我 是 在 做 顧 電 話、 擦 機 器 的 工 作, 後 來 沒 多 久 就 把 我 升 起 來 當 見 習 工, 第 二 年 四 月 一 日 就 有 第 二 次 召 集 講 習, 第 二 次 就 比 較 簡 單 了。 過 年 後 沒 多 久 就 把 我 再 升 起 來, 同 樣 名 義 也 還 是 見 習 工 員, 但 是 薪 水 領 得 比 較 多。 過 了 六 個 月 之 後 問 我 要 去 收 報 臺 還 是 發 報 臺, 我 是 選 擇 留 在 收 報臺。 六 個 月, 都 是 日 本 人 老 師 來 教 我 們, 無 線 電 機 器、
我在那裡做了七年多才被抓去,才做了一年多就終戰了。我是考試進去的, 接 著 參 加 講 習, 受 訓 五
本 時 代 會 從 東 京、 大 阪, 還 有 福 岡、 鹿 兒 島, 從 這 邊 來 的 線 有 十 幾 條, 像 東
受 信 所, 戰 前 戰 後 的 名 稱 不 一 樣, 當 時 那 裡 主 要 的 工 作 是 收 對 方 的 信 號, 日
長 還 高, 日 本 人 他 們 是 有 技 術 的。 日 本 時 代 發 報 臺 叫 作 送 信 所, 收 報 臺 叫 作
們, 教 我 們 一 些 東 西, 在 我 的 感 覺 裡 面, 無 線 電 臺 的 所 長, 地 位 比 現 在 的 縣
天 線 啦! 所 有 關 於 機 器 方 面 的 人 大 部 分 都 是 日 本 人, 所 長 有 時 候 也 會 來 看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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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是大都市就有三線,也有從香港來的線。收到信號後就傳到臺北北門那邊, 我們叫作報房,信號進來就收,再從這邊送出去,送到發報臺那邊去發信號。 戰後生活及入獄
到 了 戰 後, 一 進 去 電 臺 就 教 我 們 英 文、 國 文, 當 時 電 臺 臺 長 是 留 日 的, 那 時 臺 灣 人 當 二 等 技 務 佐, 電 臺 臺 長 變 成 公 務 員, 一 開 始 我 是 當 見 習 工 員, 後
(註
)
教 數 學, 後 來 不 知 道 怎 麼 了 去 開 刀, 就 一 兩 年
參 加 升 等 考 試 及 格 升 二 等 技 務 佐, 可 能 是 本 部 沒 有 向 上 報 的 關 係, 對 我 們 比 較 不 在 乎 的 樣 子。 賴 鳳 朝
簡萬坤參與電信杯時合照,前排右二為簡萬坤、前排右一為李詩澤、第二排右 三為徐文贊、後排右三為林清良。(簡萬坤提供)
在電臺被抓,因為剛好值夜班
在他家被抓的,我跟賴鳳朝是
朝、李詩澤一起的。李詩澤是
拘 留 所 裡 面 去, 我 是 跟 賴 鳳
在椅子上。第二天才把我關到
是別人沒在住的房子,把我銬
太滿,又把我送去一個空屋,
警察局,好像是那時候警局人
手銬銬上後就把我載去桃園
了。他們來抓我也沒說什麼,
不感到害怕,但是就被上手銬
我 們 也 沒 做 什 麼 壞 事, 所 以
會跑。那時候我跟賴鳳朝想說
銬,槍連子彈都上膛了,怕我
個 人 把 我 圍 起 來, 就 是 要 來 抓 我, 還 叫 臺 長 林 旺 木 來 帶 去, 馬 上 就 把 我 上 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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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五一年十月二十五日早上六點,我那天剛好值夜班,當時有三十 四十
項起訴,二條一項起訴都是要槍斃的。後來去到軍法處,第一審是調查庭。
但 這 是 不 可 能 的, 因 為 沒 有 那 麼 簡 單。 就 因 為 這 樣, 當 時 我 們 都 被 以 二 條 一
件被判很重,其實有些人覺得說,無線電臺應該很可能和共產黨那邊有聯繫,
沒 到 無 線 電 臺 上 班 ; 還 有 李 詩 澤, 他 的 田 是 在 我 們 旁 邊。 我 們 無 線 電 臺 的 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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勤務。 被 關 了 沒 幾 天 後, 就 被 叫 出 去 訊 問, 我 一 切 都 回 答 說 我 不 知 道, 就 沒 有 幹 嘛,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刑警總隊都是福州人,審問我的人就問我、打我, 但是我就不知道,他們到底要我說什麼,一直說我在找死,還說要把我槍斃。 主 犯 不 招 的 話, 就 會 一 直 被 打, 因 為 沒 說 出 什 麼, 所 以 被 判 十 年, 不 然 可 能 我 就 被 槍 斃 了。 經 過 一 個 月 後, 把 我 送 去 保 安 處, 就 是 保 安 司 令 部, 當 時 我 是 坐 吉 普 車, 在 晚 上 的 時 候 被 送 過 去 的, 眼 睛 都 被 蒙 起 來。 保 安 司 令 部 在 日 治時期是東本願寺,以前常常經過,年輕的時候常常去那附近的電影街。 一 開 始 的 時 候 我 並 不 知 道 被 帶 到 東 本 願 寺, 是 後 來 才 知 道。 我 猜 這 個 地 方 應 該 也 是 跟 別 人 租 來 用 的, 在 一 間 不 大 的 房 子 裡 面 關 了 十 幾 個 人, 裡 面 什 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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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沒有,大家只能蹲在那裡。期間有被提審,都是晚上十二點多被叫去審問, 是 軍 人 少 校 來 審, 審 問 的 時 候, 旁 邊 有 老 虎 凳, 連 打 手 都 在 那 裡, 意 思 是 如 果 你 不 招 的 話, 馬 上 就 會 給 你 用 刑。 老 虎 凳 就 是 這 樣 放 倒, 然 後 把 腳 給 你 拗 向 另 一 邊, 再 給 你 灌 辣 椒 水, 還 會 灌 到 鼻 孔 裡 面, 就 是 這 樣 弄, 看 你 要 不 要
承 認。 我 是 沒 有 遇 到 這 種 刑 求, 因 為 我 的 口 供 裡 面 也 沒 有 什 麼, 審 判 官 也 不 錯, 他 叫 我 用 國 語 說 話, 那 時 候 國 語 我 也 通 了, 因 為 都 有 在 讀, 國 文 和 英 文 什 麼 的 都 有 在 學。 審 判 官 的 意 思 是 說, 沒 有 的 事 情 就 說 沒 有, 也 是 不 要 去 害 人, 審 判 官 應 該 是 看 我 的 口 供 沒 有 什 麼, 所 以 沒 多 久 我 就 又 被 還 押 回 去, 再 過了一個月我被送去軍法處,在那個地方待了一個月,保安處也待了一個月。 過 了 一 個 月 後, 我 被 送 到 軍 法 處, 這 裡 一 進 去 大 概 四 坪 多 的 空 間, 八 尺 十 六 尺 的 空 間 裡 面 關 了 三 十 五 個 人。 晚 上 那 個 房 間 非 常 熱, 我 是 在 新 曆 二 月 九 號 那 天 被 關 進 去 的, 在 裡 面 的 人 都 打 赤 膊, 因 為 實 在 是 太 熱 了, 大 家 都 穿 丁 字 褲, 還 一 面 在 唱 歌。 一 開 始 我 還 覺 得 很 奇 怪, 這 些 人 怎 麼 還 這 麼 樂 觀? 被 關 在 裡 面 的 人 也 有 大 學 生、 教 授、 醫 生, 我 進 去 後 有 難 友 來 問 我, 是 犯 了 什麼案件進來的,我也會跟他們說。 晚上的時候,因為室寬才八尺,所以睡兩排,腳都要舉在牆壁上。空間很小, 睡起來非常不舒服,我也睡不著。我們睡覺還要輪流分成五班,一班有七人, 用 室 內 的 毯 子 拉 風, 五 班 輪 流, 一 人 拉 五 百 下, 差 不 多 就 天 亮 了, 這 是 一 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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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 學 老 師 不 知 道 怎 樣 算 出 來 的 數 字。 我 就 蹲 在 後 面 的 地 方, 那 裡 也 沒 有 什 麼 空位了,就把腳翹起來,時間到了就起來,就是要輪流睡覺,不然沒辦法。 二月九號我被送進去的時候,還算是很冷的日子,但是大家都還要打赤膊, 就 知 道 裡 面 有 多 熱 了。 這 些 事 情 我 也 都 還 記 得, 不 知 道 其 他 人 還 記 不 記 得。 我過去軍法處沒多久就提審了,檢察庭有一個中校檢察官,就是負責起訴我, 他 問 我 有 沒 有 參 加 什 麼 組 織, 我 都 沒 有 承 認, 我 想 得 很 簡 單, 就 沒 有 參 加 什 麼。一般來說,差不多兩個月就要結案,但是一九五二年二月九日去軍法處, 這 時 候 人 太 多 了, 過 了 四 個 月 後 才 結 案。 結 案 的 時 候 就 唸 我 的 名 字、 我 的 事 由, 然 後 以 二 條 一 項 把 我 起 訴, 在 到 結 案 的 這 期 間, 檢 察 庭 開 了 一 次, 調 查 庭 開 了 一 次, 第 三 次 開 合 議 庭 是 一 個 少 將 法 官, 本 來 都 只 是 中 校 而 已, 比 較 重 要 的 案 件 才 開 合 議 庭, 無 線 電 臺 的 這 個 案 子 也 算 是 比 較 大 的。 這 個 少 將 法 官 矮 矮 的, 但 講 話 非 常 大 聲, 我 在 收 報 臺 這 邊 也 沒 做 什 麼 事 情, 其 他 人 是 怎 樣 承 認 了 我 並 不 清 楚。 法 官 在 庭 上 大 聲 地 說 簡 萬 坤 怎 樣 怎 樣, 他 說 有 就 有, 沒有就沒有。要出庭的時候,大家都銬著手銬,我遇到林清良,就跟他說:「林
先 生, 到 了 這 個 地 步, 像 我 這 個 沒 做 什 麼 事 情 的 人, 你 就 要 堅 持。」 他 也 跟 我說他知道,所以在庭上林清良沒說什麼,但是我這樣也還是被判了十年。 判 決 結 束 後, 因 為 軍 法 處 裡 面 人 太 多 了, 就 要 把 我 們 疏 散 一 點, 所 以 我 後 來 被 帶 到 新 店 一 個 廢 棄 戲 院 改 建 的 地 方。 我 跟 李 詩 澤、 徐 文 贊 就 我 們 三 個 人 到新店,差不多去了一兩個月之後,就聽說有同案的要被槍斃了。 我被帶走以後,我父母都不知道我被帶到哪裡去,也不知道為什麼被帶走, 他 們 只 知 道 我 被 帶 走 了。 大 概 過 了 一 個 月 左 右, 我 家 附 近 的 電 線 桿 邊 都 有 人 站 著, 看 有 沒 有 人 到 我 們 家 來, 他 們 還 想 再 抓 人, 這 事 情 是 我 媽 媽 跟 我 說 我 才 知 道, 我 爸 爸 在 我 回 來 之 前 就 過 世 了, 媽 媽 說 他 們 來 監 視 的 時 候, 狗 吠 叫 得很厲害。 漫長的獄中生活
拘 留 所 這 邊 就 是 等 判 決 而 已, 也 沒 有 什 麼。 房 間 的 情 況 是 小 小 間 的, 但 是 也 沒 有 像 軍 法 處 那 麼 憋 就 是 了, 差 不 多 有 兩 坪 多, 關 沒 幾 個 人, 大 概 十 幾 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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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 吧! 如 果 要 被 槍 斃 的, 都 會 再 被 帶 回 軍 法 處, 從 新 店 再 回 去 軍 法 處。 因 為 槍 斃 是 有 兩 種 方 法, 時 間 一 定 要 晚, 有 時 候 下 午 三 四 點 就 來 叫, 差 不 多 四 點 啦! 吃 飯 是 三 點 多。 來 叫 的 時 候 就 會 叫 某 某 人 先 整 理 東 西, 要 他 們 先 去 一 間 獨 居 房, 我 們 都 稱 那 個 獨 居 房「 死 人 間 」, 槍 斃 前 會 到 獨 居 房 先 住 一 晚, 如 果 身 上 有 錢 的 話, 可 以 叫 阿 兵 哥 去 幫 你 買 罐 頭 來 吃, 自 己 吃 好 一 點。 然 後 在 很早的時候就會被叫出去,就是去馬場町了,李詩澤就是從新店被叫出去了, 有時候一晚來叫人好多次,我那時候也很害怕,不知道下次會不會叫到我。 我 在 新 店 拘 留 所 的 時 候, 也 還 不 知 道 我 被 判 刑 多 久, 差 不 多 一 個 禮 拜 後 才 被 叫 出 去 判 決, 我 跟 徐 文 贊 兩 個 人 手 銬 銬 在 一 起, 阿 兵 哥 就 來 帶 我 們, 坐 公 路 局 的 車 回 去 軍 法 處。 早 上 的 時 候 才 再 叫 出 去 判 決, 被 叫 出 去 的 時 候, 我 也 不知道是要去判決還是幹嘛,心裡只是想不知道會不會被槍斃,還是會害怕。 結 果 判 決 回 來, 我 被 判 了 十 年, 難 友 還 說 恭 喜 我, 還 把 我 舉 起 來, 本 來 二 條 一 項 起 訴 的 都 是 死 刑 了, 反 正 沒 被 判 死 刑 都 是 恭 喜 就 是 了。 這 段 時 間 人 非 常 痛 苦, 身 邊 只 剩 下 一 些 換 洗 衣 物 和 一 雙 白 鞋 子, 其 他 東 西 都 送 回 家 了, 晚 上
只 好 把 鞋 子 拿 來 當 枕 頭 睡, 這 是 在 軍 法 處 的 事 情, 判 決 後 都 會 再 被 叫 回 軍 法 處。 反 正 以 二 條 一 項 起 訴, 要 怎 麼 判 也 都 隨 他 們 去 判, 所 有 的 東 西 都 會 寄 回 去,家裡人也都不知道,不知道我的情況有這麼嚴重。 判 決 之 後 再 被 送 去 新 店 軍 人 監 獄, 這 裡 差 不 多 有 兩 千 坪, 是 美 國 的 援 助, 國 防 部 接 受 美 國 的 援 助, 在 這 裡 可 以 關 四 千 人。 從 新 店 這 邊 再 過 去 是 安 坑, 離 碧 潭 很 近, 差 不 多 十 幾 分 鐘 就 到 達 了, 我 在 這 裡 住 了 六 年 半, 關 了 越 久, 剩 下 的 人 就 越 少 了。 差 不 多 四 坪 多 含 廁 所, 還 有 一 個 地 方 給 你 洗 澡, 當 作 廁 所的地方,關了二十四個左右。 軍 人 監 獄 對 政 治 犯 都 採 恐 怖 政 策, 這 裡 都 是 老 阿 兵 哥 在 看 守, 有 的 都 沒 有 唸書,上面的怎麼說就怎麼做,說要對我們採取高壓手段,常常都要來查房, 把 我 們 都 叫 出 去, 看 我 們 有 沒 有 藏 什 麼 東 西。 也 有 幾 個 人 又 被 叫 回 軍 法 處, 被槍斃的也有幾個人。在監獄裡面可以借書來看,像是批判毛澤東之類的書, 有 人 借 來 之 後 只 抄 了 原 文, 沒 有 抄 批 判, 就 這 樣 被 抓 去 槍 斃 了。 有 時 候 也 會 製 造 案 件, 說 你 有 組 織, 這 樣 被 槍 斃 的 也 有, 像 是 以 前 臺 北 市 長 吳 三 連, 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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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 兒 子 吳 逸 民 是 當 時 臺 大 商 學 系 三 年 級 生, 就 被 抓 去 了。 這 個 案 子 有 政 治 系 的、經濟系的,還有電機系的,大概六七個人,被槍斃了兩個,連女性也有。 和 我 們 同 車 同 批 送 到 軍 人 監 獄, 大 家 都 在 十 四 房, 共 同 生 活 一 段 時 間。 他 很 不 錯, 長 得 很 帥, 體 格 很 好, 看 起 來 白 白 的, 最 後 吳 三 連 的 兒 子 被 保 安 處 的 叫 出 去, 待 在 軍 人 監 獄 裡 面 也 不 放 心, 想 要 把 他 叫 出 去, 就 是 要 優 待 他 就 是 了, 讓 他 去 做 辦 公 的 事 情, 這 也 是 因 為 他 爸 爸 是 臺 北 市 長 的 關 係, 但 是 吳 逸 民都不去,最後他被送到軍法處了,意思就是要製造案件,想把吳逸民槍斃, 好險最後沒有事,像這樣的事情很多。 另 外 還 有 一 些 後 來 從 綠 島 回 來 的 人, 第 一 批 從 綠 島 回 來 的 都 槍 斃 了, 在 火 燒 島 上 的 事 情 我 是 聽 一 些 人 在 說, 綠 島 上 也 是 有 製 造 案 件 的 情 況, 第 一 批 送 回 來 的 都 槍 斃 了 ; 第 二 批 的 本 來 也 要 槍 斃 的, 後 來 不 知 道 遇 到 什 麼 事 情, 被 送 到 軍 人 監 獄 後 和 我 同 房, 後 來 才 說 起 這 件 事 情。 例 如 陳 英 泰, 本 來 從 綠 島 送回軍法處是要槍斃,但後來被送到軍人監獄,他本來以為自己一定會死的, 第 一 批 回 來 的 人 都 死 了, 第 二 批 人 怎 麼 可 能 活 得 了, 這 就 是 要 殺 雞 儆 猴, 所
以才要製造案件,真恐怖。 我 在 軍 人 監 獄 前 後 被 關 了 六 年 多, 一 起 被 關 的 難 友 現 在 大 多 也 都 不 在 了, 我 被 抓 去 的 時 候 很 年 輕, 才 二 十 二 歲, 比 我 年 輕 的 也 沒 有 幾 個, 所 以 現 在 剩 下 的 人 當 然 不 多。 在 桃 園 埔 仔 還 有 一 個, 他 國 中 十 三 歲 的 時 候 被 抓 去 了。 他 做 了 什 麼 事 呢? 就 是 去 廁 所 的 時 候 手 賤, 寫「 此 地 不 通, 去 找 毛 澤 東 」 這 幾 個 字, 就 這 樣 被 判 了 七 年, 這 個 應 該 是 最 年 輕 的, 他 也 曾 經 跟 我 同 房, 名 字 叫 作 林 文 惠, 這 就 是 為 匪 宣 傳, 刑 期 就 是 五 年 以 上 到 無 期 徒 刑。 江 槐 村 跟 我 同 房, 他 是 嘉 農 的, 以 前 非 常 帥, 現 在 去 促 進 會, 我 們 也 都 在 一 起 的, 最 近 因 為 腳 不 好, 是 不 太 會 去 了。 我 二 十 二 歲 被 抓 的, 現 在 也 都 八 十 五 歲 了, 你 想想看那些被抓的時候年紀就比我大的人,怎麼可能還在。 軍 人 監 獄 的 禮 監 跟 智 監 都 是 關 政 治 犯, 反 正 如 果 看 你 不 爽, 就 把 你 關 去 反 省 房, 一 進 去 的 話 三 個 月 都 不 給 接 見, 也 不 能 另 外 買 東 西, 現 在 有 待 過 反 省 房的人也剩下不多,都過世了。 另 外 有 一 段 我 關 反 省 房 的 事 情, 這 就 是 要 殺 雞 儆 猴, 大 概 十 五、 十 六 個 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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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 右, 每 一 天 都 要 強 迫 勞 動, 這 就 是 要 把 腳 銬 起 來, 所 以 我 們 十 幾 個 人 就 絕 食 抗 議。 因 為 也 沒 有 什 麼 理 由, 就 把 我 們 上 腳 鐐, 兩 個 腳 銬 在 一 起, 早 上 的 時 候 我 不 想 出 去, 還 硬 拖 我 出 去, 就 在 地 上 這 樣 拖 行, 我 們 的 獄 友 都 知 道 這 些 事 情, 所 以 就 一 起 用 力 踩 地 板, 踩 得 乒 乓 響。 我 們 的 腳 銬 在 一 起 後, 會 叫 我 們 爬 上 山 去 搬 石 頭, 我 們 這 種 情 況 下 根 本 就 不 太 能 走, 他 的 用 意 就 是 要 虐 待 我 們, 讓 我 們 把 石 頭 搬 來 搬 去, 所 以 我 們 十 幾 個 人 都 絕 食 不 吃 飯, 意 思 就 是 他 們 沒 有 道 理。 後 來 獄 方 想 了 個 應 付 的 辦 法, 就 是 把 我 們 十 幾 個 人 分 散, 覺 得 這 樣 我 們 就 不 會 不 吃 了 吧! 不 過 情 況 還 是 一 樣。 軍 人 監 獄 的 操 場 很 大, 把 我 們 用 腳 銬 銬 起 來, 讓 外 役 的 獄 友 帶 我 們 赤 腳 在 操 場 上 走, 是 中 午 十 二 點 的 時 候 讓 我 們 在 那 邊 走, 地 上 多 熱 啊! 腳 都 起 水 泡 了, 就 這 樣 帶 我 們 走 得 很 快, 就 是 想 要 消 耗 我 們 的 體 力, 看 我 們 吃 不 吃 飯, 我 們 就 是 被 凌 遲 成 這 樣, 但 是 一 樣 也 不 屈 服。 後 來 還 是 非 常 堅 持, 山 上 的 人 也 不 吃 飯, 在 獄 中 的 獄 友 也 不 吃 飯, 就 這 樣 讓 軍 人 監 獄 害 怕 了, 也 擔 心 會 出 事 情, 後 來 上 面 還 派 了 一 個 少 將 過 來 調 查 這 件 事 情, 就 這 樣 處 理 之 後, 我 們 才 又 吃 飯, 獄 方 那 邊 其 實
也會害怕,怕出什麼事情。 大 概 半 年 期 間, 我 們 這 批 人 都 不 能 出 去 運 動, 也 不 能 買 東 西, 家 裡 人 也 不 能 寄 東 西 來。 我 們 絕 食 三 天 三 夜, 這 也 沒 幾 個 人 可 以 堅 持 到, 但 是 我 是 其 中 一 個, 黃 金 榜 是 其 中 一 個。 我 後 來 想 說 我 們 智 監 的 人 比 較 合, 會 一 起 對 抗。 像 是 過 年 的 時 候, 大 家 都 在 唱 歌, 大 陸 的 歌 也 有 人 唱, 就 是 這 樣 才 要 給 我 們 下馬威。 這 個 軍 人 監 獄 的 獄 長 因 為 貪 污, 也 被 判 了 七 年, 我 忘 記 叫 什 麼 名 字 了。 因 為 軍 人 監 獄 的 待 遇 和 軍 人 的 待 遇 一 樣, 有 鞋 子、 毛 巾, 配 給 的 東 西 都 一 樣, 但 是 我 們 都 沒 拿 到, 東 西 去 哪 了 我 們 也 不 知 道, 就 是 因 為 貪 污, 他 被 判 了 七 年。 我 在 獄 中 沒 什 麼 事 情 的 時 候 就 學 唱 一 些 歌, 閒 暇 的 時 候 也 會 看 書。 我 是 因 為 以 前 在 無 線 電 臺 上 班, 所 以 對 機 器 方 面 都 要 學 習, 需 要 用 到 數 學、 代 數 這 些 的, 所 以 會 看 一 些 數 學 的 書, 英 文 大 概 看 了 一 年 而 已, 因 為 那 時 候 有 國 防 醫 學 院 的 學 生 在。 有 個 人 叫 作 王 任, 他 是 臺 南 工 學 院 的, 現 在 的 成 功 大 學,
他 的 腦 筋 很 好, 都 會 教 我 地 理 跟 歷 史, 我 才 國 校 畢 業 而 已, 所 以 他 教 我 這 些 我也多少學一點知識,數學方面我也曾唸到微積分,雖然現在忘得差不多了, 我 也 學 人 文 地 理、 自 然 等, 這 些 都 是 王 任 教 我 的。 跟 我 關 在 一 起 的 有 國 防 醫 學 院 的 學 生 十 幾 個, 這 些 都 是 苦 學 生, 他 們 組 讀 書 會, 就 是 因 為 學 校 教 的 不 懂,放學後再研究,就這樣也中了,但到底有什麼不對呢,就這樣判了十二年。
(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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啦! 他 也 很 會 唱 歌 跟 拉 小 提 琴, 另
獄 中 有 博 士, 也 有 醫 生, 臺 大 醫 生, 哲 學 系 的 有 十 幾 個 被 關, 現 在 也 只 剩 下 一 位 還 活 著 了, 我 們 都 叫 他 蘇 醫 師
洗 澡 沖 涼, 就 準 備 回 去 吃 飯 了, 然 後 晚 上 會 在 九 點 點 名, 吃 完 飯 之 後 就 到 大
間, 在 那 邊 可 以 休 息。 差 不 多 下 午 三 點 多 再 去 澆 一 次 菜, 之 後 再 到 山 溝 那 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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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那裡的客人房也都是自己蓋的,隊裡也有,我們生產班也自己蓋二 三
班比較單純一點,比較不會被人打小報告。
球, 要 多 待 兩 三 年 的 都 有, 讓 他 們 去 那 裡 搬 石 頭。 我 是 幸 好 沒 有, 我 在 生 產
有 些 人 在 綠 島 上 可 能 是 被 抓 耙 子 陷 害, 或 是 得 罪 官 長, 又 會 再 被 送 去 小 琉
讓我們自己在那邊工作。
他們也是不滿。他帶差調撥人都要寫單子,就去簽一簽就走了,也沒有檢查,
人 很 好, 他 領 導 的 所 有 官 兵, 大 部 分 都 是 因 為 在 臺 灣 發 牢 騷 才 被 送 去 綠 島,
底 去 抓 龍 蝦。 生 產 班 真 的 比 較 自 由, 也 不 用 常 常 待 在 隊 上, 生 產 班 的 鍾 幹 事
後 還 可 以 下 海 去 游 泳, 海 裡 面 的 珊 瑚 非 常 美 麗, 原 住 民 很 會 游 泳, 都 潛 到 海
以 沒 人 愛 去, 但 我 是 想 要 鍛 鍊 身 體, 而 且 去 山 上 工 作 也 比 較 沒 人 管, 吃 飽 之
般 人 都 不 太 愛 去, 尤 其 是 外 省 人, 因 為 生 產 班 的 工 作 要 種 菜 還 要 弄 肥 料, 所
到 了 綠 島 之 後, 我 想 說 我 要 鍛 鍊 身 體, 所 以 志 願 去 參 加 生 產 班, 生 產 班 一
我是被編在十一隊,那時候有十二隊。
連上廁所都要兩個人一起去。到了綠島之後,有卡車來載,之後馬上要編隊,
軍人載煤炭的船,熱得要命,上面也沒有水,大家都吃乾糧,兩個綁在一起,
我 去 綠 島 大 概 待 了 兩 年 八 個 月, 是 從 基 隆 過 去 的, 當 時 兩 人 綁 在 一 起, 坐
綠島的歲月
外還有些牙科跟外科的、婦產科的,現在也都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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操 場, 大 家 聊 聊 天。 在 這 裡 反 而 比 較 好, 伙 食 都 是 自 己 辦 的, 要 買 東 西 就 派 阿兵哥帶差,要買菜什麼都有,這裡的魚很便宜,我去的時候一斤不到十塊, 非 常 新 鮮。 我 們 的 伙 食 委 員 都 自 己 選 的, 一 個 弄 飯、 一 個 弄 菜、 一 個 記 帳, 一共四個人。以前選伙食委員我都說我要記帳,記帳的就是你如果來拿東西, 記 錄 下 來 這 樣。 伙 食 自 己 辦 得 很 好, 一 天 可 以 吃 三 餐 飯, 在 軍 人 監 獄 只 吃 兩 頓, 軍 人 監 獄 的 菜 很 爛, 那 個 饅 頭 我 都 不 吃, 看 起 來 都 黑 黑 的, 又 很 硬, 所 以 如 果 是 供 應 饅 頭 的 話, 我 就 不 吃, 根 本 吃 不 下 去。 我 記 憶 力 也 還 都 很 好, 這些事情我也都記得,何時何地被抓去,什麼時候被判決都記得。 我 在 綠 島 的 時 候 也 會 種 一 些 菜, 白 菜 都 種 山 東 白 菜、 菜 頭, 旁 邊 都 有 海 霧 ( 鹹 雨 ) 吹 上 來, 如 果 海 霧 一 吹 起 來, 菜 是 種 不 活 的, 所 以 我 們 還 要 用 稻 草 做 圍 籬, 綠 島 人 不 會 這 個 方 法, 都 吃 番 薯 而 已, 後 來 我 們 教 他 們 這 樣 做, 才 能種稻子。 陳 景 漳 是 我 們 生 產 班 的 班 長, 他 的 腳 現 在 也 不 好, 不 太 能 走 路, 住 在 東 門 那 裡, 我 也 常 常 跟 他 聯 絡。 他 比 我 小 一 歲 的 樣 子, 唸 桃 園 農 校, 後 來 才 又 去 臺 北 唸 書。 當 班 長 是 因 為 他 比 較 有 知 識, 會 種 菜, 才 叫 他 當 班 長。 不 過 班 長
跟班員也沒有什麼特別分別,他是跟我同在生產班,也在同隊。 在 綠 島 生 產 班 比 較 管 不 到 我, 隊 上 的 人 對 生 產 班 的 人 也 比 較 尊 敬, 因 為 我 們 比 較 辛 苦, 早 上 就 要 扛 肥 料 上 去, 隊 上 一 百 一 十 多 人 的 排 泄 物, 都 在 一 個 很大的坑裡面,用個東西蓋著,早上生產班都把它打掃得很乾淨,沒有異味, 所以我們是比較辛苦的。 其 實 我 們 這 些 比 較 晚 去 的, 可 以 說 是 去 那 裡 享 受 的, 比 較 早 過 去 的 人, 事 情就很多。外面的萬里長城,是去海邊打石頭來做的,有個叫作黃石貴的人, 石,做我們叫
他 是 老 隊, 一 早 就 去 打 石 頭, 還 沒 有 吃 早 飯 就 先 去 打 個 兩 輪, 他 還 有 個 同 案 的,共有五人,聽他們在說,早上睡醒就先去打石頭,就是
作「萬里長城」的圍牆。像我們的克難房也是用這種石頭蓋的,隊上的克難房, 自 己 隊 上 的 自 己 做, 每 一 隊 都 有 分 配 一 些 人 來 做, 還 動 員 人 去 割 芒 草 來 蓋 屋 頂,房子都蓋得很漂亮。 我們十一隊也是後來才自己蓋的,九 十二隊就是後來再蓋一間房子來囤放 米、油、鹽這些物資。大家也會選出四個人出來,有一個人就負責在那裡管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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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去領米或其他物資的時候,就要登記管理。 去 綠 島 最 好 的 就 是 吃 得 很 不 錯, 因 為 魚 也 很 便 宜, 龍 蝦 一 斤 也 才 十 五 元 而 已, 是 綠 島 上 的 人 去 抓 的, 賣 一 斤 十 五 元。 還 有 花 枝, 我 在 生 產 班 也 曾 經 跟 陳 景 漳 去 海 邊 扛 花 枝, 一 隻 花 枝 重 達 十 八 斤, 好 大 隻, 兩 個 人 去 扛, 花 枝 的 觸 手 都 還 拖 在 地 上, 這 是 我 們 生 產 班 自 己 出 錢 買 來 吃 的, 非 常 有 趣, 我 是 比 較樂觀的人,沒有被判死刑就很開心了,去綠島就當作是鍛鍊身體。 我 走 到 我 們 的 菜 園 距 離 大 概 兩 公 里, 還 要 扛 水 肥, 後 來 我 走 過 去 中 途 都 不 需 要 休 息, 一 次 就 可 以 走 到, 也 不 會 喘。 到 菜 園 之 後 就 把 衣 服 脫 起 來, 洗 一 洗曬在旁邊。 出獄後重新開始的生活
我 從 綠 島 出 獄 回 來 之 後, 警 備 總 部 還 是 會 常 常 來 訪 問 我, 說 是 很 關 心 我 但 其 實 是 來 監 視 的。 管 區 警 察 也 很 囉 唆, 搞 得 我 們 好 像 是 做 賊 的 樣 子, 所 以 警 備總部派人來的時候,我就跟他報告;他問我有什麼困難,我就說這件事情,
還有製藥、罐頭工廠,罐頭多半都是外銷,
是 我 叔 叔 跟 嬸 嬸 他 們 在 做 製 冰 工 廠, 後 來
我 剛 出 來 要 去 找 工 作 時 也 沒 人 敢 請 我,
都沒死掉,也就沒有什麼會害怕的了。
也 沒 有 什 麼 在 害 怕, 畢 竟 被 關 了 這 麼 多 年
沒 工 作 了 怎 麼 辦。 管 區 都 外 省 人。 其 實 我
說 我 好 不 容 易 結 婚 了, 找 了 個 工 作, 管 區 一 直 來 打 擾, 實 在 很 麻 煩, 如 果 我
(簡萬坤提供)
聽 到 你 曾 經 被 關 過, 就 馬 上 跟 你 說 第 二 天 不 用 來 了, 還 是 會 怕 被 找 麻 煩, 因
間房子。其他人都會怕,怕我們這些被白色恐怖關過的人,有很多這樣的人,
賣 很 貴。 還 好 我 叔 叔 是 在 作 生 意 的, 我 才 有 工 作 做, 不 然 的 話 我 也 賺 不 到 這
我堂弟也在大陸做,生意做得很大,這些都是要用來做地毯的,地毯都外銷,
一 開 始 我 先 去 做 罐 頭 ,後 來 罐 頭 生 意 不 好 ,再 改 去 做 紡 織 ,紡 紗 工 廠 ,現 在
辦法有現在的房子,這房子是我自己買地自己蓋的。
那 邊 幫 他 們 的 忙, 我 住 在 那 裡 十 年。 說 真 的, 如 果 沒 有 我 叔 叔 嬸 嬸, 我 也 沒
他 們 就 叫 我 過 去 幫 忙。 我 嬸 嬸 是 看 我 很 老 實, 也 沒 有 不 好 的 地 方, 就 讓 我 在
簡萬坤離開綠島時拍攝的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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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叔叔算是自己人,就比較好一點。 像 我 跟 太 太 結 婚 也 是 靠 我 叔 叔, 不 管 是 結 婚 場 地, 還 是 住 所, 都 是 靠 我 叔
二
一四年三月十四日採訪 ○
叔, 剛 結 婚 就 住 在 工 廠 裡 面, 所 以 叔 叔 給 我 很 大 的 幫 助。 我 常 常 想, 今 天 我 有現在的一切,也都是叔叔嬸嬸的庇蔭。
註釋 賴鳳朝,桃園蘆竹人,曾任交通部臺北電信局桃園收報臺二等機務佐,與簡萬坤、涂朝吉等人因同案被捕,被捕 蘇友鵬,臺南人,生於一九二六年。一九四九年自臺大醫學院畢業後,擔任耳鼻喉科醫生。一九五 ○ 年被政府以 年 出 獄 後, 在 臺 北 市 鐵 路 醫 院 耳 鼻 喉 科 擔 任 醫 師, 退 休 ○
時二十四歲,被判死刑。
1.
涂朝吉 1930-_ 產投資等工作。
一九六六年十月二十五日才出獄。出獄後從事過紡紗工廠、飼料買賣、房地
奪公權十年,先後被關押於軍法處、軍人監獄、綠島及泰源監獄等地,直至
指稱涉叛亂案而於一九五一年十月二十五日被捕,判決有期徒刑十五年,褫
一九三 ○ 年五月二十一日生,桃園市人,於國民學校畢業後,進入電信局技 術 養 成 所 受 訓, 結 訓 後 分 發 至 發 報 臺 工 作。 戰 後 晉 升 為 正 式 職 員, 後 因 被
江志宏,國立臺灣海洋大學通識中心兼任助理教授,主要研究領域為多元文化、人際關係、 社會心理等。為「交通部公路總局退休同仁口述訪談計畫」主持人,並曾參與嘉義大學李 明仁教授主持的金九藝人口述訪談計畫。
採訪者
後在家中開業迄今。
「 參 加 叛 亂 之 組 織 」 罪 名 判 處 十 年 有 期 徒 刑。 一 九 六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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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段在黑牢的日子 涂朝吉訪談記錄 江志宏採訪
年 五 月 二 十 一 日, 桃 園 人, 九 歲 的 時 候 在 埔 仔 國 民 學 校 唸 ○
個人背景簡介與被捕經過
我生於一九三 書, 唸 完 六 年 級 後, 在 街 底 的 桃 園 國 校 再 唸 一 年, 之 後 電 信 局 有 在 招 技 術 員 訓練班,日本時代是叫作養成所,我就去那邊補習半年,半年之後結訓畢業, 被派去發報臺。 一 九 四 五 年 去 大 湳 仔 的 發 報 臺 上 班, 那 時 候 算 是 見 習 工 員。 後 來 光 復 就 不
是 做 正 式 員 工, 算 是 留 用 的, 之 後 才 晉 升 成 正 式 職 員。 那 時 候 要 經 過 考 試, 考 國 文 等, 但 是 我 們 根 本 都 不 會, 所 以 很 流 行 唸 書, 第 一 就 是 要 學 習 國 文, 第 二 就 是 要 唸 技 術 相 關 問 題, 就 是 發 報 這 方 面 的 技 術 問 題, 學 習 這 些。 那 時 候 我 就 是 二 等 技 務 佐 了, 這 是 職 務 最 低 的, 上 去 是 一 等, 如 果 你 要 升 就 要 參 加 升 等 考 試, 所 以 我 們 這 些 就 要 參 加 升 等 考 試, 看 看 能 不 能 再 升 等, 升 是 可 以 升, 但 就 是 要 考 試, 就 這 樣 大 家 相 邀 來 唸 書, 我 想 就 是 如 此 才 會 牽 連 到 這 些事情。被判罪的人共有七個,發報臺只有我一個人而已。我住在獨身宿舍, 因為要學習技術,有從收音機學習,才會去牽連到。其實,國文、技術方面的, 數學、英文都要唸,唸書唸到快死了,哪有空去理政治。 我 是 怎 麼 被 抓 的 呢? 那 晚 我 值 夜 班, 有 人 來 喊 我 起 來, 我 在 發 報 臺, 有 穿 軍 服 的 人, 說 有 話 要 跟 我 說, 我 們 主 任 也 在 場, 說 要 把 我 載 去 刑 警 隊 問 話。 當 時 有 一 群 人 過 來, 管 區 的 警 察 也 在, 電 臺 的 主 任 也 在, 也 不 是 說 很 多 人, 就一個來抓我,沒有上手銬。 去 到 那 個 刑 警 隊 ,是 到 人 家 新 蓋 的 房 子 裡 。有 個 外 省 人 一 直 在 寫 ,寫 一 寫 ,
丟 掉, 寫 一 寫, 丟 掉, 他 就 是 在 打 草 稿 就 是 了。 那 時 候 我 還 覺 得 奇 怪, 他 不 是 外 省 人 嗎? 怎 麼 草 稿 還 要 寫 那 麼 久。 弄 好 之 後 就 叫 我 照 抄, 還 說 別 人 都 招 了, 我 不 招 會 被 判 罪, 當 時 其 實 我 也 不 知 道 其 他 人 怎 麼 樣 了, 因 為 都 沒 關 在 一起,只是聽得到隔壁有人在哀哀叫。 判決前的漫漫長日
我 剛 被 帶 到 那 邊 的 時 候 ,有 跟 他 們 說 我 一 晚 沒 睡 ,想 要 先 睡 個 覺 ,結 果 他 說 不行,一直給我疲勞轟炸。突然我聽到隔壁有人在叫,好像是林清良的聲音。 過了好幾天才把我叫去問,叫我快講,說我這種年輕人,一定對政府有不滿, 又說別人都已經招了,如果我不說,我就會被判罪,這就是在恐嚇我就是了。 還跟我說,如果我招的話,就放我回去,感訓三個月就好了,說我思想有問題, 要我招。他們叫我照抄,我想說三個月的話也沒辦法,所以我就寫了。 當 時 我 漢 文 是 看 得 懂, 但 並 沒 有 到 很 懂 的 程 度, 我 是 最 後 一 個 被 審 問 的, 在 刑 警 隊 待 了 十 天 左 右 吧, 後 來 被 轉 去 桃 園 看 守 所, 大 概 有 一 個 月。 之 後 我
又被送去臺北刑警隊,差不多待個二到三個月。 後來,我被送到保安司令部, 那 是 以 前 日 本 人 的 東 本 願 寺。 裡 面 的 床 上 下 都 睡 人, 在 這 裡 也 一 樣 問 我 有 沒 有 參 加 組 織。 我 說 我 有 參 加 讀 書 會, 沒 有 幹 嘛! 他 們 就 說, 反 正 你 有 參 加 就 是 了。 我 說 我 不 知 道 什 麼 叛 亂 組 織 的 事 情, 他 們 說 我 就 是 有 參 加 共 產 黨 ; 參 加 這 個 不 是 要 交 黨 費 嗎? 我 說 我 都 沒 有, 一 毛 錢 都 沒 交 過, 這 個 事 情 怎 麼 會 這 麼 大。又問我說:不是有做什麼發報機嗎? 我 說 這 些 事 情 我 一 概 不 知, 要 繳 黨 費 什 麼 的, 我 一 毛 錢 都 沒 交。 判 決 書 上 就 說 我 有 參 加 但 沒 有 活 動。 說 要 用 二 條 一 項 起 訴 我, 說 用 這 個 判 的 話 都 是 死 刑 比 較 多,這是在軍法處的時候說的。 保安司令部大概待了兩到三個月以後, 我又被送去軍法處。軍法處這裡更糟糕,
接受訪談時的涂朝吉(國家人權博物館籌備處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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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以 前 日 本 人 的 軍 倉 庫, 裡 面 空 氣 很 差, 燈 火 一 點 點, 在 這 裡 也 沒 有 問 我 話 了。 大 家 都 是 腳 叉 著 腳 睡 覺, 還 要 自 己 拿 毯 子 換 班 搧 風, 那 裡 每 個 人 都 沒 有 穿 衣 服, 因 為 實 在 是 太 熱 了。 我 們 搧 風 的 時 候 會 大 家 彼 此 一 起 輪 流, 每 個 人 固 定 搧 一 段 時 間, 時 間 到 就 換 人, 一 班 拉 個 幾 百 下 就 換 班, 換 班 以 後 再 算 拉 個幾百下,就又再次換人起來拉。 在 這 裡 六 個 月 的 期 間, 總 共 開 了 一 次 庭, 就 被 叫 去 問, 我 就 站 在 庭 上, 有 聽 像 沒 聽 一 樣, 也 沒 做 什 麼 就 叫 我 回 去 了, 後 來 就 判 決 了。 那 時 候 我 也 不 知 道, 聽 說 如 果 以 二 條 一 項 起 訴, 就 會 被 槍 斃 的, 回 到 牢 房 之 後 也 只 能 說, 槍 斃 就 槍 斃 了, 哪 有 什 麼 辦 法。 我 在 那 邊 曾 經 看 過 一 個 種 田 的 人, 他 常 常 在 牢 房裡面唱歌,有一天早上把他叫去,就是要槍斃了;這個人被叫出去的時候, 只用日語說了一句「我的命運怎麼會這樣」。也有些人被叫出去槍斃的時候, 一直喊叫,有的人也會唱歌,喊毛澤東萬歲的也有。 後 來 我 被 調 去 一 區, 人 家 跟 我 說, 說 本 來 靠 近 窗 邊 有 一 個 跟 你 們 同 案 的, 他 後 來 被 叫 出 去 了, 他 被 叫 去 死 刑 房 了, 這 樣 就 一 定 會 槍 斃 的, 要 我 也 有 心
理 準 備。 聽 了 這 樣, 我 晚 上 也 還 是 睡 啦! 那 時 候 也 只 能 將 生 死 置 之 度 外, 如 果 要 槍 斃 也 只 好 槍 斃 了 ; 就 這 樣 一 直 睡 到 早 上, 我 起 床 之 後 想 說, 還 沒 有 來 叫 我 耶! 想 說 晚 一 點 會 不 會 來 叫 我 去 槍 斃。 結 果 沒 有, 有 人 過 來 宣 佈 我 們 的 刑期,我是被判十五年。 獄中生活
我 是 在 一 九 五 一 年 十 月 二 十 五 日 的 時 候 被 抓 走, 等 到 判 決 出 來 時 已 經 是 一 九 五 三 年 八 月 八 日 左 右, 抓 走 到 判 刑 差 不 多 隔 一 年 多。 當 時 我 在 調 查 機 關 待 了 半 年, 軍 法 處 半 年, 判 決 等 了 半 年, 全 部 時 間 大 概 等 了 一 年 多。 當 判 決 結 果 出 來, 我 被 通 知 判 刑 十 五 年 的 時 候, 我 當 下 就 想 十 五 年 就 十 五 年 吧! 沒 有 槍 斃 就 很 好 了。 有 一 個 帶 我 出 庭、 帶 我 回 去 牢 房 的 衛 兵 偷 偷 問 我, 你 被 判 刑 幾 年? 我 說 十 五 年, 他 就 說 : 沒 有 關 係, 沒 有 關 係, 判 幾 年 都 一 樣。 他 是 外 省 人, 他 好 像 跟 我 一 樣 姓 涂, 我 那 時 候 還 想 說 這 個 阿 兵 哥 很 有 趣。 我 回 到 牢 房 之 後, 大 家 還 恭 喜 我, 還 有 人 拿 個 紅 紙 綁 在 我 身 上, 恭 喜 我 沒 有 被 判 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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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判決結果出來沒過多久,我就被移到軍人監獄去了。 跟 我 同 房 的 人, 有 一 個 在 還 沒 判 決 之 前, 有 被 關 去 新 店 的 看 守 所。 判 決 之 後 就 會 先 回 被 關 的 地 方, 也 有 人 會 被 叫 出 去 執 行 槍 斃 ; 林 清 良 跟 李 詩 澤, 人 家 都 說 被 調 去 新 店 看 守 所 的 是 被 判 比 較 輕 的, 但 是 這 兩 個 人 過 去, 卻 還 是 被 判 死 刑。 我 是 沒 有 被 調 過 去 那 裡, 我 是 軍 法 處 判 決 之 後, 就 直 接 去 軍 人 監 獄 了。 在 判 決 前 都 不 能 面 會。 在 我 被 關 在 軍 法 處 的 時 候, 家 人 有 送 東 西 進 來。 我 在 調 查 機 關 和 保 安 司 令 部 的 時 候, 家 裡 人 都 不 知 道 我 去 哪 裡 了。 好 像 在 桃 園 刑 警 隊 的 時 候, 家 人 有 送 東 西 來, 後 來 到 了 軍 法 處, 東 西 被 送 過 來, 我 記 得我有簽收。不過一直要到關在軍人監獄的時候才能夠面會。 我 在 軍 人 監 獄 的 時 候 被 關 在 仁 監 ,這 間 好 像 是 大 間 的 ,我 也 不 太 記 得 了 ,但 是這裡是感覺比較大一點,大家比較可以睡覺,有光線,空氣也比較好一點, 但 還 是 很 熱, 太 陽 會 曬 進 來。 過 沒 有 多 久, 本 來 已 經 送 去 綠 島 的 人 又 被 送 回 來, 大 家 又 都 擠 在 一 起, 非 常 的 擠。 送 綠 島 的 已 經 在 牢 裡 面 待 過 一 兩 年 了, 所 以 回 來 後 比 較 知 道 大 家 要 怎 麼 安 排 空 間 生 活, 他 們 比 較 有 經 驗, 所 以 就 幫
我 們 調 整 位 置。 當 時 角 落 有 個 馬 桶, 有 一 位 身 體 比 較 不 好 的 難 友, 他 喜 歡 睡 在 馬 桶 旁 邊, 大 家 去 上 廁 所 常 常 會 滴 到, 但 他 就 是 不 走。 還 有 另 外 兩 位 難 友 睡 在 池 子 裡 面, 牢 房 裡 有 一 個 池 子 可 以 洗 澡, 大 家 洗 好 澡 之 後, 兩 個 人 就 自 己擦乾,放個板子,睡在裡面,這都是志願,他自己不怕得風濕,要睡在裡面。 正 常 我 們 是 有 輪 位 子 的, 在 牢 房 裡 面, 就 是 睡 成 兩 排, 腳 對 腳, 中 間 稍 微 留 一條路。軍人監獄一間房大概都住三、四十人,正確數字是多少我不記得了, 但 是 大 概 都 三 十 個 人 以 上 啦! 鐵 欄 外 面 有 一 條 給 看 守 走 的 路, 到 各 個 牢 房 都 是通的,就是巡邏、送東西的路。 當 時 在 裡 面 我 們 一 天 吃 兩 餐, 軍 人 監 獄 裡 是 軍 糧, 照 軍 糧 算 的 話, 應 該 吃 得 不 錯 才 對, 不 過 有 被 貪 污 去, 廚 房 煮 得 很 難 吃, 放 飯 的 時 候, 就 每 個 人 的 盤 子 上 舀 一 勺。 我 在 那 裡 根 本 就 吃 不 下, 軍 人 監 獄 是 我 覺 得 最 辛 苦 的 地 方, 雖然饅頭很大顆,但是都黑黑的,也沒有發起來,配菜也很難吃。 我 覺 得 軍 人 監 獄 的 生 活 很 恐 怖, 在 那 裡 也 不 只 是 管 理 而 已, 晚 上 也 會 聽 到 有 人 在 哀 哀 叫, 就 是 被 抓 出 去 打 了。 為 了 這 件 事 情, 犯 人 們 聽 到 受 不 了, 就
鬧 房, 這 是 很 自 然 的 反 應。 半 夜 聽 到 外 面 有 人 慘 叫, 正 在 被 打, 所 以 大 家 就 鬧 房。 這 樣 鬧 房 就 麻 煩 了, 看 守 的 人 過 來, 房 間 的 燈 打 開, 打 手 就 進 來 了, 一 間 間 地 點 名, 這 時 房 間 裡 面 本 來 就 被 做 記 號 的 人 就 慘 了, 一 個 個 被 叫 出 去 打。比較不合作的,身體比較勇健的,就被抓出去打。有一個叫作黃漢忠的, 他 身 體 比 較 好, 就 被 抓 出 去 打, 我 們 每 天 幫 他 按 摩, 還 給 他 吃 補 藥。 那 時 候 還好我是個生病雞,所以沒有被叫出去打,是生病的人就沒有被做記號。 除 了 打 人 之 外 ,也 會 給 你 調 房 ,都 不 是 白 天 調 ,每 次 都 三 更 半 夜 給 你 調 房 , 就站在門口叫一聲「調房」,被叫到的就趕快準備東西,這個監被調去別監, 別監的又調過來。為什麼調監我也不知道就是了,這個我想就是恐怖政策。 當 時 也 曾 經 發 生 過 絕 食 的 事 情, 但 我 不 記 得 當 初 是 為 了 什 麼 事 情。 那 時 候 我 肺 結 核, 半 夜 睡 一 睡, 突 然 吐 血, 吐 在 鐵 杯 裡 面 差 不 多 半 杯, 後 來 就 被 送 去 病 房, 是 難 友 們 把 我 抬 去 病 房 的, 因 為 我 比 較 嚴 重 了。 所 以 裡 面 又 發 生 什 麼事,我是不知道。
在獄中生病的經歷
我 在 獄 中 得 過 肺 結 核, 肺 結 核 被 歸 類 在 慢 性 病。 裡 面 有 些 老 兵 知 道 我 的 症 狀, 而 且 牢 房 裡 面 醫 生、 博 士 什 麼 的 很 多, 他 們 就 說 我 是 肺 結 核。 我 通 知 家 裡, 讓 家 裡 寄 來 治 療 結 核 病 的 藥 以 注 射, 這 真 的 很 難 過, 身 體 很 不 舒 服。 注 射 藥 物 之 後 還 有 副 作 用, 早 上 也 都 精 神 不 太 好。 這 個 藥 我 打 了 半 年, 藥 我 自
光,
己準備,請衛生兵幫我注射,大概半年後才慢慢好一點,期間生活也都一樣, 沒什麼不同。 如 果 你 有 吐 血 症 狀 什 麼 的, 就 把 你 弄 到 病 房 裡, 也 沒 有 醫 師 幫 你 照
經壓下去了,但是沒照過
光也不知道到底怎樣了,但是人有比較舒服一點。
, 還 有 吃 的, 那 些 老 兵 都 知 道 這 些 藥 怎 麼 用。 吃 了 一 陣 子, 可 能 已 PAS.INA.
那 時 我 住 了 好 幾 年 的 病 房, 家 裡 面 都 寄 藥 過 來, 有 三 種, 有 打 的 連 黴 素
下,還得了肺結核。
就 算 有 照, 也 不 會 有 什 麼 特 別 照 顧。 所 以 那 段 時 間 我 真 的 很 辛 苦, 吃 又 吃 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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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 時 候 的 觀 念 就 是 得 肺 病 的 人 不 能 勞 動, 也 不 能 做 激 烈 運 動。 後 來 我 最 擔 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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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 是 要 被 送 去 綠 島 的 時 候, 因 為 聽 說 送 去 綠 島 要 勞 動, 而 且 那 邊 天 氣 炎 熱, 當時最怕的是沒有病死,反而會被熱死。 在 裡 面 的 病 房 一 樣 是 牢 房, 安 排 在 最 後 一 間, 病 房 在 每 日 放 封 的 時 候, 就 是 門 打 開, 你 要 出 去 就 可 以 出 去。 病 房 比 其 他 房 間 的 人 少, 也 不 像 其 他 房 中 間 還 要 睡 幾 個 人, 就 是 所 有 的 人 頭 都 向 壁, 中 間 留 有 一 點 點 空 間, 每 天 也 不 用 喊 了, 起 床 之 後 還 要 打 包, 在 病 房 裡 面, 你 的 東 西 就 自 己 放 在 你 的 位 子, 這個就跟一般的房間不一樣,不用打包和整理內務。 病 房 裡 面 有 一 個 不 好 的 地 方, 是 上 面 放 棉 被 什 麼 的, 沒 有 人 爬 得 上 去, 所 以 如 果 颱 風 來, 我 在 最 靠 邊 邊 的 位 子, 東 西 全 部 都 濕 掉 了。 有 一 次 颱 風 來, 我 在 窗 邊, 窗 戶 吹 得 乒 乓 響, 東 西 也 都 濕 掉 了, 這 個 很 討 厭。 而 且 東 西 都 弄 濕 了, 要 有 人 洗, 可 是 大 家 都 是 生 病 的 人, 沒 辦 法 洗 ; 那 時 候 的 觀 念 就 是 有 肺 結 核 的 病 人 不 能 勞 動, 就 沒 辦 法 洗 了。 其 實 現 在 對 肺 結 核 的 治 療 方 法, 吃 過 藥 之 後, 比 較 輕 的 工 作 可 以 做, 配 合 著 做 可 以, 但 是 以 前 沒 有 這 種 觀 念, 就 是 要 你 不 能 動, 不 要 做 事, 所 以 大 家 都 不 敢 動。 那 間 病 房 裡 面 大 都 是 得 肺
結核的病人,因為生病的關係,每個人都瘦得很。 病 房 裡 面 沒 有 病 床, 也 沒 有 軍 醫, 只 是 裡 面 都 關 生 病 的 人, 這 樣 就 叫 作 病 房, 不 過 裡 面 的 人 是 有 比 別 間 少, 也 不 用 打 包 東 西。 洗 澡 就 是 在 牢 房 裡 面, 旁邊有水槽可以洗。還有一個比較糟糕的就是,如果颱風來或是有什麼問題, 有 時 候 水 塔 會 壞 掉, 有 好 幾 個 月 沒 有 水, 一 天 兩 次 有 人 送 水 過 來, 還 要 去 輸 水。 病 房 裡 面 也 沒 有 特 別 治 療, 也 沒 有 幫 你 開 藥, 藥 都 要 你 自 己 買, 衛 生 兵 每天都會來,你把藥拿給他,他會幫你打針。 移監綠島
我 在 軍 人 監 獄 被 關 了 九 年, 後 來 才 被 送 去 綠 島, 綠 島 差 不 多 待 了 四 年, 之 後 被 調 去 泰 源 監 獄, 待 了 一 年, 就 從 泰 源 出 獄 回 家, 這 樣 剛 好 十 五 年。 十 月 二十五日被抓去的,也是十月二十五日被放出獄,沒多也沒少。 當 時 去 綠 島 是 坐 船 過 去 的, 去 基 隆 是 坐 很 像 遊 覽 車 的 車 子 過 去。 憲 兵 在 前 面 看 著, 那 時 候 是 兩 個 銬 在 一 起, 就 這 樣 過 去, 後 面、 前 面 都 有 憲 兵, 這 樣
坐 車 出 去 我 覺 得 好 像 在 觀 光, 就 往 窗 外 看 過 去, 那 時 候 我 已 經 被 關 十 幾 年, 又 有 機 會 看 到 外 面 的 世 界, 覺 得 很 開 心, 感 覺 為 什 麼 把 我 關 這 麼 久。 但 是 另 外 又 有 點 煩 惱 要 去 綠 島 的 事 情, 擔 心 去 綠 島 會 很 慘, 就 這 樣 去 到 基 隆。 到 基 隆再坐船過去,船上還有裝東西,很像是貨船這樣,我們都被關在下面船艙, 看不到外面的海,還是兩個銬在一起。 去 綠 島 那 天, 一 早 就 出 門, 傍 晚 才 坐 船, 坐 很 久 才 到 綠 島 ; 我 們 是 在 中 寮 再 坐 船 上 去, 上 去 後 手 銬 才 拿 掉。 當 時 我 覺 得 很 舒 服, 在 晚 上 走 了 一 段 路 去 監 獄, 旁 邊 還 有 老 百 姓 在 看, 因 為 那 時 候 綠 島 上 面 已 經 關 了 很 多 犯 人, 老 百 姓 也 都 見 怪 不 怪 了, 我 們 都 是 新 生, 我 們 的 情 況, 綠 島 的 人 也 都 知 道, 後 來 去 到 新 生 訓 導 處, 訓 導 處 裡 面 燈 光 很 亮, 就 在 那 邊 歡 迎 我 們, 還 有 辦 桌, 那 晚 吃 得 很 好, 這 樣 就 覺 得 綠 島 好 像 不 錯, 只 是 還 是 擔 心 要 勞 動, 如 果 要 爬 山 下 海 勞 動, 我 就 死 定 了, 一 直 都 是 擔 心 這 點 而 已, 不 然 去 到 綠 島 感 覺 是 還 不 錯的。 綠島上空氣好,還有一點好就是,伙食很好,有伙食委員,自己也有生產班,
就 是 隊 上 有 養 豬、 養 雞、 養 鴨、 養 鹿, 還 會 自 己 種 菜, 種 番 薯, 這 都 是 生 產 班 在 弄, 在 山 上 生 產, 豬 寮 旁 邊 生 產 出 來 的 東 西, 隊 上 都 會 拿 去 賣, 再 留 一 部 分 隊 上 的 人 自 己 吃, 在 那 裡 本 來 就 已 經 是 吃 軍 糧 了, 還 加 上 我 們 自 己 有 生 產 班, 菜 非 常 好, 去 那 裡 之 後, 我 還 寫 信 回 家 說 不 用 寄 吃 的 來 了, 寄 錢 過 來 就 好。 在 綠 島 還 可 以 做 點 事 情 賺 錢, 有 人 弄 貝 殼 畫 賺 錢 的, 還 有 撿 石 頭 什 麼 的, 錢 都 用 不 完, 綠 島 就 是 這 樣 好。 聽 說 綠 島 以 前 是 管 理 很 嚴 格 的, 我 去 綠 島 的 時 候 已 經 不 嚴 格 了。 處 長 人 也 不 錯, 還 讓 我 們 弄 伙 食 比 賽, 大 家 都 弄 好 吃的,處長真的不錯,也不會管很多。 另 外 還 有 件 很 奇 怪 的 事 情, 就 是 有 人 被 送 去 小 琉 球, 這 些 人 是 已 經 到 期 可 以 出 獄 的, 又 被 送 去 小 琉 球 兩 三 年, 那 時 候 也 很 擔 心 這 點, 不 知 道 為 什 麼 還 要 被 送 去 小 琉 球 多 關, 不 知 道 他 們 的 管 理 是 怎 麼 樣。 我 去 綠 島 的 時 候, 就 寫 光, 也 不 能 確 定, 但 是 我 沒 辦 法 參 加 重 勞 動, 拜 託 讓 我 做 輕 公 差,
報 告 說 我 的 身 體 不 好, 得 過 肺 癆, 雖 然 現 在 治 療 好 了, 我 猜 是 好 了 啦! 因 為 沒照過
我 就 寫 這 樣 的 報 告。 但 是 獄 方 看 我 看 起 來 好 好 的, 因 為 在 綠 島 吃 得 好, 生 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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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 一 點, 所 以 反 而 胖 了, 看 起 來 不 像 得 了 肺 病 的 樣 子。 所 以 還 是 讓 我 去 做 勞 動 工 作, 但 是 做 勞 動 反 而 讓 我 覺 得 身 體 好 些 了, 他 們 也 都 跟 我 說, 好 一 點 就 要 出 來 走, 還 真 的 是 這 樣, 在 軍 人 監 獄 的 時 候 就 不 舒 服。 那 時 候 我 們 叫 無 毛 啊,管理的人叫長毛啊,他們也常注意我,看我有什麼問題。 本 來 我 是 普 通 班 的 ,就 是 上 山 割 草 ,這 樣 就 是 普 通 班 。如 果 是 生 產 班 的 話 , 就 要 爬 到 山 上 去 種 菜、 養 豬, 這 就 不 一 樣 了。 我 當 時 是 覺 得 身 體 不 好, 還 是 選 輕 公 差 來 做, 所 以 先 是 參 加 普 通 班, 我 也 要 負 責 掃 廁 所。 有 一 個 生 產 班 的 班 長, 他 判 了 無 期 徒 刑, 有 時 候 他 會 拿 野 百 合, 綠 島 山 上 有 很 多 野 百 合, 他 常 常 拿 一 大 把 過 來, 我 還 問 他 幹 嘛 拿 花 來, 原 來 他 是 要 把 百 合 花 放 在 廁 所 裡 面, 就 拿 個 盒 子 把 花 放 在 裡 面, 懸 掛 在 牆 上。 廁 所 掃 得 非 常 乾 淨, 一 天 要 打 掃 兩 遍, 廁 所 好 香。 還 有 一 個 愛 拉 小 提 琴 的 人, 他 怕 拉 小 提 琴 的 時 候 會 吵, 還跑到廁所裡面去拉。 我 本 來 是 待 在 普 通 班, 後 來 那 個 生 產 班 的 班 長 跟 我 說, 你 過 來 生 產 班 啦! 我 說 我 是 個 病 鬼 不 能 去, 他 說 你 不 用 擔 心, 會 派 給 我 輕 鬆 的 工 作 做。 我 說 你
們生產班哪有什麼輕工作,種番薯也要挖地、還要擔、要搬東西,我說不要去, 他 說 有 啦! 有 一 些 除 草 之 類 的 輕 工 作 可 以 讓 我 做。 我 想 一 想 覺 得 好 吧! 這 樣 也 好, 就 去 生 產 班 了, 也 真 的 去 到 那 裡 之 後, 都 安 排 我 做 些 輕 的 工 作, 山 上 也 有 養 豬, 也 可 以 去 撿 些 螺 來 給 鴨 吃, 我 就 在 生 產 班 做, 還 去 養 豬, 母 豬 還 會 生 小 豬, 也 有 養 豬 公。 其 實 我 小 時 候 也 不 怕 做 事 的, 因 為 以 前 也 種 過 田, 以 前 也 有 在 運 動, 去 打 球, 我 也 做 過 投 手, 不 是 正 投, 當 過 副 投, 正 投 如 果 狀況不好的話,都是我在投的,所以說我還是應該要活動。去了生產班之後, 身 體 反 而 越 來 越 好 了, 後 來 我 就 想 說 好 了, 這 樣 應 該 是 不 會 死 掉 了, 所 以 工 作 我 也 就 照 做。 還 有 要 唸 書 的 時 候, 我 也 跟 著 唸。 後 來 我 也 曾 在 泰 源 監 獄 待 過 一 年, 是 我 刑 期 的 最 後 一 年。 刑 期 滿 了 之 後, 我 還 通 知 家 人 都 不 用 來 接, 我自己坐車回去就可以了。 我 在 坐 牢 的 那 幾 年, 有 一 年, 一 個 跟 我 同 鄉 的 士 兵 來 通 知 我 說 我 媽 媽 過 世 了, 我 聽 到 之 後 非 常 難 過。 這 個 士 兵 也 是 因 為 來 通 知 我, 還 被 關 碉 堡, 因 為 都 有 人 在 監 視、 打 小 報 告。 這 個 士 兵 是 想 說 都 是 同 鄉 才 告 訴 我, 在 我 福 利 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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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 水 果 的 時 候, 我 最 愛 吃 的 就 是 鳳 梨, 跟 我 講 的。 還 有 人 晚 上 會 過 去 福 利 社 吃三層肉,我覺得真奇怪,每天伙食都很好,幹嘛還要去買肉吃,這樣會很胖, 那 個 人 是 說 他 覺 得 油 不 夠。 出 獄 時, 父 親 已 中 風 癱 瘓, 而 當 初 媽 媽 則 是 煩 惱 過度去世好幾年了。 我 的 爸 爸 身 體 也 是 很 勇, 我 們 的 田 在 水 利 尾, 晚 上 爸 爸 還 會 去 巡 水, 人 家 都叫我爸爸是水利所所長,水源都是他在顧,每天晚上都出門,不顧水不行。 人 家 都 說 我 爸 爸 很 帥, 還 有 人 問 我 說, 你 爸 爸 這 麼 帥, 你 怎 麼 長 這 樣, 我 是 比 較 像 媽 媽。 人 家 都 說 你 爸 爸 如 果 會 唸 書 的 話, 一 定 更 厲 害。 其 實 我 爸 爸 有 機 會 唸 書 的, 但 是 他 不 要, 他 很 會 撥 算 盤, 漢 文 也 唸 得 很 好, 家 族 裡 的 事 情 都 是 爸 爸 在 做, 在 庄 裡 如 果 要 做 什 麼, 也 都 是 找 他, 農 業 改 革 也 是 我 爸 爸 帶 頭。我爸爸是三子,老大小時候就過世了,就剩兩兄弟。 後 來 國 民 政 府 過 來 接 收 之 後, 有 一 個 外 省 人, 他 唸 到 大 阪 大 學 電 氣 系, 日 文 說 得 很 好, 還 在 臺 大 兼 任 教 授。 在 電 臺 當 主 任 的 時 候, 理 論 都 很 通, 我 做 實 務 操 作, 還 說 要 叫 我 也 到 臺 大 去 唸 書, 我 想 說 我 初 中 都 沒 有 唸 過, 怎 麼 能
去 臺 大。 主 任 的 宿 舍 很 大, 還 請 兩 位 煮 飯 的 傭 人, 他 的 薪 水 很 多, 他 叫 我 去 那 邊 一 起 吃, 一 起 住, 伙 食 費 跟 獨 身 宿 舍 那 邊 一 樣 就 可 以 了。 不 過 我 不 讓 人 家 覺 得 我 跟 主 任 關 係 很 親 近, 所 以 我 就 沒 去 了。 主 任 後 來 轉 勤 到 臺 北, 手 下 需 要 一 位 技 術 人 員, 主 任 想 要 我 跟 他 去 臺 北, 我 沒 去。 我 出 獄 之 後, 發 報 臺 的 同 事 告 訴 我, 主 任 很 感 慨 地 說 當 時 若 堅 持 要 我 去 臺 北 上 班 的 話, 我 就 不 會 牽連那些案子了。 出獄後的生活
我 出 來 之 後, 工 作 很 難 找, 我 這 樣 的 背 景, 別 人 都 不 敢 用。 我 也 一 直 都 被 人 監 視 著, 公 家 單 位 不 可 能 用 我, 私 人 的 公 司 也 不 敢 用 我, 回 來 後 沒 工 作, 整 個 都 沒 有 目 標, 電 信 局 也 不 能 回 去 了。 有 些 人 知 道 我 的 情 況, 知 道 我 不 是 做 壞 事 才 被 抓 去 關, 所 以 風 評 還 不 錯, 來 作 媒 的 人 很 多, 我 也 覺 得 很 奇 怪, 當 時 已 經 三 十 多 歲, 被 關 了 十 五 年, 又 沒 找 到 工 作, 怎 麼 來 作 媒 的 人 還 這 麼 多。 來 介 紹 的 對 象 都 是 以 前 朋 友 的 同 事, 或 是 親 戚 的 妹 妹, 我 真 的 覺 得 很 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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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 工 作 都 沒 有 人 介 紹, 一 直 來 介 紹 女 生。 人 家 來 介 紹, 就 幫 我 排 去 陪 人 家 看 電 影, 排 去 人 家 家 相 親。 回 來 半 年 不 到, 以 前 也 是 被 關 過 的 簡 萬 坤, 他 太 太 也 介 紹 妹 妹 給 我, 因 為 是 簡 萬 坤 那 邊 介 紹 的, 我 覺 得 是 一 定 優 秀 的, 所 以 就 娶 她 了, 太 太 不 嫌 棄 我, 我 就 很 感 謝 了。 還 有 一 個 人 介 紹 我 一 個 女 孩 子, 說 她 有 手 藝, 是 幫 人 家 做 美 容 的 美 容 師, 一 個 客 人 都 可 以 收 到 不 少 錢, 娶 她 之後就不用擔心沒工作了。人家介紹我,我就跟她去看個電影,覺得人很好, 很 秀 氣, 不 過 我 一 個 親 戚 跟 我 說 她 已 經 有 男 朋 友 了, 真 夭 壽, 有 男 友 還 介 紹 給 我。 我 就 去 罵 那 個 介 紹 的 人, 人 家 有 男 朋 友 幹 嘛 還 介 紹 給 我, 對 方 還 說 你 是 沒 看 過 電 影 喔! 英 雄 奪 美 你 不 知 道 嗎? 我 才 不 搞 這 些, 人 家 有 男 朋 友 我 就 不 敢 了, 所 以 跟 這 個 女 生 就 沒 有 什 麼 了。 簡 萬 坤 的 太 太 幫 我 介 紹 妹 妹, 沒 多 久就訂婚、結婚了。 結 婚 之 前, 簡 萬 坤 幫 我 介 紹 工 作, 一 間 小 工 廠, 是 紡 織 工 廠, 這 個 我 很 討 厭,因為裡面空氣很差,有棉絮,我以前得過肺癆,在這樣的環境裡面不行。 這個工作每個月一千二百元,但是這個工廠我做不了。後來不做紡織工廠後,
我 想 說 自 己 來 做 個 小 生 意, 另 外 也 有 人 介 紹 我 去 臺 北 工 作, 但 我 不 想 去 外 地 工 作, 還 是 想 自 己 做 個 小 生 意。 我 在 紡 織 工 廠 工 作 的 時 候, 手 就 被 卡 斷 了, 因 為 機 器 一 直 在 跑, 如 果 我 來 不 及 的 話, 手 就 很 容 易 被 夾 住。 去 那 裡 工 作 不 到一年,手就被捲入了,手指斷了,被截斷,後來就辭掉。 沒 工 作 後 就 先 搬 去 妻 子 家 住, 我 很 感 謝 我 岳 母。 後 來 也 做 過 很 多 種 事 情, 先 去 賣 飼 料 兼 養 豬, 就 是 將 鄉 下 我 哥 沒 在 住 的 房 子 做 成 豬 寮 養 豬, 把 小 豬 養 到 二、 三 十 斤 就 可 以 出 寮, 拿 去 賣 掉, 一 邊 賣 豬, 一 邊 賣 豬、 雞 飼 料。 做 了 一 陣 子 之 後, 還 被 人 倒 掉 ; 以 前 的 做 法 是 豬 先 給 肉 販 賣 掉 了, 才 過 去 算 錢, 而這個幫我們賣豬肉的,還是自己的人喔!也被倒掉。 我 工 作 的 過 程 就 是 很 不 順。 之 後 還 曾 經 炒 地 皮, 因 我 爸 爸 有 留 下 六 七 分 地 給 我, 大 概 二 千 坪 地, 爸 爸 也 有 留 一 點 錢 給 我, 是 要 留 給 我 娶 老 婆 的。 我 後 來 在 賣 飼 料 的 過 程 中, 認 識 一 個 姓 吳 的 外 省 人, 他 專 門 在 炒 地 皮, 我 就 跟 他 合 資, 當 九 分 之 一 的 股 東, 我 這 間 房 子 也 是 這 樣 蓋 起 來 的, 因 為 炒 地 皮 有 賺 到錢。這間房子蓋好之後,下面靠街邊是店面,本來想開個豆漿店、早餐店。
我 們 那 時 候 也 借 了 錢 給 開 藥 房 的, 錢 他 還 不 起, 後 來 就 把 藥 房 抵 給 我, 這 些 藥都是漢藥,也不是什麼好藥。 在一九七二 七三年左右,我們被倒了一百五十幾萬,這些錢在當時的桃園
義 雄 家 發 生 的 事 件 有 關, 抓 不 到 兇 手 嘛! 還 要 來 問 我 們 這 些 什 麼 事 情 都 不 會
想 不 懂, 為 什 麼 警 總 又 來 我 們 家 查 了, 是 過 了 一 陣 子 才 想 起 來, 應 該 是 跟 林
查 了 兩 三 個 月, 後 來 可 能 真 的 查 不 出 有 什 麼 問 題, 才 沒 有 再 來 了。 當 時 我 還
子 出 來, 一 看 就 知 道 是 有 病 的 孩 子, 但 是 一 個 月 還 是 來 了 好 幾 次, 就 這 樣 來
其 實 我 們 在 申 請 書 上 面 也 都 寫 得 很 清 楚 了, 還 需 要 解 釋 什 麼, 所 以 又 叫 我 兒
調 查 我 們, 來 做 家 庭 訪 問, 問 我 們 生 活 怎 樣 啦! 幹 嘛 要 申 請 去 日 本 之 類 的。
過 來 了, 平 常 都 只 是 管 區 的 會 來 而 已, 但 是 這 時 候 桃 管 區 的 警 總 單 位 又 回 來
那 個 事 情, 找 不 到 兇 手 嘛! 這 件 事 情 發 生 之 後, 本 來 警 總 方 面 已 經 很 久 沒 有
她 申 請 之 後, 還 沒 有 通 過 之 前, 剛 好 就 發 生 林 義 雄 的 事 件, 雙 胞 胎 死 掉 的
也是不能通。
但還是打回票。後來只好換成我太太申請,帶我兒子去,其實她不會講日語,
被打回票,就是因為我有案底,我們都附上醫生證明了,說我兒子就是有病,
本就醫比較能夠溝通,所以父子兩人就一起申請出國,但是申請都不能通過,
送 兒 子 去 日 本 的 醫 院 治 病, 因 為 我 以 前 讀 過 日 本 書, 會 說 日 文, 帶 兒 子 去 日
能 送 臺 大 醫 院 治 療。 後 來 在 臺 灣 換 了 很 多 醫 院、 醫 生 都 治 不 好 孩 子, 所 以 想
後 就 不 是 健 康 的, 缺 氧, 整 個 人 都 黑 掉 了, 桃 園 的 醫 生 治 不 好, 人 家 建 議 只
我 們 有 生 兩 個 兒 子 與 一 個 女 兒。 生 長 子 的 時 候, 因 為 難 產, 孩 子 生 出 來 之
到一個好的職業,就是這樣不時地來我家查。
到 底 是 做 了 什 麼 事 情, 管 區 還 來 說 這 種 話。 在 這 樣 的 情 況 下, 怎 麼 可 能 找 得
殺 人 放 火 的 壞 人, 讓 大 家 一 起 監 視 我。 這 事 情 也 是 鄰 居 偷 偷 跟 我 講 的, 問 我
還 是 會 怕 嘛! 不 但 這 樣, 我 們 這 邊 的 警 察 來, 還 會 跟 我 們 的 鄰 居 說, 說 我 是
我 們 還 是 被 倒 會 了。 而 且 我 有 被 關 過 的 背 景, 知 道 的 人 就 知 道, 不 知 道 的 人
錢 給 大 稻 埕 的 布 行 商 人 而 被 倒 會, 所 以 有 交 代 子 女 不 要 做 一 樣 的 事 情, 但 是
蓋 我 們 現 在 的 房 子, 剩 下 的 就 跟 會, 就 是 這 樣 才 被 倒 掉。 我 父 親 以 前 也 是 借
可 以 買 下 一 排 房 子。 這 些 錢 就 是 之 前 炒 地 皮 賣 掉 地 之 後 賺 到 的 錢, 一 些 用 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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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 的 人, 想 起 來 就 很 生 氣, 我 的 孩 子 明 明 一 看 就 知 道 有 病, 醫 院 裡 面 也 都 有 病歷,幹嘛還要來查我們。 施 純 仁 ,他 是 以 前 的 衛 生 署 長 。還 有 沈 有 仁 ,臺 大 醫 院 專 門 看 幼 兒 癲 癇 的 , 我 是 帶 孩 子 去 臺 大 醫 院 就 醫, 以 前 這 些 醫 生 除 了 在 醫 院 看 診 之 外, 自 己 家 裡 也 會 有 看 診, 但 是 去 治 療 也 是 治 不 好。 過 了 一 陣 子, 有 個 日 本 千 葉 縣 腦 神 經 科 主 任 來 臺 大 進 行 學 術 交 流, 我 們 就 去 找 他, 這 個 日 本 醫 生 也 建 議 我 們, 不 用 帶 孩 子 去 日 本 治 療 了, 因 為 這 個 癲 癇 的 病 症, 到 目 前 為 止 還 沒 有 有 效 治 療 的 方 法, 所 以 就 算 去 了 日 本 也 一 樣, 留 在 臺 灣 治 療 就 可 以 了, 去 日 本 也 一 樣 是 失 望。 不 過 他 有 給 我 們 一 張 名 片, 推 薦 我 們 去 找 一 位 從 德 國 留 學 回 來 的 醫 生, 這 個 醫 生 就 是 施 純 仁。 施 純 仁 他 在 中 山 醫 院 看 診, 這 個 中 山 醫 院 也 算 是 貴 族 醫 院。 施 純 仁 跟 我 們 說 臺 大 醫 生 開 的 藥, 就 這 樣 吃 吃 看 吧, 開 刀 也 沒 有 用, 現 在 全 世 界 還 沒 有 發 明 出 可 以 治 療 腦 細 胞 壞 死 的 病 症 的 藥, 叫 我 們 可 以 死 心 了。 說 是 要 死 心, 我 們 也 不 能 死 心, 我 兒 子 十 六 歲 的 時 候, 我 又 帶 去 長 庚做電腦斷層掃描,還是沒辦法,後來我長子二十歲就過世了。 我 自 己 覺 得 我 就 是 命 運 差, 回 來 後 就 不 順, 工 作 找 不 到, 去 紡 織 廠 工 作,
手 又 被 機 器 捲 進 去, 孩 子 又 有 病, 還 被 倒 會, 真 的 是 很 不 順。 我 小 時 候 就 很 喜 歡 種 花, 但 是 孩 子 生 病 之 後, 難 過 到 連 花 都 不 澆 水 了, 所 以 花 都 死 掉 了。 那 時 候也又再抽菸了,看我有多難過。 雖 然 我 很 喜 歡 讀 書 ,但 是 小 時 候 的 環 境 不 能 好 好 唸 書, 所 以 我 很 注 重 孩 子 的 教 育, 覺 得 孩 子 一 定 要 有 一 個 專 長。 日 本 時 代 我 想 考 臺 北 工 業 學 校, 但 是 因 為 還 要 到 臺 北 去, 去 臺 北 生 活 費 貴, 家 庭 情 況 不 允 許, 只 好 放 棄 了。 可 是 桃 園 農 校 我 也 不 要 唸, 因 為 我 本 來 就 在 種 田, 對 農 業 實 在 不 感 興 趣, 才 去 唸 高 等 科。 因 為 知 道 我 的 個 性, 所 以 我 還 記 得 以 前 我 們 電 信 局 的 主 任 也 跟 我 說 過 :「 你 的 後
涂朝吉夫婦接受訪談(國家人權博物館籌備處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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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 一 定 會 幸 福, 學 歷 會 很 高。」 我 的 孩 子 我 絕 對 給 他 們 唸 書, 我 兒 子 不 是 很 愛唸書,我是讓我的女兒去學鋼琴,她的手很巧,自己綁頭髮都綁得很漂亮。 後 來 讓 她 去 考 師 專, 音 樂 考 試 的 術 科 過 了, 但 是 學 科 卻 沒 過, 本 來 想 說 再 給 她補習一年,但是隔年制度卻改了,改成師院了,只好讓女兒去唸職業學校。 畢業後女兒想出國留學,我就讓她去留美,費用很高,但是我不會重男輕女, 男女都一樣,孩子要唸書的話,我拚命也要讓她唸。女兒忠義基督學院畢業, 去 美 國 再 唸 兩 年 大 學, 兩 年 碩 士 班。 兒 子 不 愛 唸 書, 沒 有 唸 大 學, 現 在 在 桃
二
一四年三月二十八日採訪 ○
園 縣 勞 委 會 上 班。 我 跟 兒 子 說, 妹 妹 唸 書 唸 很 高, 你 不 要 怨 嘆, 是 你 自 己 不 繼續讀書的。我們現在也有孫子了。
採訪者
隆紙業公司擔任祕書工作,一九七一年與友人合夥成立成衣廠。
中難友黃開枝的介紹下,進入西藥進口貿易公司「光泰行」服務,後轉至寶
直到一九六四年三月出獄。出獄後因有服刑記錄而遭服務公司開除,後在獄
年。先於新店軍人監獄服刑,後於一九五九年送往綠島新生訓導處繼續關押,
年三月二十五日在高雄岡山被逮捕,後經判決有期徒刑十二年,褫奪公權十
全局等情治單位檔案指稱,因涉「省工委高雄柯五龍等人案」,於一九五二
即就讀於高雄中學,後於一九五一年考取淡江英專。據保安司令部及國家安
一九三一年九月十九日出生,高雄鹽埕區人,一九四三年畢業於旭公學校後
江志宏,國立臺灣海洋大學通識中心兼任助理教授,主要研究領域為多元文化、人際關係、 社會心理等。為「交通部公路總局退休同仁口述訪談計畫」主持人,並曾參與嘉義大學李 明仁教授主持的金九藝人口述訪談計畫。
吳水燈 1931-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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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失的黃金歲月 吳水燈訪談記錄
成長家庭背景
薛化元採訪
一 九 三 一 年 九 月 出 生 於 高 雄 鹽 埕, 父 親 吳 扶, 母 親 吳 洪 葉, 家 裡 原 本 經 營 出 售 含 菸 酒 的 仔 店( 雜 貨 店 ), 後 來 搬 到 岡 山 鎮, 從 事 有 關 建 築 材 料 買 賣 和 水 泥 承 包 工 程 等 工 作。 幼 時 家 裡 經 濟 狀 況 還 算 不 錯, 住 的 房 子 也 很 舒 適, 和 同 時 期 的 其 他 小 孩 相 比, 父 親 是 有 經 濟 能 力 的, 能 讓 家 裡 的 小 孩 受 更 好 的
教育。 ), 在 就 讀 高 雄 中 學 時, Leica
記得以前家裡有一臺來自德國的徠卡 相 機( 就 經 常 拿 來 使 用 ; 保 存 得 很 好 ,一 直 到 近 幾 年, 只 要 有 機 會 出 去 旅 遊, 還 是 會 把 它 帶 出 去 拍 照 。好 友 陳 孟 和 有 一 次 看 到 這 臺 古 早 徠 卡 相 機 ,並 知 道 我 在 小 的 時 候 就 會 將 它 拿 來 把 玩 ,就 對 我 說 : 「 你 家 這 麼 早 就 有 徠 卡 ,經 濟 狀 況 一 定 很 好, 當 時 一 部 徠 卡 相 機 可 以 買 兩 棟 厝 ,你 是 資 本 階 級 的 家 庭 出 生 ,但 後 來 卻 是 因 為 無 產 階 級 的 原 因 而 被 抓 ,這 實 在是很諷刺。」 另外,父母親共生了八個小孩,其中
吳水燈受難六十年紀念日留影(吳水燈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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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 了 很 早 就 過 世 的 大 哥 吳 宗 榮 外, 下 面 另 有 兩 個 弟 弟, 分 別 為 吳 水 明 與 吳 水
(註
)
就 讀, 一 九 四 三 年 畢 業 後 就 讀 於 高 雄 中 學。
龍,以及三個妹妹,吳水秀、吳水鳳與吳水蓮,另有同父異母的妹妹周雪雲。 戰時體制下的學校生活
一九三七年進入旭公學校
隨 著 臺 灣 民 眾 對「 臺 灣 省 行 政 長 官 公 署 」 的 施 政 越 來 越 不 滿, 終 於 在
苦的八年抗戰,才會呈現如此的狀態。
來 一 轉 念, 可 能 這 些 國 軍 弟 兄 們 都 是 有 米 吃 到 沒 米, 有 衫 穿 到 沒 衫, 歷 經 艱
看 了 真 的 感 到 有 些 失 望, 會 想 著 這 真 的 是 保 衛 我 們 國 家 的 軍 人 嗎? 不 過, 後
穿 高 筒 皮 鞋、 帶 日 本 軍 刀 的 日 本 軍 官 士 兵 差 了 十 萬 八 千 里。 說 實 在 的, 當 下
破 爛 爛、 不 體 面, 所 散 發 出 來 的 樣 貌 又 很 憔 悴、 沒 有 精 神, 簡 直 與 熟 悉 的 身
的 模 樣, 有 的 身 上 拿 著 扁 擔、 碗 筷, 有 的 腳 上 穿 草 鞋, 覺 得 他 們 不 僅 穿 得 破
可 是, 當 看 到 國 軍 與 其 他 官 員 來 到 高 雄 地 區 的 時 候, 尤 其 是 親 眼 目 睹 國 軍
跑去高雄碼頭,迎接祖國接收人員的到來。
臺 灣 人 一 樣 拿 著 旗 子 到 街 上, 參 加 熱 烈 歡 迎 祖 國 的 相 關 活 動, 甚 至 還 從 岡 山
對 於 臺 灣 能 夠 回 歸 祖 國 這 件 事, 實 在 是 覺 得 很 興 奮 與 歡 欣, 所 以 也 曾 和 許 多
回日本,臺灣人終於可以不用再看日本人的臉色,尤其是態度惡劣的日本兵。
一 九 四 五 年 由 兩 顆 原 子 彈 結 束 了 二 次 大 戰, 在 臺 灣 的 日 本 人 逐 漸 要 被 遣 返
戰後初期生活情形
區阿蓮里與燕巢區金山里)等附近的僻野地方。
和 其 他 鄰 居 們 一 起 從 高 雄 岡 山 被 疏 散 到 阿 蓮、 金 山( 大 概 位 於 今 高 雄 市 阿 蓮
爭 勝 利 等 遊 行 活 動。 到 了 戰 爭 末 期, 為 了 躲 避 大 量 的 炸 彈 空 襲, 當 時 家 人 就
的 灌 輸 宣 傳, 或 者 進 行 一 些 簡 單 的 軍 事 訓 練, 並 動 員 學 生 參 與 如 慶 祝 日 本 戰
到 了 中 學 時 期, 學 校 開 始 積 極 進 行 有 關 軍 國 主 義 及「 我 們 都 是 天 皇 子 民 」
些割草、割稻仔秤重,以及清理土地等雜事。
校( 國 民 學 校 ) 的 時 候, 因 為 是 小 學 生 還 不 能 當 兵, 所 以 都 會 被 派 到 田 裡 做
在 升 學 期 間, 所 能 感 受 到 的 戰 爭 氣 氛 已 經 慢 慢 浮 現 出 來, 例 如, 在 就 讀 公 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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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九 四 七 年 初 爆 發 了 二 二 八 事 件, 那 時 候 全 臺 灣 先 後 發 生 了 大 大 小 小 對 執 政
(註
)
、高雄商業學校 (註
當 局 的 抗 爭。 而 在 高 雄, 除 了 其 他 從 各 個 地 方 來 高 雄 的 反 抗 分 子, 聚 集 佔 據 如市政府等機關單位外,當時高雄中學、高雄工業學校 )
等 學 校 的 學 生 也 組 成 自 衛 隊 來 進 行 武 裝 抗 爭, 而 高 雄 女 中 的 學 生, 則 負 責
2
(註
林界
)、
(註
與范滄榕
)
(註
(註
、彭清靠
)
(註
、凃
) 5
)
等 人, 見 情 況 不 對, 就 與 高 雄 要
就 是 到 處 射 殺 可 疑 民 眾, 而 高 雄 的 知 識 分 子 如 黃 仲 圖 光 明、 曾 豐 明 7
8
戰後學校生活
微平復一些,才真正恢復正常生活,並回到高雄中學繼續讀書。
山 避 風 頭, 沒 參 與 過 抗 爭 活 動。 大 概 過 了 一 個 星 期 左 右, 直 到 二 二 八 事 件 稍
那 時, 我 雖 然 正 在 就 讀 高 雄 中 學, 不 過 我 三 月 一 日 就 已 搭 乘 火 車 回 到 高 雄 岡
高 雄 中 學 學 生 身 為 事 件 的 主 要 參 與 者 之 一, 該 校 並 成 為 武 裝 事 變 的 現 場,
學的學生,不過不久即恢復正常上課。
才 免 除 了 學 生 們 被 大 規 模 清 算 的 危 機, 雖 然 執 政 當 局 最 後 仍 下 令 解 散 高 雄 中
當初被學生安置保護的外省人,就跳出來向彭氏據實以告,替高雄學生說情,
下 來 之 後, 彭 孟 緝 原 本 要 對 高 雄 中 學 等 學 校 學 生 做 更 進 一 步 的 血 腥 鎮 壓, 但
後 來 軍 隊 竟 然 開 始 對 這 些 躲 到 地 下 道 的 民 眾 展 開 掃 射, 等 到 事 情 大 致 平 靜
家的民眾,就只好躲到地下道。
彭 孟 緝 又 開 始 進 行 另 一 波 對 反 抗 分 子 的 轟 擊, 沿 路 燒 殺 搶 劫, 而 當 中 到 不 了
不僅談判失敗,這些知識分子有的甚至還遭到處決,後來到了三月六日左右,
塞 司 令 彭 孟 緝 談 判 商 量, 希 望 他 能 夠 下 令 禁 止 繼 續 傷 害 高 雄 市 民, 不 過 後 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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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 來, 隨 著 緊 張 情 勢 升 高, 高 雄 要 塞 司 令 彭 孟 緝 決 定 反 攻, 其 政 策 之 一,
些外省人吃。
給 不 足 的 危 機 出 現, 但 這 些 學 生 還 是 願 意 把 高 雄 女 中 所 做 的 飯 糰 偷 偷 分 給 這
水 與 食 物 給 他 們。 那 時 高 雄 中 學 這 些 學 生 在 進 行 抗 爭 時, 隨 時 都 可 能 會 有 補
他 外 省 人 免 於 被 無 辜 傷 及, 遂 決 定 將 他 們 安 置 在 較 安 全 的 地 方, 並 偷 偷 運 送
由 於 這 些 抗 議 學 生 與 人 士, 並 不 是 故 意 要 與 外 省 人 作 對, 所 以 為 了 保 護 其
提供食物給這些自衛隊以作為後勤補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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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往在日本時代,都是講日語及閩南語,對於傳統漢文其實也沒特別在意, 一直到臺灣光復後,才從頭開始學習中文與ㄅㄆㄇㄈ的國語(北京話)發音。 學 校 是 大 量 學 習 中 文 與 國 語 的 場 所, 但 由 於 戰 後 來 臺 灣 教 書 的 外 省 老 師 來 自 中國各個不同地區,包含如來自上海、四川、福建、廣東、浙江與北京等各地, 以至於其發音腔調真的是很多元化。 例 如 印 象 較 深 刻 的 是, 中 學 時 的 外 省 籍 物 理 老 師 與 歷 史 老 師, 都 會 將「 空 間( ㄎ ㄨ ㄥ ㄐ ㄧ ㄢ )」 發 音 發 成「 空 間( ㄎ ㄨ ㄥ ㄎ ㄧ ㄤ )」。 再 者, 來 自 不 同 省 籍 的 人, 對 於 相 同 詞 句 的 運 用 也 不 盡 相 同, 如 蓋 印 章 的「 印 泥 」, 福 建 人 都 會 講「 印 肉 」。 此 外, 由 於 高 雄 左 營 地 區 駐 紮 了 很 多 海 軍 與 其 他 身 分 的 外 省 人, 而 他 們 的 小 孩 很 多 都 跑 來 高 雄 中 學 上 課, 所 以 班 上 同 學 也 同 樣 是 來自不同省份的人,說著各地口音的國語。 總 之, 那 時 候 的 中 文 與 國 語 學 習 實 在 是 很 複 雜, 到 底 誰 的 用 法 與 講 法 才 是 正 確 的, 對 臺 灣 籍 學 生 的 吸 收 學 習 有 時 候 也 真 是 負 擔。 但 另 一 方 面 卻 也 覺 得 很 有 趣, 也 跟 著 外 省 籍 老 師 與 同 學 們, 學 了 各 個 省 份 的 用 字 遣 詞 與 發 音。 後
來有一次,有機會和一位上海來的護士接觸對話,就故意用上海的腔調發音, 那位護士聽了之後很開心,還以為碰到了同鄉。 除 此 之 外, 中 國 電 影 製 片 廠 曾 經 到 過 高 雄 岡 山, 當 時 就 讀 高 雄 中 學 二 年 級 的 我, 曾 被 派 去 教 當 時 的 廠 長 吳 強 和 電 影 明 星 盧 碧 雲 說 臺 語, 由 於 高 雄 中 學 學 生 都 要 參 加 升 降 旗, 為 此 校 長 特 別 簽 核 一 份 公 文, 允 許 我 每 天 下 午 可 不 用 參 加 學 校 的 降 旗 典 禮。 總 之, 那 種 教 臺 語 的 經 驗 實 在 很 特 別、 有 趣, 尤 其 我 們 家 也 沒 有 所 謂 的 省 籍 概 念, 所 以 對 於 哪 個 人 是 從 哪 個 省 份 來 的, 我 們 都 沒 有 太 大 的 偏 見, 只 要 是 善 良 的 人 即 可, 就 像 我 兩 個 妹 妹 都 嫁 給 外 省 人 就 是 很 好的例子。 由 於 一 直 對 語 文 的 學 習 很 有 興 趣 也 很 有 天 份, 所 以 高 雄 中 學 畢 業 後, 就 決 定 就 讀 英 語 相 關 語 文 科 系 的 學 校。 考 完 大 學 入 學 考 試 之 後, 本 來 我 的 分 數 高
(註
)
就讀。
到 可 以 上 臺 灣 大 學, 而 且 也 有 別 的 學 校 詢 問 我 有 沒 有 意 願 到 該 間 學 校 入 學, 但是最後我選擇到淡江英語專科學校
當 時 主 要 是 考 量 到 淡 江 英 語 專 科 學 校 有 設 獎 學 金 制 度, 而 且 與 美 國 教 會 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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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 有 合 作 關 係, 所 以 淡 江 英 專 的 學 生 都 有 機 會 被 資 助 到 美 國 留 學, 相 較 於 其 他 學 校 如 臺 灣 大 學、 省 立 師 範 學 院( 今 為 臺 灣 師 範 大 學 )、 省 立 農 學 院( 今 為 中 興 大 學 ) 與 省 立 工 學 院( 今 成 功 大 學 ) 等 學 校, 都 沒 有 獎 學 金 優 惠。 在 一 番 考 慮 之 下, 為 了 獎 學 金, 又 希 望 能 到 美 國 留 學, 於 是 就 選 了 淡 江 英 專。
、柯五龍
)
(註
)
後來,依照原先的構想,提出申請到美國留學,可惜就在被逮捕後的兩個月,
(註
美國簽證才核發下來,於是到美國留學的夢想就這樣被扼殺,實在很遺憾。 被逮捕前的背景
在 情 治 單 位 指 控 我 涉 入 的 這 個 案 子 中, 我 只 認 識 林 天 保 11
二 十 五 日 下 午 三、 四 點 左 右, 在 家 裡 被 逮 捕。 由 於 之 前 沒 聽 聞 到 有 誰 被 抓 或
就 讀 淡 江 英 專 二 年 級 時, 要 從 臺 北 回 到 高 雄 岡 山 家 裡 過 寒 假。 大 概 是 三 月
被逮捕後的經過
的人,一直想到國外讀書的我,實在是很喜歡這位大哥。
經 過 幾 次 見 面 深 聊 之 後, 兩 個 人 越 聊 越 投 機, 而 且 因 為 他 是 從 日 本 留 學 回 來
當 時, 他 除 了 會 講 些 他 在 日 本 留 學 的 事 情 外, 也 會 說 很 多 有 關 教 會 的 故 事。
也 覺 得 我 長 得 帥 氣 年 輕 很 得 他 的 緣, 所 以 兩 個 人 就 不 知 不 覺 開 始 彼 此 攀 談。
看了覺得他很特別,莫名有著想認識對方的感覺,而他看到我這個小伙子,
もてさんどう)上,剛好看到李武昌在撿小石頭下的水晶塊。
跑 到 神 社( 後 來 變 成 媽 祖 廟 )附 近 休 息 ,有 一 天 ,自 己 走 在 廟 前 的 表 參 道( お
那 時 只 要 有 機 會, 星 期 天 大 夥 就 會 出 去 散 步 透 透 氣, 當 中 的 行 程 之 一 就 是
自己初中二年級至高中一年級左右的時候。
分 子, 回 臺 灣 後 也 在 臺 南 工 學 院( 今 為 成 功 大 學 ) 讀 書, 我 和 他 認 識 是 約 在
至 於 因 另 案 被 捕 的 李 武 昌, 他 是 高 雄 彌 陀 人, 是 從 日 本 大 學 留 學 回 來 的 知 識
附 近 的 溪 水 旁 游 泳, 或 聚 集 在 一 起 吃 西 瓜 與 聊 天, 所 以 久 而 久 之 就 熟 悉 了。
龍。 那 時 候, 我 們 一 群 高 雄 的 小 孩, 每 到 放 暑 假 或 其 他 假 日 的 時 候, 都 會 到
學 的 同 學, 而 大 概 於 初 中 二 年 級 的 時 候, 我 透 過 林 天 保 的 關 係 進 而 認 識 柯 五
兩 個 人, 其 他 同 案 的 人 之 前 壓 根 沒 見 過。 當 中, 我 與 林 天 保 同 是 就 讀 高 雄 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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者 是 我 會 被 逮 捕 的 風 聲 出 來, 而 且 我 到 臺 北 讀 書 之 後, 就 沒 跟 李 武 昌 與 林 天 保 聯 絡 了, 所 以 他 們 早 就 被 逮 捕 的 事 情 我 也 不 知 道。 因 此 當 我 被 四、 五 個 憲 兵 用 吉 普 車 載 去 高 雄 警 察 局 進 行 扣 押 時, 仍 完 全 想 不 透 到 底 發 生 什 麼 事, 更 不用說做什麼心理準備。 被 逮 捕 後 的 連 續 好 幾 天, 白 天 就 待 在 高 雄 警 察 局, 然 後 晚 上 差 不 多 十 一、 十 二 點 左 右, 再 由 憲 兵 帶 至 李 武 昌 的 大 哥 李 修 家 裡 偵 訊, 那 時 他 家 大 概 是 位 在 南 興 橋 再 過 去 的 一 個 三 角 樓 地 方, 最 後 被 盤 問 到 大 概 約 半 夜 三、 四 點再被送回高雄警察局。 由於李修在當藥劑師,還記得他家裡都會到處擺放著大大小小的藥劑瓶罐, 設 置 也 有 點 像 大 學 裡 面 的 化 學 研 究 室。 那 時 會 到 他 的 家 裡, 是 因 為 情 治 單 位 想 要 以「 知 情 不 報, 援 助 叛 亂 者 李 武 昌 」 之 罪 名 逮 捕 李 修, 所 以 在 對 他 拷 問 的 同 時, 也 被 安 排 到 他 家 中 的 一 個 隱 密 空 間 進 行 盤 問, 被 盤 問 與 警 告 的 內 容 大 概 就 是 : 還 有 沒 有 煽 動 其 他 親 戚、 朋 友 或 同 學 參 加 叛 亂 組 織 或 是 介 紹 匪 書 之類的事情?
