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過長夜輯四-在逆風中奮起

《走過長夜》總序

III

篇與「回想」篇，以及透過第三者角度來撰寫受難者生命故事的「側寫」篇，

讓讀者可以更清晰的透過各種不同的角度來閱讀受難者們的生命故事。

從《秋蟬的悲鳴》、《看到陽光的時候》到《喚不回的青春》，收錄了五十

多 篇 生 命 故 事 ，《 在 逆 風 中 奮 起 》 再 次 向 幾 位 政 治 受 難 者 及 受 難 者 家 屬 徵 集 了

十 三 篇 的 生 命 故 事 ，每 一 篇 故 事 都 值 得 細 細 翻 閱 ，從 中 省 思 過 去 歷 史 所 造 成 的

傷 痕 ，透 過 閱 讀 這 些 故 事 能 讓 未 來 世 代 能 夠 珍 惜 與 捍 衛 現 今 得 來 不 易 的 人 權 成 果，也正是人權館出版這系列書籍的初衷。

最後，人權館再次由衷感謝協助這系列書籍付梓出版的政治受難者前輩、受

難 者 家 屬 ，以 及 為 第 一 、 二 輯 付 出 相 當 多 心 力 的 陳 銘 城 先 生 與 曹 欽 榮 先 生 ，當

然還有許多在幕後工作的團隊，在此致上人權館最深的感謝，是以為序。

國家人權博物館籌備處主任

II 在逆風中奮起

《走過長夜》總序

一一年成立以來，分別於二 ○

一二年十二月與 ○

一 五 年 出 版 第 三 輯《喚 ○

白 色 恐 怖 受 難 文 集 第 一 輯 》 與《 看 到 陽 ─

白色恐怖受難文集第二輯》。此外在二 ─

一四年一月出版《秋蟬的悲鳴 ○

國家人權博物館籌備處自二 二 光的時候

不回的青春》的同時，亦合併第一、二輯，組成系列套書《走過長夜》。

《走過長夜》系列書籍受到外界高度的肯定，並獲得許多來自各界的支持和

一六年進行第四輯《在逆風中奮起》的出版籌畫， ○

一七年五月完成出版。 ○

鼓勵，因此人權館遂於二 並於二

透過與出版社的合作讓本系列文集能有更多的銷售管道，使讀者能更加方便

購 得 文 集 ，也 有 更 多 讀 者 因 看 見 受 難 者 的 真 實 故 事 ，進 而 關 注 人 權 議 題 ； 二 來

人權館透過《走過長夜》系列編輯統整，依內文性質將文稿分成受難者本人親

自撰寫或接受口訪的「親歷」篇、透過受難者家屬所撰寫或接受口訪的「追憶」

前言

V

難者的親筆書寫，既能呈現政治受難者的受害情形、案情發展，可補充現今史 料文獻之不足，更可呈現受難者的個別語氣、觀點與感觸。

《在逆風中奮起》彙集了十三則受難故事，詳述受難者暨家屬親友們在面對

人權迫害困扼，勇敢生存下來，發揮生命韌性的過程。鄭慶龍、許貴標在耄耋

之年掀開塵封的記憶，令人感傷無限；張則周教授堅持用教育發揚理想；楊國

宇、劉秀明，用自身記憶保存戒嚴時期的人權史料；張佛樹與陳欽生共同為白

色恐怖時期官方的濫捕濫抓，寫下了有力的歷史註腳；陳深景用歌曲譜下了樂

師受政治迫害之故事；藍芸若細膩描繪出亂世中父母之間堅貞的情感；葉光毅

教授用詩詞追憶父親為理想而獻身；涂貴美道出白色恐怖受難者家屬數十年杌

年代左派青年的故事與當時 ○

隉難安的煎熬歲月；陳玉珠用溫柔而堅定的陪伴，回應對丈夫陳武鎮受難故事 的不捨與敬重；張立本側寫訪談，紀錄了臺灣七

的社會氛圍。透過故事內容，使世人明瞭到受難者暨家屬們數十年來的煎熬與 堅強，其心路歷程，無一不是字字血淚、力透紙背。

人權貴在實踐，讓後代子孫不要再犯同樣的錯誤。真誠分享《在逆風中奮起》

IV 在逆風中奮起

前言

走過漫漫長夜，生命在逆風中奮起

國家人權博物館籌備處政治受難者的生命故事文集《走過長夜》，出版輯四

《在逆風中奮起》，透過十三則受難者與家屬們的心路歷程告白，娓娓述說這 百年來臺灣民主的漫漫人權路。

人權館籌備處鑑於「白色恐怖」歷史保存工作之重要與急迫性，近年來，積

極展開地毯式搶救歷史記憶工程，除了政治受難者口述歷史訪談計畫案例行性

的推動，更進行受難前輩們的影像紀錄專輯拍攝，為臺灣後代子孫保存人權史

料，還原歷史真相，也為戒嚴時期的臺灣社會，增修人權歷史註腳。

政治受難者暨家屬親友們心中塵封多年的記憶，具有獨特的史料價值，如何

能讓更多的年輕人瞭解，並讓這段歷史不只是課本中的一個章節，藉由政治受

輯四

在逆風中奮起

VI 在逆風中奮起

給每一位想瞭解、或應該瞭解這段歷史的朋友，同時也獻給曾經為民主、自由 奉獻青春和生命的政治受難者前輩們。

國家人權博物館籌備處主任

追憶 藍明谷與張阿冬的故事 ─ 葉盛吉的生命與信仰 ─

亂世中的貞愛 染血的白袍

一九七 ─

藍芸若 葉光毅 涂貴美

陳玉珠

張立本採訪整理

年代的左派青年案是如何發生的？ ○

陳武鎮的藝術生命故事 ─

長期處在不安、沒有安全感的日子

回想 他是我的一生

側寫 臺灣人民解放陣線

索引

311 271 231

343

377

輯四 目次 《走過長夜》總序 前言 走過漫漫長夜，生命在逆風中奮起

親歷 心頭上的烙痕 還原歷史，更要改造社會

王逸群 王逸群

鄭慶龍 張則周 楊國宇 許貴標 劉秀明

Ⅱ

Ⅳ

13

33

65

191 155 137 109 87

第九條第二項 不堪回首 傲骨

張佛樹

苦悶年代的反

言論壓迫的冤獄一千七百天

陳深景

陳欽生

悲情亂夢

被植入白色恐怖漩渦的僑生

K

親歷

鄭慶龍／張則周／楊國宇／許貴標／劉秀明／張佛樹／陳欽生／陳深景

鄭慶龍 1929-

一九二九年生於彰化縣北斗，一九四二年入臺中師範 學校就讀，因戰爭之故曾於一九四四年被抽調至苗栗通霄 擔任學徒兵，戰後才完成師範學校學業。畢業後曾短暫服 務於臺中市光復國校（今臺中市光復國民小學），後在父 親介紹下至「中美經濟合作總署」工作，負責倉庫管理。 在光復國校服務期間常與同事廖學銳等人在聚餐時討論政 治話題，也曾在寄給同事的明信片上表達對現實的不滿。 因 此 在 一 九 四 九 年 五 月 遭 控 涉 及「 臺 灣 民 主 自 治 同 盟 」 案，被判有期徒刑五年，先後被關押於東本願寺、青島東 路軍人監獄、綠島等地。一九五四年出獄，隨後投入商界， 在美商公司服務，退休後擔任行銷培訓顧問。

心頭上的烙痕

15

三名臺籍「奏任官」（屬於中階文官），而父親居其一。

因為父親職務調動的關係，我小時候經常搬家；從故鄉北斗，到基隆、臺北，

南北移居。五、六歲左右，父親出任彰化社頭車站副站長，全家遷往社頭，後

又遷往彰化、花壇、勝興、桃園，戰後遷往臺北才算安定下來。

臺中師範學校

在日治時期，讀中學豈是易事？至少要小康家庭，才能供養一名中學生。家

中六名小孩，成員眾多，父母經濟壓力甚重，使我無法走向中學之路；而師範

競 爭 萬 分 激 烈。 我 報 考 的 臺 中 師 範 學 校， 考 生

有 三 間 師 範 學 校， 招 收 臺 籍 學 生 的 名 額 又 極 少，

那 時 代， 師 範 學 校 只 開 一 道 狹 小 窄 門。 全 臺 僅

然成了我的第一志願。

個 每 日 伙 食 費 僅 須 一 至 二 角 的 年 代， 師 範 學 校 自

學校有官費補助，供應食宿之外，學生每月還可領取日幣兩圓的零用錢，在那 鄭慶龍綠島時期身影。

14 在逆風中奮起

心頭上的烙痕

家庭背景

鄭慶龍

我的父親鄭詳生於彰化北斗，自小家貧。十歲左右，他就必須早起叫賣油條，

貼補家用；放學後還得幫忙家中生意，童年忙碌而清苦。小學畢業後，父親先

從事推「臺車」（輕便車，當時一種人力交通工具）賺取幾分錢微薄車資，一

陣子之後，正逢鐵道部招考員工，父親有幸錄取，才開始每日清晨走數公里上

班的日子。在日治時期，父親從日薪三角五分最基層的站工，透過單位內部職

位考試與培訓，一路往上升遷，最後成為鐵道部奏任官。當時整個鐵路局只有

心頭上的烙痕

17

「空中堡壘」轟炸機來襲，我們從地面抬頭往上看，炸彈緩 B29

襲中，新竹校區的教職員宿舍遭炸彈命中，共有二十多人喪生。美軍還曾派遣 當時最先進的

緩落下，兩、三分鐘後到達地面，炸出七、八百多個坑洞，一個需要一班四十

名學生花一整天才能填平的大洞散布跑道、機場房舍、並擴散到方圓兩、三公

里的民宅。炸彈落地，爆炸聲此起彼落，整個新竹城都為之搖晃不停。戰火熾

燒約一年，日本宣布戰敗投降，這樣提心吊膽的日子才告落幕。

那是民族認同產生變化的年代。日本投降之後，有些同學藉機「清算」一些

素來歧視臺人的日籍師生。但那尚屬少數人的行為，我們同班同學感情很好，

尤其當時的導師關順也（せき じゅんや）照顧學生不分臺日籍，乃至於老師 回日本後，有生之年，他都與我們一直保持連繫。同一時間，同學們對於中國

的「祖國」情感也急遽升溫。從一九四五年八月到十月二十五日之間，我們主

動聯繫一些「半山仔」來傳授中文，並學習注音符號，又自發地在市民常聚的 民宅轉教給一般民眾。

一九四五年十月，國軍入新竹，大批民眾簇擁於車站前迎接「王師」。一見

16 在逆風中奮起

五百餘人，臺灣人占八成以上，卻只錄取十人。考生的日語程度至為關鍵，幸

運的是，我從小在鐵道部宿舍成長，常有機會與日人接觸、交談，或許因此， 才讓我得以脫穎而出吧。

一九四二年，我進入臺中師範學校就讀，按學制應讀七年，包括普通科五年，

專科兩年。一九四三年，學制改革，臺中師範合併新竹師範，修業年限則改為

「四三制」（預科四年，專科三年），我也因此改到新竹校區上課。

師範學生強制規定住宿，從早到晚，學生們都過著有規律的生活。前兩年上

課狀況都算良好，到了一九四四年，進入戰爭後期，挖戰壕、蓋碉堡等勞動服

務日益頻繁，到後來，有八成時間都在公差中度過。一九四四年下半年，我們

被抽調為「學徒兵」，派往苗栗通霄沿海挖掘防禦戰壕，以阻擋美軍登陸。新

公 分 深， 約 莫 一 個 人 ○

竹 作 為 日 本 海 軍 航 空 隊 的 基 地， 遂 成 美 機 轟 炸 的 重 點 區 域， 目 的 是 要 癱 瘓 飛 機 的 起 降 跑 道。 為 了 躲 避 空 襲， 我 們 在 地 上 挖 出 一 五

高「蛸壺」（たこつぼ），俗稱「章魚洞」。若遇上轟炸，大家就跳入洞中蹲

著，除非炸彈直擊，否則在洞旁炸裂也能平安無事。只是戰火無情，在一次空

心頭上的烙痕

19

官員貪污腐敗，加劇了臺灣人與外省人的隔閡。加上彼此生活習性大相逕庭，

臺灣許多日式房子，講究脫鞋入屋，外省人則直接踏上榻榻米；而部分外省人

隨地吐痰、擤鼻涕的習慣，更令臺人難以忍受。暗暗拿他們與日本人相比，都 覺不如。

學校從日式教育改為漢文教育，逐漸上了軌道。只是，從前日本教師總教導

學生必須互相信任，才能打造良好的社會，而中國老師卻告誡我們無論親疏，

都要時時保持對人的警覺，種種類似這樣的概念差異，無不帶給我強烈衝擊。

我們成為戰後接受中國教育的第一屆畢業生。日本人走了以後，班上剩下十

個人，另有一班短期速成三年學制的學生約三十多人，則要求和我們併班，兩

年後同時完成學業。我們對此安排也不反對，四十幾人一起熱鬧畢業，總算不 至於太冷清。

經濟亂象

師範學校畢業後，我被分派到臺中公園旁的光復國校任教。那時候臺灣經濟

一九八七年，鄭慶龍（右）與關順也教授在東京合影。

18 在逆風中奮起

國 軍 衣 衫 襤 褸， 肩 揹 雨 傘， 行 進 毫 無

朝 氣， 在 場 民 眾 無 不 大 失 所 望。 當 時

我對於國軍如此邋遢散漫的印象感到

疑 惑 不 解， 直 到 一 九 九 三 年 我 前 往 廈

門 一 遊， 在 那 裡 聽 說 了 一 個 俗 稱「 寡

婦 村 」 的 村 落， 才 為 長 久 以 來 的 困 惑

找 到 一 絲 解 答。「 寡 婦 村 」 的 由 來，

據說是因為一九四五年大批國民黨軍

隊 行 經 此 地， 準 備 搭 船 前 往 接 收 臺

灣， 將 村 子 裡 不 論 老 少 的 男 子 皆 抓 來

從 軍， 湊 和 人 數， 全 村 只 剩 下 女 子，

故 被 稱 作「 寡 婦 村 」。 毫 無 訓 練 倉 促

成 軍 的 部 隊， 其 軍 容 萎 靡 是 可 想 而 知

的。 一 九 四 五 年 到 一 九 四 七 年， 接 收

心頭上的烙痕

21

就沒有鈔票可容納了，遂變成成冊的銀行本票簿，一張一百萬。紙上富貴，畢 竟都是虛妄。

被捕

一九四九年二月回到臺北，五月底我就被捕了。同時被捕的，還有我光復國

校的同事廖學銳、郭錕銘、張如松及陳東海。廖是早我兩期的學長，他和我一

樣都被判五年，不過後來他又牽涉到其他案件，慘遭槍斃。郭錕銘與我同班，

交情最好，他在此案中無罪，但也因牽連別的案件而被判了十幾年。張如松與

廖學銳同班，被判無罪。陳東海是從彰化調來臺中的老師，我在光復國校當教 員的時候，陳東海與我隔鄰而居，他最後也被判無罪。

我 們 究 竟 所 犯 何 罪？ 事 後 回 想， 也 許 是 一 次 我 寫 明 信 片 回 光 復 國 校 給 同 事

們， 有 一 些 對 現 實 不 滿 的 字 句， 明 信 片 擺 在 教 職 員 辦 公 室 桌 上， 被 人 發 現 密

報。我還在光復國校時，同事們晚上偶爾會聚在一起喝酒聊天，討論三民主義

之類的政治話題，又或者因此惹人注目，引禍上身，亦未可知。

環境極不穩定，我擔任教職第四個月，才一併領到前三個月的薪水。加上國民

政府於中國大陸濫印鈔票，應付財政支出，通貨嚴重膨脹，這四個月的薪水， 竟連一雙新鞋也買不起。

在收入不固定的情況下，我只教了一個學期的書，便覺難以為繼。聽從父親

（註

）

的建議，回到臺北另覓出路。我義務教學未滿三年便離職，其實有違規定，只

是 當 時 時 局 混 亂， 學 校 也 無 心 追 究 了。 父 親 於 光 復 後 升 任 臺 北 樺 山 車 站

成一千塊，一千塊變成五千塊，五千塊變成十萬塊、一百萬。比一百萬再大，

內戰的主要影響還是經濟方面，通貨膨脹毫無止境，大面額的鈔票一百塊變

是料想不到，最後國民黨竟會全面撤退來臺。

讀到兩軍東北激戰，隨後徐蚌會戰，國軍節節敗退，也沒什麼特別的感受，只

那時中國國共內戰正熾，我們隔岸觀火，並不太覺得與自己相關。從報紙上

倍。

諳 英 語， 只 能 擔 任 倉 庫 管 理 一 職。 即 便 如 此， 薪 水 還 比 國 校 教 員 多 了 六 至 七

站長，經由他的介紹，我到美援相關機構「中美經濟合作總署」上班，但因不

1

20 在逆風中奮起

心頭上的烙痕

23

民主自治同盟的成員，我被放回牢房後，直到離開，都不曾再被過問。

東 本 願 寺 裡 有 五 間 牢 房， 一 間 牢 房 原 有 十 幾 個 人， 後 來 人 數 增 加 到 三 十 至

五十人，環境極為惡劣。幾天後，我聽到隔壁房廖學銳的聲音，才知道原來廖

亦被囚。當時他還在光復國校教書，至於他是否加入過什麼組織，我當然也不

清楚。不久，從另一側牢房得知陳東海也被關了進來。廖、陳兩人，牢中情緒

不太穩定，我只能多加勸慰。東本願寺牢房是納骨堂改造而成空間狹小，人滿

為患，必須側身而睡，一人緊貼著一人；正值初夏，每鐘頭輪流由兩人起身以

軍毯搧風，其他人才能勉強入睡。此外，東本願寺牢房的通風不良衛生條件也

極差，擁擠濕溽，更須對著馬桶入睡。在這樣的環境中，人又缺乏運動，我患

上了嚴重的腳氣病，下身麻木無法行走，直到軍人監獄時才能夠自費治療。

牢中還總是迴盪著犯人受刑求時的哀嚎，遭刑求口供坐老虎凳、以毛巾掩住

嘴巴，不停從鼻孔灌水的可憐人們，直至奄奄一息被扛回牢房，經獄友照料才

稍能恢復。相較之下，我在東本願寺並無大難；七個月後，我被轉到青島東路 軍法處，等候判決降臨。

22 在逆風中奮起

東本願寺

一 九 四 九 年 五 月 二 十 八 日 深 夜 約 兩 點 多， 我 家 門 口 突 然 來 了 兩 輛 中 型 吉 普

車，十幾個全副武裝，手持衝鋒槍的步兵下車將我家團團圍住，入屋搜索約一

小時，帶走一些可能是印刷物或報刊雜誌之類的東西。我被蒙住眼睛，戴手銬

押上車，隱約覺得車子在市區一直繞圈，約半個鐘頭後，我才被帶下車。後來

某日早上被放出來洗臉的空檔，看到外面景象，我才驚覺，這不就是家附近的

東本願寺（今之臺北市西寧南路一帶）？這裡離我鄭州路的家只有五分鐘腳踏 車車程，他們竟開車繞了半個鐘頭！

我被送到東本願寺後，時值三更半夜，訊問立刻開始。對方以誘導、恐嚇、

威脅、勸解各種方式問話；相同的問題經由不同人馬拉松式偵訊，持續了一整

天。 依 稀 記 得， 他 們 問 我 有 沒 有 參 加 什 麼 組 織， 也 提 到 了「 臺 灣 民 主 自 治 同

盟」。我當然矢口否認參加任何組織，也不知道臺灣民主自治同盟為何物，只

說，大家有時晚上聚會，會一起學習三民主義云云。但他們一口咬定我是臺灣

心頭上的烙痕

25

火燒島

一九五一年五月，某日晚上十一點多，獄方召集所有羈押的大批政治犯，戴

上手銬，兩個人一組銬上腳鐐。經過漫長的準備工作，兩名人犯一組，加上前

後 組 用 繩 索 相 連 列 成 一 隊， 拖 著 腳 鐐， 走 在 通 往 華 山 車 站（ 今「 華 山 文 創 園

區」）的大街上。一行人步調緩緩，旁有荷槍實彈的衛兵戒護，氣象蕭瑟陰森。

徒步一個多鐘頭，才到達北平路上的華山車站，搭乘貨運列車前往基隆。從基

隆港口上了登陸艇，我們都還不知目的何在，以為自己即將填海。船開了一整 天才到臺東，加裝一些貨物後，隨即航向綠島。

我們從綠島中寮上岸，走了約三十至四十分鐘，到達空空盪盪的簡陋木造房

舍營區。政治犯的監房區稱為「新生訓導處」，雖然外表簡陋，實際居住條件

卻比臺北軍監好上一截。在綠島，凡事從簡，犯人睡在軍營般上下兩層木板的

通鋪，吃飯最早得蹲在地上吃；後來我們自己動手做了板凳，才能坐著進食。

那 時 新 生 訓 導 處 共 七 個 中 隊， 每 中 隊 大 約 一 百 七、 八 十 人， 一 中 隊 下 轄 八 個

班，我被編在第七中隊。前四中隊為第一大隊，後三中隊為第二大隊；女性政

24 在逆風中奮起

青島東路軍法處

軍法處法官問及臺灣民主自治同盟，我一律回答：「從未聽說過這組織。」

法官回覆：「算了，沒關係。」但最後判決書上，我卻成了該組織成員。判決

書 上 提 及 七 月 時 在 我 住 處 搜 得 臺 灣 民 主 自 治 同 盟 宣 傳 單， 而 我 在 五 月 底 被 逮 捕，時間上明顯不合，以此判刑五年，豈非羅織罪名乎？

我的案子在一九四九年十二月下旬判刑，判決後，隨即轉移軍人監獄，地點

同樣位於青島東路軍法處，只是區域不同罷了。半年後，我被調為外役工作。

一般而言，從事外役工作的犯人主要是軍人普通犯，鮮少政治犯。外役犯人形

形色色，逃兵有之，竊盜殺人犯有之。我跟隨一位日籍及一位外省籍木匠學習

木工，製作多項木作。有一次我自己購買木材，製作了一具大型書櫃，利用探

監 時 間 託 人 運 回 家 中。 這 段 外 役 生 活 大 概 持 續 了 近 一 年 時 間。 一 九 五 一 年 五 月，我們整批政治犯再度被遣送，前往火燒島。

心頭上的烙痕

27

求 我 繳 交 自 白 書。 我 禁 不 起 窮 追 不 捨 地 反 覆 騷 擾， 找 上 臺 北 市 警 察 局 長， 表

明：「我的檔案都存在警方，也有保證人。如果你們還不放心，大可將押我回

去，怎能一天到晚要寫自白書？」局長客氣地回覆說，只是例行公事而已。後

─

他畢竟有所顧忌，擔心連累無辜，被扣上「資匪」

往 ； 滿 一 個 月 發 薪 水 那 天， 老 闆 便 辭 退 了 我

元， 做 了 二 十 多 天 後， 我 向 老 闆 坦 承 政 治 犯 的 過

不 容 易 找 到 出 獄 後 的 第 一 份 工 作， 月 薪 只 有 兩 百

經 考 量， 還 是 放 棄 升 學 一 途。 經 過 幾 個 月 後， 好

自 然 無 法 擔 任 公 職。 曾 經 考 慮 過 繼 續 念 書， 但 幾

教 員， 且 學 歷 也 僅 停 留 在 小 學 畢 業， 前 科 在 身，

我 當 初 沒 能 領 到 師 範 學 校 的 畢 業 證 書， 不 能 再 當

途， 囿 於 政 治 犯 的 身 分， 找 工 作 四 處 碰 壁。 由 於

出獄後面臨最大的問題是如何安排自己的前

來情況稍有改善，不過每個月仍會有管區警察前來查探近況，從不間斷。

鄭慶龍、林錦嬌夫婦年輕時的合照。

（註

）

也 被 送 到 綠 島， 編 成 第 三 大 隊。 第 三 大 隊 和 我 們 隔 離， 其 餘 人 無 法 與

治犯三十多人，另編成一個分隊。後來國軍在福建南日島戰役俘虜共軍八百餘 人

依舊籠罩於政治犯的陰翳之下，揮之不去。首先是管區警察常來查訪，還曾要

以為五年刑期，自獲釋那天起，終將告結，殊不知，此後三十餘年，我的生活

一九五四年六月十二日，在刑期延後十六天後，我從新店軍人監獄獲釋。本

出獄後

臺北新店軍人監獄，開始「找保」，著手辦理準備出獄程序了。

了三分之一在樂隊中。一九五四年五月中旬，終於盼來了刑期將滿，我被調回

練習時光，取代了不少勞動時間。島上無甲子，整整三年的綠島歲月，我竟花

招募有演奏樂器經驗的人組成軍樂隊。我曾學過小喇叭，便加入了樂隊；樂隊

之後便到海邊打石頭、砌圍牆。在綠島一年多後，獄方決定舉辦娛樂性活動，

島上生活，每天早上在空蕩蕩的空地上一小時的三民主義內容反覆的課程，

他們接觸，亦未曾碰面。

2

26 在逆風中奮起

心頭上的烙痕

29

一九七五年，鄭慶龍（前排右二）參加禮來公司訓練活動後，與菲律賓分公司

貿 易 公 司， 負 責 推 展 業 務 的 工 作 ； 在

恪 盡 職 責， 竭 力 打 拚 之 下， 三 年 過 後

我也升職成為營業部門的一位小主 管。

不准出國

工 作 之 路， 並 未 從 此 一 帆 風 順。

一九六一年我轉往美商氰胺公司工

作。 三 年 上 班 期 間 內， 也 曾 有 管 區 警

察 至 公 司 盤 查， 難 免 引 發 困 擾 與 誤

會。 尤 有 甚 者， 公 司 要 送 我 出 國 培

訓， 我 多 次 申 請， 卻 都 石 沉 大 海。 為

事 要 與 他 們 商 談。 對 方 很 快 覆 電， 要

此， 我 主 動 向 特 務 機 關 聯 絡， 表 明 有

員工合影。

一九六一年，鄭慶龍（左二）於美商氰胺公司留影。

28 在逆風中奮起

（ 資 助 共 產 黨 員 ） 的 大 帽 子。 所 幸 半

年 多 後， 老 闆 認 為 我 才 堪 造 就， 又 找

上 門 來， 主 動 要 我 復 職， 並 將 月 薪 加

至 五 百 元 而 被 我 婉 謝。 這 次 事 件 後，

我便決心不再主動向他人提起過去的

經歷，以免徒生風波。

出 獄 後 我 與 三 個 弟 弟 同 住， 老 大 在

彰 化 縣 教 書， 兩 名 小 弟 尚 在 學， 家 裡

的 工 作 全 落 在 弟 媳 身 上， 自 己 心 裡 總

覺 得 有 所 虧 欠。 一 九 五 五 年 經 人 介

紹， 結 婚 組 成 了 家 庭， 益 發 覺 得 必 須

更 加 努 力 工 作， 才 能 彌 補 之 前 坐 牢 的

五 年 空 檔， 且 為 家 庭 擔 負 多 一 點 責

任。 之 後 我 進 入 一 家 從 事 進 口 食 品 的

心頭上的烙痕

31

年輕人致電公司，表明隸屬某一保密單位，約我「喝咖啡」。我們在民生東路

的咖啡廳碰面，我不禁問：「人都要老化退休的，你們騷擾一輩子了，還不肯

放過我嗎？」對方態度謙和而有禮。印象中，這是最後一次的特務跟監，然而 我久久還不敢相信監視行動會有落幕的一天。

半輩子夢魘終獲解脫

幾年前，我偶爾還會和郭錕銘等同案難友碰面，我們也在政治受難者聚會時

四年我到 ○○

華沙旅行，看到一方石碑底下布滿花束，周遭點上蠟燭，一問之 ─

聚餐敘舊。眾中相見，當年的笑語與悲嘆，如今都如隔世了。二 波蘭的首都

下，才知這是在悼念二次大戰中受難的同胞，一時之間，我的眼淚奪眶而出，

直流不停。想起自身命運的飄零，以及心繫著臺灣這片土地以及島上的人民，

在二戰期間，臺灣作為日本的殖民地遭受美軍轟炸，多少平民百姓枉送性命，

更不用說被派往前線的臺籍軍伕，有誰記得他們？戰後從來無人悼念。時移事

往，之後臺灣又經歷了二二八事件與白色恐怖，又有誰來憑弔受難者們？

（註

）

， 即 有 人 前 來 接 洽。 我 表 明 無

我 於 某 日 某 時 至 博 愛 路 警 備 總 部， 找「 傅 道石」

行。 之 後 每 當 有 出 國 的 機 會， 我 就 必 須 寫

後 答 應 加 以 考 慮， 但 隨 後 申 請 依 然 不 肯 放

法 出 國 接 受 公 司 培 訓 的 問 題， 對 方 討 論 之

3

務 跟 監。 直 到 一 九 八 六 年 年 底， 還 有 兩 名

前 程。 而 生 活 上， 除 了 警 察 來 訪， 也 有 特

四 次 機 會， 始 終 原 地 踏 步， 不 免 影 響 職 場

訓， 給 予 大 量 的 福 利 條 件， 我 錯 過 了 三、

公 司 任 職。 公 司 常 安 排 臺 灣 員 工 到 美 國 培

一 九 七 二 年 之 前， 我 已 換 了 另 一 家 美 商

一九六一年起，我已盼望了十一個寒暑。

直 到 一 九 七 二 年， 才 終 於 獲 准 出 國， 從

信 詢 問， 前 後 六 次， 都 以「 緩 議 」 駁 回。

一九七○年代，鄭慶龍（中）與子女一同至花蓮旅遊。

30 在逆風中奮起

張則周 1929-

一 九 二 九 年 生 於 河 北 省 井 陘 縣， 曾 就 讀 北 平 四 存 中 學、 北 平 市 立 第 四 中 學， 一 九 四 七 年 考 取 上 海 國 防 醫 學 院， 大 一 結 束 後 來 臺， 翌 年 二 月 參 加 臺 灣 大 學 的 寄 讀 考 試，半年後分發到化工系二年級。一九五 ○ 年五月在新生 南路臺大宿舍被捕，遭控涉「中共中央社會部潛臺間諜蕭 明華等人案」，被判刑十年、褫奪公權五年，刑滿後仍繼 續延押，共服刑十一年四個月，先後被關押於臺灣臺北監 獄、綠島、軍人監獄、生教所、小琉球等地。一九六一年 出獄後因已無臺大學籍，遂於一九六三年重考進入成功大 學礦冶系（今資源工程學系），後再轉至臺大農化系，一 路攻讀至博士學位，畢業後於臺大擔任教職。

二○○八年，鄭慶龍、林錦嬌夫婦重返綠島觀光。

我 們 都 已 走 到 人 生 盡 頭 的 階 段， 臺 灣 社 會 又

將 會 是 如 何？ 盼 望 人 民 的 普 遍 覺 醒 建 立 真 正 民

主 的 臺 灣， 從 此 徹 底 根 除 獨 裁 者 或 貪 婪 勢 利 的

政 客 集 團 把 持 的 政 府， 任 意 蹂 躪 人 權 的 夢 魘 不 再威脅人民生活的自由。

註釋

樺 山 車 站， 位 於 今 日 臺 北 火 車 站 和 松 山 火 車 站 之 間 的 臺 鐵 貨 運 轉 運 站， 以 日 治 時 期 臺 灣 總 督 樺 山 資 紀 命 名。 一 九 四 九 年 以 後 改 稱「 華 山 車 站 」， 一 九 八 六 年 廢 除 該 站。 南 日 島， 位 於 金 門 和 馬 祖 之 間 的 福 建 沿 海， 屬 於 莆 田 縣 行 政 區。 一 九 五 二 年 十 月 國 軍 動 員 一 個 師 的 兵 力 進 攻 南 日島，俘虜八百餘人後撤離。 「輔導室」的諧音，處理政治犯有關事務的機構代號。 1.

2.

3.

32 在逆風中奮起

還原歷史，更要改造社會

35

我 妹 妹 畢 業 於 北 大 醫 學 院 牙 科， 但 她 一 直 抱 有 改 革 的 熱 情， 而 且 對 人 非 常

好，是個很照顧大家的人，所以她的人緣極佳。她有一對兒女，兒子及媳婦在

上海工作，女兒、女婿在美國工作。妹妹目前已經退休了，妹夫已逝，她雖然

天津家的院子。

（

加 轉 學 考 試。 當 時 感 到 各 科 測 驗 都 很 容 易， 唯 有

我 小 學 一 年 級 是 在 煙 台 度 過， 暑 假 回 到 北 平 參

求學與成長

學畢業後，現任教中山大學應用數學系。

蘭 中 部 考 文 垂 市 ） 擔 任 研 究 員。 兒 子 哥 倫 比 亞 大

國 考 文 垂 大 學（

）， 目 前 在 英 UCL, University College London ，位於英格 Coventry University

去 英 國 及 美 國 進 修。 女 兒 畢 業 於 倫 敦 大 學 學 院

我 有 一 女 一 兒， 他 們 從 臺 灣 大 學 畢 業 後， 分 別

一個人住，不過常有朋友、學生來看望、照顧她。

一九三四年，張則周 ( 前排右 ) 與大哥、姊姊攝於

34 在逆風中奮起

還原歷史，更要改造社會

吾家舊事

張則周

一 九 二 九（ 民 國 十 八 ） 年， 我 出 生 於 中 國 大 陸 河 北 省 井 陘 縣。 家 父 諱 鍾

崧， 母 親 姓 李， 諱 采 蘋。 父 親 早 年 任 職 河 北 井 陘 礦 務 局， 後 轉 赴 天 津 工 作 ；

一九三六（民國二十五）年奉派到四川成渝鐵路發展南方鐵路工程，一九四五

（民國三十四）年底來臺接掌花蓮機廠業務。我有兩位兄長，一姊一妹。姊早

逝 ； 長 兄 則 文 習 法， 於 一 九 七 五 年 離 世 ； 二 哥 則 武 畢 業 於 西 南 聯 大， 主 修 機 械，任職北平鐵路局，最後在原單位退休。

還原歷史，更要改造社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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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言文就可寫兩頁，白話文可寫出四、五頁，令我欽佩不已。我向其中一位同

學請教，過了很久，他才透露，原來他的父母都很注重教育，除了購買大量書

籍給他看，平常更鼓勵他觀看、紀錄體育賽事，勇於向報刊投稿。如此一來，

才練成一手好文章。這些看似瑣碎的往事，其實深深影響了我日後對改革教學 及形塑優質的社會與教育環境的重視。

四存畢業後，考入北平第四中學。不久後日本投降，八年抗戰終於結束了，

我們歡迎過勞苦功高的國軍戰士，也歡迎過領導抗戰的蔣委員長。但不幸的是

沒過多久，就傳出有內戰的消息，當時四中各科的老師都是一時之選，其中也

有幾位是受過民主洗禮的，我們既參加過「反飢餓」、「反迫害」、「反內戰」

的遊行，也參加了抗議美軍強姦北大生沈崇的遊行，甚至對大批憲兵、警察進

入四中大禮堂準備拘捕正在講台上演講的校友的舉動也毫不畏懼，一方面向軍

警們抗議，一方面說服他們，最後軍警撤離，終於化險為夷！這些高中時的經 驗都影響了我來臺後對四六事件的看法與反應。

抗戰時期，北平家中有十幾口人，都依賴叔叔在電信局的薪水度日，生活十

國語注音符號沒學過，結果就為了這一點必須留一級。後來我才知道，學注音

符號並不難，只花了一、兩週就學會了，深感學校這種規定非常不合理，但只 有忍受下來。

初中我就讀北平四存中學，它是一所對生活管理很嚴格的學校，一、二年級

往 只 擠 得 出 幾 行 字， 獨 有 少 數 一 兩 位 能 下 筆 如 流，

記 得 初 中 作 文 課， 同 學 們 在 一 小 時 的 課 堂 上， 往

居間說情，最後被記兩大過、兩小過。

將 我 開 除 學 籍。 後 來 由 於 一 位 作 風 新 派 的 理 化 老 師

師 解 釋， 竟 觸 怒 了 該 名 教 師， 他 鬧 上 教 務 處， 要 求

卻 僅 僅 照 本 宣 科， 誦 讀 原 文。 我 曾 因 兩 次 舉 手 請 老

《 左 傳 》 中 本 來 充 滿 華 麗 絢 爛 的 故 事， 但 授 課 老 師

一年級須讀《論語》、《孟子》，初二讀《左傳》。

的 精 神 辦 學。 但 有 些 老 師 教 學 方 法 非 常 保 守， 初 中

必須住校。該校是依照清初大儒顏習齋、李恕谷發揚孔子教育思想及經世致用 張則周 ( 右一 ) 與母親、妹妹攝於北平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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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原歷史，更要改造社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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視。小隊長知道後，隔沒兩天便將我放出來，此後集合訓話的時間確實縮短了

不少。這也鼓勵了我，今後若發現不公不義的事，應大聲表達出來，因為這是 做為一個現代公民應有的基本權利。

來到臺灣

就讀國防醫學院期間，我與四中的老同學袁一士常有書信往來。袁一士那時

已在讀臺大森林系，信中常提及臺灣氣候宜人、風光優美，寒暑假還可到溪頭

實驗林場實習。我不禁大生嚮往之心，隨即認真思索赴臺的可能。

依據國防醫學院規定，學生未讀滿修業年限，必須賠償一千多萬。還好，因

當時國共內戰，通貨膨脹、金圓券貶值，一千多萬元已貶到目前臺幣一萬元左

右， 所 以 即 使 家 中 經 濟 拮 据， 仍 然 能 夠 支 付， 所 以 我 最 後 作 出 離 開 的 決 定。

一九四八年秋天，我離開了國防醫學院，來到臺灣。前後經歷寄讀考及入學考

試，我在一九四九年六月成為臺大化工系二年級的正式生。自考進臺大後，我

就搬來與袁一士住在同一間宿舍（即現在金華國中東南邊）。

38 在逆風中奮起

分艱苦。母親則操勞家務，任勞任怨，凡事為人著想，終因積勞成疾於一九六

年，我尚未恢復自由前離世。中學畢業後，我聽從叔叔的建議，報考有公費 ○

二年，本名為軍醫學校，一九四七年改名為國防醫學院，但 ○

的上海國防醫學院。一九四七年，我成為「國防醫學院」第四十八期的學生。 （該校創於一九

仍沿用軍醫學校第四十八期的期別，實際上應是國防醫學院第一屆的學生。）

校內學生來自各省分，下課後，蒙古話、福建話、上海話、山東話與湖南話等

方 言 交 響 共 鳴， 但 這 絲 毫 不 影 響 我 們 同 學 的 感 情。 國 防 醫 學 院 的 伙 食 並 不 算

好，有時我建議同學合資去買一些美軍於戰後留下的便宜罐頭，或調製一些小 蔥拌豆腐來補充營養。

同學的感情雖好，但學校生活卻毫不輕鬆。國防醫學院採軍事化管理，除了

晨 間 操 練、 白 天 上 課， 晚 餐 後 還 必 須 參 加 晚 自 習， 以 及 聆 聽 長 官 們 冗 長 的 訓

話。長期下來，我們的精神與體力都不堪負荷。一天，我鼓起勇氣向小隊長反

應， 希 望 能 縮 短 訓 話 的 時 間。 小 隊 長 聞 之 大 怒， 隨 即 呈 報 大 隊 長 建 議 關 我 禁

閉。我進入禁閉室後，翌日清晨，同學們紛紛帶了燒餅、油條、牛肉乾前來探

還原歷史，更要改造社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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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輾轉聽說，才知道于非為中共滲透來臺工作人員。他的身分暴露之後， 就迅速離臺。

三月下旬發生了臺大、師院生雙人乘腳踏車被警察拘留事件。為此臺大、師

院很多同學去新生南路與仁愛路交叉口的警察局抗議，並要求局長出面道歉。

後 來 督 察 冒 充 局 長 出 面， 被 認 出 後， 同 學 也 扣 留 他 到 新 生 南 路 臺 大 宿 舍（ 今

「金華國中」）的交誼室看管，直到天明。接著又有遊行，雖然最後獲得局長

當面道歉，但據說陳誠震怒，一定要抓帶頭抗議的同學，遂引發四六事件。政

臺灣大學寄讀考試的准考證。

府當局可能受到過去中國大陸學潮的影響，認為愈早壓制愈好，同時也有殺一 一九四九年，張則周參加國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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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一天，我經過臺大農工系（今生物環境系統工程系）的走廊，無意間看見

臺灣省社會處主辦的「實用心理學講習班」海報，寫著「歡迎臺大師生參加」

云 云。 我 跟 袁 一 士 覺 得 這 課 頗 有 意 思， 便 一 起 報 名 參 加， 大 約 一 週 兩 次， 晚

餐 後 我 們 一 起 去 公 園 路 的 女 師 附 小 聽 課。 這 門 課 的 講 師 名 叫 于 非（ 本 名 朱 芳

春），課程設計生動新穎，每次都講不同的題目，包括「投稿心理」、「戀愛

心理學」……等等，相當吸引年輕人。于非板書寫得也很好，我們都一邊聽課、 一邊做筆記。

聽于非的課是一九四九年二、三月間的事，不到兩個月的時間，這門課就停

開了，于非也突然不見蹤影。停課後，李學驊找了些上課的同學一起討論，今

後如何交換書籍閱讀。當天由於系上功課繁忙，我並未參加，只是後來袁一士

告訴我，因為我們與馬昌齡（就讀國防醫學院，是我四十八期的同學）離得很

近，我們可以交換書看。但我並不知這就是判決書所謂的「讀書會」，實際上

大 家 平 時 都 很 忙， 沒 有 多 少 時 間 看 課 外 書， 我 看 過 的 也 只 不 過 自 己 購 買 的 兩 三、本像《魯迅正傳》、《鋼鐵是怎樣煉成的》等等的書。

還原歷史，更要改造社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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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日後方知，這竟是大名鼎鼎的東本願寺（在臺北市西寧南路一帶），當時

是臺灣省保安司令部保安處的辦事處，一九五八年以後的警總辦事處！

東本願寺內部用木頭柱子隔出一間又一間的牢房，彷彿動物園似的。一踏進

大 門， 柵 欄 內 約 六、 七 十 人 同 時 對 我 投 來 奇 異 興 奮 的 眼 光。 我 見 他 們 都 打 赤

膊，只穿一條短褲，心中也十分納悶。之後大約兩個鐘頭，我獨自站在那裡，

學院化工系的在學證明書。

了。」 我 只 簡 單 回 答 ：「 沒 有 什

產 黨 早 點 打 過 來， 就 能 被 放 出 去

怎 麼 樣？」 也 有 人 說 ：「 希 望 共

便 衝 著 我 問 ：「 現 在 外 面 的 情 形

進 到 柵 欄 內。 一 入 柵 欄， 許 多 人

我 脫 下 衣 物， 換 上 另 一 套 衣 服，

等 待。 再 過 一 段 時 間， 管 理 員 命

員 只 叫 我 再 等 一 等， 我 只 好 繼 續

無人理會，便向管理員說：「已經過了兩個小時，我差不多該回去了。」管理 一九五○年，張則周在國立臺灣大學工

戲劇《重慶廿四小時》，張則周（左二） 飾演小吃店老闆。

儆 百 的 作 用， 當 時 因 有 北 平 學 運 的 經 驗，

曾積極參與臺大自治會發起的抗議憲警進

入 校 園 抓 人， 並 大 聲 疾 呼 政 府 立 即 放 人，

年 五 月 二 十 日。 那 ○

學校則用停課搪塞，來分散學生的力量。

被捕 我永遠記得一九五

天， 我 正 在 新 生 南 路 臺 大 宿 舍 與 同 學 討 論

惴惴不安。稍後，車子停在一間看似廟宇的建築前，我滿腹狐疑，跟隨他們入

出門坐上吉普車，車子在路上繞了許久；我不知道目的地在何處，心中不免

兩個鐘頭，還來得及應考」，便跟著他們走了。

談，大約須占用一、兩個鐘頭，即可回來。我那時心繫考試，心想「只談一、

訪，劈頭就問：「哪一位是張則周？」同學們指向我。兩人上前，表明有事相

材 料 力 學， 準 備 隔 天 考 試， 突 然 生 活 管 理 組 組 長 及 一 名 保 安 司 令 部 的 軍 人 來

一九四九年秋，在國立臺灣大學禮堂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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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原歷史，更要改造社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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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而且你還來得及回學校補考。」我回答：「什麼事啊？」他說：「有一個