但 我 對 此 回 答 的 都 是, 我 們 就 是 一 群 小 孩 聚 在 一 起 聊 天、 游 泳 與 吃 東 西, 根 本 沒 有 參 加 什 麼 叛 亂 組 織, 而 且 就 算 一 起 讀 書, 讀 的 那 些 書 也 跟 毛 澤 東 的 思 想 沒 有 關 係。 說 實 在 的, 我 從 頭 到 尾 都 沒 有 做 這 些 如 他 們 所 說 的 事 情, 要 我隨便供出別人的這種事,我更是不幹! 不過,情治人員根本不管我如何辯論與解釋,只覺得我很不老實也浪費他們 的 時 間, 所 以 當 問 不 出 他 們 想 要 的 答 案 時, 就 只 能 用 糟 糕 的 刑 求 方 式 逼 我 就 範。 例 如, 透 過 水 管 加 水, 或 是 辣 椒 水 與 汽 油 直 接 灌 進 我 的 鼻 子 裡, 或 使 用 木 屐 來 敲 打 腳 踝 與 脛 骨、 用 手 槍 敲 打 胸 部 等 部 位, 要 不 然 就 是 把 我 綁 在 木 椅 上,然後用針紮我的每根手指頭,甚至用手槍頂著我的太陽穴要脅我:「幹! 你要不要講?不老實講我就給你開槍唷?」 有 一 次 他 們 同 樣 把 我 的 雙 腳 綁 在 長 椅 上, 並 用 針 深 紮 我 的 手 指 頭, 一 紮 進 去, 我 就 大 叫 也 反 射 性 地 抽 起 我 的 手, 結 果 對 方 沒 站 好, 一 踉 蹌 就 跌 倒, 爬 起 來 就 更 生 氣 大 罵, 結 果 我 手 指 頭 的 筋 就 斷 了, 到 現 在 我 的 手 指 頭 還 無 法 彎 曲 就 是 那 個 時 候 造 成 的, 反 正 他 們 那 時 候 用 的 酷 刑 真 的 是 非 常 喪 盡 天 良 與 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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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人道。 這 樣 生 不 如 死 的 刑 求 日 子 大 概 過 了 一 個 星 期 左 右, 後 來 就 有 一 個 外 表 看 起 來 胖 胖 的, 差 不 多 五、 六 十 歲 的 歐 吉 桑 對 我 開 始 進 行 勸 誘, 其 內 容 大 概 就 是 他 覺 得 我 看 起 來 老 實 又 乖 巧, 然 後 他 說 他 有 一 個 自 白 範 例 書, 只 要 我 按 照 他 的 範 例 書 參 考 書 寫 和 簽 個 名, 完 畢 之 後 就 可 以 安 全 回 到 家 了。 在 這 之 前, 我 每 天 都 被 刑 求 得 很 慘, 人 不 像 人 鬼 不 像 鬼, 所 以 當 下 聽 到「 可 以 回 家 」 這 四 個字非常高興,就趕緊按照他們給的範例寫了自白書,也簽了名。 殊 不 知 這 根 本 就 是 欺 騙 手 法, 隔 天 我 就 被 抓 到 臺 北 的 東 本 願 寺 了。 雖 然 到 了 東 本 願 寺 以 後 就 沒 有 再 對 我 進 行 前 述 那 般 的 刑 求, 也 只 被 問 了 兩 次, 但 最 可 怕 的 就 是 使 用「 疲 勞 轟 炸 」 方 式。 除 了 使 用 強 烈 亮 光 的 電 燈 泡 直 接 照 射 眼 睛 外, 又 被 逼 著 抽「 很 多 菸 」, 幾 乎 快 喘 不 過 氣, 整 體 空 間 就 是 被 營 造 成 一 種非常詭異與驚懼的氛圍,說到底就是想要我是否能夠再多供出一些人來。 不 過, 來 到 了 東 本 願 寺, 可 以 發 現 被 關 在 這 裡 的 人 大 多 是 擔 任 老 師、 律 師 或 留 過 學 等 的 高 級 知 識 分 子, 都 是 些 政 治 犯, 而 出 獄 後 他 們 很 多 也 都 擔 任 某
家公司的經理或董事長等職位,在社會上實在很有一番了不起的成就。 但 之 前 待 的 高 雄 警 察 局 ,裡 面 關 的 不 外 乎 是 如 搶 匪 、小 偷 、詐 騙 與「 歪 哥 」 ( 貪 污 ) 等 一 些 比 較 雜 七 雜 八 的 犯 人。 總 之, 將 這 兩 個 地 方 所 關 的 犯 人 一 起 比較,素質還真的是很有差別,一接觸就可以清楚明白當中有沒有受過教育。 後來過了大概一個星期左右,我被送到青島東路的軍法處。在軍法處雖然沒 有 被 刑 求, 但 被 偵 訊 了 三 次。 由 於 之 前 難 友 們 都 告 誡, 不 可 以 承 認 當 局 所 說 的 話, 要 不 然 就 會 死 得 很 慘, 所 以 我 都 不 敢 隨 便 亂 說 話, 不 過 自 己 真 的 也 沒 做過這些事,事實上根本並不存在所謂承不承認的問題。最後我有出席開庭, 還記得當中有一個老老的法官曾對我說,他覺得我白白胖胖的很像美國小孩, 應 該 是 很 乖 巧 的 學 生, 並 希 望 我 趕 緊 承 認 所 犯 的 罪 刑, 不 過 我 還 是 堅 持 沒 做 的 事 情 就 是 沒 做, 要 我 怎 麼 承 認 這 些 編 造 的「 事 實 」? 所 以, 我 堅 決 不 稱 他 們的意。 我被逮捕之後,在青島東路軍法處有機會碰到許久未見的李武昌,他馬上偷 偷 對 我 比 了 一 個「 噓 」 的 手 勢, 以 表 達 他 什 麼 都 沒 有 講, 也 不 認 識 我, 所 以
不 要 承 認 情 治 人 員 所 說 的, 因 此 我 本 來 是 很 放 心 的。 但 是 後 來 經 判 決 並 從 判 決 書 內 容 中 得 知, 當 局 在 盤 問 李 武 昌 的 時 候, 就 逼 迫 他 說 出 我 是 李 武 昌 的 候 補 黨 員, 還 有 寫 自 傳 交 給 他, 但 我 根 本 沒 有 做 這 些 事 情, 後 來 我 還 聽 到 其 他 難 友 說 過 : 李 武 昌 這 個 人 實 在 很 可 憐, 他 被 抓 來 後 一 直 被 刑 求, 像 是 他 二 十 隻 指 甲 都 被 拉 起 來, 但 不 論 如 何 他 都 沒 有 供 出 任 何 一 個 人。 因 此, 我 相 信 李 武 昌 不 可 能 供 出 我 並 且 說 我 參 加 什 麼 組 織 的 事 情。 而 關 於 另 一 個 被 逮 捕 的 林 天保,判決書中就提及我有拿《假若到了社會主義的時候》及《毛澤東戰略》 等 左 派 的 書 籍 給 林 天 保 看, 但 其 實 當 時 我 才 學 中 文 沒 多 久, 那 種 如 此 哲 學 意 涵的書,我怎麼可能看得懂,甚至還以此做灌輸別人左派思想的行為。 所 以, 這 一 切 都 是 政 府 胡 亂 編 造 的 事 情, 羅 織 莫 須 有 的 罪 名! 而 我 就 因 為 政府的亂來而被判處十二年! 軍人監獄服刑生活
在 軍 法 處 的 時 候 ,由 於 一 間 牢 房 關 了 過 多 的 人 ,十 分 擁 擠 ,關 在 裡 面 的 難 友
們 根 本 就 是 背 貼 著 背, 身 體 都 無 法 隨 意 伸 展, 就 像 蝦 子 捲 曲 一 樣, 如 果 要 翻 身 的 話, 就 要 大 家 一 起 翻 身 才 行, 完 全 不 用 談 及 什 麼 睡 眠 品 質。 再 者, 進 去 的 時 候 已 經 是 很 熱 的 天 氣 了, 每 天 都 覺 得 悶 得 受 不 了, 然 後 到 了 差 不 多 十 二 月 季 節 轉 冷 的 時 候, 當 局 又 都 只 分 給 每 人 一 塊 單 薄 的 麻 袋 布 而 已, 不 過 幸 好 的是,那時家裡還有多送些衣物進來給我,要不然自己真的會在裡面凍死。 不 過, 最 難 過 的 其 實 是 每 當 清 晨 時 分, 監 獄 裡 的 難 友 被 叫 出 去 準 備 槍 決 的 時 候, 他 們 都 會 一 一 向 大 家 鞠 躬, 並 要 我 們 這 些 還 活 著 的 人 必 須 保 重。 直 到 現 在, 每 當 想 起 那 個 畫 面, 仍 是 感 到 非 常 撼 動 與 不 捨, 因 為 大 家 都 知 道 從 那 一刻開始,彼此都不會再見到對方。 由 於 那 時 候 被 抓 來 青 島 東 路 軍 法 處 的 人 實 在 太 多 了, 所 以 我 被 判 刑 並 拿 到 判 決 書 之 後, 就 和 其 他 一 些 難 友 被 一 同 載 到 新 店 戲 院 改 成 的 臨 時 監 獄 暫 時 關
、李天生 )
(註
與鍾逸人 )
(註
、 )
12 )
等 人, 當 中 我 待 的 那 間 牢 房 裡 大 概 是
(註
押( 即 軍 法 處 新 店 分 所 ), 而 自 己 大 概 在 那 裡 關 了 兩 三 天, 就 於 一 九 五 三 年
(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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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再被移送到新店軍人監獄中的信監服刑,還記得和我同監的有劉明 莊泗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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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六 坪 大 小, 和 二 十 至 三 十 人 關 在 一 起, 不 過 幸 好 的 是 終 於 可 以 伸 腿 睡 覺 了。 在 軍 人 監 獄 服 刑 時, 為 了 可 以 多 些 零 用 錢, 自 己 也 會 對 外 投 稿, 賺 取 一 些 稿 費 ,當 時 以 我 很 早 就 過 世 的 哥 哥「 吳 宗 榮 」或「 宗 榮 」為 筆 名 ,投 稿 到《 臺 灣新生報》,投了像是〈太太獨白〉、〈阿雲〉、〈異國情書〉、〈鑽石戒指〉 等文章,或是翻譯一些如〈父子對話〉、〈穿衣服的藝術〉、〈手提電視機〉 等小短文。 由 於 整 個 服 刑 期 間 實 在 是 既 無 聊 又 煩 悶, 所 以 就 會 開 始 從 中 找 一 些 事 情 來 打 發 時 間, 例 如 那 時 候 有 人 自 行 製 作 圍 棋 與 圍 棋 盤, 其 做 法 就 是 把 沒 吃 完 的 米 飯 粒 黏 成 一 顆 一 顆 的 棋 子 樣, 黑 子 的 部 分 就 用 墨 汁 水 暈 染 而 成, 而 棋 盤 就 是用紙畫成一格一格的格子狀,於是就這樣完成一個傑作。 另 外, 還 有 印 象 深 刻 的 是 我 們 被 派 到 軍 人 監 獄 上 面 的 屋 頂, 要 我 們 把 原 來 軍 人 穿 壞 的 衣 服 一 件 一 件 拆 解, 拆 下 來 的 這 些 布 再 用 漿 糊 黏 起 來, 黏 完 再 用 另 一 層 布 貼 起 來, 這 樣 不 斷 地 重 複 黏、 貼、 壓 扁 與 曝 曬 的 動 作, 到 最 後 這 塊
布就會變得很厚實,然後再把它用來做阿兵哥的鞋底。 在綠島新生訓導處的日子
一 九 五 九 年 六 月 十 七 日, 被 送 到 綠 島 新 生 訓 導 處 接 受 感 訓, 被 分 到 第 三 大 石,如果需要用到
隊 中 的 第 十 中 隊。 在 這 裡, 通 常 我 們 會 被 要 求 從 事 大 量 的 勞 動 工 作, 例 如, 早上到山上割茅草與砍木頭,而下午就到海岸邊打一些
繩 子 就 去 採 月 桃 葉, 將 葉 子 裡 面 的 纖 維 慢 慢 搓 磨 成 一 條 粗 繩, 而 小 細 繩 就 用 襪 子 去 抽 拉 出 來, 然 後 再 將 這 些 建 材 拿 來 蓋 克 難 房 與 圍 牆, 總 之 用 自 己 蓋 的 建築來關自己。 後 來 我 們 都 把 蓋 到 一 定 長 度 的 圍 牆 稱 作「 小 萬 里 長 城 」, 而 另 外 建 造 的 克 難 房 就 用 來 做 擺 放 豬 肉、 稻 米 與 蔬 菜 等 雜 物 的 倉 庫。 當 中, 被 關 在 綠 島 的 人 有 的 已 經 是 五、 六 十 歲 的 歲 數, 所 以 不 用 跟 著 我 們 做 這 些 吃 重 的 工 作, 但 仍 需要幫忙打掃屋裡環境,做一些較輕鬆簡單的勞動。 但 是, 我 們 這 些 年 輕 人 就 不 能 同 等 而 語 了, 除 了 前 面 所 說 的 我 們 小 伙 子 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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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燈(吳水燈提供)
要 蓋 建 築 外, 如 果 有 參 加 生 產 班 就 要 幫 忙 種 菜、 養 動 物 與 砍 柴 火, 尤 其 那 時 候 的 生 產 班 裡 面 真 的 有 好 多 農 業 與 經 濟 專 家, 本 來 綠 島 是 塊 不 毛 之 地, 但 經 由 他 們 的 土 壤 改 良 與 肥 料 製 作, 漸 漸 地 把 這 座 小 島 的 食
石等等,什麼長才的人都有。
頭 刀 魚 等 海 鮮 食 材, 途 中 在 街 上 就 能 藉 此 感 受 一 些 和 新 生 訓 導 處 裡 不 一 樣 的
要不然就跟著負責每個中隊溫飽的伙食委員會,一起到南寮漁港買一些如鬼
舞龍舞獅等活動的過年特別節目。
欣 賞 一 下 大 自 然 的 環 境 風 光, 到 了 過 年 過 節 還 可 以 喝 點 紅 露 酒 加 點 菜, 欣 賞
但除此之外,在綠島時不僅能抽菸,也可以趁到山上或到海邊勞動的空檔,
不會被亂扣帽子。
雖 然 仍 少 不 了 繁 重 的 勞 動 工 作 與 煩 悶 無 聊 的 政 治 洗 腦 教 育, 再 者 還 要 擔 心 會
講實在話,和以往在臺北新店的軍人監獄生活相比,綠島這邊就自由許多,
學回來的上校前往南寮了解船難情形。
通 即 可, 就 洋 涇 濱 用 法, 不 用 太 艱 深 的 交 流, 所 以 後 來 我 就 和 一 位 從 美 國 留
級 所 交 代 的 任 務。 希 望 可 以 拒 絕 上 級 的 要 求, 可 是 他 們 認 為 只 要 大 概 可 以 溝
一 開 始 我 表 示 : 雖 然 聽 是 聽 得 懂, 但 很 久 沒 使 用 了, 實 在 有 點 難 以 承 擔 上
員都不太會講英語,當時長官就請我過去幫忙翻譯。
岸, 其 中 的 船 長 和 船 員 很 多 都 講 英 語, 可 是 原 本 派 過 去 巡 視 狀 況 的 士 官 或 官
有 一 次, 有 一 艘 希 臘 籍 的 輪 船 因 颱 風 關 係 撞 到 礁 石 而 擱 淺 在 南 寮 附 近 的 海
的會殺豬,還有的很會打
處 都 是。 反 正, 我 覺 得 我 們 這 些 政 治 犯 實 在 是 很 厲 害, 其 中 有 的 會 種 菜, 有
好 幾 刀 才 能 順 利 結 束, 但 是 那 個 人 只 需 要 一 刀 即 斃 命, 而 且 血 還 不 會 噴 得 到
此 外, 我 還 記 得 其 中 有 一 個 很 會 養 豬 及 殺 豬 的 難 友, 通 常 別 人 都 需 要 砍 個
來的白菜、番薯與番茄等食物真的是又大又可口。
為 了 保 護 蔬 菜 種 植, 就 去 割 大 量 粗 長 的 茅 草 回 來 做 成 擋 風 的 圍 籬, 最 後 種 出
後 來 更 聰 明 的 是, 由 於 綠 島 當 地 海 風 強 大, 其 挾 帶 的 鹽 分 又 非 常 多, 所 以
物來源變得較為多元化,改善我們的飲食。
在綠島新生訓導處時的吳
氣息。再者,也因為我本身有加入康 樂隊,又對音樂學習有興趣與想法, 所以逐漸地就會打爵士鼓、彈吉他、 拉小提琴等樂器,甚至還能擔任樂隊 指揮手等角色,從中獲得了不少苦中 作樂的心靈滋養。 歷 經 千 辛 萬 苦, 我 終 於 可 以 在 一九六四年三月刑滿出獄,搭著船從 綠島到臺東,再坐車回到高雄。 由於要順利出獄之前都需要找人來 當保證人,那時替我作保的人就是我 的表弟陳文山,他是高雄第二中學的 學生,畢業後去讀屏東師範學校(今 為屏東大學),之後再去讀高雄師範
大 學 英 語 系、 日 本 東 洋 大 學 法 學 系 以 及 文 化 大 學 日 本 研 究 所 等 學 校, 期 間 除 了 從 事 國 校 教 職 外, 並 曾 兼 任 國 中、 高 職 的 音 樂 科 和 高 中 日 語 科 教 師, 更 從 事許多作品翻譯和文章著作。 此 外, 他 還 曾 擔 任 過 五 權 國 校 的 校 長, 實 在 是 非 常 有 成 就。 我 跟 他 從 小 就 很 好, 以 前 我 家 有 一 把 很 好 的 小 提 琴, 他 看 了 覺 得 很 喜 歡, 所 以 我 因 案 被 逮 捕後就託我母親把小提琴送給他。他爸爸是做水泥工的,家裡環境沒有很好, 」( 流 浪 者 之 歌 ) Zigeunerweisen
所 以 能 夠 得 到 這 把 樂 器 實 在 不 容 易。 就 在 十 年 後 的 一 九 六 二 年 六 月, 我 收 到 文 山 弟 寄 到 火 燒 島 給 我、 畫 得 密 密 麻 麻 的「
樂 譜, 這 是 小 提 琴 界 認 為 集 小 提 琴 弓 法 於 一 身 的 技 巧 樂 章, 他 這 樣 的 表 達 或 許是要向我訴說他在樂壇上的成就,取得第一把小提琴的位置吧! 雖 然 不 知 道 他 是 不 是 想 要 藉 此 回 報, 不 過 在 那 個 人 人 自 危, 又 是 國 民 黨 員 充 斥 的 環 境 中, 他 還 願 意 當 我 的 保 人, 我 實 在 是 非 常 感 謝 他, 要 不 然 我 就 有 可 能 會 像 其 他 有 些 難 友, 因 為 找 不 到 自 己 的 保 人 就 被 多 關 幾 年 的 情 形 發 生。 所 以, 後 來 我 表 弟 因 為 要 前 往 日 本 進 修, 出 國 必 須 要 有 保 人 作 保, 於 是 我 就
吳水燈(右一)於綠島新生訓導處表演(吳水燈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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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 我 當 時 在 東 京 的 岳 父 葉 重 仁 幫 忙 當 我 表 弟 的 保 人, 以 作 為 他 當 初 為 我 情 義 相挺的報答。 家人們的心情
被 逮 捕 之 後, 關 在 軍 法 處 的 時 候, 父 母 親 都 從 高 雄 坐 十 幾 個 小 時 的 火 車 來 探 監。 大 妹 由 於 嫁 來 臺 北, 所 以 幾 乎 每 個 星 期 都 來 會 面, 後 來 移 至 新 店 軍 人 監獄,大妹還是每個星期來與我會面。 被 逮 捕 之 後, 家 人 一 開 始 並 不 清 楚 被 抓 去 哪 兒, 父 親 就 四 處 奔 波 向 別 人 打 聽下落,後來終於知道我被抓到軍法處,才趕緊來青島東路四號探望。爾後, 家 裡 又 接 續 發 生 不 幸 的 事, 由 於 我 父 親 的 朋 友 承 包 了 岡 山 空 軍 機 場 的 機 棚 工 程, 急 需 要 有 保 證 人 擔 保, 而 那 位 朋 友 就 拜 託 我 父 親 當 保 證 人, 重 情 義 的 父 親當然允諾。 不 過 那 位 朋 友 竟 然 不 久 即 捲 款 潛 逃, 身 為 保 證 人 的 父 親 心 想, 如 果 沒 賠 錢 給 政 府 的 話, 可 能 連 自 己 也 會 被 逮 捕, 又 想 著 家 裡 已 經 有 個 兒 子 在 坐 牢 了,
如 果 自 己 也 被 抓 去 關, 那 家 裡 的 生 活 狀 況 不 就 更 愁 雲 慘 霧, 所 以 就 賣 掉 岡 山 的家產以湊足經費還款,而全家就只好借住在我叔叔高雄的倉庫裡。 經 過 這 兩 件 事 的 打 擊, 使 得 原 本 精 神 奕 奕 的 父 親 變 得 非 常 沒 有 元 氣, 家 裡 的經濟狀況也落得困頓許多,弟弟與妹妹們不得不停止升學而出外工作賺錢。 弟 弟 吳 水 明 十 六 歲 就 去 搬 水 泥, 後 來 還 去 當 卡 車 司 機 載 建 築 材 料。 後 來 兩 個 弟 弟 要 入 伍 當 兵, 還 時 常 在 部 隊 裡 被 他 們 的 指 導 員 故 意 找 麻 煩, 政 工 幹 部 會 十 分 挑 釁 地 對 我 兩 個 弟 弟 說「 你 哥 哥 吳 水 燈 是 共 匪 」 這 件 事, 以 致 於 弟 弟 們 在當兵那段時期真的是不堪其擾。 而 那 時 我 正 在 綠 島 服 刑, 透 過 家 人 寫 信 告 知, 所 以 也 知 道 弟 弟 們 在 部 隊 裡 被 找 麻 煩 的 事, 在 自 己 看 完 信 的 當 下, 著 實 覺 得 因 為 我 的 關 係 使 家 人 受 到 這 麼多的委屈,真的感到十分愧疚與不捨。 出獄後的生活
出 獄 後, 回 到 家 裡 的 那 一 刻 真 的 很 開 心, 覺 得 自 己 終 於 脫 離 禁 錮 的 生 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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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 將 展 開 人 生 的 下 一 步, 但 另 一 方 面 卻 也 感 到 些 許 擔 憂, 因 為 接 下 來 要 面 對 更 嚴 苛 的 挑 戰。 由 於 早 過 了 三 十 而 立 的 歲 數, 社 會 歷 練 已 經 慢 了 其 他 同 齡 的 人 好 多 年, 而 且 出 獄 後 回 到 家 裡 時, 弟 妹 們 也 已 結 婚 有 了 自 己 的 家 庭, 但 身 為 長 子 的 我 卻 仍 是 孑 然 一 身, 當 下 要 緊 的 除 了 結 婚 之 外, 更 重 要 的 就 是 努 力 工作賺錢。 其 實, 我 本 來 覺 得 自 己 憑 著 大 專 學 歷 的 條 件 資 格, 到 高 雄 找 工 作 這 檔 事 應 該 是 很 得 心 應 手 的, 殊 不 知 社 會 真 的 很 殘 酷, 一 來 工 作 不 好 找, 但 為 了 生 活 仍必須暫時找個工作混口飯吃,所以先後做過很多類型的工作,像是水泥工、 甘蔗板塗柏油的製作;二來就是會為了莫名其妙的事被老闆炒魷魚。 例 如, 曾 經 待 過 一 個 貿 易 公 司, 在 裡 面 上 班 大 概 上 了 一 個 多 禮 拜, 結 果 突 然 有 一 天, 老 闆 告 知 明 天 不 用 再 來 公 司 上 班, 當 下 聽 了 確 實 覺 得 很 疑 惑, 會 認 為 自 己 明 明 做 得 好 好 的 而 且 又 沒 犯 什 麼 錯, 但 為 何 不 能 繼 續 做 下 去。 後 來 才 聯 想 到, 可 能 是 因 為 我 的 身 分 證 上 有 註 記 個「 島 」 字, 代 表 曾 經 被 關 在 綠 島 的 印 記, 所 以 老 闆 得 知 後, 為 了 不 想 惹 麻 煩 進 而 把 我 給 解 雇 了 吧! 雖 然 覺
得冤枉,但也無可奈何。 過 不 久, 我 就 到 了 報 關 行 任 職, 在 高 雄 港 邊 從 事 些 秤 貨 物、 黃 豆 的 職 務, 這 個 工 作 是 高 雄 中 學 的 同 學 吳 曉 生 介 紹 得 來 的。 在 報 關 行 的 時 候, 實 在 是 很 辛 苦, 每 次 看 著 美 國 的 船 一 艘 一 艘 地 靠 岸, 其 一 大 包 一 大 包 的 黃 豆 等 產 品 就 卸 下 等 著 我 們 去 處 理, 有 時 候 送 來 的 貨 物 實 在 是 太 多 了, 但 因 為 船 隻 在 港 口 多 停 泊 一 天 的 經 費 相 當 貴, 為 了 趕 上 進 度, 使 船 隻 順 利 卸 貨 離 港, 就 必 須 連 夜 趕 工 馬 不 停 蹄 地 一 直 工 作。 尤 其 每 當 冬 天 半 夜 到 凌 晨 這 段 時 間, 氣 溫 都 是 十度以下的狀態,以至於從海邊吹來的強烈冷風,實在都會讓人凍得受不了。 大 概 在 報 關 行 工 作 個 半 年 左 右, 即 經 由 同 在 獄 中 服 刑 的 黃 開 枝 介 紹 我 到 大 舅 子 葉 子 燦 開 的「 光 泰 行 」 工 作, 這 間「 光 泰 行 」 即 座 落 於 現 在 的 臺 北 市 中 山區南京西路七號,不過大舅子葉子燦已經把它收起來了。 「 光 泰 行 」 以 前 是 做 一 些 西 藥 方 面 的 進 口 貿 易, 另 外 更 值 得 稱 道 的 是, 由 於 大 舅 子 早 年 也 被 關 押 過, 所 以 他 知 道 難 友 們 出 獄 後 其 實 都 不 好 找 到 工 作, 為 了 可 以 讓 困 苦 無 依 的 難 友 順 利 找 到 工 作, 後 來 就 乾 脆 自 行 開 這 間 公 司, 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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量 介 紹 需 要 幫 助 的 難 友 們 到 他 的 公 司 上 班。 例 如 介 紹 我 到「 光 泰 行 」 上 班 的 黃 開 枝, 就 是 在 青 島 東 路 軍 法 處 與 我 的 大 舅 子 葉 子 燦 認 識, 出 獄 後 並 由 大 舅 子 介 紹 他 到「 光 泰 行 」 當 業 務 員。 總 之, 這 間「 光 泰 行 」 後 來 即 成 為 一 間 白 色恐怖受難人的「難友集中地」,也成為員警「最愛來訪」的地方。 在「 光 泰 行 」大 概 做 幾 個 月 後 ,就 由 二 妹 婿 管 榮 誼 介 紹 到「 寶 隆 紙 業 公 司 」 工 作, 從 事 一 些 英、 日 文 翻 譯 或 擔 任 祕 書 職 務。 後 來 我 的 老 闆 趙 常 恕 開 拓 新 的 事 業, 另 外 經 營 寶 祥 實 業 公 司( 成 衣 廠 ), 由 楊 進 義 擔 任 寶 祥 董 事 長, 而 趙 常 恕 也 把 我 調 派 到 那 兒 繼 續 擔 任 英、 日 文 雙 聲 帶 翻 譯, 並 讓 我 有 機 會 先 後 成為寶豐、寶隆董事長楊勝飛與寶豐總經理甘禮俊身邊的書函祕書。 甘 禮 俊 這 位 總 經 理, 他 當 時 在 臺 大 的 森 林 系 教 書, 也 從 事 有 關 紙 漿 方 面 的 研 究, 有 時 候 他 下 午 要 去 臺 大 教 課, 上 午 就 會 把 他 要 上 課 的 資 料, 例 如 已 經 由 日 本 刊 印 出 來 的 最 新 科 學 資 訊 雜 誌 拿 來 給 我, 因 為 他 看 不 懂 日 文, 所 以 就 請 我 翻 譯, 我 立 刻 翻 完 就 讓 他 拿 去 上 課。 除 了 幫 他 翻 譯 上 課 的 資 料, 偶 爾 我 還得替他去臺大領他的薪水。
此 外, 身 負 重 責 大 任 的 我, 還 需 要 時 常 忙 裡 忙 外 地 進 行 銷 售 業 務 等 事 宜。 總 之 在 寶 隆、 寶 豐 與 寶 祥 等 相 關 企 業 下 工 作 許 多 年, 我 逐 漸 已 經 被 磨 練 成 一 個 幾 乎 什 麼 事 都 要 會 做 的 人, 甚 至 例 如 公 司 裡 的 鋼 筆、 手 錶 壞 掉, 我 也 會 負 責把它給修好,所以那時候我還有一個外號叫作「吳博士」。 大 概 到 了 一 九 七 一 年 臺 灣 退 出 聯 合 國 之 後, 原 本 在 寶 祥 公 司 代 工 工 作 認 識 的朋友,就邀我一同合夥開間成衣廠,其名即取作「尚志」。 由 於 我 的 朋 友 算 是 小 學 畢 業, 沒 讀 過 什 麼 書, 但 對 於 機 械 類 的 運 用 修 理 卻 非 常 在 行, 於 是 我 們 兩 個 就 分 工 合 作, 我 負 責 文 書 類 與 對 外 業 務 銷 售, 他 就 專 心 負 責 管 理 廠 務 運 作, 就 這 樣 工 廠 自 行 做 衣 服, 又 請 各 個 家 庭 幫 忙 代 工, 開始展開自己的成衣代工事業,到處接單尋找客源。 不過大概做了一年多,員警就跑上門來跟我那位合夥的朋友說明我的過去, 其 話 語 內 容 帶 點 刁 難 他 的 意 味。 我 們 得 知 後, 就 馬 上 向 他 表 明 事 情 的 來 龍 去 脈, 並 認 為 他 如 果 害 怕 有 後 患 麻 煩 的 話, 可 以 停 止 合 作 關 係, 但 他 並 不 以 為 意,並表達出想繼續合作的誠意,所以我們才得以接續進行往後的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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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配額),而主要購買配額的對象就是有名的沈慶京。另 Quota
當 時 除 了 向 中 興 紡 織 等 國 內 成 衣 大 廠 分 些 配 額 來 代 工 外, 我 的 公 司 也 獲 得 歐美的幾萬打 外 也 開 始 拓 展 國 外 市 場 的 訂 單, 其 主 要 是 與 日 本 合 作 居 多, 把 在 臺 灣 做 好 的 成衣轉到日本,再由日本銷往歐美。 當時政府的對外經貿政策,臺灣的廠商還不能與共產主義的國家交流接觸,
年 代 左 右, 我 們 幫 忙 代 工 的 成 衣 數 量 實 在 是 ○
所 以 做 好 的 成 衣 標 籤 本 來 都 是 標 註 著「 made in Taiwan 」,可是送到日本橫濱 」 才 能 銷 往 如 東 德、 西 伯 利 亞 與 蘇 聯 莫 斯 made in Japan 碼 頭 後 就 必 須 換 成「 科 等 地。 後 來 大 概 到 了 一 九 八 太 多 了, 都 是 以 幾 萬 打 幾 萬 打 來 計 算, 如 果 要 一 件 一 件 地 拆 換 標 籤 實 在 是 太 」,這才解決這部分的人力浪費問題。 made in Japan
麻 煩, 所 以 我 們 就 逐 漸 採 用 專 案 申 請 的 方 式, 屆 時 只 要 向 日 本 聯 絡 告 知, 一 次處理成「 也 因 為 要 與 國 外 商 貿 合 作, 就 必 須 常 常 親 自 出 國 談 生 意, 而 我 大 概 是 在 一 九 七 八 年 左 右 以 後 才 能 以 業 務 考 察 的 名 義 出 國。 不 過 我 能 夠 在 敏 感 的 戒 嚴 環 境 下 到 國 外, 已 屬 幸 運 的 了, 因 為 我 聽 聞 其 他 有 些 難 友 們 不 論 是 想 留 學 或
業務考察等,政府都無法應允,很多都是解嚴後才能真正順利成行。 由 於 在 臺 灣 的 勞 工 薪 資 與 權 利 意 識 漸 漸 高 漲, 原 本 的 成 衣 工 廠 為 了 成 本 效 益問題考量,就一窩蜂地跑去中國設廠。 但 那 時 我 沒 跟 著 過 去 是 因 為, 一 來 覺 得 家 裡 父 母 親 的 年 紀 已 經 是 很 大 的 歲 數 了, 實 在 不 想 離 開 他 們 身 邊 太 久, 再 加 上 以 前 不 幸 被 關 了 十 幾 年, 已 可 深 深 體 會 到 長 時 間 不 能 與 家 人 一 同 生 活 的 感 受, 所 以 權 衡 之 下, 才 決 定 放 棄 到 中國進一步拓展事業的可能性。 但 我 並 不 後 悔, 因 為 這 不 僅 是 一 個 作 為 長 子 所 必 須 承 擔 的 責 任 而 已, 我 的 內心深處還另有一份想與父母親多些緣分羈絆的心情。 總 之 為 此, 我 們 把 原 本 的 成 衣 工 廠 規 模 逐 漸 減 縮, 一 部 分 成 衣 製 作 就 帶 到 中 國 成 衣 廠 完 成, 但 由 於 中 國 的 原 物 料 不 太 好, 所 以 布 匹、 拉 鍊、 釦 子 等 這 些 材 料, 就 拿 我 們 臺 灣 自 己 生 產 的, 而 中 國 工 廠 就 僅 是 純 粹 進 行 人 力 縫 製 代 工。 除此之外,我們再開一間峰宏企業貿易公司進行貿易批發事業,就從祕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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委 內 瑞 拉 與 墨 西 哥 等 中 南 美 國 家 進 口 些 產 品, 銷 售 些 像 是 羊 皮 燈、 墨 西 哥 大 帽 子 與 驛 馬 車 等 藝 品, 爾 後 為 了 讓 更 多 客 人 知 道 我 們 的 公 司, 也 常 常 會 到 臺 北世貿展設立攤位出售。 婚姻與家庭生活
我 與 太 太 葉 節 子 的 認 識 是 在 我 離 開「 光 泰 行 」, 已 經 到「 寶 隆 公 司 」 上 班 之 後 的 事。 當 時 我 下 班 偶 爾 會 到「 光 泰 行 」 和 以 前 的 同 事 話 家 常, 而 我 太 太 也 剛 好 進 入「 光 泰 行 」 工 作 不 久, 在 一 段 時 間 相 處 之 後, 又 經 由 媒 人 黃 開 枝 的極力撮合,不知不覺彼此就越接觸越對味,於是就開始交往並結婚了。 交 往 時 還 發 生 一 件 有 趣 的 事, 由 於 我 的 北 京 話 沒 有「 臺 灣 國 語 」 的 腔 調, 對 外 省 人 無 好 感 的 岳 父 母 還 曾 經 誤 以 為 我 是 外 省 人, 不 贊 成 我 們 交 往, 後 來 向他們說明後才釋懷。 我 跟 我 太 太 差 了 十 歲 左 右, 婚 後 我 實 在 害 怕 曾 經 是 政 治 犯 的 自 己, 不 知 道 哪 天 又 會 被 莫 名 其 妙 地 抓 回 去, 堅 持 要 太 太 不 要 冠 夫 姓, 由 於 在 那 個「 白 色
恐 怖 」 的 時 代, 太 太 冠 夫 姓 是 很 理 所 當 然 的 事, 但 這 樣 做 是 為 了 防 止 如 果 往 後 不 幸 真 的 有 這 樣 的 事 情 發 生, 太 太 還 能 有 改 嫁 的 機 會, 比 較 不 會 因 為 身 分 證上有冠夫姓的遺留而被別人問東問西的。 出 獄 後, 大 概 每 星 期 至 每 個 月 間 會 固 定 去 派 出 所 報 到 一 次, 但 員 警 還 是 會 很 頻 繁 地 到 我 家 巡 視, 要 不 然 就 是 跑 到 我 鄰 居 家 詢 問 諸 如「 有 沒 有 比 較 奇 怪 可 疑 的 人 來 找 吳 水 燈?」「 最 近 吳 水 燈 家 裡 在 做 什 麼?」 等 之 類 的 問 題, 搞 得我家與鄰居們都煩不勝煩。 雖然這些員警是不會對我們家做什麼誇張的事情,也沒有其他肢體或言語上 的 傷 害 污 辱, 但 光 是 這 樣 不 斷 地 騷 擾, 就 讓 人 精 神 備 感 壓 力。 大 概 在 一 九 七 年 代 左 右, 甚 至 有 一 次 晚 上 十 二 點 多 憲 兵 還 跑 來 我 家 說 要 抓 人, 後 來 當 然 ○ 是 虛 驚 一 場, 不 過 只 要 有 這 麼 一 次 驚 嚇 都 會 讓 人 受 不 了, 開 始 會 回 想 到 過 去 被 逮 捕 的 不 堪 回 憶。 原 本 我 太 太 是 不 會 怕 這 種 事 的, 畢 竟 她 家 裡 也 有 一 個 政 治犯的哥哥,已經有這方面的經驗準備,但實在是被搞得不堪其擾。 後 來 有 一 次 回 高 雄 慶 祝 我 父 親 生 日 的 時 候, 我 太 太 就 跟 我 當 時 任 員 警 職 務
的大妹婿顧紹時說明被打擾的事情。他聽了之後,就拿了一張他自己的名片, 並 要 我 太 太 向 找 我 們 麻 煩 的 員 警 表 示「 同 是 同 事, 請 多 照 顧 我 的 親 戚 吳 水 燈
吳水燈妻子葉節子的畫作 (吳水燈提供)
家 裡 過 好 的 生 活 品 質。 那 時
我 就 負 責 努 力 賺 錢 養 家, 讓
過,全權交給我的太太處理,
等 一 些 活 動, 我 都 不 曾 參 與
學 校 舉 凡 運 動 會、 畢 業 典 禮
險發生,為了不影響小孩的正常生活,他們在
此外,為防別人知道小孩爸爸是政治犯的風
後,就更加堅定我與太太想隱瞞小孩的心思。
匪這類的話語。得知他小孩這樣委屈的處境之
被找麻煩,要不然就對他的小孩說他爸爸是共
後來更聽黃開枝說過,他的小孩在學校時常
經被關過的事情。
開始我與太太就約定好,不讓小孩子知道我曾
太與孩子們,也因為自己這樣的過去,所以一
情形發生,自己實在也感到非常對不起我的太
所以,因為我的關係而造成這樣如此麻煩的
家 」 之 類 的 話。 後 來 我 太 太 確 實 照 做 照 說 了, 這 才 讓 這 些 員 警 逐 漸 不 再「 登 門拜訪」。
(吳水燈提供)
人 生 目 前 走 到 這 裡, 有 時 候 會 想 : 走 這 條 路 對 嗎? 以 前 我 是 因 為 共 產 黨 的
至今感想
動。
得 快 樂 就 好, 之 後 也 常 有 他 們 的 溫 柔 陪 伴, 與 我 們 一 同 參 加 受 難 者 團 體 的 活
去, 但 他 們 並 不 以 為 意, 覺 得 這 些 都 是 過 去 的 事 情, 只 要 我 們 現 在 的 生 活 過
大 概 一 直 到 他 們 高 中、 大 學 畢 業 後, 才 老 實 跟 他 們 表 達 我 曾 經 有 這 樣 的 過
司等固定薪水外,其他仍主要是靠翻譯賺稿費得來的。
為 了 要 多 賺 一 些 錢 買 房 子, 收 入 來 源 除 了 前 後 曾 待 過 的 寶 隆、 寶 豐 與 寶 祥 公
吳水燈妻子葉節子攝於綠島人權紀念牆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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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5
原 因 而 被 逮 捕, 雖 然 是 冤 獄, 但 是 共 產 主 義 裡 面 所 闡 述 的 很 多 觀 念, 我 也 是 很 贊 同 的。 例 如 人 人 有 飯 吃、 人 人 有 家 住 等 的 社 會 平 均 概 念, 我 認 為 那 是 多 麼 美 好 的 道 德 精 神 與 規 範。 可 是, 當 初 毛 澤 東 主 政 的 中 華 人 民 共 和 國 與 鄧 小 平 時 代 已 經 是 不 一 樣 的 了, 鄧 小 平 雖 然 也 是 在 中 國 實 行 中 國 式 的 社 會 主 義, 但是逐漸開始走向改革開放的資本主義路線。 二 十 幾 年 前, 臺 灣 地 區 政 治 受 難 人 互 助 會 有 一 次 受 邀 到 中 國 參 觀, 同 行 的 人 大 概 有 五、 六 十 人。 由 於 我 們 臺 灣 有 所 謂 的 電 視 機、 洗 衣 機 與 冰 箱 三 大 件 物 品, 為 了 禮 尚 往 來, 我 們 就 決 定 填 三 大 件 提 貨 單 給 當 地 招 待 我 們 的 人, 之 後他們再拿著提貨單到當地商行去提貨。 在臺灣有些人,一直吵著要拿掉「二二八事件」、「白色恐怖」歷史的事情, 我 個 人 是 認 為 這 些 過 去 一 定 要 保 留 著, 我 自 己 本 身, 還 有 很 多 其 他 受 難 者 都 受 了 如 此 多 的 酷 刑 與 壓 力, 何 況 還 有 那 些 平 白 無 故 犧 牲 生 命 的 人, 而 你 簡 單 一句就想要把這件歷史從課本上拿掉,那我們至今所承受的痛苦該如何弭平? 再 者, 暫 不 論 我 們 受 難 者 本 身, 如 果 歷 史 上 沒 有 這 筆, 除 了 後 代 子 子 孫 孫
另 外, 也 有 不 少 因 為 找 不 到 保 證 人, 而 多 囚 牢 幾 年 的 外 省 籍 政 治 犯, 直 到 後 來 由 出 獄 的 難 友 尋 覓 使 用 金 錢、 行 賄 或 鄉 情 等 多 種 方 法, 讓 這 些 難 友 恢 復 自 由。 據說與我同期的同學,有人當上外交官、學校校長或是高級翻譯官長等等,
一四年四月十五日採訪 ○
如果我不以共匪入罪冤獄十二年,在社會上應該也有些成就才對。 二
的的感謝狀(吳水燈提供)
都 不 了 解 外, 更 可 怕 的 是 作 為 歷 史 卻 失 去 它 本 身 的 殷 鑑 功 能, 導 致 悲 劇 再 次 發 生 的 話, 該 如 何 是 好 呢? 我 這 個 立 場 實 在 無 關 統 獨, 只 是 希 望 大 家 都 能 謹 記 教 訓,莫讓事件重演。 人 的 一 生 有 多 少 個 十 二 年? 我 從 二十二歲到三十三歲這段黃金青年歲
人文物給國家人權博物館籌備處
月,因在威權政府的鐵騎下,犧牲了人生最為寶貴的歲月而囚牢在監獄裡面。
文化部頒給吳水燈感謝他捐贈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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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7
註釋 今高雄市三民國小。 今高雄市立高雄高級工業職業學校。
1.
今高雄市立高雄高級商業職業學校。
2.
一 九 四 七 年 ), 日 治 時 期 曾 就 讀 日 本 無 線 電 學 校, 戰 後 獲 邀 進 入 軍 隊 擔 任 上 校, 後 因 軍 隊 調 動 而
〜 〜
林界(一九一 ○ 一九四七年),二二八事件時為高雄市苓雅區區長。 范滄榕(一九一九 一九四七年),牙醫師,二二八事件時陪同黃仲圖等人前往壽山要塞司令部談判後受難。
除隊,二二八事件時陪同黃仲圖等人前往壽山要塞司令部談判後受難。
曾 豐 明(
〜
?
黃仲圖(一九 ○ 二 一九八八年),二二八事件時為高雄市市長。 彭清靠(一八九 ○ 一九五五年),二二八事件時為高雄市參議會議長,前總統府資政彭明敏之父。
3.
4.
5.
6.
〜
與吳水燈同案,被判刑三年。
淡江英語專科學校,今淡江大學。
〜
7.
8.
9.
從商。
莊 泗 川( 一 九
五 ○
二
四 年 ),因 被 控 涉 趙 永 輔 等 叛 亂 案 而 被 捕 入 獄 ,遭 判 刑 五 年 並 褫 奪 公 權 三 年 ,出 獄 後 ○○
一九九三年),因被控涉臺盟顏錦華等案遭判刑十年,入獄前曾任石炭調整委員。 〜
六 一 九 八 四 年 ),因 李 天 生 叛 亂 案 被 捕 入 獄 ,被 判 六 年 有 期 徒 刑 、褫 奪 公 權 四 年 ,其 財 產 除 留 ○ 家屬生活必需外全被沒收,在入獄前經營「茂榮鐵工廠」。
李 天 生( 一 九
〜
劉明(一九 ○ 二
與吳水燈同案,後免刑。
13. 12. 11. 10.
〜
鍾逸人,一九二一年生,二二八事件時被推為二七部隊長,對抗南下的國民黨軍隊,後兵敗被俘遭判刑十七年,
14.
薛化元,國立政治大學臺灣史研究所教授,曾任國立政治大學歷史學系系主任與臺灣史研 究所所長。專攻戰後臺灣史研究,主要研究成果為民主憲政、地方自治、經濟貿易等;著 有《自由中國與民主憲政》、《戰後臺灣人權史》(合著)等專書。
採訪者
於一九六四年出獄。
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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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9
吳逸民 1929-2014_ 一九二九年一月十八日生,臺南人,就讀於臺灣大學商學系時,據保安司令 部及國家安全局等情治單位檔案指稱因涉「民主自治同盟歐振隆等人案」而 被逮捕,後經判決有期徒刑十年,褫奪公權十年,於一九五二年二月二十三 日受羈押,後又因「新民主主義革命同志聯合行動委員會(新聯會)陳正宸 一四年九月二十二日 ○
等案」被判決感化三年,實際感化為一年十個月又九天,故共計十一年十個 月又九天,後於一九六三年十二月三十一日出獄。二 因癌症病逝。
喚不回的青春 吳逸民訪談記錄
成長家庭背景 (註
薛化元採訪
我是在一九二九年一月十八日出生於日本大阪的郊外,現在叫作「蘆屋」 的 這 個 地 方, 是 個 靠 近 海 邊 的 漁 村。 當 時, 父 親 在 當《 大 阪 每 日 新 聞 》 的
)
妹婉如在五歲時就不幸去世了。
附 近 的 基 督 教 幼 稚 園。 仍 依 稀 記 得, 那 )
2
日本東京的學校生活
就 讀 幼 稚 園 時, 是 在 東 京 品 川
(註
我 有 兩 個 妹 妹 梨 雪、 婉 如, 和 四 個 弟 弟 得 民、 凱 民、 俊 民、 樹 民, 其 中 小
是滿悠然自得的。
山 有 水 的 地 方, 實 際 地 名 雖 然 已 經 忘 了, 但 回 想 起 來, 只 覺 得 那 時 出 外 踏 青
局 長 的 期 間, 舉 辦 員 工 旅 遊 而 帶 著 家 族 去 遠 足, 而 去 的 地 方 不 外 乎 是 一 些 有
親 還 是 會 找 機 會 聚 集 全 家 人 一 起 出 去 玩 樂, 像 是 他 有 時 候 就 會 利 用 他 在 當 支
校 時, 父 親 還 在 床 上 睡, 或 是 我 準 備 睡 覺 時, 父 親 還 沒 回 家。 即 使 如 此, 父
親 的 照 顧。 此 外, 對 於 父 親 的 印 象, 就 是「 經 常 不 在 家 」, 常 常 是 我 要 去 學
會 來 住。 陳 永 森 先 生 在 我 家 住 了 一 段 日 子, 他 每 天 就 在 我 家 作 畫, 常 受 父 母
在 東 京 的 住 家, 經 常 有 外 人 來 借 宿, 例 如 陳 永 森、 蔡 培 火、 侯 雨 利 等 人 都
京支局的支局長,所以全家又搬到日本東京定居。
新 聞 記 者。 幾 年 後, 我 五 歲 的 時 候, 父 親 再 度 赴 日, 擔 任《 臺 灣 新 民 報 》 東
出 生 後 沒 多 久, 全 家 就 離 開 日 本, 回 到 了 臺 灣, 父 親 在《 臺 灣 新 民 報 》 當
記者,薪水比較少,只能租在那種比較偏僻的地區,現已變成高級住宅區。
1
132 喚不回的青春 喚不回的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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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 幼 稚 園 的 老 師 都 會 教 唱 聖 歌, 而 聖 誕 節 到 了 也 會 跟 著 過 聖 誕 節, 到 了 聖 誕
(註
)
就讀,每年都會換一個不同的老師來
節的那幾天,幼稚園裡就會擺著許多聖誕樹,而我們也會跟著唱歌、報佳音。 七 歲 的 時 候, 進 入「 馬込小學校」
中學」 (註
)
, 位 於 現 在 東 京 塔 附 近, 算 是 當 時 一 所 很 好 的 私 立 學 校。 要 進 去
一 九 四 一 年 即 將 準 備 考 中 學 ,跟 老 師 商 量 之 後 ,就 讀 增 上 寺 附 設 的 學 校「 芝
也沒想太多,一心認為只要可以出去嬉鬧玩樂就非常開心了。
新 幹 線, 所 以 從 東 京 到 京 都 搭 普 通 火 車 實 在 是 很 遠, 不 過 我 們 這 一 群 小 孩 子
那 一 屆 的 畢 業 旅 行 則 是 去 京 都, 到 像 是 清 水 寺 等 這 些 景 點。 由 於 那 時 候 沒 有
讀 小 學 時 很 喜 歡 出 去 玩, 每 年 全 校 都 會 到 學 校 附 近 的 溪 河、 公 園 遠 足, 我
有什麼特別的感覺,只覺得老師們與其他同學都在做這件事情,那就跟著做。
秋 祭 與 元 旦 等 活 動, 時 常 得 要 對 著 皇 居 跟 著 遙 拜。 對 於 這 些 活 動, 本 身 是 沒
就 讀 小 學 的 時 候, 學 校 每 年 都 會 固 定 動 員 我 們 參 加 像 是 天 皇 生 日、 春 祭、
忙,例如去他家或在學校協助整理一些資料等庶務。
他 表 現 還 算 不 錯, 所 以 受 到 老 師 特 別 照 顧, 有 一 些 事 情 他 也 會 找 我 一 起 去 幫
當 導 師, 印 象 比 較 深 刻 的 是, 六 年 級 時 的 渡 邊 先 生。 由 於 在 學 校 的 成 績 及 其
3
揹著許多有重量的東西,對十幾歲的年輕學生來說,負擔實在很大、很辛苦。
冬 天, 晚 上 經 常 都 要 行 軍, 而 一 次 行 軍 就 得 要 走 六 公 里 左 右, 不 只 走, 還 要
的 內 容 是 徒 手、 團 體 走 路、 刺 槍, 以 及 行 軍 時 唱 軍 歌 等。 那 時 候 不 管 夏 天 或
就 讀 中 學 一 年 級 的 時 候 就 有 上 軍 訓 課, 而 教 官 是 陸 軍 派 來 的, 一 開 始 訓 練
不過由於那是自願參加的,所以我自己本身倒是沒參加過。
級過得還算平順,因為那時候日本常常戰贏,就經常會有提燈遊行慶祝勝利,
然 後 誰 戰 贏 誰 戰 輸?」 除 此 之 外, 沒 有 太 多 想 法。 整 體 而 言, 中 學 一、 二 年
有 很 深 的 印 象, 就 只 是 跟 著 其 他 普 通 日 本 孩 子 一 樣, 意 識 到「 哪 裡 有 戰 爭?