叫陳平的，供出你。」然而，陳平這名字，我根本不曾聽過！後來到軍法處，

才 得 知 陳 平 這 人 早 已 被 槍 斃。 他 又 問 ：「 你 是 否 參 加 了 讀 書 會？」 我 應 道 ：

「沒有。我只是自己看看書而已。」問話的人說：「有次聚會，你有沒有去？

你被分在讀書會與袁一士同組，知不知道？」我回答：「不知道，那次聚會我

沒去。我跟袁一士只是會互相交換書看，我跟他同房，交換書看再自然也不過

了。其他的事，我就不知道了。」他又問：「你平時看哪些書？」我說出日常

閱讀的書名，但對方似乎不滿意，不停追問「還有什麼書？」我又說了一些，

問話的人依舊緊追不放。我這才明白，他大概要我供出與共產黨有關書籍，以

便 向 上 頭 交 代。 我 只 好 說 ：「 我 是 讀 過 像《 魯 迅 正 傳 》 這 類 的 書 ……， 但 這

本書是政大教授鄭學稼所寫，他又不是匪諜，有什麼關係呢？」只是這樣的分

辯，他們可能既不清楚，也不在乎，聽到「魯迅」便認定與左派有關，代表我 有左派思想。問完話後，我又被帶回那小房間內。

44 在逆風中奮起

麼特別的消息。」這當然不能滿足他們，眾人七嘴八舌，繼續向我問個不停。

之後，我又被轉移到另一個小房間。房內已關有十幾個人，其中包含美聯社

記者、高中老師，以及臺大哲學系畢業生等。那名高中老師的腿腫脹得相當厲

害，比一般人的腿大了兩倍。他說，自己來此已一個多月，經常「坐老虎凳」。

經過他解說，我才明白所謂「坐老虎凳」，就是讓人坐在長板凳上，大腿綁在

凳上，審訊者會在小腿腳踝下墊磚頭。通常只要墊兩塊磚，就難以忍受了，有

時墊到三塊磚，腳筋承受不住，常會應聲而斷。如此酷刑，實在駭人聽聞！這

名高中老師還特別囑咐我，問案時千萬不要隨意回答。臺大哲學系的那名畢業

生，我雖不認識，但知道他的父親在臺大園藝系或農藝系教書。儘管人在牢籠

中，他總是一派輕鬆的樣子，但最後竟也難以逃過槍決的命運。

第一次偵訊

我在東本願寺待了大概一個多月的時間，期間無人前來問案。某天晚上，我

突然被傳喚，問案的人對我說：「你這事很簡單，你簡單交代一下，就可以回

還原歷史，更要改造社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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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也不同。有的溫文儒雅，非常鎮靜，整日難發一語；有的則滿面愁容，終日

惴惴不安。有一位在中橫山區教原住民小朋友的年輕老師，非常樂觀陽光，他

說如果被判無期，他會請大家客。至今我對這位難友仍有深刻的印象，這也讓

我 感 覺 到 每 一 個 人 的 一 生 會 因 為 他 的 環 境、 思 想、 理 念 選 擇 了 不 同 的 生 活 方

式，與追求理想的方法。但是大部分的人都是渾渾噩噩地度過一生，任由命運

擺布。睡覺時因空間不夠，我們要側身頭腳交叉才行。炎夏時節，就算保持靜

止不動，也會流汗不止。我們便四人一組，輪流拉軍毯搧風，既可以勻出一些 空間，又會稍微涼快一些，輪流睡覺。

這 是 固 定 槍 決 的 時 間 了。 首 先， 大 廳 會 傳 來「 匡 噹 」 的 巨 大 開 門 —

而睡眠總是不安穩的。每日約莫清晨四點至四點半之間，一股詭譎的氣氛便 開始蔓延

聲響；這一聲，幾乎把睡著的人都驚醒了（部分的人則根本徹夜未眠）。這時，

就有人會走進來。我們隨即起身，把衣服、鞋襪穿整齊，靜靜的聽第一個被叫 到的名字。

由於同案的人都是同時受審，點到其中一人時，同案者都會捏一把冷汗。一

46 在逆風中奮起

第二次偵訊

又過了近一個月，我再度被叫去問話，問題跟上次幾乎一模一樣。問話者對

我說：「你實際上沒什麼事，承認參加了讀書會，馬上就可以放出去了。你在

這個案子犯得很輕，只不過是讀書會而已，我也知道你沒做什麼事。……你還

很年輕，學業很重要。」我記得那位高中老師的告誡，不敢隨便搭話，只依實

際情況否認參加讀書會一事。問話的人心有不甘地追問：「你看的書，應該不

只這些吧？」我據實以告，不願無中生有，於是又被關回那房間。離開東本願

寺之前，再也沒人來偵訊問話了。下一站，我被移送到了軍法處。

軍法處

軍法處的監獄，一間狹小的牢房大概關有十幾個人，擁擠不堪。後進來的必

須睡在馬桶邊，所以每一個人有一定的位置，與同房的慢慢熟悉後，就會聊一

聊自己的案子，有的案子只有一個人，有的則是十幾個人，每個人的個性與心

還原歷史，更要改造社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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判決後，有兩名女生立即向范姓審判官申訴：「我只不過是聽課，為何要判十

年？」她們都強調自己沒有參加讀書會，法官回答，是有人供出她們。兩名女

生隨即要求對質，法官說：「那人已經槍斃了。你們現在喊冤，早上被槍斃的

人，又向誰喊冤呢？」我清楚記得這兩名女生，一位是紀錄片導演洪維健的母

親朱瑜，另一位是賀德巽。除了她們當場喊冤外，審判後幾日，我們也都分別

（註

）

申請複審，最後仍舊是維持原判決。

發監到臺北監獄

餐了。若想要有較好的營養補充，往往只能靠家中接濟。

相識。臺北監獄的伙食極差，一碗糙米飯，配著灑上鹽的大白菜湯，就算作一

舒適太多了。同案的，我除了認識曾是同學的袁一士與馬昌齡外，其他都素不

案的廖先生，所以一間六、七坪大的監房共關了十二人，但比起軍法處，感覺

逵當時也在獄中，囚禁於單人房。與我同房的，除同案的人外，尚有一位臺獨

我本應被移送軍人監獄，因人滿為患，於是被轉到臺北監獄服刑。小說家楊

1

48 在逆風中奮起

天點名，通常只有一件案子，兩案並不多見。只要聽到是別人的案子，總會鬆

一口氣。不過這只是暫時的安心，在確定自己的同案被點名完畢前，你永遠不 知道自己會不會是下一個被死神點名的人。

軍法處和保安處的牢房不同，至少兩面不靠牆，而以木頭柱子圍成，真是名

副其實的「牢籠」。軍法處牢房以走道為界，分列多排，每一間牢房都能直接

透視到周圍的牢房。猶記得，同案的周哲夫、鄭福春被點名後的神情。周被叫

喚多聲，竟無反應，直到旁人捅他一下，才察覺過來。他似乎頗為詫異，踏出

牢房時略顯緊張，平日的從容，在這一刻全都消失了。隔壁房的鄭春福，平日

總是顯得心事沉重，這天被叫名字後，反而一副輕鬆自在的樣子。

那個難捱的清晨，除了周、鄭兩人被點到，另一棟也有兩名，一共四人被槍

決，其中包含一位女生。上午十點，本案開庭審判，與我一起出庭的有黃大彰、

袁乃匡、袁一士、洪世鼎、朱瑜、朱天福、賀德巽、馬昌齡、陳一匡、查濟年、

朱淑珍共十二人，法官詢問出庭人姓名後，隨即宣讀判決書主文：某某槍斃。

某某判十五年。某某十三年。……張則周十年。只一名女生宋淑貞無罪。聽完

還原歷史，更要改造社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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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羅建材，眾人到海邊鑿打硓

石，上山割蘆葦桿，或取月桃桿泡爛製成繩索。

後來山上蘆葦漸稀，必須往山谷下砍伐。由於山下蘆葦，取得不易，一來是路

徑更加崎嶇，二來是我們一次得扛整捆三十根蘆葦回來，而且指定的根數不斷

增加，體力難以負荷。於是，我們向幹事反應，非但不見改善，幹事更將反應

者列成黑名單，交給指導員作為「加以觀察」的對象。最後，這些受觀察者大

部分都被送回軍法處，有的刑期改判加碼，有幾位則被槍斃了，其他的則送至 安坑軍人監獄，我就是其中之一。

在綠島除勞動外，每週也安排有小組討論，討論的題目，平時都是由指導員

擬定的。每次討論的結論，無非是三民主義博大精深，是世界上最進步的哲學

思想與治國理論，匪黨的共產主義是異端邪說。但是，指導員有時也會遇到困

境，譬如討論到「民生主義究竟是不是共產主義？」指導員的解釋難以服人，

最後還是由對共產主義有深刻研究的同學出來解釋。（此處的同學是因為我們

有多重身分，我們之間的關係，固然可稱為獄友或難友，但我們也都是新生訓 導處的新生，因此可以同學相稱。）

50 在逆風中奮起

來到臺北監獄後，我漸漸了解到，除了自己之外，被羅織案情入獄者實不在

少數。無端被囚，遭遇巨變，性命常如危石累卵，精神又怎能保持穩定？印象

中有一名建中教師，或許因為精神失常，每到夜裡，常會高喊「毛澤東萬歲」， 同室難友，隨即制止，免生枝節。

綠島

在臺北監獄大約過了一、兩年，一天，我們突然被轉送到內湖新生總隊。數

月後，獄方又說，會把我們送去一個「美麗的好地方」。不久，有一天凌晨，

兩人銬同一副手銬，先經由火車押解到碼頭，然後登上大型登陸艇，當天黃昏 時刻，抵達綠島。

我剛被送到綠島新生訓導處時，被編入第三大隊第十中隊，後又轉入第一大

隊第三中隊（第一大隊下有一、二、三、四四個中隊，感訓者則被編入第一、

二中隊）。初到時，訓導處僅有大隊部與各中隊的木製房舍，以及伙房等，其

他建物大都是在新生去後，才不斷增加的，如養豬舍、磨豆腐間……等。為了

還原歷史，更要改造社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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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坑軍人監獄

我初到軍人監獄時，就瀰漫著一種陰森詭異的氛圍，每一間牢房，被關的不

一 定 都 是 政 治 犯， 有 時 也 有 軍 事 犯。 獄 方 故 意 把 兩 種 犯 人 放 在 一 起， 互 相 監

視、製造矛盾，並鼓勵想提早出獄的人向獄方打小報告，造成同房人的互相猜

忌。一旦有人被誣陷，常遭關禁閉及凌虐，直至典獄長被人檢舉多項令人髮指

的罪行，並以死刑定讞，執行後大快人心，之後獄政才稍有改善。這也反映了

戒嚴時期有許多不肖官員利用政府嚴處政治犯的心理，故意製造恐怖、假案， 藉機欺壓善良、公器私用，典獄長事件只是冰山一角而已。

即便如此，在軍人監獄中仍有所獲。由於部分難友對共產理論頗有心得，我

們會在房間裡私下交流；或者在放封的時候，向其請益。倘若擱置理論背後的

政治因素，一次次長談短語，不失為讓自己思想成長的契機。只是想起當年無

端被以參加「讀書會」起訴，入獄後才真正領悟到「讀書會」，不免令人莞爾。

52 在逆風中奮起

我也曾參加過戲劇表演，我飾演主角鄭成功，導演曾是軍中的文康政戰官，

劇中也有女生角色。記得有位留長鬍鬚、名喚游飛的同學，記憶不太靈光，眾

人擔心他背不出臺詞，不願讓他出演。但他參演的態度十分積極，據說是因為 對那位女生抱有好感之故。

一次在鱸鰻（流麻）溝挑水相遇時，游飛遞了張小紙條給伊人，其中內容據

說是想幫忙她出獄後找工作。這張紙條不幸被查獲，後來，聽說游飛竟因「獄 中私通消息」的罪名，被押回臺灣槍斃了。

據說戲劇出演時，曾有新生負責攝影，但這富有歷史意義的照片至今尚未看

到。當年飾演鄭成功的一舉一動，盡是想表達他雄偉的英雄氣度，因為他是一

位偉大的民族英雄。出獄後才知道鄭成功也有極貪婪、殘酷的一面，尤其在對

原住民的殺戮與掠奪土地上，有甚於荷蘭的殖民。我們今後究竟應繼續強調他

是驅離荷蘭殖民者的功臣，還是應審慎地還原歷史，深入地探索「三代亡臺」 的原因，給予鄭成功以公平的歷史定位，並能以史為鑑？

還原歷史，更要改造社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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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意誣陷人，不受任何制裁，這就是威權時代統治者的特權。因為當時正臨冬

季，每天吃在禁閉室外被風吹了很久的冷飯，傷害了我的胃，至今即使過了吃 飯時間，我也沒有餓的感覺。

小琉球勞動改造

我在生教所服刑即將期滿，指導員理應將保單交給我，讓家人找好保人，以

辦理出獄手續。直到有一天大組指導員約見，我才知道出獄的希望落空了。

指導員告訴我，我還需要一段時間的磨練，將以「思想仍未改正」為理由逕

送小琉球管訓。另外一名指導員已能體會我的感受，給了我一些鼓勵與安慰。

在送回軍監後，本應直接搭車到東港，然後乘船前往小琉球，但在移送途中，

讓我回到高雄鐵路機場宿舍的家中見父親一面，免得使家人擔心。

小琉球的生活，與綠島最大的不同在於小琉球沒有上課及討論。我們平時仍

在露天場地吃飯，早餐豆漿、饅頭，中午則有簡單的菜、飯。除了大雨，平時

我們每天都要「打石頭」，並拉牛車運送石頭。偶而被派外出採買時，那是難

54 在逆風中奮起

生教所

我在軍人監獄的期間，父親正好於陽明山革命實踐研究院受訓。父親聽說政

治犯若能在「生產教育實驗所」感訓，只要表現良好，很快就能獲釋。於是他

便請求研究院的班主任，將我從軍人監獄轉到生教所。實際上，土城的生產教

育實驗所，主要收容綠島新生訓導處送回的女受刑人，或是被判感訓的，或刑 期較短的男受刑人，很少有超過五年刑期的。

我在生產教育實驗所是第二班第一大組，在這裡度過了大約四年時間。白天

上課，下午勞動，每天飯後可以在所內散步，偶爾還有報紙可看，生活型態與

校園生活相似。只是我背負十年重刑，頗受矚目，尤其第三大組指導員對我頗

不友善，他很想藉機誣陷我來升官，他不斷暗示感訓即將到期的新生，必須要

編 造 幾 點 我 對 政 府 的 不 滿 言 行， 才 能 早 日 拿 到 保 單。 待 累 積 了 夠 多 的 假 資 料

後，有一天，班主任說，有人要向我問話，因此我被送去禁閉室。當晚警總派

來的軍官，根據桌上高高一疊的資料，鉅細靡遺地審訊我到深夜，最後令我詳

詳細細地寫自白書。經仔細調查，一直查無實據，三個月後，才讓我返回班上。

還原歷史，更要改造社會

57

自動地來幫我們忙，石頭打完以後要扛上岸，然後用牛車拖到村中售予村民做

建材。運送路途並不平坦，中間有幾處高低起伏，上坡時須有兩、三人在車後

推，下坡時掌車把的人要能挺得住。記得有一回，在下坡時，因坡太陡，牛車

上的石頭不慎翻落，砸傷掌車把同伴的肋骨；我急忙拉著空車回去報信，因拉

得太快，車在陸橋上竟又翻了，當時若翻到下面溝裡，恐怕連命都沒了。那位

受重傷的同伴後來休養了好長一段時間。在小琉球經過一年四個月的「強制工 作」終於獲得「思想已有改進」的評語，出獄已經有望了。

重返臺大

一天一天，終於盼到出獄的日子。一九六一年出獄後，固定一段時間裡我還

年 代 末 期， 情 治 單 位 才 不 再 監 控 我， 逐 漸 恢 復 我 的 各 種 基 本 人 權。 ○

要 去 派 出 所 報 到， 警 員 亦 時 常 來 到 家 裡 查 看（ 所 謂「 戶 口 調 查 」）。 一 直 到 一九七

十一年四個月的牢獄生活，並未消磨掉我想要完成學業的夢想，更要感謝父親

對我的大力鼓勵與支持。因為我臺大的學籍已經沒有了。一九六三年，我參加

56 在逆風中奮起

想 起 以 前 在 北 平 的 家， 就 有 兩 棵 棗 樹 ； 和 同 學 到 西 山 遊 玩 時， 我 們常 常 —

得輕鬆的日子。我曾在一家中藥店內，看見有個小瓶子裝著棗子，勾起舊日回 憶

搖一搖棗樹，青紅的棗子就掉落滿地。但當時口袋沒什麼錢，只能買兩、三顆 乾棗來吃，也很滿足於懷舊的情緒。

可惜開心時少，辛苦時多。小琉球監房分兩部分，一邊關流氓，一邊關政治

犯。分開訓話時，指導員常會對流氓說：「你們今天變成這個樣子，就是因為

他們這些政治犯的關係。他們把社會搞亂了，使你們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並

且讓流氓來做我們政治犯的班長，狐假虎威，我們也得忍受，但時間一久，流

氓也看出我們多數人都是溫文儒雅，並非邪惡之徒，對待我們的態度漸漸從同 情變得和善了，有的還交上了朋友。

海邊打石頭是重勞動。打石頭的鐵錘有不同的等級，最輕的也要十磅，掄起

來很不容易。打石頭時需要一個人扶著放在石頭上的鑽子，另一個人掄起錘子

往鑽子上打，一不小心就會把手打傷。獄方規定，每天打一立方公尺，份量看

似不大，但仍要花費一個上午，實在是夠累的。這時魁梧有力的班長，常常會

還原歷史，更要改造社會

59

講 師， 一 週 還 要 排 三、 四 個 下 午 的 實 驗 課， 有 時 要 到 晚 上 十 一、 二 點 才 能 回

家。當時我已結婚生子，竟連每天按時從幼兒園接小孩回家都成了奢望。當時

如果不是內人乃涵終日早起晚睡，一面照顧孩子的功課，與全家人的身體，以

公平的待遇！

想 到 恢 復 自 由 後， 進 入 大 學 還 會 遇 到 這 些 不

結 果 我 花 了 七 年 的 時 間 才 完 成 博 士 學 位， 沒

除此之外，他也拖延我專業科目考試的時間，

般挑剔，一直更改到第三個題目才確定下來。

的 獎 學 金 取 消 了， 甚 至 對 我 的 論 文 題 目 也 百

研 究 生， 並 希 望 他 們 能 早 日 畢 業， 不 但 把 我

挹 注 家 用， 孰 料 當 時 的 系 主 任 為 了 照 顧 他 的

申 請 到 棣 慕 華 獎 學 金， 可 以 不 必 再 去 做 家 教

是 難 以 度 過 這 艱 辛 的 歷 程！ 本 以 為 依 照 成 績

及操心一切家事；一面每天又要匆忙趕搭公車上下班，付出整副心力與生命，

一九七八年，張則周全家攝於景美家中。

58 在逆風中奮起

聯考，考進成功大學礦冶系。當時礦冶系在臺灣並不算熱門科系，發展頗受侷

限。透過轉學考，我再度回到了臺大，進了農化系土壤肥料組。臺大的課程安

排較成大來得開放，課程也多元，我陸續旁聽了許多其他系的課程，開闊了知

識的視野，也開始關心到臺灣中小學的教育、現代公民的培育、臺灣農地受工

業的汙染，林木的盜伐、山坡地超限使用，以至國家的施政理念、目標及政策。

七年博班生涯

本來臺大農化系畢業後，我就計畫出國進修，也依照規定修習完專為留學生

開 設 的 軍 訓 班， 並 兩 度 申 請 到 獎 學 金， 無 奈 最 終 還 是 被 警 總 出 境 處 多 次 核 定

「緩議」，我只好留在臺大攻讀碩士、博士。考進博士班後，我預計延續碩士

論文的研究方向，研究「磷酸在土壤的變動」。同一時間，系上一位朱文光副

教授告訴我：「好好做，三年一定能畢業。」並指導了我一些研究方法。博士

班第一年結束，我已把預備實驗完成，一切皆能依照計畫進度進行。

在讀博士班時相當忙碌，不僅要讀書、上課、做論文，而且因為擔任助教、

還原歷史，更要改造社會

61

一學區都有一所公立高中，每一縣市都

有一所公立大學），推動教育現代化，

制定基本教育法」。但由於政府施政焦

及 SCI

利，令人憂心失望！

為主的論文， SSCI

維繫與發展國家命脈的教育如此短視近

大問題。政府與大學對培育國家人才，

疏於提升教學品質及關心與解決國內重

師盡量生產以

升國際聲譽及爭取經費，也多以鼓勵教

改制，即便是公認的優質大學，為了提

大學林立，亦多由品質良莠不齊的專科

上軌道，青年學子，繼續為升學煎熬。

於教育文化，致使十二年國教至今仍未

點永遠放在拚經濟上，不願把經費挹注

一九九○年，張則周（右）在北平與闊別四十三年的二哥相聚。

60 在逆風中奮起

積極參與教育改造 我畢業後即升任副教授，直至一九八

年我才能申請出國研究一年。當時我 ○

到 了 設 在 美 國 阿 拉 巴 馬 州 的 國 際 肥 料 發 展 中 心（ IFDC; International Fertilizer ） 做 研 究。 這 段 時 間 內， 我 除 了 與 世 界 各 國 學 者 專 家 切 磋 Development Center