聆 聽 了 解 戰 況。 而 那 個 時 候 對 一 個 只 有 十 幾 歲 的 小 孩, 對 戰 況 那 種 事 情 也 沒
這樣。戰爭期間,學校好像有召集過所有學生,去操場一起收聽收音機廣播,
每談到戰爭話題,日本人總是講得很開心,日本整個國內所瀰漫的風氣就是
每個禮拜的戰況報告,例如:「日本軍現在佔領哪裡?戰爭如何激烈?」
中 學 的 那 一 年 剛 好 發 生 太 平 洋 戰 爭, 而 老 師 們 對 戰 爭 都 很 熱 心, 都 會 想 了 解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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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 了 三 年 級 後, 開 始 有「 勤 勞 奉 仕 」 的 政 策, 全 班 就 被 派 到 一 個 軍 需 工 廠 去 搬 東 西, 有 時 候 是 被 派 去 挖 洞 挖 壕 溝 或 防 空 壕, 一 去 就 是 做 一 整 天, 而 中 午都會供應中餐,那伙食只記得感覺比在家裡吃得好。 ( 幫 浦 )工 廠 做 工 ,那 時 被 動 員 的 薪 水 是 一 個 月
到 了 中 學 四 年 級 時, 學 生 已 經 沒 有 在 讀 書 了, 所 有 學 生 都 得 被 動 員 去 工 廠 工 作 ,而 我 則 被 派 去
和 日 本 人 交 換 東 西。 此 外, 到 了 戰 爭 末 期, 為 了 應 付 時 不 時 的 空 襲 警 報, 學
疑。因為日本人很喜歡糖,且糖的價格高,所以用在臺灣的親友寄過來的糖,
他 一 出 去 就 帶 著 背 包, 一 副 好 像 是 要 去 畫 圖 的 樣 子, 比 較 不 會 受 到 別 人 懷
森負責去交換。
在 家 裡 幫 忙 種 菜, 要 不 然 就 是 去 市 郊 外 的 黑 市 以 物 易 物, 也 差 不 多 都 是 陳 永
而 為 了 能 夠 吃 得 飽, 家 人 就 會 在 庭 院 裡 種 些 菜 來 吃, 那 時 候 主 要 是 陳 永 森
沒有米,所以只能混麵粉在鍋子裡煮湯來吃,而肉是很久才能配給到。
有 米 有 肉。 到 了 中 學 時 就 不 太 好 了, 有 時 只 能 分 到 菜 頭, 或 者 是 麵 粉, 因 為
在日本讀小學的時候,就有物資配給的印象。但小學時的配給感覺比較好,
戰爭體制下的生活
就不堪設想了。
實 在 是 很 可 怕, 不 過 幸 好 這 段 期 間, 同 學 們 都 沒 有 被 空 襲 波 及 到, 否 則 後 果
而 如 果 在 工 廠 工 作 遇 到 的 話, 同 學 們 都 會 躲 在 工 廠 裡 的 防 空 洞。 當 時 的 空 襲
中 學 三、 四 年 級 的 時 候, 經 常 會 碰 到 轟 炸, 時 間 大 多 是 在 白 天 中 午 左 右,
對誰保密,所以最後很多事情大家都是清楚明白的。
時 的 戰 爭 情 勢。 反 正 到 了 戰 爭 末 期, 每 個 人 都 自 顧 不 暇, 沒 空 花 太 多 心 思 去
包 是 要 流 放 給 日 本 軍 人 當 作 補 給 的。 需 要 用 這 種 方 式 進 行 補 給, 也 反 應 了 當
裝 要 做 什 麼, 後 來 就 去 探 聽, 互 相 傳 到 最 後, 工 廠 的 人 幾 乎 都 知 道 這 些 橡 皮
因 為 這 算 是 一 種 很 特 別 的 工 作, 所 以 工 廠 內 部 的 人 當 然 會 好 奇 這 些 橡 皮 包
去軍隊的附近放著流,流到日本軍隊基地,再讓軍人去撿。
袋 子, 裝 很 多 譬 如 像 是 糖、 鹽 與 乾 糧 等 東 西, 然 後 裝 好 密 封 後, 用 潛 水 艇 拖
五 十 元。 再 往 後 差 不 多 到 了 戰 爭 末 期, 還 曾 在 工 廠 做 一 種 工 作 : 用 橡 皮 做 的
P U M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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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 都 被 規 定 要 參 加 防 空 演 習 等 例 行 公 事, 就 一 群 住 在 家 裡 附 近 的 人, 一 同 聚 集在當地廣場或其他公共場所進行。 其 實 在 就 讀 中 學 前, 日 本 都 是 打 贏 的 狀 態, 而 且 學 校 都 會 強 烈 灌 輸 軍 國 主 義 教 育, 再 加 上 我, 長 時 間 都 待 在 日 本, 也 沒 有 因 為 自 己 是 臺 灣 人 而 有 被 欺 負、 刁 難 和 歧 視 的 情 形 發 生, 所 以 在 整 個 時 代 氛 圍 下, 自 然 多 少 會 覺 得 自 己 身為一個日本人是件光榮的事。
(註
)
來美化戰爭的犧牲。
不 過 ,到 了 戰 爭 末 期 ,轟 炸 越 來 越 激 烈 ,儘 管 日 本 政 府 都 只 會 報 喜 不 報 憂 , 要不然動不動就說「玉碎」
多 十 五 個 小 時, 到 了 下 關 火 車 站 的 時 候, 剛 好 遇 到 空 襲 警 報, 所 以 只 能 東 西
那 時 從 日 本 前 往 天 津 的 路 線, 要 先 坐 燒 炭 的 火 車 從 東 京 到 下 關, 坐 了 差 不
就只有她一個人留在日本。
梨 雪 因 為 住 在 日 本 鄉 下 比 較 安 全 的 宿 舍, 而 且 她 自 己 也 不 想 離 開 日 本, 所 以
搬 去 天 津, 過 沒 多 久 我 就 和 媽 媽、 三 個 兄 弟 一 同 離 開 日 本 前 往 天 津, 但 妹 妹
到 了 一 九 四 四 年, 待 在 天 津 的 父 親 覺 得 整 個 日 本 時 局 不 穩, 決 定 全 家 一 同
意。
而 那 間 洋 行 是 臺 灣 人 開 的, 裡 面 股 東 都 是 親 戚, 好 像 是 從 事 做 染 料 方 面 的 生
他覺得有點不好,大概在華北其他地方待了兩三年後再到天津裕豐洋行任職,
父 親 開 始 在 中 國 大 陸 時, 先 在 日 本 人 經 營 的 公 司 服 務, 後 來 做 了 一 陣 子,
都建議父親到中國大陸發展。
在 日 本 比 較 難 找 到 工 作, 再 加 上 很 多 親 戚 朋 友 們 都 在 天 津 發 展, 所 以 親 友 們
言 論, 所 以 最 後 總 督 府 忍 無 可 忍, 壓 迫 報 社 要 父 親 辭 職。 離 開 報 社 後, 那 時
具 有 正 義 感 的 父 親, 後 來 在《 臺 灣 新 民 報 》 發 表 很 多 對 臺 灣 總 督 府 不 利 的
天津生活
團結心很強大,所以若說出這種不吉利的事情,可能就會被講成賣國賊。
敢 真 的 說 出 這 樣 的 話, 因 為 當 時 周 圍 的 空 氣 並 不 是 自 由 的, 而 且 日 本 民 族 的
日 本 政 府 所 灌 輸 的 教 育 與 實 際 情 形 是 矛 盾 的, 質 疑 的 想 法 開 始 出 現, 但 沒 人
但 紙 終 究 是 包 不 住 火 的, 幾 次 日 本 作 戰 不 利 的 情 形 發 生, 有 些 人 漸 漸 認 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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丟 著, 趕 緊 跑 去 防 空 洞 躲 著, 幸 好 大 家 都 沒 事。 再 來 就 坐 船, 搭 著 從 下 關 到 釜 山 之 間 的 航 線, 那 時 日 本 海 已 經 有 美 軍 潛 水 艇 在 炸 船, 所 以 在 船 上 都 得 要 穿 上 救 生 衣。 到 了 釜 山 後, 要 再 坐 火 車, 到 了 奉 天 後 再 轉 到 天 津, 整 趟 行 程 好像是花了四天三夜,還是三天兩夜才完成。 到 了 天 津 時, 住 在 日 本 租 界 地 區, 租 界 裡 面 差 不 多 都 是 日 式 的 房 子。 係 住 在三樓的樓房,比較靠近校區,是一個很安靜的地方。 一 九 四 四 年 十 二 月, 進 入「 日 本 天 津 中 學 」 就 學, 班 上 都 是 男 生。 在 學 校 裡, 每 天 都 要 上 課, 而 且 同 樣 是 派 軍 官 來 對 學 生 進 行 軍 事 訓 練, 有 時 候 更 會 動 員 學 生 們 去 工 作, 差 不 多 一 個 禮 拜 一 次, 一 次 就 幾 個 小 時, 到 軍 營 裡 搬 石 頭 或 木 材。 由 於 是 第 四 年 的 第 三 學 期 轉 進 去 的, 所 以 只 讀 四 個 月, 大 概 在 一九四五年三月就從學校畢業了。 畢 業 後, 同 年 考 上 了 上 海 東 亞 同 文 書 院 大 學, 那 時 其 實 還 有 很 多 學 校 可 以 選擇,但是會選上這間,是因為那是一所培養日本人在中國大陸發展的學校, 所以父親想說既然全家可能會待在中國大陸生活,我不妨去考考看。
供)
沒去成同文書院大學讀書,就只能待在天
脆不要去讀。
於 路 途 危 險, 東 亞 同 文 書 院 大 學 就 叫 我 乾
受 到 共 產 黨 軍 隊 的 攻 擊 而 癱 瘓, 所 以 有 鑑
當 時 天 津 和 上 海 之 間 的 鐵 路 往 來, 時 常 會
不 過, 後 來 雖 然 考 上 上 海 東 亞 同 文 書 院 大 學, 但 因 為 那 間 學 校 在 上 海, 而
時的吳逸民。(吳文慧提
將 會 是 不 久 的 事 情 了。 後 來 真 的 等 到 一 九 四 五 年 八 月 十 五 日, 日 本 宣 佈 無 條
床 上 蓋 棉 被 偷 聽 其 他 國 家 廣 播 的 消 息, 所 以 聽 久 了 就 可 從 中 了 解, 日 本 投 降
短 波 收 音 機, 雖 然 日 本 政 府 會 禁 止 民 眾 偷 聽 廣 播, 但 很 多 人 晚 上 還 是 會 躲 在
在 日 本 投 降 前 夕, 其 實 很 多 人 都 有 預 感, 因 為 那 時 有 些 人 的 家 裡 有 所 謂 的
或是在附近四處走走,就這樣一直待到戰爭結束後不久,才又回到天津。
有 什 麼 事 情 可 以 做, 況 且 時 局 這 麼 糟, 也 不 敢 亂 跑, 頂 多 就 是 打 打 乒 乓 球,
天 津 就 像 是 日 本 的 大 阪, 生 活 比 較 多 彩 多 姿 ; 而 我 在 北 京 的 生 活, 其 實 也 沒
京 親 戚 家 躲 了 差 不 多 半 年。 在 北 京 這 個 都 市, 古 色 古 香 有 些 像 日 本 的 京 都,
津 家 裡, 但 沒 去 又 怕 會 因 為 閒 閒 沒 事 做 而 被 日 本 人 調 去 軍 隊, 因 此 就 跑 去 北
一九四六年八月,在天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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件 投 降。 在 得 知 日 本 投 降 的 那 一 刻, 並 沒 有 特 別 的 感 受, 只 單 純 覺 得 投 降 後 的自己已經不是日本人了,有種改朝換代的時代變化感。 戰 爭 結 束 後, 父 親 特 地 請 一 位 家 庭 教 師 來 教 我 們 家 的 人 國 語( 北 京 話 ), 從 ㄅ ㄆ ㄇ ㄈ 開 始 學 起。 後 來 因 為 所 學 的 有 限, 那 位 家 庭 教 師 建 議 我 們 進 去 正 式 的 學 校 讀 書, 跟 著 小 朋 友 學 會 比 較 快, 於 是 就 去 唸 天 津 西 開 小 學 四 年 級, 因 為 只 有 單 純 學 中 文, 所 以 馬 上 就 跳 級 到 六 年 級。 讀 沒 多 久, 第 二 年 就 考 上 西 開 中 學, 原 本 校 制 為 三 年, 但 我 只 讀 一 年 就 去 考 天 津 一 所 高 中, 而 高 中 讀 不到一年左右就再回到臺灣。 戰後初期臺灣的生活
後來,在中國大陸的生活越來越艱困,父親覺得繼續留在天津也不是辦法, 於是在一九四六年十二月,全家人一起回臺灣定居。 由 於 幼 時 在 日 本 居 住, 有 時 候 暑 假 就 會 和 家 人 一 起 回 來 臺 灣, 所 以 知 道 要 回 臺 灣 定 居 的 當 下, 並 沒 有 什 麼 特 別 的 感 受。 那 時 全 家 從 天 津 塘 沽 等 著 船 靠
岸, 但 因 為 通 訊 實 在 不 方 便, 不 像 現 在 大 家 都 有 手 機 可 以 馬 上 聯 絡, 再 加 上 港 口 很 大, 要 找 到 要 搭 的 船 有 其 困 難 度, 於 是 光 是 要 準 備 搭 船 找 船 就 浪 費 了 好幾天,後來終於順利搭上船,大概花了一個多禮拜才到達臺灣基隆港。 因 為 以 往 不 論 是 在 日 本 還 是 中 國 大 陸, 氣 候 都 是 比 臺 灣 還 要 寒 冷, 所 以 下 船 的 那 一 刻, 雖 然 是 十 二 月 的 季 節, 但 還 是 能 感 受 到 臺 灣 南 國 的 溫 暖, 而 也 因為這種迎面而來的溫度,才真正感受到我是真的回到臺灣了。 回 到 臺 灣 後, 臺 灣 的 親 戚 有 幫 忙 找 到 一 間 原 本 為 日 本 人 住 的 房 子, 而 且 親 戚也已經向市政府說好要承租那間。 結 果 那 間 日 本 房 子 的 日 本 屋 主, 他 有 個 親 戚 和 一 位 中 國 來 的 教 育 局 督 學 結 婚, 最 後 反 而 變 成 那 位 中 國 人 是 屋 主, 於 是 原 本 是 父 親 要 租 的 房 子, 卻 變 成 要 跟 他 交 涉 才 願 意 租 給 我 們 家 一 間 房 間, 而 那 間 房 間 大 概 就 只 有 八 個 榻 榻 米 大,一家人住實在非常小間,但沒辦法還是得租。 後 來 到 了 二 二 八 事 件 發 生 的 時 候, 由 於 那 時 很 多 臺 灣 人 開 始 會 打 中 國 人, 那 個 中 國 屋 主 就 開 始 緊 張, 而 且 再 加 上 二 二 八 事 件 也 有 很 多 學 生 參 與, 而 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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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 我 也 是 中 學 生, 家 裡 更 是 有 許 多 學 生 出 出 入 入 的, 他 就 更 加 害 怕, 於 是 不 久 就 自 動 再 讓 給 我 們 一 間, 最 後 我 家 總 共 變 成 兩 間 房 間, 差 不 多 是 十 六 塊 榻榻米的大小。 戰後臺灣的學校生活
回到臺灣後,寒假轉學進入建中一年級;開學時剛好差不多是發生「二二八 事 件 」 的 時 候, 我 們 學 校 裡 有 些 同 學 有 實 際 參 加, 但 我 本 身 既 沒 有 參 與, 也 不敢去街上,因為外出危險,而且路上都在掃射,不時就聽到槍聲,非常可怕。 由 於 在 中 國 就 有 學 過 北 京 話 了, 所 以 那 時 在 建 中 上 課 的 時 候, 自 己 都 聽 得 懂 那 些 中 國 老 師 說 的 話, 但 其 他 很 多 臺 灣 籍 的 學 生 常 常 都 聽 不 懂, 因 此 只 要 同 學 碰 到 問 題, 就 會 跑 來 向 我 請 教, 並 問 老 師 說 的 是 什 麼 意 思? 我 跟 同 學 之 間就會用日本話彼此溝通解惑。 在一九四八年,我考上臺灣大學商學系,入學考好像是考數學、地理、國文、 歷 史 等 科 目, 那 時 候 能 考 上 臺 大 很 不 容 易, 所 以 得 知 自 己 考 上 的 心 情 當 然 是
很 開 心。 在 臺 灣 大 學 讀 書 的 時 候, 並 沒 有 特 別 參 加 什 麼 社 團, 但 後 來 有 成 立 一個商學系同學會,有點像現在的系學會,就只有參加那個同學會而已。 其 實 一 九 四 八 年、 一 九 四 九 年 那 時 候 時 局 有 點 亂, 像 四 六 事 件 發 生 前, 特 別 的 印 象 就 是 學 校 每 天 幾 乎 都 有 營 火 活 動, 一 群 學 生 就 在 廣 場 上 聚 集 唱 歌、 聊 天, 因 住 在 徐 州 路 上, 離 同 學 們 的 宿 舍 很 近, 所 以 同 學 們 也 常 常 會 找 我 一 同去參加這些活動。 被捕前後的經過
就 讀 臺 灣 大 學 商 學 系 四 年 級 的 時 候, 在 一 九 五 二 年 二 月 二 十 三 日 於 徐 州 路 的 市 長 宿 舍 內 被 逮 捕。 被 捕 的 當 天, 來 了 很 多 單 位, 像 是 憲 兵 隊、 警 察 隊、 保 安 司 令 部 官 員, 還 有 附 近 的 里 長 等 人 都 有 來, 整 個 陣 勢 非 常 大。 由 於 被 捕 之前,也都沒有聽到什麼人被抓的風聲,所以當下覺得摸不著頭緒。 被 逮 捕 之 後, 先 送 我 到 東 本 願 寺 的 獨 押 房 待 著, 待 了 差 不 多 一 個 禮 拜, 就 把 我 關 到 底 下 很 多 人 擠 在 一 起 的 大 廳 裡, 那 大 概 是 五、 六 個 人 擠 在 一 個 榻 榻
吳李菱,右二小女孩為吳婉如;後排右起為吳逸民、吳凱民、吳梨雪、吳得民、 吳俊民、吳樹民。(圖片由吳文慧女士提供,圖中人物由吳文慧女士與吳樹民 先生指認)
、吳 崇 慈
)
(註
、涂 炳 榔 )
(註
、洪 育 樵 )
(註
、 ) 歐振隆
(註
、 ) 7
)
等;但我只認識一個叫
(註
的 制 度, 讓 家 長 們 來 參 加 整 個 開 庭 過 程。 在 那 個 時 代 下, 我 的 案 子 算 是 比 較
很 怕 哪 個 環 節 出 錯 而 引 起 不 良 的 結 果, 因 此 就 慎 重 地 利 用 所 謂 辯 護、 輔 佐 人
可 能 是 因 為 父 親 是 臺 北 市 長 的 關 係, 所 以 政 府 單 位 對 這 個 案 子 還 蠻 重 視 的,
過 了 幾 個 月, 再 送 到 青 島 東 路 的 軍 法 處, 在 這 裡 又 被 偵 訊 了 兩 三 次, 最 後
他有些難友被當局刑求的情形。
米 的 狀 態。 在 東 本 願 寺 的 這 段 期 間, 好 像 有 被 審 問 過 兩 次, 但 沒 有 出 現 像 其
一九五二年元旦在臺北市長公館的全家福照。前排右一為吳三連,左二為夫人 6
公開一些。
(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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涉及這個案子的人,加上我總共有七個人,分別為吳哲雄 洪金盛
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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判決書才知道有這些人,不過就算彼此知道了也沒有特別的交情。
其妙,因為全部我只認識一個人,其他同案的五個人是因為從開庭審判見面、
加 起 來, 跟 他 的 接 觸 還 算 是 密 切。 後 來 到 了 開 庭 階 段, 整 個 過 程 只 覺 得 莫 名
課 時 常 坐 在 隔 壁, 再 加 上 他 也 是 臺 南 人, 所 以 可 能 就 是 這 些 大 大 小 小 的 關 係
作 歐 振 隆 的 人, 他 是 大 學 商 學 系 的 同 學, 我 跟 他 學 號 只 差 一 號, 而 且 我 倆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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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 判 決 書 提 及, 與 我 們 這 個 案 件 有 關 的 關 鍵 人 物 是 另 一 個 案 子 的 張 璧 坤, 據 說 他 是 我 們 這 整 個 事 情 始 末 的 關 鍵 人 物, 算 是 案 件 的 頭 頭。 而 我 跟 他 的 確 也 有 認 識, 是 經 由 歐 振 隆 介 紹 的。 那 時 候 我 會 對 政 治 時 局 感 興 趣, 並 非 是 受 父 親 或 其 他 家 人 的 影 響, 單 純 是 因 為 自 己 覺 得 當 時 臺 灣 的 政 治 敗 壞, 所 以 才 想要進一步自主學習,而藉此了解是否有與國民黨不一樣體制的出路。 後來了解個人被逮捕的理由,係被懷疑曾參加共黨外圍組織民主自治同盟、 閱 讀《 中 國 之 抗 戰 》、《 光 榮 歸 於 民 主 》 等 反 動 書 籍 ; 關 於 這 些 反 動 書 籍, 名 字 是 不 是 真 如 他 們 所 說 的 這 幾 本, 現 在 已 經 忘 了。 但 不 可 否 認 的, 那 段 期 間, 年 輕 人 的 確 看 過 很 多 相 關 的 書 籍, 有 些 人 也 曾 經 透 過 介 紹, 加 入 民 主 自 治 同 盟 ; 不 過 由 於 那 時 候 的 時 局 已 經 很 亂, 所 以 這 個 組 織 的 上 頭, 就 叫 我 們 這些人不要輕舉妄動,以免打草驚蛇,因此我們就算加入這個共黨外圍組織, 也僅只做過學習讀書的事情,其他什麼活動都沒有進行過。 最後當局仍是判我「因參加叛亂之組織,處有期徒刑十年,褫奪公權十年」。 雖 然 覺 得 很 衰, 但 也 只 能 認 了。 不 過 最 可 憐 的 還 是 我 的 同 學 歐 振 隆, 這 個 案
子 就 屬 他 判 最 重, 好 像 把 他 當 作 首 謀 在 處 理, 就 這 樣 平 白 無 故 扼 殺 了 一 位 青 年人的生命。 服刑生活
大 概 在 軍 法 處 待 了 七、 八 個 月, 一 九 五 二 年 十 一 月 十 六 日 就 被 送 到 新 店 軍 人監獄。每天在軍人監獄的生活作息,除了吃飯睡覺外,就是在監獄裡讀書, 過 得 非 常 單 調。 出 獄 之 後, 有 聽 到 風 聲 說, 我 曾 在 監 獄 裡 協 助 蓋 牢 房, 而 且 還 設 計 一 個 洞 讓 人 家 講 話, 但 我 在 軍 人 監 獄 裡 面 完 全 沒 有 做 過 這 些 事 情, 所 以一切純屬傳言。 不 過 我 在 軍 人 監 獄 待 沒 多 久, 後 來 又 因 為 牽 涉 到「 新 民 主 主 義 革 命 同 志 聯 合 行 動 委 員 會 案 」, 所 以 又 被 移 送 回 軍 法 處 等 審 判。 當 局 說 我 們 這 個 案 子, 至 少 是 從 一 九 五 三 年 上 半 年 就 開 始 產 生 了, 一 直 拖 到 我 被 判 感 訓 時 間 大 概 是 一九五八年左右,這期間被牽涉到這個案子的人有很多陸陸續續都被槍決掉, 原 本 約 有 三 十 幾 個 人 涉 案, 經 由 不 斷 的 審 判 駁 回 審 判, 陸 續 有 人 被 槍 決, 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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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據說只剩下五個還存活。 後來聽說會有這個案子出現,是因為「我們這些政治犯曾經暗中透過特殊管 道,突破獄內的重重關卡直達國防部,聯手告發那位軍人監獄典獄長楊又凡, 並且讓他下臺……」,所以新的典獄長一來就清算報復,開始羅織這個案件。 後 來 仔 細 一 想, 在 軍 人 監 獄 的 時 候, 並 沒 有 像 他 們 所 說 的 那 麼 誇 張, 也 沒 有 那 麼 大 的 關 係 可 以 透 過 特 殊 管 道 來 告 發 典 獄 長。 那 時 只 記 得 有 一 段 期 間, 監 察 委 員 每 年 都 會 固 定 來 軍 人 監 獄 視 察, 當 中 有 幾 個 委 員 問 過 政 治 犯 一 些 問 題,所以才向他們報告「這裡的伙食這麼壞,生活也有很多問題,虐待政治犯」 等內容。 不 過 監 察 委 員 後 來 有 沒 有 把 我 們 的 話 接 收 進 去, 或 是 監 察 委 員 調 查 提 報 上 層 機 關, 然 後 有 沒 有 可 能 就 是 造 成 典 獄 長 下 臺 和 槍 斃 的 主 因 之 一, 以 及 後 來 新的典獄長是否再根據我們這些上訴人的關係做調查找小辮子,我都不清楚, 只 是 這 其 中 的 相 關 性 與 時 間 性 都 很 碰 巧, 很 難 不 讓 人 聯 想 政 府 當 時 想 羅 織 新 案的用意。
此外,我的判決書指出「曾受馬時彥等等之宣傳,抄錄匪之文件,暗自閱讀」 的 這 件 事 情, 當 時 的 確 有 人 整 理 過 這 些 文 件, 後 來 還 有 傳 到 我 這 邊 來, 自 己 看 了 也 有 主 動 抄 了 一 些 字 句。 但 是 說 什 麼 受 人 宣 傳, 然 後 故 意 抄 錄 和 閱 讀, 太 言 過 其 實, 基 本 上 自 己 就 只 是 看 了 這 些 獄 方 檢 查 通 過 的 書 籍, 而 隨 手 抄 了 一些文字而已,並沒有受到誰的灌輸或指使。 總 之, 第 二 案, 對 我 的 判 決 大 概 是 到 一 九 五 八 年 左 右 才 確 定, 結 果 是 被 判 感 化 三 年。 在 軍 法 處 判 決 確 定 後, 沒 有 被 送 回 軍 人 監 獄 服 刑, 而 是 一 直 留 在 軍法處把原本十年的刑期給服完。所以,整個等待審判與後來被關的日子裡, 幾 乎 都 是 在 軍 法 處 度 過。 而 這 段 在 軍 法 處 的 日 子, 因 為 監 獄 裡 有 很 多 像 是 洗 衣、 營 造、 鋼 鐵 等 勞 動 工 廠, 所 以, 就 被 派 在 裡 面 負 責 替 這 些 工 廠 做 記 帳 相 關 的 外 役 工 作。 等 到 刑 期 服 滿 之 後, 一 九 六 二 年 二 月 二 十 三 日 再 到 臺 灣 省 生 產 教 育 實 驗 所 接 受 感 化。 簡 單 來 說, 生 教 所 這 個 地 方, 就 是 政 府 希 望 可 以 學 習德國政府勞動改造這一套,來進一步感化我們這些思想犯。 在「 臺 灣 省 生 產 教 育 實 驗 所 」, 一 早 就 要 上 思 想 教 育 課, 有 時 候 還 會 請 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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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葉 青( 任 卓 宣 ) 他 們 來 講 國 父 遺 教 還 是 其 他 內 容 的 題 目, 上 完 課 之 後 就 得 開 始 勞 動, 而 上 頭 分 配 的 勞 動 工 作, 就 是 讓 每 個 政 治 犯 都 有 一 塊 土 地 種 菜, 讓 你 專 心 地 去 挑 糞、 施 肥、 灑 水, 顧 好 自 己 的 農 地, 然 後 一 整 天 該 做 的 事 情 做 完 才 能 吃 晚 餐, 晚 餐 過 後 才 是 自 己 的 自 由 時 間。 不 過, 雖 然 一 天 到 晚 還 是 被關在生教所,但與從前軍法處相較而言,生教所這裡還是自由許多。 出獄後的工作與生活
從 一 開 始 被 逮 捕 之 後, 當 然 一 直 有 聽 到 說 我 父 親 努 力 營 救 的 風 聲, 儘 管 父 親從來沒對我說過。 反 正, 不 管 父 親 動 用 過 什 麼 方 法 或 關 係 來 營 救, 最 後 還 是 沒 有 辦 法 順 利 救 出。 畢 竟 就 如 同 父 親 在 回 憶 錄 說 過 :「 在 那 樣 的 政 治 氣 氛 判 處 死 刑 亦 有 可 能。」所以當下,也只能接受判決的結果。 不 過 到 了 第 二 次 的 案 子, 又 莫 名 其 妙 地 被 多 判 感 化 三 年, 後 來 出 獄 後, 自 己 也 是 聽 說, 是 父 親 去 拜 託 臺 灣 警 備 總 司 令 兼 軍 管 區 司 令 陳 大 慶 的 協 助, 才
能 提 早 出 來, 所 以 本 來 是 判 三 年 感 訓, 但 在 裡 面 只 接 受 了 一 年 十 個 月 又 九 天 的感訓就出來了。 終於到了一九六三年十二月三十一日出獄,當時並不清楚誰是擔任保人的, 知 道 應 該 還 是 父 親 安 排 的 人 來 保 的。 重 獲 自 由 後, 從 一 九 六 四 年 起 就 一 直 在 日 商 伊 藤 忠 商 事 株 式 會 社 臺 北 支 店 服 務, 負 責 管 理 部 門 及 合 作 事 業 部 門 的 業 務 工 作。 那 時 自 己 除 了 定 期 要 到 派 出 所 報 到 外, 地 方 的 管 區, 也 會 時 不 時 地 來家裡,或到公司去「關心」我一下。 不 過, 由 於 老 闆 本 來 就 知 道 我 曾 有 這 些 過 去, 所 以 公 司 倒 是 沒 有 因 為 我 被 關過而刁難過我。 後來大概在公司服務了十七年,退休後就從事國際貿易的生意,不幸的是, 投 資 的 那 段 期 間, 先 後 發 生 過 一 些 事 業 上 的 困 難, 而 遭 到 很 大 的 虧 損, 因 為 這 當 中 有 牽 涉 到 親 友 的 關 係, 講 出 來 很 複 雜 也 很 難 解 釋。 雖 然 後 來 是 順 利 解 決, 但 也 從 中 學 到 : 一 個 人 做 任 何 事 情 都 務 必 小 心, 並 不 是 所 有 人 都 值 得 相 信,也不是用錢就能解決所有問題。後來等到吳三連臺灣史料基金會成立後,
我就過來幫忙,一直做到現在。 還原歷史記取教訓
對於判決書的內容,的確是有 這些事情發生,不管是第一案的 參加民主自治同盟、閱讀書籍, 還是第二案的抄錄文件,這些我 也真的有做過,然而必須重申的 是:並沒有像政府當局所說的 這麼嚴重,不過在那個時代氛圍 下,再怎麼替自己辯解都是沒用 的,一切只能認命了。 後來出獄後,隨著臺灣民主氣 氛越來越濃厚,有許多黨外運動
派他去設立的統一製衣工廠,從無到有,經營得非常成功。任務達成後,於
年左右去申請補償。 ○○○
補 償 的 心 態, 但 恢 復 名 譽 平 反 冤 獄 這 件 事, 雖 然 也 是 必 須 進 行 的, 但 說 實 在
不 過 說 實 在 的, 補 償 通 過 的 錢 是 一 回 事, 的 確 或 多 或 少 可 以 表 達 政 府 想 要
而我聽了之後,大概是二
的事情,說過某某人還是某某人有去申請然後核准,所以也勸我去申請看看,
並 制 定 補 償 等 工 作, 為 受 難 者 討 公 道 還 原 真 相。 因 為, 有 些 朋 友 有 提 到 這 樣
臺 灣 解 嚴 後, 政 府 後 來 成 立 專 案 小 組 開 始 對 二 二 八、 白 色 恐 怖 進 行 研 究,
一步的積極行動。
僅 止 於 茶 餘 飯 後 的 話 題, 有 遇 到 認 識 的 人 就 稍 微 聊 一 下 而 已, 並 不 會 產 生 進
路等資訊越來越流通,很難不注意時局動態發展,但這些對政治消息的關心,
然 而 說 自 己 完 全 沒 有 關 心 政 治, 其 實 也 是 假 的, 尤 其 現 在 電 視、 報 紙、 網
由於沒有覺得滿意的人選,連選舉投票都沒有投過。
更 沒 有 跟 父 親 或 家 人 聊 過 政 治 情 勢, 還 是 與 其 他 黨 外 運 動 的 人 有 認 識 來 往,
開始出現,不過我自己倒也沒參加過這些演講會、遊行或政見發表會等活動,
一九七四年統一製衣的歡送會。一九七一年,吳逸民任職的日商伊藤忠公司指
的, 恢 復 名 譽 的 那 一 刻, 好 像 也 沒 有 什 麼 好 處。 現 在 一 個 人 仍 是 自 由 自 在,
一九七四年被派回伊藤忠台北支店任職總務部經理。(吳文慧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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況 且 再 多 的 恢 復 名 譽, 都 喚 不 回 青 春, 也 得 不 到 從 臺 灣 大 學 畢業的畢業證書! 現 在, 只 希 望 檔 案 資 料 一 定 要 公 開, 要 不 然 在 你 們 來 之 前, 有 很 多 人 都 來 訪 問 過 我, 結果訪問完後有沒有公開我都 不 知 道, 訪 問 稿 到 哪 裡 我 也 不 清 楚? 總 之, 一 切 都 要 透 明, 還 原 真 相, 讓 更 多 人 知 道 臺 灣 曾 經 有 這 樣 不 幸 的 過 去, 而 從
一四年九月三日採訪 ○ 供)
中學得教訓。 二
二○一四年八月二十三日在澎湖舉行新臺灣史研習營(左為張詠捷,吳文慧提 二○一四年八月六日在美國加州優勝美地(Yosemite)(吳文慧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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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釋 今兵庫縣蘆屋市( 兵庫県芦屋市),位於大阪市西方,鄰近神戶市。 今東京都品川區(しながわ)。
1.
今東京都大田區立馬込小學( 大田区立馬込小学校)。
2.
今東京都港區私立芝中學 ・高中( 東京都港区芝中学校・高等学校)。
3.
玉砕(ぎょくさい),二次大戰末期日方以玉碎代稱全軍覆沒,藉以激勵軍民。
4.
吳哲雄,嘉義人,曾任嘉義汽車貨運公司朴子鎮辦事處業務主任,因「民主自治同盟歐振隆等人案」被判處十五
5.
歐振隆,臺南人,曾任臺東鹿野鄉農會會計,因「民主自治同盟歐振隆等人案」被判處死刑。
年有期徒刑。
6.
洪金盛,臺南人,因「民主自治同盟歐振隆等人案」被判處十五年有期徒刑。
7.
吳崇慈,江蘇宜興縣人,案發時為臺灣大學商學系三年級學生,因「民主自治同盟歐振隆等人案」被判處十年有
8.
涂炳榔,嘉義人,案發當時為省立師範學院(今國立臺灣師範大學)四年級學生,因「民主自治同盟歐振隆等人
期徒刑。
9.
洪育樵,南投人,案發當時為臺灣大學四年級學生,因「民主自治同盟歐振隆等人案」被判處五年有期徒刑。
案」被判處十年有期徒刑。
10.
楊田郎 1938-_
」、「加入共產黨」等標語而被捕入獄,遭判刑七年褫奪公權四年,先
一 九 三 九 年 生, 新 竹 人, 被 誣 控 在 新 竹 新 新 戲 院 廁 所 內 書 寫「 打 倒 蔣
薛化元,國立政治大學臺灣史研究所教授,曾任國立政治大學歷史學系系主任與臺灣史研 究所所長。專攻戰後臺灣史研究,主要研究成果為民主憲政、地方自治、經濟貿易等;著 有《自由中國與民主憲政》、《戰後臺灣人權史》(合著)等專書。
採訪者
11.
務,後因父親身體不好而辭職回到新竹老家自行創業。
工作,後來在好友的邀約下到新莊的三鐘紡織廠服務,負責總務兼採購等業
廠臨時工、水泥工等工作,後經父親介紹到臺北醫學院(今臺北醫學大學)
後曾關押於青島東路軍法處、安坑軍監及綠島等地。出獄後曾從事日光燈工
X 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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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棉花又開了 楊田郎訪談記錄 江志宏採訪
「 冬 天 已 經 不 長, 才 開 遍 了 紅 棉 的 南 方, 有 一 位 勇 敢 而 多 情 的 好 姑 娘 …… 告 訴 我 光 榮 而 勝 利 的 那 一 天, 木 棉 花 又 開 了 ……」 這 是 當 初 新 竹 女 中 的 黎 子 松老師寫給他的學生傅如芝的歌;傅如芝的青春年華葬給了獄中的兩個罪名、 經 歷 過 兩 個 白 色 恐 怖。 當 年, 我 在 二 二 八 那 天 上 臺 演 講 時, 知 道 臺 下 有 新 竹 女 中 的 學 生, 我 要 告 訴 她 們 :「 歷 史 的 重 要, 不 在 於 過 往 雲 煙 那 些 容 易 被 遺 忘的人和事;我在乎的是傳承,我要告訴下一代,我們的故事。」
鋃鐺入獄
被 逮 捕 時 我 十 七 歲, 那 時 我 有 接 觸 的 同 年 齡 的 很 多, 有 些 是 有 組 織 的, 也 有 對 現 實 不 滿 的, 但 其 實 我 們 都 沒 什 麼, 只 是 對 現 實 不 滿。 那 時 候 會 比 較, 很 多 人 都 有 個 觀 念 是, 別 人 都 說 共 產 黨 不 好, 但 這 國 民 黨 這 麼 爛, 那 共 產 黨 不 至 於 比 國 民 黨 壞 吧! 因 為 共 產 黨 我 們 從 來 沒 有 接 觸 過, 所 以 有 個 期 待 他 會 比國民黨好。但也只是口頭上說說。 後 來 不 知 怎 麼 地, 就 被 新 竹 的 刑 警 隊 叫 去。 早 期 有 分 成 治 安 刑 警 跟 政 治 刑 警, 那 時 政 治 刑 警 問 我 有 沒 有 寫 反 共 標 語, 其 實 我 只 是 嘴 上 說 說, 事 實 上 沒 有 寫。 但 是 那 時 他 說 你 再 幾 個 月 就 十 八 歲, 你 若 不 講, 罪 會 很 重。 之 前 根 本 沒有遇過不知道,傻傻地就說那你要叫我寫什麼?他就拿出一張白報紙和筆, 然 後 我 就 按 照 他 唸 的「 打 倒 蔣 介 石 」 寫 了。 後 來 我 才 知 道, 我 們 寫 出 來 就 是 呈堂證據,而這個是他騙出來的。 於是,我就被判了第七條,為匪宣傳的罪名,還有林于忠、陳英宗、郭毓燦、 陳 清 竣。 我 們 這 幾 個 年 齡 相 差 不 過 一 兩 歲, 都 是 這 個 罪 名。 後 來 就 被 送 到 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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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偵隊七號房;被關在那裡時,有人癮( 子,只好害怕地躲在旁邊。
)鴉片,晚上一直抖還拉我的毯 giàn
當 時 有 一 位 夏 教 授 也 是 被 送 到 刑 警 隊, 看 到 菸 毒 犯 在 拉 我 的 毯 子, 就 會 罵 菸 毒 犯。 這 個 夏 教 授 也 提 醒 我 : 小 楊, 如 果 問 你 東 西 的 話, 最 好 不 要 亂 講。 那個時候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人偷偷檢舉,因為不能亂講。但他們還是會亂問, 你跟誰跟誰怎麼樣。所以不管知不知道,到最後都要說不知道。 獄中的生活
我 後 來 被 送 到 青 島 東 路 軍 法 處, 軍 法 處 分 成 東 所、 西 所, 我 在 東 所。 東 所 又分成一、二、三區,三區旁邊有個圍牆,圍牆旁邊是女生監獄。房間不大, 便 所 只 有 一 馬 桶, 但 裡 面 睡 十 幾 個, 每 個 人 都 只 穿 一 件 短 褲。 他 們 有 個 慣 例 是 較 晚 進 來 的 人 睡 在 馬 桶 旁 邊, 但 是 看 我 年 紀 小 又 很 害 怕, 就 給 我 很 好 的 位 置, 一 直 陪 我 聊 天, 說 了 很 多 事 情, 他 們 都 是 很 有 知 識 的 人, 我 進 去 裡 面 反 而學很多。
審 判 時 法 庭 上 雖 然 有 公 設 辯 護 人, 但 他 不 是 為 我 們 脫 罪, 他 是 誘 惑、 套 我 們的話。當時我不知道就照著他講,他一句話「年幼無知,請求減輕徒刑」, 事實上就是將我定了罪,根本不管我究竟有沒有做。 最 後 因 為 未 滿 十 八 歲, 所 以 十 五 年 減 半 為 七 年。 判 罪 的 時 候 是 住 在 東 所 一 七 三 房, 判 完 罪 之 後, 就 送 到 西 所 八 十 四 號 房, 房 間 比 較 大, 差 不 多 關 三 十 四 個 人。 西 所 裡 面 分 子 混 雜, 除 了 我 們 這 些 被 亂 扣 帽 子 的 人 之 外, 還 有 一 些 軍 事 犯, 警 備 總 部 的 看 守, 會 利 用 他 們 來 壓 制 我 們, 因 為 軍 事 犯 都 是 軍 人, 所 以 體 格 很 好, 我 們 被 抓 去 的, 大 家 都 是 人 民, 都 是 小( 細 ) 隻 雞, 會 被欺負。但因為他們沒有接濟,我們這些有人送東西進來,就分一點給他們, 就比較不會找麻煩。 、一九五五年那 ○
在 裡 面, 因 為 我 的 年 紀 比 較 小, 注 意 力 比 較 不 集 中, 會 想 盡 辦 法 從 外 面 得 到 消 息。 在 裡 面 沒 有 報 紙, 只 能 拜 託 看 守 買 報 紙, 一 九 五
時 薪 水 沒 多 少, 看 守 卻 要 我 們 用 一 張 二 十 元 跟 他 買! 而 且 除 了《 中 央 日 報 》 以 外, 都 不 能 看。 委 託 看 守 買 報 紙 的 角 色 都 由 我 負 責, 後 來 才 知 道 是 因 為 萬
一發生狀況,我被判的罪可能比較輕。 但 我 認 為 是 我 有 那 個 熱 忱, 並 不 是 被 利 用, 只 是 被 抓 到 情 況 會 很 嚴 重。 有 一次被發覺,但是沒有抓到證據,就把我調到八十六房。八十六房是小房間, 因 為 青 島 東 路 是 日 據 時 代 蓋 的 房 子, 下 面 是 磚 塊, 上 面 是 甘 蔗 板, 遞 東 西 時 就用暗號朝甘蔗板「碰碰」三聲,透過小縫隙將小抄遞過去,平常就用棉花、 牙 膏 塗 起 來, 外 表 就 看 不 出 來。 後 來 有 一 次 很 緊 迫, 我 偷 跑 到 八 十 四 房, 被 看守看到,就被吊起來二個小時。 還 有 次 因 為 我 年 紀 比 較 小, 洗 澡 的 時 候 比 較 慢, 又 不 敢 跟 人 家 一 起, 跑 去 旁邊洗,因此曾經碰到一個女生,從隔壁一區管理女生的地方,要抓去槍斃。 那 時 看 守 吹 哨 子 說 快 快 快, 但 我 來 不 及 跑。 那 個 女 生 是 大 學 生, 要 被 抓 去 槍 斃的時候,很整齊地帶著眼鏡,穿著一件紅色毛線衣,她邊走邊一直喊口號, 喊 著「 毛 澤 東 萬 歲 」、「 共 產 黨 萬 歲 」, 就 喊 著 這 個 口 號 去 槍 斃。 那 個 女 生 真 的 很 偉 大。 不 能 怪 他 們, 那 個 時 代 討 厭 國 民 黨 沒 有 別 的 選 擇, 唯 一 選 擇 就 是共產黨。
我 是 在 牢 獄 裡 面 才 看 到 毛 澤 東 的《 論 人 民 民 主 專 政 》, 也 學 到 很 多 中 共 的
(註
)
的。 在 西 所 時, 孫 天 來 他 還 教 我 唱
歌 詞, 包 括 現 在 新 竹 親 水 公 園, 二 二 八 紀 念 的 地 方, 有 一 首〈 木 棉 花( 南 方 的 木 棉 花 )〉, 那 是 我 提 供 給 蔡 仁 堅
) 著, 有 個 馬 桶, hìm
晚上吃完飯約五點多一杯,這兩杯開水,除了喝以外,還要洗衣服。
一 個 木 板, 大 號 小 號 都 在 這 裡, 一 天 兩 杯 開 水, 早 上 差 不 多 八、 九 點 一 杯,
木 頭 一 支 一 支 疊 弄 起 來, 用 板 子 釘 起 來, 一 個 小 門 焮(
安 坑 監 獄 跟 青 島 東 路 的 不 一 樣, 青 島 東 路 是 利 用 日 據 時 代 的 建 築, 牢 是 用
不多有二十四個房間,分成忠孝仁愛、信義和平,我那個時候是在信監。
決 了, 前 後 不 超 過 五 個 月, 後 來 就 被 送 到 新 店 安 坑, 軍 人 監 獄 隔 壁。 安 坑 差
在 軍 法 處 東 所、 西 所 待 差 不 多 幾 個 月 而 已, 由 於 只 是 個 人 案 件, 很 快 就 判
現在講起來很好笑。
他 們 都 從 反 方 面 去 看 他, 把 他 弄 顛 倒 就 對 了。 那 個 時 候 對 我 來 說 很 深 刻, 但
們 吃 飽 飯 就 在 那 邊 唱。 看 守 不 清 楚, 對 於 那 些 馬 克 思、 恩 格 斯 理 論 的 批 判,
很 多 共 產 黨 的 歌, 像 是〈 東 方 紅 〉、〈 延 安 頌 〉 等 等, 還 有 一 些 忘 記 了, 我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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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 安 坑 監 獄 的 結 構 不 同, 是 鋼 筋 水 泥, 一 個 房 間 約 有 二 十 幾 個 人, 我 們 睡 的 時 候 是 交 叉 的, 沒 有 移 動 空 間。 在 裡 面 幾 乎 每 個 人, 不 管 以 前 是 怎 樣, 大 跟 看 守 買 報 紙, 報 紙 拿 到 之 後, 找 一 個 字 寫 ─
家都是沒事就看書,有不知道就互相教。 在 安 坑 時, 又 繼 續 我 的 工 作 得 最 好、 寫 得 最 快 的 人 去 抄 重 點。 抄 好 了, 這 房 間 裡 的 人 也 看 好 了, 要 送 給 對 號 房 間 看, 但 是 沒 有 小 縫 可 以 遞, 於 是 我 們 就 想 個 法 子, 把 牙 膏 用 完, 後 面拔起來,紙擠在裡面,叫看守:班長,我們借牙膏。東西就送過去了。 綠島的二千個日子
在 一 九 五 七 年 那 年 我 們 被 送 到 綠 島, 在 去 之 前, 監 獄 裡 的 人 會 講 綠 島 的 人 怎 樣 怎 樣, 像 是 他 說 你 去 的 時 候 絕 對 不 能 運 動, 運 動 的 幾 個 人 都 是 當 抓 耙 仔 的, 有 些 演 戲 的 也 是 抓 耙 仔。 但 後 來 發 現 其 實 不 一 定, 我 認 為 去 的 時 候 看 個 人的立場。 我 本 來 很 喜 歡 運 動, 但 因 為 他 們 講 說 那 邊 運 動 的 人 都 打 小 報 告 不 好, 我 就
不 敢 動, 坐 在 旁 邊 看 他 們 比 賽。 那 時 候 有 一 個 醫 師 王 荊 樹 和 蔡 堃 輝, 想 說 怎 麼 一 個 年 輕 人 坐 在 一 邊, 所 以 兩 個 就 跑 來 跟 我 聊 天。 後 來 我 才 發 覺 : 這 怎 麼 和之前別人的說法不同,想法就變了,就和他們友好起來。 在 綠 島 時, 有 分 生 產 班 和 勞 動 班。 當 時 我 是 勞 動 班 第 二 班 班 長, 班 長 有 分 好 幾 種, 有 的 是 乖 乖 牌 班 長, 但 我 是 那 種 調 皮 班 長。 我 通 常 負 責 買 菜, 跟 老 百 姓 接 觸, 但 那 個 時 候 買 菜 的 不 好 當, 有 錢 不 一 定 買 得 到 東 西。 但 因 為 我 比 較 年 輕, 老 百 姓 會 問 我 現 在 幾 歲 怎 樣 怎 樣, 說 給 他 聽 後, 老 百 姓 便 同 情 我, 曬 ( 乾的匏仔切半製
別 人 買 不 到 的 菜, 我 買 得 到。 還 有 些 老 百 姓 對 我 很 好, 去 買 魚 的 時 候, 還 會 叫我的外號說:「 うし這條送你。」或是直接燒好用匏杓
成的容器 裝 ) 著給我吃,可能因為這樣,魚吃很多,所以在那邊體質調得很好。 綠 島 生 活 通 常 是 上 午 上 山 去 砍 材, 中 午 就 上 正 義 教 育。 正 義 教 育 有《 三 民 主義》、《領袖言行》、《蘇俄在中國》、《恩格斯批判》、《馬克思批判》。 春 秋 兩 季 在 大 操 場 會 考, 分 初 級 班、 中 級 班、 高 級 班, 他 們 大 部 分 喜 歡 成 績 好一點,就算作弊也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只要成績好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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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 有 要 表 演 給 長 官 們 看, 這 時 候 就 可 以 看 到 有 些 老 同 學 真 的 很 厲 害, 在 那 邊 演 戲, 不 管 演 歌 仔 戲、 話 劇, 衣 服 都 會 自 己 做, 布 景 自 己 畫。 之 前 有 兩 個 兄 弟, 許 省 五、 許 省 六, 他 們 被 抓 之 前 是 畫 招 牌 的, 那 裡 面 演 歌 仔 戲 的 布 景 都是他們做的。 在 裡 面, 大 家 有 個 共 識, 不 管 家 裡 多 有 錢, 送 過 來 的 東 西 都 要 平 分。 在 安 坑 的 時 候, 送 進 來 的 肉 都 切, 然 後 抽 籤, 但 打 小 報 告 的 人 就 不 給。 只 要 有 人 生病了,也會盡量救。 五 年 多 在 綠 島 生 活, 這 些 老 同 學 真 是 有 夠 好, 有 夠 有 水 準。 我 自 認 在 綠 島 上 的 那 些 年 沒 有 白 浪 費, 雖 然 在 文 字 方 面 可 能 學 不 多, 可 是 在 社 會 上 打 滾 的 學 問 就 很 老 到。 出 獄 後 我 真 的 什 麼 苦 都 可 以 吃, 就 算 回 去 多 窮 多 艱 苦, 我 被 人家怎麼欺負都沒關係,我還是站起來。 無形的鐵幕、有形的限制
從 綠 島 被 釋 放 回 臺 後, 我 先 是 去 高 雄 尋 找 之 前 綠 島 衛 生 所 主 任 的 媽 媽, 她
有 情 於 我 讓 我 感 懷, 知 道 她 在 高 雄 開 刀, 我 便 前 去 探 望, 但 當 時 窮 得 要 命, 也 沒 得 買 東 西 探 病。 結 束 後, 我 又 到 臺 南, 找 人 託 付 那 些 還 在 獄 中 的 人 要 給 親 人 的 話。 一 直 到 事 情 都 交 代 完 後, 我 才 準 備 返 回 家 裡, 地 上 的 石 頭 粒 讓 路 程 變 得 顛 簸, 車 子 上 下 晃 動, 我 一 整 顆 心 也 忐 忑 不 安, 凌 晨 四 點 多, 我 找 不 到 我 家 在 哪, 因 為 當 時 原 有 的 家 被 賣 掉, 我 的 家 人 只 好 租 借 古 時 候 歌 仔 戲 用 的 戲 臺。 離 開 家 裡 那 麼 久, 我 看 著 這 一 切, 覺 得 自 己 不 屬 於 其 中, 人 事 物 變 得 陌 生, 原 來 時 間 改 變 的 是 心 境, 也 是 家 境, 兩 個 哥 哥 在 我 於 獄 中 時 走 了, 家 裡 的 經 濟 亦 並 無 改 善。 我 十 分 絕 望, 沒 有 學 歷 也 沒 有 錢 財, 什 麼 都 沒, 我 要怎麼開始、怎麼活下去,我好茫然! 剛 開 始 我 靠 母 親 洗 衣 服 養 我, 但 後 來 現 實 環 境 趕 著 我 找 頭 路, 我 便 先 去 當 水 泥 工。 水 泥 工 的 工 作 非 常 辛 苦, 別 人 挑 二 十 四 個 磚 頭, 我 只 能 挑 十 二 個, 以 竹 竿 作 為 架 子, 扁 擔 挑 起 的 時 候 會 晃 動 一 下, 除 了 要 吃 力 挑 起 外, 磚 塊 的 重 量 也 同 樣 壓 回 我 的 肩 膀 ; 有 一 次 痛 到 受 不 了, 一 不 小 心 扁 擔 連 同 磚 塊 從 二 樓 掉 下 來, 差 點 砸 到 也 是 我 老 同 學 弟 弟 的 老 闆, 他 趕 緊 問 我 有 沒 有 事, 還 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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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 不 要 再 挑, 叫 我 去 挖 水 泥。 挖 水 泥 其 實 比 挑 磚 頭 還 累, 以 前 是 兩 個 師 傅 抹 水 泥, 負 責 挖 水 泥 的 人 要 及 時 將 水 泥 遞 上, 但 這 個 勞 力 超 出 我 的 負 荷, 我 來 不及挖給師傅,只好另求別的工作。 之 後 我 又 做 了 卡 車 的 捆 工, 我 負 責 扛 地 瓜 簽、 地 瓜 絲, 一 噸 又 一 噸, 我 扛 在 肩 上, 司 機 問 我 會 不 會 口 渴, 我 向 他 要 了 點 水 喝, 我 用 碗 頭 仔 喝 了 三、 四 碗 水, 不 知 不 覺 七 噸 扛 好 了, 回 家 後 卻 睡 得 不 省 人 事。 之 後 有 次 到 基 隆 載 鐵 板, 別 人 要 我 指 揮 司 機 倒 車, 但 我 根 本 不 會, 車 子 的 尾 巴 撞 到 東 西, 我 被 司 機 罵 了 一 頓, 之 後 也 就 不 再 去 了。 前 前 後 後 為 了 生 計, 我 曾 做 日 光 燈 的 臨 時 工,也到養雞場養雞、挑雞糞、載雞蛋……。 我 後 來 得 知 當 時 哥 哥 生 病, 母 親 去 向 別 人 借 了 錢, 家 裡 已 經 很 窮 了, 但 我 們 還 必 須 還 著 債 務, 母 親 流 著 淚, 而 我 則 牽 著 一 臺 一 千 五 百 元 的 腳 踏 車 去 抵 債。 我 慢 慢 還, 慢 慢 做, 窮 不 怕 別 人 知 道, 重 要 的 是 我 們 應 該 怎 麼 刻 苦、 去 解決問題,窮不窮根本無所謂。 後 來 我 爸 爸 帶 我 到 漢 口 街 拜 訪 北 醫 董 事 長 胡 水 旺。 胡 董 事 長 和 我 爸 爸 感 情
不 錯, 待 得 知 我 當 時 並 無 工 作 時, 便 二 話 不 說 請 祕 書 安 排 一 個 工 作 給 我, 一 個月得領一千零五十元。雖是一個沒有名目的工作,但起碼還可以混個日子。 雖 然 董 事 長 是 我 的 靠 山, 但 多 少 我 的 背 景 也 會 令 他 擔 心, 他 交 代 駐 衛 校 警 特 別 注 意 我 的 行 動。 但 人 家 幫 我 們 的 忙, 我 們 應 盡 可 能 不 要 使 對 方 為 難。 在 那 裡,很快的我因為打球而和其餘教授熟絡,玩玩球也好、管理運動器材也罷, 我 的 個 性 本 適 合 與 人 家 打 成 一 片, 他 們 待 我 很 好, 球 類 運 動 變 成 我 們 之 間 的 溝通管道。 組織家庭
我太太是別人介紹給我們認識的,太太並不知道我的經過。說到我的太太, 我也覺得不捨,她很辛苦地跟著我,陪我度過那些苦日子,警察常來按電鈴, 她 告 訴 我 :「 田 郎( たろう),警察又來按電鈴!」我安慰妻子不要怕,他不 會 怎 麼 樣。 有 時 候 我 也 會 和 妻 子 吵 嘴, 我 跟 他 說 :「 不 知 道 是 妳 欠 我 還 是 上 輩子欠我,才會要這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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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 有 四 個 小 孩 ,兩 男 兩 女 ,我 的 子 女 都 知 道 我 的 狀 況 。在 孩 子 的 教 育 方 面 , 我 常 說 :「 再 偉 大 的 偉 人 都 會 被 忘 掉, 何 況 是 我 們 凡 人。 財 務 再 多, 也 帶 不 走,卻偏偏生活要財。你去奮鬥去得到的,你自私要自己省下來,那是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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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不可以不擇手段去害人,去拿人家的。」沒有錢很辛苦,但是我很清白, 我們老同學都知道。 受難者互助會
早 期, 我 們 幾 個 住 新 竹 的 老 同 學, 每 個 月 會 辦 一 次 尫 某( 年代時,剛好一些無期徒刑的同學得到特赦,像盧兆麟、洪水流、謝秋臨、 ○ 王永富,他們被釋放後來新竹找我們。然後盧兆麟就提說弄個會來聯絡同學, 於是就在新竹的一個工廠弄個籌備會。那天全臺灣的受難者能夠來的都來了, 大概來了四、五百個,於是互助會就出來了。 後 來 促 進 會 成 立, 互 助 會 就 因 統 派 獨 派 立 場 不 同 而 分 裂。 在 之 前, 互 助 會 支 持 的 是 紅 色 中 共, 那 個 時 候 是 對 的, 但 是 現 在 對 嗎? 坦 白 講 我 們 不 知 道。
我 早 期 也 差 不 多 是 統 派 的, 後 來 感 覺 到 中 共 發 展 變 有 錢 後 變 了, 他 們 講 的 話 有問題,我不能贊同他們。 我 認 為 任 何 一 個 人, 只 要 從 綠 島 回 來 的, 都 不 可 能 原 諒 國 民 黨。 如 果 現 在 還 在 談 論 國 民 黨 的 人 就 是 統 派 的, 因 為 代 表 他 希 望 把 臺 灣 賣 給 中 共。 現 在 我 很 少 參 與 互 助 會 和 促 進 會 的 活 動, 但 兩 邊 都 是 好 朋 友, 就 算 是 統 派 也 有 很 多 好朋友,但是朋友歸朋友,立場歸立場。 自我感悟
坦白講我不太喜歡講過去的事情,因為歷史再怎樣寫,到最後都被忘掉了, 蔣 介 石、 毛 澤 東, 現 在 人 知 道 嗎? 沒 有 人 知 道, 你 說 周 恩 來, 有 誰 知 道! 那 個 歷 史, 就 是 做 個 檔 案 而 已, 現 在 蒐 集 這 個 做 研 究, 也 就 你 們 知 道, 或 許 可 以給我們下一代知道。 但 我 那 個 時 候 就 是 我 只 清 楚 我 真 的 什 麼 都 不 知 道, 一 直 到 被 關 之 後, 毛 澤 東的人民民主專政、中國共產黨黨史、陳獨秀、瞿秋白什麼,我都可以背啊!
但 那 個 是 誰 教 我 的? 所 以 其 實 國 民 黨 抓 人 反 而 是 害 人 啊! 一 個 人 本 來 什 麼 都 不 懂, 到 裡 面 後 就 都 懂。 所 以 雖 然 我 沒 有 文 憑, 但 我 也 懂 很 多 事 情, 我 也 滿 足, 我 的 人 生 很滿足了。 做 事 情 不 要 怕, 既 然 我 有 原 則, 就 堅 持 自 己 的 原 則, 最 主 要 就 是 要 讓 人 對 自 己 有 好 印 象, 不 是 只 是 表 面, 而 是 要 實 際 行 動, 只 要 行 得 正 坐 得 穩, 不 管 真 正 立 場 怎 樣, 人 家 就 是 不 敢 怎 樣。 我 回 來 就 是 憑 著 這個原則在做。 人 生 相 處 是 一 個 緣, 這 個 緣 分 怎 樣 去 結, 任 何 事 情 都 是 有 一 個 因, 而 要 去 結 深 結 淺, 都 在 於 自 己。 就 算 不 好 也 不 要 去 跟
人 家 計 較, 就 當 是 我 前 輩 子 欠 他 的。 所 以 人 家 給 我 怎 樣, 我 就 一 定 要 給 人 家 一個交代,人家幫我忙,就不能夠給人家難堪。 有 時 候 我 也 會 和 太 太 吵 嘴、 鬥 嘴。 我 跟 她 講, 不 知 道 這 輩 子 是 誰 欠 誰, 但 日 子 就 是 這 樣 過, 再 偉 大 的 偉 人 都 會 被 忘 掉, 何 況 是 我 們 凡 人。 財 務 再 多 再
二
一四年六月十八日採訪 ○
少 都 帶 不 走。 偏 偏 為 了 生 活 要 財, 我 不 會 勾 心 鬥 角 要 害 人, 人 可 以 去 奮 鬥 去 得到所應得的,但不能不擇手段去害人。
註釋 蔡仁堅,前新竹市長,早年因積極參與黨外運動和社會運動,在白色恐怖時期遭三次判刑入獄。
接受採訪時的楊田郎與太太(國家人權博物館籌備處提供)
江志宏,國立臺灣海洋大學通識中心兼任助理教授,主要研究領域為多元文化、人際關係、 社會心理等。為「交通部公路總局退休同仁口述訪談計畫」主持人,並曾參與嘉義大學李 明仁教授主持的金九藝人口述訪談計畫。
採訪者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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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辰旦 1937-_ 一九三七年生於臺南,允文允武,中學開始打橄欖球,服役時是傘兵,受過 高空傘訓,也得過國軍火箭砲射擊比賽冠軍。退伍後,醉心攝影藝術,帶相 機高空跳傘拍攝的照片,獲得國際攝影比賽多項獎牌。因涉「花旗銀行、臺 南 美 新 聞 處 爆 炸 案( 一 九 七 ○ 年 十 月 十 二 日、 一 九 七 一 年 二 月 五 日 爆 炸 事 件)」,原判十五年,經上訴以及國際人權團體的營救,於一九七五年九月 十九日被以「共同受叛徒之指使,擾亂治安」改判五年八個月。在牢裡為打 發時間,利用每天上午及晚上各三個鐘頭,以廁所門板為桌面寫字和畫畫, 從此養成書畫的興趣,有時沒有宣紙,也拿俗稱「土紙」的如廁毛邊紙來畫。 他住的牢房是六號囚室,加上囚室前後、上下、左右彷彿六片天地,乃自號 「六大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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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死驗無傷 劉辰旦
公 元 一 九 七 一 年 三 月 二 日, 我 在 屏 東 市 大 白 天, 被 臺 灣 警 備 司 令 部, 三 臺 「 道 奇 車 」 包 圍 逮 捕。 七、 八 個 滿 臉 橫 肉 的 彪 形 大 漢 快 車 直 送 臺 北 博 愛 路 警 總保安處地下室收押禁見,從此家屬就不知我的下落。 警 總 地 下 室 是 一 處 刑 求 迫 供 的「 屠 宰 場 」, 離 開 此 地 沒 有 一 個 是 體 膚 完 好 的,過了七、八天的刑求逼供,似無成果,接著轉到六張犁看守所,繼續刑求, 到 這 裡 更 變 本 加 厲, 本 來 我 們 這 個 案 子 是 警 總 保 安 處 第 三 組 主 辦, 調 查 局 也 派 人 參 一 腳, 到 了 六 張 犁, 省 刑 警 大 隊 也 來 插 花, 據 說 : 這 些 臭 警 察, 抓 小
偷不會,刑求迫供有其專擅,所以借重其長,以求速戰速決。可是欲速則不達, 事 與 願 違, 無 中 生 有 豈 無 瑕 疵, 我 們 為 了「 正 義 」, 抵 死 不 從。 因 此 我 為 了 同伴的「生命共同體」,付出了慘痛的代價;鎖骨被刑求折斷,於今猶有「影 證 」, 腳 脛 打 爛。 灌 汽 油「 殺 豬 」 等 等 的 酷 刑, 但 我 仍 然 度 過 了「 鱷 魚 潭 」 的 慘 景 存 活 下 來, 我 始 終 沒 有 承 認, 虛 假 的「 爆 炸 」 案 我 是 最 後 一 根 稻 草, 但 是 極 權 的 蔣 幫 王 朝, 仍 然「 依 法 起 訴 」。 真 是 無 恥 加 三 級。 在 一 九 七 二 年 二月二十七日深夜,謝聰敏這小子越獄,失敗被捕。我們「共犯」六人一起, 轉 送 景 美 看 守 所 收 押 禁 見。 從 此 我 們 才 脫 離「 鱷 魚 潭 」, 安 心 坐 牢, 因 為 景 美 看 守 所 所 長 拒 絕「 借 提 在 外 」 訊 問, 要 訊 問 在 所 內 進 行, 以 免 人 犯 因 刑 求 的 後 果, 身 體 的 創 傷 責 任, 無 法 釐 清, 所 以 景 美 看 守 所 據 我 所 知 是 不 會 被 刑 求逼供。 一 九 七 二 年 初 來 到 這 裡, 好 長 一 段 時 日, 也 沒 有 刑 求, 也 沒 有 訊 問, 也 沒 有起訴。這樣的時空,讓你在平靜的牢獄生涯中,感到一種似在暴風的「風眼」 中, 相 安 無 事。 可 是 有 種 莫 名 的 恐 懼, 籠 罩 著 你 的 四 周 八 方。 在 監 獄 學 的 一
種 理 論, 就 是 無 形 的 刑, 是 心 理 層 面 的 懲 罰, 讓 一 個 正 常 人 崩 潰、 發 瘋。 這 段 期 間, 你 不 知 要 做 什 麼 是 好, 因 為 是 收 押 禁 見, 所 以 想 看 書 也 無 從 購 讀, 只 有 從 看 守 所 圖 書 館 借 書 來 閱 讀, 打 發 時 間, 其 中 我 選 擇 了 古 典 文 史, 如《 史 記 》、《 資 治 通 鑑 》、 諸 子 百 家, 因 為 在 外, 哪 有「 美 國 時 間 」 來 讀 這 些「 鬼 見 愁」的書呢?在這裡正好「適用」。 這 樣 混 了 年 餘, 起 訴 了! 二 條 一 唯 一 死 刑, 別 無 他 刑, 看 到 了 起 訴
日 子 顯 得 好 過 許 多, 恐 懼 的 心 理 一 掃 而 空! 猶 如 禪 宗 棒 喝, 點 開 了 你 人 生 的 另一個境界,人,可以超脫,自由。沒有生死的罣礙,這是人生的一個「關」, 臺 灣 歇 後 語 :「 賣 硘 仔( 陶 器 ) 看 破 」, 你 能 跨 越 這 一「 關 」! 你 就 是 自 己 的上帝。行雲流水,海闊天空。 審 判 的 開 始, 心 裡 想, 答 辯 也 是 多 餘, 可 是 同 案 生 死 繫 於 我 一 身, 我 是 同 案 中, 唯 一 怎 麼 刑 求 都 刑 不 到 我 認 罪, 起 訴 書 判 決 書 明 載, 雖 然 我 始 終 不 認 罪, 但 共 同 被 告 對 自 己 不 利 證 據 自 白 承 認, 我 也 得 一 死! 我 想 我 不 抗 辯, 可 能「 他 們 」 順 理 成 章, 判 我 們 死 刑, 所 以 仍 然 力 辯, 明 知 無 用, 也 得 力 辯。 這 是 一 種 悲 哀! 你 不 能 像 譚 嗣 同 一 樣「 我 自 橫 刀 向 天 笑 」! 多 麼 瀟 灑 自 在, 這 才 是 英 雄 本 色! 李 敖 審 判 中 一 語 不 發! 老 是 歪 著 頭 看 我 們 這 幾 個「 爆 炸 」 兇手老弟微笑,也沒有看出他有一絲懼怕,審判官一再要他說話,他說:「耶 穌被審判也沒說一句話」,真是至理名言。 這 樣 毫 無 意 識 地 混 日 子, 有 一 天, 我 的 麻 疹 又 發 作, 幾 乎 死 去, 是 一 種 中
提供)
內 容, 才 真 正 了 解, 國 民 黨 國 的 無 能 與 無 恥。 我 也 死 了 求 生 的 心。 反
二○一○年世界人權日,劉辰旦夫婦參訪景美園區。(國家人權博物館籌備處
正,與土匪理論真正是緣木求魚,管他的!十八年後一條好漢!反而看開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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毒 現 象, 是 被 灌 汽 油 的 後 遺 症, 經 陳 中 統 囚 犯 醫 生 治 療, 建 議 獄 方 要 我 住 在 押房區靠放封場的這一邊,空氣比較好,但是,是獨屋房,再放一人與我同住, 以 便 隨 時 照 料, 就 是 景 美 看 守 所 的 六 號 房, 於 今 被 海 巡 署 破 壞 無 遺。 自 願 照 料 我 的 囚 犯 叫 吳 錦 江, 逢 甲 大 學 建 築 系 的 學 生, 被 目 前 互 助 會 總 會 長 吳 榮 元 牽連,成功大學共產黨案被判無期徒刑。 我 們 兩 人 從 十 二 房 移 到 六 房, 從 獄 中「 人 際 關 係 」 而 言 較 為 單 純, 基 於 他 是 學 建 築 的, 所 以 藝 術 一 門 他 是「 科 班 」 的, 我 是「 業 餘 」 的, 所 以 常 常 談 起 藝 術 的 課 題。 我 在 攝 影 方 面, 有 業 餘 的 成 果, 喜 歡 參 加 國 內 外 攝 影 比 賽, 前 後 也 有 獲 獎 無 數, 世 界 盃 第 三 名, 其 餘 金 銀 牌 得 獎 不 勝 枚 舉, 是 當 時 國 內 現役的攝影高手,如今說來好像老宮女話當年,不勝唏噓。 可 是 好 景 不 常, 吳 錦 江 判 無 期 確 定, 必 外 移 工 廠 或 送 綠 島, 我 變 成 獨 居。 與 錦 江 同 居 時, 相 互 談 到 中 國 畫 的 話 題, 他 認 為 中 國 畫 沒 什 麼 看 頭。 問 我 對 中 國 畫 的 評 價 ; 我 說 :「 我 實 在 沒 有 留 意 過 中 國 畫 的 價 值 觀, 只 知 道 在 攝 影 界 有 個 郎 靜 山 老 頭 子 以『 蒙 太 奇 』 重 疊 相 做 中 國 山 水 畫 的 照 片, 吃 喝 群 眾,
我 看 不 起 這 種 作 品 與 傢 伙。」 我 向 錦 江 說 :「 我 不 清 楚。」 直 到 他 走 後, 我 認真思考這一問題,開始了我涉入中國水墨畫的世界。 一 開 始 叫 家 住 臺 北, 一 直 照 料 我 的 獄 中 生 活 的 大 姊 劉 美 女 送 有 關 此 等 的 書 籍,可是以文字談中國畫,其實太抽象而不實際,什麼水法墨色,骨肉云云: 真 的「 莫 宰 羊 」, 我 惱 羞 成 怒, 自 己 動 手 畫, 管 他 成 什 麼 鬼 樣 子,「 自 己 亂 舞」,實在沒辦法,也沒想到毛筆宣紙有這麼難搞。我終於想出函授老師求救。 我 大 姊 找 到 一 位 中 國 美 術 協 會 黃 渠 成 老 師 有 開 函 授 班, 首 先 他 要 我 畫 一 張 山 水畫及書法給他評分,來決定授課程度,但我聲明要純水墨黑白,不學用色, 因為獄方不准我用顏料,怕我吞服顏料自殺,尤其黃色藤黃有毒,真是笑話。 這 樣 一 來 一 往 前 後 三 次, 黃 渠 成 老 師 突 然 拒 授 課 程, 來 函 說 明 :「 你 的 書 法 天 賦 不 錯, 我 教 不 了 你, 你 自 己 學 習 用 功 吧, 對 不 起!」 接 到 這 封 信, 我 心 附 十 之 一 號 信 箱, 經 查 證 正 是 政 治 監 獄 的 信 箱, 讓 他 嚇 出 一 身 冷 ○
裡 了 然, 一 定 有 人 告 訴 他, 這 學 生 很 奇 怪 不 學 色 彩, 來 函 信 封 又 是 我 新 店 郵 政七二二
汗,還兼放「青屎」!就這樣我又回到原點。從此我就死了這條心,自己課業,
二十七日劉辰旦獄中畫作。(國 家人權博物館籌備處典藏)
「枯木孤鳥」。一九七三年十一月三日劉辰旦獄中畫作。(國家人權博物館籌
是繪畫作品之優劣,這是業餘畫家的寶貴價值。
編者註:
一二年撰稿 ○
一二年九月二十八日向編者陳銘城補述他被捕的案情。 ○ 年 一 月 二 日 臺 大 教 授 彭 明 敏, 在 日 夜 監 視 下 神 祕 ○
明敏時有往來的作家李敖三人,時間長達一年。
明 敏 在 一 九 六 四 年 共 同 發 表「 臺 灣 自 救 宣 言 」 的 謝 聰 敏、 魏 廷 朝, 以 及 與 彭
離 臺, 到 歐 洲 瑞 典 現 身, 讓 負 責 監 控 他 的 調 查 局 顏 面 無 光。 於 是 跟 監 曾 和 彭
遠因有二:首先是一九七
根據作者劉辰旦二
二
習 慣, 出 獄 後 乃 續 前 緣, 邁 向 未 來。 其 實 繪 畫 之 過 程, 本 身 就 是 目 的, 而 不
書 畫 伴 我 度 過 黑 夜 寒 冬, 讓 我 超 脫 監 獄 之 災, 雲 遊 世 界, 如 今 已 成 生 活 之
被老和尚關在寺廟自課靜心養性,我也同樣的心情開拓我以後的書畫旅程。
每 晚 書 寫 書 法 三 小 時, 每 日 上 午 自 己 臨 摹 畫 一 件, 否 則 絕 食, 好 比 宮 本 武 藏
「煉丹圖」。一九七三年九月
備處典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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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次是,一九七
年四月二十四日當時的行政院副院長蔣經國訪問美國時, ○ 年十月十二日發生臺南市前美國新聞處的爆炸案, ○
在 紐 約 被 臺 灣 留 學 生 黃 文 雄 開 槍 行 刺 未 果。 兩 件 事 情, 讓 情 治 單 位 準 備 以 兩 次爆炸案來抓人。一九七 一九七一年二月,美國商業銀行臺北分行也發生定時炸彈爆炸案。 一 九 七 一 年 二 月 二 十 三 日, 警 總 保 安 處 先 抓 謝 聰 敏、 魏 廷 朝, 三 月 十 九 日 再 抓 李 敖, 隨 後 又 逮 捕 李 政 一、 吳 忠 信 等 人, 劉 辰 旦 則 在 三 月 二 日 被 捕。 李 政 一 等 人 飽 受 毒 刑, 劉 辰 旦 也 被 打 斷 左 鎖 骨 和 灌 汽 油, 強 迫 在 已 寫 好 腳 本 的 自 白 書 上 簽 字。 因 劉 辰 旦 堅 持 不 簽 字 承 認 自 白 書, 受 祕 密 監 禁 一 年, 到
事譯作。
產黨事件入獄,感化三年。曾任報社編譯、主筆、副總編輯、總經理,現專
一九四九年生於臺灣高雄。一九七一年成大外文系畢業。一九七二年成大共
一九七二年二月底辯論庭前夕移送軍法處審判。最後,劉辰旦判五年八個月。
鄧伯宸 1949-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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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白色恐怖經驗
在軍中被捕
一九七二年二月二十五日,我被捕,從此失去自由三年又半。
鄧伯宸
當時,我正在空軍虎尾新兵訓練中心服預官役,任職中隊少尉行政官。 逮 捕 過 程 出 奇 平 靜。 雖 然 是 在 軍 中, 卻 沒 有 動 用 憲 兵。 逮 捕 的 單 位, 既 非 警 備 總 部 也 不 是 調 查 局, 空 軍 總 部 派 來 一 個 政 戰 三 處 中 校 參 謀, 編 造 了 一 個 理由,一大早就把我帶走了。
但 我 心 裡 已 經 有 數, 知 道 出 事 情 了。 「 鄧 行 政 官, 收 拾 一 下 行 李, 馬 上 到 大 隊 部 報 到, 中 隊 長 會 來 載 你。」 整 個 中 隊 一 大 早 帶 出 去 出 操, 留 守 的 隊 副 接 完 一 個 電 話, 衝 進 寢 室。 一 邊 幫 著 收 拾 桌 上 正 攤 開 在 看 的 書, 合 起 來 時, 看 到 書 名 :《 唯 物論史》。 《 唯 物 論 史 》, 德 國 哲 學 家 費 爾 巴 哈 著, 臺 灣 中 華 書 局 出 版, 一 本 探討西方唯物論的哲學著作。 「看這種書,難怪出事。」
鄧伯宸與太太劉素菊近照(鄧伯宸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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隊副顯然被「唯物論」三個字嚇到了,神色凝重。 在 當 時 那 個 時 代, 唯 物 論 就 等 於 馬 克 思 主 義, 馬 克 思 主 義 就 等 於 共 產 黨, 共產黨就等於叛亂分子。抓到是要槍斃的! 「 難 怪 出 事。」 我 心 裡 琢 磨 著 這 四 個 字, 但 不 動 聲 色, 繼 續 整 理 衣 物, 並 把隨身帶來的十幾本書連同《唯物論史》放到一塊,準備用軍毯麻繩打包。 「快點快點,書都不用帶了。」隊副氣急敗壞。 「怎麼會那麼趕呢?」那些書可都是我的寶貝。 「趕?」隊副顯然失去了耐性。「有的人,三更半夜來兩個憲兵就帶走了, 還等你收東西呀!」 於是,我知道,終於來了。只是沒有想到,那麼快。 吉 普 車 在 嘉 南 平 原 上 奔 馳, 從 虎 尾 直 駛 嘉 義。 一 路 大 霧。 遠 近 景 物 一 片 模
)
,幾位成大同學討論成立
糊。除了司機,車上只有空總的中校參謀,坐在前座。我坐後座。
(註
成大畢業前那幾個月的往事也在腦海裡飛馳。 蔡 俊 軍、 沈 寧 怡、 吳 榮 元、 吳 俊 宏、 鍾 俊 隆
飛抵松山機場,天色已黑,傾盆大雨。
等飛機直至下午四時。機上就中校參謀和我兩名乘員。
歷 史 重 演 ? 不 ,時 代 未 變 ,應 是 歷 史 繼 續 延 伸 。只 是 寫 入 歷 史 的 角 色 換 了 。
前。
個 憲 兵 帶 走, 黃 埔 新 村 鄰 居 邱 媽 媽, 講 述 她 親 眼 目 睹 那 一 幕 的 神 情, 如 在 眼
郭 廷 亮 妻 子 在 眷 村 裡 放 電 影 時, 抱 著 襁 褓 中 的 女 兒, 電 影 看 到 一 半, 被 兩
入屋內翻箱倒櫃搜查的情景,言猶在耳。
母 親 敘 述 孫 立 人 出 事 後 幾 天, 憲 兵 荷 槍 實 彈, 深 夜 包 圍 黃 埔 新 村 住 家, 進
裡有數,我依然不動聲色,甚至連起身到窗邊張望的慾望都沒有。
車 抵 嘉 義 空 軍 基 地。 說 是 等 飛 機, 我 被 單 獨 留 置 於 一 間 會 議 室 內。 由 於 心
一一在心裡浮現。
盜 取 槍 枝 及 子 彈, 並 通 知 我 大 年 初 三 到 珊 瑚 潭 集 合 成 立 成 大 共 產 黨 的 種 種,
堡, 我 在 成 功 嶺 受 預 官 入 伍 訓 練, 鍾 俊 隆 到 訪, 坐 在 連 部 旁 邊 草 地 上, 要 我
組 織 時 的 嚴 肅 神 情 與 語 調, 吳 榮 元 租 屋 處 的 陽 臺, 鯤 鯓 海 邊 陷 入 沙 灘 裡 的 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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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 出 機 艙, 踏 下 樓 梯, 四 個 憲 兵 前 後 包 夾 而 上, 又 上 了 一 部 吉 普 車, 仍 坐 後座,但這一次,左右各一個憲兵,車子直駛空軍總部,收押於空總拘留所。 連 夜 偵 訊, 調 查 局、 空 軍 總 部、 國 防 部 情 報 局, 三 堂 會 審。 我 也 只 不 過 把 一路上複習了一遍的情節做個交代。但「自白書」還是三易其稿,才算過關。 結束時天色已經大亮,下了一整夜的大雨也才停息。 軍法處看守所的所見所聞
一九七二年三月下旬,移送景美警備總部軍法處看守所。 到 了 軍 法 處 看 守 所 ,關 進 第 四 房 。一 個 兩 坪 大 一 點 的 囚 室 。臨 走 道 的 一 面 , 是 厚 重 的 鋼 門, 其 右, 牆 腳 有 一 方 孔, 其 外 為 一 上 掀 式 鐵 板, 為 每 日 飯 食 及 其 他 物 件 進 出 之 孔 道, 人 稱「 狗 洞 」。 狗 洞 上 方, 有 一 窺 孔, 長 方 形, 為 警 衛監視室內動靜之用。 室 內 中 間, 靠 右 有 一 堵 短 牆, 高、 寬 均 約 三 尺, 將 房 間 隔 成 三 個 部 分。 靠 門 的 空 間, 鋪 有 木 質 地 板, 供 人 坐 臥。 短 牆 後 面, 高 出 地 板 約 二 十 公 分, 為
盥 洗 平 臺, 有 一 抽 水 馬 桶 及 一 臉 盆。 盥 洗 平 臺 左 邊, 約 一 個 榻 榻 米 大, 算 是 置物空間。 一間囚室關兩個人。吃喝拉撒睡全在裡面。 我 的 第 一 個 室 友 叫 李 世 傑, 鬚 髮 皆 白, 大 腹 便 便 ; 剛 一 見 面, 就 給 了 我 一 顆震撼彈。 「知道我為什麼銬腳鐐嗎?」 我搖頭,不知所措。 「 我 是 死 刑 犯, 判 死 刑 的 才 銬。」 說 話 時, 頭 部 不 由 自 主 地 擺 動。「 但 還 死不了,這已經是第二次判了。」 接下去,更大的震撼。 「我是誰,你知道嗎?」 當然不知道。 也不知是以我的無知為樂,還是以他自己的答案為樂。他呵呵笑出聲來。 「我是調查局第一處副處長。驚訝吧?」
他 的 案 子 一 共 有 四 個 調 查 局 的 高 官, 他 一 個, 還 有 主 任 祕 書 蔣 海 溶、 第 四 處 副 處 長 范 子 文、 臺 北 市 調 處 專 門 委 員 戴 廣 武, 四 人 都 是 福 建 省 閩 南 地 方 人
(註
)
沈嫄璋拘
士。 據 他 說, 全 都 是 軍 統 沈 之 岳 接 掌 調 查 局 之 後, 鬥 爭 局 內 中 統 人 員, 一 個 咬一個,牽連出來的大冤案。 同 案 還 有《 臺 灣 新 生 報 》 編 輯 姚 勇 來 及 其 夫 人 記 者 沈 嫄 璋。
逆的種子,給施肥加養料的倒是他。
雜 誌, 對 這 位 民 主 啟 蒙 者 早 已 仰 慕 不 已。 說 起 來, 孫 立 人 案 在 我 心 中 撒 下 叛
後 來 ,放 封 時 認 識 了 十 一 房 的 李 敖 。高 中 時 讀《 傳 統 下 的 獨 白 》及《 文 星 》
無異飛蛾撲火。
感 慨 的 是, 幾 個 年 輕 學 生, 空 有 滿 腔 熱 血, 手 無 寸 鐵, 衝 撞 法 西 斯 體 制,
留肝膽兩崑崙。」
笑 著 點 頭 招 呼。 那 一 刻, 腦 海 中 響 起 譚 嗣 同 的 詩 句 :「 我 自 橫 刀 向 天 笑, 去
後 來, 蔡 俊 軍 判 處 死 刑, 拖 著 腳 鐐 經 過 四 房, 我 從 窺 孔 向 外 張 望, 只 見 他
敢挑戰獨裁專制所採取的行動,頗有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氣概。
自 豪 的 是, 我 們 的 案 子 畢 竟 不 是「 冤 案 」, 而 是 一 群 年 輕 人 滿 懷 理 想, 膽
看完起訴書,自豪之外,不免感慨。
十九個人,全都是學生,最年輕的黃文珍,還在高雄商職唸書。
結成一案。
等 人 的 淡 江 案。 兩 者 原 來 並 無 關 係, 後 來 蔡 俊 軍 與 林 擎 天 南 北 串 連, 兩 者 才
其 餘 十 三 人, 我 全 都 不 識。 成 大 共 產 黨 之 外, 另 有 林 擎 天、 林 守 一、 張 建 章
全 案 一 共 十 九 名 被 告, 蔡 俊 軍、 沈 寧 怡、 吳 榮 元、 吳 俊 宏、 鍾 俊 隆 之 外,
一九七二年七月,起訴書下來,我這才知道自己整個案子的來龍去脈。
樣的認知或許讓他在心理上得到一些平衡吧。
「 在 調 查 局 裡 面, 我 也 辦 過 不 少 案 子。」 他 說。「 這 或 許 就 叫 報 應。」 這
我這才知道,自己進了國民黨政治犯的大觀園。
又一個孫立人案的翻版:權力鬥爭下,羅織製造出來的冤獄。
罪自殺」。
押 調 查 局 期 間, 因 無 法 忍 受 刑 求 與 凌 辱, 上 吊 自 盡。 調 查 局 給 的 罪 名 是「 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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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對我們的評語卻是: 「你們這群小毛頭,什麼都不懂!」 他 說, 臺 灣 的 共 產 黨 都 是 假 的, 一 是 冤 獄 的 產 品, 如 李 世 傑 ; 一 是 左 傾 幼 稚病的產品。指的正是我們。 被送生教所感化
一 九 七 二 年 十 二 月, 一 輛 警 總 警 備 車 開 出 軍 法 處 看 守 所, 駛 往 土 城 清 水 村 生 教 所。 車 上 所 載, 成 大 共 產 黨 案 交 付 感 化 三 年 七 人 中 的 六 人 : 余 子 超、 余 光夏、李代雄、李慧宗、李國龍及我。 另 一 人 林 臺 雄, 當 時 因 精 神 疾 病 保 外 就 醫。 第 一 審 判 十 五 年 的 黃 文 珍, 則 是二審改判感化,後來才加入。 生 教 所 隸 屬 警 備 總 部 政 戰 部, 全 名 生 產 教 育 實 驗 所, 後 來 改 名 仁 愛 教 育 實 驗 所, 簡 稱「 仁 教 所 」。 所 謂 生 產, 種 花 種 菜 ; 所 謂 教 育, 就 是 洗 腦 ; 所 謂 實驗,則是改造。洗腦者,犯人都要上思想課程,無非灌輸反共教條;改造者,
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因此,犯人一律稱為「新生」。 至 於 洗 腦 改 造 是 否 成 功, 只 有 每 個 當 事 人 自 己 心 裡 明 白, 基 本 上 威 嚇 的 目 的應是達到了,所內新生,精神失常的倒是不少。當時年紀最小的才十六歲, 名 叫 莊 正 誠 ,我 們 喚 為「 小 鬼 」,朝 夕 相 處 ,情 同 兄 弟 。他 出 去 後 ,沒 幾 年 , 社會適應不良,自殺身亡。 除 了 情 節 較 輕 交 付 感 化 的 男 性 政 治 犯 外, 生 教 所 也 關 女 性 政 治 犯, 其 中 最 有 名 的 就 屬 廣 播 劇 名 導 演 崔 小 萍, 刑 期 十 五 年, 同 樣 也 是 假 共 產 黨。 從 小, 每 到 週 日 便 守 在 收 音 機 前, 只 為 了 收 聽 中 廣 電 臺 崔 小 萍 導 演 的 廣 播 劇, 未 料 在此得遇,感慨良多。 另 外, 生 教 所 也 關 出 獄 前 來 此「 社 會 適 應 」 的 男 性 重 刑 犯。 在 這 裡, 我 認 識 了 父 親 以 前 的 新 一 軍 長 官, 孫 立 人 舊 部 : 新 一 軍 軍 長 李 鴻 及 三 十 八 師 師 長 曾 長 雲。 兩 位 驍 勇 善 戰 的 將 軍, 都 在 孫 立 人 事 件 之 前 被 捕, 藉 以 拔 除 孫 在 軍 中的人脈。蔣氏父子處心積慮之深,於此可見一斑。 就我個人來說,生教所三年,有兩件事情影響我的一生至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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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 教 所 有 一 份 內 部 刊 物《 生 教 新 聞 》, 報 紙 型、 八 開 大 的 雙 周 刊, 內 容 ─ 無非政令傳達宣導、所內生活及活動報導,以及犯人洗腦心得的作品。 《 生 教 新 聞 》 有 自 己 的 編 輯 部 辦 公 室, 所 內 還 有 自 己 的 小 型 印 刷 廠 及 排 字 房,可謂麻雀雖小,五臟俱全。 當 時 的 總 編 輯 也 是 犯 人, 前《 臺 灣 新 生 報 》 總 編 輯 陳 石 安, 後 來 還 寫 過 一 本《 新 聞 編 輯 學 》,三 民 書 局 出 版 。他 的 案 情 ,他 不 說 ,我 也 沒 問 。據 說 是 , 《臺灣新生報》某一天的一篇報導,蔣中正的「蔣」字,少了「艸」頭。「蔣」 字去頭,對領袖大不敬,甚至可能暗示倒蔣。就這樣,拔官下獄,感化三年。 荒謬至此,不可思議。 說 是「 總 編 輯 」, 其 實 就 只 孤 鳥 一 隻, 從 寫 社 論、 審 稿、 下 標 題、 編 排 到 校 對, 一 手 包 辦。 陳 石 安 離 開 前, 機 緣 湊 巧, 我 成 了 他 的 助 理, 把 報 紙 形 成 的 整 個 作 業 流 程 都 學 了。 之 後, 又 接 手《 生 教 新 聞 》。 這 種 機 緣, 可 能 是 新 聞系科班出身都難得的。 出 獄 後, 我 人 生 的 第 一 份 工 作 就 是 進 報 社 擔 任 編 譯, 而 後 編 輯, 接 著 一 做
就是一生,與生教所的這一段「養成」絕對有關,是以記之,以示不忘。 生 教 所 上 思 想 課, 按 教 育 程 度 分 甲 乙 兩 班, 男 女 合 班 上 課, 因 此 有 機 會 ─ 與女性政治犯互動,包括崔小萍。 課 堂 上 認 識 了 一 個 女 孩, 劉 素 菊, 師 大 夜 間 部 國 文 系 二 年 級 學 生, 連 假 共 產 黨 都 算 不 上, 純 粹 受 到 牽 連 被 捕, 判 刑 十 二 年, 蔣 介 石 去 世 特 赦 減 刑 為 八 年。我們認識時,她已在獄中四年。 男 女 受 刑 人 談 戀 愛 是 嚴 格 禁 止 的, 但 青 春 年 華, 情 竇 初 開, 我 們 還 是 擋 不 住 相 互 的 吸 引。 我 遭 到 警 告, 如 果 繼 續, 便 將 關 禁 閉, 甚 至 移 送 綠 島。 劉 素 菊則遭到禁足,停止上課。 但我們沒有放棄彼此,透過她的難友傳遞書信。我積了厚厚一疊的「情書」, 為了避免被查到,混在《生教新聞》的稿件檔案中,藏在編輯部內。後來攜出, 保存至今。 一九七六年五月,我離開生教所,第二年,劉素菊出獄,我們牽手至今。 正是:一段荒謬時代劇,成全一世夫妻情。俱往矣,過往悲情恐懼,看今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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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眼相對晨昏。 後記
有人問我,心中是否有恨。我的答案是:沒有。 幼 年, 孫 立 人 事 件 爆 發 後, 家 中 隨 處 可 見 的 父 親 與 孫 將 軍 照 片, 一 夕 之 間 消失殆盡,黃埔新村住家四周,搬來新的鄰居,父親說,都是警總或政戰的人, 是來監視我們的。 凡此種種,成長過程中就已經知道政治思想的恐怖無所不在。 成 大 畢 業 前 夕, 嚮 往 馬 克 思 主 義 的 人 道 精 神 與 社 會 公 平, 思 想 上 左 傾, 純 粹 是 年 輕 人 理 想 主 義 的 燃 燒。 在 一 個 明 知 自 己 已 經 觸 犯 了 統 治 者 大 忌 的 恐 怖 時代,萬一遭逢不測,心中也有了準備。 讀歷史,只見英雄烈士,不見升官發財。 因 此, 事 情 一 旦 發 生, 我 既 沒 有 驚 恐, 也 沒 有 怨 恨。 講 得 好 聽 一 點, 求 仁 得仁吧。
更 重 要 的 是, 雖 然 角 色 微 不 足 道, 但 我 沒 有 在 歷 史 上 缺 席。 見 證 了 一 個 荒 謬 的 政 權, 一 個 荒 謬 的 時 代, 以 及 許 許 多 多 人 因 為 這 種 荒 謬 而 身 不 由 己 陷 入 的荒謬人生。 但 我 心 有 歉 疚。 我 對 不 起 我 的 家 人, 對 不 起 祖 母 及 父 母, 他 們 因 我 而 備 受 心 理 煎 熬, 母 親 整 日 以 淚 洗 面, 眼 疾 惡 化, 終 至 雙 眼 失 明 ; 父 親 因 我 提 前 退 伍, 喪 失 了 他 在 軍 中 努 力 一 生 追 求 的 理 想。 我 也 對 不 起 我 的 哥 哥 和 弟 弟, 他 們 就 業 和 讀 書 都 遭 到 騷 擾, 成 為 警 察 與 軍 訓 教 官「 關 切 」 的 對 象, 承 受 無 比 的心理壓力。
一五年五月徵稿 ○
但 是 ,寫 完 這 篇 東 西 ,都 過 去 了 。對 所 發 生 及 遭 遇 的 一 切 ,心 存 感 激 之 外 , 別無其他。 二
註釋 一九七一年十一月,成大學生蔡俊軍、沈寧怡、吳榮元、吳俊宏、鍾俊隆在校內閱讀社會主義書籍,信奉社會主
姚勇來、沈嫄璋夫婦,曾任職於《臺灣新生報》,姚為編輯、沈為記者,因捲入調查局內部鬥爭而遭誣陷檢舉。
美國關切,遂原被判處死刑者改判無期徒刑、無期徒刑者改判十五年徒刑。此案被稱為「成大共產黨案」。
無 期 徒 刑, 吳 俊 宏、 沈 寧 怡 等 六 人 十 五 年 有 期 徒 刑, 鄧 伯 宸 等 七 人 交 付 感 化 教 育 三 年。 後 因 此 案 受 立 法 委 員 與
還 擴 及 淡 江、 輔 大 等 校。 一 九 七 二 年 二 月 成 員 陸 續 被 捕, 同 年 十 月 判 決, 蔡 俊 軍、 吳 榮 元 死 刑, 鐘 俊 隆 等 四 人
義 並 草 擬 宣 言 ,成 立「 成 大 共 產 黨 」,由 蔡 俊 軍 任 主 席 、吳 榮 元 任 副 主 席 、鐘 俊 隆 任 書 記 ,成 員 除 來 自 成 大 外 ,
1.