土壤肥料的專業問題，更有機會進一步了解各國教育制度，尤其是美國中、小 學教育制度與教育工作者的態度與理念，眼界為之一開。

回國後，我仍繼續關心臺灣的教育。一九八六年為了維護學術獨立、改善教

育環境，參與籌組「臺大教授聯誼會」；一九八九年為了監督大學法修訂，跨

校籌組「大學教育改革促進會」；一九九一年為了爭取大學校長民選，啟動校

內 連 署「 臺 大 校 長 應 由 校 內 遴 選 委 員 會 產 生 」 ； 一 九 九 四 年 為 了 落 實 校 園 民

教育改造聯盟」，我連續擔 ○

主，提供交流平台，發揮監督的功能，籌組了「臺大鏡社」；一九九四年四月 十日參加了教育改造大遊行，之後成立了「四一

任了兩屆召集人。當時教育改造的四大訴求是「小班小校，普設高中大學（每

還原歷史，更要改造社會

63

改 造 社 會。 為 此 於 二

二及二 ○○

○○

七年分別對臺灣教育改革的回顧與前

瞻， 著 有《 打 造 公 民 社 會 必 須 從 教 育

做起》、《臺灣，你要走向何方？人，

才 是 臺 灣 的 未 來 》 兩 書， 以 期 再 度 喚

機 器 對 個 人 施 以 不 當 暴 力， 所 造 成 的

記 憶， 這 過 去 在 獨 裁 統 治 下 濫 用 國 家

最後我希望大家都能真誠地面對與

制內改革。

態 聯 盟， 推 動 社 會 改 革， 進 而 進 入 體

團體能結合起來成立一個公義社會生

團體的社會運動，希望這些進步 NGO

第 三、 我 參 與 許 多 關 心 社 會 議 題 的

教育之重視。

起政府與民眾對決定臺灣未來命脈的

二○一六年，張則周接受訪問，攝於臺灣大學農化系研究室。

62 在逆風中奮起

堅持理念改造社會

光陰飛逝，不覺已逾耄耋之年，今天還能在這安靜的環境中執筆，書寫過去

殘留在腦海中記憶的片斷，為那個「白色恐怖」的歷史留下見證，實應感念多

年來無數有識之士堅持理念、無私無我的犧牲與奉獻。但當看到至今世界與臺

灣社會到處仍充滿不公不義、貪婪、邪惡、殘酷，而且愈演愈烈。深感社會要

能走向真正的公義、民主、自由、幸福，必須有賴優質的政府與教育制度的建

立，及有自覺性及反省能力的公共知識分子團結合作，積極參與公共事務，並

能選出優良的執政者與立法者，直接推動改革，社會才有改變的可能。為此， 我在進修與任教之餘，努力做三件事：

第一、我在臺大開設一門「生命與人」的通識課，使修課同學都能關懷社會，

並以認識自己，理解世界，改造社會，活出價值為人生四大目標。十年後，他 們就有機會、有能力依照理想改造社會。

第二、我與理念相近的朋友共同籌劃與經營板橋社會大學，希望入學的的學

員 不 但 能 學 習 到 知 識 與 技 藝， 更 能 成 為 現 代 公 民， 積 極 參 與 公 共 事 務， 共 同

楊國宇 1932-

一九三二年生於桃園。一九五 ○ 年就讀臺北市省立成 功中學高中三年級時，保安司令部發現他的書包有本左派 作家的小說，誣指他加入共產黨，依「參加叛亂組織」判 刑十年，先後被關押於青島東路、綠島等地。一九六 ○ 年 出獄後，從市場小本生意做起，後擴及製藥、生物科技產 業，曾任中港紡織廠股份有限公司副董事長、臺北紡織經 理人協會理事長、中華民國紡織業外銷拓展會董事等職， 並獲全國第五屆十大企業家。

無可挽回的歷史悲劇。政府應對此重新予以審視和調查，讓被湮沒的犧牲者重

歸於時空，還原歷史真相，追究加害人及其共犯集團成員的責任，還被害人及

其家屬公道和正義。並進行制度改革，以鞏固法治、保障人權，確保同樣的事

情將來不會再發生。更重要的是，我們要認真地瞻望與規劃未來。做為一個臺

灣公民或住民，都應積極地爭取與維護兩岸和平、東亞和平、世界和平，將減

縮的國防經費，挹注於常年忽視的教育與社會改造，積極挽救這缺乏理想的發

展目標，與貧富懸殊、藍綠對立、人性不斷向下沉淪的臺灣社會，使臺灣能成

為一個真正崇尚自由、民主、人權的公義生態社會，這也是所有白色恐怖犧牲

者共同的願望。歷史無法紀錄每一個人的生命歷程，但是任何人對世界或社會

的貢獻，都會成為我們當代人或後代子孫改變命運的動力與幸福的泉源！

註釋

臺北監獄：原日治時期臺北刑務所，一九一 ○ 年建造完成，地址約在今臺北市愛國東路與金山 南 路 交 叉 口 一 帶 ，一 九 四 五 年 年 十 月 改 稱「 臺 北 第 一 監 獄 」，一 九 四 八 年 改「 臺 灣 臺 北 監 獄 」， 一九五八年底移至桃園龜山。 1.

64 在逆風中奮起

第九條第二項

67

派出所，回頭看到母親手上拿著一件毛衣，叮嚀我要穿暖和些，可是其中一位

男子硬生阻擋：「不用啦！回去把門關好卡要緊。」我看著失望又不知所措的

母親啞然地站在門邊，哪知道這一別竟是十年後才能再見面！

年十二月二十七日的事，隨後我被請上一輛發動中的勤務車，先 ○

到了廟口的派出所，值夜巡查再次確認：楊國宇，十八歲，成功高中學生。 這是一九五

前那兩位先生要我坐中間，然後車子便飛快地開走。

我被帶進一座大祖厝，後來才知道那是當時桃園縣長徐崇德位於南崁的臨時

調查站。他們打開我的書包，搜出兩本書《大地》（賽珍珠著）、《戰爭與和

平》（托爾斯泰著）的中譯本，這是不久前我在舊書攤瀏覽時選購的，尚未細

讀。「你都看這類書？」另一邊突然冒出一位先生兇巴巴瞪著我問。因從小用

日語學習，二戰後改中文書寫，學校老師的口音又聽不懂，我就買些中譯名著 閱讀，以培養中文能力。

我問他們：「這麼早過來不是去找人嗎？找誰呀？」他們回答：「你認識簡

國賢吧？幫我找他，明天你就可以回去上學。」我不承認也不否認，我心想，

66 在逆風中奮起

第九條第二項

清晨被帶走

楊國宇

「 碰！ 碰！」 睡 夢 中 好 像 聽 到 有 人 來 敲 門， 睡 在 另 一 間 房 間 的 母 親 也 醒 來

了， 仔 細 往 窗 外 一 看， 有 三 位 穿 著 中 山 裝 的 先 生 很 客 氣 地 說 ：「 半 夜 打 擾 真

不好意思，你是『楊國宇』嗎？請開門，我們請你幫忙找你的朋友……」老實

慈祥的母親打開門問著：「是什麼代誌？怎麼透早一點多，等天亮去不是更好

嗎？」他們回答：「沒什麼啦，天亮前人都在家才好找。喏，你書包也帶著，

事情一結束，你早上就直接去學校上學。」我就這樣被半騙半推，帶到廟口的

第九條第二項

69

大的牢房，裡頭已關著十幾人。

當時毫無預警地被拐騙，身陷牢籠，床位就在馬桶邊，冰寒的冬天身上只穿

單薄衣服，我冷得一直發抖。一位叫于凱的臺大歷史系學生好心地向看守員討

件破棉襖給我取暖，他正經嚴肅地貼近我耳邊細聲說：「如果你想活命，不管

他們怎樣拷問都要說『不知道』，這裡有混進來的『抓耙仔』，不要跟『難友』

談論太多自己的事情！」他這一番話替我點了一盞明燈，成為我日後面對獄災 苦難的座右銘。

一日兩餐，早上十點、下午四點，難以下嚥的糙米飯配幾粒黃豆。

過了幾天，某個晚上十二點過後，我被叫出去寫「口供」。一束探照燈對著

臉，一位先生扮黑臉，另一位客客氣氣的白臉先生勸我「坦白從寬」：寫朋友、

寫經過、寫自傳、寫自白書。白臉先生的浙江口音很重，但很溫和地規勸我快

寫：「我們已經有『自首人』講了你的事，你的事情我們很清楚，頂多三到六

個月的感訓，感訓完就可以回家，不要逞強不配合，就從認識簡國賢開始寫。」

旁邊同時站著高大粗壯的黑臉先生，用兇煞般的眼神盯著我。我腦海裡浮現于

68 在逆風中奮起

自從一九四六年六月在「公會堂」（今「中山堂」）演出五天獨幕劇《壁》（諷

刺社會的寫實劇，描述隔著一道牆，貧富不同的兩個家庭生活實況），轟動一

時、場場爆滿，預定續演卻遭禁演解散，八個月後發生二二八事件，談判、鎮

壓、清鄉不斷，此後就一直沒再見過簡國賢老師，已有兩、三年之久。我很誠

實地說：「真不知道去哪裡找。」身旁的先生很不耐煩，也不再問話，翻臉如

翻書，鐵青著臉，用手銬把我的雙手銬起來。我還來不及反應，又被他們帶上

剛才的勤務車，加足馬力駛離，還用發臭難聞的卡其帽按住我的頭，不准我探 看車外。

囚禁與錄口供

這 次下車，我馬上認出是大龍峒，延平北路尾的大橋頭附近。推開一扇大鐵 門，他們將我帶進一座充作牢房的鐵工廠，再把書包、口袋裡的錢、手錶、學

生證以及褲子皮帶全都拿走。面對突然地變化，我還摸不著頭緒，他們又命令

我坐上小椅子，一位阿兵哥三兩下把我的頭髮理光，隨後我被關進一間約三坪

第九條第二項

71

捲入大案件

所謂「自白書」是經過「騙、打、刑」羅織的，「抓耙仔」指控學生非法組

織「新民主主義青年團」、「臺灣民主自治同盟桃園支部」、「國語研究會」

等團體，企圖發動學潮、實施暴動、破壞社會秩序，且成立已有兩年之久（此

為判決書內容，解嚴後我才敢向「國家檔案局」申請調閱資料，了解自己到底

犯了什麼動搖國本的滔天大罪）。「抓耙仔」為了優厚的「獎金」及「上級的

交 代 」 竟 牽 連 兩 百 多 人， 還 認 為 是 在 桃 園 街 頭 肅 清 匪 諜 防 奸 工 作 上 的 一 大 勝 利！

此 案 先 於 一 九 五 一 年 十 月 八 日 在 馬 場 町 槍 決 林 秋 祥 等 七 人， 被 判 十 二 年 徒

刑 有 十 人， 判 處 十 年 徒 刑 有 九 人（ 我 為 其 中 之 一 ）， 都 送 綠 島 管 訓 ； 又 於

一九五五年四月十六日把逃亡後被捕的簡國賢等兩人槍決結案（《近代臺灣慘

案史》，邱國禎著）；另有十人遭管訓，數十人遭短期拘禁。「抓耙仔」指控

說，雖然兩年來並未發動學潮，也未實施暴動，但這些陰謀活動已造成不可饒 恕的許多罪惡，例如破壞政府、擾亂治安。

70 在逆風中奮起

凱的座右銘，我不寫也不說話。在僵持猶疑中，白臉先生改問：「那麼叫陳敬

賢的，你總認識吧？」我終於冒出：「不認識。」「那林秋祥呢？」「也不認

識。」我均堅定地回答。高大的黑臉先生怒吼：「你他媽的很難搞！」啪的一

拳，又一巴掌打過來，很快地又從角落拿起木棍子朝我的腳、肚子狠狠揮打下

去。意外地轉變，再加上突然遭遇疼痛，「唉喲！」我慘叫了。這一幕就是「匪

諜」製造廠第一部曲「騙」；再第二部曲「打」；再第三部曲「刑」。各式各

樣的刑具在另一個房間，坐老虎凳、灌辣椒水、通電、扒手指甲……。白臉先

生說：「坦白配合就省時間，不然你小小年紀是受不了的。你有參加、有看書

啦，『自首人』已經說過、寫過了，寫、寫、照我說的寫……」。最後，他們

抓起我的左手按捺拇指印，還擲下一句：「敬酒不吃吃罰酒，我們很忙！」使

個眼色後把我拖回牢房，難友難過的眼神飄過來，像是安慰的意思。有的人狀

況比我還糟糕，連滾帶爬地回來，流血、嘔吐的更是司空見慣，我們輪流被點 名上「夜課」，但也有人輕鬆地回來。

第九條第二項

73

越獄事件

隔了幾天發生「麵包計畫」（越獄行動的暗號）。在清晨「放封」洗臉、刷

牙、洗身子、洗衣褲等賽跑似的短短時間裡（約十分鐘），與我同案也同年紀

的施教爐，搶了看守兵的牢房鑰匙，打開用大杉木隔間的每間小牢門，門一打

開，裡面的人就衝出來，但說時遲那時快，最外頭的鐵門被機警的守衛放下，

未能開啟，逃脫沒有成功。如此一來，反而犧牲了更多人，被釘上很重很重的 腳鐐，走廊上發出冷冷的「匡啷」聲響。

東方漸亮，軍用卡車自遠方駛近，轟隆轟隆聲愈來愈清晰。「碰！」兇猛的

門聲混雜著嗜血的腳步聲，看守兵無情地叫出一個又一個名字。今天同房被點

名的呂阿立肅然站起，向我們每個人握手，一握到他粗厚的手，就聯想到他入

獄前在鐵工廠工作的場景，必定是個辛勤的人，怎麼會是共匪叛亂分子？他走

到 門 口 馬 上 被 五 花 大 綁， 驗 明 正 身 後 帶 走。 生 前 照 一 張， 槍 決 後 再 照 大 體 一

張，往上呈報確認後結案。那是一九五一年十月八日的事，那天有七人。

72 在逆風中奮起

寫到這裡，我回想起從「保密局」取口供後大約三個多月（實際多久日子已

記不起來），三更半夜睡眼矇矓中突然被點名，「自己的東西帶出來！」六位

帶槍阿兵哥押著包括我在內的四名「囚犯」，雙手反銬在背後，坐上已發動的

墨綠色箱型車。除了車聲，冰寒的街道顯得萬籟俱靜，好像沒有人關心，也沒

有人在意車裡坐著的這些人，是如何被製造成「萬惡匪諜」，正被押往另一個 場所。

腦海裡胡亂想著，經過幾道鐵柵門關卡後，車子停了下來。這裡感覺很熟悉，

原來是青島東路，隔著林森北路就是我的母校成功高中。阿兵哥拿槍指著，命

令我們走過一道又一道的窄門，驗明身分後，四人分別被送入得彎下頭和肩膀

才能鑽進去的牢房。大約四坪大的長方形牢籠已塞滿二十多人，牢房內有一條

毛毯高掛中間，下面兩角各有一條繩子，一邊一人輪流拉動繩子搧風，斗室裡

通風不良，熱得要命，混著汗臭味加熱氣。而我被分配到的床位，根本無法擠

進身子平躺，他們對於再多塞進我這個人，透露著不安的眼光。軍法處的牢房 住房週轉率很高，每星期都有一批又一批的囚犯住進來。

第九條第二項

75

臺的軍、政、民大約兩百多萬人，而白色恐怖受難者比例約臺灣人占六成，外

省 人 占 四 成。 執 政 者 應 該 把 檔 案 全 部 公 開， 歷 史 學 者 應 投 入 更 多 時 間 分 析 資 料，釐清事實，找出真相。

移送監獄

在同案主嫌被槍決後第二天，我們被判徒刑（並未出庭宣判），點名後拿著

自己的東西，兩人銬在一起，二十人分坐兩輛軍用大卡車載到景美戲院臨時改

造的「新店軍人監獄」。後來，送來的囚犯愈來愈多，監獄不久就人滿為患。

消毒殺蟲， DDT

住在濕熱悶臭的牢房，白蝨如雨，每天只能洗幾分鐘的戰鬥澡，停留一個多 月後，我們被送到內湖新生總隊（暫借內湖國校），由家裡寄

'

徹 底 盥 洗， 再 換 上 乾 淨 的 藍 色 卡 其 布 服， 至 此， 才 終 於 呼 吸 到 郊 區 的 新 鮮 空 氣，有回到人間的感覺。

綠島

74 在逆風中奮起

白色恐怖經歷

五） ○○

在那炎熱的夏天，幾乎每個禮拜都有人被點名叫出去槍決，人數不等，最多

十位左右，最多一天叫出去十八人。「戒嚴五一九解密政治案」（二

有怵目驚心的槍決名單表，但究竟處死多少人、判刑多少人，至今未公布確切

數據，真相仍未大白。全臺灣到處都有受害者、受難者，加害者卻一個都沒有 出現！

年韓戰爆發後，更是變本加厲，風聲 ○

依據《懲治叛亂條例》、《戡亂時期檢肅匪諜條例》，「抓耙仔」為了高額 獎金大肆亂抓「匪諜」，尤其是一九五

鶴唳，草木皆兵。風雨飄搖的年代，迷信國家暴力而展開殘酷的鎮壓、誣陷、

枉殺，造成假案、錯案、冤案，據說當年在軍事法庭的軍法官、檢察官、書記

官、公設辯護人等只有幾十人，他們輪流擔任不同職稱，藉此審判「動搖國本」

的叛亂犯，大開殺戒，剷除異己，這些罪證實在應該公布真相，澄清歷史事實。

從北到南，所有縣、市、鄉、鎮都有計畫地剷除臺灣精英和反對分子，幾乎

無一倖免。二戰結束前後臺灣人口總數約六百萬人，一九四九年前後由大陸來

77

第九條第二項

右、綠島青春歲月區展示楊國宇的照片。 左、一九五○年代楊國宇攝於綠島新生訓導處。

楊國宇（正中，看向鏡頭者）於新生訓導處時期上課情景。

76 在逆風中奮起

幾天後的某個晚上，我們又帶著自己的東西，兩人銬在一起，被軍用卡車載

到華山火車站的調度場，坐上貨車到基隆，再搭乘老舊的貨運登陸艇，貨艙內

裝滿了兩人銬在一起的「貨物」，大約有一百多人吧，在太平洋海面上載浮載

沉，悶熱的船艙搖得大家又暈又吐，好不容易終於在火燒島（綠島）中寮上岸。

雙腳站上陸地，大口大口吸進自然清新的空氣，與那船艙、那惡臭難耐的監

獄相比，至少還有透口氣的機會。隨著隊伍沿路前進，我看見居民站在很遠的

地方，冷眼旁觀著這群十惡不赦的大壞蛋，後來才知道我們上岸之前，官方早 對居民說我們是一群燒殺擄掠而被判刑的匪諜。

我被編入第二大隊第五中隊，開始施行「洗腦」的思想改造。政治幹事、政

治指導員及分隊長分分秒秒監控談話，並安排粗重工作消耗體力。木造的營舍

四面環繞鐵絲網，早期的重勞動是兩人一組到沙灘打堅硬的礁岩石頭，再合力

扛回營區，砌三米高圍牆，環繞三大棟集中營，全長約一公里三百公尺，其實

就是蓋圍牆關自己的「萬里長城」，如果抬回的礁石太小，就得加罰，增加抬 回來的次數，真是苦不堪言。

第九條第二項

79

年七月十四日），締造了世界紀錄。好不容易在一九八七年七月十五日解嚴，

卻又同時頒布實施《國家安全法》，其中第九條第二項：「戒嚴時期戒嚴地域

內 經 軍 事 機 關 軍 事 審 判 之 非 現 役 軍 人 刑 事 案 件， 於 解 嚴 後 其 刑 事 裁 決 已 確 定

者， 不 得 向 該 管 法 院 上 訴 或 抗 告 」。 這 不 得 翻 案 的 規 定 令 當 年 的 假、 冤、 錯

案迄今依然不見天日，形同綑綁白色恐怖受難者一輩子，更遑論什麼「回復名

年被捕，糊里糊塗被送往綠島十年，直至解嚴後來到 ○

年從綠島出獄，由小牢變成社會大牢，仍每星期一次要到「傅 ○

譽」、「轉型正義」！

出獄 我於一九六

道石」交報告。一九五

年初起，每隔數日就有破獲匪諜案件，槍決名單不斷公布於報紙及臺 ○

「國家檔案局」找到判決書等相關資料，才慢慢理出頭緒，了解前因後果。自 一九五

戒嚴時期 ─

北火車站，臺灣菁英謎樣消失的年代，可參考《臺灣處分一九四五年：終戰前

後 的 臺 灣 特 殊 處 境 歷 史 真 相 》（ 鈴 木 茂 夫 著 ）、《 解 密 政 治 檔 案

78 在逆風中奮起

約相隔百米有碉堡在圍牆上監視，當年第一任處長兇狠無比，政治幹員對我

們的監控近乎到了歇斯底里的地步，甚至要大家在手臂上刺「殺朱拔毛」、「反

共抗俄」字樣，以表示我們已俯首稱臣。逼迫刺青時，由於難友不從，終招失

敗收場，但接下來就是捏造「監獄組織再叛亂」兩次案件，送回臺灣軍法處槍 決兩批人，藉此殺雞儆猴，懲戒消極抵抗及不合作的囚犯。

洗腦及思想改造是由「教官」教授「國父遺教」、「三民主義」、「總統訓

詞」、「共匪暴行」、「蘇俄侵略中國」……等，另有政治幹事監聽十幾人一

組的「小組討論發言」，千篇一律的內容不得有誤。日復一日勞動、洗腦，是

一個現代青年難以想像的世界！我從單純的學生身分，成為惡行重大的政治思

想犯，分分秒秒受到監控，坐滿十年徒刑，耗盡十年青春，還有其他數以萬計

的難友們被羈押十二年、十五年、二十多年、三十多年都有！一九四九年實施

的《戒嚴令》根本違憲，因為它一來並無總統簽字，二來亦無國會通過，況且

那時臺灣地區並非戰地，實施《戒嚴令》壓根兒沒有道理，但它卻硬生生地執

行了，導致臺灣喪失人權達三十八年之久（一九四九年五月二十日至一九八七

第九條第二項

81

家屬尚未提出申請，仍待處理，且解除戒嚴當天同時生效的《國家安全法》第

五年開始寫回憶錄， ○○

九條第二項規定所有案件不得翻案，意即受難者一輩子是罪犯，不能翻身！

著書回憶 在現代這個言論、思想自由的民主社會下，我於二

對當年走過的那段歷史記憶做紀錄，也想為這片摯愛的土地和這裡的人們留點

：楊國宇對弈人生》， 68 ╳ 68

七年十二初版印行。在那擺動不安的年代，一位在白鷺鷥埤塘長大的鄉 ○○

東西。懷抱這樣的心情，我花了兩年時間完成《 二

下囝仔，用心、用情，娓娓道出臺灣的苦難，以及出獄後參與經濟起飛的過程。

這是一段不平凡的心路歷程，經過白色恐怖時期，國際交流困境，政治更迭演

繹，見證大時代的繁華興盛，小人物的酸甜苦辣……人生棋子的每一步對弈都

走得驚險，踏得艱辛，驚濤駭浪般的經歷與挑戰，痛苦難耐的人生試煉，點點 滴滴，感慨萬千！

在多次接觸「人權之路青年體驗營」的過程中，我看到學員們對臺灣歷史的

政 治 案 件 》 等 書。 寧 可 錯 殺 一 百， 不

可 放 過 一 人 的 血 腥 屠 殺， 造 成 臺 灣 無

數 支 離 破 碎 的 家 庭， 社 會 菁 英 大 量 失

蹤， 倖 存 者 噤 聲 不 語 或 逃 亡 海 外， 真 是情何以堪！

經 過 十 五 年 運 作（ 一 九 九 八 年 至 二

一 四 年 ）， 政 府 成 立「 財 團 法 人 戒 ○

嚴時期不當叛亂暨匪諜審判案件補償

基 金 會 」， 以 納 稅 人 的 錢「 補 償 」 白

六 八 案， 對 '○

六 七 案， 其 中 予 以 補 償 七 ○'○

色 恐 怖 下 的 政 治 受 難 者， 共 審 結 完 成 一

九 六 五 案， 不 補 償 二

錢弭平歷史傷痕，完成歷史階段性任務。但預估仍有三千多件政治受難者及其

生命或自由遭到剝奪、侵害者，欲以負責的態度檢討過去所造成的錯誤，以金

楊國宇獨照，攝於出獄後。

80 在逆風中奮起

'

83

第九條第二項

上、二○一五年，楊國宇攝於綠島人權紀念碑自己的姓名前。（劉俊健攝影提供） 下、二○一五年，楊國宇與女兒楊適如攝於人權紀念碑前。（劉俊健攝影提供）

82 在逆風中奮起

重視，及對自由人權的投入，心中非常感動，也對未來重新燃起希望。可惜時

下的年輕人不但不知道白色恐怖時期種種離奇的案件，對自己所生長的土地歷

史更是一知半解，這令我構想創作第二本著作《紗帽山．壁》，除了紀念簡國

賢老師及師母，更想揭開已經掩蓋超過一甲子以上的歷史真相。我嘗試用活潑

的敘述，揭開被隱蔽的臺灣歷史，這是故事，也是史實，更是許多人的親身經 歷，是身為臺灣人應該知道的真相。

某次到臺南白河旅遊，看到「水火同源」的奇景後赫然頓悟，生性不合的水、

火都有和平共處的可能，何況是同在這塊土地上生活的各族群呢？若大家皆能

聆聽不同的聲音，互換立場，彼此包容，各族群必能和諧共處，創造出令人讚 一 ○

年 十 二 月 完 稿 後， 幸 蒙 前 國 史 館 館 長 張 炎 憲 先 生 寫〈 到 底 我 是 ○

嘆不已的奇蹟，意即解開紗帽山之謎，擊破彼此之間的「壁」。 二

誰？〉、前國立臺灣大學法學院副院長兼國家發展所教授邱榮舉先生寫〈關懷

臺灣政治與文化〉、國立臺灣大學國家發展所曾建元教授寫〈意義的追尋〉等

三篇推薦序文，還有許多難友鼓勵的話，令我倍感溫馨，永銘於心。

85

第九條第二項

二○一五年，楊國宇攝於家中。（劉俊健攝影提供）

二○一六年，楊國宇與《紗帽山 ‧ 壁》工作人員合照。（劉俊健攝影提供）

84 在逆風中奮起

最近讀到《改變世界的一百場戰爭與衝突》，書中有撼動人心的烽火寫真照

片與解說，這些發生在十九世紀末，貫穿整個二十世紀，並延燒到二十一世紀

的戰爭，都是人類之間的矛盾、利益、權力不能和平解決而引起衝突，造成慘

烈災難。大大小小的戰場發生在世界各地，但也發生在你我身邊，一旦被捲入

漩渦之中，便生死牽累，糾紛不斷。歷史的教訓竟一而再、再而三地重蹈，無 法避免，多麼可悲啊！

我們身處在東亞太平洋島鏈的美麗島嶼上，大家要團結、自立、自強，選擇

自己想要的生活方式，以民主、自由、公平正義的社會制度和平共存，並實踐 地球村的責任。

創作臺灣史戲劇

近期，我嘗試透過舞臺劇的形式重新表達《紗帽山．壁》，並佐以涵蓋喜怒

哀 樂 等 情 緒 的 古 老 臺 灣 民 謠 貫 穿 全 場。 全 劇 分 為 兩 幕， 共 八 場， 每 場 十 五 分

鐘。第一幕共四場：（一）認識臺灣，瞭解早期南島語族與沿海越族渡海結合，

許貴標 1927-

一九二七年生於臺北景美，曾就讀景尾公學校（今景 美國小）、臺北國民中學（今臺北市立大同高中）。戰後 進入木柵國民學校（今木柵國小）擔任代用教員，不久升 為訓導主任；一九四八年轉職至深坑鄉公所民政股派駐景 美辦事處；一九五一年又轉景美鎮農會擔任供銷部主任。 因「王忠賢等叛亂案」，於一九五四年五月九日被國防部 保密局逮捕，同年七月二十日移送至臺灣省保安司令部軍 法 處 看 守 所， 一 九 五 六 年 十 月 被 判 刑 七 年、 褫 奪 公 權 三 年，一九五九年八月二十六日假釋出獄。出獄後無法繼續 於政府機關工作，後在製材公司、水電行工作也頻受警察 與情治單位騷擾，決定自行開設玻璃店，現已退休。