林傑鋼(林小雲.文)/歐陽文(歐陽煇美.文)/林秋祥(林一奇.文) 黃紀男(黃素心.文)/林葉洲(林式奐.文)/林挺行(林長茂.文) 黃賢忠(黃新華.文)/劉志浩(劉鏗.口述)/施明德(施雪蕙、施又熙.文) 呂國民(呂洪淑女.文)
追憶
後沈嫄璋因遭刑求逼供而慘死於偵訊室,姚勇來原被判刑十五年,後因大赦而在入獄十年後出獄。
2.
202 喚不回的青春
林傑鋼 1927-_ 一 九 二 七 年 生, 新 竹 縣 人, 曾 任 職 新 竹 縣 政 府 擔 任 民 政 局 課 員, 一 九 五 年 初 因 同 學 留 下 的 一 本 雜 誌 被 捕 入 獄, 被 指 控 涉「 臺 灣 民 主 自 治 同 盟 案 」 而 遭 判 有 期 徒 刑 十 五 年, 褫 奪 公 權 十 年, 先 後 曾 被 關 押 於 軍 法 處 與 綠 島, 一九六五年獲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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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白色生命之旅 林小雲(林傑鋼的女兒)
約 莫 黎 明 乍 現 不 久 後 的 四、 五 點 鐘, 稀 微 的 晨 光 已 悄 悄 染 亮 了 些 許 天 空, 一輛紅色的小轎車暫停在我們居住的那個滿山滿坑都是樹叢野草的淺丘小山 崎、 沿 石 頭 踏 階 蜿 蜒 而 下 的 小 小 馬 路 旁。 那 時 馬 路 都 還 沒 有 鋪 上 柏 油, 像 小 轎 車 那 樣 的 車 子, 只 要 一 發 動, 便 會 揚 起 好 大 一 陣 灰 塵。 整 個 小 山 丘 瀰 漫 著 濃得化不開的白霧,像是還沒睡醒,阿嬤牽著剛從夢中醒來還睡眼惺忪的我, 旁 邊 是 叔 叔、 嬸 嬸 與 堂 哥 們。 爸 爸 媽 媽 並 沒 有 出 現 在 那 個 場 景。 然 後 我 跟 阿 嬤 在 大 家 的 簇 擁 揮 別 下 一 起 坐 上 紅 色 小 轎 車, 在 被 捲 起 的 塵 煙 中 揚 長 而 去。
目的地是遠在頭份的屘姑家(應該是公務員或教師宿舍)。 那 個 因 為 起 濛 煙( 霧 ) 而 瀰 漫 著 重 重 霧 景 的 早 晨, 是 我 人 生 中 最 早 的 鮮 明 回憶之一。很可能,它就是我最初的生命記憶。 爸媽小傳
那 是 個 微 風 拂 面 的 夏 日 早 晨, 住 在 新 埔 枋 寮 下 寮 里 淳 樸 客 家 庄 的 客 家 少 年 林 傑 鋼, 歡 喜 地 騎 著 一 輛 從 朋 友 那 兒 借 來 的 腳 踏 車, 從 靠 近 枋 寮 公 學 校 邊 的 大 斜 坡 輕 快 地 向 前 滑 溜 下 去。 涼 涼 的 微 風 輕 輕 拂 過 他 年 少 的 面 龐, 他 的 心 情 愉 快 極 了,「 有 一 輛 像 這 樣 的 腳 踏 車 真 是 不 錯 啊!」 他 心 想, 一 面 向 迎 面 走 來的叔公打了聲招呼。 「傑鋼(以日語),你要去哪裡啊?」 「叔公,我要騎到前面很遠很遠的地方,去追求我的理想……」 後 面 那 句 話 的 聲 音 輕 得 好 像 是 說 給 他 自 己 聽 似 的。 少 年 的 眼 睛 閃 爍 著 青 春 的 光 芒, 老 叔 公 微 笑 地 看 著 這 個 年 輕 的 後 生 人, 不 自 覺 地 點 了 點 頭, 好 像 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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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意的樣子。 少 年 萬 萬 沒 有 想 到 的 是, 橫 亙 在 他 年 輕 生 命 前 方 的, 竟 是 一 連 串 歷 史 浩 劫 下剪不斷的動盪、紛擾與災難。 這 愉 快 而 果 敢 的 少 年 就 是 我 的 父 親 。爸 爸 是 家 中 長 子 ,深 受 公 太( 曾 祖 父 ) 和 婆 太( 曾 祖 母 ) 的 疼 愛, 當 時 還 是 青 年 的 阿 公( 祖 父 ) 家 業 未 定, 經 常 舉 家 在 下 寮 里 一 帶 遷 移。 苗 栗 發 生 關 刀 山 大 地 震 那 年( 一 九 三 五 年 ), 八 歲 的 爸 爸 進 入 枋 寮 公 學 校 就 讀 一 年 級。 阿 嬤 先 後 總 共 生 了 兩 個 兒 子 和 六 個 女 兒, 爸 爸 排 行 老 三。 在 家 族 中, 爸 爸 儼 然 天 之 驕 子, 在 學 校 裡 更 是 備 受 日 籍 老 師 喜 愛。 一 九 三 七 年 日、 中 發 生 軍 事 衝 突( 即 所 謂 盧 溝 橋 事 變 ), 爸 爸 回 憶 當 時的社會氣氛說:「緊張的空氣充滿了所有的空間,路上到處有(軍)人站崗, 感 覺 這 樣 的 空 氣 好 像 瀰 漫 了 整 個 世 界 ……」 這 年 底 阿 公 再 次 舉 家 搬 遷 到 四 座 屋居住,這是頭一回由公太婆太出資幫阿公租下約三甲多水田耕作。 十 四 歲 那 年 考 上 高 等 科 一 年 級, 一 九 四 一 年 十 五 歲 自 高 等 科 畢 業 的 爸 爸, 非 常 渴 望 能 繼 續 升 學, 卻 遭 公 太 嚴 厲 拒 絕, 爸 爸 只 得 乖 乖 留 在 家 裡 割 稻、 蒔
田、 除 草、 換 工, 繼 續 過 著 客 家 少 年 慣 常 的 農 耕 生 活。 這 段 時 間, 爸 爸 經 常 帶 著 小 他 兩 歲 的 叔 叔, 趁 農 閒 跑 到 附 近 的 深 山 向 一 位 老 師 學 漢 文。 這 為 期 約 莫 三 個 月 的 漢 文 學 習 之 旅, 成 了 兄 弟 倆 最 喜 悅 的 共 同 回 憶。 這 年 底 珍 珠 港 事 件爆發,埋下日後日本戰敗投降的種子。 就讀開南高等商業學校 爸 爸 在 家 蒔 田 換 工 時 期 的 某 一 天, 任 職 於 台 北 某 紅 茶 公 司 的 木 潭 叔 公 突 然 到家中造訪,不久家裡便接獲木潭叔公來信催促爸爸北上報考通訊員的工作。 疼 愛 爸 爸 的 婆 太 給 了 爸 爸 十 塊 錢 日 幣 作 為 生 活 費。 初 次 離 家 的 爸 爸, 一 時 間 卻完全無法適應,甚至因為思念母親而夜不安寢,心想「乾脆不要考上算了」。 沒 想 到 卻 以 第 一 名 被 錄 取, 從 此 留 在 台 北 一 面 工 作 一 面 學 習 通 信 和 打 字 等 技 巧。 當 時 擔 任 通 信 員 的 工 資 是 一 個 月 三 十 元 日 幣, 但 工 作 一 段 時 間 後 爸 爸 發 現, 從 事 相 似 工 作 的 高 中 畢 業 生 工 資 竟 是 一 個 月 四 十 二 元! 他 由 此 體 會 到 學 歷在一個社會上的重要性,暗自下決心一定要考上高等學校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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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四三年四月,已在台北工作一段時間的父親,自行報考並如願考上開南 商 業 學 校, 還 先 向 木 潭 叔 公 借 了 四 十 五 元 繳 完 註 冊 費, 當 天 下 午 返 家 向 公 太 說 明 想 要 繼 續 讀 書 的 心 願。 他 內 心 暗 自 希 望 公 太 會 因 為「 已 經 考 上 了 」 這 個 事 實 答 應 他 繼 續 升 學, 沒 想 到 公 太 仍 是 一 口 回 絕, 同 時 告 訴 爸 爸「 我 會 幫 你 還那四十五塊錢。書不要唸,繼續做你的通信員就好」。正當爸爸沮喪到極點, 同 一 天 傍 晚 剛 好 郵 差 送 來 一 封 公 函, 拆 開 一 看 竟 是 徵 兵 令。 爸 爸 腦 海 靈 光 一 閃,心想:「上學的話應該就不用當兵吧,正好可以拿這理由說服阿公啊。」 於 是 興 高 采 烈 地 拿 著 徵 兵 令 再 次 嘗 試 說 服 公 太。「 是 嗎?」 公 太 顯 然 半 信 半 疑, 這 時 阿 公 也 基 於「 不 用 當 兵 」 的 考 慮 加 入 說 服 的 行 列, 公 太 才 終 於 答 應 去庄役場(鎮公所)問問。由於跟庄役場的人很熟,公太一進去就大聲地問: 「 我 孫 子 考 進 高 等 學 校 就 不 用 當 兵 嗎?」 少 年 爸 爸 則 火 速 把 徵 兵 令 和 註 冊 單 跟 ─
交 給 役 場 職 員, 職 員 完 成 抄 寫 後 笑 嘻 嘻 地 向 公 太 道 賀! 爸 爸 這 才 終 於 驚 險 萬 分地在十七歲達成長久以來渴望升學的心願。這一年八月,爸爸的么妹 爸爸和阿嬤感情最親近的屘姑出生了。
爸 爸 進 入 開 南 就 讀 後, 由 於 日 本 政 府 忙 於 戰 事, 學 校 的 課 其 實 也 上 得 七 零 八 落, 大 部 分 時 間 反 而 是 投 入 與 戰 事 相 關 的 建 設 勞 動。 例 如 協 助 鋪 設 宜 蘭 機 場 滑 行 道 的 工 程, 一 做 就 是 三 個 月, 且 分 三 次 才 做 完( 日 治 時 期 曾 在 宜 蘭 興 建 了 三 座 機 場, 包 括 南 機 場、 北 機 場、 西 機 場, 是 太 平 洋 戰 爭 末 期 日 軍 神 風 特 攻 隊 的 基 地 )。 儘 管 如 此, 日 本 教 師 對 學 生 可 說 非 常 愛 護, 不 僅 在 課 業 上 傾 囊 相 授, 尤 其 高 度 鼓 勵 學 生 用 功 向 學。 由 於 日 本 的 大 東 亞 戰 略 野 心, 當 時 學校裡也開設中文課程,早些年已具備漢文基礎的爸爸,也選修了這門課。 時序近二戰末期,爸爸回憶某次又為了戰事在學校附近勞動服務時,他親眼 目睹一架日本飛機墜毀於附近的神社(推測可能是當時的「天滿宮社」或「大 安 稻 荷 社 」), 爸 爸 心 中 暗 忖 : 難 道 日 本 快 要 不 行 了 嗎? 果 然, 一 九 四 五 年 五 月 三 十 一 日 台 北 發 生 大 空 襲, 兩 個 多 月 後 的 八 月 十 五 日, 日 本 政 府 便 宣 告 投降。政局驟變,不僅社會處於無政府狀態,捲入戰事已久的學校也不例外。 一 九 四 五 年 十 月, 國 民 政 府 來 台 進 行 主 權 移 交, 開 南 的 學 生 也 如 同 當 時 社 會 上 普 遍 的 期 待 那 樣, 歡 欣 鼓 舞 地 到 基 隆 港 口 迎 接「 祖 國 」, 誰 知 出 現 在 眼 前
的「祖國」形象卻令所有人大失所望。由於學校的無政府狀態並未真的解除, 同 年 十 二 月 底, 爸 爸 提 前 自 開 南 商 校 畢 業, 至 一 九 四 六 年 四 月 才 返 校 領 取 畢 業證書。 爸爸當年以名列前茅的成績自開南商校畢業,原本日籍老師希望爸爸接受保 送直升大學,但爸爸卻只能猶豫不安地告訴老師「恐怕我的祖父不會答應」。 老師聽了微笑著鼓勵他說:「不用擔心,老師可以親自到府上拜訪你的祖父, 請 他 答 應 讓 你 上 大 學。」 老 師 果 真 不 辭 千 里 前 往 位 在 四 座 屋 的 家 中 造 訪, 並 與 公 太 自 下 午 開 始 論 辯 長 談 直 至 煤 油 燈 微 光 搖 曳 的 深 夜。 結 果 卻 令 人 絕 望, 被曾祖父頑固而捍然拒絕的日籍老師,也只得悵然離去。 結婚 知 道 自 己 不 可 能 繼 續 升 大 學 後, 爸 爸 儘 管 心 中 有 說 不 出 的 失 望, 但 畢 竟 是 家 中 長 子, 衡 量 當 時 銀 行 的 待 遇 普 遍 低 落 而 政 府 機 關 的 待 遇 則 相 對 優 渥, 一 九 四 五 年 十 二 月 底 便 著 手 報 考「 新 竹 縣 政 府 總 務 科 統 計 股 」 人 員, 隔 年 一
月 口 試。 由 於 爸 爸 的 中 文 好 得 讓 口 試 人 員 刮 目 相 看, 很 順 利 地 被 錄 取 為 正 式 雇 員, 二 月 就 開 始 正 式上班。 一 九 四 七 年 二 月 二 十 七 日, 爸 爸在永樂町目睹林江邁事件之後 混 亂 的 過 程,「 下 午 近 傍 晚 時 事 件 發 生, 是 台 灣 人 對 中 國 人 統 治 嚴 重 不 滿 ; 民 生 必 需 品 一 日 數 漲, 社 會 秩 序 分 崩 離 析, 讓 台 灣 人 手 足 無 措。」「 三 月 八 日, 國 民 黨 軍隊登陸基隆,清鄉屠殺開始。」 爸爸在扼要的個人手札上這樣簡 明 書 寫 著。 後 來 家 人 擔 憂 他 的 安
林傑鋼與妻子范義妹初婚時合影(林小雲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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危, 請 住 在 台 北 的 宗 長 將 他 帶 離 動 盪 的 台 北 城。 就 在 這 社 會 極 度 混 亂 恐 怖 的 一九四七年,爸爸與媽媽在五月十日結婚了。 「那時我們家還住在枋寮的四座屋,我才五歲,家裡面喜氣洋洋熱鬧極了。 我 還 用 力 踮 起 腳 尖 從 窗 戶 外 面 偷 看 新 娘 ……」 屘 姑 回 憶 爸 爸 和 媽 媽 結 婚 的 情 景時,這樣描述。 回 憶 青 春 年 代 ,媽 媽 曾 說 ,她 十 八 歲 時 ,我 家 曾 祖 父 第 一 次 央 媒 婆 到 她 家 裡 提親,但當時年輕且心高氣傲的媽媽心想,我才十八歲還不算老,再看看吧。 媽 媽 那 時 常 與 女 性 朋 友 一 起 到 竹 東 鎮 上 學「 拿 針 」( 裁 縫 ), 頗 有 新 時 代 女 那是一九三 ─
年代 ○
性的雄心壯志,可一點也不想那麼早結婚。媽媽林范義妹出生於一九二八年, 由於生父正趕著投入日本政府獎勵前往花東墾拓的風潮 一 次 相 當 大 規 模 的 客 家 東 墾 潮, 原 本 住 在 湖 口 的 親 外 祖 認 為 是 大 好 良 機, 一 心 想 翻 山 越 嶺 到 花 東 開 墾。 在 那 個 把 女 兒 賣 給 別 人 家 當 養 女 或 童 養 媳 是 天 經 地 義 的 年 代, 親 外 祖 卻 不 捨 年 幼 的 兒 女 吃 太 多 苦, 於 是 將 排 行 三 女 的 媽 媽 托 付 給 住 在 六 家 的 地 主 朋 友, 膝 下 沒 有 一 兒 半 女 的 養 外 祖 視 媽 媽 如 己 出。 從 童
年 時 期 到 少 女 時 代, 媽媽雖然名義上是養 女, 卻 過 著 就 當 時 的 客家庄而言稱得上優 渥 的 生 活, 不 但 讀 了 六 年 小 學, 少 女 時 期 這可是五年 ─
還不乏機會搭火車四 處旅行
級的我在少女時都無 法 享 有 的 福 利。 生 活
於是在媒婆陪伴下藉奉茶的形式羞澀地看過爸爸一眼後,便決定與爸爸結婚。
媽 內 心 估 忖 著, 也 許 這 就 是 緣 分 吧, 且 在 那 個 年 代, 二 十 歲 已 是 老 大 不 小,
少 人 上 門 提 親。 媽 媽 一 看, 怎 麼 又 有 爸 爸 的 名 字, 心 想「 怎 麼 又 是 他!」 媽
在 這 樣 條 件 下 的 媽 媽, 想 當 然 爾 是 要 慎 選 夫 婿 的。 到 了 二 十 歲 那 年, 又 有 不
范義妹 ( 站立者 ) 少女時代與友人合影(林小雲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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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 後 居 住 在 四 座 里 老 家, 或 視 農 忙 狀 況 隨 爸 爸 當 時 在 新 竹 縣 政 府 的 工 作 一 起 住在桃園的宿舍裡,過著新婚夫妻兩人世界的生活。 一 九 四 七 年 底, 爸 爸 調 職 民 政 局 行 政 課 辦 事 員, 職 掌 調 解 兼 記 錄 與 保 甲 幹 部 考 試, 兼 新 竹、 大 湖 兩 郡 村 里 民 大 會 等 業 務。 一 九 四 八 年 一 月, 阿 公 從 四 座 屋 搬 到 臨 近 新 埔 與 芎 林 交 界 處 的 石 頭 坑 山 上, 經 營 面 積 更 大 的 山 林 ; 六 月 爸 爸 升 任 課 員。 然 而 社 會 仍 持 續 動 盪 且 越 發 暗 潮 洶 湧。 爸 爸 曾 這 樣 簡 短 記 錄 一 九 四 九 那 一 年 :「 物 價 持 續 一 日 數 漲, 薪 水 半 年 才 能 領 到 ; 上 午 領 到 者 可 以 買 兩 包 糙 米, 下 午 領 到 者 只 能 買 一 包 ; 銀 行 界 大 好, 一 月 領 好 幾 次 各 式 各
年六月某個陽光斜照 ○
樣 的 津 貼 ……」 五 月 二 十 日, 警 備 總 部 宣 佈 台 灣 全 省( 時 稱 台 灣 省 ) 戒 嚴 ; 六月十五日,舊台幣四萬元僅能換新台幣一元。 掉落在時間與歷史的斷面 據 媽 媽 七 十 歲 時 宛 如 靈 光 乍 現 的 片 刻 回 憶, 一 九 五 的 午 後, 她 像 平 常 一 樣 在 宿 舍 裡 忙 家 務, 突 然 來 了 幾 個 她 完 全 不 認 識 的 人,
他 們 將 爸 爸 拉 到 一 旁 說 話。 不 久, 爸 爸 跟 媽 媽 說 :「 要 不, 妳 先 回 山 上 家 裡 好 了 ……」 全 然 莫 名 其 妙、 頓 時 不 知 所 措 的 媽 媽, 只 得 按 捺 住 心 中 的 不 安 與 惶 惑, 聽 爸 爸 的 話 先 回 到 石 頭 坑 山 上 的 家。「 幾 個 月 後,( 新 埔 ) 街 路 的 姑 丈 看 到 報 紙 說 已 經 判 刑, 我 當 場 就 暈 過 去 不 行 了 ……」 聆 聽 這 片 刻 回 憶 的 話 語 時, 我 正 在 林 口 長 庚 醫 院 陪 伴 甲 狀 腺 術 後 的 母 親。 那 是 我 第 一 次 聽 她 談 起 與白色恐怖有關的記憶,也是今生唯一的一次。母親短暫述說後便沉沉睡去, 留下一旁兀自感到不可思議的我,對著醫院白牆上的一抹斜陽。 「 那 時 妳 祖 父 想 盡 辦 法 拜 託 人 去 談, 但 是 都 沒 有 用。 最 後 是 爸 爸 請 人 轉 信 回 家 請 祖 父 不 要 再 花 錢 了。 阿 嬤 傷 心 落 淚, 天 天 牙 齦 出 血, 牙 齒 一 顆 顆 地 掉……」屘姑回憶事件發生當時這樣說。 爸 爸 的 簡 札 則 記 載 :「 六 月 八 日 被 捕 於 新 竹 縣 政 府( 於 桃 園, 民 政 局 行 政 課 ) ; 六 月 九 日 被 送 到 台 北 監 獄, 五 天 」「 六 月 十 四 日 被 送 到 保 密 局, 高 牆 腳 有 個 水 池 讓 人 排 大 號 ; 太 陽 當 空 中 暑 而 不 自 知, 晚 餐 後 被 送 到 走 廊( 如 倉 庫 處 ), 一 夜 拉 三 十 六 次 筋 疲 力 盡, 雙 手 和 臉 被 蚊 子 叮 咬 得 通 紅 ; 第 二 天 六
月 十 五 日 被 移 送 到 一 間 似 工 廠 的 二 樓 剛 為 政 治 犯 開 創 的 醫 院, 住 院 一 星 期 還 沒 完 全 治 癒 移 送 軍 法 處 」「 六 月 二 十 四 爸 接 信 來 見 」「( 未 註 明 日 期 ) 病 漸 日移送新生訓導處,集中營的生涯」。
癒 肚 飢 沒 東 西 吃, 幸 有 同 案 林 明 木 家 人 送 飯 來, 用 小 罐 頭 傳 過 來, 對 我 的 康 復一大幫助」「(沒有寫上日期) 月 X
(註
)
那 種 不 斷 反 轉 與 修 正 時 間 的 想 像 來 假 設 : 假 如 沒 有 這 場 歷 史 浩 劫, 爸 媽
儘管在現實上時間與歷史都不可逆,但我仍忍不住經常用電影「蘿拉快跑」
「蘿拉」不可以快跑
從此落入截然不同的命運。
二 十 四 歲, 母 親( 虛 歲 ) 二 十 三 歲。 爸 爸、 媽 媽 以 及 親 族 裡 許 多 人 的 人 生,
坐上第一批運送政治犯的船隻關押在火燒島新生訓導處。這一年父親(虛歲)
何 十 五 年? 對 當 時 的 人 而 言, 答 案 只 散 落 在 茫 茫 的 風 裡。 一 九 五 一 年, 父 親
斃, 其 他 二 十 個 統 統 十 五 年。」 沒 有 理 由, 沒 有 正 式 的 訊 問, 為 何 槍 斃? 因
其 他 二 十 五 人 一 字 排 開, 不 到 三 十 分 鐘, 那 負 責 審 判 的 人 說 :「 前 面 五 個 槍
被 槍 斃 了, 而 沒 有 人 知 道 誰 會 是 下 一 個。 軍 法 處 最 後 終 於 開 庭 審 判, 爸 爸 與
爸 爸 回 憶 待 在 軍 法 處 的 恐 怖 在 於 隨 時 有 獄 友 從 身 邊 消 失, 意 味 著 可 能 已 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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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應該這樣的不是嗎?然而現實生活畢竟無法「蘿拉快 ─
一 九 五 二 年, 當 時 四 歲 原 本 以 為 是 到 外 婆 家 玩 耍 的 姊 姊, 發 現 天 色 已 晚 了,
和 文 件。 媽 媽 從 此 留 在 山 上 過 著 勞 動 忙 碌、 紛 爭 擾 嚷 的 傳 統 大 家 庭 生 活。
屘 姑 說 事 件 後 阿 公 擔 心 事 情 擴 大, 迅 速 燒 光 家 裡 所 有 跟 爸 爸 有 關 的 相 片
媽媽的青春
跑」,它經常以無比酷烈的態勢,宛如嚴冬驟然降臨……
落實在他們身上
穩 定 建 立 起 穩 固 的 知 識 中 產 階 級 家 庭 ……, 我 多 麼 希 望 這 樣 美 好 的 生 活 圖 像
裳, 孩 子 們 都 有 良 好 教 養, 他 們 夫 唱 婦 隨 以 客 家 人 一 步 一 腳 印 的 踏 實 性 格,
了 裁 縫 又 愛 漂 亮 的 媽 媽, 會 親 手 為 自 己 和 家 人 裁 製 時 髦 好 看 且 符 合 流 行 的 衣
公 家 機 構 獲 得 極 好 發 展 而 日 居 要 職, 夫 妻 倆 會 養 育 幾 個 活 潑 可 愛 的 小 孩, 學
的 人 生 是 否 會 令 人 滿 意 些 呢? 能 力 好 人 緣 佳 且 行 動 力 一 級 棒 的 爸 爸, 可 能 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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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 阿 嬤 說 :「 外 婆, 娾( 我 ) 要 轉( 回 家 ) 了 ……」 這 才 發 現 從 此 要 留 在 山 上 做 媽 媽 的 女 兒 了 ; 一 九 五 五 年, 年 僅 二 歲 的 哥 哥 也 在 家 族 安 排 下 加 入 這 個 大 家 庭, 和 姊 姊 一 起 成 為 爸 爸 未 曾 謀 面 的 小 孩。 媽 媽 就 這 樣 在 爸 爸 長 期 缺 席 的情況下,獨自在山上的大家庭中,建立起她與姊姊哥哥共有的小家庭。 山 上 日 夜 操 勞 的 農 稼 生 活, 當 然 與 不 時 可 以 到 桃 園 宿 舍 共 度 清 新 兩 人 世 界 的 歲 月 截 然 不 同。 剛 失 去 與 爸 爸 的 相 依 初 回 山 上 那 幾 年, 媽 媽 除 了 要 適 應 陡 然 落 在 肩 上 的 洗 衣、 煮 飯、 畜 養 家 禽、 種 菜、 打 柴 等 大 家 庭 勞 務, 當 時 山 上 的 園 林 有 六、 七 甲 之 多, 家 中 還 請 了 幾 個 長 工 協 助 耕 作, 每 日 為 辛 勤 勞 動 的 耕作者煮一頓下午的茶水和點心補充體力也必不可少;此外要照顧剛來到身 邊 的 姊 姊 和 哥 哥, 尤 有 甚 者 是 要 對 付 時 刻 刁 蠻 相 欺 的 阿 妗( 嬸 嬸 ), 以 及 旁 人 指 指 點 點 的 流 言 蜚 語。 所 有 這 一 切 都 讓 她 身 心 俱 疲。 媽 媽 回 憶 說 :「 我 只 好 在 百 忙 中 抽 時 間 去 找 妳 同 年 媽( 客 語 ) 講 講 心 裡 話。」 同 年 媽 住 在 離 我 們 山 上 家 約 二 十 分 鐘 腳 程 處 一 條 小 路 蜿 蜒 上 去 的 所 在, 媽 媽 說 她 們 幾 乎 每 次 見 面 都 得「 十 八 相 送 」, 兩 人 說 心 裡 話 說 到 心 坎 深 處 捨 不 得 嘎 然 而 止, 又 掛 心
范義妹(第二排左三)在石頭坑山上老家生活時與家族合影(林小雲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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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 有 做 不 完 的 事, 於 是 同 年 媽 邊 聽 媽 媽 說 話 邊 陪 她 走 回 家 ; 到 了 我 們 家 山 腳 下, 媽 媽 還 是 捨 不 得 就 這 樣 離 開, 於 是 又 跟 同 年 媽 一 起 走 到 她 家 山 路 下, 總 要這樣往覆好幾回合,兩個人才會真的回到各自的家。 與 媽 媽 處 境 截 然 不 同 的, 白 胖 圓 潤 的 阿 妗, 自 一 九 五 一 年 六 月 與 阿 叔 結 婚 後, 十 一 年 間 總 共 生 養 了 五 個 活 潑 健 壯 的 男 丁。 這 對 昔 日 需 求 高 度 勞 動 力 的 客 家 庄 而 言, 可 真 是 如 獲 至 寶, 阿 妗 不 消 說 成 了 道 地 的「 傳 家 之 寶 」, 在 大 家 庭 中 備 受 榮 寵 也 可 想 而 知。「 妳 阿 妗 每 天 鼻 孔 歙 啊 歙 的, 比 家 裡 那 隻 火 雞 還 驕 傲。」 媽 媽 說 當 年 阿 妗 老 愛 抱 起 光 屁 股 的 大 堂 哥, 走 到 牽 著 哥 哥 小 手 的 媽 媽 面 前, 將 兒 子 的 小 雞 雞 衝 著 媽 媽 的 臉 得 意 炫 耀 :「 妳 有 嗎? 妳 有 嗎? 妳 連 個 蟑 螂 都 沒 有 ……」 惹 得 生 性 自 負 驕 傲 的 媽 媽 簡 直 快 氣 瘋 了, 在 一 旁 才 二 歲 的 哥 哥 年 紀 還 小 需 要 保 護, 媽 媽 總 是 一 面 護 著 哥 哥 一 面 對 付 阿 妗。 這 樣 的 戲 碼 天 天 上 演, 阿 妗 不 斷 使 出 她 不 可 理 喻 的 一 面, 重 複 那「 連 一 隻 蟑 螂 都 沒 有 的 理 論 」, 攻 擊 哥 哥 是 不 知 哪 來 的「 小 雜 種 」, 最 終 目 的 是 藉 此 把 為 大 家 庭 烹 煮 三 餐、 點 心 等 原 本 應 該 共 同 分 擔 的 勞 務 都 推 給 媽 媽。 丈 夫 蒙 受 不 白 之
冤, 如 今 形 單 影 隻、 形 銷 骨 立, 還 得 仰 賴 阿 叔 在 山 場 的 耕 作 才 能 維 持 基 本 生 存,媽媽縱使再怎麼怒火攻心,也只得識時務地盡可能隱忍下來。 大 堂 哥 與 哥 哥 同 年, 兩 三 歲 時 哥 哥 需 要 媽 媽 保 護, 等 年 紀 稍 大 一 點, 哥 哥 便開始反擊與保護媽媽了,三天兩頭跟大堂哥鬥嘴打架,偏偏哥哥身手矯捷, 總 是 三 兩 下 就 弄 得 大 堂 哥 哇 哇 大 哭, 小 孩 立 刻 各 自 告 狀, 妯 娌 之 間 又 是 一 番 唇 槍 舌 劍。 阿 妗 恃 寵 而 驕 縱 至 極, 媽 媽 忍 無 可 忍 時 可 也 不 好 欺 負。 某 次 妯 娌 又 因 孩 子 的 細 故 針 鋒 相 對, 阿 妗 一 狀 告 到 公 太 那 裡。 公 太 聽 後, 覺 得 媽 媽 比 較 有 理, 於 是 小 小 訓 了 阿 妗 幾 句。 阿 妗 氣 不 過, 竟 趁 公 太 不 注 意 時 把 他 心 愛 的 竹 製 水 菸 筒 給 剁 成 兩 截。 這 會 兒 公 太 也 目 瞪 口 呆 了, 轉 而 跟 媽 媽 講 :「 阿 英啊,妳以為妳自己就是省油的燈嗎?」 這是我大學畢業後我們家的年夜飯餐桌上,哥哥總會主導上演幾回的戲碼。 媽 媽 和 哥 哥 總 是 兀 自 陷 入 無 止 無 休 的 昔 日 回 憶 裡, 母 子 倆 你 一 言 我 一 句, 說 得 既 投 入 又 激 動, 爸 爸 和 我 們 四 個 小 弟 妹 則 只 能 充 當 聽 眾, 因 為, 我 們 之 中 任 誰 也 沒 經 歷 過 那 段 歲 月, 那 時 我 們 都 還 沒 出 生, 而 爸 爸 則 還 在 綠 島, 那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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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 屬 於 媽 媽 和 哥 哥 的 獨 特 時 光。「 啊, 這 些 都 是 真 的 嗎, 簡 直 可 以 寫 成 小 說 了 哩。」 和 我 們 一 樣 靜 默 聆 聽 許 久 的 爸 爸, 慨 嘆 而 幽 默 地 下 了 這 樣 的 結 語。 哥 哥 與 媽 媽 說 得 生 動 無 比, 我 們 聽 著 覺 得 不 可 思 議, 因 為 我 們 認 識 的 阿 妗 已 是 中 年 婦 女, 言 行 早 在 歲 月 的 淘 洗 下 收 斂 許 多 ; 而 我 最 早 認 識 的 媽 媽, 也 已 是四十多歲的嚴峻婦人了。媽媽的青春就這樣掉落在無情的歷史的斷面。 充滿歌謠的夢幻童年與一個夢 媽 媽 的 年 輕 時 代 究 竟 是 怎 樣 的 風 采 呢? 窈 窕 秀 麗 丰 姿 綽 約 溫 柔 體 貼? 事 實 上除了幾張泛黃的老照片,我們幾個小小孩對媽媽的年輕時代根本一無所知; 即 使 爸 爸 也 僅 僅 參 與 了 他 們 新 婚 的 最 初 兩 年。 當「 蘿 拉 不 能 快 跑 」 的 媽 媽 經 過 漫 長 十 五 年 的 等 待 而 爸 爸 終 於 回 來 時,( 就 那 個 年 代 而 言 ) 她 已 是 年 近 四 十 的 年 長 婦 女, 接 連 生 養 我 們 幾 個 小 小 孩 後, 就 更 見 滄 桑 了。 那 時 我 們 住 在 石 頭 坑 山 上。 山 上 的 家, 有 嚴 肅 的 阿 公、 慈 眉 善 目 的 阿 嬤, 很 忙、 沒 什 麼 笑 容 卻 常 拿「 竹 髹 」( 用 細 竹 枝 捆 成 一 把 ) 修 理 小 孩 的 媽 媽, 青 春 漂 亮 在 照
門 國 中 當 老 師 的 姊 姊, 戴 大 盤 帽 讀 內 思 高 工 帥 呆 了 的 哥 哥, 我, 兩 個 傻 呼 呼 的 妹 妹 和 一 個 弟 弟 ; 很 瘦 但 人 非 常 非 常 好 的 阿 叔, 經 常 張 開 滿 口 金 牙 哈 哈 大 笑 的 阿 妗, 還 有 五 個 很 疼 我 們 經 常 給 我 們 當 馬 騎 的 堂 哥 們。 那 段 時 間, 爸 爸 很 少 在 家, 印 象 中 我 們 幾 個 小 小 孩 總 是 在 爸 爸 跨 進 禾 埕 大 門 那 一 剎 那, 飛 奔 過去讓他開心地抱個滿懷。 那 時 山 上 以 各 式 柑 橘 類 為 主 要 經 濟 作 物。 在 快 樂 無 憂 的 農 家 歲 月, 我 們 四 個 小 蘿 蔔 頭 常 在 春 夏 時 節 傍 晚 跟 著 下 班 後 的 姊 姊 一 塊 上 山 挖 竹 筍, 浪 漫 的 姊 姊 總 是 開 心 地 哼 著 各 式 曲 調 :「 破 曉 的 時 刻, 像 霧 般 的 美 彩, 可 愛 的 鳥 語……」;我們一股腦黏在她身邊,有時幫忙撥掉剛挖出的竹筍上頭的泥土; 我 們 也 常 在 她 房 間 聽 兒 歌 黑 膠 唱 片 : 爸 爸 回 來 了, 對 我 微 微 笑 …… ; 家 裡 也 只 有 姊 姊 能 帶 給 我 們 這 樣 美 妙 的 福 利, 姊 姊 的 房 間 就 是 我 們 的 小 小 樂 園。 山 居 歲 月 真 是 一 段 美 好 時 光, 白 天 我 們 盡 情 恣 意 在 山 上 小 徑 漫 步 奔 跑, 看 天 空 千 變 萬 化 的 雲 朵, 兀 自 在 幼 小 的 心 中 編 織 無 數 悲 歡 離 合 的 故 事( 腳 本 大 都 來 自 家 裡 有 限 的 民 間 故 事、 寓 言 故 事、 新 埔 鎮 上 姑 媽 家 的 童 話 故 事 ) ; 無 聊 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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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 會 拿 起 哥 哥 姊 姊 書 架 上 的《 三 國 演 義 》、《 水 滸 傳 》、《 西 遊 記 》 讀, 或 翻 翻 姊 姊 房 間 書 架 上 香 港 出 版 的《 藍 帶 》 雜 誌, 還 有 她 偶 爾 帶 回 家 的《 國 語 日 報 》。 夏、 秋 傍 晚, 阿 公、 阿 叔 在 禾 埕 乘 涼, 小 孩 也 跟 著 穿 梭 嬉 戲, 我 們 數 天 上 的 星 星, 追 地 上 忽 明 忽 滅 的 火 焰 蟲, 遙 指 天 上 的 月 圓 月 缺 ; 過 年 時 遐 想 好 吃 的 年 糕 和 必 然 會 有 的 少 少 的 壓 歲 錢 ; 元 宵, 我 們 狂 喜 地 拿 著 手 上 的 小 燈 籠 四 處 奔 跑 ; 中 元「 拜 門 口 」, 興 高 采 烈 地 把 香 支 間 隔 一 定 距 離, 沿 禾 埕 外 泥 土 地 兩 側 往 兩 邊 山 上 延 伸 的 小 路 插 滿, 在 大 樹 吐 露 清 新 空 氣 的 夜 空 下, 它 們 令 人 感 覺 無 比 溫 馨 有 趣 ; 冬 季 時, 我 們 有 個 快 樂 的 活 兒 是 和 大 人 們 擠 在 一 起 剝 橘 子 皮, 把 賣 相 不 好 也 不 堪 自 家 食 用 的 橘 子 給 剝 了 皮 曬 乾 後, 隔 年 當 燻 蚊 香。 那 時 叔 叔 家 的「 下 間 」, 用 堅 韌 的 竹 管 高 高 搭 起 一 屋 整 齊 的 架 子, 好 儲 藏 橘 子 過 冬, 希 望 開 春 也 能 賣 個 好 價 錢 ; 我 們 家 下 間 則 只 放 張 書 桌 給 我 們 幾 個 小 小 孩 練 習 寫 字, 所 以 我 們 好 愛 去 叔 叔 家 爬 架 子, 跟 阿 叔 堂 哥 們 玩 躲 貓 貓 ; 逢 年 過 節 是 山 上 最 歡 樂 熱 鬧 的 時 候, 幾 乎 所 有 出 嫁 的 姑 媽 都 帶 著 表 哥 姊 妹 弟 回 娘 家, 所 有 小 小 孩 和 大 小 孩 全 都 忍 不 住 玩 瘋 了 ……, 姑 媽 們 還 在 廚
房 裡 探 手( 客 語 : 幫 忙 ) 時, 姑 丈 們 已 開 始 拚 山 歌 :「 桃 花 開 來, 菊 花 哪 裡 黃 ……」,「 正 月 來 思 戀, 正 呀 正 思 戀 ……」 興 致 一 來, 姑 媽 姑 丈 都 會 現 場 即 興 在 曲 調 裡 編 入 對 阿 嬤 的 祝 福, 最 後 再 由 唯 一 擁 有 照 相 機 的 小 姑 丈, 為 大 家拍上幾張全家福,劃上句點。 這 人 生 的 第 一 個 十 年, 即 使 得 常 常 挨 媽 媽 的 竹 髹, 或 在 年 節 前 後 洗 碗 盤 洗 到 手 軟, 也 還 是 這 麼 幾 近 完 美 地 美 好! 但 儘 管 它 如 此 美 好, 我 卻 經 常 夢 見 自 己 獨 自 一 人 跑 去 阿 妗 家 的 灶 下( 客 語 : 廚 房 ) 玩 時, 意 外 發 現 從 灶 下 通 往 下 間 門 檻 處 竟 然 有 個 地 下 入 口( 但 事 實 上 那 裡 當 然 沒 有 地 下 入 口, 當 時 一 般 客 家人的家庭並沒有挖掘地下室的作法),我好奇地向通往地下的入口走下去, 詫 異 地 發 現 下 面 竟 然 有 個 跟 上 頭 格 局 一 模 一 樣 的 灶 下 與 下 間, 而 且 也 有 跟 上 面 一 模 一 樣 的 人 : 阿 嬤、 叔 叔、 阿 妗、 堂 哥、 哥 哥 ……, 我 好 驚 訝, 心 想 怎 麼 大 家 都 一 起 跑 到 下 面 玩 耍 了, 我 想 跟 他 們 說 說 話, 他 們 卻 看 不 見 我 似 地 自 顧 自 打 嘴 鼓, 還 邊 討 論 我 聽 不 懂 的 大 人 話 …… 我 試 了 好 多 次, 他 們 還 是 看 不 到我。他們到底是誰?我嚇壞了,一溜煙往上跑……心臟還怦怦跳個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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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不由自主地驚醒了。 不快樂的「快樂戲院」 這 無 比 鮮 明 的 童 年 夢 境, 是 否 預 示 著 我 在 人 生 的 下 一 個 十 年 中, 將 逐 漸 發 現 的 那 些 被 隱 藏 的 家 族 故 事? 小 學 三 年 級 下 學 期 的 某 個 下 午, 爸 爸 開 了 一 輛 水 藍 色 的 小 貨 車 回 山 上, 大 家 都 興 奮 又 好 奇 地 圍 著 小 貨 車 東 瞧 西 看, 一 聽 說 那輛車是我們家的,更是開懷得彷彿飛上了天。沒想到過沒多久的那個暑假, 我 們 就 搬 家 到 竹 北 街 路 上 了。 搬 家 那 年 我 十 歲, 在 新 學 校 上 小 學 四 年 級。 姊 姊 已 在 我 小 二 時 出 嫁 到 台 北 組 織 小 家 庭, 哥 哥 則 在 大 湖 農 工 教 書, 假 日 才 偶 爾返家。 那 個 夾 在「 快 樂 戲 院 」 和「 竹 北 夜 市 」 間, 位 在 當 時 竹 北 最 繁 華 的 忠 孝 路 上 的 新 家, 可 能 是 作 生 意 的 好 地 點, 但 對 我 和 大 妹 而 言, 卻 是 揮 之 不 去 的 超 級大夢魘。每天放學後準時五點半開始,快樂戲院便強力放送鄧麗君的歌聲: 「 不 知 道 為 了 什 麼, 憂 愁 它 圍 繞 著 我 ……」 隨 著 快 樂 戲 院 日 日 按 時 大 放 送 的
歌聲和夜市「一件十塊,三件二十,七件五十……啊……攏總賣齁你啦……」 此 起 彼 落 不 到 深 夜 絕 無 停 歇 的 小 販 叫 賣 聲, 我 們 總 感 到 說 不 出 的 空 洞 不 安 和 焦 灼 時 時 刻 刻 瀰 漫 心 中, 那 安 靜 美 好 的 夜 晚 裡 奏 鳴 曲 似 的 蟲 鳴 蛙 叫 呢? 夏 秋 時慧黠眨眼的星子呢?我們在竹北小城最熱鬧的地方感到深深的寂寞。 原 來 在 一 次 颱 風 毀 了 山 上 作 物 後, 爸 爸 決 心 揮 別 看 天 吃 飯 的 日 子, 開 始 改 變 家 業 投 入 磁 磚 等 建 材 生 意。 由 於 當 時 新 家 附 近 約 五 十 公 尺 處 有 個 伯 公 廟, 為 了 招 徠 生 意, 爸 媽 還 特 地 批 了 拜 拜 用 的 金 香 和 一 些 小 孩 愛 吃 的 糖 果 來 賣, 我 和 大 妹 課 餘 會 幫 著 顧 店 和 賣 金 香 糖 果 的 小 生 意, 知 名 度 不 久 便 在 那 個 小 市 這可真要命,因為不論是「科學小飛俠」、「小天使」, ─
鎮 打 開, 上 門 的 客 人 漸 漸 變 得 絡 繹 不 絕。 但 這 也 意 味 著 我 們 放 學 後 可 以 看 卡 通的時間變零碎了
還 是「 小 甜 甜 」, 不 管 是 一 號 鐵 雄、 三 號 珍 珍, 還 是 跟 我 們 一 樣 從 仙 境 落 入 凡間的王小蓮或滿臉可愛雀斑的小甜甜,都是我們的最愛。偏偏每天傍晚五、 六 點 卡 通 正 好 看 的 時 候 客 人 總 特 別 多, 小 小 的 彩 色 電 視 機 就 放 在 爸 爸 那 張 記 事 桌 左 側 架 上, 無 論 從 哪 個 角 度 都 會 被 客 人 擋 住, 而 且 爸 媽 會 嫌 我 們 礙 手 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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腳,就別提心中有多著急氣餒了!最後,我只好模仿自然課的折射鏡製作法, 用 黑 人 牙 膏 的 外 紙 盒 和 壞 掉 不 再 使 用 的 鏡 子 組 合 成 會 轉 彎 的 折 射 鏡, 四 姊 弟 便 輪 著 用 會 轉 彎 的 折 射 鏡, 從 隔 壁 間 窺 看 卡 通, 達 成 小 小 的 滿 足。 忙 著 作 生 意 的 爸 媽 既 忙 碌 又 嚴 肅, 除 了 交 代 他 們 認 為 必 要 的 事, 很 少 跟 我 們 多 說 話, 且 他 們 經 常 用 日 語 交 談, 我 們 也 聽 不 懂。 我 還 記 得 小 四 的 某 一 天, 爸 爸 應 我 央 求 買 了 二 本 兒 童 讀 物, 他 拿 書 給 我 時 順 便 告 訴 我 :「 妳 是 姊 姊, 以 後 弟 弟 妹 妹 就 是 妳 的 責 任 了。」 我 不 知 該 說 什 麼, 只 好 點 點 頭。 那 段 時 間 爸 爸 總 是 告 訴 我 : 媽 媽 很 辛 苦, 你 們 要 多 幫 忙 她 ; 媽 媽 也 總 是 叮 嚀 : 爸 爸 很 辛 苦, 你 們 不 要 隨 便 亂 花 錢。 創 業 維 艱, 建 材 的 生 意 就 是 日 復 一 日 的 體 能 勞 動, 汗 水 淋 漓。 父 母 親 總 是 黎 明 即 起, 每 天 不 到 三 更 半 夜 絕 難 休 息。 剛 開 始 那 幾 年, 為了節省開銷,已五十多歲的爸爸,一手包辦批貨、載貨、送貨、記帳、登帳、 算 帳 等 所 有 工 作, 媽 媽 則 負 責 買 菜、 三 餐, 以 及 包 辦 在 那 個 沒 有 洗 衣 機 的 年 代 裡 洗 全 家 人 衣 物 等 家 務 管 理, 並 從 旁 協 助 登 記 訂 貨、 現 場 買 賣 等 簡 易 卻 繁 瑣的工作;有時會聽見他們似乎為了資金周轉而齟齬;稍稍長大後才知道爸
爸偶爾迫不得已向一位宗親借高利貸周轉,媽媽極不贊同卻又一時別無他法。 總 之, 搬 到 竹 北 後 我 們 開 始 過 著 擁 擠、 吵 鬧、 瑣 碎, 在 顧 客 和 貨 物 堆 裡 怎 麼 也不得安寧的生活。 「回來以後」?怪怪的張叔叔? 卻 也 是 在 這 段 與 顧 客「 搶 卡 通 」 期 間, 我 們 開 始 常 聽 見 一 些 令 人 無 從 理 解 的 神 祕 話 語, 內 容 則 有 點 千 篇 一 律 :「 呀, 這 就 是 你 回 來 以 後 生 的 啊? 長 這 麼 大 啦 ……」 回 來 以 後 生 的? 什 麼 是「 回 來 以 後 」?「 回 來 以 前 」 在 哪 裡? 為 什 麼 回 來 以 前 要 去 那 裡? 雖 然 令 人 感 到 狐 疑, 但 這 些 話 都 是 從 隔 壁 間 偷 看 卡 通 時 間 接 聽 來 的, 所 以 我 們 根 本 不 敢 多 問 ; 再 加 上 忙 於 好 看 的 卡 通 和 借 來 的 瓊 瑤 與 武 俠 小 說, 我 們 很 快 就 忘 記 這 些 蛛 絲 馬 跡。 反 正 那 些 大 人 的 事, 爸 媽 是 不 會 跟 我 們 多 說 的。 最 最 奇 妙 的 是 我 們 搬 到 竹 北 前 後, 住 我 們 家 對 面 的 張老師(張老師是媽媽的小學同學,當時是大妹聞聲色變的「班導」)家一樓, 也 剛 好 搬 來 一 位 鄰 居 張 叔 叔。 張 叔 叔 在 他 租 來 的 一 樓 居 住 兼 開 小 店 賣 些 糖 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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維 生。 我 記 得 媽 媽 非 常 排 斥 他, 幾 乎 天 天 叮 囑 我 們 不 要 理 他, 說 外 省 人 都 是 壞 蛋。 我 們 當 然 不 明 白 為 什 麼 外 省 人 都 是 壞 蛋, 甚 至 根 本 搞 不 清 楚 什 麼 是 外 省 人, 一 心 只 為 我 們 一 開 口 就 會 引 同 學 狂 笑 的「 客 家 腔 」 苦 惱 不 已。 因 為 這 裡的學校跟山上不同,大家都說「國語」,不像在山上連老師也說客家話的, 更 不 要 提 那 兒 幾 乎 全 校 都 是 客 家 人。 後 來 才 慢 慢 了 解 這 裡 的 同 學 有 客 家、 閩 南、 外 省 人, 而 且 比 例 上 差 不 多。 既 然 什 麼 人 都 有, 為 什 麼 張 叔 叔 是 壞 蛋? 我 一 點 也 不 以 為 意, 依 然 很 歡 迎 張 叔 叔 來 我 們 家。 張 叔 叔 人 真 的 很 好, 總 是 滿 臉 笑 容, 三 天 兩 頭 便 煮 幾 碟 好 吃 的 小 菜 請 我 們 幾 個 小 朋 友 吃, 而 且 他 的 手 藝 真 不 是 蓋 的, 煮 的 小 菜 總 讓 人 聞 香 垂 涎。 但 說 也 奇 怪, 張 叔 叔 就 只 對 我 們 家 小 孩 好。 我 們 住 的 街 市 鬧 區 挨 家 挨 戶 比 鄰 而 居, 幾 乎 每 家 每 戶 都 有 幾 個 活 蹦 亂 跳 的 小 孩, 但 張 叔 叔 就 對 我 們 特 別 好。 他 每 次 端 小 菜 過 來, 都 會 進 一 步 深 入 店 面 之 後 的 房 間, 邊 稱 讚 我 們 可 愛, 邊 禮 貌 地 探 頭 跟 在 內 屋 忙 碌 的 媽 媽 打 招 呼, 怎 麼 看 也 不 像 個 壞 人 啊。 不 過, 大 約 一 年 左 右, 張 叔 叔 就 從 竹 北 地 圖上消失了。張老師只輕描淡寫地說他搬走了,至於他究竟是誰?從哪裡來?
搬到哪兒去?根本沒有人知道。 及 至 年 長 稍 涉 白 色 恐 怖 歷 史 後, 我 才 猛 然 聯 想 到 這 來 無 影 去 無 蹤 的 怪 怪 張 叔 叔, 該 不 會 是 奉 命 來 監 視 爸 爸 的 特 務 吧? 很 可 能 他 眼 看 當 時 忙 於 創 業 便 已 年 代 人 口 流 動 率 極 低 的 小 小 竹 北, 像 ○
筋疲力盡的爸爸沒什麼威脅性,於是便悄悄消失了。但這也僅止於揣測而已, 時 移 事 往, 早 無 法 對 證。 只 不 過 在 七
「張叔叔」這樣神祕的流動人口應是絕無僅有吧。 不只是風中的哭泣
年 代 到 台 北 上 大 學 後, 才 有 機 會 慢 慢 認 知 這 段 殘 酷 歷 ○
原來,他們都是老同學 事 實 上, 我 直 至 八
史。 為 了 保 護 我 們 成 長,「 不 能 快 跑 的 蘿 拉 」, 我 的 母 親, 選 擇 用 一 種 她 所 能夠的,極其簡單嚴密到幾近封閉的方式來保護她新生的小孩和重生的家庭。 始 終 說 我 們 聽 不 懂 的 日 語 當 然 是 其 中 之 一, 絕 口 不 提 蹂 躪 她 青 春 與 生 命 的 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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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 也 是 她 與 家 人 們 早 就 密 謀 好 的 策 略。 自 始 至 終, 我 們 一 直 以 為 爸 爸 是 因 為 作 保 不 慎 被 牽 累, 媽 媽 與 哥 哥 偶 爾 還 煞 有 介 事 地 提 醒 我 們 未 來 在 社 會 上 要 對 這類事情特別小心。 竹 北 市 街 有 位 開 藥 房 的 李 伯 伯, 住 在 離 我 們 家 不 遠 的 地 方, 媽 媽 說 我 們 幾 個 小 小 孩 都 是 李 伯 伯 的 太 太 蘭 妹 姨 接 生 的。 他 們 倆 年 齡 跟 爸 媽 不 相 上 下, 兩 位都教養極好、風度絕佳,媽媽說他們很像日本人,對他們一家人讚譽有加。 我後來才知道那時我跟妹妹身上穿的小洋裝,都是蘭妹姨家的姊姊給我們的。 因 為 家 境 並 不 寬 裕, 我 們 不 論 上 學 放 學 都 身 穿 制 服, 只 有 傍 晚 洗 過 澡 後, 會 穿上蘭妹姨家姊姊的洋裝去吵鬧不休的夜市逛逛,吹吹夏日傍晚難得的晚風。 偶爾跟媽媽到他們家去買東西時,媽媽也都是以日語與他們交談。 爸 媽 嚴 格 控 管 我 們 的 零 用 錢, 因 此 從 小 學 甚 至 到 高 中 那 些 年, 我 們 除 了 逢 年 過 節 跟 爸 媽 回 山 上 老 家、 去 媽 媽 位 在 六 家 的 娘 家、 新 屋 的 阿 姨 家, 或 跟 阿 嬤 一 起 到 北 埔 濟 化 宮 外, 我 們 的 活 動 範 圍 就 只 有 家 裡 和 學 校。 此 外 印 象 最 深 的 是, 爸 爸 總 會 用 他 的 水 藍 色 小 貨 車, 載 著 我 們 一 家 人 到 台 中 一 位 吳 叔 叔 家 拜 年。 以 當 時 的 交 通 網 絡 而 言, 可 真 是 千 里 迢 迢。 我 永 遠 記 得 當 爸 爸 開 著 小
貨 車 風 塵 僕 僕 地 自 台 中 返 家 時, 總 是 天 邊 已 掛 上 最 後 一 抹 稍 縱 即 逝 的 斜 陽 或 早 升 的 弦 月, 弟 妹 早 在 車 上 睡 歪 了。 吳 叔 叔 生 性 熱 情 好 客, 但 一 年 只 見 一 次 畢 竟 較 生 份 些, 媽 媽 說 他 們 是「 有 錢 人 家 」, 我 不 是 很 明 白 其 中 意 思。 爸 媽 與 他 們 也 都 是 以 日 語 夾 雜 少 量 台 語 交 談, 我 們 幾 個 小 跟 班 當 然 早 已 習 慣 這 樣 的模式。 來 店 裡 買 東 西 的 客 人 不 算 的 話, 除 了 父 母 雙 方 的 親 戚、 幾 個 石 頭 坑 的 老 鄰 居 或 一 些 宗 親 外, 我 們 很 少 見 到 爸 爸 的 朋 友, 李 伯 伯 和 吳 叔 叔 是 其 中 極 少 數 較 親 近 往 來 的。 高 一 時 家 裡 開 始 經 常 出 現 一 位 賣 清 潔 用 品 的 楊 叔 叔, 此 後 我 們家便開始使用楊叔叔的產品。 高 二 那 年 哥 哥 結 婚, 爸 爸 席 開 一 百 桌, 我 也 開 心 地 帶 同 學 到 家 裡 湊 熱 鬧, 同 學 都 非 常 驚 訝 哪 來 這 麼 多 客 人! 但 我 其 實 也 丈 二 金 剛 摸 不 著 頭 腦。 二 十 多 年 後 弟 弟 結 婚, 七 十 多 歲 的 爸 爸 仍 然 席 開 八、 九 十 桌, 那 時 我 才 陡 然 明 白 : 原 來, 那 些 我 們 從 未 謀 面 的 賀 客, 除 了 親 戚 宗 親 外, 竟 然 很 大 部 分 都 是「 老 同 學 」! 原 來, 那 些 年 爸 爸 不 辭 辛 勞 前 往 探 望 的 吳 叔 叔 也 是「 老 同 學 」, 而 他 在 台 中 三 民 路 開 的 建 材 行, 就 是 爸 爸 不 在 家 那 幾 年 工 作 的 地 方! 原 來, 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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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的第一部藍色小貨車是吳叔叔送的,而爸爸的新家業
我們家建材行的第 ─
一 張 批 貨 支 票, 也 是 吳 叔 叔 先 代 為 開 出 的! 爸 爸 運 用 這 第 一 批 貨 賺 來 的 二 萬 塊, 裝 了 作 生 意 必 備 的 第 一 支 電 話 機, 讓 生 意 步 上 軌 道! 原 來, 李 伯 伯 和 楊 叔 叔 也 是「 老 同 學 」! 原 來, 這 群 曾 經 生 死 與 共 的「 老 同 學 」, 在 他 們 重 返 社會的過程中,依舊那麼地命運相牽,情義相挺,成為彼此有形無形的支柱!
年 代 中, 是 我 的 社 會 與 政 治 啟 蒙 期。 那 時 剛 脫 離 家 庭 嚴 ○
原來,有這麼多我過去竟然一無所知的「原來」……
年代末至九 ○
「我的綠島」 八 密 的 保 護 和 多 年 令 人 窒 息 的 聯 考 壓 力 到 台 北 上 大 學 的 我, 前 所 未 有 地 呼 吸 著 自由自在的新鮮空氣,大學裡的一切都深深吸引著我與我的好奇。大三那年, 班 上 同 學 許 銘 洲 戮 力 奔 走 推 薦 陳 映 真 主 編 的《 人 間 》 雜 誌, 吸 引 對 世 界 文 學 充 滿 好 奇 的 我 加 入 他 所 屬 的 輔 大「 草 原 文 學 社 」, 藉 由 斷 續 的 所 謂 左 派 閱 讀 和 耳 聞 當 時 風 起 雲 湧 的 社 會 運 動, 開 始 一 知 半 解 地 認 知 到 教 科 書 上 從 未 見 過 的「歷史」。我非常驚訝自己竟無知地被欺騙這麼久,就在不久前的高中時代,
我 還 是 聽 見 國 歌、 國 旗 歌 便 會 感 動 落 淚 的「 純 真 青 年 」 哩, 天 底 下 怎 能 有 這 麼 荒 謬 至 極 的 事! 當 時 的 憤 怒 委 實 難 以 言 喻, 同 時 我 也 開 始 隱 約 覺 察 爸 爸 可 能不僅僅是因為朋友「作保」被牽連而已。但大學生活實在太愉快太美妙了, 結 交 新 朋 友、 在 社 團 學 攝 影 彈 吉 他、 參 加 不 完 的 舞 會, 還 有 文 學 跟 電 影, 根 本 無 暇 專 注 在 揭 發 這 歷 史 上。 某 次, 草 原 社 在 我 們 幾 個 朋 友 共 同 在 泰 山 的 賃 居 處 聚 會, 大 家 興 致 一 來 喝 了 些 啤 酒, 我 不 小 心 多 喝 了 些, 沒 想 到 酒 後 竟 然 對 著 剛 進 社 團 不 久 的 新 朋 友 泣 訴 起 我 家 的 遭 遇 ; 印 象 中 我 邊 說 邊 哭, 哭 了 很 久。 這 位 新 朋 友 頻 頻 摸 摸 我 的 頭 給 我 溫 暖 的 安 慰, 直 到 我 疲 倦 自 行 回 房 沉 沉 睡 去。 隔 天 醒 轉, 我 既 懊 惱 又 訝 異, 我 怎 能 酒 後 對 一 個 陌 生 人 說 些 連 我 自 己 都 還 搞 不 清 楚 的 事 情! 我 甚 至 不 明 白 自 己 為 何 而 哭? 而 且 這 不 過 是 件 家 庭 事 啊。 這 位 新 朋 友 是 林 靖 傑, 日 後 成 為 一 位 關 懷 社 會 的 鬼 才 型 導 演, 他 的 作 品 「 最 遙 遠 的 距 離 」 曾 贏 得 威 尼 斯 影 展 評 審 團 特 別 獎。 我 至 今 仍 非 常 感 謝 他 當 年 給 予 我 的 溫 暖, 他 是 朋 友 中 極 少 數 掛 記 這 件 事 的 人, 因 為 他, 讓 我 感 到 關 注 這 件 家 庭 事 並 不 算 太 怪 異。 事 實 上, 不 論 在 求 學、 就 業 或 追 尋 自 我 夢 想 的 過 程 中, 這 件 事 是 根 本 不 可 能 也 沒 機 會 被 提 及 的, 更 不 要 說 關 注 了。 而 林 靖
傑當時就關注了,那時我們才二十歲,社會還在解嚴前夕。
原本青春貌美,而僅僅下一次聚首竟已是滄桑中年?
尤 ──
其 是 媽 媽 的 青 春 被 如 此 殘 酷 剝 奪。 是 誰? 他 們 憑 什 麼? 一 個 人 要 如 何 忍 受 從
一 大 跳 。我 這 才 明 白 ,當 時 正 享 有 年 輕 與 夢 想 的 我 ,完 全 無 法 忍 受 父 母
啜 泣 起 來, 足 足 哭 了 一 個 多 小 時 才 勉 強 止 住, 把 在 場 所 有 人 包 括 我 自 己 都 嚇
深 的 地 方 開 始 說 起 吧, 我 立 刻 想 到 媽 媽, 但 還 沒 開 口 竟 開 始 無 法 抑 遏 地 深 深
我 的 藝 術 大 夢。 某 日 劇 組 約 好 到 辦 公 室 拍 攝 我 的 訪 述, 導 演 說 就 從 我 感 觸 最
藝 術 圈 頗 負 盛 名 的 所 謂「 南 山 北 帝 」 的 帝 門 藝 術 教 育 基 金 會 工 作, 一 心 追 尋
媽 媽 有 多 麼 心 疼 和 不 捨( 現 實 生 活 中 我 與 媽 媽 總 是 針 鋒 相 對 )。 那 時 我 還 在
如 何 面 對 自 己, 又 如 何 能 面 對 導 演 的 鏡 頭? 但 經 過 那 次 拍 攝, 我 才 知 道 我 對
加 那 次 拍 攝。 為 何 不 安 害 怕? 當 時 的 我 其 實 也 說 不 明 白, 只 覺 得 我 甚 至 不 知
陳 明 才, 還 有 一 位 綠 島 的 住 民 阿 德。 我 帶 著 忐 忑 不 安 甚 至 有 點 害 怕 的 心 情 參
錄 片「 我 的 綠 島 」, 當 時 一 起 被 記 錄 的 還 包 括 已 永 遠 消 逝 在 美 麗 灣 的 劇 場 人
第一次政黨輪替後的那個春天,阿傑邀我和其他幾個朋友一起到綠島拍攝記
一九五四年,林傑鋼攝於綠島海邊。(林小雲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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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越千禧
從二十世紀到二十一世紀 ─
爸 爸 六 十 歲 生 日 時 ,大 家 為 他 慶 祝 ,他 非 常 開 心 地 跟 我 說 :「 爸 爸 六 十 歲 , 但 我 用 四 十 五 歲 的 心 情 生 活。」 我 聽 了, 一 方 面 很 高 興 爸 爸 這 麼 開 朗, 另 一 方面卻覺得說不出的心如刀割! 這讓我想起某次父女為了不同意見發生小小爭辯,爸爸突然對我說:「爸爸 的 思 想 其 實 是 非 常 開 明 的, 否 則 也 不 會 捲 進 當 年 的 事 件 了 ……」 那 是 爸 爸 唯 一 一 次 對 我 表 露 他 對 這 個 事 件 的 自 我 評 論。 但 所 謂「 思 想 開 明 」 與 事 件 的 具 體 關 係 或 內 涵 究 竟 是 什 麼? 卻 沒 有 更 進 一 步 的 表 述。 對 我 而 言, 爸 爸 毋 庸 置 這是作為 ─
疑 是 思 想 非 常 民 主 開 明 的, 不 論 他 自 不 自 覺, 事 實 上 他 的 思 想 與 行 動 遠 比 他 所屬的年代先進太多了,所以才會不見容於那個時代而受到拘限 他 的 孩 子 的 我 極 其 深 刻 的 感 受。 打 我 有 記 憶 以 來, 爸 爸 從 來 不 曾 對 我 們 說 過 一 句 重 話, 他 總 是 以 溫 和 的 方 式 給 予 我 們 他 認 為 恰 當 的 觀 念。 印 象 最 深 的 是 在 國 中 叛 逆 期, 某 次 與 同 班 同 學 爆 發 小 集 體 抗 逆 師 長 事 件, 被 當 時 的 訓 導 處 籲 請 家 長「 帶 回 家 管 教 」。 雖 然 我 並 未 真 的 參 與 行 動, 但 一 個「 好 班 」 學 生
竟「 淪 落 」 至 此, 完 美 主 義 的 媽 媽 覺 得 相 當 可 恥, 早 已 氣 瘋 了 不 想 理 我, 阿 嬤則亦步亦趨地守護著跟在我身邊,深恐我情緒過激,有個什麼想不開的「萬 一 」。 事 件 過 後 兩 三 天, 大 家 的 情 緒 都 稍 稍 平 復 了, 爸 爸 忽 然 喊 我 上 他 的 藍 色小貨車,載著我在小小的竹北市區兜啊兜、晃啊晃地繞了約莫一兩個小時。 我 緊 閉 著 嘴 唇 不 發 一 語, 但 他 一 直 慢 慢 地 試 著 跟 我 說 話, 細 節 我 記 不 得 那 麼 多 了, 但 總 的 大 意 不 外 是 : 人 生 難 免 會 遭 遇 許 多 誤 解 或 挫 折 的, 但 這 並 不 意 味 一 定 是 你 不 好 或 者 你 錯 了, 自 己 要 想 清 楚 事 情 的 來 龍 去 脈, 明 辨 出 其 中 的 是 非 曲 折 後 確 定 自 己 應 該 遵 循 的 方 向, 這 樣 就 可 以 了 ……, 只 記 得, 當 時 內 心 滿 是 沮 喪 與 挫 折 的 我 頓 時 豁 然 開 朗, 覺 得 好 溫 暖 好 感 動 …… 爸 爸 就 是 這 樣 一 個 世 界 上 最 好 的 爸 爸, 我 豈 會 不 了 解 他 的 開 明 與 智 慧。 正 是 這 樣 的 爸 爸 引 領我們走過二十世紀的封閉,來到視野較為寬闊的二十一世紀。 還記得當千囍年來臨時,純真的爸媽都好開心我們全家竟然可以一起快樂地 跨 越 千 囍, 並 為「 共 度 千 囍 」 這 件 他 們 過 去 從 未 曾 想 過 的「 世 紀 慶 典 」 雀 躍 不已。千囍前後那幾年,我們全家也不知不覺成為擁護新政黨的政治狂家庭, 當 時 仍 執 宗 親 會 之 牛 耳 的 爸 爸, 是 最 佳 吸 票 與 催 票 機, 我 們 都 為 了 潛 在 的 新
政 治 可 能 性 而 興 奮 狂 喜。 只 可 惜 多 年 後 終 歸 失 望。 但 經 歷 了 重 重 社 會 與 政 治 啟蒙的我,卻終於能夠稍稍明瞭,為何聰明且農工業技術都相當優秀的哥哥, 竟 嗜 酒 如 命 甚 至 終 身 酗 酒, 導 致 與 爸 爸 之 間 父 子 嫌 隙 日 增 ; 也 終 於 能 稍 稍 理 解 媽 媽 為 何 總 是 情 緒 起 伏 跌 宕 至 近 乎 歇 斯 底 里, 為 何 終 其 一 生 不 論 炙 夏 嚴 冬 颳 風 下 雨, 日 復 一 日 無 止 無 休 地 執 行 她 奉 為 圭 臬 的「 洗 滌 儀 式 」, 為 何 在 情 緒 思 維 行 為 等 模 式 上, 媽 媽 與 哥 哥 總 更 像 是「 一 國 的 」! 媽 媽 的 內 心 深 處 究 竟 想 洗 滌 什 麼 呢? 洗 得 兩 手 皮 膚 都 被 侵 蝕 潰 爛 了, 洗 得 年 邁 的 頸 椎 都 不 支 彎 曲 了, 仍 絲 毫 不 肯 理 會 我 們 的 奉 勸 而 堅 持 她 的「 洗 滌 事 業 」 ; 一 九 九 九 年 綠 島 人 權 紀 念 碑 落 成, 爸 爸 特 別 註 記 :「 ……( 原 名 : 垂 淚 碑 ) …… 柏 楊 題 了 一 段 碑 文『 在 那 個 時 代, 有 多 少 母 親 為 她 們 囚 禁 在 這 個 島 上 的 孩 子, 長 夜 哭 泣 』。 其 實 哭 泣 的 女 性 不 只 母 親, 還 有 多 少 受 刑 人 的 妻 子, 但 她 們 極 少 人 有 機 會, 或 有 足 夠 文 學 功 力 的 人, 把 內 心 的 傷 痕 寫 下 來。」 這 一 切, 多 麼 令 人 八 年 二 月 二 十 八 日, 前 輩「 老 同 學 」 盧 兆 麟 應 邀 於 馬 場 町 擔 任 解 說 ○○
椎心刺痛! 二 時 倒 下, 就 此 走 完 他 鞠 躬 盡 瘁 的 人 生。 告 別 式 當 天, 我 剛 好 在 竹 北 家 中, 一
早便看見楊叔叔和其他幾位新竹的老同學驅車前來接爸爸北上一起參加告別 式, 我 兀 自 在 心 中 敬 意 肅 然 地 目 送 他 們 旋 風 似 地 離 去, 並 在 手 札 寫 下「 但 也 只有我們自己能夠體會其中的哀傷了」。 爸 爸 這 一 代 知 識 分 子 的 特 質 正 是 : 對 自 我 的 理 念 堅 持 到 底 永 不 放 棄, 從 日 後 認 識 到 越 來 越 多 的 前 輩 身 上, 我 都 看 見 這 樣 的 特 質。「 不 能 快 跑 的 蘿 拉 」 事 實 上 也 可 能 有 其 他 選 擇, 但 她 捨 不 下 日 夜 哭 泣 的 阿 嬤 和 對 爸 爸 的 純 情。 高 、
齡八十七歲的爸爸至今仍興致勃勃地說要學電腦,「網路實在是太神奇了!」 儘 管 耳 不 聰 目 不 明 確 實 造 成 莫 大 困 擾, 但 不 久 前 他 還 說 :「 幫 我 買 個
灣社會隨風而逝了。 二
這 ─
一五年一月徵稿 ○
與 民 主 襟 懷 極 其 秀 異 的 一 代 青 年, 他 們 的 生 命 風 采 就 只 能 在 這 逐 利 淡 漠 的 台
依 然 光 潔, 唯 獨 不 敵 時 間, 如 今 記 憶 在 他 們 腦 袋 裡 漸 漸 斑 駁 淡 化, 人 文 素 養
他 們 仍 然 頂 天 立 地 忠 於 自 我, 即 使 時 間 與 歷 史 都 想 扭 曲 他 們, 他 們 的 靈 魂 也
就是我所知道的那一代知識青年,他們什麼都頂住了,即使墜落歷史的斷崖,
耳機讓我學學英文啊。」原來他想跟遠在美國的女婿外孫來個英文對話
C D
242 喚不回的青春 我的白色生命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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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釋 電影「蘿拉快跑」中,導演一開始就把故事設定成是一場「九十分鐘的遊戲」,一旦劇情發展到某個階段,覺得
歐陽文 1924-2012_ 進行創作。
後服務於廣告公司,並在解嚴後重拾畫筆,以「二二八」、「綠島」為主題
等作品入選全省美展。一九五 年 ○五月三十一日因遭控涉「參加叛亂組織」, 遭判有期徒刑十二年,先後關於軍法處、綠島等地,一九六二年獲釋。出獄
〜
波影響,一九四六 一九四八年連續三年以「杉池」、「山」、「全臺首學」
一九二四年生,嘉義市人,從小對於繪畫有濃厚的興趣,深受前輩畫家陳澄
林小雲,一九六六年生於新竹縣的客家庄,一九八八年畢業於輔仁大學中文系。喜愛文學 與藝術,也關心社會與政治發展。
撰文者
看見蘿拉可以不斷修正自己的反應,直到她達成心之所願的人生。
結 局 差 強 人 意 時, 便 擲 硬 幣 重 來 一 次, 直 到 讓 同 樣 情 節 發 展 到 令 人 感 覺 圓 滿 收 場 為 止。 因 此 在 影 片 中, 觀 眾 會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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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陽煇美(歐陽文的女兒)
一 二 年 三 月 間, 父 親 歐 陽 文 先 生 因 腹 痛 送 醫 急 救, 次 日 肺 衰 竭 休 克 不 ○
思親
二 治。 父 親 年 近 九 旬, 身 體 一 向 硬 朗, 終 日 神 采 奕 奕, 竟 日 作 畫, 毫 無 倦 容, 或 許 是 腦 瘤 手 術 以 致 體 力 受 損。 父 親 生 前 愛 護 我 兩 兄 妹, 慈 暉 煦 煦, 驟 然 而 逝,難以接受,椎心之痛,筆墨難以形容,親友同儕也甚為不捨。 父親年少時就嶄露藝術才華,除於繪畫及攝影領域極具濃厚興趣外,也隨著 書 法 家 陳 丁 奇 老 師 學 習 書 法, 師 生 兩 人 曾 赴 日 參 加 比 賽, 雙 雙 獲 獎。 父 親 也 曾 書 寫 一 本 字 帖, 我 曾 就 教 善 於 書 法 人 士, 咸 認 以 此 年 紀 而 有 如 此 造 詣, 實 屬 不 易。 父 親 年 歲 稍 長 在 東 京 第 二 早 稻 田 高 等 學 院 文 科 就 讀 時, 仍 利 用 機 會
習 畫。 後 師 事 臺 灣 畫 壇 巨 擘 陳 澄 波 先 生 學 習 西 洋 油 畫, 父 親 素 有 藝 術 天 份, 在 早 期 奠 下 之 攝 影、 書 法 基 礎, 學 習 油 畫 自 然 水 到 渠 成。 父 親 於 一 九 四 七 年 與 母 親 林 翠 霞 女 士 結 縭, 父 親 年 少 英 挺, 母 親 秀 外 慧 中, 鶼 鰈 情 深, 人 人 稱 羨。 父 母 親 兩 人 都 是 教 員, 父 親 教 美 術, 母 親 教 音 樂 唱 遊, 一 家 和 樂 幸 福美滿。 一九四七年父母親剛結婚才 九 天, 二 二 八 事 件 發 生 不 久, 父親以學校教員身分在家鄉嘉 義 的 公 會 堂( 現 今 中 山 堂 ) 維
歐陽煇美與父親歐陽文(歐陽煇美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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持 治 安。 不 久 發 現 國 民 黨 政 府 專 制 霸 道 統 治, 非 以 建 設 臺 灣 為 其 目 標 時, 就 退 出 組 織, 導 致 國 民 黨 政 府 認 為 其 有 不 法 行 為, 採 取 搜 捕 行 動, 父 親 為 免 被 捕而避走鄉下。 一 九 四 九 年 國 民 黨 政 府 遷 臺 ,為 鞏 固 政 權 ,宣 佈 戒 嚴 ,嚴 刑 峻 法 箝 制 人 心 。 當 時 臺 灣 地 方 仕 紳 痛 恨 國 民 黨 政 府 高 壓 統 治, 於 政 策 上 多 有 建 言, 為 臺 灣 人 民 的 幸 福, 難 免 有 不 滿 言 論, 父 親 一 向 嫉 惡 如 仇, 暗 中 也 加 入 行 動。 國 民 黨 政 府 恐 臺 灣 人 心 思 變, 大 肆 搜 捕 異 議 人 士。 母 親 初 對 父 親 參 加 的 三 民 主 義 青 年 團, 為 國 民 黨 政 府 宣 傳 三 民 主 義, 一 直 耿 耿 於 懷, 果 被 母 親 料 中, 原 先 是 年 五 月 三 十 一 日 清 晨, 於 臺 南 永 福 國 民 學 校 教 員 宿 舍, 父 母 親 在 ○
愛國行為,竟然變成參加共產黨組織的匪諜。 一九五 睡 夢 中 被 一 陣 急 促 的 敲 門 聲 驚 醒, 幾 個 持 槍 軍 人, 強 行 將 家 裡 的 東 西, 包 括 相簿、證件、衣物全都翻出帶走,言明只是拿去看看而已,結果竟是一片謊言, 有 去 無 回。 當 時 哥 哥 二 歲, 我 還 在 母 親 的 肚 子 裡 尚 未 出 世。 父 親 被 帶 走, 二 歲 大 的 哥 哥 好 像 知 道 家 裡 出 了 什 麼 問 題, 而 且 之 前 每 天 跟 著 疼 愛 他 的 父 親 咿 咿啊啊學說話,現在父親突然在生活中消失,只能待在乳母車上靜靜地坐著,
望向門前的遠方。這一幕幕的影像,對母親來說是何等的殘酷啊! 父 親 被 捕 後, 家 裡 為 營 救 父 親, 變 賣 無 數 家 產, 到 處 疏 通, 得 免 一 死。 當 時 臺 灣 人 民 深 怕 白 色 恐 怖, 母 親 不 敢 回 娘 家, 怕 親 人 受 牽 連, 只 好 挺 著 大 肚 子,帶著年幼的哥哥,四處租屋,好不容易找到房租便宜的,但房子相當簡陋, 而 且 身 體 時 時 不 明 原 因 地 感 到 不 適。 事 後 才 知 道 租 到 的 竟 是 鬼 屋。 母 親 的 大 姊 及 大 姊 夫 是 心 地 非 常 善 良 的 人, 並 不 怕 被 連 累, 更 不 捨 母 親 的 遭 遇, 母 親 於是跟隨回嘉義借住他們家,暫時解決了居住的問題,大姨媽及姨丈的恩情, 永 生 難 忘。 事 件 發 生 後, 母 親 教 員 的 工 作 沒 了, 生 活 窮 愁 潦 倒, 曾 在 公 園 旁 擺 攤 賣 碗 粿。 母 親 的 學 生 不 計 其 數, 因 此 每 天 戴 著 大 斗 笠, 低 著 頭 作 生 意, 年 六 月 一 日 父 親 被 捕, 九 月 十 一 日 以「 參 加 叛 亂 組 織 」 被 判 有 期 ○
就怕被認出她就是活潑又漂亮的老師。 一九五
徒 刑 十 二 年。 當 時 臺 灣 甚 多 菁 英 被 害, 陳 澄 波 先 生 也 在 其 中, 這 是 國 民 黨 與 共 產 黨 政 爭 導 致 的 歷 史 悲 劇。 某 日 母 親 不 知 從 哪 得 知 父 親 的 行 蹤, 緊 跟 到 高 雄 警 察 局 要 求 會 面, 並 且 送 來 日 常 用 品, 然 而 他 們 只 准 見 面, 不 許 對 話。 父 親 眼 望 著 桌 上 的 鉛 筆, 故 意 撞 掉 地 上, 筆 心 斷 了, 他 藉 著 拾 筆 的 同 時, 將 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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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 夾 在 指 間。 次 日 以 一 張 皺 皺 的 香 菸 紙, 以 日 文 書 寫 著「 我 現 在 去 了 絕 對 沒 命 回 來 了, 妳 要 有 這 種 覺 悟, 孩 子 妳 要 好 好 教 育 他 們, 第 二 希 望 是 我 無 法 回 來, 給 妳 自 由, 妳 可 以 找 到 好 的 對 象 」。 簡 單 兩 行 字 好 像 在 寫 遺 書, 塞 入 褲 管下襬縫裡,當成髒衣物讓母親帶回,接手時不斷指著褲子,當時母親不解。 事 後 這 兩 行 字 母 親 從 不 離 身, 心 繫 父 親 留 下 的 話 語, 含 辛 茹 苦 撫 育 我 們, 也 就這樣度過了艱辛漫長的十二年歲月。 父 親 與 其 他 受 害 人 在 夜 裡 被 緊 緊 地 綁 上 粗 麻 繩, 一 人 接 著 一 人 成 為 一 長 條 人 串, 在 深 夜 裡 步 上 卡 車, 到 了 基 隆 港, 大 夥 被 趕 入 一 艘 船 的 最 底 層, 船 內 昏 暗, 又 充 滿 令 人 窒 息 的 惡 臭。 船 緩 緩 地 駛 近 一 個 有 著 強 烈 白 光 的 島 嶼, 人 犯被槍押著由南寮上岸。這就是關政治犯的火燒島,也是現今的綠島。 一 九 五 一 年 五 月 十 七 日, 父 親 被 移 送 綠 島 新 生 訓 導 處, 當 時 蔣 經 國 先 生 到 綠 島 視 察, 監 獄 主 管 知 道 父 親 懂 得 攝 影 及 沖 洗 照 片, 指 派 父 親 隨 行 拍 照。 當 時 相 機 相 當 簡 陋, 但 父 親 技 術 高 超, 自 設 暗 房, 留 下 不 少 當 地 山 海 景 色、 風 土 人 情 的 珍 貴 照 片。 出 獄 時 冒 險 夾 帶 出 來, 或 許 可 作 為 人 類 學 或 歷 史 學 家 研 究 的 參 考 資 料。 父 親 晚 期 繪 畫 創 作 時 也 多 以 此 為 範 本。 有 人 曾 說 父 親 要 不 是
二 二 八 事 件 被 囚 禁 十 二 年、 老 師 陳 澄 波 先 生 遇 害, 應 有 更 高 的 藝 術 成 就。 時 光 不 能 倒 流, 無 法 證 實, 但 可 以 肯 定 的 是, 那 樣 父 親 的 作 品 中 就 不 會 有 象 徵 年十月入軍人監獄,在軍法處羈押期間, ○
純潔自由的百合花,以及綠島景色和風土人情的畫面。 父親出獄後,告訴我們在一九五
某 日 清 晨 被 以 黑 布 蒙 住 雙 眼, 坐 在 卡 車 上 於 臺 北 市 街 道 繞 行, 頓 時 失 去 了 方 向 感, 其 實 路 只 有 兩 條 : 生 或 死。 爾 後 被 帶 領 走 了 一 段 路, 當 黑 布 解 開 時, 發 現 已 身 在 醫 院 手 術 房, 之 後 竟 赤 裸 裸 地 被 綁 在 手 術 檯 上, 當 局 謊 稱 因 急 性 盲 腸 炎, 必 須 緊 急 用 刀。 手 術 用 等 金 屬 工 具 碰 撞 聲 音 鏗 鏘 作 響, 感 覺 肚 子 冷 冷 地 被 畫 上 一 長 條( 約 十 五 公 分 )。 在 未 施 以 任 何 麻 醉 藥 的 情 形 下 進 行 手 術 教 學 觀 摩, 突 來 的 劇 痛 讓 他 全 身 發 抖, 這 時 竟 然 有 人 吆 喝 說 不 要 動, 讓 他 幾 乎 昏 死 過 去, 但 仍 清 楚 聽 見 腸 子 被 用 力 拉 出 的 聲 響 ; 術 後 亦 未 給 予 任 何 消 炎 止 痛 劑, 聲 稱 自 然 會 好, 任 其 自 生 自 滅, 這 是 何 等 地 殘 酷, 可 惡 至 極。 之 後 又 寫 信 通 知 母 親, 父 親 急 性 盲 腸 炎 手 術 一 切 順 利, 母 親 信 以 為 真, 還 向 他 們 致謝。 父 親 亦 曾 提 及 在 火 燒 島 期 間 ,某 日 要 父 親 收 拾 行 李 ,父 親 心 想 這 下 不 妙 ,想
必 是 死 路 一 條。 輾 轉 被 送 回 臺 北, 更 莫 名 其 妙 地 被 改 了 姓 名 叫「 陳 始 」, 臺 灣 話 說 起 來 像「 等 死 」, 中 國 話 像「 陳 屍 」, 多 麼 俗 氣 與 不 雅, 父 親 雖 不 願, 也 不 能 反 對。 原 來 是 回 臺 北 接 受 特 務、 間 諜 的 訓 練, 以 便 將 來 派 往 日 本, 再 轉 往 中 國 大 陸, 做 國 民 黨 的 間 諜。 父 親 心 想 這 絕 不 可 為, 於 是 使 出 伎 倆, 讓 自 身 頭 腦 茫 茫 不 清, 精 神 恍 惚, 配 合 母 親 以 大 筆 錢 財 擺 平, 於 是 又 被 送 回 火 燒 島。 其 實 那 筆 錢 對 母 親 來 說 是 一 筆 龐 大 的 負 擔, 也 是 父 親 一 直不忍與不願提及的痛。
識父親才華,透過關係與有關單位協調,終於能從事商業廣告攝影發揮所長,
舊 物 攤( 俗 稱 賊 仔 市 ) 以 廉 價 購 得, 還 可 作 為 生 財 工 具。 後 來 因 有 力 人 士 賞
機, 因 為 當 時 的 攝 影 是 有 錢 人 的 娛 樂, 是 種 奢 侈。 他 們 怎 會 知 道, 相 機 是 由
因 此 漸 漸 地 於 攝 影 界 闖 出 名 聲。 親 友 們 常 譏 諷 認 為 三 餐 都 不 繼, 還 想 玩 照 相
參賽,由於父親善於攝影,贏得獎盃、獎狀不計其數,並獲得獎金貼補家用,
每 當 家 裡 急 需 用 錢 時, 母 親 總 能 在 報 章 上 得 知 攝 影 比 賽 的 訊 息, 鼓 勵 父 親
靠自己,不要依賴別人。
自 來 水 食 用。 沒 錢 坐 車, 每 天 臺 北 與 三 重 間 來 回 走 好 幾 個 鐘 頭, 為 的 只 是 想
在 三 重 當 女 工, 收 入 甚 為 微 薄, 入 不 敷 出, 曾 經 每 天 一 個 饅 頭 分 成 三 餐 和 著
不 得 已 只 好 從 事 鋪 設 柏 油 道 路 或 油 漆 等 工 作, 從 不 叫 苦。 母 親 則 替 人 幫 傭 或
畫。 父 親 為 維 持 家 計, 到 處 找 工 作 ; 由 於 雇 用 人 受 到 恐 嚇, 謀 職 到 處 碰 壁,
二 二 八 事 件 受 害 人, 縱 然 出 獄 也 時 時 被 警 備 總 部 監 控 行 動, 甚 至 禁 止 父 親 繪
雖 有 心 幫 助, 也 怕 受 到 牽 連 而 避 之。 父 親 刑 滿 出 獄, 但 當 時 國 民 黨 政 府 對
父 親 被 關 在 苦 牢 十 二 年 間, 母 親 含 辛 茹 苦 撫 育 我 們。 當 時 白 色 恐 怖, 親 友
一九九六年錦繡藝術中心「新的喜悅—火燒島之歌」油畫展,父親與母親合
家 裡 生 活 也 改 善 許 多。 一 想 到 當 時 父 親 受 創 心 境, 即 熱 淚 盈 眶, 我 因 目 睹 父
影。(歐陽煇美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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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如此辛勤工作,也自奉甚儉,努力工作賺錢貼補家用。 父 親 被 捕 前 ,作 品 曾 連 續 三 年 入 選 臺 灣 省 美 展 。一 九 八 七 年 解 除 戒 嚴 後 ,臺 灣 人 民 真 正 感 受 自 由 的 空 氣。 這 時 父 親 也 再 無 顧 忌 地 重 拾 畫 筆, 創 作 孜 孜 不 倦。 父 親 總 認 為 所 剩 的 時 間 不 多, 儘 管 在 困 境 中 追 求 完 美, 這 是 所 有 藝 術 家 的 基 本 條 件。 所 以 必 須 努 力 作 畫, 以 繪 畫 記 錄 受 難 者 經 驗 及 臺 灣 人 的 悲 哀 與 抵 抗, 以 及 壓 抑 四 十 多 年 的 藝 術 創 作 靈 魂。 也 因 自 身 遭 遇, 作 品 中 多 有 百 合 花、綠島的浪濤拍岸與風土人情。其中有一幅畫描述一家之主被囚禁在籠裡,
桃 城 美 展, 獎 項 中 有 ─
鳥 巢 落 地, 三 隻 小 鳥 張 口 嗷 嗷 待 哺, 籠 中 鳥 無 奈 頹 喪, 此 畫 是 在 表 達 二 二 八 事件受難者的處境。 目前嘉義市政府文化局歷年所舉辦的藝文創作比賽 西 畫 類 : 澄 波 獎、 梅 嶺 獎, 書 畫 類 : 丁 奇 獎、 玉 山 獎, 雕 塑 類 : 添 生 獎, 攝 影 類 : 歐 陽 獎。 其 中 攝 影 即 是 以 父 親 為 命 名。 解 嚴 後, 父 親 不 斷 地 努 力 於 繪 畫 創 作, 作 品 不 乏 有 畫 廊、 文 教 機 構 以 及 臺 中 市 倍 巧 連 入 影 視 公 司、 新 莊 客 歐陽文紀念展」,參觀者相當踴躍。 ─
旅 人 文 藝 術 館 為 其 舉 辦 畫 展。 別 世 後 週 年 紀 念 日, 嘉 義 市 政 府 文 化 局 亦 為 其 舉辦「沉睡的巨人
母 親 是 位 具 有 臺 灣 人 傳 統 的 賢 慧 女 性, 雖 然 有 著 堅 強 不 向 惡 劣 環 境 低 頭 的 個 性, 卻 有 個 不 為 人 知 的 小 祕 密, 就 是 不 敢 獨 自 搭 乘 電 梯, 真 是 不 可 思 議,
設備, OK
「百合屋」,百合屋是與父親共同 命名的。 百合屋麻雀雖小但 ─
令 人 啼 笑 皆 非。 因 此 為 了 讓 父 母 親 有 個 意 外 的 驚 喜, 於 是 悄 悄 在 大 直 購 買 了 一樓的小屋
五臟俱全,為的只是讓兩老有更方便舒適的生活起居,並裝置卡拉
讓 母 親 充 分 享 受 愛 唱 歌 的 樂 趣, 然 而 這 些 設 備 後 來 也 跟 隨 納 莉 颱 風 的 造 訪, 年 五 月 ,母 親 敵 不 過 病 魔 的 摧 殘 ,撒 手 長 辭 ,始 因 為 年 輕 時 為 維 持 ○○○
毀損消失。 二
一家生計,拚命工作賺錢,忽略了自己的健康,年紀漸老,病魔纏身為時已晚。 為此,父親也常深感歉疚,生病期間寸步不離,終日陪伴。母親常叮嚀父親, 我 與 哥 哥 是 她 的 心 肝 寶 貝, 要 好 好 地 替 她 照 顧, 如 今 言 猶 在 耳, 然 而 她 卻 忽 略了父親已是年事已高的老叟。 男 兒 淚 不 輕 彈, 更 何 況 父 親 是 位 個 性 剛 強 的 男 子 漢, 時 常 目 睹 父 親 對 著 母 親 的 遺 像 暗 自 落 淚。 父 親 隨 身 攜 帶 的 小 皮 夾, 裡 面 有 母 親 的 照 片, 每 日 晨 昏 都 會 對 著 照 片 喃 喃 自 語, 十 二 年 來 未 曾 間 斷。 目 睹 這 一 切, 眼 淚 不 禁 奪 眶 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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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煇美提供)
出,內心的痛與不捨筆墨難以形容。 父親是非常勤儉的人,為了省錢, 畫框、畫布全親自釘製,書架也是哥 哥為父親量身打造,材料全為資源回 收的廢木料,著實讓父親非常滿意, 稱讚有加。 因二二八事件身心受盡折磨,重拾 畫 筆, 刻 畫 受 難 經 歷, 被 禁 錮 的 心 靈 獲 得 解 脫。 又 見 到 臺 灣 百 合, 它 是 本 土 植 物 的 代 表, 芳 香、 純 潔、 高 尚, 更 有 著 旺 盛 的 生 命 力, 從 山 上到海邊都有它的蹤跡,它的韌性, 無懼惡劣的環境,堅強地生長開花, 它 象 徵 臺 灣 人 堅 強 的 生 命 力, 許 多
一 二 年 二 月 間 ,父 親 因 視 力 模 糊 ,診 斷 出 腦 下 垂 體 腫 瘤 ,壓 迫 到 視 覺 神 ○
我 與 哥 哥 都 有 父 親 遺 傳 的 藝 術 天 份, 我 個 性 內 向, 在 繪 畫 方 面 成 績 不 錯,
耳,不曾遠離。
不 少 忘 年 之 交。 父 親 雖 已 過 世, 其 言 足 堪 為 我 後 輩 楷 模, 其 音 似 時 時 縈 繞 在
有 長 者 風 範。 父 執 輩 中 不 乏 藝 術 事 業 有 成 者, 年 輕 人 士 喜 與 其 往 來, 而 也 有
父 親 個 性 耿 直 ,風 骨 凜 然 ,但 甚 愛 妻 小 ,熱 心 幫 助 朋 友 ,對 後 輩 循 循 善 誘 ,
親,最後遺作「七顛八起」手稿,寓意他堅毅不摧的生命力。
不 料 卻 在 隔 日 清 晨 因 腹 部 劇 烈 疼 痛 送 醫 急 救, 仍 宣 告 不 治。 一 生 受 磨 難 的 父
十九日回醫院複診,醫師認為康復狀況良好,親友們為手術成功而高興之餘,
日 出 院, 第 二 天 即 提 筆 畫 下「 不 倒 翁 」 草 圖, 並 向 我 炫 耀, 沾 沾 自 喜。 三 月
顛 八 起 」 稱 讚 他 身 體 及 意 志 力 如 同 不 倒 翁 一 般, 無 法 被 病 魔 擊 倒。 三 月 十 二
接受治療。手術後一切順利,住院期間難友郭振純先生前來探訪,以日語「七
經, 醫 師 認 為 現 今 醫 學 發 達, 此 種 手 術 並 不 算 困 難, 也 非 大 手 術, 鼓 勵 父 親
二
追求自由的意念,都能從作品中展現。
百 合 花 的 創 作 是 激 勵, 也 是 一 生 中 不 可 磨 滅 的 記 憶。 父 親 的 藝 術 才 華 及 畢 生
二○○八年世界人權日於總統府前廣場與連續劇「台灣百合」劇組人員合影(歐
但 因 想 到 父 母 親 過 去 的 辛 勞, 不 敢 奢 望 在 藝 術 領 域 發 揮, 哥 哥 則 能 發 揮 藝 術 才 華, 稍 堪 告 慰 父 母 親 在 天 之 靈。 父 親 已 過 世 三 年 餘, 母 親 過 世 十 餘 年, 每 當 夜 闌 人 靜, 萬 籟 俱 寂, 輾 轉 反 側 徹 夜 難 眠 之 際, 思 維 總 離 不 開 父 母 親 一 生
二
一五年一月徵稿,九月修潤稿 ○
苦 難 的 遭 遇, 如 今 風 木 啣 悲, 不 禁 潸 然 涕 下, 久 久 不 能 自 己。 爸! 媽! 我 好 想念您們,更深愛您們,直到永遠。
撰文者
下黨書記,領導數十位黨員和幹部而被捕,於一九五一年十月八日遭槍決。
現領導能力,是劍道隊成員,也是桃園青年足球隊幹部。一九五 ○ 年因「省 工委會桃園街頭支部、學生支部林秋祥等案」,被指控是桃園學生青年的地
桃園人,父祖在桃園鬧區開雜貨店,家境良好。就讀臺北市泰北中學時,展
歐陽煇美,出生於嘉義,國際票券金融公司退休員工。父親歐陽文被捕入獄時尚在母親肚 裡未出世,上有一兄長年僅兩歲,之後與母親、兄長相依為命,直到父親出獄。
林秋祥 1930-1951_
258 喚不回的青春
260 喚不回的青春 我終於見到了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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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一奇(林秋祥的兒子)
一 三 年 七 月 二 十 六 日 下 班 回 家, 我 的 太 太 惠 玲 告 知 我 : 小 學 同 窗 好 友 ○
我終於見到了父親
二 陳 銘 城 兄 來 電。 銘 城 兄 與 我 小 時 候 友 情 甚 篤, 因 此 我 十 分 高 興, 馬 上 回 電, 並約好翌日見面。 銘 城 兄 長 期 關 注 二 二 八、 白 色 恐 怖 的 受 難 家 屬, 我 有 時 會 在 報 章 或 電 視 媒 體 見 到 他 受 訪, 或 閱 讀 到 他 的 文 章。 因 此, 我 當 晚 輾 轉 一 夜 未 眠, 一 直 思 考 著明日見面,是否該把心中一直想做的事,告知銘城兄代為調查。 我 從 十 幾 歲 稍 微 懂 事 時, 偶 爾 會 聽 到 街 坊 鄰 居 談 論 我 身 世 的 耳 語, 因 此 對
自 己 有 一 個 生 父 是 二 二 八 還 是 白 色 恐 怖 受 難 者 的 事, 就 開 始 有 一 些 不 清 楚 的 印 象, 疑 惑 一 直 停 留 在 我 心 中, 至 今 一 擱 就 是 五 十 年 了。 我 怕 引 起 母 親 對 往 事 的 不 愉 快 回 憶, 怕 她 因 此 而 傷 心, 所 以 我 一 直 不 敢 去 追 查 自 己 身 世 的 謎, 只能在心中暗暗想念我的父親,從少年到白頭。 二 十 七 日 中 午, 銘 城 兄 依 約 來 訪。 中 午 我 們 一 起 用 餐 時, 我 終 於 忍 不 住 自 己 心 中 隱 忍 了 五 十 年 的 疑 惑, 向 銘 城 兄 告 知 自 己 對 身 世 的 疑 惑, 希 望 銘 城 兄 能 代 為 調 查。 沒 想 到 銘 城 兄 聽 完 我 的 話, 立 即 從 他 帶 來 的 紙 袋 中 拿 出 一 疊 影 印資料給我。 那 是 一 份 白 色 恐 怖 受 難 者 桃 園 人 呂 沙 棠 先 生 的 文 章, 裡 面 提 到 我 父 親 與 兩 位難友如何在獄中委託呂先生把一份三人寫在白布條上的遺書帶出去的故事。 呂 先 生 並 且 提 到 我 父 親 如 何 在 獄 中 見 到 還 是 嬰 兒 的 我 一 面, 父 親 為 我 命 名 及 希望他的家人能為我們母子做好未來的安排。 讀 著 讀 著 ,我 實 在 無 法 看 完 全 文 ,因 為 自 己 太 激 動 了 。五 十 年 了 ! 到 今 天 , 我 終 於 知 道 父 親 的 一 點 點 故 事。 我 終 於 知 道, 他 叫 林 秋 祥。 我 知 道 我 父 親 是
即是我,去讓父親見其骨肉),並且 約定 ─
誰。 我 也 知 道 我 自 己 是 誰 了。 非 常 感 謝 銘 城 兄 的 安 排, 當 日 我 立 刻 聯 絡 親 姑 姑(當年就是她提著籃內的嬰兒 一 三 年 七 月 二 十 八 日 上 午, 我 終 於 見 到 了 姑 姑 與 叔 叔 的 小 孩, 即 是 我 ○
二十八日見面。 二 的堂弟,並至堂弟家,在我父親和祖父母的牌位前,跟他們上香祭拜。 面 對 著 廳 堂 牆 上 父 親 的 遺 照, 我 告 訴 他 : 爸 爸, 我 是 一 奇。 原 諒 我, 六 十 年 了, 我 才 來 跟 您 見 面, 請 您 原 諒 我 的 不 孝, 但 從 我 懂 事 這 五 十 年, 您 一 直 一 三 年 十 月 十 三 日, 銘 城 兄 訪 問 我 的 五 姑 簡 碧 雲, 他 邀 請 我 一 起 聽。 ○
在我心中。因為您是我的父親啊!我非常思念您。 二 她 說 祖 父 原 本 在 桃 園 鎮 中 山 路 靠 近 大 廟 邊 鬧 區 裡, 開 了 一 家 雜 貨 店, 家 庭 經 濟 情 況 還 不 錯。 林 家 在 中 山 路 的 店 面 房 子 有 兩 棟, 都 是 好 幾 進 的 深 長 形 透 天 房 子, 直 通 到 博 愛 路。 父 親 是 長 子, 當 時 在 臺 北 市 泰 北 中 學 就 讀 高 三, 他 很 有 領 導 能 力, 是 學 校 的 劍 道 隊 員, 受 難 者 長 輩 陳 孟 和 對 他 在 校 時 的 表 現 還 有
拜。(陳銘城攝影)
二○一三年七月二十八日,林一奇夫婦(左一、二)與姑姑簡碧雲(左
三)、堂弟於林家祠堂合影。(陳銘城攝影)
印 象, 他 也 和 朋 友 組 成 桃 園 青 年 足 球 隊。 在 家 裡, 他 也 常 教 弟 妹 們 讀 書 和 做
二○一三年七月二十八日,林一奇(中)至林秋祥家祠堂向父親靈位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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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 的 方 法, 家 人 只 知 他 在 校 內 或 校 外, 都 是 表 現 很 好、 很 活 躍 的 學 生, 不 知 他會惹上政治麻煩。 五 姑 回 憶 說 : 有 一 天 的 晚 上, 幾 位 警 察 來 家 裡 找 林 秋 祥, 阿 公 還 不 知 道 是 要抓他走,還帶警察去他房間。結果他穿好衣服,跟警察走了。臨走時還說: 沒有什麼事,他很快就會回來。豈知,這一去,竟然就沒消息。也就是這樣子, 讓 心 急 的 祖 父 母, 被 騙 走 不 少 錢。 一 直 到 他 送 到 軍 法 處 看 守 所, 家 裡 才 知 道 他 的 下 落, 因 此 四 姑 月 娥、 五 姑 碧 雲( 當 時 在 臺 北 市 靜 修 女 中 讀 縫 紉 班 ),
唯 一 的 一 次 抱 我。 事 後 父 親 寫 給 祖 父 母 的 信
的 林 秋 祥 爸 爸 看, 他 第 一 次 短 暫 地 抱 到 我,
裡, 拜 託 看 守 所 人 員 將 我 提 過 去 給 放 封 出 來
她 們 無 法 見 到 我 的 爸 爸, 只 能 將 我 放 在 籃 子
的 我, 和 三 姑、 五 姑 一 起 去 軍 法 處 看 守 所,
五 姑 說 : 有 一 天, 媽 媽 抱 著 一、 兩 個 月 大
常去青島東路軍法處看守所送食物或衣物。
(簡碧雲提供)
為他畫了一張槍決時的素描,名為「少年英雄」。
五 十 年 過 去 了, 現 在 我 已 經 是 一 個 老 人 了, 但 是 我 終 於 見 到 了 我 父 親! 我
好不好,她們就是不敢公開認我,讓我在五、六十年後,才知道自己的身世。
扶 養。 她 們 一 直 很 掛 慮 我, 時 常 偷 偷 地 來 看 我, 或 私 下 打 聽 我 和 媽 媽 生 活 得
都 送 去 當 別 人 的 養 女。 當 時 年 齡 已 近 五 十 歲 的 祖 父 母, 也 無 力 將 我 帶 回 林 家
賣 田, 接 著 又 賣 掉 桃 園 鎮 中 山 路 鬧 區 的 兩 間 店 面 房 屋。 幾 位 年 幼 的 姑 姑, 也
五 姑 告 訴 我 : 林 家 為 了 救 秋 祥 爸 爸, 先 後 被 騙 走 很 多 錢, 先 是 賣 山, 又 是
的一面,讓我感到安慰,雖然當時我還是嬰兒。
我 會 覺 得 自 己 很 不 孝。 知 道 自 己 在 幾 個 月 大 時, 曾 由 媽 媽 抱 著 去 見 爸 爸 最 後
我去送別我的爸爸。這些事情,媽媽從來不告訴我,要不是五姑這次說出來,
殯 儀 館, 載 爸 爸 的 遺 體 回 桃 園 家 中 的 走 廊 停 放。 出 殯 那 天, 傷 心 的 媽 媽 抱 著
後。 五 姑 又 告 訴 我 : 在 爸 爸 被 槍 決 後, 祖 父 雇 了 部 貨 車, 裝 著 棺 木 到 臺 北 的
爸 看 我 的 樣 子。 啊! 是 幸, 還 是 不 幸, 再 見 到 爸 爸 的 照 片, 竟 是 六 十 二 年 之
裡, 提 到 為 我 取 名 為「 一 奇 」。 這 次 訪 問, 我 才 知 道 是 媽 媽 抱 著 我 去, 讓 爸
十八歲時的林秋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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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一三年十月二十七 ○
日, 是 林 家 姑 媽 和 我 的 堂 弟、 表 哥、 表 弟 妹 的 家 族 大 聚 會 的 日 子。 那 天 我 和 太 太、 小 女 兒、 好 友 陳 銘 城, 也 去 載 了 呂 沙 棠 叔 叔, 見 到 了 六、 七 十 位 親
有 兩 個 養 姊, 她 們 的 兒 子
弟, 但 有 十 二 個 姊 妹, 還
人。 爸 爸 林 秋 祥 有 個 弟
(林一奇提供)
都 是 林 秋 祥 爸 爸 在 軍 法 處 看 守 所 取 的 名 字。 更 讓 我 驚 訝 和 歡 喜 的 是, 四 姑 和
位 最 小 的 姑 媽 和 我 同 年 齡, 還 小 我 近 一 個 月, 她 名 叫「 幸 惠 」, 和 我 一 樣,
都 比 我 大, 是 我 的 大 表 哥, 都 拿 出 當 年 家 族 的 合 照, 爸 爸 也 都 抱 過 他 們。 一
林一奇描述父親遭槍決時的素描「少年英雄」
然 是 在 那 麼 年 輕 的 時 候, 就 被
份 又 很 是 熟 識 的 親 生 爸 爸, 竟
輕 姣 好 的 臉 龐, 還 有 我 好 像 生
了 許 久, 那 是 我 熟 悉 的 媽 媽 年
硬 地 拆 散。 看 著 照 片, 我 沉 默
講 人 權、 只 講 反 共 的 政 府 給 強
十 分 登 對 的 戀 人, 卻 被 那 個 不
合 照, 一 個 俊 秀、 一 個 美 貌,
合 照。 看 到 他 們 兩 人 年 輕 時 的
她 女 兒 帶 來 老 照 片, 放 在 平 板 電 腦 裡, 竟 然 是 爸 爸 和 媽 媽 年 輕 熱 戀 時 的 出 遊
槍殺,離開了他最不捨的我們。
曾月娥提供)
有他們的孩子歡聚。幾位姑媽都對我說:阿嬤到過世前,都還在念念不忘我,
排, 這 次 讓 我 重 回 林 家 的 家 族 盛 會, 我 很 激 動, 也 很 安 慰 和 爸 爸 的 姊 弟 妹 還
多 大 的 感 傷、 激 動 和 思 念, 一 切 也 只 能 放 進 腦 海 和 心 上。 很 感 謝 表 弟 妹 的 安
六 十 二 年 後, 我 才 能 看 到 自 己 的 爸 爸 和 媽 媽 在 一 起 的 照 片, 你 們 知 道 我 有
林秋祥與林一奇的母親熱戀時的出遊照(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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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都認為林家沒能撫養我長大,是她心中最大的牽掛。這麼讓我感動的場面, 只 有 太 太 和 女 兒 不 斷 地 和 我 緊 握 著 手, 我 也 無 法 讓 我 最 在 乎、 也 為 我 吃 過 最 多 苦 的 媽 媽 知 道, 我 只 能 在 每 次 看 到 姑 媽 和 表 弟 妹 後, 就 趕 快 去 看 我 最 心 愛
二
一三年撰稿 ○
的媽媽和爸爸,兩位老人家,我會更感念他們對我的養育恩情與愛護。
撰文者
刑出獄。三度坐牢共二十四年。曾任總統府國策顧問及民主進步黨仲裁委員。
也隨廖文毅到曾文水庫工作,卻因被查獲閱讀國外關於一九七 ○ 年蔣經國在 美被行刺未遂的報導,一九七二年第三度被捕,被判十五年,一九八二年減
捕獲,一度判死刑,後因廖文毅回臺投誠,於一九六五年十二月被特赦出獄,
減刑為九年,一九五九年出獄。一九六二年又與廖文毅聯絡,第二次被警總
年五月回臺灣。一九五 ○ 年五月,因與海內外臺獨人士聯絡,第一次被捕判 十二年,關至綠島,一九五六年因廖文毅臺獨組織中的陳哲民返臺自新而獲
舉行公投宣佈獨立。一九四八年擔任「臺灣再解放聯盟」祕書長,一九四九
二二八事件後,至香港欲說服廖文毅兄弟,希望主張臺灣先由聯合國託管再
日 本 東 京 大 學 政 治 科 畢 業, 返 臺 後 在 臺 灣 總 督 府 文 教 局 任 職。 一 九 四 七 年
林一奇,一九五一年生,桃園人,是林秋祥與女友未婚生下的兒子。二歲時,跟隨養父姓。 為了不讓林一奇的母親和家人困擾,文章中都以林一奇來代替他現有的名字。從商的林一 奇是業餘畫家,畫作曾由桃園縣文化局收藏。
黃紀男 1915-2003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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臺灣民主運動的人權鬥士 黃素心
黃 ( 紀男的女兒
一 二 年 七 月 二 十 四 日, 下 午 四 點, 正 值 盛 夏, 臺 北 盆 地 溫 度 飆 高 達 攝 ○
重遊景美軍法看守所
二 氏 三 十 五 度, 新 店「 國 家 人 權 館 」 王 主 任 逸 群 特 別 派 專 車 來 辛 亥 路 接 高 齡 九 十 一 歲 坐 輪 椅 的 媽 媽 黃 張 素 娥 和 我, 前 往 參 觀 一 九 七 二 年 爸 爸 第 三 次 入 獄 被判刑的原址「景美軍法看守所」。 舊 地 重 遊, 塵 封 已 久 的 記 憶 頓 時 湧 上 心 頭, 多 年 來 不 敢 去 想, 也 不 敢 去 觸
的 痛 點, 隨 著 蔡 寬 裕 祕 書 長 和 吳 鍾 靈 老 師 的 陪 伴 下 參 觀 了 牢 房、 放 封 間、 監 聽 室、 會 面 室, 還 有 那 牢 牢 繫 於 爸 爸 的 腳 鐐 手 銬, 一 時 之 間, 觸 景 生 情, 媽
年 五 月 十 四 日, 八 歲 的 我 從 中 壢 大 崙 國 校 放 學 回 家, ○
媽和我忍不住掩面痛哭。 母代父職
時間回溯到一九五
返 家 途 中, 好 心 的 鄰 居 告 訴 我, 外 婆 家 已 被 包 圍, 調 查 局 人 員 要 抓 爸 爸, 如 果 問 話 就 答 :「 不 知 道。」 我 本 來 也 什 麼 都 不 知 道 啊! 八 歲 的 小 朋 友 又 能 知 道 什 麼 事 呢? 那 時 候, 媽 媽 已 身 懷 六 個 月 的 三 妹, 媽 媽 出 身 前 清 秀 才 書 香 世 家, 畢 業 於 臺 北 第 三 高 女( 現 中 山 女 高 ), 不 得 不 陪 著 爸 爸 東 藏 西 躲, 從 稻 田到排水溝,無所不躲,不到三天,爸爸終於在姑婆的穀倉被找到。 爸 爸 第 一 次 被 捕, 經 刑 警 大 隊 保 安 處 偵 訊 後, 移 送 保 安 司 令 部 軍 法 處 依 叛 亂罪判處有期徒刑十二年。 爸 爸 留 學 日 本, 一 九 三 九 年 日 本 東 京 大 學 畢 業 後, 經 校 長 與 文 部 大 臣 之 雙
)
重推薦,任官於臺灣總督府文教局。 一九四二年與第三高女校花的媽媽 結 婚, 媽 媽 任 教 於 國 民 學 校, 婚 後 爸爸常被派出差到日本各地考察。第 二次世界大戰期間亦被遣調菲律賓, 執 教 鞭 於「 新 菲 律 賓 文 化 學 院 」, 一九四五年日本投降才回臺灣。由於 長 期 與 妻 兒 聚 少 離 多, 我 們 只 好 回 嘉義與祖母同住。爸爸五歲時母親病 故,祖父再娶二房,她因無子嗣,視 爸爸如己出,從小同裘共寢,看著長 大,祖母曾經到警務處外事室被特准 相 見, 爸 爸 一 把 跪 在 祖 母 跟 前 說 : 「讓您這樣煩惱,我實在不孝。」祖
度坐黑牢的判決書
隔 天, 祖 母 把 尚 在 襁 褓 中 的 她 送 去 養 牛 人 家 換 兒 子, 媽 媽 得 知 後 大 為 驚 恐,
連 生 三 個 女 兒 的 瓦 窯, 這 般 重 男 輕 女 的 思 想, 導 致 婆 媳 關 係 不 睦。 三 妹 出 生
婆 知 道, 祖 母 更 把 爸 爸 的 牢 獄 之 災 歸 咎 於 媽 媽「 命 中 剋 夫 」, 更 不 滿 媽 媽 是
日 子 難 過 還 是 得 撐 下 去, 媽 媽 強 忍 淚 水 和 著 汗 水, 認 命 度 日, 不 敢 給 娘 家 外
開 肉 綻, 叔 叔 嬸 婆 看 了 不 忍, 總 會 抽 空 代 勞, 才 紓 解 了 媽 媽 對 粗 活 的 生 澀。
回 家, 再 捆 綁 成 小 束 當 柴 燒, 那 雙 細 皮 嫩 肉 的 雙 手 早 已 被 蔗 葉 的 利 邊 割 得 皮
課 後 必 須 下 田 幫 忙 祖 母 踩 踏 水 車, 灌 溉 農 地, 甚 至 還 要 去 甘 蔗 園 撿 拾 甘 蔗 葉
媽 媽 為 了 扛 起 全 家 的 生 計, 重 拾 教 職, 但 因 家 中 尚 有 薄 田 種 綠 豆 和 稻 米,
一次見面。
一 生 恐 怕 無 緣 再 能 相 聚 了。」 四 年 後 祖 母 即 因 卵 巢 癌 去 世, 這 便 是 母 子 最 後
心 了, 自 己 多 保 重 身 體。」 語 畢 兩 人 抱 頭 痛 哭, 臨 走 前 對 爸 爸 說 :「 我 們 這
母 拉 起 他 來 說 :「 我 每 天 茹 素 禮 佛, 祈 求 你 早 日 出 獄, 家 中 的 事 你 不 必 多 擔
黃紀男生前出示三
趕 緊 將 三 妹 奪 回 來, 才 避 免 了 被 交 換 的 命 運, 時 至 今 日, 三 妹 一 直 感 激 媽 媽 睿智的抉擇,她才得與家人共聚。
(謝三泰攝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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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監
每 年 寒 暑 假, 媽 媽 都 會 帶 我 們 從 嘉 義 搭 早 班 火 車 北 上, 十 多 小 時 的 車 程, 天 都 黑 了, 我 們 必 須 先 到 中 壢 夜 宿 外 婆 家, 再 於 次 日 搭 火 車 到 臺 北, 轉 公 路 局 車 到 新 店, 因 為 無 錢 坐 三 輪 車, 只 能 走 路 過 新 店 橋 才 抵 達 軍 人 監 獄。 每 次 探 監 時, 外 婆 姨 媽 舅 媽 總 動 員 總 是 忙 著 包 粽 子、 做 紅 燒 肉、 做 滷 味, 好 讓 我 們 次 日 帶 去 給 爸 爸 和 獄 友 加 菜。 而 出 獄 後 最 讓 爸 爸 難 忘 的, 就 是 李 敖 大 師 曾 送 他 蹄 膀, 令 他 津 津 樂 道, 也 許 是 那 份 患 難 的 友 誼 更 令 人 珍 惜 吧! 在 第 一 次 僅 有 的 三 分 鐘 會 面 時 間 裡, 爸 爸 匆 忙 替 剛 出 生 的 妹 妹 取 名「 黃 玲 珠 」。 漫 長 的舟車勞頓只為換得寶貴三分鐘相見歡。外婆的家是我們的中繼站、補給站、 避 風 港。 不 幸 的 是, 爸 爸 介 紹 舅 舅 到 曾 文 水 庫 工 作, 後 來 竟 害 舅 舅 被 牽 連 而 判了十年。 不 管 過 去 多 少 的 糾 葛, 舅 舅 和 舅 媽 對 我 們 始 終 呵 護 有 加, 他 們 無 微 不 至 的 照顧,至今我們仍然非常愛著他們。現在,姊妹們已是兒女成群,事業小成, 也有微薄的能力,略做回饋以報當年恩情於萬一。
爸爸入獄期間,常被移監而未 告知家屬,以致媽媽常常找不到 人 ,無 從 送 衣 服 、藥 品 。需 要 常 在臺北打聽消息而不得不厚顏 寄 住 娘 家 ,在 那 個 年 代 ,實 在 不 是件光彩的事。身為政治人物的 妻女,不但親友害怕遭受連累, 避之唯恐不及,在社會謀職更是 不易,我們的身上似乎永遠被貼 上「 你 是 臺 獨 分 子 的 家 屬 」的 標 籤。 曾經在我剛考進新公司上班不 久 的 一 天 ,特 別 請 假 去 探 監 ,苦 等兩小時未果,不得不離開回公
黃紀男生活照(黃素心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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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當時我正在獨立負擔整個家庭的生計,想到的是萬萬不能丟掉這個飯碗, 卻 忽 略 了 爸 爸 必 須 踩 著 十 餘 公 斤 重 的 枷 鎖, 二 十 四 小 時 不 管 吃 飯、 睡 覺、 如 廁、盥洗皆如影隨行,最痛苦的時候便是走動時,腳鐐磨擦雙踝,皮破流血, 有 如 刀 割, 每 每 要 用 布 條 纏 繞 雙 腳 來 減 少 直 接 磨 擦, 才 能 減 少 疼 痛 ; 睡 覺 時 連 翻 身 都 要 被 鐵 鍊 的 重 量 扯 醒 過 來 ; 這 種 種 的 折 磨, 不 管 心 理 或 生 理, 真 是 一種最沉重的懲罰,此刻,想像著爸爸正忍著磨破皮的雙腳,遠從牢房那頭, 步 履 維 艱, 蹣 跚 地 一 步 步 拖 行 到 會 面 室, 只 為 見 到 期 盼 已 久 的 家 人 三 分 鐘, 最 後 竟 撲 了 個 空, 他 對 家 人 的 思 慕 之 情, 想 必 比 我 們 更 加 失 望 和 難 過 吧! 為 此, 獄 方 得 知 我 的 難 處 以 後, 似 乎 做 了 改 善, 再 也 沒 有 讓 我 有 過 久 等 候 的 記 憶。 師恩與鄉親的愛
記 得 讀 小 學 六 年 級, 寄 住 在 外 婆 家, 有 一 天, 導 師 通 知 我 去 領 包 裹 ; 懷 著 忐 忑 不 安 的 心 領 回 一 個 小 包, 原 來 是 爸 爸 在 綠 島 海 邊 摸 石 頭、 砌 石 坡 做 圍 牆
重返綠島人權園區。(潘小俠攝影,臺灣游藝設計
公司提供)
當 班 長, 當 總 指
上 都 是 名 列 前 茅,
自 勵 自 勉, 在 班
學習,認真讀書,
在課堂上更專心
的 多, 促 使 我 們
程中爸爸是缺席
正因為成長的過
在 掛 念 著 我 們。
在遙遠的地方也
時 順 便 撿 的 奇 形 怪 狀、 五 彩 繽 紛 的 小 貝 殼, 令 我 和 大 妹 欣 喜 若 狂, 知 道 爸 爸
黃張素娥的陪同下,搭乘陳水扁總統的行政專機,
老 師 早 就 發 現 她, 但 是 老 師 以 實 質 的 行 動 幫 助 了 困 苦 的 學 生, 用 精 神 的 力 量
躲 在 柱 子 後 面, 等 老 師 離 去 才 敢 露 臉, 卻 發 現 籃 中 菜 已 被 老 師 買 光 光。 其 實
有 一 次, 表 姊 和 大 妹 幫 忙 外 婆 到 街 上 賣 菜, 當 她 看 到 老 師, 羞 於 見 面, 急 忙
揮,甚得導師的愛護。畢業時,大妹還代表致答詞,並領取最高榮譽縣長獎。
二○○一年時為國策顧問的黃紀男坐輪椅,在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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支 持 幼 小 的 心 靈, 呵 護 著 我 們 在 愛 的 教 育 中 成 長 茁 壯, 老 師 的 諄 諄 教 誨 與 獨 特無私的照拂,至今仍令我們心存感念。 大 妹 臺 大 畢 業, 赴 美 深 造 後 即 服 務 於 耶 魯 大 學, 與 先 生 定 居 美 國。 回 想 起 苦 難 的 遭 遇, 媽 媽 僅 能 以 小 學 老 師 微 薄 的 薪 俸, 含 辛 茹 苦, 母 代 父 職, 獨 立 撫 養 子 女 長 大 成 人。 依 稀 記 得, 學 生 家 長 了 解 母 親 的 困 境, 在 市 場 賣 肉 的 會 多 切 點 肉, 賣 魚 的 多 塞 幾 條 魚, 親 友 們 常 常 在 大 清 早 把 鮮 蔬 水 果 放 在 前 院 的 龍 柏 樹 下, 叔 伯 自 動 協 助 媽 媽 處 理 稻 田 插 秧、 鋤 草、 收 割 農 活, 醫 師 看 病 從 不 收 錢, 他 們 的 仁 心 仁 術, 慨 伸 援 手, 不 求 回 報, 雪 中 送 炭 之 情, 不 但 護 衛 了 家 人 的 健 康, 更 滋 潤 了 我 們 的 心 靈, 從 小 我 們 學 會 體 察 親 心, 忍 讓 寬 容, 二 十 四 年 的 漫 漫 長 夜, 媽 媽 的 淚 已 乾 涸, 不 管 日 子 多 麼 苦, 她 仍 像 堅 毅 的 燈 塔般守護我們,無非希望我們學有專精,日後婚姻幸與不幸,不須仰人鼻息, 不畏環境艱難,都可以自立謀生,堅強地活下去。 大專青年春節「金門勞軍團」
一 九 六 二 年 一 月 二 十 六 日 清 晨 四 點, 爸 爸 第 二 次 被 七 個 調 查 局 人 員 由 家 中 戴 上 手 銬 帶 走, 我 則 因 參 加 救 國 團 主 辦 的 大 專 青 年「 金 門 勞 軍 團 」, 不 在 家 過 年, 當 時 的 救 國 團 主 任 蔣 經 國 先 生, 親 到 松 山 機 場 送 我 們 搭 軍 機 赴 金 門, 團員中認識了從大陸投奔自由的政大同學沈野(即《獨家報導》創辦人)。 一 星 期 的 勞 軍 活 動, 我 們 與 將 士 們 同 樂 共 餐, 閒 話 家 常, 足 跡 遍 及 擎 天 崗 及 前 線 各 島, 晚 上 住 在 金 門 中 學 教 室, 晨 起 發 現 操 場 遍 地 都 是 砲 彈, 同 學 們 夜間又累又睏,竟睡得渾然不知,真是福大命大啊!青年們滿腔愛國的熱血, 根 本 不 懂 得 害 怕 為 何 物。 時 任 金 門 縣 長 的 沈 敏 將 軍, 正 巧 是 沈 同 學 的 父 親, 返臺後請團員到他永和宅第聚餐,這次見面的機緣竟成了我生命中的貴人。 上書救父
一 九 六 四 年, 爸 爸 因 被 人 告 發「 陰 謀 暗 殺 蔣 經 國 」 之 名 義 宣 判 死 刑, 自 揣 人 死 不 能 復 生, 爸 爸 命 在 旦 夕, 救 父 心 切, 於 是 將 心 中 久 藏 的 祕 密 據 實 告 訴 沈 野 同 學, 我 問 他 :「 怕 不 怕 被 我 連 累?」 他 答 :「 不 怕! 我 是 為 了 國 家,
而 且 在 大 陸 就 被 迫 害 過 了!」 由 於 他 在 救 國 團 工 作, 與 主 任 祕 書 李 煥 熟 稔, 深 知 蔣 經 國 主 任 十 分 注 重 省 籍 問 題, 希 望 他 幫 我 想 想 辦 法, 他 慨 然 應 允, 並
警審特字
號)
懇 求 其 父 沈 敏 先 生 捉 刀, 建 議 我 以 女 兒 的 赤 誠, 直 接 上 書 給 救 國 團 主 任 蔣 經 國先生,我刻不容緩地馬上寫了一封陳情書,全文如下: 主任鈞鑒: 謹 陳 者, 父 黃 紀 男 因 涉 嫌 參 加「 臺 灣 獨 立 」 工 作 一 案( 47
則感戴鴻恩,沒齒不忘一矣。臨書惶恐,敬候訓示。 肅此謹叩 崇安! 臺中靜宜女子文理學院畢業生
百拜
這純粹是刑求逼供才承認的,您如今活得好好地是最好的證明,請主持公道,
機 喊 冤 :「 報 告 蔣 主 任, 我 犯 的 是 臺 獨 案, 但 其 中 一 條 罪 名 說 是 要 暗 殺 您,
上 書 不 久 以 後, 蔣 經 國 主 任 由 一 些 將 官 陪 同 前 往 巡 視 軍 法 處 看 守 所, 家 父 趁
上再多方斟酌潤飾,然後才由沈野同學帶我去面見李煥主任祕書,請其代轉。
此信寫完,由沈野同學請曾任金門縣長與軍法官之父沈敏先生,在遣詞用句
五四.二.十四
黃素心
政 府 寬 大 為 懷 之 德, 倘 有 逾 越, 死 而 無 怨。 伏 祈 鈞 座 垂 憐 赤 心, 賜 予 矜 全,
冒 瀆 上 陳, 願 以 生 命 為 家 父 保 證, 將 來 家 父 出 獄 之 後, 必 為 國 家 盡 忠, 以 報
人 事 略 〉 二 文, 益 欽 總 統 謀 國 之 忠、 事 親 之 孝, 生 雖 愚 昧, 能 不 感 奮, 用 敢
生 非 緹 縈 之 才, 深 慕 緹 縈 之 孝, 恭 誦 總 統〈 報 國 與 思 親 〉 及〈 先 妣 王 太 夫
之意,懇切陳情,上書救父,漢文帝憫其孝心,下詔廢肉刑,千秋傳為佳話。
出於刑求脅迫之處。)因念漢代淳于緹縈傷乎「死者不可復生,刑者不可復原」
判 決 書 所 列 事 實 多 係 依 據 共 同 被 告 調 查 機 關 之 自 白, 其 間 不 盡 不 實, 難 保 無
悔, 如 果 判 處 死 刑, 未 免 絕 其 自 新 之 路( 按 罪 疑 惟 輕, 失 入 不 如 失 出, 本 案
認 為 父 係 受 廖 蔡 綉 鸞 之 影 響, 見 判 決 書 第 五 面 第 十 六 行 ) 而 陷 囹 圄, 不 勝 追
純 為 少 數 無 聊 政 客 之 荒 謬 主 張, 家 父 受 其 誘 惑, 以 致 誤 入 歧 途,( 審 判 官 亦
一 行 省, 同 文 同 族, 同 受 憲 法 之 保 障, 有 何 獨 立 之 可 言, 所 謂「 臺 灣 獨 立 」
羈 押 臺 灣 警 備 總 部 判 處 死 刑, 聞 悉 之 下, 驚 痛 莫 名, 竊 以 臺 灣 為 中 華 民 國 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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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 我 清 白。」 停 了 五 分 鐘 之 久, 仔 細 聽 完 爸 爸 的 申 訴 後 就 走 出 去 了。 旋 經 國 防部覆判為無期徒刑,後在服刑中特赦出獄。 在 當 時 的 環 境 下, 親 友 師 長 很 多 因 與 爸 爸 熟 識 而 被 抓、 被 審、 被 關, 沈 氏 父 子 是 極 少 數 不 怕 被 牽 連, 富 同 情 心, 而 且 肯 伸 出 援 手 協 助 的 大 恩 人。 加 上 李煥主任祕書的鼎力相助,在當時的時空背景下,是多麼地難能可貴啊! 臺灣民主運動的人權鬥士
爸 爸 二 十 四 年 的 牢 獄 生 活, 為 的 是 捍 衛 臺 灣 人 民 的 基 本 權 利 與 尊 嚴, 他 是 民 主 運 動 的 先 驅, 是 人 權 的 鬥 士, 走 過 八 十 八 年 大 半 世 紀, 他 就 像 是 一 部 臺 灣的近代史。 爸 爸 一 九 一 五 年 出 生 於 嘉 義 縣, 少 懷 大 志, 才 識 超 群, 留 學 日 本, 主 修 政 治, 精 通 中、 英、 日、 臺 等 語, 畢 業 返 臺, 任 職 臺 灣 總 督 府 文 教 局, 嶄 露 頭 角,氣宇非凡,二次大戰期間,負責中、美、菲、日外交事務的協調與溝通, 一 九 四 九 年 曾 兩 度 與 盟 軍 統 帥 麥 克 阿 瑟 會 於 馬 尼 拉 和 東 京, 隨 後, 爸 爸 關 切 臺 灣 安 危, 與 廖 文 毅 博 士、 楊 肇 嘉 先 生 等 名 流 碩 彥, 致 力 於 臺 灣 民 主 運 動,
三 度 入 獄, 備 受 折 磨, 畢 生 奮 鬥, 富 貴 不 能 淫、 貧 賤 不 能 移、 威 武 不 能 屈, 終於與民眾共同奠定今日臺灣民主自由之基礎。 我們偉大的父親
爸 爸 服 滿 第 三 次 十 年 刑 期 出 獄 時, 外 子 和 我 開 車 帶 媽 媽 到 土 城 仁 教 所 接 回 白 髮 蒼 蒼 快 七 十 歲 的 他, 是 時, 弟 妹 們 已 相 繼 到 美 國 深 造, 尋 求 一 片 新 的 天 地了。 爸 爸 劫 後 餘 生 的 晚 暮 歲 月, 體 認 到 國 內 外 形 勢 的 鉅 變, 幾 乎 與 當 初 提 倡 臺 獨 運 動 時 期 完 全 不 同, 頗 有「 江 山 依 舊, 人 事 全 非 」 之 感, 但 對 於 臺 灣 民 主 化 的 日 益 開 展 亦 頗 感 欣 慰, 自 古 英 雄 皆 寂 寞, 倘 若 寂 寞 有 代 價, 爸 爸 的 犧 牲 年 民 進 黨 執 政 後, 二 ○○○
二 年 爸 爸 被 總 統 府 聘 為 國 策 顧 問, 二 ○○
○○
也 算 值 得 了,「 春 蠶 到 死 絲 方 盡, 蠟 炬 成 灰 淚 始 乾 」, 爸 爸 一 生 雖 敗 猶 榮。 二
三年五月五日因心肌梗塞、腎衰竭,病逝臺大醫院,享年八十八。 這 些 年 來, 雖 然 我 們 有 很 多 不 快 樂 的 際 遇, 但 是 我 的 心 中 沒 有 恨, 只 有 諒 解 與 包 容。 一 九 六 六 年, 我 嫁 給 外 省 籍 的 先 生 時, 他 第 一 次 拜 見 爸 爸 的 地 方
策顧問,由當時的總統府祕書長陳師孟(中)送聘書到黃家,黃素心 (左)陪同接待。(黃素心提供)
)。」 應 是 爸 爸 心 情 I’m alone, but not lonely
爸爸,您就是那沒有被遺忘的臺灣人。
的最佳寫照。
諺 語 :「 我 雖 孤 單, 卻 不 寂 寞(
他 的 犧 牲 可 說 是 功 不 唐 捐。 在 他 的 著 作《 黃 紀 男 泣 血 夢 迴 錄 》 中, 套 句 西 洋
靠著毅力與勇氣,走過漫漫的艱辛長路後,爸爸親眼見證了臺灣邁向民主化,
我 無 法 深 入 爸 爸 的 內 心 世 界, 但 我 肯 定 爸 爸 是 偉 大 的, 憑 著 遠 見 與 堅 持,
持的伴侶。」
宇 宙 萬 物, 原 是 沒 有 區 隔 的 整 體, 消 滅 了 敵 我 意 識, 一 切 眾 生, 無 非 彼 此 扶
生長,在此生存,這是我們終老的地方。聖嚴法師曾說:「放下了人我是非,
也 是 外 省, 一 切 都 是 那 麼 地 自 然 和 諧, 大 家 都 是 這 麼 地 愛 護 這 片 土 地, 在 此
如 今 結 婚 已 快 五 十 年 了, 從 未 有 本 省 外 省 的 分 歧, 我 們 的 兒 子 媳 婦 是 本 省
部特准爸爸出席為我們主持婚禮,這是我一生中感到最開心的一天。
代, 又 有 幾 人 敢 冒 如 此 風 險 去 娶 一 位 臺 獨 分 子 的 女 兒。 當 我 結 婚 時, 警 備 總
就 在 警 備 總 部 的 會 客 室, 爸 爸 也 被 這 青 年 的 誠 意 感 動, 馬 上 應 允, 在 那 個 時
二○○○年陳水扁當選總統後,聘請三度坐政治牢的黃紀男(右)為國
黃紀男夫婦在領到國策顧問聘書後合影(黃素心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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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者
控參加共產黨,於一九五 ○ 年九月十日被捕,當局以涉「王石頭、黃玉枝等 案」判死刑,於一九五三年九月八日遭槍決。
林葉洲請調回家鄉的苑裡鄉公所,逃亡中的林元枝,跑去找他幫忙,結果被
地青年,曾到桃園軍用機場拿槍,組織地方義勇隊,後來遭到通緝而逃亡。
一屆鄉長林元枝,受邀到蘆竹鄉公所任職。二二八事件時,林元枝和許多當
苗栗苑裡人。二次大戰結束後,因參加三民主義宣導團,認識當時蘆竹鄉第
黃素心,為三度因臺獨案繫獄的黃紀男長女,一九六二年父親第二次被捕後,當時就讀靜 宜文理學院的黃素心因參加救國團「金門勞軍團」活動,透過救國團系統寫了一封陳情書 給當時救國團主任蔣經國和主祕李煥,終於讓父親免於死刑。黃紀男後改判無期徒刑,最 後又獲特赦出獄。
林葉洲 1920-1953_
286 喚不回的青春
找尋亡父林葉洲的足跡
找尋父親
(註
林式奐(林葉洲的兒子)
先父林葉洲在我三歲時,在他上班的苑裡鄉公所被捕,三年後慘遭槍決。 有 關 父 親 生 前 事 情 與 為 何 受 難 的 原 因, 我 一 直 到 年 長 之 後, 才 分 別 從 舅 舅
)
(註
林葉洲先生(林式奐提供)
年 五 月 二 十 二 日。 通 霄 ○ 公 學 校 畢 業 後, 再 唸 五 年 的 大 甲 農
於一九二
林 葉 洲。 父 親 是 苗 栗 縣 苑 裡 人, 生
先說我的母親與舅舅口中的父親
的真正原因。
以告訴我父親當年為何被捕和受難
蘆竹鄉鄉公所任職時的朋友,或許可
尋當年二二八事件時,父親在桃園縣
當 立 委 時, 一 再 鼓 勵 我 走 出 白 色 恐 怖 陰 影, 努 力 去 追
)
2
擔任首屆蘆竹鄉鄉長的林元枝
(註
)
,且受到林元枝的賞識。在訓練班結業後,
父 親 在 一 九 四 六 年 時 ,參 加 政 府 開 辦 的「 行 政 幹 部 訓 練 班 」,因 而 結 識 當 時
七個月大時就送給人當養女。
先 後 生 下 大 姊 麗 姬、 二 姊 麗 娜 和 我。 還 有 一 位 小 妹 因 父 親 被 捕, 無 力 扶 養,
一 九 四 一 年, 二 十 二 歲 的 父 親 經 人 介 紹, 與 同 鄉 二 十 歲 的 母 親 柯 素 金 結 婚,
業 專 修 班。 十 七 歲 時 就 到 苑 裡「 役 場 」( 現 在 的 鎮 公 所 ), 負 責 市 場 管 理。
因苑裡親戚陳文輝
和 母 親 的 口 中, 略 知 一 二。 真 正 去 追 尋 父 親 受 難 真 相, 是 在 一、 二 十 年 前,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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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 前 排 中 是 幼 年 的 林 式 奐。( 林 式 奐 提 供)
受林元枝之邀,即自願遠離家鄉,申請到蘆竹鄉 鄉公所擔任宣導員,那是一九四六年至一九四八 年 期 間, 家 父 自 己 先 到 蘆 竹 鄉 鄉 公 所 所 在 的 南 崁,暫住林元枝鄉長的家,等到家母帶著大姊、 二姊,還有在母親肚子裡的我搬到蘆竹鄉,林元 枝鄉長幫忙我們找到在南崁廟口旁的教師宿舍, 讓我們一家人安頓下來。 可是這段期間,卻發生了二二八事件,蔓延全 臺。蘆竹鄉長林元枝為維持地方秩序,組成「公 安隊」,當時以林元枝鄉長為首的青年,也去接 收大園的空軍機場(當時都稱為「圈仔內」)的 槍枝,那是日本人在太平洋戰爭時,強制當地臺 灣人勞動所蓋的軍用機場。當時母親一再勸阻父 親,不要去參加林元枝的行動與讀書會。二二八
年 間 陸 續 被 捕。 家 父 眼 看 蘆 竹 鄉 公 所 群 ○
予 濟 助。 有 一 次 家 父 找 了 苑 裡 鄉 公 所 好 友 同 事 葉 步 青
(註
)
,請他拿一包米給
匿 的 地 點, 希 望 父 親 能 提 供 食 物、 用 品 給 他。 家 父 也 不 顧 自 身 安 危, 暗 中 給
匿, 他 會 躲 在 大 安 溪 旁 超 過 人 高 的 雜 草 叢 裡, 等 待 父 親 上 班 的 路 上 經 過 他 藏
逃 亡 中 的 林 元 枝 鄉 長, 為 躲 避 政 府 的 追 捕, 也 一 度 跑 到 通 霄、 苑 裡 附 近 藏
坤鎮長的重用。
龍 無 首, 因 而 從 蘆 竹 鄉 鄉 公 所 離 職, 請 調 回 到 家 鄉 的 苑 裡 鎮 公 所, 得 到 葉 阿
蘆 竹 鄉 民, 於 一 九 四 八 年 至 一 九 五
事 件 告 一 段 落 之 後, 林 元 枝 鄉 長 遭 到 政 府 的 追 緝 而 逃 亡。 參 加 二 二 八 行 動 的
林葉洲生前全家福照
年九月十日被捕。 ○
所卻拒絕讓我們見父親一面,一家人只好哭哭啼啼地回去苑裡。
二 天 能 見 到 在 軍 法 處 看 守 所 被 羈 押 的 父 親, 結 果 他 們 去 問 過 後, 軍 法 處 看 守
有 一 次, 家 母 帶 我 和 兩 個 姊 姊 北 上, 到 住 臺 北 的 舅 舅 柯 清 標 家 住, 希 望 第
扶養四個幼兒,後來不得已,才將七個月大的妹妹送人當養女。
此 後 遭 到 無 情 的 隔 離, 長 達 三 年。 家 中 只 能 靠 家 母 從 早 到 晚 為 人 洗 衣, 獨 力
林元枝,後來被追查出來,葉步青和家父兩人都在一九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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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姊妹們合影。(林 式奐提供)
收屍
一 九 五 三 年 九 月 家 父 遭 到 槍 決, 舅 舅 和 六 叔 公 趕 到 臺 北 領 父 親 的 屍 體, 他 們 看 到 父 親 槍 決 時, 雙 手 被 草 繩 捆 綁。 家 屬 請 殯 葬 的 人 解 開 繩 子, 開 口 就 要 五 元。 領 全 屍 要 五 百 元, 火 化 也 要給三百元。家父火化後的骨灰罐被帶回苑裡, 先是葬在苑裡蚵殼屯山上。因為墓地較高又遠, 掃墓時常找不到,每年掃墓母親都急得哭出來。 後 來 這 座 山 有 一 半 的 地 被 買 走, 我 只 好 請 在 當 土 公 仔 的 同 學 幫 忙, 將 父 親 的 墓 地 移 到 較 低 的 公墓,和林家的祖先葬在一起。 父 親 過 世 後, 母 親 為 人 洗 衣 服 來 扶 養 我 們 姊 弟, 不 久, 大 姊 加 入 幫 媽 媽 為 人 洗 衣 的 行 列,
結 婚, 姊 夫 是 藥 劑 生, 在 臺 北 市 懷 寧 街 一 家 代 理 日 本 進 口 藥「 喜 龍
」的福
錢 買 自 行 車 代 步。 大 姊 很 年 輕 時 就 幸 運 地 嫁 給 一 位 好 姊 夫, 還 不 到 二 十 歲 就
住 在 別 人 家, 我 經 常 打 工 賺 自 己 的 學 費。 暑 假 時, 我 為 電 影 院 焊 燒 鐵 椅, 賺
唸 高 中 時, 母 親 和 我 一 起 在 臺 北 市 南 門 市 場 租 房 子 住, 母 親 因 為 幫 傭 常 常
這個我家人的傷心地,後來改建為來來飯店,現在叫喜來登大飯店。
北, 想 和 父 親 面 會, 卻 不 被 容 許, 只 好 傷 心 失 望 地 回 去 苑 裡。 軍 法 處 看 守 所
道, 成 功 高 中 就 在 當 年 關 押 家 父 的 軍 法 處 看 守 所 附 近。 當 年 母 親 帶 我 們 上 臺
都 在 幫 忙 媽 媽, 想 減 輕 家 計 負 擔, 也 支 持 我 到 臺 北 唸 成 功 高 中, 後 來 我 才 知
老 師。 二 姊 唸 完 小 學 就 出 來 工 作, 在 三 重 當 店 員, 店 家 提 供 食 宿。 兩 位 姊 姊
被 升 為 經 理。 大 姊 唸 到 初 中 畢 業, 一 度 在 臺 北 工 作, 後 來 又 回 苑 裡 當 幼 稚 園
銀 行 的 工 作, 卻 受 到 家 父 的 政 治 犯 身 分 影 響, 遲 遲 無 法 升 遷, 他 經 過 很 久 才
在 臺 北 的 舅 舅 柯 清 標 常 拿 錢 給 母 親, 好 讓 我 們 能 繼 續 讀 書, 但 是 舅 舅 在 彰 化
也 幫 媽 媽 煮 飯 和 做 家 事。 媽 媽 的 娘 家 就 住 在 對 街, 很 照 顧 我 們 孤 兒 寡 母, 住
林 式 奐( 右 一 ) 與 媽
水 貿 易 公 司 上 班。 這 家 主 人 的 房 子, 以 前 是 日 治 時 期 紅 十 字 會 的 房 子, 約 有
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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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百 三 十 坪 大, 平 常 擔 心 空 房 子 被 遊 民 所 佔, 不 但 讓 我 和 母 親、 大 姊 和 二 姊 夫 婦 免 費 住, 還 付 錢 給 我 和 一 位 唸 夜 間 部 的 朋 友 幫 屋 主 看 房 子, 我 在 那 裡 免 費 住 到 結 婚, 又 生 下 兩 個 兒 子 後 才 搬 離 開。 那 時 我 已 經 工 作 存 了 一 點 錢, 在 興隆路警察學校附近買下自己的房子。 當 兵 時, 我 並 沒 有 因 父 親 的 事 被 找 麻 煩。 我 在 通 信 學 校 受 訓 半 年, 以 第 二 名 成 績 畢 業, 受 到 校 長 的 稱 讚, 下 部 隊 到 嘉 義 通 信 營 當 無 線 電 通 信 兵, 部 隊 長 官 要 我 加 入 國 民 黨, 我 聽 說 如 果 不 入 黨, 當 兵 的 日 子 會 很 苦, 我 就 加 入 國 民黨,當兵的日子果然輕鬆多了,退伍後我就不理國民黨了。 五 室, 是 警 總 派 來 郵 政 總 局 負 責 郵 檢 的, 他 們 都 是 ○
退 伍 後, 有 朋 友 介 紹 我 去 臺 北 郵 局 當 國 際 包 裹 的 臨 時 工, 負 責 外 國 寄 來 的 包 裹。 郵 局 當 時 有 個 四 上 尉, 但 不 用 做 事, 我 們 卻 是 二 十 四 小 時 制 輪 班, 當 臨 時 工 月 領 三 百 多 元, 當時的貿易公司月薪有一千多元,我就辭去臨時工的職務,去貿易公司上班, 當 時 我 的 太 太 也 在 郵 局 當 臨 時 工。 後 來 因 美 金 貶 值, 貿 易 生 意 不 能 賺 錢, 我 才 又 回 郵 局, 到 景 美 地 區 當 郵 差, 送 信 十 年, 騎 腳 踏 車 送 信 常 常 上 上 下 下,
很 辛 苦, 颳 風 下 雨 都 得 出 門 送 信。 不 過 我 送 信 的 同 時, 兼 看 哪 裡 有 便 宜 的 房 一三年初才 ○
屋, 因 此 訂 了 不 少 預 售 屋 轉 賣, 轉 手 賺 價 差 ; 我 買 下 自 己 的 第 一 間 房 子, 就 是 在 景 美 的 預 售 屋。 後 來 我 考 上 郵 務 佐, 改 調 內 勤, 一 直 到 二
退 休。 但 是 我 的 妻 子 不 幸 在 一 九 九 九 年 罹 癌 症 病 逝, 我 現 在 的 妻 子 也 是 丈 夫 過 世, 我 們 都 是 單 親 家 庭, 我 有 兩 個 兒 子, 她 有 兩 個 女 兒, 我 們 兩 個 單 親 家 庭,就合組成一個雙親家庭。其實孩子都大了,都另外住,我一個兒子結婚, 一個還未婚,兩兄弟都住在我給他們在臺北市區的房子,我們兩老住在新店。 父親在桃園縣蘆竹鄉的朋友
陳 文 輝 是 我 苑 裡 的 同 鄉 親 戚, 他 當 立 法 委 員 時 鼓 勵 我, 到 蘆 竹 鄉 公 所 找 父 親曾在那裡任職的資料,我就去鄉公所,公所的人不太理我,叫我自己翻閱。 我 一 里 一 里 地 找 戶 長 姓 名, 有 找 到 父 親 的 戶 名, 但 已 遷 出, 沒 有 其 他 資 料。
(註
)
的 人, 她 說
我 又 找 到 林 元 枝 的 地 址, 我 依 地 址 前 去 找 林 元 枝 的 家 人, 但 沒 找 到 林 家 人, 只 遇 到 一 老 婦 人, 我 說 明 來 意, 她 告 訴 我 可 找 一 位 叫 李 永 壽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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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李永壽生前提供)
記得名字有:李永壽(關十年)、教師黃玉枝
(註
他知道我父親的事。 隔 了 一 陣 子, 我 突 然 想 再 去 蘆 竹 走 一 走, 一 念 之 間將在家裡的父親遺照從 牆 上 拿 下, 恍 惚 之 間, 好 像 父 親 在 叫 我, 我 問 他 : 是不是你也要去桃園蘆竹 鄉? 我 就 將 父 親 的 遺 照 放
(死刑)、呂喬木 )
(註
(與 )
7
(註
( 曾 任 教 師 )、 )
8
)
)
(註
)
呂 喬 木 也 幫 忙 作 證, 通 過 補 償。 當
。從李永壽和呂喬木口中,讓我對父親的受難案情有更多的了解,
(註
元 枝, 就 是 交 給 呂 喬 木 的。 當 時 二 二 八 之 後, 桃 園 地 區 人 士 逃 亡 最 久、 也 是
枝 一 起 逃 到 苑 裡 火 炎 山, 尋 求 父 親 的 協 助, 父 親 請 同 事 葉 步 青 抱 一 包 米 給 林
那 晚, 我 留 在 李 家 晚 餐, 聽 到 許 多 有 關 家 父 的 事。 呂 喬 木 說 他 就 是 和 林 元
馬上打電話給住在永和的呂喬木,過了一段時間,呂喬木也趕來李家。
槍 殺, 難 免 激 動 落 淚。 他 拿 出 不 少 照 片 給 我 看, 也 有 他 重 返 綠 島 的 照 片。 他
林 元 枝 一 起 逃 亡 五、 六 年 ) 和 家 父。 李 永 壽 看 到 結 拜 兄 弟 的 遺 照, 想 到 他 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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農 會 任 職, 與 在 蘆 竹 鄉 公 所 上 班 的 家 父 是 好 友。 他 們 有 六 人 是 結 拜 兄 弟, 我
上 老 淚 縱 橫 地 跪 在 我 父 親 的 遺 照 前。 許 久 之 後, 他 才 說 出 : 當 年 他 在 蘆 竹 鄉
我 從 車 內 取 出 父 親 的 遺 照, 拿 給 李 永 壽 先 生 看, 他 一 看 到 家 父 的 照 片, 馬
的照片來,這件事讓我覺得有些心靈感應的事,不太能從常理來理解。
父 親 的 遺 照 出 門? 後 來, 我 才 知 道 他 曾 交 代 那 位 老 婦 人, 下 次 要 我 帶 著 家 父
他 一 開 口 就 說 :「 你 的 老 父 不 是 有 來 嗎?」 我 心 一 驚, 他 怎 麼 會 知 道 我 帶 著
壽在找你。」她叫一女子帶我去李永壽家。好不容易找到李家,見到李永壽時,
進 車 內, 開 車 到 蘆 竹 鄉 去 找 那 位 老 婦 人, 才 打 開 車 門, 那 婦 人 就 說 :「 李 永
一 九 九 七 年 十 月, 李 永 壽 重 返 綠 島 留
最 後 才 出 來 自 新 的 四 個 人 ,就 是 林 元 枝 、呂 喬 木 、吳 敦 仁 彭坤德
(註
當 我 向 二 二 八 基 金 會 申 請 補 償 金 時, 時白色恐怖的補償還沒有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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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經
(註
)
裡面首次展出白色恐怖被槍決的
五年五月在臺北火車站展出白色恐怖的解 ○○
還 有 一 件 事 情, 我 也 是 事 後 才 知 道 的, 那 就 是 二 密 檔 案,
親的。
難友王一州 (註
和陳福地
)
(註
)
分別簽名送給父
裡展示。那本聖經是同樣在軍法處看守所被關的
的聖經,捐給主辦單位,目前放在綠島人權園區
一本難友送給父親的聖經,舅舅將該本保存很久
去領父親屍體時,領回一些父親的遺物,其中有
名單,我的舅舅柯清標看到後,回家找出當年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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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石頭、黃玉枝等案呈給蔣中正總統簽呈的浮貼簽條
(註
另一位陳福地是新竹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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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一 綠 島 和 平 對 話 的 部 落 格 文 章 報 導 有 關 這 本 聖 經 的 故 事, ○
(註
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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們。(歌林多後書一章九、十節)
年 一 月 三 日 王 一 州 自 殺 於 阿 眉 山, 葬 於 新 生 公 墓( 第 十 三 中 隊 )。 …… 檔 案
到 王 一 州 卻 被 判 刑 十 五 年, 送 到 火 燒 島。 那 篇 部 落 格 文 章 寫 著 :「 一 九 六 三
的 引 用 聖 經 內 容, 他 是 否 以 為 自 己 逃 不 過 一 死, 而 將 聖 經 贈 送 給 父 親, 想 不
從我進來的必然得救/約翰(福音)十章九節 陳福地敬書」。從王一州所寫
陳 福 地 在 這 本 聖 經 的 另 一 扉 頁 題 字 寫 著 :「 林 葉 洲 兄 留 念 / 我 就 是 門 / 凡
一九五二年五月二十六日於軍法處獄中弟王一州書
帝,祂曾救我們脫離那極大的死亡,現在仍要救我們,並且我們指望祂將來還要救我
林葉洲仁兄留念:自己心裡斷定是必死的。叫我們不靠自己,只靠叫死人復活的上
字寫著:
東 路 三 號 軍 法 處 同 牢 房。 王 一 州 在 牢 中 送 給 父 親 的《 新 舊 約 全 書 》 封 面 裡 題
還 以 為 陳 福 地 是 牧 師, 後 來, 我 想 是 不 是 父 親 曾 經 與 王 一 州、 陳 福 地 在 青 島
看過二
北 人, 被 判 十 年。 這 本 聖 經 我 還 沒 有 親 自 看 過, 我 很 想 去 綠 島 看 看。 但 是 我
處 後, 上 吊 自 殺,
果才知道:王一州判十五年,關在綠島新生訓導
幾 十 年 後, 這 本 聖 經 因 舅 舅 捐 出 而 被 公 開, 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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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及許多在綠島的難友口述提到王一州 為什麼刑期快到了,卻選擇在火燒島『自 殺 』( 檔 案 所 稱 王 一 州 死 亡 記 錄 ), 有 受 難 者 說 : 他 那 個 時 候 已 經 神 智 不 清、 快 瘋 了! 沒 有 人 知 道 這 是 否 為 真, 王 一 州 是 否 從 信 仰 中 找 到 救 贖 之 道! 將 永 遠 是個謎。」 舅 舅 柯 清 標 不 久 前 過 世 了, 我 也 無 從 詳 細 了 解 王 一 州、 陳 福 地 是 誰。 至 少, 從 這 本 我 未 見 過 的 聖 經, 讓 我 感 受 到 為 了 了 解 父 親, 我 好 像 還 需 要 了 解 更 多 有 關 白 色 恐 怖 的 事 情。 因 此, 年 初 我 退 休 後 比 較 有 時 間, 很 想 繼 續 多 做 一 些 事, 譬 如 到 檔 案 局 去 申 請 父 親 的 所 有 檔 案,
人事蹟被社會所了解,畢竟時代不同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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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叔公受害
我的家族還有一位白色恐怖的受難者,那就是我的外公的五弟柯萬桂
上的檔案照片(照片取自「綠島人權
園區」新生訓導處展示區「青春 ‧ 歲
月」展區)
去 面 會 他 的 父 親 柯 萬 桂, 走 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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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有閒情逸致,常常往新店碧潭跑,
來 回 起 碼 要 五、 六 小 時。 同 學 笑 他
(註
從 學 校 走 路 到 新 店 安 坑 軍 人 監 獄,
讀 師 大( 臺 灣 師 範 大 學 ) 時, 常 常
他 的 兒 子 也 是 我 的 堂 舅 柯 清 龍, 就
提 供 逃 亡 者 過 夜。 他 在 坐 牢 期 間,
開 墾 時, 有 人 逃 亡, 柯 萬 桂 被 指 控
我 叫 他 五 叔 公, 他 因 臺 中 廖 學 銳 案 被 捕, 坐 牢 十 二 年, 理 由 是 當 年 他 在 后 里
(註
有 朋 友 也 建 議 我 家 族 中 還 有 其 他 人 受 害, 應 該 聯 絡 第 二 代 積 極 去 讓 自 己 的 先
獄中聖經(林式奐提供.台灣遊藝數位複製) 作者的五叔公柯萬桂於生教所考核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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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 真 是 有 苦 說 不 出。 我 曾 聽 他 說 每 次 走 到 新 店 碧 潭 的 吊 橋, 已 經 很 累 了, 但 是 跨 過 橋 大 概 一 個 小 時 就 可 以 看 到 爸 爸 了, 就 加 快 腳 步, 但 是 看 到 橋 下 都 是 情侶在划船,他走的每一步,卻都像在走奈何橋。 堂 舅 柯 清 龍 曾 在 臺 中 一 中 教 書, 妻 子 是 和 成 衛 浴 公 司 老 闆 的 女 兒。 後 來 到 榮 總 工 作, 獲 派 到 德 國 留 學 取 得 碩 士, 但 他 決 定 不 回 臺 灣 的 榮 總, 自 行 到 美 國 繼 續 深 造, 取 得 博 士 學 位 後, 就 在 美 國 通 用 公 司, 研 發 響 尾 蛇 飛 彈 等 國 防 科 技。 他 一 直 是 海 外 黑 名 單 人 士, 直 到 六 十 多 歲 時, 政 府 才 准 他 回 臺 灣。 這
二
一四年徵稿 ○
是 我 家 族 白 色 恐 怖 的 悲 哀, 為 找 尋 父 親 的 生 前 足 跡, 解 開 他 被 槍 殺 之 謎, 竟 然要那麼長時間之後,才能知道片斷的真相。
註釋 林 葉 洲( 三 十 四 歲 )與 同 案 王 石 頭( 三 十 一 歲 )、黃 玉 枝( 二 十 七 歲 )、邱 文 清( 二 十 九 歲 ),於 一 九 五 三
九 ○
一九九九年曾擔任第三屆立委。
一九八二年),桃園人,戰後首屆蘆竹鄉長。二二八事件時,出任蘆竹鄉地方公安隊長, ~
葉步青,一九二二年生,苗栗人,與作者父親林葉洲同案,被判刑十年。
敦仁及彭坤德共四人,逃亡五、六年,最後出來自新,經偵訊拘留兩年,之後林元枝被關在綠島十七年。
帶 領 地 方 青 年 二 十 多 人 去 接 收 大 園 軍 用 機 場, 後 來 成 為 政 府 通 緝 對 象, 與 鄉 公 所 職 員 呂 喬 木, 離 職 教 師 吳
林元枝(一九
〜
陳文輝,一九四三年生,苗栗苑裡人,華陶窯創辦人,一九九六
年九月八日被槍決。作者認為王石頭和林葉洲一點關係都沒有,怎麼會同案?這點相當不合理。
1.