86 在逆風中奮起

經營八千社的高山國。（二）十六世紀西方爭奪海外殖民地，發現美麗的福爾

摩沙島，西班牙、荷蘭占領淡水、安平等地，明鄭、清朝治理臺灣，至甲午戰

爭後日本統治臺灣五十年。（三）一九四五年日軍投降，國民黨來臺接收變劫

收，巧取豪奪的經過。（四）《壁》劇演出至二二八事件，以清鄉收場。第二

幕共四場：（五）「自白書」逼供經過，槍決不斷。（六）火燒島前期洗腦、

築牆，後期八卦樓牢獄監禁實況。當中加入難友創作歌曲：〈三峰岩〉，陳孟

和作詞（十五年刑期），葉雪淳作曲（十年刑期）；〈火燒島的暗暝〉，郭振

純作詞（無期徒刑），小林作曲。（七）「人權體驗營」學員彩排演出遭禁演，

一六年六月三日楊國宇 ○

揭開隱藏的歷史真相。（八）尾聲，在歡樂和解的歌舞聲中謝幕。可惜至今未 能上演。 二

89

不堪回首

一九四○（昭和十五）年三月十九日，景尾公學校三十八屆畢業紀念照。 許貴標（第二排左二）

一九四四（昭和十九）年秋，四年乙班於校舍前合照。許貴標 ( 第二排 左五）

88 在逆風中奮起

不堪回首

生平

許貴標

我一九二七年出生於日治時代的臺北州文山郡景尾老街。幼時生活情形腦海

一片空白。小學就讀景尾公學校，適逢中日戰爭，統治者對臺正積極推行皇民

化運動。禁講母語、獎勵常用日語，成為國語家庭，甚至勸改姓名、教育盡忠

報國，做一個日本好國民。一些機會主義者，應時勢改姓換名，享受一時優待。

從看改過的姓氏：高山、高森、高橋、高峰、大林、小林、長林、廣田、廣瀨、 中山等。不難體會出他們尚未完全忘本，失去民族意識。

不堪回首

91

宜蘭、蘇澳公用地幫建機場，尤其對於大直新建臺灣神宮被墜機燒毀的清理工 作，記憶尤深。

一九四五（民國三十四）年五月八日，同盟國德國繼義大利之後，向聯軍無

條件投降。八月六日美機向日本廣島投下第一個原子彈，隔三天向九州的長崎

投下第二個原子彈。日本帝國終於在八月十五日中午，由天皇陛下親自廣播，

向聯合國接受波茨坦宣言無條件投降，結束第二次世界大戰，震驚全國。國民

私立國民中學二年級學生照，因

應戰時需要，學生服上必須縫貼

校名、姓名、血型等資料。

民 不 聊 生。 首 批 國 軍 從 基 隆 港 登

百 業 停 頓、 經 濟 蕭 條， 通 貨 膨 脹，

本島戰爭末期，受美機頻繁轟炸，

府官員來臺受降接管。

國， 早 日 派 軍 進 駐 維 持 治 安， 派 政

一 等 國 民 而 歡 欣 雀 躍。 大 家 期 待 祖

能 脫 離 五 十 年 的 殖 民 統 治， 自 主 做

悲痛欲絕，自動集中皇宮廣場，切腹自盡者，不計其數。相反臺灣島民因從此

一九四二（昭和十七）年，就讀

一九四三（昭和十八年）八月四日，臺北私立國民中學校海洋訓練隊，攝於 金山海水浴場。

90 在逆風中奮起

一九四

年 小 學 畢 業 後， 考 入 臺 北 市 ○

老 松 公 學 校 高 等 科。 上 學 一 年 就 考 上 私

立 國 民 中 學 校（ 大 同 高 中 前 身 ）。 這

年（ 一 九 四 二 年 ） 十 二 月 八 日， 日 軍 偷

襲 珍 珠 港， 日 美 宣 戰， 臺 灣 捲 入 第 二 次

世 界 大 戰。 在 學 四 年 課 程， 都 為 國 家 補

充 兵 源 時 期 需 要 的 軍 訓 為 主， 可 說 我 們

是 受 代 訓 的 學 徒 兵。 課 業 主 科 國 語、 英

文、 數 學、 史 地 擱 放 一 邊， 嚴 加 軍 事 訓

練。 除 了 帶 往 金 山 海 水 浴 場 進 行 海 洋 訓

練 外， 常 到 臺 北 南 機 場（ 青 年 公 園 ） 勤

練 滑 翔 機 飛 行， 作 補 充 陸 海 空 軍 的 預 備

訓 練。 有 時 派 到 臺 灣 陸 軍 第 三 部 隊 六 張

犁 陸 軍 倉 庫， 進 行 清 掃 工 作。 兩 次 派 往

不堪回首

93

擔任教員

光陰似箭賦閒一年，於一九四六（民國三十五）年暑假期間，小學恩師臺北

縣深坑鄉指南國民學校校長黃肇邦先生突然來訪，說起校方面臨教員青黃不接

困難，邀我參加過渡時期教育工作，為地方貢獻。因我不是科班出身，又無受

中國教育，連最基本的國語音標都不懂，唯恐貽誤人家子弟，不敢輕易答應。

經再度造訪，開導鼓勵後，勉強應職，濫竽充數，忝為代用教員。

同年九月一日，開學赴任，派為一年甲班導師，只照顧學生就整天手足無措。

一 個 月 後 黃 校 長 榮 調 新 店 國 民 學 校， 從 木 柵 農 校 調 派 劉 山 銘 教 導 主 任 繼 任 其

缺。昔時原住民時常侵擾本地，為防堵，構木圍柵，稱木柵，因木柵名稱不雅，

遂改為指南國民學校，至一九四九（民國三十八）年改回木柵國民學校。

我 受 到 校 長 器 重， 調 任 六 年 級 導 師 兼 訓 導 股 長。 我 擔 任 光 復 後 第 二 屆 七 十

名， 及 第 三 屆 六 十 八 名 畢 業 生 的 導 師。 學 生 都 生 長 於 中 日 戰 爭 時， 就 讀 於 第

二次世界大戰期間，受到日本皇民化運動影響，又為避難美機空襲，課業嚴重

受阻，臺日兩語說不盡意，國語才從ㄅ、ㄆ、ㄇ基本發音開始，上學用三種語

92 在逆風中奮起

陸，歡迎民眾眼見裝備簡陋，隊伍散亂，相較日軍軍容天壤之別而失望。國民

政府特派來臺受降的行政長官陳儀一再拖延，至預定舉行受降典禮前天蒞臺，

十月二十五日，於臺北公會堂（中山堂光復廳），接受臺灣總督安藤利吉大將

降書。臺灣光復回歸祖國懷抱，為紀念這天定為臺灣光復節。

這年三月初時局緊張，為補充兵源，這期所有中學四年級學生，提早一年與

二三部隊屏東航空廠為避美機轟炸，疏散至文山 ○

上期前輩同時畢業，隨接召集令限時向指定部隊報到入伍為學徒兵，等待派遣 赴戰場作戰。恰巧當時一九

新店一帶山下。我因地緣關係趕赴報考，經健康檢查，面試通過，准入該廠當

雇員，派在七張後山下部品倉庫，看管、供應飛機用發動器零件工作。此時日

重 型 轟 炸 機 開 始 猛 炸， 戰 戰 兢 兢、 提 心 吊 膽。 工作 B29

雙胴體戰鬥偵察機，飛翔自如、 P38

軍敗戰已顯露，派來提領士兵藉酒裝瘋、軍刀亂舞，萬年准尉更難應付。站在 、 B24

倉庫前小岡上，眼見臺北上空美國最新的 掃射行人，稍後

半年終戰。即請辭職，照准離開部隊，踏入社會為夢想奮鬥，到處尋找工作不 如意，在家忍耐苦待機會。

不堪回首

95

具。 尤 其 員 工 薪 資 微 薄， 而 且 一 拖 三 個 月 才 發 俸， 過 著 窮 苦 日 子。 校 長 利 用

空地，親帶工友耕種地瓜、芋頭、蔬菜供給員工，補貼員工生活，也向國語推

行委員會申派教師到校為教員補習國文。劉校長任勞任怨，刻苦克難，放學後

時常親自作示範教學，充實師資，畢生奉獻國家教育，使人欽佩，不愧受獎全

國模範優良校長榮譽。這屆學生家庭務農占多，放學後必須幫忙工作，無暇溫

課，邊學邊教、邊教邊學，對於教學無法發揮，學生畢業、升學成績不理想， 覺得遺憾自責。

任教第二年，又擔任六年級導師，學生乖巧互相勉勵，努力用功，畢業成績

優異，升學成果輝煌，建中、北一女、北二女（中山）、北商、市女、市工、

文 山 中 學 等 榜 上 都 有 名， 升 學 率 還 是 文 山 之 冠。 托 福 我 也 於 一 九 四 八（ 民 國

三十七）年八月二十七日受區長特頒「服務勤奮，教育有方，優良教師」獎狀。 我很欣慰，沒有辜負劉校長倚重寄望。

第三年連任六年導師二個月，由深坑鄉公所蔡德地副鄉長推荐，就職鄉公所 民政股服務，結束二年二個月的教育生涯。

指南宮校外教學，由高銘輝、許貴標（後右一）等六位老師陪伴參加。

94 在逆風中奮起

言 溝 通， 教 學 相 當 困 難。 我 覺 任 重 道

遠， 決 意 搬 往 教 員 宿 舍， 以 校 為 家，

勤 學 研 習， 苦 心 教 學。 一 九 四 七（ 民

國 三 十 六 ） 年 二 月 二 十 八 日， 臺 北 發

生 二 二 八 事 件， 迅 速 蔓 延， 全 臺 動 亂

不 斷， 校 方 為 學 生 安 全 停 課 三 週， 待

社會秩序漸歸平靜，才恢復正常上課。

幸好師生員工平安返校，度過災害。

回想初任第一學年的校況真感觸萬

千。 政 府 財 政 困 難， 教 育 預 算 短 絀，

校 舍 經 年 失 修 屋 頂 破 漏， 門 窗 常 被 盜

拆， 學 生 上 課 飽 受 風 雨 之 苦。 校 長 課

後就帶教員到處拜訪家長、地方仕紳，

向 他 們 募 捐， 極 力 整 修 校 舍， 添 購 教

不堪回首

97

分人員為了調查課稅被罵得體無完膚。鎮長（石鐘醫院院長）林黃鐘為地方建

（民國三十九）年九月九日九時辭世，享年五十九歲。噩耗傳 ○

設財政，奔走政府鄉閭之間忙碌，公餘又要診治病患，晝夜勞作，終於積勞成 疾，於一九五

來，鎮民無不疼惜哀泣。出殯當日，自動參祭者人山人海，沿途設香案弔祭者 不計其數。我於十月一日升任主計員。

一九五一（民國四十）年十二月二十六日，轉職景美鎮農會，任供銷部主任。

從公務機關轉入服務營利兼顧的民間組織，經營項目更多，辦理金融存放款、

推廣農產物改良，指導畜產外，供銷部經辦業務尤其複雜，代收政府委託田賦

稅、水租、肥料換穀，配送軍眷生活必需品（米、油、鹽、煤），配售美援物

資（豆餅、鹽魚、細布）、銷售公賣菸酒、養豬飼料，為農民糧食代為碾米工

作，員工忙得不可開交。幸同事都是鄉親舊識，有他們極力支持，同心協力打

拚，諸事上軌如意，前程萬里，卻晴天霹靂，受白色恐怖迫害，美滿人生頓時 被毀已盡。

96 在逆風中奮起

轉任公職

一九四八（民國三十七）年十一月一日赴任不久，指派至景美為駐在員。假

景美鎮農會辦公室角落一個人辦公。工作項目繁多，整年無休假日，早晨必到

屠宰場，加蓋完稅證章於宰好肉身（豚、羊），然後往農會辦公。政令宣導、

轉呈民意、陳情、申請等上意下達、下意上呈的便民工作外，還要催收稅款（如

營業稅、所得稅、房屋稅、土地稅、屠宰稅、戶稅、市場使用費……等），整

（民國三十九）年初，奉令行政區域調整，深坑鄉分鄉為深坑鄉、 ○

天忙得團團轉。 一九五

木柵鄉、景美鎮等三鄉鎮。於三月一日，蔣介石復行視事同日，臺北縣景美鎮

公所正式成立，向農會暫借最南邊的倉庫（現在的捷運景美站二號出口）做臨

時辦公處，所轄衛生所，向民間租用景文街八十一號，開始辦公。我派在財政

股服務。公所成立時，財政非常困難，只有一點代收省縣稅的分配款外，只靠

向鎮民徵收戶稅，維持預算平衡。鎮民負擔稅款頗重，我們三個負責財政，部

不堪回首

99

無端被押三週後提問，始知為僱做洗臉台的水泥匠王忠賢匪嫌案所牽連。辦

案人員揶揄命好運衰，且用恐嚇、誘騙、剛柔並施，強迫依王忠賢自白，寫成

口供，蓋手印還押。一個月後端午節將到，深深體會咫尺天涯，過節倍思親之

悲痛。七七四十九天過著生不如死的日子後，移送至一鐵工廠改造的監所（保 密局北所，原「高砂鐵工廠」）。

這時我身體虛弱，連提所帶東西都無力，雙手發抖不停。這裡監房較大，光

線通風好，雖然人多複雜，可是飯後能在房間繞圈走走，偶而跳棋、聊天，心

情放鬆許多。同房難友，有高個子、滿臉鬍鬚的郭雙才；來自鳳山，健康活潑，

談吐謹慎的施朝壁；萬華愛愛寮負責人周合源老先生，也有從緬甸歸來的反共

義士李少白等，記憶尤深。監禁三週只提問一次，草草結束秘密調查後，移送 臺北市青島東路三號，臺灣保安司令部軍法處看守所。

我關在東所二區三十二房，從此可以通信，家人也可以送日常用品及食物。

約 二 坪 監 房 擠 滿 二 十 多 人， 過 著 蒸 沙 丁 魚 般 的 起 居， 苦 待 提 審 判 決。 這 段 日

子，年輕難友們受南投人蕭坤裕先生開導，放鬆心情，跟著認真學習中文、臺

98 在逆風中奮起

被捕、審判、入獄

一九五四（民國四十三）年五月八日深夜，我被一群兇漢叫醒，確認身分後，

押至停在派出所前的軍用吉普車上，車裡已有鄉親前輩高漢橋、高勞、陳潘炳

煌等被押，然後被矇眼載到一隱密宿舍改造的監所（保密局南所），從此過著 白色恐怖迫害的漫長六十三個月囹圄生活。

押 到 監 所 重 新 驗 身 查 證， 留 下 隨 身 財 物 保 管 後， 通 過 一 魁 梧 大 漢 看 守 的 鐵

門，推進一坪多的斗室，暗淡燈光下，隱約看見一個斜縮臥在右角落，臉色蒼

白瘦弱的青年（孫羅通），無精打采瞟我一眼，一言不發，也許彼此驚慌未定，

互相警惕，不敢招呼交談。初次離家，悲憂交集，又被難友咳嗽不停的聲音，

擾得不能入睡。熬到天亮，仔細一看厚厚的木門上，開著監視用的小窗口，下

面一小洞專供三餐開水用。房後壁上有一取光、通風的小窗，左右雙邊壁上血

跡斑斑，前人寫著留言「早日槍決好了」字句。每當半夜被受酷刑者的哀叫驚 醒，提心吊膽，恐慌心情，無法以筆墨能表達。

不堪回首

101

中響起悼歌「安息吧！死難的同志，別再為祖國擔憂，你流的血照亮著路，我

們繼續向前走；你是民族的光榮，你為愛國而犧牲，冬天有淒涼的風，卻是春

天的搖籃……」難友無不悲傷暗泣。同房難友，進進出出，不勝枚舉。其中有

位花蓮新城衛生所所長蔡龍成醫師印象最深。為人仁慈、笑容可掬，服刑期間

擔任看守所醫務室助手醫師。照顧病患難友，悉心無微不至，讓人欽佩感激。

我 於 一 九 五 四（ 民 國 四 十 三 ） 年 九 月 三 日， 接 軍 法 處 第 二 科 四 十 三 審 第 一

號 通 知， 指 定 公 設 辯 護 羅 鎮 為 我 辯 護， 二 週 後 接 辯 護 書， 知 已 被 起 訴。 ○○

審復寫第十九號，被判「明知為匪諜不告密檢舉」， ○○

經三次形式上提審、辯論，一九五六（民國四十五）年十一月一日審判定案， 十二月二十五日依一

處有期徒刑七年、褫奪公權三年。隨即押送至軍法處看守所安坑分所服刑。

自從被捕拘押保密局南、北所，受秘密調查後，移送軍法處看守所，審判定

年代白色恐怖時期政府酷刑多 ○

案期間，輾轉青島東路東、西所，安坑看守所、已被關二年六個月。難友們得 知被判徒刑，居然齊聲恭喜慶賀，由此可知五 麼殘忍。

100 在逆風中奮起

語解憂悶恐懼。同房有二位同年紀難友，一是來自屏東佳冬吳鵬燦，另一是基

隆市人連德溫。他們利用放封時，暗中撿回一小石頭，和一空鐵罐，克難磨成

一銳利的小刀片，善用家人送來的包裝紙布，省吃飯粒揉成漿糊，避開監視班

長的視線，花一個多月時間，協力製作一書包，於過年前送我留作紀念。書包

裡面刻著怒海行舟圖畫，許貴標藏，一九五四年，簡單幾個字，其寓意大膽小

心、同舟共濟，一帆風順、平安回家。只看作品字畫筆法，可知才藝雙全的優

秀青年。他倆於一九五五（民國四十四）年間前後被判死刑，押赴馬場町槍決， 結束二十九歲的寶貴生命。 一四（民國一 ○

三）年八月二十六日，獲准 ○

其遺作書包，凝聚著臺灣南北二位優秀青年的血汗，我一直裝放原起訴辯護 書、判決書，珍藏一甲子，於二

假釋五十五週年紀念日，獻給國家人權博物館籌備處，作為五十年代白色恐怖 迫害歷史永遠見證。

幾乎每星期二、五早飯後，自然而然四面歸於平靜，例行慘絕人寰的事情將

要發生。不久眼送日夜相處難友，被押抵法庭宣判後赴刑場槍斃。房內悲哀聲

不堪回首

103

遺餘力，人人尊敬的地方仕紳。他於一九七五（民國六十四）年逝世，七

年 ○

代為擴充景美市場右側道路，住處店面由政府徵收拆除，眷屬遷往他處而失去

聯絡。解嚴後，我事業穩定，又獲得補償金，生活安定，極力尋找多年，至今

年清明節，始在金山金寶塔找到靈骨安息處，隨即攜眷往祭追思謝恩。至於顏 老闆也在臺北市富德靈骨樓找到安息處，往祭聊表謝恩。

重新邁進社會，面臨許多困難，為生計到處尋覓工作，因被判刑、褫奪公權

在 身， 礙 於 法 規， 機 關 團 體 不 能 錄 用， 民 間 瀰 漫 著 白 色 恐 怖， 人 人 深 怕 惹 麻

煩，警惕遠離，無法找到工作；只好依賴表親，當木材工廠雜役，做水電行臨

時工，工作不到一個月，無故被辭掉，失業在家。全家六口，只靠被拖累辛苦

多年的內助，刻苦耐勞，幫助人家縫紉衣服、做蚊帳，糊作元宵花燈等些微收 入，勉強維持生活。

三年後在景美區景文街頂下二坪多小玻璃店，開始創業。面對現實，不屈不

撓，夫婦倆形影不離，不分晝夜努力工作，老大、老二女兒伶俐貼心，自動選

讀夜間部，白天看店、照顧弟妹，讓我們免後顧之憂，專心工作。趁著國家十

大建設經濟起飛之佑，全家同心協力，硬幹經營，生活穩定下來，期間常受管

102 在逆風中奮起

我在安坑看守所服刑期間，申請當外役，於碧潭西岸新店溪邊採洗砂石，安

坑國校後山下耕種蔬菜，最後調到監獄外東邊養豬場養豬。安分守己，認真工

作，終於一九五九（民國四十八）年八月二十六日獲准假釋，辦妥保證、切結、

宣誓手續，急速離開不堪回首的監所，恢復自由、回家團圓。

年 代 白 色 恐 怖 時 期， 人 人 恐 慌 不 敢 與 受 難 家 庭 交 往 時， 竟 不 怕 一 ○

白色恐怖期間的困境 回想五

切，肯為我向政府保證假釋期間的行為、生活負全責的已故濟生藥房老闆廖 濚

溪中醫師，及勝和商店老闆顏水勝鄉親，今世無法報恩，如有來世，願做犬馬 報效。

廖先生為景尾公學校二十一屆畢業生，自幼聰明，漢學淵博，一手端正有力

的毛筆字，無人能出其右。青年時期活潑有為，當過景美俱樂部音樂團團長。

光 復 後 繼 承 父 業， 當 濟 生 藥 房 老 闆。 曾 經 當 過 村 里 長、 鎮 民 代 表、 臺 北 縣 商

會、臺北縣中醫師公會、景美農會等理事長，為人和藹可親，熱心服務桑梓不

不堪回首

105

休業，退休養老。

件 補 償 基 金 會。 我 於 二

（民國 ○○○

法人戒嚴時期不當叛亂暨匪諜審判案

八 十 八 ） 年 三 月 九 日， 政 府 成 立 財 團

公 聽 會 催 促 賠 償。 一 九 九 九（ 民 國

經 各 委 員 積 極 向 立 法 院 請 願， 加 辦

會。 九 月 二 十 六 日 舉 行 成 立 大 會，

市五十年代白色恐怖案件平反促進

洪 其 中、 施 顯 華 等 發 起 籌 備 組 織 臺 北

吳 聲 潤、 陳 英 泰、 盧 兆 麟、 陳 鵬 雲、

二 十 五 日， 由 幾 位 受 難 前 輩 林 至 潔、

一 九 九 七（ 民 國 八 十 六 ） 年 八 月

政府對白色恐怖事件的平反

二○一五年許貴標、林招治夫婦參加世界人權日活動，攝於景美人權紀念碑前。

104 在逆風中奮起

力，共同創業，攝於住家前。

區警員查訪干擾之苦。

一 九 八 七（ 民 國 七 十 六 ） 年 七

月 十 五 日 解 除《 戒 嚴 令 》， 翌 年

一 月 十 三 日， 蔣 經 國 總 統 逝 世，

結 束 蔣 政 權 治 臺 三 十 八 年 歷 史。

接 著 李 登 輝 副 總 統 繼 任 總 統， 又

連 任 二 屆 總 統 以 來， 臺 灣 民 主 政

治 才 漸 成 形， 我 才 解 消 多 年 來 的 精神壓力。

都不夠。相比六年前為籌建景美圖書館徵收景後街民宅補償條件都不如，無奈

二十八日，才領到營業補助費「新臺幣陸萬柒仟零玖拾圓整」，連租店面押金

拆 撤， 再 三 向 市 長 陳 水 扁 陳 情 主 持 公 道、 核 發 搬 遷 補 償 費 無 效， 延 至 十 二 月

南側道路，辛苦經營三十四載，位於景美夜市地點最好的明安玻璃行，被徵收

一九九五（民國八十四）年六月二十日，事業正旺盛，卻為拓寬景美集應廟

一九六一年，許貴標、林招治夫婦同心協

不堪回首

107

二○一六年，許貴標、林招治夫婦參加綠島人權藝術季活動。

四（民國九十三）年一月 ○○

八十九）年五月三十日領到一筆補償 金，於二

十七日，陳、呂正副總統親臨頒發回復

名譽證書並合影紀念，還我清白。

政 府 為 撫 平 歷 史 傷 痛， 於 一 九 九 九

（民國八十八）年三月九日成立補償基

金會，同年四月一日正式運作，開始受

（民國八十九）年四月十九 ○○○

理 案 件 申 請， 核 發 補 償 金。 其 後 更 在 二

日，公告首批回復名譽申請名單，並於

九十三年舉行第一次回復名譽證書頒發

典禮。補償基金會更定期舉行受難者紀

八（ 民 國 ○○

念 音 樂 會、 追 思 祈 福 會、 秋 祭、 受 難

者 及 家 屬 聯 誼 活 動。 二

在逆風中奮起

二○一六年，許貴標、林招治夫婦參加綠島人權藝術季。攝於綠 島人權紀念碑前。

106

劉秀明 1945-

一九四四年生於臺北，童年時曾聽聞鄰人談及附近發 生的二二八事件，長大後曾親見高玉樹選臺北市長開票熄 燈、 換 票 箱 等 事 件。 就 讀 成 功 高 中 時， 與 許 席 圖 成 為 好 友，在澎湖當兵時兩人又再次相遇。兩人在澎湖與馬公高 中師生以「自覺會」為基礎，開始組織「統中會」，退伍 後半年事發，一九六八年四月七日，劉秀明被控涉及「統 中會」組織，警備總部以「意圖顛覆政府」的罪名逮捕， 判處有期徒刑十五年，一九七五年遇蔣介石逝世，減刑五 年，一九七九年出獄。