2.
3.
李永壽,一九二六年生,桃園人,與作者父親林葉洲同案,被判刑十年。被捕前原任職於蘆竹鄉農會。
4.
黃 玉 枝, 桃 園 蘆 竹 人。 與 作 者 父 親 林 葉 洲 同 案, 被 捕 前 是 蘆 竹 鄉 新 庄 子 國 校 教 員, 被 槍 決 於 一 九 五 三 年 九
5.
呂喬木,桃園蘆竹人,曾任職蘆竹鄉公所。
月八日,時年二十七歲。
6.
吳 敦 仁, 一 九 二 四 年 生 於 桃 園 蘆 竹 鄉 羊 椆 坑 農 村。 在 二 二 八 事 件 當 時, 離 開 桃 園 鄉 下 的 小 學 教 職, 與 其 他
7.
組織。一九五 ○ 年代,共產黨領導幹部、地下組織紛紛被捕,吳敦仁逃亡五、六年後自首。 彭坤德,二二八事件後,與吳敦仁、林元枝、呂喬木,分兩組逃亡,最後一起出來自新。
青 年 跟 隨 桃 園 縣 蘆 竹 鄉 長 林 元 枝, 到 大 園 埔 心 軍 用 機 場「 接 收 」 武 器, 此 後 即 在 簡 吉 的 影 響 下, 加 入 地 下
8.
件 紀 念 基 金 會 」開 始 受 理 申 請 補 償 。參 見 財 團 法 人 二 二 八 事 件 紀 念 基 金 會 網 站
(二 ○ 一三年十月七日瀏覽)。 aspx?v=82D4F7824F7815C6 財團法人戒嚴時期不當叛亂暨匪諜審判案件補償基金會於一九九八年五月二十八日通過補償條例,一九九八
http://www.228.org.tw/pages.
「 二 二 八 事 件 處 理 及 補 償 條 例 」 於 一 九 九 五 年 四 月 七 日 公 佈, 同 年 十 二 月 行 政 院 成 立「 財 團 法 人 二 二 八 事
9.
10.
(二 一三年十月七日瀏覽)。 http://www.cf.org.tw/about.php?list=history ○ 「 不 堪 回 首 戒 嚴 路 : 戒 嚴 時 期 政 治 案 件 展 」 於 二 ○○ 五年五月十九日開始於臺北火車站大廳第一次展出大
年 十 二 月 開 始 接 受 申 請 補 償。 參 見 財 團 法 人 戒 嚴 時 期 不 當 叛 亂 暨 匪 諜 審 判 案 件 補 償 基 金 會 / 歷 史 沿 革 網 站
11.
謝 有 建 文 章〈 找 到 父 親 的 孩 子 〉)、 張 旖 容 找 到 外 公 黃 溫 恭 的 名 字, 張 旖 容 申 請 檔 案, 赫 然 發 現 檔 案 裡 有
〜
量 出 土 的 白 色 恐 怖 檔 案, 以 及 政 府 第 一 次 公 開 從 檔 案 整 理 出 來 的 槍 決 名 單。 對 應 一 九 五 ○ 年代火車站常有 「 槍 決 公 告 」, 時 空 變 遷, 令 人 噓 唏! 這 次 展 覽 讓 謝 有 建 找 到 父 親 的 名 字( 參 見 輯 二 頁 三 五 九 三 七 四,
12.
302 喚不回的青春 找尋亡父林葉洲的足跡
303
二 九 四, 黃 春 蘭 文 章〈 父 親 黃 溫
一 九 六 三 年 ),彰 化 人 ,涉 一 九 五 二 年「 臺 中 市 工 委 會 蔡 能 嘉 等 案 」,被 判 刑 十 五 年 ,
外 公 的 五 封 遺 書, 引 發 一 波 歸 還 死 難 者 遺 書 的 運 動。 參 見 輯 一 頁 二 五 九 恭的遺書〉。
~
另參見綠島人權園區,「遺忘與記憶」影片,二 一 一. 綠 島. 和 平. 對 話 」 部 落 格 文 章〈 島 嶼 浪 花 : 涂 南 山《 耶 穌 傳 》 原 稿 於 綠 島 園 區 展 出 〉 當 ○ 中提及的聖經。
十二年。 一三年九月十四日瀏覽)。 ○
新 店 安 坑 軍 人 監 獄, 參 見 輯 一 附 錄「 相 關 名 詞 說 明 : 政 治 監 獄 說 明 」。 另 參 見 (二 mp192.html
撰文者
林挺行 1925-1951_ 個兒子,要當大哥的孩子,每年要將伯父當父親來祭拜。
捕,於一九五一年十月八日槍決。林挺行沒結婚,三位弟弟約定:生下第一
林挺行得知母親為他而死,半夜跑回家要協助弟弟處理母親後事,被密報遭
部林秋祥等案」。逃亡期間,母親飽受情治人員的恐嚇,竟吞下強鹼自殺。
桃園人,一九五 ○ 年被控和桃園青年學生林秋祥、黃鼎實等隼人青年足球隊 員,是桃園地下黨青年幹部,涉一九五一年「省工委桃園街頭支部、學生支
林式奐,一九四七年生,苗栗苑裡人。父親林葉洲於白色恐怖受難後,母親在娘家的協助 與辛苦打拚下,撫養兒女成長。林式奐在母親與兩位姊姊的支持下,打工賺取學費,自臺 北成功高中畢業。當兵時,擔任無線電通信兵,加入國民黨,就較少被找麻煩。退伍後成 為國民黨失聯黨員,在臺北郵局當臨時工、貿易公司上班。離開貿易公司後,重返郵局, 當郵差,考上郵務佐,改調內勤,直到二 一 ○三年初退休。
http://www.sdb.moj.gov.tw/
柯 萬 桂, 一 九 一 六 年 生, 苗 栗 人, 涉 一 九 五 三 年「 臺 灣 民 主 自 治 同 盟 廖 學 銳 案 」, 被 以「 藏 匿 叛 徒 」 判 刑
指「 二
一一年,受難者黃至超提到與王一州的最後相處。 ○
陳福地,一九二五年生,新竹人,涉一九五三年「王清圳案」,被判刑十年。
關押綠島新生訓導處期間,自殺於一九六三年一月三日。
王 一 州( 一 九 二 二 ~
13.
16. 15. 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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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304 喚不回的青春
(註
)
我有兩個爸爸
第一個爸爸
林挺行槍決前的檔案照片,林挺行於
一九五一年十月八日被槍決。(檔案照
片)
林長茂(林挺行的姪子)
我 在 桃 園 時, 母 親 會 分 心 無 法
賺錢工作。
己 的 家, 所 以 一 心 一 意 只 有 辛 苦
就 聽 母 親 講, 她 要 有 一 個 屬 於 自
火 煮 飯 的 家, 會 漏 水 的 家。 從 小
每 天 要 到 井 裡 打 水、 洗 衣、 燒 柴
中時都沒廁所的家,沒有自來水,
還 要 幫 人 做 裁 縫。 在 一 個 到 我 國
每天一大早起來,洗完家裡所有衣物,還要再幫別人全家洗衣服。洗完衣服,
記 憶 中, 在 她 活 著 的 四 十 九 個 年 頭, 我 從 沒 看 她 輕 鬆 過 一 天。 她 要 持 家,
照顧我,她又初為人母,一定非常艱苦。
舅 陪 媽 媽 住 桃 園, 住 了 三 年, 直 到 父 親 退 伍。 而 當 時 母 親 要 賺 錢 養 家, 又 要
砲 戰 時, 擔 任 有 線 通 信 兵, 差 一 點 戰 死 金 門。 所 以 阿 祖 就 叫 在 桃 農 讀 書 的 舅
而 兩 個 叔 叔, 分 別 在 我 父 親 當 兵 前 後, 也 統 統 被 調 去 當 兵。 小 叔 叔 在 八 二 三
唱 著 歌, 有 時 還 一 邊 洗 衣 一 邊 偷 哭。 因 為 那 段 時 間 整 個 家 只 剩 下 母 親 和 我,
媽 會 帶 我 回 來, 照 顧 一 陣 子, 印 象 中 每 次 都 看 到 媽 媽, 一 邊 洗 衣 服, 一 邊 清
我 從 滿 週 歲 開 始 幾 乎 是 由 我 外 祖 母 帶 大, 一 直 到 要 讀 書 才 回 桃 園。 有 時 媽
我從出生到三歲,從沒見過我的親生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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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日被槍決的受難者。(陳銘城攝影)
第二個爸爸
工 作。 母 親 有 次 把 我 放 在 嬰 兒 床, 她 在 後 面 幫 人 洗 衣, 結 果 我 爬 著 爬 著 摔 下 床, 額 頭 及 眉 毛 留 下 的 傷 口 疤 痕, 一 直 到 現 在 都 還 清 楚 可 見。 所 以 外 祖 母 在 我 傷 口 好 了 之 後, 就 將 我 帶 回 鄉 下, 以 免 影 響 母 親 工 作。 另 一 個 原 因, 我 住 桃 園 鎮 民 生 路 旁, 以 前 經 常 有 軍 事 演 習, 軍 人 行 軍 時, 有 些 鄰 居 就 會 逗 弄 還 在 地 上 爬 的 我, 說 :「 你 爸 爸 來 了, 你 爸 爸 來 了!」 每 每 看 到 一 群 行 軍 的 阿 兵 哥 走 過, 不 會 走 路 還 在 地 上 爬 的 我, 每 見 一 個 阿 兵 哥 就 一 直 叫 : 「 爸 爸!」 讓 媽 媽 看 了 很 傷 心, 但
我的第一個爸爸、親生父親林挺用。那麼第二個爸爸呢?
邊 一 直 安 慰 我 說 :「 這 是 你 爸 爸。」 但 我 還 是 過 了 好 幾 天 才 慢 慢 適 應, 這 是
我 一 直 哭, 因 為 這 個 我 完 全 不 認 識 的 人, 為 什 麼 抱 我 抱 得 這 麼 緊。 媽 媽 在 旁
拿藥給父親。幸好老天還疼惜我一家,父親終於退伍回家了,當他抱著我時,
不給他醫。他寫信回家,但媽媽從未出過遠門,只好找舅舅陪她一起到屏東,
她 和 舅 舅 曾 看 過 父 親 一 次, 是 帶 藥 去 給 爸 爸, 當 時 他 生 病 非 常 嚴 重, 軍 方 又
有 回 過 家, 因 為 他 沒 錢 回 家, 他 的 部 隊 在 臺 灣 尾 的 屏 東。 記 得 媽 媽 告 訴 我,
黨 惡 整 了 我 父 親, 二 十 八 歲 才 叫 他 去 當 三 年 的 海 軍 陸 戰 隊。 在 這 三 年 從 來 沒
到 了 成 年, 我 才 知 道 我 父 親 是 扁 平 足「 鴨 母 腳 蹄 」 不 用 當 兵, 惡 質 的 國 民
到家裡,順便揹著我回家給母親看。
吃 不 飽, 就 會 挑 著 米、 菜, 還 有 在 鄉 下 養 的 雞 鴨, 或 者 過 年 過 節 的 一 些 食 材
是 也 沒 辦 法, 只 好 又 把 我 帶 回 鄉 下。 每 隔 一 段 日 子, 阿 公、 阿 祖 擔 心 母 親 會
二○一三年八月十日,林長茂(左)、林一奇(右)合影。他們的父親是同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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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 第 一 次 掃 墓 的 印 象, 是 在 父 親 退 伍 後 的 第 一 個 清 明 節。 我 們 家 的 祖 墳 就 在桃園虎頭山,每次拜完阿公、阿嬤及祖先的墳,之後就會又到另一個山頭, 找 另 一 個 孤 單 的 墳, 燒 完 香、 燒 完 金 紙, 父 親 就 會 輕 聲 地 告 訴 我 :「 這 是 你 的 爸 爸!」 當 時 我 滿 心 疑 惑 地 問 到 底 為 什 麼? 爸 爸 不 是 就 在 我 旁 邊。 但 父 親 總是用充滿怒意的眼神,輕聲地告訴我說:「等你當兵退伍後,再告訴你。」 一年又一年,他的答案都是一樣的。 媽媽燒書
小 時 家 裡 後 院 養 了 很 多 動 物, 有 雞、 有 鴨、 有 鵝、 有 火 雞, 一 方 面 過 年 過 節 要 拜 拜 用, 一 方 面 媽 媽 很 會 養 這 些 雞 鴨, 雞 鴨 長 大 就 會 有 人 來 買, 媽 媽 也 會 幫 忙 把 雞 鴨 先 殺 好, 並 除 去 羽 毛。 要 殺 雞 鴨 前, 媽 媽 嘴 上 總 會 唸 唸 有 詞 : 「做雞做鴨無了時,等待後世做人出頭天。」 我 家 也 養 了 很 多 貓, 尤 其 我 家 的 貓 很 會 抓 老 鼠, 每 次 母 貓 生 小 貓 斷 奶 後, 就有人來要小貓,有人抱走了小貓之後,都會送來一包糖,說是「壓貓壽」。
如 此 一 來, 我 又 有 糖 吃 了, 那 就 是 砂 糖 拌 飯 吃。 我 天 生 就 很 皮, 很 好 動。 母 貓 生 小 貓 都 是 在 沒 人 的 樓 尾 頂 生, 我 每 次 都 會 好 奇 地 爬 上 去 看 母 貓 和 小 貓。 有 一 次 發 覺 土 埆 厝 壁 崩 落 一 塊, 哇, 裡 面 有 東 西。 我 很 快 地 挖 出 幾 本 書 和 日 記, 大 多 是 日 文 的。 我 好 奇 地 拿 下 來 在 神 明 拜 桌 上 翻 看, 那 時 母 親 正 好 在 煮 飯,出來叫我去幫她買鹽巴,一看到我在看那些書,非常緊張、也非常害怕, 拿著書本往廚房跑,打開灶門,一本本全部往火灶裡丟,她一邊燒還一邊罵: 「 你 這 個 死 囡 仔, 不 想 要 活, 你 敢 看 這, 想 要 佮 你 老 父 仝 款, 乎 人 抓 去 槍 殺 是 不 是!」 就 是 到 那 天 我 才 知 道 : 我 另 外 一 個 老 爸 是 乎 國 民 黨 抓 去 槍 殺, 那 些日文書是他的,被家人藏起來。 小姑姑和阿嬤
兒 時 每 年 都 在 巴 望 著 中 秋 節 ,因 為 小 姑 姑 會 回 家 ,每 次 她 回 來 ,都 會 買 很 多 很 多 伴 手 禮, 裡 面 一 定 會 有 月 餅, 那 是 我 最 最 喜 歡 吃 的。 有 時 還 有 蘋 果、 奶 粉。 奶 粉 是 給 我 爸 爸 喝 的, 因 為 姑 姑 知 道 父 親 每 天 工 作 到 很 晚、 很 晚, 需 要
補 一 補 體 力。 姑 姑 每 次 回 家 都 會 和 母 親 在 房 裡 聊 天, 我 看 她 們 相 互 握 著 手 聊 天,然後會一直哭、一直哭。每次我想聽,她們就停止說話。她們越不給我聽, 我 就 越 想 聽, 我 就 躲 在 隔 壁 房 間 偷 聽。 因 為 我 家 房 間 的 隔 間, 只 有 薄 薄 的 木 板。 我 才 終 於 了 解 姑 姑 的 身 世。 因 為 國 民 黨 特 務 們 要 抓 我 的 大 伯, 也 就 是 我
(註
)
我 家 在 沒 出 事 前, 並
的第二個爸爸,我爸爸跑了,特務就開始逼我阿嬤,親朋好友都不敢再來往, 商 家 也 不 敢 賣 東 西 給 我 家, 更 何 況 我 們 也 沒 錢 了。
來登大飯店那個地方。在一九五一年判決下來,他被判死刑,當時二十七歲。
爸 爸 被 關 了 一 陣 子, 聽 說 關 在 保 安 司 令 部 軍 法 處, 就 是 現 在 警 政 署 對 面 喜
了不久也買了一棟房子。
進 家 裡 的 古 井 裡 被 發 現、 抓 到 的。 後 來 有 人 說 是 自 己 親 人 密 報, 這 個 親 人 過
面, 他 連 哭 也 不 敢 哭 出 聲, 怕 引 起 特 務 來 搜 捕, 但 他 還 是 被 捕 了, 而 且 是 躲
們 又 無 法 處 理。 在 一 個 深 夜, 他 從 桃 園 東 門 溪 溯 溪, 偷 偷 回 家 看 阿 嬤 最 後 一
第 二 個 爸 爸( 林 挺 行 ) 是 非 常 孝 順 的 人, 知 道 阿 嬤 自 殺 身 亡, 弟 弟、 妺 妺
先埋葬阿嬤,一年後再葬林挺行
去找阿嬤回來,最後,阿嬤經不起這種折磨,竟然喝強鹼「蘇打」自殺死了。
捕 的 人 走 了。 不 論 白 天、 深 夜 或 下 大 雨, 每 次 都 由 父 親( 林 挺 用 ) 和 叔 叔 們
阿 嬤 聽 到 有 人 叫 門 或 敲 門, 就 慌 張 萬 分 地 往 後 門 衝, 躲 在 草 叢 裡, 一 直 到 搜
在這種情況下,阿嬤開始受不了壓力,每當特務們到家搜捕爸爸(林挺行),
與叔叔們都不好意思前往,一切婚喪喜慶的餐會他們都不再參加。
是, 當 他 們 坐 下 來 時, 同 桌 旁 邊 的 親 朋 好 友 紛 紛 走 避, 經 過 幾 次 以 後, 父 親
慶。 有 一 次 大 拜 拜 時, 父 親 帶 著 兩 個 弟 弟 前 往, 但 父 親 到 現 在 都 無 法 釋 懷 的
由 父 親 下 去 抓, 叔 叔 們 在 岸 上 接 魚。 想 要 吃 好 料, 就 在 親 朋 好 友 們 的 婚 喪 喜
殼、麵皮,洗淨後煮來吃。青菜在東門溪的高灘地自己種,魚就在東門溪裡,
有 掉 在 鐵 路 旁 的 稻 或 美 援 的 麥, 他 們 就 收 集 回 來, 裝 在 大 罐 子 用 木 棍 脫 去 稻
當 時 親 生 父 親 常 常 帶 著 兩 個 弟 弟, 用 自 製 的 畚 箕 到 桃 園 火 車 站 的 貨 運 區,
時總是賓客滿堂,但國民黨來了以後,一切都變了。
不 是 沒 錢, 阿 公 以 前 是 土 地 代 書 兼 土 地 測 量, 所 以 家 境 還 算 不 錯。 每 次 吃 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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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 爸 被 槍 殺 後, 父 親( 林 挺 用 ) 經 由 公 所 通 知, 向 親 戚 借 了 一 輛 兩 輪 車「 離 阿 卡 」, 帶 著 一 床 被 單 及 一 堆 稻 草, 從 當 時 的 桃 園 鎮, 連 夜 和 兩 位 叔 叔 拉 著 車 走 到 臺 北 市 的 極 樂 殯 儀 館 收 屍。 他 是 後 腦 中 彈, 鮮 血 及 腦 漿 滿 地。 三 兄 弟 將 他 們 大 哥 的 屍 體 包 好 後 蓋 上 稻 草, 一 路 飛 奔 回 家。 一 年 前 才 埋 葬 阿 嬤, 一 年 後 又 再 埋 葬 挺 行 爸 爸。 在 當 時 有 親 有 友, 卻 無 人 敢 探 望, 挺 用 父 親 只 有 硬 著 頭 皮 四 處 借 錢, 最 後 只 好 將 最 小 的 姑 姑 送 予 別 人 當 童 養 媳, 換 來 棺 木 和 簡 單的喪葬費用,草草葬在虎頭山自己祖產的土地祖墳旁。 颱風半夜查戶口
不 要 以 為 事 情 就 這 樣 過 了, 每 當 深 夜 經 常 就 有 特 務 及 警 察 來 敲 門 點 名, 把 全 家 叫 起 床, 一 個 個 照 戶 口 名 簿 上 叫 名 字, 連 小 孩 也 不 放 過。 記 得 有 一 次 颱 風來,舅舅到家裡來躲颱風,半夜傳來急促、大聲的敲門聲,用力喊著:「開 門! 開 門!」 二、 三 個 外 省 口 音 的 喊 叫 聲, 把 全 家 都 叫 醒 了, 照 樣 子 一 排 人 站 好, 等 待 點 名。「 為 什 麼 多 了 一 個 人? 你 是 誰? 為 什 麼 住 這 裡?」 父 親、
叔 叔、 舅 舅 一 直 好 嘴 解 釋, 他 們 就 是 不 理 會。 那 一 夜, 風 大 雨 大, 一 家 人 一 直 被 盤 問 到 天 亮。 最 後, 有 一 個 特 務 從 外 頭 走 進 家 裡, 向 帶 頭 的 人 敬 禮 後, 說他已經問過學校,我舅舅讀的桃農確定有這個人,才放過我們。 當 時 天 已 亮 ,媽 媽 來 不 及 煮 早 餐 ,大 人 們 上 班 的 上 班 、孩 子 上 學 的 上 學 ,全 部 的 家 人 都 沒 吃 早 餐, 就 離 開 家 門 了。 看 見 淚 水 直 流 的 媽 媽 以 及 哭 喊 肚 子 餓 的 大 妹, 我 問 媽 媽 到 底 是 為 什 麼? 但 媽 媽 總 是 含 著 眼 淚 說 :「 小 孩 子 有 耳 沒 嘴, 大 漢 了 你 就 知, 毋 通 黑 白 問。」 但 是 從 我 懂 事 以 後, 幾 乎 三 天 兩 頭 半 夜 都 會 被 警 察 叫 醒 對 戶 口 名 簿, 也 不 知 道 為 什 麼? 他 們 走 後, 從 父 親 和 舅 舅 的 談話中,我終於知道了一點點。媽媽從皮包拿了一塊錢給我:「去,緊去讀冊, 大 漢 離 開 這 個 鬼 所 在!」 我 揹 著 書 包 急 忙 走 到 學 校, 一 到 大 門 口, 校 長 就 站 在那邊,他叫我一定要脫帽敬禮,對所謂的國父敬禮。我從小就有反叛性格, 此後我每次都會繞道走小門,而不去對一個莫名其妙的石頭敬禮。 在 學 校 掃 完 地, 我 準 備 第 一 節 課 下 課 後 到 文 昌 公 園 旁 買 饅 頭 吃, 但 因 為 和 同 學 用 臺 灣 母 語 閒 聊, 結 果 媽 媽 給 的 一 塊 錢, 被 老 師 拿 走 了, 說 臺 語 要 被 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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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元, 那 天 的 早 餐 又 沒 錢 吃 了。 後 來 學 聰 明, 老 師 要 罰 我, 我 就 說 沒 錢, 第 一 次 被 搜 到 身 上 的 錢, 老 師 照 樣 沒 收 我 的 錢, 還 罰 跪 了 一 節 課。 後 來 我 就 把 錢藏起來,但罰跪是一定要的,老師後來還叫我舉著椅子跪,但我寧可跪著, 也 不 願 意 把 錢 拿 出 來, 因 為 肚 子 餓 真 的 很 難 受。 長 大 後 回 想, 老 師 好 像 針 對 我, 她 對 其 他 同 學 並 沒 有 這 樣, 明 明 我 和 同 學 兩 個 一 同 講 母 語, 但 總 是 只 有 處罰我。 父親的心情
所 以 我 從 小 就 討 厭 去 學 校, 老 師 越 叫 我 做 什 麼, 我 就 越 不 做, 為 此 我 常 常 挨 老 師 打, 挨 打 成 了 家 常 便 飯。 父 親( 林 挺 用 ) 從 退 伍 後 就 在 白 梅 汽 水 廠 工 作, 同 事 們 都 叫 他「 啞 九 枝 」( 他 的 偏 名 叫 阿 枝 )。 其 實 他 不 是 啞 巴, 自 從 家 裡 發 生 那 麼 多 事 後, 他 不 再 和 人 交 朋 友, 所 以 朋 友 很 少, 也 不 願 多 講 話。 每 次 親 朋 好 友, 不 論 是 打 架、 當 小 偷, 特 務 們 就 直 接 來 到 工 廠, 不 論 父 親 在 做 什 麼 工 作、 有 多 忙, 他 們 都 會 叫 父 親 到 廠 長 室, 問 父 親 這 個 人 是 誰? 最 近
有 沒 有 聯 絡? 你 們 有 什 麼 關 係? 搞 得 全 工 廠 都 知 道, 都 用 異 樣 眼 光 瞧 父 親。 ,臺語:能夠) ē-sái
他 下 班 後 一 身 髒, 又 累 又 餓, 我 如 果 不 小 心, 或 功 課 做 不 好, 一 定 挨 打, 一 邊打一邊罵:「叫你好好讀冊,你沒愛,只有讀冊會使(
出國,離開這個垃圾所在,不通閣回來。」罵得我非常生氣,非常想離家出走。 但要走,我能走去哪裡?現在我終於了解父親當時的心情和想法。 父 親 很 反 對 我 喝 酒, 他 每 次 罵 我 朋 友 那 麼 多 有 什 麼 用? 你 阿 公 很 會 賺 錢, ,臺語: tàu-sann-kāng
你 兄 我 弟 最 多, 每 次 一 到 吃 飯 時 間, 酒 肉 朋 友 那 麼 多。 但 是 你 阿 伯、 阿 嬤 真 正出代誌的時陣,甘有一個敢來看?甘有一個來鬥相共(
幫 忙 )? 伊 一 邊 罵、 一 邊 流 目 屎 :「 你 看 啟 明 一 個 那 麼 優 秀 的 少 年 人, 伊 老 父 是 臺 銀 經 理。 因 為 喝 酒 醉, 講 謎 猜 給 同 學 猜, 什 麼 是『 蔣 幹 』? 伊 老 父 毋 , 臺 語 : 發 瘋 )。 khí-siáu ,臺語:小心)勒。我是沒錢通救你,不通甲你阿伯 sè-jī
知 開 多 少 錢 才 救 伊 出 來, 伊 閣 乎 人 關 佮『 起 痟 』( 你講話著愛卡細膩(
相 款, 乎 土 匪 抓 去 替 人 死。 你 那 乎 人 抓 去, 你 老 母 一 定 佮 阿 嬤 相 款, 她 會 去 自殺,你三個小妺會真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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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 機 的 飛 行 員, 也 是 聯 隊 長, 看 到 我 以 後 說 :「 年 F5
我 當 時 真 的 不 知 道 他 為 什 麼 那 麼 緊 張, 直 到 我 高 中 時, 有 一 次 到 導 師 家 做 壁 報, 老 師 的 先 生 是 飛 輕 人 你 可 以 考 空 軍 官 校, 你 很 合 適, 我 幫 你 推 薦, 包 你 一 定 上。」 因 為 當 時 我 的 體 格 好、 眼 力 又 好, 所 以 回 家 後 非 常 高 興 地 在 晚 餐 時 跟 父 親 說。 父 親 當 場 非 常 生 氣, 把 還 沒 吃 完 的 飯 和 碗 都 摔 到 地 上, 叫 三 個 妺 妹 來。 他 說 :「 你 們 任 何 一 個 孩 子, 只 要 嫁 娶 是 和 外 省 人、 軍 人、 警 察、 特 務, 和 這 些 人 有 任 何 關 係, 我 就 立 刻 斷 絕 父 子、 父 女 關 係, 以 後 從 此 不 相 見。」 我 知 道 這 個 恨 是永遠化不開的仇。 在 高 中 時 有 次 週 末, 老 師 叫 我 們 自 習, 拿 了 一 些 表 格, 叫 我 們 填 寫 要 我 們 加 入 國 民 黨, 我 和 全 班 同 學 一 起 偷 溜 到 桃 園 虎 頭 山 去 玩, 最 後 全 班 約 四 十 人 只有三人加入。為此我和班長被叫去訓導處罰站了半天,因為我是風紀股長, 經 常 要 拿 全 班 點 名 簿 到 訓 導 處。 有 次 我 放 下 點 名 簿, 卻 忘 了 拿 全 班 作 文 回 教 室,就又返回訓導處。在門口時,聽到三個教官在討論我,我就躲在門外偷聽, 主 任 教 官 交 代 兩 個 教 官 說 :「 這 個 林 長 茂 出 身 背 景 有 問 題, 要 特 別 注 意 他 的
言 行 舉 止, 有 事 一 定 要 回 報。」 我 聽 了 之 後 就 偷 偷 溜 回 教 室, 叫 同 學 幫 我 去 拿作文,從此以後我在學校說話就非常小心。 當兵被監視
我 當 完 兵, 有 時 就 會 去 找 些 要 好 的 朋 友, 有 一 位 同 梯 次 住 宜 蘭 的 下 士, 因 為 脾 氣 好, 帶 兵 帶 不 動, 我 就 幫 忙 他, 出 來 當 黑 臉, 替 他 處 理 了 不 少 問 題, 我們便成了好朋友。當他結婚時,我去宜蘭參加他的婚宴,當晚就住在宜蘭。 那 晚 他 喝 了 不 少 酒, 在 鬧 完 洞 房 後, 他 拉 著 我 的 手 到 他 家 外 頭, 小 聲 地 告 訴 我 :「 你 到 底 做 了 什 麼 壞 事? 輔 導 長 交 代 很 多 人 要 注 意 你 的 言 行, 定 時、 不 定 時 要 回 報, 尤 其 睡 在 你 身 旁 的 那 個, 他 爸 爸 是 憲 兵 上 校, 每 次 放 假 都 和 你 在一起,每次受訓都一起,你要特別小心。」 我 當 時 心 裡 震 了 一 下, 說 :「 多 謝, 因 為 我 爸 爸 是 政 治 犯。」 他 說 :「 難 怪 哦!」 一 個 我 最 好 的「 兵 」 友, 竟 然 是 監 視 我 最 努 力 的 人, 那 個 人 和 輔 導 長 竟 然 在 我 退 伍 後, 都 到 明 志 工 專 任 教 職, 他 只 不 過 是 臺 北 體 專 畢 業, 我 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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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才了解。 在 當 兵 時 我 曾 經 四 個 月 沒 放 假, 因 為 我 受 完 政 戰 特 遣 訓 後 要 升 下 士, 反 正 該 受 的 訓 都 受 過 了。 記 得 當 兵 時, 受 訓 幾 乎 佔 滿 了 全 部 的 時 間, 一 直 被 輔 導 長 催 交 相 片 要 加 入 國 民 黨, 但 是 我 一 直 都 沒 加 入, 因 此 連 過 年 都 不 讓 我 回 家, 四 個 月 沒 放 假。 那 天, 政 戰 官 找 我 到 中 山 室, 跟 我 說 :「 我 帶 你 去 拍 相 片,表格寫一寫,讓我好交差,不然你要放假,我看很難。」最後為了放假, 只 好 和 他 到 外 面 照 相, 三 天 後 拿 了 相 片, 填 了 入 黨 申 請 書, 也 換 了 便 服 放 假 回 家 了。 媽 媽 特 地 煮 了 好 料 給 我 吃, 問 我 為 什 麼 那 麼 久 沒 回 來, 我 就 說 : 因 為 沒 有 加 入 國 民 黨, 所 以 他 們 不 給 我 放 假。 媽 媽 又 哭 了, 就 說 :「 沒 要 緊, 卡 忍 耐 一 下, 馬 上 退 伍, 退 伍 了, 免 管 伊 就 好。」 在 沒 有 加 入 國 民 黨 之 前, 有 一 個 軍 官 他 的 名 字 我 永 遠 記 得, 他 叫 孫 本 洲, 他 是 住 臺 中 的 外 省 人, 民 國 四 十 六 年 次, 他 每 次 都 故 意 激 怒 我, 每 一 次 我 都 忍 下 來。 但 有 一 次, 我 差 一 點 開 槍 打 他。 那 一 次 我 真 的 發 怒 了, 幸 好 輔 導 長 在 旁 邊 叫 我 :「 放 下 槍!」 否 則 他 一 定 死。 那 時, 我 在 站 安 全 士 官( 衛 兵 之 一 種 ), 清 查 完 槍 彈 後, 在
交 接 衛 兵 時, 兩 位 士 官 帶 八 位 阿 兵 哥, 趁 取 槍 取 子 彈 換 衛 兵 時, 趁 亂 偷 了 一 把 槍, 被 我 發 現, 立 即 叫 他 站 住, 他 趁 我 不 注 意, 打 了 我 一 巴 掌。 我 當 時 非 常 生 氣, 換 了 實 彈 彈 匣, 只 差 沒 拉 開 槍 枝 的 保 險 栓, 否 則 他 就 死 定 了。 在 那 麼 近 的 距 離, 而 我 又 是 特 等 狙 擊 手, 他 一 定 跑 不 掉。 他 最 後 快 步 離 開。 從 那 天起,輔導長一連好幾星期,都不讓我碰槍枝,我也不用站安全士官。 這 個 邪 惡 政 權 真 的 非 常 可 惡, 我 當 兩 年 兵, 每 有 大 型 國 家 慶 典, 我 都 和 戰 友 們 每 人 一 把 槍、 四 個 彈 匣、 一 把 刺 刀, 每 人 一 只 鐵 箱 彈 藥, 都 在 當 時 總 統 府 後 門 旁 的 警 總 待 命。 裡 面 有 好 幾 輛 戰 車, 每 個 人 都 坐 在 白 雪 廳 待 命, 萬 一 有 事 況, 憲 兵 鎮 壓 不 住 時, 我 們 待 命 的 任 務 就 是 殺 人, 這 是 什 麼 鬼 政 權? 當 我 在 陸 軍 官 校, 拿 到 退 伍 令 換 上 便 服, 我 去 找 那 個 軍 官 孫 本 洲。 我 用 充 滿 怒 意 的 口 氣 告 訴 他 :「 做 人 卡 差 不 多 一 下!」 他 一 面 道 歉, 一 面 說 這 是 上 面 交 代的。我不知他說的是不是真的,讓我再碰到他,我一定會好好修理他。 這真的是我的國家?
322 喚不回的青春 我有兩個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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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 以 為 退 伍 後 就 平 順 了, 其 實 不 然, 我 退 伍 後 的 第 三 個 工 作, 是 在 裕 隆 汽 車 的 衛 星 工 廠 上 班, 當 時 的 底 薪 每 個 人 都 不 高, 都 是 靠 生 產 獎 金, 但 這 個 外 省 老 闆 開 的 工 廠, 就 是 欺 負 臺 灣 人。 臺 灣 工 人 做 死 做 活 猛 加 班, 都 敵 不 過 那 些 混 吃 等 死 摸 魚、 上 班 喝 酒 不 做 事 的 外 省 退 伍 軍 人 領 得 多。 那 時 同 事 們 就 推 我去和廠長談談,因為廠長是我鄰居,我又救過他大兒子。 有 一 次 他 到 德 國 考 察 買 新 設 備 不 在 家, 只 有 他 老 婆 和 兩 個 兒 子 在 家。 有 一 天 我 騎 摩 托 車 下 班 經 過 他 家 時, 他 老 婆 滿 手 是 血, 跑 出 來 高 喊 救 命。 我 立 刻 停 車, 和 她 跑 進 她 家, 原 來 是 大 兒 子 從 樓 上 摔 下 來, 滿 身 是 血, 頭 上 的 傷 口 很 大。 我 說 不 要 緊 張, 我 抱 著 她 兒 子, 用 機 車 將 她 兒 子 夾 在 中 間, 立 即 往 聖 保祿醫院,騎得飛快。當受傷的孩子做完檢查,也縫好傷口後,她兒子醒了, 但 孩 子 的 媽 媽 卻 昏 倒 了。 廠 長 回 國 後 特 地 來 向 我 道 謝, 我 們 成 了 好 朋 友。 因 此工廠的同事,就請我在下班後去和廠長要求獎金分配要合理。 那 天 下 班 排 隊 打 卡 ,人 事 室 主 任 衛 禹 用 手 搭 在 我 肩 上 ,說 :「 會 客 室 有 人 找 你。」他拉著我的手,進了大會客室,會議桌兩旁坐滿約十幾個我不認識的人,
他們先確認我的身分,拿走我的識別證後,一一自我介紹,有警總、有調查局、 有 刑 事 組、 有 縣 警 局 保 防 組, 一 看 陣 仗 這 麼 大, 剛 好 那 兩 個 調 查 局 的 年 輕 人 我 見 過, 是 我 的 鄰 居, 也 是 我 表 哥 的 大 學 同 學。 後 來 才 知 道, 他 們 和 表 哥 一 起 考 上 調 查 局, 他 向 我 偷 眨 了 一 下 眼 睛, 我 心 裡 已 經 有 數。 帶 隊 的 人 先 開 口 問:「你叫林長茂,這桌上資料都是你家的資料,我們非常清楚你家的背景。 聽 衛 主 任 報 告 上 說, 你 要 鼓 動 工 潮、 搞 罷 工, 是 不 是 有 這 種 事, 你 最 好 講 清 楚。 現 在 是 戒 嚴 時 期, 搞 罷 工、 搞 工 潮, 事 情 就 非 常 嚴 重!」 這 時, 我 已 經 知 道 我 應 該 怎 麼 答 話 了。 我 回 答 說 :「 事 情 不 是 這 樣 的, 你 可 以 去 問 全 廠 的 人, 是 因 為 生 產 獎 金 分 配 不 公, 他 們 推 我 向 廠 長 報 告 而 已。」 調 查 局 的 帶 頭 者 就 用 嚴 厲 的 口 氣 說 :「 我 會 查 清 楚。 衛 主 任 你 也 不 調 查 清 楚 事 情, 一 次 就 動 了 那 麼 多 單 位, 要 製 造 匪 諜 也 不 是 這 樣 製 造 的 啊! 難 怪 人 民 會 反 對 政 府, 就 是 有 你 這 種 人。」 他 怒 罵 了 衛 主 任 後, 但 又 回 頭 對 我 說 :「 林 老 弟 你 自 己 也要注意言行,我們車子就在外頭,你如果被帶走,就回不來了。」我說:「謝 謝,我知道。」他說:「你可以走了。」那時我才知道自己連退伍了也不安全,
為什麼衛主任會知道我的家世?這真的是我的國家嗎? 這 是 一 個 什 麼 樣 的 地 方? 我 為 什 麼 活 在 那 麼 不 安 全、 又 沒 有 尊 嚴 的 所 在? 媽 媽 生 前 一 直 想 要 有 一 個 屬 於 自 己 的 家, 但 我 想 要 的 是 一 個 能 夠 安 居 樂 業 的 自己的國家,而不是由外來政權掌控的家園。 投入環保運動和九二一救災工作
高 中 時 ,母 親 身 體 就 越 來 越 差 ,家 裡 當 時 剛 買 了 房 子 ,要 還 貸 款 ,負 擔 重 , 我一大早四點起床送報紙,晚上要去車床工廠工作到十點。 退 伍 幾 年 後, 二 十 八 歲 結 婚, 有 三 個 女 兒。 兩 人 上 班 我 存 了 四 十 五 萬、 老 婆 存 了 五 十 五 萬 開 始 創 業, 做 汽 機 車 零 件。 我 擺 過 路 邊 攤 賣 女 裝, 為 了 還 債 務。
(註
)
先 生 發 起 的 千 里 苦 行、 反 核 救 臺 灣。 我 在 反 核 時 認 識 了 王 玉
有一次送貨時,在中山南路看到一些人在大熱天抗議核電廠對臺灣的危害, 響應林義雄
我曾在
( 寶 島 新 聲 ) 電 臺 主 持 一 個 帶 狀 節 目, 每 週 兩 小 時, 每 次 都 要 TNT
最後連醫藥費六萬多及百萬福斯車都沒了。
開 過 來, 在 車 上 被 幾 十 名 保 六 暴 警 用 鋼 條、 水 泥 毀 了 車, 高 怪 說 會 賠 我, 但
搶 救, 才 救 回 那 雙 眼 睛 ; 但 車 子 毀 了, 當 時 車 子 並 不 是 停 那 裡, 但 高 怪 叫 我
大 門 前, 準 備 第 二 天 記 者 會, 結 果 一 雙 眼 睛 差 點 瞎 了, 住 臺 大 醫 院 二 十 一 天
參 加 過 無 數 次 的 抗 爭, 兩 次 受 傷 最 重。 一 次 是 和 高 怪 在 立 法 院 的 中 山 南 路
大教授高成炎),一起成立了「綠色本土清新黨」,也就是後來的綠黨。
阻 擋 了 中 國 國 民 黨 的 黨 軍 退 輔 會 盜 伐 棲 蘭 木 群 ; 也 和 一 些 朋 友 包 括 高 怪( 臺
起 她 們, 我 不 是 好 爸 爸, 也 不 是 好 先 生。 不 知 不 覺 全 心 投 入 環 保 運 動, 包 括
好 了, 也 疏 於 照 顧 公 司, 公 司 也 結 束 了, 小 孩 們 還 欠 了 學 貸, 我 真 的 很 對 不
我 把 應 該 供 她 們 讀 書、 過 好 日 子 的 錢 花 光 了。 以 為 能 像 以 前 那 樣, 但 時 機 不
公家還多,但我口袋裡的錢也一天天不見了。我真的對不起三個小孩及老婆,
輻 射 污 染 的 大 本 營, 為 了 真 相 只 有 學 了 再 學、 買 了 再 買, 我 的 偵 測 器 竟 然 比
也 因 此 曾 至 日 本 等 國 外 大 學 學 習 如 何 偵 測 輻 射, 才 發 覺 自 己 家 鄉 桃 園 真 的 是
麟先生,知道他是輻射屋的受害者,也和他一起調查臺灣各種輻射污染事件,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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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即買了正片、負片、
帶(錄影用)共四百五十捲,礦泉水、電池、乾糧、
著 打 開 收 音 機 聽 災 情, 接 著 打 核 一、 二、 三 廠 廠 長 電 話, 知 道 安 全 後, 隔 天
後 知 道 臺 北 的 妻 兒 們 都 沒 事, 我 在 桃 園 市 的 父 親 也 沒 事, 我 就 安 心 多 了。 接
地 動 ; 我 趕 緊 收 拾 一 些 東 西 立 即 跑 到 樓 下, 在 車 內 打 電 話, 一 直 打 不 通, 最
準 備、 寫 稿。 那 天 在 準 備 時, 半 夜 忽 然 在 四 樓 看 見 天 空 出 現 綠 光, 接 著 天 搖
林長茂在大溪內柵國小校園內,和他救活的校樹合影。(陳銘城攝影)
殯 儀 館 是 公 有 民 營。」 我 說 :「 我 不 知 道 在 哪 裡。」 她 說 :「 我 載 你 去。」
去 嗎?」 我 說 :「 沒 有 我 不 敢 去 的 地 方。」 一 想 中 計 了。「 殯 儀 館, 南 投 的
震 的 記 錄, 但 順 口 說 了 :「 婉 真, 我 能 幫 什 麼 忙?」 她 說 :「 一 個 地 方 你 敢
會 的 一 員, 當 下 知 道 她 及 她 的 母 親 都 沒 事。 我 想 去 拍 照, 做 九 二 一 這 次 大 地
友, 一 是 彭 百 顯 縣 長、 一 是 社 會 局 局 長 陳 婉 真, 她 是 我 們 綠 色 臺 灣 文 教 基 金
找 人 送 走 了 埔 里 那 位 小 姐, 給 了 她 名 片, 說 找 到 媽 媽 告 訴 我。 我 先 找 兩 位 老
一 路 急 奔 南 投 ,很 多 路 都 不 通 了 ,繞 到 彰 化 ,才 能 進 南 投 市 ,找 到 體 育 館 ,
姐哭著說聯絡不上埔里的母親,請我順便載她回南投。
麵 包。 接 著 前 往 電 臺 主 持 完 節 目, 請 大 家 快 先 捐 血, 出 了 播 音 室, 有 一 位 小
D 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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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到 現 場, 兩 個 廳 的 地 板 已 經 滿 滿 屍 體,就這樣在殯儀館待了二十一天,直 到 所 有 往 生 者 屍 體 處 理 完 畢。 睡 了 三 天後,一直留在南投幫忙,足足兩年, 也跑遍了南投十三個鄉鎮市。
(註
) (註
)
我現在關心的是山林及水
我已快六十歲,現在是綠色陣線常務 理 事, 庫 集 水 區 議 題, 以 及 老 友 鄭 福 田
我 全 力 投 入 該 議 題, 沒 想 到 福 田 兄 過
門 水 庫 有 二 百 五 十 億 特 別 預 算 要 執 行,
非 常 多 的 樹 建 立 制 度 照 顧, 但 當 時 石
我 一 起 為 臺 灣 公 園、 校 園、 人 行 道 等
我 不 知 道 他 的 病 那 麼 嚴 重, 當 時 他 找
先 生 當 時 曾 拜 託 我 關 切 臺 灣 樹 的 問 題。
5
4
不知道能做到什麼時候,就是盡力去做了。
註釋
一四年徵稿 ○
第一個爸爸指作者的親生父親林挺用,林挺用的大哥林挺行於一九五一年十月八日被槍決,時年二十七歲。
二
我 真 的 還 有 太 多 事 要 做, 但 體 力 也 不 如 前, 不 知 道 能 做 到 什 麼 時 候。 雖 然
虧欠他的。
黑 洞, 並 危 害 臺 灣 環 境。 我 只 能 推 動 他 的 理 想, 去 導 正 目 前 的 錯 誤, 這 是 我
木 醫 生 制 度, 那 是 已 在 日 本 施 行 過 的 大 錯 誤, 這 些 行 為 會 造 成 國 家 財 政 的 大
遺 願。 目 前 我 只 好 全 力 去 阻 止 這 些 錯 誤 行 徑 誤 導 全 臺, 因 為 他 們 在 建 立 的 樹
世 那 麼 早, 而 他 所 託 非 人, 又 用 錯 了 方 法 和 藥 方, 已 經 違 反 了 當 時 福 田 兄 的
林長茂是學校校園的環保、植樹志工老師。(簡誌寬攝影)
一九五二年二月七日保安司令部呈國防部 ( 安 號 公 文 載 記 :「 …… 林 挺 行 有 家 屬 四 名, 無 ) 澄 字 第 0509 財產擬均請免予沒收……」(參見檔案管理局國家檔案 B3750187701/0039/1571.3/1111/26/062/0000053
林挺行與林秋祥、黃鼎實、施教爐、呂阿立、魏德旺、洪振益都是桃園二十多歲的年輕人,同一日被槍決。
因 此 林 挺 行 的 三 個 弟 弟 相 約, 第 一 個 出 生 的 兒 子( 即 作 者 ) 將 給 大 伯 林 挺 行 當 兒 子, 才 會 有 第 二 個 爸 爸。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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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五二年二月十四日國防部防際字第二一九號覆文:「……叛亂犯林秋祥、 170003 0000053170004 洪振益、黃鼎實、呂阿立、施教爐、魏德旺、林挺行七名,既據桃園縣政府查明並無財產准免執行……」(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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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檔案管理局國家檔案 B3750187701/0039/1571.3/1111/26/061/0000053160002 )。 林義雄,一九四一年生,一九七九年美麗島事件被捕,受刑中,一九八 ○ 年二月二十八日發生林宅滅門血案,
總統。二 ○○ 二年設立「臺灣民主運動館」。 綠色陣線是創立於一九九七年的臺灣環保團體。
會 」, 並 發 起「 核 四 公 投 促 進 會 」, 環 臺 千 里 苦 行 多 次。 二
黃賢忠 1920-1952_ 遭判有期徒刑五年。
八年三月過世。 ○○
處死刑,於一九五二年六月十八日槍決,得年三十三歲;其妻楊環亦因同案
廣東陸豐人,一九二 ○ 年生,一九四八來臺後任教於中壢私立義民中學。因 涉中共臺灣省工作委員會「桃園地區工作委員會中壢支部」姚錦等案而遭判
林長茂,林挺行的姪兒(弟弟的長子),一九五六年生,桃園人。唸書時,凌晨四點起床 送報紙,晚上去車床工廠工作。當兵時受監視與歧視。二十八歲結婚,有三位女兒。曾擺 過路邊攤、賣女裝、做過汽機車零件生意。一九九四年響應林義雄發起「核四公投,千里 苦行」,參與反核運動,調查臺灣輻射污染事件。長期監測中山科學院核能所的輻射污染, 參與綠黨。一九九九年九二一大地震,到南投負責死難者屍體處理,停留南投兩年,協助 重建。現任「綠色陣線」常務理事。
撰文者
鄭福田,臺北萬華人,曾經營世界知名的臺灣太陽能電池產業,二
年 於 民 進 黨 主 席 任 內, 輔 選 陳 水 扁 當 選 ○○○
高 齡 母 親、 兩 位 幼 女 身 亡, 大 女 兒 重 傷, 震 驚 海 內 外, 影 響 深 遠。 一 九 九 一 年 在 宜 蘭 創 辦「 慈 林 教 育 基 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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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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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0 喚不回的青春
332 喚不回的青春 我的尋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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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尋親故事 黃新華(黃賢忠的女兒)
一 二 年 是 我 人 生 最 大 轉 折 的 一 年。 這 一 年, 我 拿 到 父 親 的 遺 書, 找 到 ○
很早就知道我有一個同父異母的哥哥,但從未想到有生之年我能與他相認。 二 年 代, 白 色 恐 怖 受 難 者 的 墓 碑, 在 六 張 犁 的 亂 葬 崗 陸 續 被 發 ○
我的哥哥,卻也永遠失去了他。 時間回到九 現, 父 親 也 是 其 中 之 一。《 中 國 時 報 》 的 一 篇 報 導 登 了 父 親 的 名 字。 我 在 廣 東 從 未 謀 面 的 哥 哥, 從 友 人 手 中 輾 轉 拿 到 了 報 紙, 看 到 了 父 親 的 名 字, 便 託 人 到 六 張 犁 尋 找 父 親 的 墓 碑。 當 時 他 們 以 為 父 親 及 他 在 臺 的 妻 子( 我 母 親 )
都 在 白 色 恐 怖 時 遭 到 槍 決, 而 唯 一 的 妹 妹( 我 ) 被 送 至 孤 兒 院, 此 生 應 是 無 緣見面了。 我 是 在 監 獄 裡 生 的。 一 九 五 二 年 父 親 遭 到 槍 決 時, 我 才 九 個 月 大, 和 母 親 一起被關在監獄裡。 我 的 母 親 是 臺 灣 客 家 人, 家 中 姊 妹 眾 多, 只 有 一 個 弟 弟, 我 的 外 公 過 世 得 早, 貧 困 的 環 境 激 發 母 親 向 上 的 決 心。 臺 灣 光 復 後, 她 排 除 萬 難, 考 上 臺 北 女 子 師 範 學 校, 畢 業 後 至 中 壢 宋 屋 國 校 任 教, 因 深 感 學 識 不 足, 想 努 力 充 實 自 己, 便 四 處 參 加 各 項 研 習。 當 時 的 義 民 中 學 學 風、 口 碑 均 佳, 且 舉 辦 多 場 研習會,母親就這樣認識了父親。 父 親 是 義 民 中 學 的 老 師, 何 時 來 臺 的? 母 親 從 未 提 起, 即 使 是 她 與 父 親 相 識的過程,我也是從她在給補償基金會的申請書中得知的。父親大母親十歲, 學 問 極 好, 對 她 又 溫 柔 體 貼( 母 親 說 她 婚 後 不 曾 煮 過 一 頓 飯, 都 是 父 親 做 給 她吃),我想這是母親願意嫁給他的原因。 脫 離 了 貧 困 生 活, 得 到 教 職, 嫁 給 自 己 心 儀 的 人, 美 好 的 人 生 才 正 開 始,
卻 在 懷 胎 七 月 時 被 捕 入 獄。 那 年 她 二 十 一 歲, 天 堂 與 地 獄, 竟 只 一線之隔。 一 九 五 一 年 九 月, 母 親 在 獄 中 生 下 了 我。 次 年 六 月, 父 親 遭 到 槍 決, 母 親 也 被 判 了 五 年。 失 去 丈夫,失去自由,帶著孤女的她, 是 怎 麼 忍 過 那 些 漫 漫 長 夜 的? 我 一 歲 多 時, 母 親 覺 得 監 獄 的 環 境 實 在 不 適 合 孩 子 的 成 長, 便 將 我 送 到 大 同 孤 兒 院。 再 次 的 骨 肉 分 離, 那 種 痛, 只 怕 比 椎 心 更 甚 吧! 孤 兒 院 中 的 日 子, 其 實 我 是 沒
任 何 印 象 的( 多 年 後, 經 母 親 提 起, 我 才 知 道, 經 常 在 夢 中 出 現 的 長 廊, 竟 是 孤 兒 院 生 活 的 唯 一 記 憶 )。 但 思 女 心 切 的 母 親, 常 託 友 人 前 往 探 望。 三 歲 多 時, 母 親 請 人 照 了 一 張 我 的 相 片 : 炎 熱 的 夏 天, 我 穿 著 一 件 棉 襖 坐 在 院 前 臺 階 上。 母 親 當 下 痛 哭, 她 認 為 這 棉 襖 應 是 院 中 最 好 的 衣 物, 否 則, 以 臺 灣 夏 天 的 燠 熱, 怎 麼 會 讓 孩 子 穿 著 照 相? 難 道 連 一 件 像 樣 的 夏 天 衣 服 都 沒 有? 因此,她決定讓我回到外婆家。 外 婆 家 在 桃 園 龍 潭 鄉 大 坪 村, 除 了 年 老 的 外 婆, 還 有 阿 姨、 姨 丈 及 他 們 的 四 個 孩 子。 家 是 姨 丈 掌 權( 我 後 來 才 知 道 這 是 母 親 當 年 急 於 脫 離「 可 咒 」 的 環 境 而 嫁 給 父 親 的 原 因 之 一 )。 我 就 在 外 婆 家 度 過 了 沒 有 母 親 的 歲 月,直到母親出獄,將我帶回她身邊。 出 獄 後 的 母 親, 無 法 再 回 到 學 校 教 書, 身
照的黃新華。(黃新華提供)
黃賢忠與楊環結婚照(黃新華提供)
無 分 文 的 她, 帶 著 一 個 女 兒, 經 同 學 介 紹 至
炎熱的夏天,穿著棉襖於孤兒院臺階前拍
334 喚不回的青春 我的尋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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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 立 幼 稚 園 任 教, 卻 經 常 遭 管 區 員 警 到 園 方「 關 切 」, 不 勝 其 擾, 終 於 決 定 再 婚。 她 選 擇 了 繼 父, 是 因 為 繼 父 對 我 很 好( 就 是 之 前 去 孤 兒 院 看 我 及 為 我 照 相 的 人 ), 她 希 望 我 有 個 正 常 的 家, 有 疼 我、 愛 我 的 父 親。 然 而, 事 與 願 違, 隨 著 兩 個 妹 妹 出 生, 幼 年 的 我 覺 得 自 己 越 來 越 像 外 人。 繼 父 對 我 並 非 不 好,印象中,他很少罵我,更不曾打我,但我就是跟他不親。其實,感覺上, 我 跟 母 親 也 不 是 很 親, 我 從 來 沒 有 跟 她 說 過 我 心 裡 的 話。 即 使 曾 被 鄰 居 的 孩 子罵是「拖油瓶」,也只是默默地去查字典,卻從不曾跟母親提過。 也 許 是 環 境 的 關 係, 我 很 早 熟, 母 親 從 不 提 父 親, 我 也 就 不 問 他 的 死 因。 直 到 我 上 了 初 中, 母 親 才 告 訴 我 父 親 是 白 色 恐 怖 的 受 難 者。 她 帶 我 去 善 導 寺 祭拜父親,那兒只有一個木製的牌位,寫著父親的名字「黃賢忠」。她告訴我: 父 親 在 大 陸 有 一 個 兒 子, 是 我 同 父 異 母 的 哥 哥, 他 的 母 親 在 他 三 歲 時 過 世。 而這些,就是我對父親唯一的了解。 初 中 畢 業 後 ,我 考 上 師 專( 我 是 刻 意 去 考 臺 北 師 專 的 ,因 為 規 定 要 住 校 ), 離 家 上 學 的 生 活 悠 遊 自 在, 不 需 學 費, 不 用 伸 手 向 家 裡 拿 錢, 讓 我 覺 得 更 快
樂, 我 從 來 不 談 政 治, 也 不 覺 得 自 己 是 政 治 受 難 者, 人 生 對 我 來 說, 充 滿 著 希望。 師 專 畢 業 後 ,我 選 擇 到 臺 北 縣( 今 新 北 市 )永 和 任 教 ,二 年 半 後 結 婚 自 組 家
年代 父親的 墓碑在 六張 犁被發 現, ○
紙 錢, 我 終 於 體 會 了 母 親 當 年 的 悲 痛。
痛。伴 著母親 在雜 亂的泥 土石塊 中燒著
上 模 糊 的 字 跡, 敲 開 了 我 內 心 深 沉 的
那 片 荒 煙 蔓 草, 那 小 小 的 石 碑, 那 石 碑
九
少 想 起 父 親, 也 完 全 不 了 解 父 親, 直 到
時 間 在 忙 碌 的 生 活 中 急 速 流 逝, 我 很
解母親的機會。
我選 擇了逃 避,卻 也因此 失去了 更加了
年 歲 月, 也 許 對 於 自 己 的 身 世 及 處 境,
庭。 算 一 算 我 與 母 親 同 住 的 時 間, 竟 然 不 到 十 五 年, 其 中 還 包 含 了 懵 懂 的 童
黃楊 ( 黃新華 ) 與母親楊環(黃新華提供)
336 喚不回的青春 我的尋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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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 著 孤 女 在 獄 中, 得 知 丈 夫 遭 槍 決, 卻 不 知 屍 首 何 處? 父 親 倒 臥 馬 場 町 時, 外 婆 年 老 不 識 字, 舅 舅 年 幼 不 懂 事, 其 餘 親 人 避 之 唯 恐 不 及, 誰 敢 前 往 認 屍? 就 這 樣, 父 親 孤 獨 地 躺 在 六 張 犁 的 亂 葬 崗 中, 而 母 親 只 能 將 一 塊 木 製 的 牌 位, 放 置 在 善 導 寺 中, 安 慰 七 年 時, 政 府 終 於 為 白 色 恐 ○○
自己的心靈! 二 怖 的 受 難 者 建 了 一 座 紀 念 塔, 我 們 決 定 將 父 親 的 遺 骸 挖 出 來 放 入 塔 中。 五 十 多 年 的 歲 月, 傾 圮 的 土 堆 將 父 親 的 屍 骨 埋 在 深 深 的 地 下, 我 們 花 了 將 近 四 個 小 時, 才 找 到 破 碎 的 頭 骨 及 零
星 的 手 指。 四 月 二 十 六 日, 父 親 的 遺 骸 入 塔, 那 一 天, 天 上 下 著 大 雨, 我 捧 著 骨 灰 罐, 母 親 緊 緊 地 抓 著 我, 哭 著 說 : 妳 看, 連 老 天 爺 都 在 替 我 們 悲 哀。 那 是 我 第 一 次 看 到 母 親 為 父 親 哭。 我 知 道, 那 眼 淚 裡 有 太 多 的 思 念、 不 捨 與 一二年,真是我人生最大轉折的一年。 ○
傷痛。但我不知道如何安慰她。 二
五 月 時, 國 家 檔 案 局 來 了 一 封 信, 告 知 有 父 親 的 遺 書, 問 我 要 不 要 領? 父 親 竟 然 留 有 遺 書? 在 他 過 世 六 十 年 後? 是 欣 喜 也 是 悲 痛, 喜 的 是 : 我 終 於 能 看到父親親筆的書信,痛的是:竟然要等六十年? 六 月 二 十 九 日, 辦 完 所 有 手 續, 我 去 領 回 了 父 親 的 遺 書。 父 親 的 遺 書 共 有 十頁,字字句句都像刀割在我心裡。我從未謀面的父親,我從不了解的父親, 在 臨 死 前 可 曾 想 過, 他 的 女 兒 要 等 六 十 年, 才 能 看 到 他 的 遺 書, 才 能 感 受 他 的愛? 遺 書 中, 父 親 為 我 取 名「 楊 」( 除 了 母 親 姓「 楊 」, 也 希 望 我 能 像 黃 楊 木 般 堅 韌 ) 字「 念 父 」。 然 而, 六 十 年 來, 我 甚 少 思 念 過 他, 如 今 想 來, 怎 不
六張犁亂葬崗中的黃賢忠墓碑(黃新華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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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0 喚不回的青春 我的尋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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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徹心扉? 父 親 寫 給 叔 叔 的 遺 書, 我 不 知 要 送 往 何 處? 時 隔 六 十 年, 時 空 的 變 遷, 老 家 是 否 依 然? 叔 叔 是 否 安 在? 更 何 況, 直 到 看 到 遺 書, 我 才 知 道, 自 己 的 祖 籍竟然是廣東陸豐,而非身分證上的廣東陸平。 父 親 在 給 舅 舅 的 信 中 說 : 小 楊 生 下 來 就 跟 母 親 坐 牢, 還 沒 周 歲 就 失 掉 了 爸 爸, 我 放 著 教 養 的 責 任, 由 他 可 憐 的 母 親 去 負 擔, 實 是 慘 痛! 但 我 始 終 擔 負 著 這 難 過, 這 慘 痛 而 死 了! 我 生 平 最 崇 拜 林 覺 民 烈 士, 現 在 就 藉 他 絕 筆 書 中 一句話來形容我的心情:「語云『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我 充 愛 汝 之 心, 助 天 下 人 愛 其 所 愛, 故 敢 先 汝 而 死 也。」 又 說 : 文 天 祥 就 戮 之前也說:「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單心照汗青。」父親是想藉著給舅舅的信, 向 母 親 表 達 他 內 心 的 想 法 嗎? 但 舅 舅 終 究 未 能 看 到 父 親 給 他 的 遺 書, 他 在 我 拿到遺書的前兩年,因車禍過世。 有 別 於 給 叔 叔 和 舅 舅 的 遺 書, 父 親 給 母 親 的 信, 只 有 小 小 一 張 明 信 片, 上 面寫著:
楊環: 我走了!問心無愧,死亦怡然! 我死之後,希望於你者: (一)忘記我,越快越好。 (二)做事要切切實實。掛空名,混日子,都要不得! (三)好好教養孩子。 (四)咬緊牙筋,忍住痛苦,活下去! (五)岳母、阿田替我問好! (六)遺像一幀,絕命詩四首,留給楊兒紀念,希妥為收藏。 祝你母子 幸福。 黃賢忠絕筆 條 列 式 的 寫 法, 看 起 來 多 麼 冷 靜 而 無 情, 可 是 我 知 道, 那 裡 面 藏 著 父 親 多 麼 深 厚 的 情 感 與 無 奈。 多 麼 深 沉 的 疼 惜 與 不 捨。 而 六 十 年 後, 年 邁 的 母 親 看 到信時,只是深深地嘆了口氣,什麼話也沒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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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尋親故事
黃賢忠遺書之二—— 絕命詩(黃新華提供)
喚不回的青春
黃賢忠遺書之一(黃新華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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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遺 忘 」 二 個 字, 寫 起 來 多 麼 容 易, 做 起 來 卻 多 麼 困 難。 六 十 年 來, 我 知 道母親從未忘記過父親。從她年年帶我去善導寺祭拜父親,從她在我小時候, 經 常 帶 我 去 土 城 清 水 生 教 所 探 望 仍 然 關 在 那 兒 的 阿 姨 們( 當 時 我 甚 至 不 知 道 母 親 也 曾 被 關 在 那 裡 ), 從 她 和 我 談 起 父 親 多 麼 疼 愛 小 孩 子, 常 將 他 們 扛 在 肩 上 奔 跑 嬉 戲 ; 從 她 說 道 父 親 學 問 很 好, 學 生 都 稱 他「 活 字 典 」, 只 要 不 懂 的 字 詞, 都 會 請 教 他 ; 從 她 提 起 父 親 對 她 的 溫 柔 體 貼。 在 在 都 說 明 了 父 親 在 她 心 目 中 的 地 位。 即 使 她 另 組 了 家 庭, 成 為 親 朋 鄰 居 們 眼 中 的 賢 妻 良 母, 仍 然會不時地告訴我:如果父親還在,我會是多麼幸福的孩子。 在給哥哥的信中,父親寫道: 偉 民 我 兒 : 阿 父 死 了, 為 了 理 想 而 死, 沒 有 什 麼 遺 憾, 只 是 你 年 幼 便 失 去 了父母,未免有點傷心!我生前沒有留什麼東西給你,也未曾好好教育過你, 這 是 我 不 是 處, 但 你 父 親 已 把 整 個 生 命 和 精 力, 獻 給 社 會 和 人 民 了, 你 一 定 會 原 諒 阿 父 的, 今 後 你 要 好 好 做 人, 聽 從 叔 父 們 的 教 訓, 做 一 個 健 全 的 人, 阿 父 雖 死 了, 仍 是 安 心 的。 你 唯 一 的 妹 妹 名 叫 黃 楊, 是 你 的 繼 母 楊 環 在 獄 中
賢忠絕筆
生 的, 他 的 遭 遇 比 你 更 慘, 一 生 下 來 就 在 牢 裡。 以 後 你 如 果 能 到 臺 灣 來, 希 望你來找她,你們要好好做人,不要辜負你父的希望! 你的爸爸
父 親 怎 麼 會 想 到 ,國 家 會 扣 留 他 的 遺 書 六 十 年 ,六 十 年 後 ,我 要 去 哪 兒 找 哥 哥?在給叔叔的信中,父親說:偉、楊兩兒皆苦,幼兒失怙……我僅此兩兒, 應使其親愛提攜,莫負我意。父親唯一的願望,難道只能成為我夢中的牽掛? 八 月 六 日, 一 通 來 自 臺 灣 地 區 政 治 受 難 人 互 助 會 涂 貴 美 女 士 的 電 話, 讓 我 的人生有了重大的轉變。涂女士是與父親義民中學同案的受難學生徐代德(被 判 十 年 ) 的 遺 孀( 巧 的 是 他 們 的 孩 子 竟 也 是 外 子 在 新 莊 任 教 時 的 學 生 )。 在 電話中,她說有一位劉東原先生有我在大陸哥哥的消息,想與我見面一談。 當 天 下 午, 劉 先 生 到 永 和 家 中 來 看 我 及 母 親, 並 傳 遞 了 遠 在 廣 東 的 哥 哥 的 消 息, 我 的 心 激 動 得 難 以 言 喻。 原 來, 哥 哥 從 未 放 棄 尋 找 父 親 的 墓 碑, 他 珍 藏 著 一 九 九 三 年 六 月 的《 中 國 時 報 》, 只 要 有 人 來 臺, 或 有 臺 灣 的 親 友, 便 託 他 們 代 為 探 聽, 十 幾 年 來, 了 無 訊 息。 父 親 埋 骨 何 處? 何 時 魂 兮 歸 來? 只
怕 仍 是 夢 一 場。 直 到 二
一 二 年 七 月 底, 哥 哥 的 長 子 文 旭, 透 過 福 建 的 朋 友 ○
小 陳, 向 他 五 月 在 廈 門 初 識 的 朋 友 劉 東 原 先 生( 甫 從 警 界 退 休 ) 求 助, 熱 心 的 劉 先 生 憑 著 他 的 經 驗 及 網 路 搜 尋, 研 判 父 親 的 墳 塚 仍 在 六 張 犁 墓 區, 便 在 五 天 後 的 八 月 初, 小 陳 來 臺 時, 共 赴 六 張 犁 尋 找, 此 時 臺 北 剛 經 颱 風 橫 掃, 墓 地 一 片 狼 藉, 遍 尋 卻 一 無 所 獲, 正 打 算 離 去 時, 幸 運 地 碰 到 了 墓 園 管 理 員 林水彬先生,詢問之下,林先生告知:「黃賢忠的遺骸已經家人放置塔中。」 ( 林 水 彬 先 生 就 是 當 年 為 我 們 挖 出 父 親 屍 骨 之 人, 因 挖 掘 時 間 甚 長 而 印 象 深 刻。)黃賢忠尚有家人?這個發現令他們驚喜不已,靠著林水彬先生的相助, 找 到 了 互 助 會 臺 北 分 會 會 長 涂 貴 美 女 士, 因 而 聯 絡 上 了 我。 我 可 以 看 到 哥 哥
(註
)
了, 哥 哥 找 到 了 我, 竟 然 是 哥 哥 找 到 我, 在 父 親 過 世 的 六 十 年 後, 在 我 拿 到 遺書,終於認識了父親的一個多月後。
壓抑了一輩子,這一刻,終於顯露了你的真性情。如果我們能早些相見多好,
第 一 次 聽 到 父 親 唱 歌, 而 且 是 那 麼 開 懷 地 唱 著, 一 首 又 一 首。 我 的 哥 哥, 你
開心地唱著。而我的姪兒姪媳婦姪女們,全都訝異地圍了上來,他們這輩子,
阪城的石路,硬又平呀」,哥哥竟然用他沙啞的聲音跟著我唱起來,他笑了,
陪 伴 哥 哥 的 日 子 裡, 因 他 無 法 順 利 說 話, 我 便 唱 歌 給 他 聽。 當 我 唱 起「 大
懂你內心的痛楚。
身 之 苦, 好 不 容 易 兄 妹 相 見, 卻 連 知 心 的 話 都 說 不 出 來。 哥 哥 啊! 我 懂, 我
事 業 均 有 成, 且 十 分 孝 順, 眼 看 可 以 安 享 晚 年 含 飴 弄 孫 之 樂, 卻 又 遭 病 魔 纏
革時,被歸為「黑五類」,遭受打壓、批鬥,怎能不苦?哥哥育有一女三子,
他 鄉, 生 死 未 卜, 無 父 無 母 的 日 子, 怎 能 不 苦? 及 長, 又 因 父 親 來 臺, 在 文
話 是 :「 我 苦 啊, 我 好 苦 啊!」 我 知 道, 我 了 解。 三 歲 喪 母, 不 久 父 親 遠 走
我 些 什 麼, 卻 說 不 出 來 的 樣 子, 內 心 真 是 痛。 哥 哥 說 得 最 多 也 最 清 楚 的 一 句
我 的 哥 哥, 因 病 痛 的 折 磨, 說 話 的 能 力 已 退 化 許 多, 我 看 著 他 努 力 想 告 訴
有愛我的母親陪在身邊,而父母雙亡的他,是如何熬過那些艱辛的歲月?
歷史在他身上輾過的痕跡。抱著他,我哭到難以自抑,與他相比,我何其幸運,
早 已 過 世, 唯 一 的 哥 哥 已 是 癌 症 末 期, 握 著 他 那 瘦 骨 嶙 峋 的 手, 我 彷 彿 看 到
一 切 都 像 一 場 夢 ,我 回 到「 甲 子 鎮 」,回 到 我 的 故 鄉 ,見 到 我 的 親 人 ,叔 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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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 可 以 陪 你 唱 歌、 陪 你 說 話、 陪 你 遨 遊 四 海。 我 一 定 能 撫 慰 你 滿 是 傷 痕 的 心 靈。只是,這一切都太晚了。 回 臺 後 不 到 一 個 月, 九 月 二 十 二 日 清 晨, 我 接 到 來 自 甲 子 的 電 話, 我 的 哥 哥 過 世 了, 在 我 六 十 一 歲 生 日 的 那 一 天。 你 是 刻 意 選 那 一 天 的 嗎? 要 我 在 年 年 生 日 時 想 起 你? 哥 哥 啊! 雖 然 此 生 我 們 只 相 聚 了 短 短 的 六 天, 在 我 心 裡, 我會永遠永遠地記得你的! 哥 哥 走 了, 我 卻 想 起 父 親 在 給 舅 舅 的 信 中 寫 著 : 你 初 中 畢 業 後, 還 是 去 考 師 範 好, 只 要 不 做 陳 陳 相 因 的 教 書 匠, 教 書 是 最 有 意 義 的, 它 給 人 家 智 慧、 幸 福 和 快 樂。 舅 舅 沒 能 如 父 親 所 願 地 去 當 老 師, 但 他 在 兩 岸 的 兒 女, 卻 不 約 而同地選擇了教職,承繼了他最終的願望。 六 十 年, 一 甲 子 的 歲 月, 我 回 到 我 的 故 鄉「 甲 子 」, 找 到 我 的 親 人。 現 實 殘酷,造化弄人,但兄妹能相見,應是父親在天之靈,默默地庇佑吧! 父 親 留 給 我 的 遺 像 一 幀 及 絕 命 詩 四 首, 我 會 妥 為 收 藏, 不 負 他 意。 父 親 : 我以做你的女兒為榮,你是我心目中,永遠的「英雄」!
後記 父 親 在 給 母 親 遺 書 的 最 後 寫 著 :「 楊 兒 ,我 答 應 給 邱 興 生 作 乾 兒 子( 女 兒 ) 他已通知他的母親,希知之」。邱興生是父親同案的難友,二十三歲,未婚, 一 二 年 八 月 十 八 日, 至 永 和 家 ○
也 遭 槍 決。 六 十 年 後, 他 的 弟 弟 及 姪 兒 領 到 遺 書, 得 知 他 要 求 祖 母 照 顧 當 時 仍 在 看 守 所 的 母 親 及 我, 並 送 牛 乳, 遂 於 二
二
一五年撰稿 ○
一 三 年 清 明 時, 前 往 邱 氏 宗 祠 祭 拜 義 父, 完 成 父 親 的 ○
中贈與奶粉兩罐,完成他的心願。只是當年嗷嗷待哺的娃兒,早已升級為「祖 母 」 了。 而 我 也 於 二 遺願。
註釋 六 張 犁 的 政 治 受 難 人 公 墓, 長 期 沒 有 任 何 公 務 單 位 維 護 整 理, 因 此 臺 灣 地 區 政 治 受 難 人 互 助 會 的 受 難 者 及 家 屬 順利找到涂貴美女士。
們,一肩扛起維護「歷史現場」的工作,並與林水彬先生時有聯絡,才得以在他熱心提供互助會的聯絡方式下,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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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者
工程後收掉印刷廠改成立公司,從事地方名產的買賣生意。
弟弟經營,自己則轉換跑道改至台北經營印刷廠,在和平東路開始進行開路
回到屏東潮州後改從事飼料行的生意,在地方頗具規模,後將飼料行生意給
一九五三年三月十八日交保獲釋。出獄後曾在戶政事務所擔任過臨時人員,
但 在 搬 到 屏 東 後 被 當 地 警 察 誤 以 為 是 逃 亡 而 又 被 捕, 經 短 暫 牢 獄 之 災 後 在
開 始 逃 亡 生 涯, 後 在 情 治 單 位 不 斷 逼 迫 親 人 的 情 況 下 出 面 自 首, 獲 免 刑 ;
一 九 二 九 年 生, 苗 栗 人, 曾 於 國 校 和 茶 廠 工 作, 因 故 被 控 涉 入 叛 亂 案 件,
黃新華,一九五一年生,廣東陸豐人。臺北師範專科學校畢業,從事教職三十一年,二 四年退休。父親黃賢忠是中壢義民中學案受難者,一九五二年遭槍決,母親同案被捕, ○○ 並在監獄生下她。二 一 ○二年於國家檔案局領回父親遺書,同年與同父異母的哥哥相聚。
劉志浩 1929-1999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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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的陰影 劉鏗訪問記錄
家庭背景
薛化元採訪
我 祖 父 是 苗 栗 銅 鑼 人, 在 八 歲 的 時 候 被 親 戚 領 養 去 當 長 工。 另 外 有 一 位 我 要 稱 呼 為 叔 公 祖 的 人, 他 是 唸 師 範 學 校, 後 來 好 像 在 當 老 師。 整 個 家 族 在 曾 祖父那時最興旺,曾祖父曾經在桃竹苗一位叫作黃阿滿的有錢人底下當管家, 累 積 一 點 積 蓄 後 就 回 到 苗 栗 公 館 發 展 劉 家 的 事 業。 幾 年 後 遇 到 一 場 大 水 災,
當 時 劉 家 產 業 受 創 嚴 重, 那 年年底在急需用錢時發生了 資 金 調 度 上 的 困 難, 曾 祖 父 也 因 此 操 勞 過 度 而 過 世, 當 年他才三十六歲。 曾祖父過世時祖父才八 歲, 當 時 家 裡 除 了 祖 父 以 外, 他 還 有 一 個 妹 妹, 兩 人 都 被 送 去 讓 人 領 養, 可 能 因 為 父 母 不 在 身 邊 的 原 因, 祖 父在領養家庭裡被當成長 工。 後 來 我 的 一 位 叔 公 祖 回 苗栗看到祖父被人領養去當 長 工, 就 很 生 氣 地 罵 領 養 祖
接受訪談時的劉鏗(國家人權博物館籌備處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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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 的 人 說 :「 人 家 爸 爸 在 的 時 候, 你 受 了 人 家 照 顧, 結 果 人 家 爸 爸 死 了, 你 就 把 他 當 長 工 用。」 在 這 件 事 情 發 生 後, 叔 公 祖 覺 得 祖 父 看 起 來 很 聰 明, 很
(註
)
的 時 候, 當 時 日
會 唸 書 的 樣 子, 就 要 他 讀 書 受 教 育, 於 是 將 祖 父 帶 去 臺 北 受 教 育, 唸 到 農 業 學校。 我 曾 聽 過 一 段 有 關 祖 父 的 故 事, 在 一 九 三 五 年 大 地 震
(註
的日本廠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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況 下 就 把 東 西 接 下 來。 蘋 果 在 當 時 很 貴, 大 部 分 臺 灣 人 都 吃 不 起, 只 有 日 本
情, 所 以 不 少 人 都 來 賄 賂。 有 一 次 曾 經 有 人 拿 蘋 果 過 來, 父 親 在 不 知 道 的 情
也 都 知 道 祖 父 會 查 這 件 事 情, 因 為 日 本 人 走 後, 大 概 就 是 我 祖 父 會 接 這 些 事
說 是 貪 污。 於 是 祖 父 就 出 來 查 這 件 事 情, 發 現 東 西 大 多 是 臺 灣 人 偷 的, 大 家
的, 輪 湖 廠 長 就 來 找 祖 父, 說 自 己 死 並 不 重 要, 但 是 名 聲 很 重 要, 不 能 被 人
這 位 輪 湖 廠 長 的 個 性 很 正 直, 與 祖 父 是 莫 逆 之 交。 貪 污 在 當 時 是 會 被 判 死 刑
東西很多,大家都會去偷,偷了以後就把罪推給一位叫輪湖
烈,祖父是絕對不貪污的。尤其終戰的時候,日本人要離開了,臺糖是政府的,
當 時 祖 父 一 家 人 住 在 糖 廠 宿 舍, 父 親 曾 說 祖 父 的 脾 氣 一 直 很 暴 躁、 性 子 很
妹可能因為這樣而感染到肺結核,有的一歲、有的六歲時就過世了。
慰 問 的 人 都 會 帶 一 點 東 西 來, 二 伯 也 將 那 些 慰 問 品 分 給 弟 妹 吃, 不 少 弟 弟 妹
二 伯 痛 苦 的 樣 子, 就 回 家 求 祖 父 將 二 伯 帶 回 家 照 料, 當 年 因 為 祖 父 當 官, 來
後 來 老 二 在 軍 隊 裡 染 上 了 肺 結 核 而 住 院, 有 一 次 父 親 去 醫 院 探 望 二 伯, 看 到
覺得現在是個人重要還是國家重要?」在這種情況下,他只能放棄繼續升學。
長 表 示 想 去 唸 書, 隊 長 把 他 叫 去 司 令 臺 上 面, 然 後 軍 刀 舉 起 來 後 問 他 :「 你
調 單 晚 了 二 個 禮 拜, 所 以 就 先 到 軍 隊 去 了, 後 來 收 到 學 校 的 通 知 單, 他 跟 隊
說 是 十 項 全 能, 後 來 也 考 上 了 臺 大 醫 學 院, 不 過 學 校 的 通 知 單, 比 軍 隊 的 徵
到 菲 律 賓, 後 來 戰 死 ; 老 二 劉 志 剛 曾 就 讀 新 竹 中 學, 運 動 也 都 是 校 隊, 可 以
祖 父 共 有 十 一 個 子 女, 老 大 劉 志 宏 是 日 本 少 年 飛 行 隊, 在 終 戰 前 半 年 移 防
嚴重,現在銅鑼的新街就是當年撥款下來的錢重建的。
倒 狀 況 前, 召 集 許 多 年 輕 人 一 起 將 房 子 統 統 打 到 全 倒, 所 以 當 年 災 情 銅 鑼 最
苗 栗 的 人 都 很 窮, 沒 有 錢 修 繕 房 子, 於 是 祖 父 在 日 本 政 府 派 人 來 查 看 房 屋 傾
本 政 府 有 補 助 房 屋 全 倒 的 人, 但 是 如 果 只 有 半 倒 的 話 並 沒 有 補 助, 因 為 當 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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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 才 吃 得 起。 祖 父 回 來 看 到 這 些 蘋 果, 就 問 說 這 些 東 西 是 怎 麼 來 的, 打 開 一 看, 水 果 下 面 居 然 是 一 疊 錢, 他 就 拿 起 那 些 東 西 往 門 外 摔 過 去, 大 吼 說 不 要 看不起我。祖父的個性是出了名的暴躁。 父親戰後初期的一段經驗
日 本 戰 敗 的 時 候, 我 父 親 是 學 生 代 表, 曾 去 基 隆 迎 接 國 民 黨 軍 隊。 他 那 時 候 站 在 旁 邊 迎 接, 居 然 被 軍 隊 的 阿 兵 哥 踢 了 一 腳, 他 說 那 時 候 看 到 上 岸 的 軍 隊, 可 能 來 的 也 是 不 好 的 部 隊, 當 時 他 們 身 上 都 揹 著 鍋 碗 瓢 盆 之 類 的 東 西, 看 起 來 很 像 殘 兵 敗 將, 父 親 那 時 候 就 很 懷 疑, 覺 得 祖 國 的 軍 隊 怎 麼 會 這 樣。 我 父 親 以 前 是 沒 有 臺 獨 思 想 的, 還 記 得 我 們 住 在 潮 州 的 時 候, 他 都 還 認 為 自 己 是 中 國 人, 是 我 把 他 洗 腦 過 來 的, 我 還 記 得 我 在 日 本 唸 書 的 時 候, 他 還 一 直 跟 我 說, 叫 我 過 去 中 國 看 看, 因 為 那 時 候 還 沒 開 放, 從 臺 灣 不 能 過 去 的, 但 從 日 本 過 去 就 可 以 了。 所 以 他 叫 我 回 去 祖 國 看 看, 要 我 去 尋 根, 我 跟 他 說 尋 什 麼 根, 就 會 被 罵 飲 水 不 思 源, 後 來 我 結 婚 以 後, 我 父 親 住 在 潮 州, 直 到
這 時 候 我 爸 還 是 認 為 不 能 臺 獨, 所 以 他 一 直 都 很 怕, 從 高 中 的 時 候 就 一 直 認 為我思想偏激,怕我會走這條路。 父親涉案的經過
父 親 涉 案 的 經 過, 是 因 為 有 一 位 好 朋 友, 是 他 在 新 竹 中 學 的 同 學, 這 個 人 的 爸 爸 是 中 壢 新 國 民 醫 院 院 長。 父 親 在 高 中 時 因 為 家 裡 的 兄 弟 姊 妹 都 死 了, 他 必 須 回 去 照 顧 家 裡, 所 以 不 得 不 放 棄 學 業, 當 時 這 位 朋 友 還 回 去 跟 他 爸 爸 哭 訴 說 :「 劉 志 浩 不 唸 了, 我 也 不 唸 了。」 他 父 親 知 道 後, 剛 好 因 為 他 們 舉 家 要 去 臺 北, 所 以 也 來 將 我 父 親 一 起 帶 去 臺 北, 讓 父 親 去 唸 成 功 中 學。 但 是 後 來 家 裡 覺 得 整 個 家 的 支 柱 都 不 在 了, 祖 母 在 家 裡 會 去 撞 牆 壁, 精 神 狀 態 也 不 好, 所 以 父 親 就 離 開 成 功 中 學, 輟 學 回 苗 栗。 過 去 因 為 祖 父 曾 當 官, 所 以 可以住在日式的房屋,在那個時候想住這樣的房子,除了當官,就是當老師, 當 時 我 姑 丈 羅 祿 春 正 好 是 銅 鑼 國 校 的 校 長, 就 把 我 爸 安 排 到 小 學 當 老 師, 因 此父親他們也才能繼續住在日式宿舍裡。
在 國 校 工 作 一 段 時 間 後, 父 親 就 換 到 北 埔 的 茶 廠 去 工 作, 這 過 程 也 有 一 段
(註
)
的 兒 子, 姜 阿 新 以 前 是 北 埔 那 邊 非 常 有 錢 的 人,
淵 源。 父 親 在 新 竹 中 學 時 曾 擔 任 過 棒 球 隊 的 投 手, 當 時 球 隊 裡 有 一 位 當 捕 手 的 同 學, 是 北 埔 姜 阿 新
坤春 (註
)
在 路 上 碰 到 我 叔 叔, 詢 問 父 親 去 哪 工 作, 當 時 羅 坤 春 身 上 好 像 有 帶
我 父 親 被 控 涉 案 的 原 因, 我 聽 說 是 他 到 北 埔 工 作 後, 某 一 天 姑 丈 的 弟 弟 羅
鞋。
我 父 親, 把 他 帶 到 北 埔 的 茶 廠 工 作, 除 此 之 外, 還 替 父 親 做 了 兩 套 西 裝 跟 皮
邀 請, 結 果 姜 阿 新 過 幾 天 親 赴 銅 鑼 國 校 找 我 姑 丈 羅 祿 春, 開 出 兩 倍 的 薪 水 給
不 如 到 我 公 司 來。」 但 因 為 當 時 父 親 還 必 須 照 顧 祖 母, 所 以 婉 拒 了 姜 阿 新 的
校的老師,於是問我父親說:「當老師一個月可以賺多少錢,這錢能生活嗎?
球 打 得 很 不 錯, 姜 阿 新 也 因 此 注 意 到 父 親, 詢 問 下 知 道 我 父 親 正 在 當 銅 鑼 國
棒 球, 去 的 時 候 姜 阿 新 也 坐 在 旁 邊 看, 我 父 親 跟 他 同 學 的 棒 球 基 礎 都 很 好,
搭 火 車 回 到 苗 栗 時, 在 車 站 剛 好 遇 到 姜 阿 新 的 兒 子, 兩 人 就 相 約 到 姜 家 去 打
從 事 茶、 木 材、 新 竹 客 運 等 生 意, 姜 阿 新 非 常 喜 歡 棒 球, 有 一 次 放 假 我 父 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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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說過這兩個人,那時候檢舉一個人可以獲得豐厚的獎金。 另 外 還 有 一 個 說 法, 跟 一 位 在 苗 栗 聲 望 很 高 的 大 地 主 劉 闊 才
組民兵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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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 情 有 關。 劉 闊 才 在 日 治 時 期 是 我 祖 父 的 部 下, 他 戰 後 組 民 兵, 但 當 時 的 知
(註
兩 個 人 跑 去 檢 舉 我 父 親, 說 他 是 匪 諜, 但 這 件 事 情 我 並 不 是 很 清 楚, 我 曾 聽
沒 進 步, 不 會 唸 書。 姑 丈 當 時 在 苗 栗 工 農 上 班, 他 的 兩 位 同 事 都 是 間 諜, 這
京 大 學 地 質 系, 並 以 第 七 名 考 進 北 大, 又 以 第 七 名 畢 業, 被 校 長 笑 說 一 點 都
是 我 的 姑 丈 賈 志 永( 現 在 活 著 的 姑 姑 的 丈 夫 ), 他 好 像 是 湖 南 人, 畢 業 於 北
清 楚。 他 參 加 了 幾 次 讀 書 會 後 覺 得 不 太 對, 所 以 就 退 出 了。 還 有 另 一 個 說 法
另 外, 我 也 曾 聽 姑 姑 說 過, 父 親 之 前 有 參 加 過 讀 書 會, 但 是 誰 引 薦 的 並 不
抓後,將這件事情抖了出來,所以我父親才被牽連到這件案子裡。
家 有 親 戚 關 係, 沒 辦 法 不 理 會, 所 以 就 給 了 一 點 錢 打 發 他 走, 後 來 羅 坤 春 被
沒 錢, 於 是 跑 去 找 父 親 借 錢, 我 父 親 知 道 他 是 被 通 緝 的 人, 但 礙 於 他 與 我 們
回 家 吃 飯, 然 後 告 訴 他 父 親 在 北 埔 的 茶 廠 工 作。 當 時 羅 坤 春 正 在 跑 路, 身 上
著 手 榴 彈 之 類 的 武 器, 還 找 我 叔 叔 一 起 去 埋, 兩 個 人 埋 好 之 後, 叔 叔 把 他 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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識 分 子 都 沒 有 出 來, 所 以 聲 勢 起 不 來。 這 個 人 的 外 甥 是 邱 仕 豐 (註
,以前曾
)
擋住,然後叫父親往南投逃,去南投國姓鄉的山上,那裡有一個靈光寺
(註
)
,
父 親 在 自 首 前 逃 亡 過 一 段 時 間, 有 一 天 警 察 已 經 上 門 來, 祖 母 趕 快 先 把 門
逃亡過程
後也心冷了。
令 就 勸 我 父 親 說, 你 要 把 事 情 好 好 交 代 清 楚, 不 要 再 有 英 雄 主 義, 他 看 到 之
個 人 都 把 罪 推 到 他 身 上, 這 可 能 是 因 為 劉 闊 才 那 件 事 情 引 起 的, 所 以 這 個 司
情 往 身 上 攬, 這 樣 是 穩 死 的。 之 後 他 再 把 其 他 人 的 自 首 狀 拿 給 我 父 親 看, 每
寫 的 自 白 書, 然 後 跟 他 說, 你 還 不 知 道 這 件 事 情 的 嚴 重 性, 你 還 敢 把 所 有 事
比 較 有 英 雄 主 義 的 人, 還 想 把 所 有 事 情 都 攬 下 來。 那 個 司 令 撕 掉 五 張 我 父 親
前 後 期 的 同 學 大 概 有 四 分 之 三 都 被 槍 斃 了。 我 父 親 那 時 候 還 不 知 道, 他 算 是
後 來 父 親 去 新 竹 憲 兵 司 令 部 自 首 的 時 候, 對 方 有 拿 畢 業 紀 念 冊 給 他 看, 他
幫忙了。
只 要 求 父 親 到 他 的 辦 公 室 坐 一 下 就 可 以 了, 果 然 後 來 新 竹 中 學 的 人 也 都 出 來
不過我父親那時候正在守孝,因為當時祖父剛去世不久。劉闊才說這沒關係,
浩才叫得動,劉志浩如果出來,大家就出來了。」所以劉闊才就跑去找父親,
希 望 他 把 新 竹 中 學 的 人 號 召 出 來, 邱 仕 豐 就 說 :「 我 叫 不 動, 大 概 只 有 劉 志
子 出 來 相 挺。 在 日 治 時 期, 新 竹 中 學 很 具 代 表 性, 那 時 候 劉 闊 才 找 邱 仕 豐,
中 學 的, 因 此 在 新 竹 中 學 裡 的 影 響 力 有 限, 劉 闊 才 就 希 望 新 竹 中 學 等 知 識 分
當 過 立 法 委 員 ; 邱 仕 豐 的 爸 爸 是 醫 生, 家 裡 很 有 錢, 他 是 後 來 才 轉 進 去 新 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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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 一 個 農 家 當 長 工, 還 讓 他 改 名 叫 一 個 很 土 的 名 字「 張 阿 貴 」。 父 親 其 實 已
親 就 在 南 投 躲 了 約 一 年, 我 這 位 姑 婆 祖 應 該 也 知 道 父 親 的 事 情, 就 幫 他 安 排
後 來 父 親 跑 去 找 那 間 寺 廟 的 住 持 劉 月 清 ,以 輩 分 來 算 ,她 是 父 親 的 姑 婆 。父
所以家族有些女孩嫁不出去,就要出家去當尼姑,因此才會買下尼姑庵。
嫁,一定是要門當戶對,不過銅鑼是個鄉下地方,沒那麼多門當戶對的人家,
看 不 到 臉 的, 一 定 要 帶 頭 紗, 然 後 要 坐 轎 子, 在 當 地 有 名 望 的 家 族 女 孩 要 出
是 曾 祖 父 買 下 來 的, 因 為 曾 祖 父 本 來 是 在 銅 鑼 的 望 族, 所 以 劉 家 女 孩 出 門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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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 唸 到 高 中 程 度, 當 然 會 讀 書 識 字, 但 在 這 裡 就 必 須 裝 成 不 會 讀 書 寫 字, 看 不 懂 字, 但 我 認 為 他 們 應 該 還 是 有 察 覺, 因 為 言 談 舉 止 會 露 餡, 再 怎 麼 裝 也 會有破綻。不過因為姑婆祖在那裡應該算是人望很高,也受到當地人的信任, 因此他們都包庇我父親。我們是到後來才知道他們都被關,包括姑婆祖在內, 她被關了五年。 那段時間,警察幾乎每天到家裡來逼迫,我姑丈在農校上班也每天被逼供, 要 他 們 說 出 父 親 的 下 落。 後 來 好 像 是 丘 念 台 知 道 這 件 事 情, 他 叫 我 姑 姑 傳 話 給 父 親, 要 他 像 個 男 子 漢, 敢 做 敢 當, 不 要 連 累 家 人, 叫 他 出 來 自 首。 當 時 丘 念 台 是 國 策 顧 問, 是 唯 一 一 個 臺 灣 人 國 策 顧 問, 也 是 在 總 統 旁 邊 的 人, 父 親 以 為 他 權 力 應 該 很 大, 所 以 一 出 來 就 先 去 丘 念 台 家, 希 望 他 能 幫 忙, 結 果 丘 念 台 跟 他 講 說, 你 沒 看 我 房 子 周 邊 有 八 個 警 衛, 我 也 是 被 監 視 的 人, 沒 辦 法 幫 上 你 的 忙, 主 要 是 看 你 還 有 沒 有 命, 如 果 你 有 命 的 話 就 能 活 得 下 來, 如 果 沒 有 命 的 話 也 沒 辦 法, 你 這 樣 的 罪 沒 人 能 救 得 了 你。 最 後 他 就 請 父 親 吃 了 頓 晚 餐, 餐 後 丘 念 台 也 不 敢 送 出 來 大 門 口, 只 在 裡 面 而 已, 但 是 父 親 講 說 在
客 廳 裡 面, 丘 念 台 已 經 哭 倒 在 地 上 了, 跟 父 親 說 有 命 你 就 活 得 下 來, 之 後 我 爸就跟我姑姑一起到新竹憲兵司令部自首。 兩次牢獄之災
父 親 自 首 被 關 進 去 的 時 候, 祖 母 就 去 世 了, 出 來 以 後 則 是 父 母 都 不 在 了, 親 人 大 概 只 剩 下 我 姑 姑 跟 我 一 個 叔 叔。 以 前 我 祖 父 當 官 的 時 候, 家 裡 很 多 人 會來,吃飯的時候都開兩桌,一桌請客人,一桌才是自己人吃的。祖父一死, 家 裡 沒 錢 之 後, 親 戚 遠 遠 看 到 就 關 門 了。 人 情 冷 暖 很 現 實, 因 為 沒 處 可 去。 父 親 出 來 之 後, 一 位 舅 舅 跟 他 說 :「 你 父 親 的 影 子 在 這 裡 太 深 刻 了, 因 為 以 前是當官的,現在你出來如果要去幫人做工,馬上就會被人家講說是敗家子, 所 以 苗 栗 銅 鑼 這 裡 你 是 不 能 待 了。」 然 後 告 訴 父 親 祖 父 在 屏 東 潮 州 有 買 四
火車下去到潮州,那時候他大概才二十二歲吧!
還 可 以 從 那 裡 再 爬 起 來。 最 後 沒 辦 法, 我 父 親 就 帶 著 叔 叔, 連 夜 坐 最 後 一 班
五 甲 地, 要 父 親 從 那 裡 再 開 始, 至 少 自 己 耕 種 的 話 有 飯 吃, 如 果 厲 害 的 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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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 州 的 客 家 人 不 少 是 從 苗 栗 下 去 的, 北 部 的 有 錢 人 也 會 到 南 部 買 地。 北 部 有 一 個 有 錢 人, 他 要 買 地 的 時 候 都 會 來 找 我 祖 父, 因 為 祖 父 是 農 業 專 家, 就 會 陪 他 去 看, 看 過 好 幾 塊 地 之 後, 這 個 人 有 一 次 要 買 在 五 甲 這 裡, 問 祖 父 能 不 能 買 這 塊 地, 而 除 了 地 之 外, 還 包 括 一 個 豪 宅( 檜 木 做 的 ) 含 庭 院。 這 個 人 後 來 問 我 祖 父, 說 你 陪 我 看 地 看 這 麼 多 次, 你 自 己 有 沒 有 買 啊? 那 時 候 我 祖父一個公務人員,又有那麼多孩子,而且祖母胡家那邊家道中落也要照顧, 沒 有 這 個 多 餘 的 錢。 有 錢 人 就 說 你 怎 麼 這 麼 笨, 就 幫 祖 父 先 出 錢 買 下 地, 然 後登記他的名字,後來祖父等於是分期付款買下這個地。 父 親 第 一 次 被 放 出 來 後 應 該 算 是 無 罪 了, 沒 想 到 到 了 潮 州 後 約 兩 年, 聽 我 哥 哥 說 有 個 姓 宋 的 警 察, 以 前 是 在 苗 栗 銅 鑼 那 邊 的, 剛 好 也 被 調 到 潮 州 來, 有 一 次 在 路 上 看 到 我 父 親, 這 個 警 察 印 象 中 覺 得 父 親 是 匪 諜, 最 後 又 再 舉 報 一 次, 當 天 又 被 抓 了, 再 送 回 去 保 安 司 令 部。 中 間 有 什 麼 過 程 我 不 太 清 楚, 不 過 當 時 是 關 在 現 在 臺 北 喜 來 登 飯 店 那 邊, 那 邊 關 的 好 像 是 客 家 人 比 較 多, 都 是 新 竹 苗 栗 客 家 人。 父 親 進 去 之 後 發 現 裡 面 也 有 很 多 認 識 的 人, 像 是 以 前
武 田 製 藥 的 副 廠 長, 就 是 以 前 臺 北 工 農 校 長 的 弟 弟。 我 父 親 進 去 後, 這 些 熟 人 就 問 他 是 什 麼 罪 狀 進 來 的, 父 親 說 了 之 後, 他 們 就 說 你 吃 卡 飽 一 點( 不 能 直 的 走 出 去 的 意 思 )。 那 時 候 我 記 得 有 一 個 苗 栗 人, 我 已 經 忘 了 名 字, 也 不 太 記 得 他 跟 父 親 的 關 係 是 什 麼, 當 時 父 親 第 二 次 被 關 進 去 時, 因 為 已 經 沒 有 父 母, 也 不 會 有 人 來 看, 這 個 人 他 哥 哥 好 像 是 開 了 一 間 照 相 館 的 樣 子, 常 常 來 看 他 弟 弟, 他 弟 弟 就 跟 哥 哥 講 說, 劉 志 浩 也 關 在 這 裡。 我 父 親 很 感 恩 這 個 人, 因 為 被 關 的 時 候, 這 個 人 每 次 來 監 獄 帶 飯 給 弟 弟 的 時 候, 一 定 也 會 帶 飯 給我父親。 出獄後的生活
第二次舉報父親的警察好像不知道這件事已經結案,以為父親逃亡到潮州, 所 以 又 再 次 舉 報, 父 親 才 又 被 抓 了 一 次。 第 二 次 進 去 之 後, 沒 關 多 久 又 被 放 出 來, 在 一 九 五 三 年 三 月 十 八 日 交 保 開 釋。 他 出 來 的 時 候 就 是 一 個 人, 有 去 戶 政 事 務 所 當 過 臨 時 員, 然 後 有 地 就 自 己 種 些 東 西。 後 來 是 我 姑 姑 跟 農 校 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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職 員 不 合, 姑 丈 才 又 跑 下 來 找 我 父 親。 那 時 候 他 們 在 潮 州 自 己 要 養 雞 養 豬, 就 需 要 跑 去 屏 東 買 飼 料, 買 飼 料 的 時 候, 周 邊 鄰 居 也 會 請 你 代 買, 就 這 樣 買 著 買 著, 父 親 想 說 乾 脆 自 己 開 個 小 店, 從 屏 東 那 邊 進 一 點 貨, 賣 飼 料 給 需 要 的 人。 於 是 就 在 潮 州 租 一 個 小 店 面, 然 後 賣 飼 料, 周 邊 的 人 也 都 會 需 要, 因 為 那 時 候 要 去 屏 東, 一 般 都 是 騎 腳 踏 車, 我 父 親 都 會 騎 三 輪 車 去 買, 載 多 一 點回來賣,然後收一點跑路錢這樣,每次去就多帶一點才夠賣。 結 果 飼 料 的 需 求 越 來 越 大, 需 要 的 人 可 以 不 用 去 屏 東 買, 所 以 飼 料 生 意 就 越 做 越 好 了。 後 來 有 一 次, 父 親 要 去 買 一 個 材 料, 跑 到 屏 東 去, 但 東 西 都 腐 敗 掉 了, 就 跟 屏 東 的 經 銷 商 抱 怨, 經 銷 商 就 說, 要 買 新 鮮 的 就 要 去 南 州, 南 州 那 裡 是 一 間 工 廠。 結 果 我 父 親 就 跑 到 南 州 去 買, 沒 想 到 那 個 工 廠 老 闆 理 都 不 理 他, 因 為 就 買 這 麼 一 點, 人 家 才 不 理 你。 那 個 老 闆 說 我 沒 時 間 理 你, 我 父 親 就 問 說 你 要 怎 樣 才 肯 賣, 老 闆 說 你 要 是 有 本 事, 火 車 的 貨 車 可 以 訂 下 一 台 的 貨 的 話, 我 就 賣 給 你。 我 父 親 很 生 氣, 就 真 的 跑 去 招 人, 最 後 真 的 訂 了 一 車 的 貨。 這 東 西 是 要 餵 豬 的 嘛! 跟 其 他 飼 料 摻 在 一 起, 豬 吃 了 會 長 得 比 較
快。 這 樣 做 了 之 後, 那 個 老 闆 還 跑 來 找 我 父 親, 父 親 跟 他 說 之 後 我 不 會 再 找 你 買 了, 那 位 老 闆 後 來 一 直 向 我 父 親 致 歉。 我 父 親 就 是 這 種 不 認 輸 的 個 性。 這 個 老 闆 後 來 跟 父 親 說, 他 的 飼 料 還 要 去 找 代 理 店, 代 理 店 都 賣 不 掉 這 麼 多 貨, 還 會 放 到 壞 掉, 受 到 濕 氣 還 會 腐 敗 掉, 都 會 退 貨 給 他。 所 以 這 個 老 闆 就 跟 我 父 親 說, 不 然 你 來 做 我 的 總 代 理 好 了。 所 以 我 家 的 飼 料 會 賺 到 錢, 是 從 這裡開始的,我們家的店名就叫志和飼料行。 我 們 家 在 經 營 飼 料 行 的 時 候 其 實 有 賺 錢, 相 較 於 當 地 其 他 人, 其 實 那 時 候 我 們 家 很 有 錢, 家 裡 還 有 買 風 琴。 有 一 次 我 和 十 幾 個 同 學, 經 過 我 家 附 近 的 菜 市 場, 菜 市 場 我 常 跟 我 母 親 去, 那 裡 有 很 多 小 吃 攤, 我 去 的 時 候 攤 販 都 叫 我去吃,我跟他們說我沒帶錢怎麼吃,老闆都說我認識你爸,會再找他收錢, 我 說 我 這 裡 同 學 這 麼 多 耶! 老 闆 還 說 沒 關 係 沒 關 係, 再 找 你 媽 媽 收 就 好 了。 老 闆 都 這 樣 說 我 們 就 吃 了, 後 來 老 闆 就 要 去 找 我 母 親 收 錢, 剛 好 我 母 親 不 在 家,就找到父親。結果我父親很生氣地說,我沒吃你的東西,你來收什麼錢? 那 老 闆 就 說, 你 沒 吃 是 你 兒 子 吃 的 啊! 老 闆 就 交 代 了 一 下 事 情 經 過 後 父 親 就
付 了 錢, 結 果 這 件 事 我 被 我 父 親 罵 慘 了, 他 一 直 說 連 有 生 產 能 力 的 我, 都 不 能 在 外 面 簽 帳, 你 這 個 沒 有 生 產 能 力 的 人 居 然 可 以 簽 帳, 之 後 就 都 不 准 我 再 這樣做了,還說都是母親寵壞我的。 那 時 候 我 們 家 應 該 是 屏 東 以 南 比 較 大 間 的 飼 料 廠, 我 記 得 最 後 是 有 做 到 高 雄 以 南, 算 是 大 盤 商、 總 代 理 商。 家 裡 除 了 賣 飼 料 之 外, 還 有 一 個 特 點 是 我 們 家 有 攪 拌 工 廠, 就 是 在 我 家 現 在 住 的 那 邊, 以 前 那 裡 有 間 工 廠, 現 在 街 上 的 店 面 那 間( 冰 淇 淋 店 ), 那 裡 也 有 一 台 攪 拌 機, 空 間 比 較 小 一 點, 因 為 店 面 接 住 家, 所 以 要 大 一 點 的 工 廠 就 設 在 我 們 現 在 住 的 地 方, 不 是 在 街 上 的。 那 時 候 我 們 還 把 一 半 租 給 做 豆 沙、 鳳 梨 酥 的 人, 另 一 半 就 是 做 飼 料 攪 拌 的 地 方,給雞、給豬吃的飼料也都不一樣。 我 父 親 後 來 把 所 有 事 業 讓 給 我 叔 叔。 叔 叔 本 來 是 在 農 會 上 班, 做 了 十 年 後 說 劉 家 人 不 當 公 務 人 員, 所 以 就 辭 掉 工 作。 他 之 後 又 去 改 賣 農 藥, 農 藥 利 潤 很不錯,不過當時小孩多,有六個小孩,我父親不敢開,但是叔叔還是繼續開。 直 到 有 一 次 叔 叔 和 嬸 嬸 吵 架, 嬸 嬸 就 喝 農 藥 自 殺, 幸 好 趕 快 送 到 醫 院 洗 胃 所
以 大 難 不 死, 不 過 這 件 事 情 嚇 到 我 父 親, 所 以 他 就 趕 快 勸 叔 叔 把 農 藥 的 事 業
(註
)
在 一 起, 這
收 掉, 然 後 把 飼 料 的 生 意 讓 他 做, 自 己 就 上 來 臺 北 了。 父 親 到 臺 北 後 就 跟 吳 元 正( 臺 北 松 山 工 農 校 長 ) 和 一 位 有 蝴 蝶 大 王 稱 號 的 陳 維 壽
地方,已經讓給我姑丈做,讓他們開一間租書店,賣一些文具什麼的來生活。
時 候 我 爸 已 經 開 了 飼 料 行, 生 意 也 起 來 了, 剛 好 需 要 有 內 助 在。 最 早 發 跡 的
時 說 有 一 個 北 部 來 的 年 輕 人, 沒 有 父 母, 不 過 很 認 真 工 作, 做 得 也 不 錯。 那
我 父 母 結 婚 是 透 過 媒 人 介 紹 的, 介 紹 的 好 像 是 我 母 親 的 阿 姨 那 邊 的 人, 當
婚姻與成家後的生活
些問題。
起 來, 改 從 事 印 刷 工 作, 我 母 親 也 是 因 為 從 事 這 個 的 緣 故, 後 來 眼 睛 出 現 一
和 平 東 路 去, 剛 到 那 裡 的 時 候, 正 好 有 間 印 刷 店 要 歇 業, 父 親 就 把 這 間 店 頂
錢 上 的 借 貸 問 題, 於 是 就 把 和 平 東 路 上 的 地 抵 給 我 父 親, 所 以 我 們 家 就 搬 到
人 是 成 功 中 學 的 老 師, 也 是 世 界 級 的 蝴 蝶 專 家。 他 們 家 後 來 與 父 親 有 一 些 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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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開始是有跟我姑丈一起做飼料,我爸負責去批貨送貨,我姑丈負責顧店面, 生 意 起 來 之 後, 我 爸 又 轉 到 另 一 個 地 方 去 做, 原 來 的 店 就 讓 給 我 姑 丈 做 了, 之 後 再 賺 了 錢, 又 買 了 其 他 的 地, 是 華 南 銀 行 的 經 理 介 紹 的, 後 來 買 的 那 塊 地 是 因 為 原 地 主 付 不 出 尾 款, 地 就 快 要 被 吃 掉 了。 那 時 候 地 方 上 可 以 一 下 拿 出 這 麼 多 錢 的 人 也 不 多, 那 個 華 南 經 理 才 來 叫 我 爸 接 手, 這 塊 地 也 是 不 錯。 華 南 經 理 就 星 期 天 開 庫 拿 現 金 給 我 爸, 這 其 實 是 非 法 的 行 為 啦! 不 過 當 時 可 以 一 下 拿 出 五、 六 十 萬, 這 在 今 天 或 許 等 於 一 千 萬 左 右 價 值 的 錢, 可 能 也 只 有我父親了吧! 姑 媽 曾 經 跟 我 母 親 講 過, 她 說 父 親 的 脾 氣 應 該 沒 有 這 麼 暴 躁 的, 他 是 孝 順 出 名 的。 姑 媽 說 我 父 親 被 關 了 之 後 性 格 就 變 了, 變 得 猜 疑 心 很 重, 無 法 相 信 人, 對 孩 子 都 是 過 於 保 護 的, 因 為 他 的 手 足 之 前 也 死 到 沒 剩 幾 個, 加 上 又 遇 到 這 種 事 情( 白 色 恐 怖 ), 對 親 人 是 過 度 保 護 了。 像 是 對 我 們 兄 弟 姊 妹, 連 游 泳 也 不 讓 我 們 去。 其 實 父 親 這 樣 的 個 性 也 影 響 到 我 們 這 些 孩 子 的 社 交, 好 險 是 親 戚 常 來 我 們 家 走 動。 以 前 我 們 若 是 想 參 加 舞 會, 也 都 是 不 可 能 的。 五
點下課,如果五點十分沒到家的話,就不要想進門了。 父 親 對 我 們 很 嚴 格, 怕 我 們 被 外 人 帶 壞, 尤 其 對 我 更 是 如 此, 因 為 我 的 個 性像我爸,也是交遊廣闊,他怕我會走上跟他一樣的路,所以我的每個朋友, 他 都 一 個 個 幫 我 看, 叫 我 不 要 交 這 個 朋 友, 不 要 交 那 個 朋 友, 個 性 變 得 很 極 端。 也 就 因 為 這 樣, 之 後 把 我 送 到 日 本 去, 那 時 候 我 去 日 本 本 來 想 選 讀 政 治 系, 我 爸 嚇 到, 從 一 大 早 坐 車 要 去 保 證 人 家 開 始, 就 一 直 勸 我, 早 上 九 點 半 唸 到 晚 上 十 點, 講 到 那 個 保 證 人 都 勸 我, 要 我 答 應 我 父 親 不 會 選 唸 政 治 系。 我 只 好 答 應 他 不 唸 了。 第 二 天 他 又 問 我, 如 果 你 不 唸 政 治 系, 你 要 唸 什 麼? 我 就 回 答 說, 我 要 唸 法 律 系。 這 個 答 案 也 被 罵, 我 父 親 罵 我 說 你 要 革 命 啊? 又 把 我 唸 到 晚 上 十 點 半, 最 後 我 只 好 答 應 我 爸。 我 爸 是 希 望 我 去 唸 電 腦 相 關 的, 但 是 我 覺 得 我 就 是 理 科 不 行, 最 後 才 折 衷 選 唸 了 企 業 管 理。 他 真 的 很 怕 我 唸 政 治 相 關 的 科 系。 我 還 記 得 高 中 的 時 候 我 買 了 一 本 書, 以 前 我 根 本 沒 在 買 書 的, 那 時 候 許 信 良 不 是 脫 離 國 民 黨 去 選 桃 園 縣 長 嗎? 就 是 中 壢 事 件 的 那 次, 他 那 時 候 寫 了 一 本 書, 我 看 過 許 信 良 演 說 很 有 力 量, 所 以 我 就 去 買 了 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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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 書 來 看。 那 時 候 其 實 我 爸 每 次 都 在 買《 美 麗 島 》 雜 誌。 有 一 天 我 父 親 看 到 我 在 看 書, 他 覺 得 很 奇 怪, 因 為 我 平 常 是 很 少 看 書 的, 他 好 奇 就 過 來 看 一 下 我 看 什 麼 書, 看 到 是 許 信 良 的 書 之 後, 本 來 還 跟 我 說 看 完 借 我 看, 但 又 突 然 問 起, 怎 麼 會 有 這 本 書, 我 說 是 我 買 的, 我 爸 又 大 發 雷 霆 問 我 說, 幹 嘛 要 買 這種書,馬上就把書沒收了。 父 親 他 非 常 擔 心, 很 怕 下 一 代 還 是 走 上 政 治 這 條 路。 我 哥 比 較 木 訥, 沒 有 很 多 朋 友, 我 爸 是 知 道 我 的 朋 友 多, 就 怕 我 交 友 很 雜, 跟 他 以 前 一 樣, 所 以 更怕我出事。我去日本之後,我父親就把我跟以前朋友的聯絡方式、電話本、 畢業紀念冊等等,全部都丟掉了。那時候我才以觀光名義去日本三個月而已, 還 沒 正 式 開 始 留 學, 他 就 已 經 這 樣 做 了。 可 以 說 是 從 我 唸 國 中 開 始, 就 想 送 我 去 日 本 讀 書 的, 應 該 原 本 是 計 畫 讓 我 們 三 個 小 孩 都 去 日 本 唸 書 的, 這 也 是 因 為 討 厭 國 民 黨, 不 希 望 我 們 在 國 民 黨 下 面 接 受 教 育, 但 是 美 國 太 遠 了, 在 日本的話父親的同學多,所以早就有這樣的安排。 父 親 會 這 麼 擔 心, 主 要 是 因 為 他 一 個 朋 友 以 前 住 在 我 們 老 家 附 近 的, 在 遠
東 電 器 當 員 工, 曾 因 與 謝 雪 紅 相 關 的 案 子 而 被 關 在 綠 島 十 一 年, 這 個 人 的 爸 爸 是 銅 鑼 劉 醫 院( 重 光 診 所 ) 的 院 長, 父 親 名 叫 劉 肇 芳, 妹 妹 叫 作 劉 慕 沙 ; 劉 慕 沙 小 時 候 是 我 父 親 教 過 的 學 生, 後 來 是 女 作 家, 專 門 翻 譯 日 本 作 家 的 作 品,她先生是作家朱西甯。 密不透風的監視
父親出來以後,警察常藉故來「照顧」我們家,其實說穿了都是要來拿東西、 拿錢的,每次都要包茶葉讓他們帶走,有一次我們搬到永和中正路上的時候, 警察來了,對面的電器行還以為警察要來找麻煩,還拿著棍子要來幫忙打人。 我那時候還小不知道,想說每次一搬家就有警察來,有時候連局長都會來看, 那 時 候 我 還 想 說 我 家 的 背 景 好 硬, 居 然 這 些 人 都 來 看 我 們。 跟 我 父 親 講 之 後 就 被 他 罵, 說 :「 你 這 個 笨 蛋, 我 被 這 些 警 察 折 磨 得 要 死。」 有 一 次 我 爸 受 不 了 了, 跟 這 些 警 察 說 :「 你 們 夠 了 沒 有, 已 經 連 續 來 了 快 一 個 月 了, 對 於 我這樣善良的老百姓,你們還想要怎麼樣?」就這樣說了之後才沒有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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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 親 因 坐 牢 的 關 係, 曾 被 限 制 二 十 五 年 不 能 出 國, 直 到 我 高 中 一 年 級 的 時 候 他 才 能 夠 出 國, 之 前 說 過 的 輪 湖 先 生 本 來 要 收 我 爸 當 義 子, 因 為 他 跟 祖 父 是 莫 逆 之 交! 輪 湖 先 生( 名 字 忘 了 ) 以 前 是 苗 栗 糖 廠 廠 長( 苗 栗 製 糖 所 ), 那 時 候 日 本 人 離 開 臺 灣 只 能 帶 一 點 錢 而 已, 所 以 把 所 有 財 產 都 寄 放 在 我 祖 父 那 裡, 後 來 就 給 我 爸 了。 但 父 親 入 獄 之 後, 姑 姑 把 人 家 的 財 產 都 賣 掉, 所 以 為了這件事情,我爸還想去日本找這個輪湖先生,因為要去跟人家說對不起。 大 概 是 在 我 國 中 的 時 候, 父 親 申 請 出 國 都 被 駁 回, 直 到 大 概 是 我 高 中 一 年 級 還 是 二 年 級 的 時 候, 才 總 算 可 以 申 請 出 國, 不 過 這 時 候 到 日 本 去, 輪 湖 先 生 已 經 去 世 了。 在 父 親 還 不 能 去 日 本 的 時 候, 有 一 位 苗 栗 的 黃 先 生 先 幫 他 去 過 日 本 見 過 輪 湖 先 生, 這 個 輪 湖 先 生 還 以 為 父 親 有 去 日 本, 連 夜 坐 著 那 種 狗 拉 的 雪 橇 趕 過 來, 沒 想 到 只 見 到 黃 先 生 而 已, 很 失 望 ; 我 記 得 那 次 輪 湖 先 生 還 有 寫 信 給 我 父 親, 說 他 很 遺 憾, 這 個 明 信 片 都 還 留 著, 大 概 是 民 國 五 十 幾 年 的時候的事情。後來父親到了日本的時候,只能去上香;輪湖先生住在大分, 在日本海那邊,冬天會下大雪的地方。
更換跑道
父親在臺北經營印刷廠一段時間後,因為和平東路要開路而沒辦法繼續做, 另 一 個 原 因 是 他 自 己 也 累 了, 於 是 就 收 起 來。 收 起 來 之 後 他 先 去 朋 友 公 司 做 了 半 年, 結 果 我 叔 叔 又 跑 來 找 我 爸, 說 飼 料 廠 經 營 不 下 去 了, 問 我 父 親 能 不 能 改 做 其 他 事 業。 一 開 始 我 母 親 是 反 對 做 其 他 事 業 的, 但 是 後 來 父 親 想 說 也 要 為 家 族 著 想, 因 為 我 有 四 個 堂 兄 弟, 他 想 說 還 是 弄 個 劉 氏 家 族 事 業 好 了。 後 來 為 了 要 不 要 做 新 事 業, 先 去 家 族 祠 堂 擲 筊, 雖 然 祖 母 沒 有 擲 出 來 聖 筊, 可 是 我 父 親 還 是 因 為 叔 叔 一 句「 就 是 不 為 自 己 也 要 為 子 孫 想 」 被 打 動, 所 以 還是開了間公司。 起 初 要 賣 什 麼 也 沒 想 法, 後 來 想 到 可 以 賣 苗 栗 的 名 產, 也 就 是 現 在 苗 栗 的 福 菜 ; 這 個 名 字 是 我 父 親 取 的, 以 前 這 種 東 西 叫 作 覆 菜, 是 放 在 甕 裡 面 的, 甕 口 朝 上 的 是 鹹 菜, 客 家 人 是 口 朝 下 放, 這 種 稱 作 覆 菜, 但 是 覆 菜 名 字 不 好 聽, 所 以 我 父 親 就 想 既 然 福 菜 的 客 家 音 也 是 一 樣 的 發 音, 就 改 叫 福 菜, 聽 起 來比較吉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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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為什麼我們又改賣茶葉,就是因為父親第一次被關時,常去看他的那位 黃 先 生 的 緣 故。 黃 先 生 的 二 哥 跟 我 二 伯 是 好 朋 友, 他 的 哥 哥 就 是 我 去 日 本 時 的 保 證 人。 有 一 次 一 位 很 會 燒 製 陶 器 的 日 本 人, 來 臺 灣 找 窯 燒 製 陶 器, 說 燒 好 之 後 送 去 沖 繩 賣 可 以 賣 很 好, 黃 先 生 就 相 信 了 他 的 說 法, 主 要 是 因 為 黃 先 生的舅舅在苗栗有窯場,所以就送來這裡燒,結果那位日本人拿了錢就走了, 一堆燒好的陶罐就堆在臺灣沒拿走,統統堆在黃先生家,為了解決這堆陶罐, 黃 先 生 來 找 我 爸 幫 忙, 先 把 這 些 陶 罐 運 到 永 和 我 家 去。 為 了 處 理 這 些 陶 罐, 大 家 傷 透 腦 筋, 幸 好 後 來 一 位 住 銅 鑼 的 表 伯 父, 他 帶 了 苗 栗 的 茶 葉 過 來, 我 父 親 就 想 到 可 以 用 這 些 陶 罐 來 裝 茶 葉, 因 為 茶 葉 也 是 苗 栗 的 名 產, 剛 好 一 罐 可裝四兩,兩罐正好半斤,那時候茶葉用宣紙包裝,並以靈芝茶來當作名稱。 然 後 還 請 考 選 部 次 長 為 茶 葉 標 籤 題 名, 因 為 以 前 租 我 家 攪 拌 廠 另 一 半 做 豆 沙 的 女 兒, 就 是 嫁 給 考 選 部 次 長 的 兒 子, 而 考 選 部 次 長 也 是 客 家 人, 透 過 這 層 關 係, 父 親 就 拜 託 他 幫 忙 寫 個 書 法 題 字。 當 時 我 們 的 茶 葉 全 省 大 賣, 那 時 候 天 仁、 天 祥 等 賣 茶 的 店 家, 都 是 用 鐵 罐 裝 茶 葉, 也 都 賣 很 貴, 而 我 們 家 的 茶
葉 裝 在 陶 罐 裡, 父 親 又 用 中 日 文 寫 茶 葉 的 說 明 文 字, 再 用 和 紙 風 格 的 紙 來 寫 說 明 文, 整 個 包 裝 就 很 有 味 道, 只 賣 二 百 五 十 元, 天 仁 的 茶 都 賣 三 百 多, 所 以我們的茶又便宜又好看,當然大賣。 那 年 國 民 黨 有 開 個 貿 易 公 司, 我 們 的 商 品 剛 好 被 他 們 看 中, 帶 去 夏 威 夷 參 展, 結 果 我 家 的 茶 連 續 八 年 得 到 最 具 中 華 風 味 賞, 那 是 我 高 中 的 時 候 發 生 的 事 情。 現 任 遠 東 集 團 董 事 長 徐 旭 東 的 父 親, 當 時 住 在 美 國, 有 人 拿 我 們 家 的 茶 去 送 給 他, 他 蠻 意 外 臺 灣 有 這 麼 好 的 東 西。 我 們 當 年 也 有 嘗 試 把 商 品 推 進 遠 東 百 貨, 但 是 都 推 不 進 去。 結 果 後 來 有 一 次 徐 旭 東 的 父 親 回 來 臺 灣, 剛 好 是 在 聖 誕 節 前 後, 就 想 要 帶 好 幾 打 回 美 國 送 人, 他 想 說 自 己 的 百 貨 公 司 也 算 是 臺 灣 頂 級 的 百 貨 公 司, 應 該 會 有 這 個 商 品, 沒 想 到 卻 沒 有, 就 問 採 購 是 怎 麼 回 事。 那 時 候 其 實 你 要 擺 商 品 進 百 貨 公 司, 通 常 都 是 要 塞 紅 包 給 採 購 的, 我 們 沒 有 塞 紅 包, 就 不 讓 我 們 擺 了。 徐 旭 東 的 父 親 知 道 後, 說 會 處 理 這 件 事 情, 然 後 又 跟 我 們 買 了 一 百 二 十 罐 茶 葉, 帶 回 美 國 送 人, 所 以 我 們 的 東 西 就 能 放 進 遠 東 百 貨 賣 了 ; 如 果 我 們 不 拿 去 賣, 遠 東 百 貨 公 司 還 會 打 電 話 來 問,
今年怎麼不擺了。 白色恐怖事件的影響
經 歷 過 白 色 恐 怖 的 父 親, 其 實 很 長 一 段 時 間 是 認 為 臺 灣 是 不 能 獨 立 的, 一 直 很 反 對 臺 獨 思 想。 我 記 得 他 曾 跟 我 說 過, 在 日 本 戰 敗 的 時 候, 他 曾 作 為 學 生 代 表, 至 基 隆 迎 接 過 國 民 黨 軍 隊 上 岸。 當 時 我 爸 站 在 旁 邊 迎 接, 居 然 被 走 過 來 的 阿 兵 哥 踢 了 一 腳。 而 且 父 親 說 當 時 看 到 上 岸 來 的 軍 隊, 身 上 都 背 著 鍋 碗 瓢 盆 之 類 的 東 西, 反 正 就 是 殘 兵 敗 將 的 樣 子。 父 親 說 雖 然 來 的 這 支 軍 隊 不 是 蔣 介 石 的 嫡 系 主 力 部 隊, 算 是 落 敗 的 軍 隊 吧! 但 言 下 之 意 還 是 覺 得 祖 國 的 軍隊怎麼會這樣,看到之後就覺得觀感不好。 就 算 曾 經 對 祖 國 感 到 失 望 過, 但 是 父 親 卻 一 直 沒 有 臺 獨 思 想。 以 前 我 去 日 本 唸 書 的 時 候, 父 親 還 一 直 勸 我, 希 望 我 能 過 去 中 國 看 看, 因 為 那 時 還 沒 開 放 大 陸 探 親, 無 法 從 臺 灣 過 去 中 國, 但 若 從 日 本 過 去 就 容 易 許 多, 所 以 父 親 希望我能回「祖國」看看,要我去尋根。那時候我直接回覆他說「尋什麼根」,
我 爸 聽 了 之 後 大 聲 怒 罵 我「 飲 水 不 思 源 」。 其 實 一 直 以 來, 雖 然 我 一 直 想 說 服 父 親, 讓 他 接 受 臺 灣 有 獨 立 的 可 能, 但 是 父 親 還 是 堅 持 認 為 不 能 臺 獨 的, 我 這 麼 講 反 而 又 讓 我 爸 很 擔 心, 怕 常 常 說 這 種 話 的 我, 思 想 可 能 過 於 偏 激, 將來也會惹上麻煩。 其 實 現 在 回 想 起 來, 我 也 不 知 道 父 親 是 擔 心 我 主 張 臺 獨 的 想 法 可 能 招 來 麻 煩,所以才堅持臺灣不能獨立,還是以往真的參加過中國共產黨活動,對「祖 國 」 還 有 認 同 或 想 像。 我 記 得 父 親 不 作 生 意 後 搬 回 潮 州 去, 直 到 這 時 候 父 親 也 都 還 認 為 自 己 是 中 國 人。 後 來 是 在 我 一 再 勸 說 下, 這 種 想 法 才 稍 有 鬆 動,
二
一四年六月十三日採訪 ○
或許這就是經歷白色恐怖的人,難以避免的後遺症吧!
註釋 一 九 三 五 年 新 竹 臺 中 地 震。 一 九 三 五 年 四 月 二 十 一 日 發 生 芮 氏 規 模 七. 一 的 地 震, 震 央 在 今 苗 栗 縣 三 義 鄉 鯉 魚
八 千 戶, 半 倒 則 有 三 萬 六 千 七 百 多 戶, 可 說 是 臺 灣 有 史 以 來 傷 亡 最 慘 重 的 天 然 災 害。 參 閱 自 維 基 百 科 :
https://
栗 縣、 臺 中 市 地 區 嚴 重 的 災 情。 據 估 計 死 亡 人 數 約 三 千 二 百 餘 人, 傷 者 約 一 萬 二 千 餘 人, 房 屋 全 倒 幾 達 一 萬
潭 水 庫 及 關 刀 山 一 帶, 又 名 關 刀 山 大 地 震、 后 里 大 地 震、 清 水 大 地 震、 墩 仔 腳 大 地 震, 造 成 今 新 竹 縣 市、 苗
1.
378 喚不回的青春 父親的陰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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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h.wikipedia.org/wiki/1935%E5%B9%B4%E6%96%B0%E7%AB%B9%E5%8F%B0%E4%B8%AD%E5%9C%B0%E9
姜 阿 新( 一 九 ○ 一 一 九 八 二 年 ),新 竹 北 埔 地 區 富 商 ,主 要 從 事 茶 葉 、木 材 等 生 意 ,戰 後 曾 任 台 灣 省 第 一 屆 臨 時省議會議員與新竹客運董事長,今新竹著名古蹟景點「姜阿新宅」即其故居。
,引用日期:二 ○ 一五年七月二十八日。 %9C%87 可能是輪湖清美,一八八五年生,日本長野縣人,一九一一年東北帝國農科大學農學實科畢業。 2.
〜
羅坤春,苗栗銅鑼人,一九二四年生。苗栗第一公學校高等科畢業。一九五一年在曾永賢介紹下,涉入臺灣省工
3.
、五 ○ 年代臺灣客家 ○
人的社會運動》(臺中:晨星出版,二 ○○ 三年),頁一三三 一六七。 劉 闊 才, 苗 栗 人, 一 九 一 一 年 四 月 二 日 生。 日 本 京 都 帝 國 大 學 法 律 學 碩 士, 關 西 學 院 大 學 法 學 博 士, 並 取 得 律
連 入 罪, 現 已 難 以 辨 明, 此 處 記 之 留 作 記 錄。 參 閱 自 藍 博 洲 著,《 紅 色 客 家 人 : 一 九 四
委 會 苗 栗 地 區 銅 鑼 支 部 案 中, 一 九 五 三 年 七 月 自 首 免 刑 結 案。 在《 紅 色 客 家 人 : 一 九 四 ○ 、五 ○ 年代臺灣客家 人 的 社 會 運 動 》 書 中, 羅 坤 春 的 訪 談 記 錄 未 提 及 劉 志 浩 其 人, 但 兩 人 確 為 同 案 關 係 人, 劉 志 浩 是 否 受 羅 坤 春 牽
4.
〜
闊 才( 一 九 一 一 一三六。
一 九 九 三 年 )〉,《 傳 記 文 學 》 六 三 : 三 〜
總 = 第 三 七 六 期( 一 九 九 三 年 九 月 ), 頁 一 三 四
年生,日本東京醫科大學博士,返台後曾任教於中國醫藥學院(今中國醫藥大學)與中山醫學 ○ 院(今中山醫學大學),後從政擔任台灣省議員、立法委員等職,為仁德醫護管理專科學校創校人。
邱仕豐,一九三
〜
東 電 器 董 事 長、 立 法 院 副 院 長、 立 法 院 長、 總 統 府 資 政 等 職, 於 一 九 九 三 年 病 逝。 參 閱 自 張 珂、 董 淑 賢,〈 劉
指 其 因 兵 力 不 足, 授 意 地 方 名 望 鄉 紳 組 織 學 生 軍, 協 助 維 護 地 方 秩 序, 並 非 作 亂, 才 使 劉 氏 獲 釋。 其 後 曾 任 遠
十 人, 全 案 移 送 新 竹 地 方 法 院 審 理。 原 新 竹 縣 防 衛 指 揮 官 劉 定 國 受 姊 夫 邱 雲 鵠 之 託 營 救, 在 法 院 審 理 時 作 證,
栗 建 臺 中 學 學 校 有 批 軍 訓 課 用 的 訓 練 槍 枝, 認 定 該 校 師 生 有 擁 槍 自 重 作 亂 之 嫌 疑, 乃 逮 捕 劉 闊 才、 鍾 建 英 等 數
師 資 格, 回 臺 專 門 受 理 民 眾 法 律 案 件。 戰 後 初 期 當 選 臺 灣 省 參 議 員, 二 二 八 事 件 發 生 時, 因 保 安 司 令 部 查 獲 苗
5.
座落於南投縣南端的崁斗山山頭(南投縣國姓鄉大石村昌榮巷三一五號),初為草寮,後以石造建於一九四九年。
6.
陳維壽,一九三一年一月三十一日生,中興大學植病系昆蟲組畢業,曾任臺北市高級農業職校教師、臺北市成功
7.
陳維壽的七十年蝴蝶夢》(臺北:先覺,二 ○○ 六年)。 ──
薛化元,國立政治大學臺灣史研究所教授兼所長,曾任國立政治大學歷史學系系主任及臺 灣史研究所所長。至政大任教以來即專攻戰後臺灣史研究,主要研究成果為民主憲政、地 方自治、經濟貿易等;著有《自由中國與民主憲政》、《戰後臺灣人權史》(合著)等專書。
採訪者
劉鏗,一九五九年生於屏東縣潮州鎮,劉志浩先生次子,中學後遷居臺北市,高中畢業後 留學日本,日本法政大學經營學科畢業,旅居日本東京多年,現為日本貿易公司海外代表。
口述者
參閱自陳維壽,《追蝴蝶的人
一九八三年獲教育部師鐸獎,著作包括《臺灣區蝶類大圖鑑》、《臺灣的蝴蝶》、《臺灣的蝴蝶資源》等五十餘部。
以《臺灣的蝴蝶》獲金鼎獎,一九七九年以《大自然的舞姬:臺灣的蝴蝶世界》獲第一屆金穗獎最佳紀錄片獎,
高 中 生 物 教 師、 臺 灣 省 立 博 物 館 研 究 員。 一 九 七 一 年, 創 設 成 功 高 中 昆 蟲 博 物 館, 擔 任 館 長 至 今。 一 九 七 七 年
8.
380 喚不回的青春 父親的陰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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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明德 1941-_ 一九四一年生於高雄市,因家住高雄車站正對面,曾目睹二二八反抗學生的 犧牲,為了想武裝推翻國民黨蔣家政權,他進入陸軍砲校,並積極找志同道 合的朋友私下聚會。一九六二年他在小金門當砲兵時被捕,當時共有三十多 位友人被控參與「臺灣獨立聯盟案」,被控首謀,遭判無期徒刑。一九七五 年蔣介石過世,獲減刑,一九七七年滿十五年出獄。一九七九年十二月十日 參與高雄人權日遊行,發生軍民衝突,即美麗島事件,逃亡多日後被捕,再 度判無期徒刑。一九九 ○ 年五月二十日李登輝總統宣佈美麗島案判刑無效, 重獲自由。曾任臺權會會長、民進黨主席、立委等職。
384 喚不回的青春 如煙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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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煙往事 施雪蕙(施明德的女兒)
小 時 候 總 是 覺 得 很 奇 怪! 為 什 麼 小 朋 友 的 爸 爸 都 在 家 裡, 他 們 可 以 牽 著 爸 爸 的 手 出 門, 坐 在 爸 爸 的 腿 上 撒 嬌。 而 我, 要 看 父 親 一 眼, 還 得 翻 山 越 嶺, 隔著鐵窗、玻璃,用著電話交談。 後來稍稍懂事才真正了解,原來我的父親是政治犯,他,在坐牢。 我的父親,在有形的牢房過了二十五個年頭。 身為他的家屬的我們,在浮華的世間,也坐了二十五年的「心牢」。
面會父親,路途遠又危險
從小,我好像很愛挖鼻孔! 在 記 憶 裡 好 像 常 常 跟 媽 媽 搭 平 快 的 火 車 上 臺 北, 當 時 的 我 對 看 父 親 這 件 事 沒 有 特 別 的 感 覺, 只 覺 得 搭 火 車 很 有 趣。 尤 其 如 果 搭 有 臥 鋪 的 夜 車, 更 是 讓 我興奮!好好玩!可以在火車上躺著睡覺,搖啊搖的,好舒服! 只 是, 搖 到 臺 北, 挖 鼻 孔 時, 小 小 的 手 指 頭 拿 出 來 一 瞧, 都 是 黑 的! 因 為 當時的火車頭是燒煤炭的,開著窗子一路到臺北,鼻孔都燻黑了。 搭 火 車 北 上, 除 了 看 父 親 之 外, 主 要 目 的 是 媽 媽 要 為 爸 爸 陳 情, 彷 彿 有 些 許 的 記 憶 是 和 媽 媽 跪 在 某 個 地 方, 後 來 才 知 道 是 總 統 官 邸 前, 因 為 當 時 三、 曹承德女士非常感動, ─
四 歲 的 我 還 是 懵 懂 無 知 的 年 齡, 只 知 道 要 跟 著 媽 媽 行 動。 也 記 得 媽 媽 後 來 還 上監察院陳情,多次的陳情也讓當時一位監察委員
認了我母親為乾女兒,在我父親陳情的案件出力甚多。有一次在陳情會議上, 有一個人還拿出厚厚一疊資料說我父親在獄中不良記錄這麼多! 搭 火 車 上 臺 北 還 算 是 輕 鬆, 後 來 父 親 移 監 到 臺 東 的 泰 源 監 獄, 媽 媽 都 是 帶
我每週五晚上搭金馬號客運的夜車 到 臺 東, 再 換 一 般 客 運 進 去 泰 源 監 獄。 也 不 知 當 時 為 何 我 不 能 進 去 看 我 父 親, 常 常 被 留 在 外 面 的 走 廊 等 我 母 親 會 面 出 來, 偶 爾 才 讓 我 進 去, 從 剛 開 始 的 隔 著 鐵 條 窗 子 到 後 來隔著玻璃,用著電話筒交談。 是 因 為 從 小 就 被 鐵 窗、 玻 璃 隔 離 的 緣 故, 總 覺 得 和 父 親 有 一 股 無 形 的 牆 隔 在 中 間, 即 使 後 來 父 親 出 獄 有 相 處 的 機 會,「 親 近 」 二 字 也 從 未出現在我的感覺裡。 媽 媽 是 韌 性 非 常 強 的 女 性, 在 當 時那個孤立無援的環境中還能讓我
潘辛杏老師,潘老師讓我每週六請假,這樣媽媽才能帶我去臺 ─
我哪敢走!後來是一位阿兵哥揹著我過去,還看見媽媽又走又爬地跟在後面。
欄上,嚇壞我了!另一次是坍方,只好搭一條臨時吊橋,天啊!搖來晃去的!
要 一 下 雨 就 落 石 不 斷 或 坍 方, 有 一 次 一 顆 大 石 頭 正 好 打 落 到 我 座 位 旁 邊 的 窗
當 時 從 高 雄 到 臺 東 的 路 程 非 常 不 好, 尤 其 是 楓 港 到 大 武 中 間 這 段 山 路, 只
車最多的小孩也說不定!
東 泰 源, 直 到 三 年 級 才 改 成 每 一 個 月 去 臺 東。 現 在 想 想, 我 可 能 是 全 臺 灣 搭
年級的導師
說 到 每 週 五 要 搭 夜 車 去 臺 東, 學 校 就 得 請 假, 這 都 要 感 謝 當 時 小 學 一、 二
言論覺得很害怕!
說 呢? 學 校 老 師 都 說「 蔣 公 」 是 民 族 救 星! 怎 麼 會 是「 臭 頭 仔 」! 對 父 親 的
告 訴 我 :「 蔣 中 正 是 臭 頭 仔( 臺 語 )!」 我 聽 了 還 嚇 一 大 跳! 爸 爸 怎 麼 這 樣
個 月 的 時 間, 父 親 中 午 都 會 到 外 面 我 們 暫 住 的 宿 舍 見 面, 記 得 有 一 次, 父 親
父 親 到 花 蓮 軍 醫 院 保 外 就 醫, 真 是 了 不 起 的 事 情! 也 因 此 有 了 與 父 親 相 處 幾
施明德(右)在泰源監獄坐牢時,因病在花蓮醫院住院,難得留下與長女施雪
上 國 中 那 段 時 間, 父 親 已 經 又 被 移 監 到 綠 島。 到 綠 島, 剛 開 始 必 須 要 搭 漁
蕙(左)的親子照片。(施雪蕙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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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 我 這 個 從 小 長 期 搭 車 也 不 會 暈 車 的 人, 竟 然 會 暈 船! 還 記 得 坐 在 船 緣, 身 邊 看 到 的 就 是 波 濤 洶 湧 的 海 水, 好 可 怕! 雖 然 多 年 後, 父 親 出 獄, 當 選 立 委 後 陪 同 到 綠 島, 當 時 搭 的 已 經 是 汽 艇, 平 穩 許 多, 然 而 多 年 前 搭 漁 船 的 陰 影還是浮現腦海。 還好,沒有多久,有了小飛機,好像是六 九人座的。有一次因為有事情錯
綠 島, 全 然 不 同! 不 過 也 不 盡 然 都 是 不 ─
年 代 蘋 果 是 珍 貴 的 水 果, 尤 其 是 進 口 的 蘋 果, 所 謂 ○
正 由 於 媽 媽 照 顧 我 是 無 微 不 至, 物 質 上 沒 有 讓 我 匱 乏 過, 有 的 話 也 是 因 為
洋娃娃!都用羨慕的眼光看著我。
候, 很 多 人 會 說 怎 麼 一 個 小 孩 還 抱 著 一 個 大 嬰 兒! 探 頭 過 來 看, 原 來 是 一 個
當 時 的 三 分 之 二 身 長。 我 是 愛 不 釋 手 地 出 門 也 要 帶 著 她, 常 常 在 搭 公 車 的 時
還 有 當 時 非 常 流 行 的 一 種 絨 毛 洋 娃 娃, 頭 型 是 像 小 紅 帽 的 造 型, 很 大! 是 我
的「 五 爪 的 美 國 蘋 果 」 是 在 高 雄 市 堀 江 才 買 得 到, 當 時 媽 媽 就 常 買 給 我 吃。
比 如 說, 蘋 果! 在 五
小孩有機會拿到或吃到小朋友不容易享有的。
才 打 烊, 我 常 常 蹲 在 門 口 看 往 來 的 人 群, 等 媽 媽 下 班。 不 過 也 因 此 我 比 一 般
顧 得 很 好, 尤 其 小 時 候 媽 媽 都 在 高 雄 堀 江 的 洋 貨 行 賣 港 貨, 因 為 都 需 要 很 晚
從 小 和 媽 媽 相 依 為 命, 沒 有 父 親 其 實 也 沒 有 多 大 的 感 覺, 因 為 媽 媽 把 我 照
害怕別人問起父親去哪裡
開發會破壞大自然的生態真是一點都沒錯,綠島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
如絨毛般翠綠,雖然很低,但在我年少的眼裡卻是最綠、最美的山。
好 的 回 憶, 記 得 當 時 的 島 民 非 常 親 切, 送 我 不 少 貝 殼, 而 且 當 時 綠 島 的 山 宛
屋, 非 常 簡 陋! 和 目 前 的 觀 光 地 區
那 個 時 候 的 綠 島 很 荒 涼, 搭 漁 船 時 都 得 在 綠 島 過 夜, 而 那 裡 幾 乎 都 是 石 板
這裡了!」
突 然 看 見 一 位 胖 胖 的 婦 女 撿 起 一 顆 石 頭 回 頭 大 力 地 丟 在 地 上 說 :「 再 也 不 來
去 一 趟 綠 島 的 確 蠻 辛 苦 的, 有 一 回 和 一 群 人 一 起 面 會 出 來, 走 在 砂 石 路 上,
過 那 班 飛 機, 沒 想 到 那 架 小 飛 機 墜 落 了, 媽 媽 和 我 躲 過 那 次 的 劫 難。 不 過,
~
父 親 是 政 治 犯, 在 精 神 上 有 很 大 的 壓 力, 以 及 因 為 我 父 親 不 在 身 邊 而 我 必 須 應付外人的詢問,是一大困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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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其中有一半是外省籍的同學。
小 學 時, 我 都 說 : 我 爸 爸 出 國 唸 書 了! 小 學 的 孩 子 很 好 搪 塞。 國 一 剛入學,大家不是很熟,不會多問。 國 二、 國 三 讀 的 是 資 優 班, 大 夥 都 忙 於 讀 書, 也 不 太 理 人, 所 以 這 個 問題還好應付。 直 到 高 中, 年 齡 漸 長, 不 太 容 易 說 服 別 人 了。 因 此 我 改 說 : 我 爸 爸 跑 船 去 了! 說 到 跑 船, 還 有 一 段 小 故 事。 高 中 有 一 位 很 要 好 的 死 黨 同 學, 她 爸 爸 是 廣 東 人, 媽 媽 是 臺 灣 人, 她 就 是 標 準 的「 芋 頭 番 薯 」, 重 點 是 爸 爸 真 的 是 遠 洋 船 員, 常 常 一年回家不到一次。
都是很好的朋友。日子久了,我會告訴他們我的家世,而他們也都不以為意,
覺 得 害 怕, 所 以 我 不 說 反 而 對 大 家 都 好, 因 此 我 的 朋 友 並 不 多, 但 是 結 交 的
大 家 的 困 擾。 其 實 有 人 知 道 後 未 必 會 看 不 起 我, 卻 會 覺 得 怪 怪 的, 甚 至 於 會
其 實 我 會 這 樣 說, 並 非 完 全 是 怕 人 家 笑 我 有 一 個 犯 人 爸 爸, 而 是 不 想 造 成
去!