108 在逆風中奮起

一 一（ 民 國 一 ○

）年十二月十日在臺灣警備總部軍法處看守所 ○○

九十七）年三月二十七日「白色恐怖受難者紀念碑」於總統府對面介壽公園旁 竣 工。 二

（景美看守所）成立國家人權博物館籌備處，積極進行白色恐怖受難者口述歷

史、影像拍攝紀錄、戒嚴時期政治案件研究展示等工作，深耕人權教育到臺灣

各角落。就我長期參與籌備各項活動看來，這些工作如今已漸漸看到成效，希 望在有生之年能看到國家人權博物館成立。

我 生 長 於 日 本 殖 民 地， 受 著 帝 國 主 義、 大 和 魂 教 育， 光 復 後 過 著 蔣 政 權

三十八年戒嚴日子，何謂人權，根本不曉得。直到被白色恐怖迫害，失去自由，

於獄中才深深體會其意義。熬到享受人權，已是黃昏的人生。

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已屆九秩高齡，幸有機會親寫坎坷生涯歷程，留

許貴標筆

給世人做歷史見證，應知足感恩。只祈求身體健康，珍惜寶貴餘生，多參加有

五年四月四日清明節 ○

關人權傳承活動，至安祥脫離不堪回首的苦海。 民國一

苦悶年代的反 K 傲骨

111

此事件被民眾認為「票箱都被換掉了」而廣為人知。記憶中，父親時常告誡：

「政治是黑暗的，絕對別參與。」就這樣，我一輩子未參與過任何政黨，即使

陳水扁當選第一任市長，聲望正高，好友汪某，時任「福爾摩沙基金會」辦公

室主任，勸我加入民進黨，陳市長願為介紹人，我亦未接受。在部隊裡，軍中

幹部不入黨是不可思議的，也因如此，埋下了日後我再和許席圖重逢的機緣。

和許席圖的認識與交往，確立未來奮鬥的目標

許席圖，是我成功中學初中的同學，在班上，他常有一些特立獨行的舉動，

或被某師讚，也會被某師貶，甚至處罰。一下課休息，我們常在校園圍牆旁的

大榕樹下聊天，也曾擊掌為盟，共通點都是對時政不滿。所謂「反攻大陸，解

救 同 胞 」 一 詞 對 蔣 介 石 集 團 而 言， 其 實 是 天 方 夜 譚 ； 當 時 成 功 中 學 的 老 師 群

裡，也不乏這類想法的人，利用上課時間，用幽默的口吻，貶諷時政。當然，

這更加深了我們反國民黨的認知與決心。畢業後，二人失聯了近十年。

一九六五年，我被徵召入伍海軍陸戰隊，當時，陸戰隊本身設有一所軍官學

苦悶年代的反 傲骨

劉秀明

大 稻 埕 不 遠， 從 小 就 聽 父 執 輩 的 傳 述， 某 人 在此 事 —

一九五一年，高玉樹先生第一次參選臺北市長，開票當晚，竟然停電。當然，

會 必 然 人 山 人 海， 鼓 掌 聲 不 斷， 但 是， 開 票 作 業 的 作 弊 傳 聞 卻 也 不 曾 間 歇。

此 地 區 有 一 股 反 國 民 黨 的 暗 潮， 每 一 次 選 舉， 只 要 是 打 著 黨 外 的 旗 幟， 政 見

件 中 失 蹤， 或 某 人 被 從 臺 北 橋 上 丟 入 淡 水 河 等 等 不 一。 年 事 稍 長 後， 我 發 現

離二二八事件的發生地

我出生於一九四四年底，世居於臺北市延平北路三段，臺北大橋附近，此處

出生年代和環境，就注定日後會反國民黨

K

110 在逆風中奮起

苦悶年代的反 K 傲骨

113

日的《中央日報》之後，激起全國大專學生的響應，拋棄自我，走向社會公益。

這是在苦悶年代的自覺，針對專制體制，政治禁忌太多，無從發洩而轉向社會

公益所導致。具體的服務項目像是：協助整理交通，發動勸募以便冬令救濟等

等。各大學成立自覺覺人、自立立人「自覺分會」後，各高中也陸續成立。當

然，勢力龐大後，「中國青年反共救國團」（簡稱「救國團」）必須介入並十

足掌控。總會設有主席，每二年改選，原本是總會幹部的許席圖也要參選，黑

手伸進來了，幾次面談，以脅迫利誘的方式，要他入黨，否則打壓。可是，仍

讓他當選了。如此龐大的學生團體，焉能不受控制？無法容忍之下，搬出教育

法令，各中學生不得參與校外的社團活動，統一由各校的教官督導。同時，政

治大學也通知他，本系的學分不足，不可轉系，最後是退學入伍。睽違多年，

在聽完他陳述這一段故事後，遭遇相彷。剛好，那時澎湖馬公中學剛成立「自

覺會」，因係離島，和臺北總會又不能連繫，相關的業務和活動內容非常陌生，

自然是期盼援手。我本非自覺會員，透過許席圖詳細的解說，再擬定和校方接

觸的種種方式。有一天，我單獨去見校方的教官，告知總會的前主席許席圖和

112 在逆風中奮起

校，畢業後就是陸戰隊少尉軍官，不過，想入校，那入黨是必須的。婉拒的結

果是被派到海軍陸戰隊「後備軍人訓練中心」當「排附」。那是專門訓練已退

伍的陸戰隊後備軍人。二年間，我訓練了不少後備軍人，成績優異，每次二十

天結訓，都要排競賽，我經常是拿冠軍。直到退伍前六個月，忽然被調派到澎

湖，經查問原因，指揮官深感抱歉，說是政戰主任因屢次勸我入黨，被拒絕所

致。他也貼心地照會了澎湖我所屬的主管，這是我在當地的新單位能夠經常外 出的原因。

在澎湖，意外地又碰到許席圖。他在政大企管系三、四年級時，因當選「自

覺會」主席卻拒絕入黨，立刻被徵召入伍當陸軍士兵。在那年代，拒入黨而被

迫害的戲碼是屢見不鮮的。政大就學期間，他因興趣而專注于法律系學分，本

系卻因而荒廢，持續下去穩要被「當」。一開始校方是同意他轉系的，直到「自 覺會」主席競選事件而轉向，最後，他只有退學。

「中國青年自覺運動推行委員會」（簡稱「自覺會」），約於一九六三年左

右成立；一九六三年，留臺美國學生一篇〈人情味與公德心〉發表於五月十八

苦悶年代的反 K 傲骨

115

逐漸擴大力量，甚或影響對岸青年，以達「統一中華」（非統一中國）的理想。

是年四月七日，在澎湖林投公園召開成立大會，並通過章程，下設各分工部門

（我被指派為情報部長），並以「救國團」的戰鬥營為依據，在各地區編組「戰

鬥團」，目的是為「平時實施各種軍事訓練，以奠定青年戰時的心理準備」。

論志向，評規模，堪稱空前。可惜，這不是幾十個年僅二十歲的年輕人所能承

擔的。「救國團」是當時箝制青年學生最有力的工具，透過辦活動、講習，目

的就是要完成青年學生的洗腦工作，讓他們成為反共復國的後備部隊，並在進

入社會後，堅定地擁護國民黨！我們一味地模仿它，牢獄之災自難倖免！

另外，許席圖篤信神鬼，各地廟宇都會去朝拜，甚至接受教主的指導，同案

另一個被告更會起乩作法，或真以為是神明轉世來普渡眾生。任何社會運動，

如果滲入宗教，即使追隨者眾，一呼百應，但盲目大於理想，焉能持久。一向

無宗教信仰的我，在幾次勸諫無效後，只好逐漸疏遠。事實上，有些「戰鬥團」 的成立，我並未參加。

114 在逆風中奮起

我已到澎湖，有什麼需要，我們很樂意幫忙，很快地，教官安排馬公中學「自

覺會」幹部一起和我舉行座談會。幾次到校座談後，許席圖也現身參與。這是

一群純潔無私而又熱心公益的青年，他們非常憧憬未來在臺灣的大學生活，他

們的家長更常邀請我們到家裡吃飯，從時局到未來在臺灣的就學、就業，都曾

廣泛地交談。當然，他們對現況的不滿也會含蓄地表露，但要引申說是受許席

圖的蠱惑，共謀籌組一個以「推翻國民政府為宗旨」的「統中會」實屬匪夷所 思，也斷無可能。

夢幻而幼稚的「統中會」在澎湖成立

一九六八年三月十八日，我先許席圖退伍返臺，月底，由於臺北的「自覺會」

受「救國團」控制，已形同解散。綜觀我國人口資源，應屬世界數一數二，卻

在 國 共 二 黨 統 治 下， 連 三 流 都 不 是， 全 國 有 志 之 士 未 來 將 有 團 結 再 奮 鬥 的 機

會，於是由許席圖口授大意，郭某執筆草擬「統中會」組織章程草案，內容是

以中華文化為依歸，師法「自覺會」的活動內容，透過出版雜誌、辦公益活動，

苦悶年代的反 K 傲骨

117

總共多少人，已經不用問我了，因為我是最後一名到案的，有的是從澎湖防衛 司令部移送，有的是海軍左營軍區，也有憲兵司令部的。

有一夜，問我要不要去小便，隨後陪我上廁所的一位辦案人員，邊走邊說：

「你爸爸找人來招呼了，不要講太多，不知道的更不要猜」，之後，我更堅持

「統中會」從未有推翻政府任何言論，更無是項宗旨載明在組織章程裡。不幸

地，他們開始採取更嚴酷的手段，一個扮白臉，一個扮黑臉，恐嚇說：「再不

照寫，立刻像許席圖一樣，用手搖發電機來電你。」這是後來許席圖會崩潰，

會心神喪失的主要原因。當然，「統中會」以「實行統一主義，摧毀共產暴政，

反對臺灣獨立，推翻國民政府，統一中華」為宗旨，也在辦案人員手裡定案。

當晚（約第六天），回押房，我曾以頭撞牆，立刻被移送到有護墊的另一室。 這件事，我從不敢讓家人知曉，怕他們擔心！

荒謬的審判

移送警總軍法處後，法定的程序就是起訴、審判，可以聘請律師，或由公設

116 在逆風中奮起

在壓迫下的自白

一九六九年一月底左右，清晨不久，許席圖的姊姊忽然來家裡拜訪。她說，

昨夜大批便衣到家搜索，並帶走弟弟，我急忙問她，掛在牆壁她爸爸的遺像被

搜了沒有？還好，拿走了一大堆文件，就是沒碰她父親的遺像，立刻，我請她

回去，別看內容，把後面夾著的文件，統統燒毀。上面藏有許席圖的行事曆，

對於每一會員的分析，以及不隸屬「戰鬥團」的會員名冊，內有幾位港生。事

後追憶，總算搶救了幾位免受牢獄之災，如果港生有大陸背景，那我們必定被 打入匪諜的行列。

之後一週左右，只要我一出門，身後必然跟隨二個便衣，亦步亦趨，公然監

控。那一天，是大年初三清晨吧！五、六個便衣終於登門，我被帶去臺北市警

察 局 安 全 室， 那 一 群 人 相 當 地 客 氣， 說 我 是 情 報 部 長， 官 兒 比 他 們 還 大， 端

茶、送菸從未停歇，三天來都未睡覺，我只要一打盹，強烈的燈光立刻就照射

過來，重點就在統中會的宗旨該怎麼寫，一次又一次，版本都不同。至於會員

苦悶年代的反 K 傲骨

119

屢次提陳應停止審判，但還是經初審判處有期徒刑十五年，直至覆判「撤銷原

判決」，發回更審後，才送醫鑑定，確認「心神喪失」，停止審判至今。

在白色恐怖時代，叛亂案件於終審確定前，經常由國防部長擬具甲、乙兩案

上呈總統府作最後裁示，而蔣介石的手批是「許席圖主犯，不論是否精神分裂

年蔣經國赴美國訪問遇刺後，針對所有 ○

症，既係主犯，不得停審，應判死刑」，其無視軍事審判法嚴格之規定，操控 審判且並非特例而已。尤其在一九七

叛亂案件，一律嚴辦，很多原本無期徒刑的案子，更審後改判死刑並槍決，平

添不少冤魂。我也是在那時更審時，由十年改判十五年有期徒刑。當然，此後

許席圖經常被移送鑒定，目的就是要「遵旨」儘快恢復審判，並判處死刑。

在押房的日子

在 被 移 送 警 總 軍 法 處 看 守 所 的 那 一 刻， 映 入 眼 簾 的 就 是 高 聳 的 圍 牆、 鐵 絲

網，還有那荷槍的衛兵。未來命運會如何？能否迅速回鄉？同室的先輩，會像

刑事監獄般有欺生的現象嗎？問題不斷地在腦海徘徊。在經過徹底地搜身後，

118 在逆風中奮起

辯護人為你辯護，除了特殊的案件（像美麗島事件）審判是不公開的，我和律

師的來往信件，件件審查，和家人的談話，句句錄音，而且律師還得簽下「所 有的文件不得外洩」的約定。

依法理，自白不得作為犯罪的唯一依據，在法庭上，每一位被告都提陳被逼

供的經過，「統中會」的宗旨，從來沒有「推翻國民政府」的說法，更經辯護

律師遍查所有獲案的文件，並無隻字片語有是項記載。況且，所謂「國民政府」

產自「訓政」時期，其間，同時有二個政府存在，另一府就是汪精衛在武漢所

成立的「武漢國民政府」，蔣介石還極力想摧毀它，（不知道這算叛亂否？）

來臺後，進入憲政時期，不管報章雜誌或政府文件，都一律稱之謂「中華民國

政府」，二個已經不復存在的政府，要被一群毛頭小子推翻，豈不笑話一樁， 堂堂中華民國的軍事法庭，兒戲至此，不令人感嘆！

更有甚者，許席圖在遭刑求逼供後，精神分裂，已達「心神喪失」的地步，

依法不得再進行審判（《軍事審判法》準用刑事訴訟之規定）。審理中，許席

圖衣服破爛，語態瘋癲，屢欲衝出法庭，或跪伏於地，作膜拜狀。經辯護律師

苦悶年代的反 K 傲骨

121

家 鄉 事， 禁 忌 只 有 批 評 時 政， 怕 被「 抓 耙 仔 」 打 小 報 告， 一 般 都 是 利 用「 放

封 」 時 間 在 外 面， 若 無 其 事 地 邊 走 邊 聊， 但 是 兩 人 靠 得 太 近， 班 長 還 是 會 干

涉，強制分開，為此，我曾經被戴上腳鐐達一、二個月之久（不知那條腳鐐生

鏽否？）。記得在退出聯合國的一九七一年，相互之間，最常聽見的問候語，

就 是「 快 了！」 除 了 犯 規 外， 被 告 宣 判 死 刑 後， 就 立 刻 被 扣 上 腳 鐐， 無 論 放

封或接見，遠遠傳來叮噹聲響，就知道那位難友離世不遠了！感傷的時刻通常

在凌晨五點左右，夢中驚醒，只聽呼喊「各位保重了！」；在那一個年代，不

知有多久前輩含冤赴難，導致家庭破碎，甚至夫死妻押，在獄中產子，獨力撫

養。即使出獄，親朋好友為怕牽連，也都拒絕來往，人間慘劇，孰令致之？二

一四年由女兒陪同，在臺北市中山堂，參與世界人權日的活動，會中邀請受 ○

難者家屬，透過舞台劇的表演，或吟唱詩歌，或舞蹈，銀幕上的旁白，更句句

讓人心酸。不知不覺，我已經痛哭出聲，女兒在旁不斷安慰，但是前塵往事， 即使快半個世紀了，幕幕卻又浮現。

五年的押房生活，能讓我從沮喪、淡忘到充實的幾位難友，在這裡不能不提。

120 在逆風中奮起

該寄放的寄放（皮帶、金屬製品），手上端著制式的生活用品（洗臉盆、塑膠

碗筷、毛巾等等），由班長帶領著，就此展開了五年的押房生活。

進入眼簾，五坪左右大小的房間，住了七、八個人，地板床、洗臉台、廁所、

上面還有小小的置衣櫃，看起來，生活起居一應俱全，連飯菜都準時由外役從

下面小窗口塞進來並回收。不用穿囚衣，剃光頭（想理髮可以向班長申請），

每一位難友穿著都隨季節，一如在家般，隨意更換。每天「放封」一次約二十

分鐘，鐵門一打開，一間接著一間，其實，這也是同案間互通訊息的最佳機會。

長長的走廊，勢必經過在他房羈押的同案被告，簡單幾句口語，「道盡相思」。

另外，在我被押的那整排囚房，牆壁和玻璃窗之間，被挖開了小間隙，紙條可

以慢慢地塞過去，我曾利用這小孔，把訴狀透過隔房難友的幫助，跟間隔一房

的同案被告串證，當然，最後判決結果，還是證明無效的。就我所知，這幾孔

小間隙，是之前的先聖先賢努力挖掘成功的，外加掩飾後，竟然能夠避開多次 安檢，我也百思不解。

除了擔心官司的結果外，在這裡其實不會無聊的，哼哼小調，相互之間暢談

苦悶年代的反 K 傲骨

123

主義，從激烈對立，到各自蛻變成競合關係的政治經濟學。哲學，我最喜歡羅

素的觀點，他的「不可不知論」，最受基督徒抨擊，也是我沒有宗教信仰的立 論基礎。

黃老師和我出獄後，仍經常往來，他帶我參與很多宴會，「統派」的前輩們，

就在那時逐一認識的。事實上，介紹我認識我太太的是一位廖前輩，就是黃老 師的朋友。

另一位，至今仍懷念不已的難友，就是前調查局第三處的處長蔣先生。從第

一 天 進 押 房， 和 他 是 多 人 共 處 一 室， 後 來 搬 房 變 成 二 人 單 處， 前 後 在 一 起 達

四五年之久。他國學造詣深厚，又是法學專家，據說，當年在大陸第一屆司法

官特考，狀元就是他。來臺後，司法官考試，很多試題是出自他手。當然，我 的官司是請他協助的。

在我們換房變成二人相處後，一開始他是滿懷戒心的，直到完全了解我案情

派 C.C.

發展後。才陸續說出原委。他位屬簡任文官最高級，換算武官應該是中將。會

在這裡，是因為政治鬥爭被陷害的。原來，調查局前身是「中統局」，由

122 在逆風中奮起

就在第一天，進入押房，同房每一位難友，都熱心地幫我置放物品，介紹房內

設施及使用方法，且詢問大致上的案情，有多少同案等等，當然我也想知道他

們的情況。很快地，我臉色開始凝重，俱都是十年八年有期徒刑，更誇張的是，

有一位蔣姓前輩，腳鏈拷著，已經多次被判死刑，再發回更審。慘了！看起來 返鄉路途遙遠，在這個「新家」不知道要住到何年何月了。

「要趕快適應這裡的生活！」此時此刻，黃老師一句話由衷的勸告，粉碎了

所有的幻想。他，宜蘭人，因為參與籌組「大眾幸福黨」被捕。同案被告，大

多是宜蘭羅東中學的老師，故被稱呼為「羅東案」。天生善良，又熱心助人，

適時地點破了想返家的迷思，但往後又該如何生活呢？「讀書」，這是不浪費

生命又可以自嘲為因禍得福的方法。黃老師原本是社會學科的老師，文筆佳，

對 中 外 歷 史， 地 理 瞭 如 指 掌， 又 不 時 流 露 出 對 人 生 哲 學 的 特 異 觀 點， 經 他 介

紹，我開始向圖書館借書閱讀，並製作筆記。借書，須事先申請，填借書單，

交由班長轉達。還書時，還會被逐頁檢查，每次限借乙本。那幾年，我總算沒

有虛度人生，興趣也逐漸轉到哲學和政治經濟學，尤其是有關社會主義和資本

苦悶年代的反 K 傲骨

125

傳」之罪，至少七年有期徒刑。有一天，我發現他帶來一些書籍，上面蓋有「本

局教育文件，對外不得流通」等字樣，經過索閱，他一開始有些猶豫，後來，

一本又一本地讓我閱讀了。原來，調查局為了教育內部人員，將毛澤東的每一

篇文章，逐句批判並翻印成小冊子。「殺朱拔毛」，長年在洗腦臺灣人民，毛

澤東應該像流寇李自成之類吧？誰知在一篇篇閱讀之後，對照神化後蔣介石的

八股文宣，高低立判，無怪當年兵敗如山倒。人生際遇，當真奇妙，苦難的牢

獄生活，卻反能邂逅名師，該如何自解。有一天，我聽說，蔣大哥因不堪長期

折磨，在押房上吊自殺了，乍聽之後，不勝唏噓，許久無法釋懷！

在 押 房 時， 另 有 一 件 案 子， 經 常 被 當 笑 話 在 傳 誦， 有 一 天 來 了 一 個「 老 芋

仔」，剛到，好奇萬分，逐一詢問我們各判幾年，在驚嚇後，告訴我們經過。

原來，退伍後，找不到工作，跟同伍在基隆共租一房。不久，他的同事結婚了，

新娘開始不滿跟外人同住，希望他要遷出，因常常口角，就在過年前，帶著二

個包袱到基隆的派出所，東西一放下，就雙手高舉，大喊：「毛澤東萬歲！」

那個警員被嚇住了，問他喊什麼，再喊看看，他照來一次，結果，被打一個耳

124 在逆風中奮起

即 ( 兩陳派

所 ) 掌 控， 隸 屬 於「 中 國 國 民 黨 中 央 黨 部 」，「 訓 政 時 期 」， 中 統

局可以搞情報，反情報，甚至可以抓人審訊。另一相對的特務機構，就是「軍

統局」，直屬於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局長就是戴笠將軍。這兩個機構，共同

抗 日， 也 相 互 鬥 爭。 勝 利 後， 演 變 成 國 共 內 戰， 二 者 利 害 糾 纏， 互 不 相 讓，

宛 如 敵 人。 情 況 一 直 延 續 到 臺 灣， 雖 然 配 合 憲 政， 各 自 改 隸， 也 沒 有 稍 歇。

一九六四年調查局長由原屬「軍統局」的沈之岳調任，傾軋的結果，局內共有

處長、副處長及高級專員多名被打入「匪諜」之列。老實說，直到現在，我也 不知道他們是「真匪」或冤案。

現在回憶，一生中最認真讀書的時間，就在這幾年，旁邊一大堆法律書籍，

也有大法官會議的解釋令，他是專家，由他悉心指導，之後我也可以幫其他難

友寫訴狀。相處久，見真情，他說，如果我不嫌棄，可以成為忘年之交。從此

就以「蔣大哥」稱謂。他且期許，出獄後要考上律師執照，可惜，礙於家庭生

計，我一直埋首生意，無緣再去碰觸了。有一類的書籍，是令人不敢置信的，

在這時代，只要去碰觸「匪類書籍」，或是轉述一些《毛語錄》，那「為匪宣

苦悶年代的反 K 傲骨

127

其他組大概學幾天就會了。剛開始我被派到脫水，將已洗好的衣服在大水池裡

脫乾淨，之後學洗衣，所使用的葯品，跟現在洗衣店裡的差不多。三個月後，

又改派去燙衣工廠學燙毛料，用噴汽熨斗燙毛料要很細心，才不會燙焦衣料。

毛料組長劉姓前輩，因涉「臺共」案件被判八年，他精通日語，聽說之前很多

日文書籍都是他翻譯的。在這裡想學日文是特例，必須經過申請核准，日文書

籍才可以進來。就這樣，我和另外三個難友（他們都因涉成功大學共產黨案被

判刑），一起共學日文達二年之久。目前因為沒有說日語的場合，大概都忘光 了！

外役工廠的樓上，就是我們睡覺的押房，管制不嚴，除樓門口有班長守衛，

晚上會關鐵門外，押房門不鎖，一間間可以自由進出。作息相當正常，三餐時

間固定在工廠旁邊的大餐廳用餐，看守所的班長也一起共餐，伙食還不錯。因

為伙食費是比照部隊，過年過節加菜更是豐盛，有時候還會有私菜共享。另有

一種私菜，有些不便啟齒，那是原住民的難友，利用他們捕獵的技術，在小水

溝裡勾吊老鼠然後烹煮，味道相當不錯，幾次以後，我也懂得要訣。

126 在逆風中奮起

光，移送警總保安處偵問。因為他一向在軍中，並無其他因素可借題發揮，最

後他被裁定「交付感化三年」移送板橋「生產教育實驗所」，印證當年草木皆 兵，寧可錯殺，決不輕放！

外役監的點點滴滴

五年的押房生活，從沮喪中漸漸地淡忘，然後終能不斷地充實自己，雖說是

環 境 使 然， 但 沒 有 難 友 不 斷 的 鼓 勵 是 辦 不 到 的。 不 過 侷 促 一 小 房 間， 缺 少 運

動，身體恐怕會愈來愈撐不住。父親不斷催促，最後終於決定申請當外役。外

役區也是在軍法處看守所裡。正式的說法，應該是「代監執行」，在我十年刑 滿，出獄那天，收到的就是「綠島監獄」的開釋證明書。

在 這 裡 工 作 不 會 辛 苦， 通 常 只 是 半 天 左 右 的 時 間 而 已， 又 有 些 許 的 工 資 可

領，大概只夠買些零碎的生活用品。工廠內分四大部門：洗衣、燙衣、縫紉、

以及手工藝品工廠。除了手工藝係彩蛋描繪，要有美術基礎外，就數洗衣工廠

的乾洗組和毛料組了，不少難友出獄後去開設洗衣店，都要有這二組的本事。

苦悶年代的反 K 傲骨

129

影、逛街等等，通常我都回家後再去報到。有一次，我趁機去拜訪一位知道我 入獄的同學，剛見面時，還真把他嚇到了，以為我逃獄呢！

在那期間，還真發生過一次，有兩位宜蘭蘇澳的漁民，以討海的名義，私自

到大陸福建，又因風向不得不停泊日本琉球，日本政府於調查完畢後，遣送回

臺。這一下事情變大了。投匪之罪且已達著手實施階段，依《懲治叛亂條例》

第二條第一項治罪，後經減刑確定有期徒刑十五年。其實，他們倆識字無多，

且毫無政治意識，更別說投匪了。不久，他們都可在外役間工作，一在乾洗房，

另一位蔡姓難友在鍋爐房燒熱水。鍋爐役在工廠外面，燒出來的熱水、蒸氣透

過管線銜接，供工廠使用。每天他得進出看守所大門。剛開始，管制嚴格，還

會有班長在旁邊監視，二年後，彼此就熟絡了，甚至連營區大門的憲兵都讓他

外出再回營。端午節那天，趁機溜回宜蘭，透過事先安排好的船隻，再度駕船

到日本琉球，經過詢問後，知道他已經變成叛亂的政治犯，但判刑逃獄，這一

次，不再遣送回臺，而且直接交給大陸當局。事件發生後，封鎖極緊，絕未透 露絲毫。不過內部的懲處，相當嚴厲。

128 在逆風中奮起

每天早餐過後，就開始上工，分到手上的衣服不多，燙完為止。中午餐後，

稍事休息，然後進行的，就是籃球賽，另一種球賽是羽毛球和乒乓球。球隊分

成犯人隊和幹部隊，有幾位難友球技不錯，贏面比較大，掌聲不斷。賽後，還

有所方送的飲料喝。我體力較差，無法場場參加，只好坐在旁邊，成為鼓掌隊。

另有一種靜態的休閒，就是圍棋比賽，五、六個人參與，我得過亞軍。洗澡時，

這裡有熱水供應，各洗各的，沒有時間限制，幹部和人犯共浴，天天都是。晚

上就比較忙了，除看書、打乒乓球外，就是進入牌局，紙牌麻將是由能外出的

難友買的，四個人躲在房角，有時候還多一二位插花的，當然是真賭錢，所方

幹部裝作不知道而已，除非通知有上級會派人來視察，才會各自進房去睡覺。

除夕夜，更是公然在縫衣工廠，擺上兩三桌，所長來拜年，只說：「不能真賭 錢哦！」我們回：「是是是。」

二年後，我也成為可以外出的犯人了。中華郵政的郵袋一向是看守所派人事

到安坑領回來清洗的，數量龐大，一週要去兩次，五個人由班長帶班，等郵袋

全 部 上 車 後， 就 約 定 下 午 幾 點 左 右 在 何 處 集 合。 時 間 蠻 長 的， 可 以 各 自 看 電

苦悶年代的反 K 傲骨

131

在工廠，每年都會舉辦讓大家歡笑忘懷的活動，在除夕前，徵召一些對音樂，

舞蹈有興趣的難友，事先加以排演，樂器方面，由難友家裡送來，或「所方」

去外借，在籃球場，或在大餐廳。高歌一曲，盡情舞蹈，當然，偷偷地喝點酒

十 年， 終 究 要 過 去。 一 九 七 九 年 二 月 十 九 日 出 獄 那 天， —

也是難免，四個小時下來，也忘了現在是身陷囹圄之中。 懵懂無知的代價

一次出國。

年 多， 經 濟 狀 況 不 錯， 就 報 名

或 轉 達 上 級 的。 其 後 約 過 了 四

詢 問 近 況 如 何？ 有 無 需 要 幫 忙

區 警 員 登 門 拜 訪 並 製 作 報 告，

監 管 並 未 稍 歇， 每 月 固 定 有 管

開 始 經 商 做 貿 易，「 警 總 」 的

不 能 不 略 致 謝 忱。 回 鄉 之 後，

令 部 」 對 我 十 年 的 養 育 之 恩，

我穿回十年前入獄時所穿的那套西裝，身材絲毫未變。看來，「臺灣警備總司 一九八三年歐洲之旅，劉秀明出獄後第

在逆風中奮起

劉秀明的開釋證明書。( 影本 )

130

苦悶年代的反 K 傲骨

133

一九八三年參加旅行社主辦的歐洲之旅，在德國萊茵河畔留影。此次申請護 照獲准以後，劉秀明才得以享有出國的自由。

所形成的另一專制體制。領袖不斷

被神化，領袖的意志更要貫徹，剷

除 異 己， 勢 在 必 行， 稍 有 雜 音，

立即鎮壓。過去各部隊營區，一進

大門立即可看到「領袖、主義、國

家、責任、榮譽」等大大的字體，

「國家」的存在，遠遠落於「領袖」

之後。蔣介石即「朕」，不容懷疑。

原 本《 刑 法 》 裡 有 關「 內 亂 外 患

罪」的處罰，他嫌太輕，又創設了

所謂《懲治叛亂條例》，外加可沒

收財產之規定。各單位的特務，聞

風辦案，又有高額的獎金在誘惑，

案子辦得愈大，獎金愈多，難怪冤

參加旅行社所主辦的「歐洲之旅」共二十八天，經過很久，旅行社來電通知說，

護照一直不能下來。不得已，趕緊去請父親的朋友（當時在國安局）幫忙，終

接到一張面談的邀請函，這次，得再進出「警總」和化名為「傅道石」的人面

談。他說，臺灣社會這十幾年來，進步很多，我應該放下過去的恩恩怨怨，出

國有機會，得多幫助政府宣傳，並告誡我別參加任何政治活動了。當然，旅行

請函。

色 政 權 」， 號 召 團 結 反 共 之 下，

維埃社會主義共和國邦聯」的「紅

朗哥、以及蔣介石，為了對抗「蘇

義 大 利 的 墨 索 里 尼、 西 班 牙 的 法

斯」的四大巨頭：德國的希特勒、

「白色恐怖」統治是當年「法西

衷心的期盼

社方面恐也知道這位特殊旅客，而略有避諱了，這是我第一次出國。 一九八三年，傅道石邀請劉秀明面談的邀

132 在逆風中奮起

苦悶年代的反 K 傲骨

135

一九九二 ( 民國八十一 ) 年左右，與難友至金山萬里旅行合影。由左至右：

林守一、吳俊宏、劉秀明、盧偉幹 ( 曾任毛料組、郵袋組組長及水電工 )、

惡 行， 邁 向 民 主 與 人 權 的 新 紀 元。 這

些「 惡 行 」 的 暴 露， 才 能 避 免 重 蹈 覆

轍， 懲 兇 是 無 法 也 是 無 需 的， 寬 恕 才 是新紀元的開始。

在 臺 北 街 頭， 我 常 看 到 二 種 截 然 不

同 的 宣 傳 單， 其 一 是 懸 掛 著 五 星 旗，

不 停 地 播 放 著〈 義 勇 軍 進 行 曲 〉， 來

回 穿 梭， 選 舉 時 尤 其 明 顯， 另 外， 就

是「 臺 灣 國 」 的 宣 傳 車， 還 會 發 放 文

宣 呢。 重 點 就 在 這 裡， 臺 灣 人 民 不 會

加 以 鞭 撻 或 者 阻 擋， 這 在 兩 蔣 時 代 是

不 可 思 議 的。 我 曾 戲 言， 如 果 哪 一 天

能 夠 在 北 京 天 安 門 高 喊「 臺 灣 共 和 國

萬 歲！」 卻 如 在 臺 灣 般 沒 事， 那 兩 岸

鍾俊隆。

134 在逆風中奮起

錯假案，比比皆是。臺灣人民因長期處於日本殖民統治之下，不用懷疑，白色

恐怖統治是有相當地效果的。但是，時代變遷，雖嫌稍慢，終歸要來。蔣家父

子，相繼死亡，國民黨的統治能力，逐漸衰敗，或許也要變成歷史了。

綜觀這一漫長的時代，在「美麗島事件」之前，都是默默地被害，不能見諸

報章媒體，親朋好友更是相繼走避，直到「事件」發生，國內外媒體相繼採訪，

只好改採公開審判，最後雖也是判罪、服刑，但對於後繼時局的影響是非常深

遠的。諸如：解散萬年國會、總統直選、組黨自由，《集會遊行法》的制定等 等。

記得二年前，在「景美人權文化園區」（即警總軍法處看守所原址），所舉

辦的「人權種子營」裡，前考試院長姚嘉文教授所言：「美麗島事件」是「成

功的抵抗」，它喚醒了民主與人權觀念的抬頭，逼迫蔣氏政權不得不改採懷柔

政策。之後「太陽花事件」又是另一蛻變，潮流在奔騰，年輕的一代，針對自

己未來前途幸福的國家政策，要求能做到公開討論，屏除黑箱作業。這是「普

世價值」不容置疑。「轉型正義」是一種宣示，它要擺脫過去專制政權的種種

張佛樹 1935-

一九三四年生於臺北瑞芳，一九四六年時曾至基隆的 藥行擔任學徒，一九四七年秋天回到礁溪繼續就讀國校五 年級；後來考上初中、省立花蓮師範學校、省立花蓮師範 專 科， 畢 業 後， 一 九 五 六 年 八 月 一 日 被 派 往 礁 溪 國 校 教 書。一九六七年一月，參加臺灣省教師研習會，聽傅啟學 教授講述有關孫文的課程，後應礁溪鄉公所之邀，進行青 年節專題演講，演講時引述傅啟學的說法，卻遭情治人員 放大檢視其言行，一九六七年七月遭逮捕，被控「為匪宣 傳」，判感化教育三年。出獄後，仍回學校服務，擔任音 樂老師，現已退休。

136 在逆風中奮起

就可以坐下來協商未來的統一問題。在此衷心地盼望，「民主與人權」能夠成

為臺灣文化的主軸，進而影響成為中華文化的新內容，那「統中會」統一中華 的宏願，就可以完成了！

言論壓迫的冤獄一千七百天

139

我七歲讀幼稚園，每月用錢袋交學費給老師；八歲入猴硐國校，朝會時，常

聽老師上台報告日軍戰績，如日軍占領新加坡，全校師生每人拿著小國旗遊街

吶喊「大日本帝國萬歲」、「天皇陛下萬歲」等口號，有時也到猴硐神社參拜。

有 一 天 老 師 發 白 色 軟 橡 皮 球， 每 人 一 個， 他 說 是 日 軍 占 領 南 洋 產 橡 膠 的 地 方，沒收他們的橡膠，做成小皮球送給後方的小朋友……。