麼 行 業? 因 此, 我 乾 脆 說 :「 我 父 親 過 世 了!」 此 話 一 出, 沒 有 人 會 再 問 下
同 學 都 是 成 年 人 了, 當 然 更 是 不 好 騙 了 吧! 日 本 老 師 又 超 愛 問 父 親 是 從 事 什
後 來 銘 傳 畢 業 後, 有 機 會 到 日 本 東 海 大 學 日 本 語 言 研 究 中 心 讀 書 那 一 年,
爸爸回家是快樂的事吧!為何會這樣?
憐的我們倆,每節下課都站到走廊,說著我們該怎麼辦?爸爸要回來了!
然 是 站 在 媽 媽 這 一 邊, 對 父 親 的 出 獄, 是 深 感 恐 懼, 很 怕 他 來 找 我。 同 病 相
我 是 因 為 當 時 我 父 母 兩 人 就 已 經 有 爭 吵 了, 從 小 和 媽 媽 一 起 相 依 為 命 的 我 當
高 三 時, 正 好 我 們 倆 的 父 親 都 要 回 來 了! 她 是 爸 爸 長 年 不 在 家 很 陌 生, 而
施雪蕙手抱心愛的大娃娃 ( 施雪蕙提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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機場被搜查行李,全機旅客等我一人
父親是政治犯,被歧視是家常便飯。 林水泉伯父位於陽明山的高級住宅區白雲山 ─
第 一 次 讓 我 強 烈 感 覺 到 這 個 社 會 是 這 麼 的 現 實, 是 我 到 臺 北 銘 傳 讀 書 時, 借住在一位我父親的政治難友 莊。有一天,我正好在家,有一位警察來訪。彷彿聽見林伯父說:「孩子在家, 不 要 說 了。」 原 來 那 位 警 員 是 跟 林 伯 父 說 叫 我 不 要 住 那 裡, 因 為 有 住 戶 說 會 影響那裡的住宅品質和房價。 我 知 道 後, 搬 到 學 校 附 近 的 宿 舍 住, 深 刻 意 識 到 守 法 的 去 登 記 流 動 戶 口 的 我,卻招致那樣的待遇,從此再也不去登記流動戶口。 之 後 是 到 日 本 那 一 年, 隔 壁 班 有 前 輩 很 熱 心 地 幫 我 申 請 校 外 的 大 學, 我 看 見 他 們 這 麼 熱 心, 又 怕 他 會 不 會 被 我 的 身 分 影 響 或 害 怕, 我 老 實 告 訴 他 們 我 的 家 世 背 景。 第 二 天, 這 群 人 告 訴 我, 他 們 以 後 回 臺 灣 也 想 考 公 職, 請 我 回 臺灣後不要告訴別人我認識他們!從此我沒有再跟他們來往。 如果後來他們知道我父親出獄後,成為黨主席和立法委員,不知做何感想?
常 常 聽 見 綠 色 選 民 罵「 外 省 豬 」 這 三 個 字, 我 是 非 常 不 以 為 然! 一 來, 我 的 好 友 有 一 大 半 是 外 省 人 ; 二 來, 從 小 會 欺 負、 歧 視 我 的 也 絕 大 部 分 不 是 外 省 人。 當 自 己 被 外 省 人 不 公 平 對 待 時, 我 不 會 覺 得 特 別 難 過, 反 而 是 被 同 為 臺灣人傷害時,才讓我感到非常痛心。 我 覺 得 我 的 運 氣 很 好, 學 校 老 師 和 教 官 都 對 我 很 好, 其 實 他 們 都 知 道 我 的 身 分, 從 他 們 的 眼 神 就 看 得 出 來, 他 們 也 從 未 對 我 另 眼 看 待, 有 一 位 護 理 老 師還對我說:「沒有關係,好好讀書。」 還 有 一 回 很 離 譜 的 經 驗, 啟 程 到 日 本 讀 書 那 次 在 桃 園 機 場, 大 概 是 國 民 黨 政 府 得 知 我 要 出 國, 托 運 行 李 時, 竟 然「 大 搜 特 搜 」 地 讓 整 臺 飛 機 的 人 等 我 一 個, 結 果 也 找 不 到 任 何 可 疑 的 東 西! 中 間 暑 假 回 臺 灣, 隔 天 警 察 又 來 問, 我 何 時 再 出 國? 人 權 在 那 個 年 代 比 垃 圾 還 不 如! 垃 圾 是 我 們 使 用 後 的 產 物, 而人權是我們根本沒有擁有過的權利。 父親「美麗島事件」被通緝,困擾兩姊妹
走 過 白 色 恐 怖 和 美 麗 島 事 件, 我 覺 得 家 屬 歷 經 的 是 截 然 不 同 的 兩 種 政 治 態 勢。 白 色 恐 怖 時, 家 屬 似 乎 很 怕 被 人 知 道 家 裡 有 一 位 政 治 犯。 當 時 的 家 屬 是 噤 聲 的 一 群, 社 會 群 眾 也 是 避 之 唯 恐 不 及! 因 此 我 母 親 還 能 不 斷 地 和 國 外 的 人 權 協 會 聯 繫 的 膽 識, 實 非 常 人 能 為。 然 而 至 今 還 會 記 得 當 時 我 母 親 為 政 治 犯 所做的努力而心懷感恩的,恐怕少之又少吧! 而 當 時 的 政 治 難 友, 缺 錢 時 跟 我 母 親 借 錢, 我 母 親 也 是 二 話 不 說 地 給 予, 然而在我母親被倒錢後,生活困苦之時,又有誰想到要還錢呢?或伸出援手? 人性的醜陋面一展無遺!真替我母親不值! 美 麗 島 事 件 後, 聲 援 的 人 多 了, 美 麗 島 事 件 受 害 家 屬 是 不 孤 單 的! 甚 至 於 家 屬 許 多 還 當 選 公 職。 與 白 色 恐 怖 時 期 的 家 屬 相 比 較, 所 受 的 待 遇 是 天 壤 之 別。 記 得 去 日 本 那 年, 暑 假 原 本 是 不 想 回 臺 灣 的, 卻 被 我 母 親 騙 回 來, 原 來 有
也因此一段相戀十年的感
還被叫上臺。
十 分 困 擾, 尤 其 是 妹 妹 在 校
通 緝 的 照 片, 弄 得 我 和 妹 妹
逃 亡 而 聲 名 大 噪, 處 處 貼 著
美 麗 島 事 件, 我 父 親 因 為
越好。
經 夠 了, 恨 不 得 離 政 治 越 遠
惡 痛 絕, 從 小 被 政 治 迫 害 已
人 要 我 選 立 委, 回 家 後 得 知 這 件 事 情, 當 然 是 很 生 氣! 當 時 的 我 對 政 治 是 深
蕙提供)
思 想、 觀 念 不 合 的 婚 姻 是 辛 苦 的, 結 束 也 許 不 是 壞 事, 我 是 這 麼 想 的。 所
婚姻生活宣告結束。
因 為 我 不 利 用 父 親 的 關 係 介 紹 工 程, 產 生 很 多 怨 言, 加 上 我 罹 患 罕 見 疾 病,
口?」 結 束 了 那 段 戀 情。 雖 然 多 年 後 結 婚 了, 我 父 親 也 當 選 立 法 委 員, 卻 又
情, 因 為 男 方 父 親 得 知 我 的 身 分 後, 說 出 :「 娶 這 種 人 的 女 兒, 怎 麼 說 得 出
施雪蕙與妹妹施珮君 ( 施又熙 ) 合影(施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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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 孩 子 也 都 跟 我 很 親, 陪 伴 我 度 過 生 病 的 那 七 年, 尤 其 是 母 親 還 要 照 顧 我 和 孩子,當然也要感謝我父親在那段時間供給我生活費。 三十二歲那年,第一次感受到父愛
父親!一個多麼陌生的名詞。 第一次較有機會和父親相處是一九九二年,我父親在臺南競選立法委員。 當 時 接 到 王 幸 男 委 員 的 電 話 要 我 去 臺 南 競 選 總 部 幫 忙。 痛 恨 政 治 的 我, 在 百 般 無 奈 之 下 前 往 臺 南, 因 為 競 選 總 部 不 能 沒 有 家 屬, 而 當 時 只 有 我 和 妹 妹 是父親唯一的直系家屬。 一 到 臺 南, 形 單 影 隻 的 我, 還 遭 受 某 些 黨 工 的 欺 負, 因 為 父 親 是 孤 鳥, 只 能 靠 黨 派 的 支 援。 後 來 相 處 一 陣 子 之 後, 發 現 我 這 個 候 選 人 的 女 兒 好 像 跟 一 般 人 不 太 一 樣, 單 純 又 安 靜, 所 以 絕 大 部 分 的 黨 工 都 很 照 顧 我。 我 也 樂 於 跟 他 們 相 處, 尤 其 是 每 一 場 演 講 會 場 後, 我 會 留 著 和 大 家 一 起 打 掃、 撿 垃 圾, 再一起回總部。到最後,黨工都是「阿蕙、阿蕙」地稱呼我,非常疼愛我。
如 果 說, 父 親 競 選, 我 有 得 利 些 什 麼? 就 是 這 群 可 愛 的 黨 工, 我 們 建 立 了 很 深 的 情 誼。 我 喜 歡 和 基 層 人 群 相 處, 沒 有 拘 束, 不 用 心 機, 多 輕 鬆 啊! 相 對 於 父 親 的 就 職 典 禮, 雖 然 父 親 有 邀 我 參 加, 但 我 總 是 興 趣 缺 缺, 因 為 到 競 選 總 部 幫 忙, 我 認 為 是 我 做 女 兒 應 盡 的 義 務, 而 就 職 典 禮? 就 讓 掌 聲 歸 於 我 的父親。 父親的生日宴,我也從不參加,我不想看到滿屋子錦上添花才出現的親戚, 令人作嘔! 說到這裡,有一幕令人嘆為觀止的情景不能不說。 從 小, 我 周 圍 的 親 戚 幾 乎 都 是 外 婆 家 的 人。 後 來 在 競 選 總 部, 某 一 晚, 演 講 會 場 結 束 後, 回 總 部 前 就 有 工 作 人 員 來 電 告 知 滿 屋 子 的 自 稱 是 施 家 親 戚 的 人,鬧哄哄地!回到總部果然滿屋子人,可是我幾乎都不認識!既然不認識, 當 然 無 從 打 招 呼 起, 其 實 我 也 不 想 和 他 們 打 招 呼! 後 來 我 父 親 進 來 了, 他 們 竟 然 還 好 意 思 跟 我 父 親 投 訴, 說 我 沒 跟 他 們 打 招 呼。 奇 怪 了! 當 初 我 們 落 難 時,這群人在哪裡啊?現在情勢一片大好時,都冒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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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 好, 我 父 親 還 算 明 理, 跟 他 們 說 我 又 不 認 識 他 們! 聽 說 後 來 我 父 親 私 下 還 跟 人 說, 阿 蕙 不 跟 他 們 打 招 呼 也 是 正 常 的! 以 前 都 沒 見 他 們 出 現 過! 不 能 怪阿蕙! 另 外 一 次, 蘇 姊( 雲 林 蘇 治 芬 縣 長 ) 要 我 回 家 時 幫 她 把 大 提 袋 揹 回 宿 舍, 結 果 我 竟 然 忘 了! 回 宿 舍 後 突 然 想 到, 我 好 緊 張 地 跟 我 爸 爸 說, 可 能 是 我 的 臉 色 很 驚 慌 吧! 因 為 當 時 的 蘇 姊 是 很 有 威 嚴 的, 我 怕 她 的 袋 子 掉 了。 我 爸 爸 看著我,握著我的手說,不要怕!不要怕!我請詹先生(司機先生)回去拿。 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父愛是什麼!那一年,我已經三十二歲。 出 獄 後 的 父 親, 已 經 越 來 越 貴 族 化 了, 也 許 是 我 不 了 解 他 吧! 或 許 那 就 是 原 本 的 父 親。 不 知 道 為 什 麼? 父 親 這 二 字 似 乎 從 未 真 正 走 進 我 的 生 命, 只 是 給我生命的人。 移 植 手 術 後 送 進 加 護 病 房, 沒 有 多 久 妹 妹 出 書 了, 因 為 那 本 書, 父 親 和 妹 妹 起 了 很 大 的 衝 突, 他 也 說 我 是 掃 到 颱 風 尾, 從 此 也 甚 少 跟 我 聯 絡, 只 到 醫 院 看 我 幾 次, 出 院 後 也 只 通 過 幾 次 電 話。 一 年 後, 父 親 出 來 倒 扁, 因 為 我 們
沒 有 與 他 同 一 戰 線, 父 親 給 予 我 的 金 錢 支 援 也 宣 告 結 束。 從 此 靠 著 低 收 的 補 助, 手 工 藝 創 作 的 貼 補, 七 年 來 也 建 立 了 幾 條 通 路, 雖 然 不 寬 裕, 但 也 沒 有 讓 孩 子 餓 著、 凍 著, 活 得 心 安 理 得。 不 會 像 以 前, 這 個 月 拿 到 了, 不 知 道 下 一個月會如何?那種不安定感,讓人不安。 從 父 親 處 得 到 的 金 錢, 也 是 我 去 立 委 辦 公 室 上 班 的 所 得、 紅 包 等, 還 有 生 病 時 的 生 活 費, 那 是 因 為 我 生 病 又 離 婚, 才 不 得 不 跟 父 親 拿 生 活 費, 並 非 如 九 年, 父 親 向 外 宣 告 與 我 母 親 的 婚 姻 關 係 是 無 效 ○○
施家親戚所言,四、五十歲的人了還跟父親拿錢! 然 而 萬 萬 沒 想 到, 二
的 同 時, 還 提 到 即 使 我 們 兩 姊 妹 要 改 姓 也 沒 有 關 係! 至 此, 父 親 這 個 稱 呼, 似 乎 離 我 更 加 遙 遠 了, 如 今 父 女 關 係 也 已 形 同 陌 路。 對 於 過 去 為 我 父 親 做 的 所 有 行 為、 所 遭 遇 的 所 有 不 公 平 的 事 情, 我 們 三 母 女 宛 如 演 了 一 場 沒 有 掌 聲 的戲。 許 多 人 會 說, 我 們 過 去 受 了 多 少 苦 難。 其 實 我 不 曾 將 其 稱 之 為 苦 難, 以 前 我 都 會 想 成 那 是 我 的 命, 出 生 在 這 個 政 治 家 庭, 哇 哇 落 地, 上 天 就 賜 予 我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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個十字架,揹著這個十字架也曾經讓我感到要窒息。 時 常 覺 得 自 己 再 如 何 努 力, 有 成 就 時, 人 們 常 會 說 是 因 為 我 父 親 的 關 係, 似 乎 我 從 未 努 力 ; 即 使 在 目 前 與 父 親 已 經 毫 無 關 係, 還 常 聽 到 有 人 說 :「 施 明 德 的 女 兒 要 申 請 什 麼 都 可 以!」 聽 了 真 的 很 不 舒 服! 甚 至 於 連 我 可 以 進 行 雙 肺 移 植 手 術 也 說 是 托 我 父 親 的 福! 這 些 話 對 臺 大 肺 臟 移 植 醫 療 團 隊 是 一 大 侮 辱, 我 是 依 法 排 隊、 配 對 進 行 手 術, 雙 肺 移 植 我 也 不 是 第 一 人! 這 些 都 是 可以求證的。 沒有媽媽,就沒有今天的我
經 過 肺 臟 移 植 手 術 的 生 死 大 關, 讓 我 看 淡 很 多 事 情。 過 去 所 經 歷 的, 我 當 成 是 上 天 給 我 的 功 課, 要 讓 我 更 能 體 會 人 生, 讓 我 知 道 遇 事 要 先 站 在 別 人 的 立 場 想 想, 也 許 很 多 怨 懟 會 減 少, 過 去 的 就 讓 它 過 去 吧! 再 多 的 補 償 也 追 不 回本該擁有的快樂童年、青春年少。 回 憶 對 我 們 家 而 言 是 痛 苦 的 深 淵, 所 以 我 幾 乎 不 去 回 想 過 去, 今 天 是 為 了
替歷史做見證,不得不再度回憶過去的種種。 往 前 看, 是 我 目 前 的 生 活 態 度, 重 生 後 的 自 己, 每 天 一 早 睜 開 眼 睛, 我 都 應 該 感 謝 上 天、 捐 贈 者 的 大 愛、 臺 大 肺 臟 移 植 醫 療 團 隊 的 照 顧、 我 的 家 人, 陳 麗 珠 女 士。 沒 有 媽 媽 就 沒 有 今 天 的 我, ─
還有不因為我父親對我們斷絕關係,而依然陪伴在我身邊的朋友。 最 後, 我 要 特 別 感 謝 我 的 母 親
與 母 親 相 依 為 命 半 個 世 紀 多 了, 在 媽 媽 眼 中 我 們 永 遠 是 孩 子, 永 遠 可 以 享 受
二
一四年徵稿 ○
媽媽的關懷。爾後,依然要與媽媽甘苦與共、不離不棄,生活到永遠、永遠。
撰文者 施雪蕙,銘傳商專國際貿易科畢業,日本東海大學日本研究中心日本語進修一年,曾任職 機車零件出口貿易公司及手工藝老師。目前在家休養,並從事毛線編織及串珠創作。
那般模糊的背影 施又熙(原名施珮君,施明德的女兒)
, 開 著 筆 電, 看 著 窗 外
回 到 單 純 寫 作 這 許 多 年 來, 每 每 在 新 書 完 畢 或 遭 遇 重 要 文 字 時, 會 揹 著 筆 電 到 外 面 的 咖 啡 店 書 寫, 今 天 也 不 例 外, 戴 著 錄總是艱鉅。 今天耳機裡面流竄的是
,由一度的金童壞 ”My Way”
正 常 的 一 切 慢 慢 就 成 為 我 的 常 態, 如 同, 我 面 對 一 切 的 問 題, 往 往 都 以 沒 有
當我選擇必須在大環境的敵視下壓抑自己的情緒,以最正常的方式來面對不
當時我的回答是:「我可以活得這麼正常,不正是最不正常之處嗎?」
以活得這麼正常呢?」
律 師 的 晚 宴 上, 王 清 峰 律 師 問 我 :「 珮 君, 妳 的 童 年 如 此 驚 險, 為 何 妳 還 可
像 個 正 常 人。 在 我 憂 鬱 症 大 爆 發 好 些 年 前, 某 次 與 父 親、 日 本 貴 客、 王 清 峰
衛 機 轉 則 是 遺 忘, 唯 有 遺 忘, 才 能 讓 我 存 活 至 今, 唯 有 遺 忘, 才 能 讓 我 活 得
出 現 防 衛 機 轉, 這 是 生 理 自 然 的 反 應, 也 是 心 理 得 以 存 活 的 依 據, 而 我 的 防
已 是 不 惑 之 年 的 我, 也 往 往 被 自 己 的 回 憶 所 禁 錮。 人, 面 對 極 大 的 痛 總 會
是不曾被詢及,甚至是這些受難者家屬自己不敢、也不想去回憶。
是 被 迫 害。 然 而, 不 說 的、 不 提 的 不 表 示 就 不 存 在, 多 半 只 是 不 曾 被 關 切 或
都 是 被 遺 忘 的 一 塊, 彷 彿 家 屬 從 來 不 曾 在 這 些 政 治 風 波 中 被 影 響、 被 牽 連 或
被 社 會 所 忽 略 甚 至 邊 緣 化, 在 許 多 的 受 難 者 速 寫 或 長 篇 撰 述 中, 其 家 屬 常 常
從 白 色 恐 怖 以 來 這 段 坎 坷 的 民 主 進 程, 受 難 者 家 屬 與 受 難 者 同 苦, 卻 一 直
受難者家屬也是這樣的。
經過的,才真切地知道那種痛、那種幽微之中隱隱存在的渴望與企盼。
折, 都 如 此 真 實, 因 為 演 唱 者 的 人 生 曾 經 也 是 如 此 地 高 潮 起 伏, 只 有 真 正 歷
小 子 來 演 繹 如 此 高 潮 起 落 的 歌 詞, 讓 我 深 深 感 動, 那 每 一 句 歌 詞, 每 一 個 轉
詮釋的 Robbi Williams
漸 漸 地 黑 了, 店 裡 的 人 也 漸 漸 地 少 了, 回 憶 從 來 都 不 是 一 件 容 易 的 事 情, 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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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 應 來 反 應, 那 種 冷 漠、 那 種 被 誤 認 為 冷 靜 的 我, 其 實, 常 常 只 是 因 為 極 端 的 孤 單、 無 依, 知 道 沒 有 人 可 以 幫 我, 所 以 我 只 能 自 己 面 對, 並 不 是 我 真 的 如 此 處 變 不 驚, 而 這, 就 是 從 小 我 被 迫 身 為 受 難 者 家 屬, 江 洋 大 盜 的 女 兒, 面 對 這 個 社 會 而 被 制 約 出 來 的 性 格。 當 大 家 不 斷 指 責 羞 辱 我 是 江 洋 大 盜 的 女 兒, 父親的背影卻如此模糊。 也因那長久以來護衛著我的防衛 機 轉, 我 的 童 年 記 憶 幾 乎 一 片 空 白, 因 為 太 痛 的 事 情 太 多, 我 的 大 腦 自 動 幫 我 過 濾 並 且 封 存, 所 以 當 很 多 人 認 為 我 是 刻 意 不 說 的 時 候,
是 那 個 大 時 代 的 環 境 造 就 集 體 潛 意 識, 必 須 以 交 相 指 責、 唾 棄、 背 離 來 面
哽咽地無法說話。
我 才 告 訴 母 親, 而 我 那 苦 命 的 母 親, 一 生 青 春 為 父 親 奔 走 又 被 棄 絕 的 母 親,
這 一 切, 母 親 並 不 知 情, 一 直 到 了 我 而 立 之 後 某 日, 在 為 某 事 的 爭 論 中,
會不斷自問,這一切真的發生過嗎?
總 會 在 某 些 特 定 的 時 刻 掙 脫 一 切 的 機 轉, 迸 出 眼 前 糾 結 著 我, 而 我, 也 往 往
非無神論者,我知道有神、有佛,只是,祂們幫不了我。這些斷斷續續的畫面,
我 站 在 臺 上 只 能 看 著 天 際 的 那 一 刻 就 知 道, 只 有 自 己 可 以 幫 助 自 己, 而 我 並
沒 能 幫 我, 這 讓 我 長 久 以 來 一 直 沒 有 宗 教 信 仰, 因 為, 我 知 道, 從 小 學、 從
只 能 默 默 站 在 那 裡, 望 著 遠 遠 的 天 際, 等 待 那 一 刻 的 結 束, 當 時, 滿 天 神 佛
列之中;又或者我被叫到臺上由老師公告這就是那江洋大盜之女一樣,而我,
這 件 事, 全 校 歡 聲 雷 動, 彷 彿 大 過 年 提 早 來 臨 一 般, 而 我, 只 能 默 默 站 在 行
親 在 美 麗 島 事 件 後 被 逮 捕 那 天, 學 校 的 老 師 在 降 旗 典 禮 時 當 著 全 校 的 面 宣 佈
真 的 發 生 過 嗎? 抑 或 是 我 痛 苦 歲 月 不 小 心 扭 曲 的 記 憶? 像 是 小 五 的 時 候, 父
其 實, 我 是 真 的 想 不 起 來。 連 那 少 數 還 記 得 的 幾 件 事 情, 我 也 常 常 自 問, 那
姊姊施雪蕙抱著幼年的施又熙(施又熙提供)
對 我 們 這 些 受 難 者 家 屬, 才 能 換 取 他 們 內 心 中 對 威 權 統 治 者 的 自 保, 而 我 相 信 每 位 受 難 者 家 屬 都 經 歷 過 類 似 的 遭 遇, 或 許 不 是 被 叫 上 臺 羞 辱, 但 也 絕 對 無從逃脫出社會眾人所施予的言語上、行為上的傷害。 這 一 切, 到 底 是 誰 造 成 的 呢? 我 們 從 不 曾 自 願 成 為 受 難 者 家 屬, 而 是 事 情 就 這 麼 地 發 生 了, 當 我 出 生 前 後, 父 親 都 在 服 刑, 顯 然 我 並 沒 有 報 名 要 成 為 受 難 者 家 屬, 如 同, 這 麼 多 的 政 治 受 難 者 長 輩, 我 想 也 並 非 一 出 生 就 想 要 赴 難, 是 因 為 那 樣 的 威 權 壓 迫, 讓 長 輩 們 必 須 為 了 自 由、 為 了 民 主, 前 仆 後 繼 地 投 入, 不 能 計 較 自 己 生 命 的 前 進, 於 是, 長 輩 們 犧 牲 了 自 己 的 青 春 歲 月 甚 至是生命成為受難者,而家屬就這麼被動地成為了受難者家屬。 受 難 者 家 屬 在 漫 長 歲 月 中 一 直 扮 演 著 沉 默 的 角 色, 那 少 數 敢 大 聲 疾 呼 的, 多 半 都 成 為 威 權 高 壓 眼 中 的 床 頭 釘, 不 打 不 快、 不 拔 不 快。 也 因 著 這 麼 長 久 的 沉 默, 在 民 主 化 的 歷 程 中, 家 屬 也 自 然 地 被 沉 默 對 待, 過 去, 只 能 躲 在 社 會 角 落 暗 自 療 傷, 後 來, 還 是 一 逕 站 在 受 難 者 的 成 就 背 後, 沉 默 不 語, 或 有 微笑,也是滿腹心酸。 父 親 二 次 出 獄 的 時 候, 因 著 種 種 的 誤 解 與 距 離, 其 實 我 與 父 親 是 疏 離 的,
施又熙與母親陳麗珠(施又熙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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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 者, 因 著 被 長 期 社 會 壓 力 的 制 約, 我 與 他 人 之 間 一 直 都 是 疏 離 的, 包 括 我 的 家 人。 二 次 出 獄 後 某 日, 父 親 找 我 跟 大 姊 吃 晚 餐, 在 高 雄 一 家 西 餐 廳, 偌 大 的 西 餐 廳, 竟 只 有 數 人 : 父 親 與 我 們 姊 妹、 我 們 姊 妹 的 朋 友 二 人、 李 昂 阿 姨 以 及 兩 名 特 務, 整 家 餐 廳 竟 被 監 控 系 統 給 包 了 下 來。 父 親 對 我 跟 姊 姊 說, 我 們 都 不 能 了 解 他 在 獄 中 的 痛 苦, 讓 他 很 痛 苦! 而 我 的 回 應 是 :「 你 在 監 獄 裡 面 是 孤 獨 的 牆, 但 我 們 在 外 面 要 應 付 的 是 整 個 社 會 的 千 夫 所 指 並 且 無 所 遁 逃!」父親的結語是我太伶牙俐齒。 然 而 ,事 實 的 真 相 是 ,父 親 也 遺 忘 了 ,家 屬 在 外 面 所 要 面 對 的 壓 力 何 其 大 ? 孤 兒 寡 母 要 如 何 抗 衡 外 在 從 不 間 斷 的 跟 監、 騷 擾、 詆 毀, 還 要 可 以 活 著 並 且 長 大? 父 親 沒 有 想 過, 而 其 實, 大 部 分 的 人 都 沒 有 想 過, 彷 彿 所 有 受 難 者 家 屬都是好好地活在一個公平正義的社會之中,不曾苦過。 我 想, 我 並 沒 有 了 不 起 或 寬 容 到 去 宣 稱 作 為 受 難 者 家 屬, 過 去 所 遭 受 的 痛 與 不 義 是 歡 喜 做、 甘 願 受。 我 想, 受 難 者 與 家 屬, 我 們 共 同 期 待 的 是 轉 型 正 義的實現,我們想要聽見不義者承認他們是加害人,並且,清楚地告訴我們, 誰 是 加 害 者。 曾 經 在 一 次 的 座 談 會 中, 聽 見 學 者 談 及 是 否 應 該 也 要 對 受 難 者
家 屬 有 所 補 償 或 是 致 意, 當 時 我 心 裡 想 的 是, 誰 來 補 償? 誰 來 致 意 呢? 大 環 境 如 此 地 不 同, 受 難 者 家 屬 過 往 面 對 的 是 集 體 暴 力, 如 今 也 能 是 集 體 的 歉 意 嗎? 天 平 的 兩 端 如 此 不 對 等, 但 我 們 要 責 怪 過 往 那 千 千 萬 萬 的 社 會 大 眾 嗎? 他 們 的 暴 力 施 加 於 我 們 家 屬 身 上 的, 不 也 是 他 們 極 端 的 恐 懼? 而 這 些 無 知 的 恐懼,不正是那不義的統治者所釀造而成? 我們所要的只是轉型正義,只是不義者告訴我們,誰是加害者。 這麼多年了,卻一無所得。 受 害 者 被 加 害 者 盡 情 挑 撥, 造 成 更 多 的 社 會 隔 離, 彷 彿 受 害 者 依 戀 著 受 難 者 或 受 難 者 家 屬 的 名 聲 不 願 放 棄, 我 不 知 道 其 他 人 如 何 看 待 這 樣 的 身 分, 但 我 並 不 常 想 起 自 己 是 所 謂 的 受 難 者 家 屬, 這 是 一 段 生 命 的 歷 程, 不 會 因 著 我 不 想 起 就 不 是, 也 不 會 因 為 我 一 直 記 掛 著 就 更 彰 顯, 誠 如, 每 一 位 受 難 者 家 屬都有無可取代的人生與傷痕,不會因為與受難者婚姻或生命的離異而喪失, 也 不 會 因 為 其 他 的 婚 姻 關 係 而 成 為 新 的 受 難 者 家 屬, 卻 絲 毫 不 曾 經 歷 過 那 段 悲 傷 的 歲 月。 受 難 者 家 屬 的 印 記, 無 關 名 字、 無 謂 血 脈, 那 是 卸 去 外 衣 依 然 傷痕歷歷的肉體。
但 願, 所 有 的 受 難 者 家 屬 都 在 我 這 一 代 終 結 悲 劇, 但 願, 台 灣 的 未 來, 不 再誕生更多的受難者家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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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年三月徵稿 ○
至 於 其 他 的 ,就 請 讓 我 繼 續 遺 忘 ,真 相 必 須 清 晰 ,但 許 多 的 痛 ,不 必 回 顧 。
撰文者
黃華、許曹德等數十人。
一九六七年,「全青會」被檢舉而遭大逮捕,呂國民被判十五年,同案還有
後 來, 他 們 組 成 的「 全 國 青 年 團 結 促 進 會 」 準 備 推 出 十 位 議 員 候 選 人,
臺 大 法 律 系 畢 業, 曾 經 與 好 友 協 助 黨 外 臺 北 市 長 參 選 人 高 玉 樹 高 票 當 選。
施又熙,原名施珮君,二 一 ○二年改名。一九六九年生於高雄市白色恐怖家庭,一生與知 名的父母有著難以擺脫的糾結,矛盾的情緒每每在作品中不斷呈現。從小就在寫作上嶄露 天份,高中時兩度獲校內大獎,卻因背景與自我認同的矛盾衝突,十八歲即成文字逃兵, 直到三十六歲才為自我的療癒而重新提筆。目前除專職寫作,亦教授書寫療癒課程,著有 長篇小說《月蝕》、《五芒星的誘惑》;散文集《風與南十字星的對話》、《勇敢》;傳 記文學《臺灣查某人的純情曲 ─ 陳麗珠回憶錄》;劇本《多桑的百合花》。
呂國民 1937-1991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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拖鞋和帽子的故事 呂洪淑女(呂國民的遺孀)
我 是 政 治 受 難 者 呂 國 民 的 遺 孀 呂 洪 淑 女, 一 九 六 七 年 元 月 二 日, 呂 國 民 與 張明彰、黃華、陳光英等人,相約在吳文就(表姊夫)雲林古坑老家聚會(召 開 全 國 青 年 團 結 促 進 會 第 三 次 會 議 )。 恰 巧 前 一 天, 我 和 母 親 前 往 古 坑 華 山 弔 祭 姨 母, 回 程 時 本 欲 在 表 姨 家 住 宿, 後 因 表 姊 夫 的 邀 請, 我 們 改 到 他 家 過 夜, 隔 天 中 午 大 家 同 桌 吃 飯, 午 餐 時 大 家 有 說 有 笑, 甚 至 還 談 到 我 大 姊 夫 蘇 東 啟。 餐 畢, 我 們 母 女 便 先 離 開 回 北 港, 由 此 次 的 因 緣 際 遇, 我 對 呂 國 民 留 下深刻的印象。接著我們兩人由相識、相惜、相愛,進而私訂終生。
呂 國 民 是 桃 園 蘆 竹 鄉 人, 一 九 三 七 年 出 生 於 佃 農 之 家, 他 母 親 四 十 六 歲 才 生 下 這 位 屘 子, 據 他 二 嫂 說 : 本 欲 將 該 嬰 兒 送 人 收 養, 該 嬰 兒 突 然 開 口 說 了 一 句「 麥 啦 」( 不 要 的 意 思 ), 後 來 就 留 下 撫 養 沒 有 被 送 給 人 家。 呂 國 民 從 小 天 賦 聰 明 又 乖 巧, 而 且 很 用 功 讀 書, 小 學 到 初 中 都 名 列 前 茅, 曾 當 班 長, 還 被 選 為 模 範 生, 寫 字 又 漂 亮, 每 逢 過 年 時 還 會 幫 鄰 居 或 宗 族 們 寫 春 聯。 有 一 年 我 在 林 口 長 庚 醫 院 開 刀 住 院, 我 女 兒 的 國 小 老 師 來 探 病, 老 師 娘 家 是 呂 國 民 隔 壁 庄 頭 的 人, 據 老 師 說 : 庄 內 人 家 都 知 道 呂 國 民 很 會 唸 書, 所 以 他 們 的小孩都以呂國民為楷模,並要他們的孩子能向呂國民學習。 呂 國 民 初 中 畢 業 後, 因 家 境 清 寒, 父 親 原 本 不 讓 他 繼 續 升 學, 像 其 他 兄 長 一樣,留在家中幫忙務農,但宗族裡一些長輩們認為這孩子資質好,又用功, 不 升 學 可 惜, 為 此 特 別 向 他 父 親 勸 說, 終 獲 答 應, 呂 國 民 果 然 不 負 眾 望, 考 取了臺北師範學校。在早期,臺北師範學校是許多窮困人家眼裡的明星學校, 就 讀 該 校 不 用 繳 交 學 雜 費, 每 月 還 有 零 用 金, 畢 業 後 還 可 擔 任 教 師, 許 多 家 長都夢寐以求,希望自己的孩子能考上這所學校。
呂國民原想考上律師後辦結婚,卻被捕
一九五六年呂國民臺北師範學校畢業後,被分發至臺北古亭國校擔任教師, 後 來 興 起 了 繼 續 唸 書 的 念 頭, 遂 在 自 力 進 修 的 情 況 下, 如 願 考 取 了 臺 灣 大 學 夜間部法律系,白天上班教書,晚上臺大唸書。唸臺大時非常活躍,人緣好、 口 才 佳, 還 被 推 選 為 自 治 會 會 長。 在 就 讀 法 律 系 時, 認 識 了 吳 文 就、 劉 佳 欽 等 人, 這 群 年 輕 自 由 鬥 士 經 常 出 入 省 議 員 郭 雨 新 與 臺 大 教 授 彭 明 敏 的 家, 一 九 六 六 年 決 定 自 己 籌 組「 全 國 青 年 團 結 促 進 會 」。 臺 大 畢 業 時, 正 值 高 玉 樹 競 選 臺 北 市 長, 他 不 僅 義 務 助 選, 還 幫 高 玉 樹 訓 練 了 一 批 外 圍 監 票 員, 以 防 國 民 黨 做 票 而 贏 得 選 舉。 黨 外 前 輩 李 萬 居 先 生 過 世 時, 呂 國 民 和 志 同 道 合 的 青 年 朋 友 們 前 往 護 靈, 在 幫 忙 籌 辦 喪 事 時, 為 了 抗 議 國 民 黨 對 李 萬 居 先 生 被監視跟蹤。 ─
的 迫 害, 凡 有 國 民 黨 要 員 致 贈 的 輓 聯, 全 部 收 起 來 不 予 張 掛, 從 此 觸 怒 了 國 民黨相關人士,也引起情治單位的關注,列入了黑名單
四月十五日(農曆三月六日)留影訂婚紀念照。(呂洪淑女提供)
在 黨 外 時 期, 大 姊 蘇 洪 月 嬌 曾 在 黨 外 活 動 中 與 呂 國 民 有 數 面 之 緣, 據 大 姊
於雲林古坑吳文就家聚會,會後與呂洪淑女(前排右一)、呂洪淑女 母親洪沈英(前排左一)合影。(呂洪淑女提供)
呂國民於信中約定一起拍訂婚照,兩人於一九六七年(民國五十六年)
說 : 呂 國 民 家 窮, 但 人 優 秀 又 有 才 華, 聞 言 後 更 增 加 我 對 呂 國 民 的 好 感。 當
一九六七年一月,呂國民(後排左一)與張明彰、吳文就、黃華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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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 我 們 認 識 時, 他 還 在 臺 南 服 預 官 役, 幾 次 的 交 往, 兩 人 的 感 情 與 日 俱 增, 更 決 定 非 他 莫 嫁, 並 互 相 約 定 等 他 八 月 二 十 九 日 律 師 高 考 後, 年 底 金 榜 題 名 同 時 辦 理 結 婚, 呂、 洪 兩 家 雙 喜 臨 門, 故 在 退 伍 前 我 們 在 嘉 義 互 贈 戒 指, 豈 料 原 本 幸 福 的 藍 圖, 卻 在 八 月 二 十 日 破 滅 成 空( 被 捕 )。 其 實 相 識 未 久, 他 就 坦 白 告 訴 我, 他 已 遭 情 治 單 位 監 視 和 跟 蹤, 恐 隨 時 被 捕, 而 我 堅 定 地 向 他 表 示, 即 使 被 捕 入 監, 我 願 意 等 他 出 獄, 果 真 一 語 成 讖, 信 件 從 此 中 斷( 人 也 不 知 下 落 ), 原 以 為 他 是 考 前 衝 刺 閉 門 苦 讀, 癡 癡 的 我 終 日 引 頸 期 盼 綠 衣 人送來佳音。 在 呂 國 民 退 伍 返 北 之 後, 茲 因 旺 弟 當 兵, 為 要 申 請 安 家 費 以 貼 補 家 計( 後 來 申 請 沒 通 過 ), 故 將 我 的 戶 口 遷 出, 然 後 由 呂 國 民 辦 理 假 結 婚 登 記, 從 此 戶 籍 上 我 便 成 為 政 治 犯 呂 國 民 的 太 太。 辦 公 室 每 次 開 會, 我 都 被 排 拒 在 外, 一 九 七 五 年 我 參 加 丙、 丁 等 兩 種 警 察 人 員 特 考 及 格( 戶 政 事 務 所 在 戡 亂 時 期 隸 屬 於 警 察 局, 平 時 隸 屬 於 鄉 鎮 公 所 ), 但 雲 林 縣 警 察 局 晉 升 人 員 名 單 裡 沒 有 我 的 姓 名( 一 位 何 姓 初 中 同 學 在 雲 林 縣 警 察 局 上 班, 得 知 消 息 後 偷 偷 告 訴
我, 據 稱 : 因 人 事 公 文 未 發 佈, 警 局 還 為 此 追 查 是 誰 洩 漏 消 息 )。 隔 天 我 便 急 忙 請 母 親 陪 同 到 雲 林 縣 警 察 局 查 明 事 實 並 強 加 理 論, 為 何 丁 等 及 格 可 晉 升 為 辦 事 員, 而 我 是 丙 等 及 格, 再 說 論 年 資、 學 歷、 工 作 能 力 等 皆 遠 勝 於 她, 為什麼我不予補正職。局裡面的人說:因我先生呂國民是政治犯。我反駁說: 我 沒 有 結 婚 啊! 不 論 公 家 機 關, 或 私 人 單 位, 凡 結 婚 者 必 有 婚 假, 如 公 證 結 硬拗。後來 ─
婚 也 需 請 假 上 法 院, 當 天 我 人 在 辦 公 室 上 班, 有 同 事 可 做 人 證, 簽 到 簿 有 簽 名便是物證。局裡人還說:「不離婚 」就是 對呂國民念念不忘
便 直 奔 臺 北 警 務 處 陳 情。 警 務 處 一 位 小 姐 還 說 風 涼 話, 說 這 個 工 作 不 好, 叫 我 另 找 工 作。 最 後 苦 無 良 策, 只 好 請 黃 華 先 生 陪 我 到 立 法 院 請 康 寧 祥 委 員 幫 忙,結果失望而歸不肯伸出援手,人間冷暖啊! 為保工作,不得不寄信綠島,請求離婚
癥 結 在 於 呂 國 民( 解 鈴 還 須 繫 鈴 人 ),只 好 找 他 四 哥 訴 說 苦 衷 並 求 原 諒 。蒙 獲 同 意 後, 我 便 寫 了 一 封 請 求 離 婚 的 信 及 兩 張 離 婚 協 議 書, 交 由 北 港 戶 政 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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務 所 正 式 發 文 給 綠 島 監 獄, 然 後 再 由 綠 島 監 獄 轉 給 呂 國 民 簽 名 並 蓋 指 模, 事 畢再由綠島監獄寄回北港戶政事務所始能辦理離婚登記。雖我倆已辦妥離婚, 毫無瓜葛,但可惡依然不給正職,後來再經大姊找監察委員陳翰珍先生幫忙, 始 能 當 名 書 記( 公 務 員 最 低 級 職 位 ), 並 被 下 放 到 水 林 鄉 戶 政 事 務 所 上 班。 工 作 雖 有, 但 規 定 需 有 兩 位 警 政 人 員 作 保。 北 港 戶 政 所 郭 黎 民 祕 書 平 日 待 我 很 好, 但 當 我 偕 母 親 到 其 府 上 懇 求 幫 忙, 卻 未 獲 許。 逼 於 無 奈, 我 只 好 雙 膝 下 跪, 聲 淚 俱 下 苦 苦 哀 求 拜 託, 連 年 近 七 十 的 老 母 也 一 樣 跪 下, 但 郭 祕 書 鐵 石 心 腸, 始 終 不 肯 作 保( 雙 膝 是 跪 天 地、 跪 父 母, 母 親 竟 為 了 女 兒 的 工 作, 甘 願 受 辱 向 人 下 跪, 真 是 感 動, 不 愧 為 天 下 父 母 心 )。 另 一 位 蘇 姓 同 事 也 一 樣 怕 牽 連, 拒 絕 作 保。 警 察 局 北 港 分 局 一 位 男 性 工 友, 見 我 四 處 求 人 碰 壁 非 常 可 憐, 自 動 願 意 當 保 證 人, 但 規 定 工 友 不 能 作 保。 最 後 再 提 出 商 量, 始 同 意 不 限 警 政 人 員, 公 教 人 員 亦 可, 結 果 就 由 我 弟 弟 請 其 任 教 學 校 的 同 事 當 保 證人,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和諸位貴人相助,終有了一份正職可餬口度日。 政 治 是 非 常 可 怕 的, 戒 嚴 時 期 白 色 恐 怖 年 代, 警 備 總 部 宛 如 明 朝 的 東 廠,
抓 人 如 抓 豬、 狗, 他 們 寧 可 錯 殺 一 百, 也 不 可 放 過 一 個, 所 以 人 人 自 危, 恐 被牽連,否則人便失蹤,甚至不見屍首。 呂 國 民 是 以 懲 治 叛 亂 條 例 二 條 一 唯 一 死 刑 起 訴, 該 案 牽 連 百 餘 人, 郭 雨 新 為 此 曾 被 約 談 兩 天 一 夜, 彭 明 敏 被 二 十 四 小 時 監 視 跟 蹤, 後 來 被 迫 輾 轉 逃 往 瑞 典。 感 謝 彭 明 敏 教 授 的 奔 走, 也 感 謝 美 國 駐 臺 大 使 馬 康 衛 對 蔣 經 國 施 壓, 國 民 黨 本 擬 對 此 案 前 面 數 位( 呂 國 民 排 名 第 二 位 ) 判 處 死 刑, 歷 經 三 年 官 司 槍斃。 ─
才 結 案。 在 軍 法 庭 聆 聽 被 判 十 五 年 的 呂 國 民, 一 走 回 押 房 內, 就 被 其 他 同 房 難友,將整個身體抬起往空中丟三下,以表示慶賀未被判死刑
呂 國 民 被 判 刑 十 五 年 後, 非 常 失 望 且 傷 心, 也 意 識 到 自 己 須 面 對 十 五 年 的 牢 獄 生 涯, 因 怕 耽 誤 我 的 青 春, 有 幾 次 來 信 說 : 事 到 如 今, 為 妳 的 幸 福, 妳 應 為 妳 自 己 尋 覓 最 幸 福 的 人 生 途 徑, 只 要 妳 幸 福, 我 就 感 到 快 樂, 妳 不 要 再 使 自 己 受 苦。 他 雖 是 善 意, 但 都 被 我 堅 拒, 甚 至 回 信 時 非 常 生 氣, 說 他 侮 辱 我的人格,我是傳統堅守婦德的女人,我是位不離不棄、堅貞的女性。
寄帽子表示假離婚,寄拖鞋是要真離婚
民 以 食 為 天, 人 為 五 斗 米 折 腰, 而 我 卻 為 工 作 而 辦 假 離 婚, 呂 國 民 遠 在 綠 島, 突 然 接 到 我 的 離 婚 協 議 書, 和 不 近 情 份 的 一 封 信, 心 裡 既 傷 心 又 納 悶, 不 了 解 我 的 苦 衷, 為 何 苦 等 了 六、 七 年, 才 要 求 離 婚, 當 時 剛 好 是 蔣 介 石 逝 世, 政 治 犯 獲 得 減 刑。 有 一 天, 吳 文 就 表 姊 夫 忽 然 到 水 林 鄉 戶 政 事 務 所 探 望 我, 眾 目 睽 睽 之 下, 怕 引 起 事 端, 我 請 他 到 辦 公 室 對 面 的 冰 果 店 等 我, 然 後 我 再 藉 機 溜 過 去 見 他。 吳 文 就 詢 問 離 婚 真 偽, 我 才 將 我 的 苦 衷 坦 承 以 告, 吳 文 就 說 他 與 呂 國 民 約 定 先 來 探 虛 實, 然 後 再 寄 小 包 裹 到 綠 島 當 作 回 覆, 包 裹 假離婚;包裹內如裝拖鞋,便是另有新 ─
真 離 婚。 在 苦 牢 裡 突 接 離 婚 協 議 書, 無 異 是 雪 上 加 霜, 是 傷 心 痛 苦 的, ─
內如裝帽子,表示離婚是權宜之計 歡 拖鞋與帽子。 ─
所 以 當 呂 國 民 接 到 帽 子 時 甚 感 欣 喜 和 安 慰, 表 示 呂 洪 淑 女 還 在 等 他, 這 就 是 我們刻骨銘心的愛情故事
一二年徵稿 ○
桃園老家。同年十月三十一日,我們 兩人正式結婚,有情人 ─
一 九 七 七 年 八 月 二 十 日, 呂 國 民 減 刑 期 滿, 由 親 友 迎 接 步 出 黑 牢, 回 到 闊 別十年的故鄉
二
在土城仁教所前留影(呂洪淑女提供)
終成眷屬。(我倆是革命情侶,患難夫妻。)
一九七七年八月二十三日重拍結婚照(呂洪淑女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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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者 呂洪淑女,雲林北港人,大姊洪月嬌嫁給後來擔任雲林縣議員的蘇東啟。一九六一年蘇東 啟與妻子蘇洪月嬌雙雙入獄,呂洪淑女也因表哥吳文就的介紹認識臺大法律系畢業的呂國 民,兩人訂下婚約。不久,呂國民因「全國青年團結促進會案」於一九六七年被捕,判刑 十五年,直至一九七七年出獄後,兩人再正式完婚。呂洪淑女在夫婿呂國民遭褫奪公權下, 屢屢代夫出征,先後以黨外、民進黨身分參選,曾任桃園縣議員。
側寫 吳 炳 坤 三 兄 弟 (陳銘城.文)
吳呈輝 吳炳坤 吳忠和
?-1998_ ?-1981_ ?-1963_
吳呈輝、吳炳坤、吳忠和兄弟是臺南人。吳炳坤是陸軍官校三十期的臺灣學 生,一九五九年和陸軍官校臺灣同學成立「臺灣同鄉互助會」,以聯絡感情, 也常到大哥吳呈輝在鳳山的家中吃飯聯誼。一九六 年 ○吳炳坤等四位軍校學 生被捕,坐牢兩年後獲釋。一九六二年底,吳炳坤和大哥吳呈輝雙雙被捕, 吳炳坤被刑求致精神異常。一九六三年,吳炳坤的小弟吳忠和退伍返家時, 離 奇 從 火 車 摔 出 車 外 身 亡。 一 九 六 五 年, 吳 呈 輝 被 關 二 年 後 獲 判 無 罪。 而 吳炳坤叛亂案也獲警總裁定以其心神喪失而停止審判,由父親具保領回家。
陳銘城
年代發生在臺灣籍陸軍官校學生吳炳坤身上的白色恐怖遭遇,是一 ○
吳炳坤三兄弟的白色恐怖悲劇
一九六 件 鮮 為 人 知 的 家 族 悲 劇。 當 時 就 讀 陸 軍 官 校 三 十 期 的 軍 校 生 吳 炳 坤, 被 認 為 在 軍 中 籌 組「 臺 灣 同 鄉 互 助 會 」 和「 自 治 互 助 會 」, 且 有 臺 獨 傾 向, 兩 度 被 捕入獄。悲劇就發生在吳炳坤第二度被捕時,他的大哥吳呈輝也被牽連逮捕。 連 他 在 馬 祖 當 兵 的 么 弟 吳 忠 和, 也 在 退 伍 回 家 途 中, 離 奇 地 慘 死 在 行 進 中 的 火車車廂外。獄中的吳炳坤在飽受刑求和刺激下,精神分裂,雖然兩年多後, 和 大 哥 同 時 獲 釋。 但 是 二 十 多 年 後, 吳 炳 坤 卻 在 精 神 療 養 院 被 人 活 活 打 死。
吳家兄弟的不幸遭遇,是一段被埋沒和遺忘的白色恐怖家族悲劇。 吳 炳 坤 的 老 家 是 在 臺 南 灣 裡, 是 一 個 以 處 理 廢 五 金, 後 來 爆 發「 戴 奧 辛 污 染 」 聞 名 全 臺 的 地 方。 父 親 吳 包, 是 一 個 從 事 南 北 貨 生 意 的 成 功 商 人。 日 治 時 代, 日 本 軍 方 的 新 竹 機 場 內 伙 食、 日 用 品, 都 是 吳 包 先 生 所 承 攬。 當 時, 家 境 算 是 富 裕 的 吳 家, 根 據 吳 呈 輝 長 子 吳 恒 德 說 :「 阿 公 吳 包 生 意 做 很 好, 過 去 家 中 有 不 少 古 董, 有 的 是 日 本 客 人 送 來 的 日 本 戰 國 時 期 的 盔 甲, 還 有 阿 公自己收藏的乾隆皇帝用過的墨盤。」在吳恒德記憶中,老家有兩個大米缸,
供)
丈 夫 被 捕 後, 她 為 了 養 育 孩 子, 還 去 工 地 當
娶妻吳楊美年。她年輕時曾在省建設廳上班,
吳 包 有 四 個 兒 子, 一 個 女 兒。 長 子 吳 呈 輝
由愛吃甜食大餅的阿公保管。
另 一 個 米 缸 是 放 大 餅, 一 層 糖 再 一 層 餅, 是
都 保 持 有 半 甕 的 烏 魚 子, 是 由 阿 嬤 保 管 的。
不 是 放 米 的。 一 個 是 放 烏 魚 子, 爸 爸 和 叔 叔 每 天 的 早 餐 就 是 吃 烏 魚 子, 隨 時 吳 炳 坤 學 生 照( 吳 恒 德 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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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工,一天挑三百擔的磚石,很能吃苦持家。次子吳呈瑞,在土地銀行工作, 妻 子 在 臺 南 市 警 察 局 當 職 員, 吳 炳 坤 兄 弟 出 事 後, 較 少 聯 絡。 老 三 吳 炳 坤, 認 真 好 學, 曾 任 代 課 老 師, 也 常 教 大 哥 的 兒 女 功 課, 後 來 到 臺 北 補 習 想 考 大 學, 卻 常 去 聽 學 者 演 講, 也 聽 過《 自 由 中 國 》 雜 誌 的 殷 海 光 教 授 演 講, 埋 下 他 後 來 改 唸 軍 校 時 的 思 想 轉 變 與 不 幸。 最 小 的 兒 子 吳 忠 和, 是 一 位「 陽 光 青 年 」, 身 材 壯 碩, 不 但 是 橄 欖 球 的「 牛 頭 」, 也 是 臺 南 南 英 棒 球 隊 員, 也 是 灣 里 社 棒 球 隊 的 教 練, 平 日 愛 交 朋 友, 愛 唱 英 文 歌, 是「 貓 王 」 普 里 斯 萊 的
年吳炳坤等四軍校生被捕關押兩年 ○
忠實粉絲。 一九六
根 據 吳 炳 坤 軍 校 的 難 友 同 窗 陳 春 榮 表 示, 當 時 他 們 唸 軍 校 的 臺 灣 籍 學 生, 常被外省同學看不起,這些臺灣同學就更團結,從三十期到三十三期的有四、 五 十 人。 每 次 放 假 日 就 相 約 出 去 高 雄 大 貝 湖( 澄 清 湖 ) 玩, 或 到 吳 炳 坤 大 哥
年 吳 炳 坤、 張 泉 地、 許 ○
飯、 遊 玩, 他 被 認 為 是 地 下 組 織 的 帶
部的吳炳坤又常帶同學去大哥的家吃
能 是 臺 獨 傾 向 的 地 下 組 織, 而 家 住 南
軍 中 祕 密 結 社 罪。 由 於 他 們 被 認 為 可
例」而引用陸海空刑法第一百二十條
想 事 件 擴 大, 沒 有 動 用「 懲 治 叛 亂 條
美 援, 軍 校 內 也 有 美 軍 顧 問, 校 方 不
叫 去 問 三、 四 次。 由 於 當 時 國 軍 接 受
全校五十多位臺灣籍軍校生也個別被
直 勝、 陳 恩 泉 等 四 位 軍 校 學 生 被 捕,
張, 一 九 六
也注意到日本的廖文毅臺灣獨立主
黨 的 注 意, 後 來 又 因 時 常 談 論 時 政,
聯 絡 臺 灣 同 學 的 情 誼, 早 已 引 起 國 民
吳 呈 輝 在 鳳 山 的 家。 他 們 先 在 一 九 五 九 年 秋 天 成 立「 臺 灣 同 鄉 互 助 會 」, 以
吳炳坤(左)在軍校穿軍裝與同學合照(吳恒德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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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者。吳炳坤被關了兩年才獲釋。 根 據 受 難 者 蔡 金 鏗 轉 述, 受 吳 炳 坤 吸 收 的 臺 籍 青 年 據 說 有 一、 二 十 人, 其 年代因臺獨案送入新店安坑政治監獄, ○
年 參 與 鄭 金 河 等 人 的「 泰 源 事 件 」, 越 獄 逃 亡, 後 遭 槍 決。 ○
中家住臺中縣大里鄉人江炳興,在六 後來於一九七 江 炳 興 在 服 刑 中 對 蔡 金 鏗 講 述 吳 炳 坤 在 軍 校 情 形 說, 一 旦 臺 籍 青 年 人 進 入 軍 校 之 後, 吳 炳 坤 會 一 一 注 意 每 一 位 的 舉 動, 在 受 訓 的 過 程 中 觀 察 每 一 位 臺 籍 軍 校 生 言 行, 然 後 從 中 吸 收, 先 是 閒 談 家 鄉 生 活 情 形 再 進 入 當 今 社 會 狀 態, 以 觀 察 對 象 的 意 向。 一 到 受 訓 到 某 一 階 段 後, 認 為時機成熟,即正式成為臺獨運動的種子成員。 江炳興是受其說服才加入吳炳坤的軍校臺獨種 子 成 員 之 一, 在 正 式 成 為 成 員 之 後, 每 天 中 午 的 休息時間必須集合在運動場中做精神教育和體力 上 的 鍛 鍊, 晚 上 睡 覺 時 要 成 員 不 要 把 軍 毯 打 開 蓋 在 身 上, 只 准 把 四 方 形 棉 被 整 個 放 在 胸 上 壓 著,
提供)
弟兵會有叛亂思想。
受 不 了, 因 而 精 神 異 常。 這 期 間, 蔣 經 國 曾 關 切 兩 三 次, 想 了 解 為 何 軍 校 子
坤 曾 受 到 情 治 人 員 以 高 頻 率 尖 銳 聲 音, 放 到 他 耳 邊, 讓 他 的 大 腦 和 中 樞 神 經
死。 吳 炳 坤 可 能 不 堪 刑 求 和 言 語 羞 辱、 刺 激, 並 且 根 據 難 友 陳 新 吉 指 出 吳 炳
甚 至 還 在 偵 訊 時, 殘 忍 地 說 因 為 他, 不 但 大 哥 被 捕, 連 小 弟 吳 忠 和 也 離 奇 慘
弟吳炳坤被刑求到全身是傷,手指甲被插針,口、鼻、耳朵被插上點燃的香菸,
而 慘 遭 刑 求。 根 據 吳 呈 輝 長 子 吳 恒 德 聽 父 親 出 獄 後 所 說 : 在 調 查 局 時 見 到 三
坤 和 大 哥 吳 呈 輝 也 都 被 捕。 吳 炳 坤 被 認 定 是 參 與 軍 中 臺 獨 組 織 的 串 聯 工 作,
同 盟 」 案, 即 將 從 軍 校 畢 業 的 陳 春 榮 先 被 牽 連 而 逮 捕。 一 九 六 二 年 底, 吳 炳
吳 炳 坤 出 獄 半 年 後, 卻 因 為 警 總 在 偵 辦 施 明 德、 蔡 財 源 等 軍 人 的「 亞 細 亞
入獄,人數約一、二十名左右。
的 靜 待 時 機 成 熟, 或 在 軍 中 藉 機 發 展。 後 來 這 些 成 員 多 數 被 調 查 局 一 一 逮 捕
以 此 自 我 磨 練 心 志 等 等。 當 時 吳 某 吸 收 的 臺 籍 軍 校 生 結 訓 被 編 入 部 隊 後, 有
吳炳坤大哥吳呈輝照片(吳恒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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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六三年吳呈輝、吳炳坤被捕,么弟吳忠和離奇慘死
一 九 六 三 年 在 馬 祖 當 兵 退 役 的 吳 忠 和, 從 基 隆 搭 火 車 準 備 回 臺 南 家 中, 當 時 兩 位 哥 哥 吳 呈 輝、 吳 炳 坤 已 被 抓。 火 車 經 過 苗 栗 縣 通 霄 白 沙 屯 時, 他 竟 從 行進中的火車內摔落車外,撞到火車信號桿,回到家的不是陽光青年吳忠和, 而 是 一 具 冰 冷 的 屍 體。 據 吳 恒 德 表 示, 吳 家 人 都 懷 疑 這 場 離 奇 死 亡 的 原 因, 有 一 說 是 吳 忠 和 退 伍 回 臺 後, 已 先 被 高 雄 南 警 總 約 談, 詢 問 兩 位 哥 哥 的 案 情 與 臺 獨 思 想, 卻 被 刑 求 致 死, 推 落 火 車 下。 另 一 說 是 車 上 有 特 務 跟 蹤, 將 吳 忠 和 推 出 車 外。 但 吳 家 人 認 為, 以 當 時 年 輕 力 壯 又 是 橄 欖 球、 棒 球 選 手 的 吳 忠和身手,沒有四、五個人是無法制伏他的。 最 傷 心 的 莫 過 於 他 們 的 母 親, 兩 個 兒 子 被 抓 去 關, 小 兒 子 又 在 退 伍 路 途 上 傳 出 噩 耗, 傷 心 的 吳 母 在 夢 裡 見 到 了 小 兒 子 回 來。 他 說 :「 阿 娘, 我 真 冷 又 擱 真 痛。」 心 痛 但 是 冷 靜 的 吳 父, 一 面 安 慰 傷 心 的 妻 子, 一 面 展 現 他 細 心 的 思 慮, 首 先, 他 將 長 子 吳 呈 輝 的 長 女 和 長 子, 接 到 臺 南 家 裡 和 祖 父 母 住, 讓 媳 婦 減 輕 負 擔, 只 照 顧 較 小 的 三 個 孩 子。 小 兒 子 的 後 事 也 由 他 妥 善 處 理, 接
著他就準備營救兩個在黑牢裡的兒子。 吳 呈 輝 被 捕 前, 他 至 屏 東 山 地 門 鄉 安 坡 村 種 植 菊 花、 荔 枝 數 十 甲, 但 是 他 被捕後,所有種植作物都被毀損。情治人員懷疑他至山上可能成立武裝基地, 不 但 傳 訊 與 吳 呈 輝 交 情 好 的 劉 姓 頭 目, 連 工 人 也 被 傳 訊。 原 住 民 工 人 說 : 沒 有 啦, 他 只 是 找 我 們 種 荔 枝 和 鳳 梨, 讓 我 們 有 工 作 而 已。 所 有 投 資 都 被 毀,
時, 母 親 懷 有 身 孕, 有 個 晚 上 半
販 詢 問 花 了 多 少 錢? 父 親 被 捕
監 她, 包 括 買 什 麼 菜, 也 都 跟 菜
抓 這 段 時 間, 高 雄 調 查 站 經 常 跟
「 母 親 失 智 前 經 常 提 起, 父 親 被
依吳呈輝二女兒吳恒馨說:
石和磚塊。
吳 呈 輝 的 妻 子 吳 楊 美 年 為 了 孩 子, 去 當 建 築 工 地 的 小 工, 每 天 挑 三 百 擔 的 砂 吳炳坤么弟吳忠和是橄欖球選手(吳恒
夜, 母 親 急 促 地 叫 我 起 來, 我 起
德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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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 發 覺 整 個 床 上 都 是 血, 我 趕 快 去 姑 媽 家 請 姑 媽 來, 原 來 母 親 動 了 胎 氣 流 產 了。 當 時 我 讀 小 學 一 年 級, 母 親 為 了 生 活 養 我 們, 每 天 出 門 四 處 打 工, 我 負 責 照 顧 弟 妹, 每 天 則 揹 著 二 弟 恒 宏( 二 歲 ), 手 牽 著 三 妹 恒 儀( 五 歲 ) 去 學 校上學,將弟妹安排在走廊或操場的樹蔭下,讓三妹陪著剛會走路的二弟玩, 有 時 上 課 時 遇 上 二 弟 的 哭 聲, 真 的 不 知 該 怎 麼 辦? 我 急 著 也 哭 了, 老 師 才 允 許我出去照顧二弟及三妹,這一直到我父親兩年後回來……。」 吳炳坤精神失常停押,吳呈輝關兩年後無罪
吳 包 為 了 救 子, 也 找 上 議 員 幫 忙, 並 且 為 他 們 找 律 師, 可 能 與 小 兒 子 吳 忠 和 的 死 有 關, 長 子 吳 呈 輝 被 關 兩 年 後 獲 判 無 罪。 加 上 吳 包 在 三 子 吳 炳 坤 精 神 異 常 時, 聲 請 具 保 停 止 羈 押, 原 本 一 九 六 五 年 四 月 八 日 警 總 還 裁 定 吳 炳 坤 延 押 兩 個 月, 由 於 吳 包 的 聲 請 具 保, 獲 得 警 總 裁 定, 吳 炳 坤 叛 亂 案 件, 以 其 心 神 喪 失 而 停 止 審 判, 由 父 親 吳 包 到 警 總 軍 法 處 辦 理 具 保 手 續, 再 從 退 輔 會 東 勢療養中心接領回家。
根 據 曾 和 吳 呈 輝 同 一 判 決 書 的 政 治 受 難 者 陳 新 吉 轉 述, 精 神 異 常 的 吳 炳 坤 在軍法處牢房內,每天都唱著黃埔軍校之歌: 怒潮澎湃,黨旗飛舞,這是革命的黃埔。 主義需貫徹,紀律莫放鬆,預備做奮鬥的先鋒。 打條血路 引導被壓迫民眾。 攜著手,向前行,路不遠,莫要驚。 親愛精誠,繼續永守。 發揚吾校精神,發揚吾校精神。 陳 新 吉 還 記 得, 當 時 他 們 也 有 人 改 校 歌 歌 詞 為 :「 早 晨 起 床, 迷 迷 糊 糊, 這是磨練的開始……。」 唱 完 校 歌 之 後, 吳 炳 坤 接 著 就 高 喊 當 時 軍 中 的 反 共 口 號 :「 一 年 準 備, 二 年 反 攻, 三 年 掃 蕩, 五 年 成 功。」 然 後 就 是 大 聲 說 出 :「 春 蠶 到 死 絲 方 盡, 蠟 炬 成 灰 淚 始 乾。」 陳 新 吉 說 吳 炳 坤 也 唱 一 首 日 本 歌〈 九 段 之 母 〉, 歌 詞 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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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 是 一 位 母 親 懷 念 她 戰 死 的 兒 子, 歌 聲 極 為 淒 涼, 這 時 在 獄 中 的 吳 炳 坤 雖 已 精神失常,但是仍十分想念家中的母親與家人。 接 著, 他 大 唱 臺 語 歌 曲〈 後 街 人 生 〉, 似 乎 在 感 嘆 自 己 的 運 命, 他 這 樣 唱 著〈後街人生〉: 阮來到這個街市,黑暗酒家內, 雖然是為著生活,有時也會悲, 夜半的陣陣冷風,吹入阮心內, 阮一生全無希望,夜開的花蕊。 阮今夜為你花開,明夜為伊開, 你那看替阮擔心,不用來掛意, 打碎的茫茫前途,由天來安排, 阮就是無主野花,所以亂亂開。 夜半來惦在房內,目屎流袂離,
怨嘆阮的運命,怎樣這呢歹? 流落的傷心目屎,若是盡的時, 阮就來提出勇氣,才會活下去! 吳炳坤聞菸味就抓狂
獲 釋 後 的 吳 炳 坤, 先 到 臺 南 養 安 精 神 病 院 一 段 時 間, 因 為 當 時 沒 有「 精 神 醫 療 法 」, 無 法 強 制 住 進 精 神 療 養 院。 病 情 穩 定 一 點 時, 吳 炳 坤 就 被 父 母 接 回 臺 南 灣 里 老 家 住, 他 和 大 哥 吳 呈 輝 的 長 子 吳 恒 德 同 住 一 個 房 間。 精 神 狀 況 時 好 時 壞。 好 的 時 候, 他 會 說《 三 國 演 義 》 的 故 事 給 小 孩 聽, 有 時 也 會 早 起 掃 庭 院 的 落 葉 和 垃 圾。 但 是, 如 果 遇 到 家 裡 有 訪 客 或 親 友 免 不 了 的 敬 菸 時, 他 想 到 當 年 被 刑 求 時, 口、 嘴、 鼻 被 插 滿 點 燃 的 香 菸, 一 聞 到 菸 味, 他 就 抓 狂了。對壯碩的吳炳坤,家裡的人常要費力地安撫和制住他。 原 本, 吳 炳 坤 有 位 要 好 的 女 友, 家 住 三 重, 即 使 在 吳 炳 坤 已 精 神 異 常 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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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 還 曾 經 到 臺 南 來 看 他, 也 多 次 打 電 話 關 切 他 的 病 情。 當 時 吳 包 夫 婦, 一 直 想 幫 吳 炳 坤 提 親 來「 沖 喜 」, 但 是 他 的 次 子 吳 呈 瑞 卻 堅 持 反 對, 認 為 三 弟 已 經 精 神 異 常 了, 不 應 影 響 別 人 的 幸 福。 更 何 況 如 果 真 能「 沖 喜 」, 吳 炳 坤 病 治好了,也還要再回牢裡補服刑期。於是婚事就作罷。 父 親 吳 包 過 世 後, 姪 女, 姪 兒 也 都 北 上 唸 書。 吳 炳 坤 就 和 母 親 到 鳳 山 大 哥 家 住。 當 時 大 哥 吳 呈 輝 拒 絕 父 親 的 資 助, 除 了 在 灣 里 老 家 從 事 五 金 工 作, 也 到 屏 東 向 林 務 局 租 地, 種 植 箭 筍。 家 裡 由 妻 子 照 顧 孩 子。 吳 炳 坤 偶 爾 會 和 母 親回去臺南老家。吳炳坤有時會被鍊住,有時會被關在鐵籠裡,以免抓狂時, 傷到了別人。 有 一 天, 吳 炳 坤 和 母 親 在 高 雄 搭 火 車, 由 於 母 親 當 時 已 經 是 視 力 不 佳, 上 錯 了 火 車, 等 到 發 現 搭 錯 車 時, 火 車 已 開 動。 身 手 好 的 吳 炳 坤 安 全 跳 下 車, 動 作 遲 鈍 的 六、 七 十 歲 母 親 不 忍 丟 下 精 神 異 常 的 兒 子, 情 急 之 下 竟 也 跳 下 火 車, 當 場 摔 死 在 高 雄 火 車 站 月 臺 下。 後 來, 沒 人 照 料 的 吳 炳 坤 就 被 送 到 高 雄 大寮後庄的「仁愛之家」療養院,那裡一個房間關十多位精神病患。
吳炳坤在精神病院慘遭打死
吳 恒 德 說 他 的 三 叔 吳 炳 坤 即 使 已 精 神 異 常, 也 還 是 生 活 規 律, 習 慣 良 好, 可 能 不 易 與 其 他 病 患 相 處。 一 九 八 一 年 左 右, 吳 家 接 到 吳 炳 坤 死 亡 通 知, 說 他 是 被 多 位 精 神 病 患 打 死 的。 當 時 他 的 大 哥 吳 呈 輝 和 二 哥 吳 呈 瑞 前 去 處 理 後 事, 只 知 吳 炳 坤「 七 孔 流 血, 臉 有 瘀 傷, 兩 眼 沒 閉, 全 身 是 傷 」。 院 方 堅 稱 他 是 被 一 群 瘋 子 打 死, 並 非 院 方 管 束 過 當。 當 時 難 友 蔡 寬 裕 等 人, 曾 找 尤 清 監委協助調查,尤清則表示,這種事是監委無力調查的,他愛莫能助。 吳呈輝則在一九九八年逝世。他生前曾告訴長子吳恒德有關吳炳坤軍校地下 組 織 的 想 法。 當 時, 他 們 希 望 軍 校 臺 灣 籍 同 學 畢 業 後, 如 有 五 十 個「 自 治 互 助會」的同學或串聯結盟的軍官當上營長,或許就可掌握軍中二萬多的兵力, 要改革或革命,才有可能。但是,在一九五八年黃埔軍校畢業生發生吳鍾靈、 黃 深 柱、 林 再 受 的 臺 獨 案, 以 及 一 九 六 一 年 海 軍 陸 戰 隊 員 陳 庚 辛 等 人 意 圖 發 動「 三 九 事 件 」, 配 合 蘇 東 啟 等 人 起 事 的 政 治 案 件 後, 軍 方 早 就 十 分 注 意 臺 灣 籍 軍 人 的 地 下 組 織 與 活 動。 吳 炳 坤、 陳 春 榮 等 軍 校 三 十 期 學 生 和 三 十 三 期
江 炳 興、 蔡 財 源 的 地 下 組 織 串 聯, 更 引 起 重 視, 吳 炳 坤 因 而 第 二 度 坐 牢,更引發吳家兄弟的一場悲劇。 吳 呈 輝 坐 了 兩 年 冤 獄, 才 獲 判 無 罪 出 獄! 家 人 找 難 友 陳 三 興 為 他 打 「 冤 獄 賠 償 」 官 司, 高 雄 法 院 判 決, 兩 年 冤 獄, 每 日 以 四 千 五 百 元 計, 獲 賠 三 百 多 萬 元。 吳 炳 坤 第 一 次 坐 牢 兩 年, 由 他 的 二 姊 林 吳 進 金 向「 戒 嚴 時 期 不 當 叛 亂 暨 匪 諜 審 判 案件補償基金會」申請賠償二百萬 元, 第 二 次 被 關 到 精 神 異 常 而 停 止 羈 押、 審 判 的 刑 期, 則 不 予 賠 償。 至於吳忠和離奇慘死在退伍路上的
火 車 外, 軍 方 是 在 當 時 包 了 數 萬 元 的 象 徵 性 慰 問 金。 吳 炳 坤 三 兄 弟 的 悲 劇, 令人感慨萬千。 家屬吳恒德補記
吳 家 三 兄 弟 此 事 件 的 家 庭 悲 劇, 也 延 及 整 個 家 族, 警 備 總 司 令 部 對 吳 家 整 個 家 族 的 監 視 殘 害, 直 至 一 九 八 七 年 解 除 戒 嚴 為 止。 吳 炳 坤 的 二 哥 吳 呈 瑞, 與 妻 子 吳 林 玉 蓮, 育 有 二 子 三 女, 吳 昭 榮( 長 女 )、 吳 阜 旂( 長 男 )、 吳 寶 魄(次女)、吳帝儀(三女)、吳阜龍(次男)。 吳 呈 瑞 自 三 弟 發 生 事 情 後, 聽 從 父 親 吳 包 的 話, 保 護 好 妻 小, 少 介 入 父 親 救 援 大 哥 跟 三 弟 的 事 情, 為 家 族 保 留 血 脈, 堅 強 地 在 土 地 銀 行 的 崗 位 上, 抑 鬱 終 生, 吳 呈 瑞 曾 說 :「 同 一 期 或 後 期 進 入 土 地 銀 行 工 作 的 同 事, 都 升 任 分 行 經 理 了, 我 還 是 一 個 小 小 辦 事 處 的 主 任。」 吳 呈 瑞 後 來 也 肝 硬 化 病 逝 於 任 內,吳呈瑞的小孩也鮮少與堂兄姊們聯繫,怕被牽連。 吳 呈 輝 出 獄 後 與 妻 子 吳 楊 美 年 又 生 育 了 一 男 一 女, 共 育 有 三 子 四 女, 分 別
吳呈輝遺孀吳楊美年近照(國家人權博物館籌備處攝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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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吳 恒 修( 長 女 )、 吳 恒 德( 長 男)、吳恒馨(次女)、吳恒儀(三 女)、吳恒宏(次男)、吳恒範(三 男)、吳恒熙(四女)。 吳呈輝生前曾告訴小孩們:「我 與 你 三 叔、 小 叔 的 事 件, 雖 造 成 家 族 家 散 人 亡, 我 們 不 後 悔 ; 因
一二年徵稿 ○
(國家人權博物館籌備處攝影)
為生為臺灣人,長在這片土地上, 要 對 臺 灣 的 前 途 有 所 自 覺, 已 造 成 的 傷 害, 我 與 你 們 的 母 親 會 加 倍 努 力 打 拚, 來 補 償 你 們, 幫 你 們 建 立 基 業。 在 不 義 獨 裁 政 權 下 生活,你們可能遭受排擠疏離的, 或 許 你 們 會 少 了 很 多 的 朋 友, 也
來改投入生命科學研究工作,迄未成家。 二
吳 恒 德 讀 完 初 中 後, 一 直 在 他 父 親 身 邊 幫 忙, 退 伍 後 去 臺 東 開 發 礦 產, 後
吳家傳世的基業,以利支持臺灣民主自覺運動。」
依 祖 父、 父 親 念 茲 在 茲 地 建 立 基 業, 厚 植 實 力, 所 以 走 研 究 路 線, 希 望 建 立
司 令 部 對 我 的 監 視 直 到 我 三 十 三 歲 才 解 除。 我 身 為 長 子, 考 慮 的 要 更 深 廣,
心, 怕 我 又 被 謀 殺, 也 告 誡 兩 個 弟 弟, 當 兵 時 要 特 別 注 意 安 全, 南 部 警 備 總
吳 恒 德 說 :「 當 兵 時, 父 母 親 要 我 每 星 期 打 電 話 報 平 安, 我 知 道 他 們 的 擔
公司和與外貿相關的工作,迄今未婚。
告 誡, 一 定 要 努 力, 要 建 立 吳 家 的 基 業。」 吳 恒 修 大 學 畢 業 後, 一 直 在 外 商
母 親 撐 起 這 家 庭, 也 為 我 們 家 庭 的 未 來, 爭 取 些 些 的 機 會。 從 小 祖 父 一 再 地
深 知 父 親 與 叔 叔 的 事 件, 真 的 不 敢 跟 同 學 朋 友 交 往, 我 只 能 在 經 濟 上 幫 助 父
此 事 件 對 吳 呈 輝 的 小 孩 影 響 很 大, 總 有 莫 名 的 陰 影 壓 力。 吳 恒 修 說 :「 我
安全地退伍回來。
要忍耐,多讀書,多點知識……」他也提醒三個兒子要注意當兵的舉止行為,
右起吳呈輝的長子吳恒德、長女吳恒修、次女吳恒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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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者 陳銘城,一九五二年生,曾任《臺灣時報》、《自立晚報》、《自立早報》記者,黨外雜 誌《八十年代》編輯。二 ○○○ 年至二 ○○ 四年任文建會主委陳郁秀機要祕書,二 ○○ 六 年至二 八年任文建會副主委吳錦發辦公室主任,參與綠島、景美人權園區重建工作。 ○○ 曾獲一九九一年臺權會首屆「臺灣人權報導獎」,二 ○○ 七年榮獲全美臺灣人權協會頒發 「王康陸紀念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