即 ( 疏散 ， ) 我一家

日本強盛的時候，黃金產量很高，人民生活富裕；快戰敗的時候，黃金產量 驟 減， 工 人 收 入 少， 生 活 苦 ； 因 此 日 本 當 局 鼓 勵 人 們 疏 開

八 口 疏 散 到 蘭 陽 地 區 的 礁 溪， 一 直 到 現 在。 這 裡 腹 地 大， 農 作 物 多， 生 活 容

易；大粗坑只有石頭與黃金，沒有腹地可耕，挖不到黃金，就會餓肚子，所以

年也就是離開大粗坑五十五年後，回到原住地，原住工寮不見 ○○○

要大家搬走。 公元二

了，全大粗坑沒一家住戶，有些舊房子，裡頭有碗盤用具等，都沒人。往上走，

發現有一人在舊的金礦坑口洗金砂，問他好賺嗎？他說賺點工錢餬口而已。

一九四五年日本投降，家家戶戶都很高興，先母說：「天下太平了，今後二

138 在逆風中奮起

言論壓迫的冤獄一千七百天

生平經歷

張佛樹

我生於一九三四年，打從有印象開始，我住在臺北州基隆郡瑞芳街九弓橋山

上，又名大粗坑，從臺鐵宜蘭線猴硐火車站下車，走到猴硐國校前的階梯路往

上再走三十分鐘即到。一九四五年這裡很多住戶，有一家公立幼稚園，小朋友 數十人，生活必需品都由人力背或挑上來。

先父在金礦公司當工人，住公家的工寮，有電燈沒電表，每家都用三十二瓦 燈泡，電費都相同。一家八口同住。

言論壓迫的冤獄一千七百天

141

課周錦埭先生主辦本鄉各界慶祝會，他聘我為本鄉各項慶祝會專題演講者，後 來也曾講過好幾次，都沒事。

一九六七年三月二十九日青年節前幾天，周錦埭先生約我青年節專題演講。

我在一月份到板橋「臺灣省教師研習會」研習，聽傅啟學教授的課，他說今年

是國父誕辰百年，中央要出一本書來紀念國父，結果找上他，為了這本書要有

看頭，內容不要是東抄西抄的文抄公，他還找了一批人親自到國外當年國父曾

落腳的地方及各大圖書館找舊報紙，找國父革命時發表的文章，以及從一些與

國父接觸過的老人口中，找一些在臺灣未聽過的事蹟。最後他說書已印好了， 三月份要出版。

青年節當天，我準時到場，題目是「國父推翻滿清」，我講完回座後，礁溪

陸軍輔導總隊中校政戰官出來補充，他說「有些內容他沒聽過」，我回他說：

「要詳細知道內容，可去看傅教授這本書。」散會後我去蘇澳參加阿姨嫁女兒

的聚餐，晚上回到家，好多人在我家議論紛紛，林焰瀧校長用我的機車載我到

宜 蘭 縣 政 府 安 全 室 接 受 調 查， 對 方 說 他 是 空 軍 少 將 退 役， 是 縣 政 府 安 全 室 主

140 在逆風中奮起

號源順藥房當學徒，一九四七年春天親眼 ○○

個男孩不必當兵了……。」其實我兩兄弟長大後，共當了五年兵（我陸軍二年， 弟海軍三年）。 一九四六年到基隆市仁三路一

目睹二二八，中國兵帶木盒子包著的短槍，經過我住的藥房門口時，我們好奇

打開門縫偷看街景，軍人看到我們開一縫門，就大聲叫：「年輕人出來！」我

號 ○○

表叔說：「我們會說客家話。」軍人們就往橋的方向走去，我們就關起門，不

敢再開門縫偷看了。過幾天，軍人不見了，可開門了，港邊（仁三路一

右後轉彎往前走約八十公尺）有小船在勾屍，岸邊有女人在哭，到處都是肅殺 氣氛，慘不忍睹。

一 九 四 七 年 秋 天 我 回 礁 溪 讀 國 校 五 年 級 ； 後 來 考 上 初 中、 省 立 花 蓮 師 範 學

校、省立花蓮師範專科，一九五六年八月一日被派往礁溪國校教書。

惹禍的大會演講

中小學每年都有國語文競賽，我常參加教師組，也常得名。礁溪鄉公所民政

言論壓迫的冤獄一千七百天

143

接見家人，問了幾次話，沒刑求，就移送青島東路三號軍事法庭，在這裡可接

見家人，家人聘請二位律師，一般律師不能接軍法案件，要有國防部許可的律 師才有資格，所以價位高，花了不少錢。

第一次警總判三年半有期徒刑，我不服，上訴國防部，改判感化三年，仍不

服再上訴、抗告……等，但訴狀無法送出，訓導員遠新化常對我說：「既來之， 則安之」等話，結果不了了之。

在軍法處，人很多，有位小女孩約四、五歲，在裡頭跑來跑去，可能是後來

（註

）

，也捉不少

的雲林縣縣長蘇治芬；另有一位偷南北輸油管中的汽油的年輕人被判死刑槍 年代辦理自新運動 ○

決，同案的人說：「偷東西判死，太過份。」 我 記 得 我 還 在 教 書 的 時 候， 臺 灣 在 五

老師也因未自新被判五年徒刑，另有一位警總的軍人，因貪污罪也關在這裡。

說誰誰也來臺；自新期限一到，就捉這些未自新的人。宜蘭縣頭城中學董士儒

單位自新，但她們在讀書時，有位老師是共產黨，另有同學向治安單位自新，

人。有三位女老師是福建省某師範學校畢業，來臺教書，在自新期間未向有關

1

142 在逆風中奮起

任，口氣很兇。問到半夜十二點多，校長又載我回家，次日照常上班沒事。

被捕坐牢

七月四日放暑假了，我早上參加結業式，回到家大約是中午時間，門口有位

穿 警 察 衣 服 的 人 在 徘 徊， 我 請 他 入 座， 他 搖 手 說 免， 同 時 他 往 火 車 站 方 向 招

手，很快來一部軍用吉普車，下來二人，拿證件閃一下給我看，我也沒看到什

麼內容，也會同鄰長鍾先生到場，那二人開始搜查屋內，天花板上等，拿走我

的日記等文件，要我準備內衣褲等，再上吉普車，載到礁溪警分局，將我帶上

二樓上手銬，一人看我，一人開車去服務學校搜查辦公桌，又搜一些文件，然

後三人同車到宜蘭市一家沒有招牌但有升國旗的日式房屋，內有多份報紙，多 人辦公，可能是警總宜蘭工作站。

一 ( 位陳少校，一位彭上

下午五時從宜蘭火車站乘火車到臺北，一輛囚車來接，入警總保安處，裡面 空房很多，只有三人，一名走私的和二名軍情局的人

尉 。 ) 過 幾 天， 來 了 一 位 十 多 歲 的 大 陸 紅 衛 兵 王 朝 天。 在 此 共 住 四 個 月， 不 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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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論壓迫的冤獄一千七百天

張佛樹（左）與另位同學在生教所門內散步。

張佛樹（右）與柯錫圭合照，攝於生教所大門約五十公尺處。

144 在逆風中奮起

突然有消息說軍法處要改建，我們就被送往安坑，借住軍人監獄，在這裡看 到蘇東啟先生與裝甲兵副司令關同房，常一起出來散步。

安坑軍監有縫衣工廠，大家都在縫臺北公車司機、車掌的衣、褲、裙等，工

廠的工人幾十人，工友是某名校的碩士，水準真高！有天晚上工友謝先生燒開

水要給工人配麵包吃點心，不小心嚴重燙傷，工廠馬上叫救護車送外就醫。

聽裡頭的前輩說：這裡工作工資微薄，但有人在這工作賺錢，可以買電視機 給家人看……。

我在縫衣工廠住不久，調到景美看守所整理環境，這裡正在大興土木，我在

法庭門口排石頭，看到少尉或中尉法官在問崔小萍，她戴眼鏡掉眼淚在回答。

陸軍官校學生江炳興也在此工作，他很有力氣，用大的十字鎬挖石頭。有一天

二樓牢房裡有人唱花師的校歌給我聽，我聽後，知道裡頭有我的校友，但不知 他是誰。

一九六九年二月，我被送往板橋清水坑的「臺灣省生產教育實驗所」第二班，

小組長李志剛、訓導員遠新化、主任訓導姓名已忘；李志剛小組長出獄後，由

147

言論壓迫的冤獄一千七百天

張佛樹（右一）與樂隊合照。

張佛樹指揮樂隊演奏。

146 在逆風中奮起

人；第五班代訓一位色情案 ○○

我當小組長，我出獄後由孫建章接小組長（他是柏楊的同案者），裡頭共有五 班，男生一至四班，女生為第五班，全所約一

的 女 士， 一 位 慣 竊。 前 高 雄 市 長 楊 金 虎 先 生 的 兒 子 楊 超 雄 先 生， 某 報 的 姚 先 生，某平劇名伶的母親，紅衛兵王朝天等都被關在這裡。

這裡頭分為戲劇組、新聞組、汽車修護組等，我參加汽修組，每人每週要寫

一篇自勉錄，衣著都是公家發的，吃的方面是軍人的九十％，略差一些，住房

寬敞，上下鋪，雙人床。星期假日，家屬會客時間從早上八點至下午四點，可

在餐廳一起用餐，依人頭付費；有圖書館，可看書報等，有電視室供大家看，

每星期六晚看一場電影，三年從未間斷；還有一個十多人的樂隊，黑管、巴里

通、薩克斯風、打擊樂器等都有，由我當隊長兼指揮，國防部示範樂隊派來一

位少尉白教官來指導，所方不定期的發一些零用金給每個隊員。

有一天早點名時，少了一位同學（受刑人），他就是為我全家人畫油畫的同

學。大家全體動員找他，連糞坑也用棍棒下去攪探，都找不到，後來不了了之，

最後聽說他是躲到交通車底盤溜出獄了，一直到我出獄，仍無消息。

言論壓迫的冤獄一千七百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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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教所兼主任是白萬祥將軍，不知是少將或是中將，週會時常來訓話，看起

來，他對中華民國政府很忠貞，對反共抗俄也很認真，現在不知怎麼樣？

有一天來了一大群南越的官兵（越戰時期），他們是來學習中華民國政府對

政治犯的管教方式，當時南越也捉了一些異議分子（政治犯）。

的全家福。

我因在生教所表現優異而提

離開生教所

菜。

得 了 名， 獎 金 給 家 人 帶 回 去 加

也 不 會 捉 我， 我 就 參 加 了， 也

事。」 意 思 是 在 裡 面 講 錯 了，

「 在 裡 面， 你 儘 管 講， 不 會 有

捕，所以不想參加，但長官說：

生教所裡頭辦理演講比賽，長官要我代表第二班出賽，由於我是因演講而被 一九七○年時，在生教所內請受刑人畫家繪製

在逆風中奮起

上、 張 佛 樹 參 加 生 教 所演講比賽。 下、 一 九 七 ○ 年， 慶 生 會 上， 張 佛 樹 吹 小 喇叭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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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論壓迫的冤獄一千七百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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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元（每個基數十萬元，交付感化三年，換 ○

年八月十九日領到財團法人戒嚴時期不當叛亂暨匪諜審判案件補償基 ○○○

一種比較有利，我就隨便選一次退，本金存臺銀，每月領數萬元利息過晚年。 二 金會的交付感化三年補償金二一

四萬元，被關近五年 ○

算為二十一個基數）。同年九月二日宜蘭地方法院發給警總先捉人後查案的冤 獄賠償金每日五千元，合計二九四萬元，合計二項共五

四年一月十七日由陳水扁總統頒發回復名譽證書。 ○○

未領薪，又請二位律師，加上家人來回奔走的花費，可能抵不過。 二

退休後，租一塊約五百坪大的山邊地，跟太太一起做養雞、狗、種菜等工作，

回收廚餘養雞，也收集有關健康的資訊，提供給親朋好友與學生。

這幾年來的白色恐怖紀念會、十二月十日的世界人權日，我都會參加，內容

萬人相較，比例太低，效果太小，應該要擴及各縣市、各 ○○

的共同點是「記取慘痛教訓，防止以後再發生」。可是參加的人，都在百名左 右而已，與二三

鄉鎮、各個案子的發生地等，都來辦紀念會或追思會，讓更多人知道，才會有 更大的效果。

150 在逆風中奮起

早一個多月回家。一九七一年十一月二十七日出獄那天乘火車到礁溪站下車，

走不到一百公尺，遇到會錯意的事。一位婦人看到我就嚎啕大哭，我以為她是

為我冤獄回來而哭，她哭了一陣子後，說：「你會回來，我的兒子永遠不會回

來了。」這時我才知道，她的兒子方水生，是我的小學同學，跟我很要好又住

在附近，因不久前釣魚而落海死亡，她是哭她的兒子，不是為我出獄而哭。我

馬上陪她去她家燒香拜她兒子，然後我才回家過火吃豬腳麵線等。

回家幾天後，警察來要照片作資料，以後就沒再來了。再過幾天，宜蘭縣政

府依警總的公文，派我到南澳國小教書，我嫌離家太遠，不接受，我要回原本

的學校。再過幾天，縣府說頭城鎮大溪國小有一個缺，在家人的催促下，我才

勉強去報到。真巧！校長是我案發時在礁溪國校的林焰瀧校長，與老長官在一

起，比較自然，同事們也都知道我的身世，也有同事告訴學生，說我是匪諜， 是一位六年級小朋友告訴我的。

我教音樂科，天天在歌聲中、樂聲中，快樂的上下班，很快二十五年過去了，

要退休了。退休俸的領法很多種，有一次退、月退、各一半等等，很難算出哪

言論壓迫的冤獄一千七百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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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 投 誠 」 臺 灣 記 者 採 訪 他， 問 他 為 什

麼 要 到 臺 灣 來 投 誠， 他 回 答 說 ：「 在

大 陸 當 兵 沒 自 由， 清 明 節 不 能 回 家 掃

墓 …… 等 」， 我 當 時 隨 便 說 ：「 臺 灣

當 兵 也 沒 自 由， 清 明 節 也 一 樣 不 能 回

家 掃 墓。」（ 因 我 已 當 兵 回 來 ） 這 句

不知道是誰去檢舉我的。

對 於 檢 舉 人 的 身 分 保 密， 到 現 在 我 也

一， 他 有 到 軍 法 處 出 庭 作 證。 但 當 局

證 明 我 有 說 這 句 話 的 同 事， 名 叫 滕 士

把 我 講 的 那 句 話， 提 供 給 警 總 人 員。

查 我 平 時 的 言 行 時， 本 校 安 全 人 員 就

因 大 會 演 講 出 事， 警 總 人 員 到 學 校 調

話 被 本 校 的 安 全 人 員 暗 中 記 一 筆。 我

二○一五年，張佛樹、張游阿網夫婦攝於家中。

152 在逆風中奮起

至於白色恐怖對子女的影響，我第四兒子五十四年次，在高雄林園當海軍陸

戰隊時，因全國性選舉（國大代表），被關禁閉一週，大概是擔心他會參與選 舉造勢活動吧！

我出獄後，要報名參加教師升等考試（升主任、升校長之類的考試），縣府 說我不能報考，所以就一直擔任教師直到退休。

我入獄期間，內人為照顧一家五口的生活，可說歷盡千辛萬苦，箇中辛酸，

非 親 身 遭 遇 者 不 能 感 受 ； 我 二 妹 張 秀 花 常 來 面 會 我， 讓 我 感 受 溫 暖 的 手 足 之 情，特地在此表達我對她們無限的感恩。

有關案情的回憶

我的案情是因為講到國父的私生活（與宋慶齡的關係）。第一次警備總部判

決有期徒刑三年半，褫奪公權二年，我不服上訴國防部，找來許多同事作證，

警總並到學校調查我的言行，有同事檢舉我。一九六七年三月底在學校辦公室

內， 同 事 們 下 課 回 到 辦 公 室， 看 到 報 紙， 大 條 新 聞 是「 反 共 義 士 田 隆 科 攜 械

陳欽生 1949-

一九四九年生於馬來西亞，祖籍廣東梅縣，客家人， 僑居馬來西亞霹靂州怡保市，一九六七年來臺灣，以僑生 身分就讀成功大學化工系。求學期間，因一九七一年臺南 市美國新聞處發生爆炸案，被羅織成為主謀，後因美新處 爆炸案由謝聰敏等人扛起後，警總轉以共產黨罪名起訴陳 欽 生， 後 遭 判 有 期 徒 刑 十 二 年。 前 後 曾 關 押 於 景 美 看 守 所、綠島、土城仁教所等地。一九八三出獄後因無法獲得 護照與身分證，求職困難，經歷過一段困頓的時期，直至 一九八六、一九八七年陸續取得身分證與護照後，在臺灣 工作才較上軌道，後從事貿易工作。

最後，我在三二九演講，經查證後，沒有錯，獲判無罪，說田隆科那句話，

判我交付感化三年，這時我已經被關快二年了，再感化三年，總共快五年。

這個案子傳了很多礁溪國校的老師到軍事法庭作證，有林金塗、王素香、林

銘湯、楊活淵、林逸敏（滕士一的太太）、陳江泉等多位老師，大老遠跑到臺 北幫我作證，在此特別感謝他們。

註釋

自新運動，為政府在一九五一 ─ 五二年間所進行的一項政策，對於曾加入或參與共產黨組織活 動 者 ，只 要 向 政 府 自 首 ，均 可 獲 得 政 府 給 予 反 省 自 新 的 機 會 ，並 從 寬 處 理 。此 即 作 者 所 稱 的「 自 白運動」（或稱「自新運動」）。參閱《聯合報》一九五一年十月六日第一版。 1.

154 在逆風中奮起

被植入白色恐怖漩渦的僑生

157

七年年初突然接到了一通電話，「臺灣民間 ○○

上，重新出發，建立新的人生，在此段日子也稱得上怡然自得，幸福無缺！ 然而，也許責任未了，在二

真相與和解促進會」的林世煜老師說要見我，想了解我過去的經歷。雖多次婉

拒，但經過長時間痛苦的心理掙扎與考慮，終究熬不過林世煜老師熱忱地邀約

與敦促，解除了我的心防，向多位政治大學的研究生口述過去那段悲悽的生命

故事。雖然當時我允諾僅一次為限，下不為例，但事與願違，有一就有二，至 今未曾間斷過。

第一次再度重述傷痛，讓我失眠一週多並惡夢連連，但經過多次與許許多多

的 年 輕 朋 友 和 同 學 們， 甚 至 一 些 其 他 年 齡 層 的 朋 友 口 述 生 命 故 事 時， 竟 然 發

現，他們對這一段「臺灣現代史」是那麼地陌生，所知有限，再加上許多願意

站出來分享生命故事的老前輩們的鼓勵與指引，我猛然覺得，這莫非就是我的

責任與義務，要讓更多人了解在那一段期間所發生的慘無人道的悲劇，讓後人 引以為鑑，避免悲劇在這塊美麗的土地上再度發生。

一九六七年九月二十七日，我來到臺灣。來臺之前，我對臺灣一無所知，連

156 在逆風中奮起

被植入白色恐怖漩渦的僑生

重新回憶

陳欽生

自一九八三年三月二日重獲自由後，經過許許多多的挫折與無奈，終於走出

了一條屬於自己的道路，並把過去種種悲慘的夢魘，冰凍在腦海深處，希望永 遠不要再被提起並永不再現。

也 許 老 天 爺 聽 到 了， 讓 我 過 了 二 十 四 年 平 靜 的 日 子， 也 享 受 到 了 家 庭 的 歡

樂。 在 這 期 間， 我 極 少 與 其 他 政 治 受 難 者 有 所 接 觸， 除 了 在 爭 取「 賠 償 」 抗

爭的那一段日子會遇到一些受難者外，我幾乎全心全意都放在我的事業與家庭

被植入白色恐怖漩渦的僑生

159

「不可前往北方，否則會有一場大劫難」，果然，我在臺灣出事，差點連命都

沒了。我問母親為什麼當時不告訴我？我母親說：「以你的個性，就是告訴了

你，你也不會相信。不如不說，免得引起不愉快的情緒反應。」這就是母親對

孩子的愛，我一輩子感恩，永遠忘不了；造成母親多年憂慮與悲傷，我至今無

法原諒我自己。然，人生百態，各種遭遇，有誰說得準，又有誰逃得了。

女士合照。

到了臺北，看到當時的情景，心冷了一半，再加上要多讀一年先修班，這和

班前門。

一九六八年，陳欽生就讀僑大先修

班時，與非常照顧僑生的房東蘇煥

我決定來臺的時間考量反而多了一年，失算了，因此很想回頭，但家人反對，

一九六八年，陳欽生攝於僑大先修

一九六七年來臺灣前的家族合照。後排由左至右：大哥、陳欽生、二姊夫、 二姊、小弟；前排由左至右：妹妹、母親、大嫂、三姊。

158 在逆風中奮起

臺 灣 在 哪 裡， 其 社 會、 政 治 環 境、

生 活 習 慣 …… 等 都 不 清 楚。 僅 憑 一

股 衝 動 和 高 中 同 學 的 慫 恿 下， 放 棄

了 前 往 英 國 利 物 浦 大 學 的 機 會， 來

到了臺灣這個異常陌生的地方；今

日 想 起 來， 應 是 我 人 生 中 最 錯 誤 的

決 定。 其 實， 當 時 我 決 定 要 來 臺 灣

時， 全 家 上 下 僅 我 三 姊 同 意 與 支

持， 其 他 家 人 都 反 對。 後 來 我 自 由

後 回 到 馬 來 西 亞 探 親 時， 我 母 親 拿

出 一 份 破 舊 紅 色 的 所 謂「 命 盤 」，

告訴我說當年為什麼反對我去臺灣

留 學。 原 來， 在 我 十 二 歲 那 年， 我

母 親 曾 幫 我 算 過 命， 其 中 有 句 警 語

被植入白色恐怖漩渦的僑生

161

望，所以請我們來帶你到臺北見面聊聊。」我不疑有他便答應了，並要求先換

衣服、拿些錢，但他說：「不用了，很快就回來。」於是我便跟他們去，誰知

道，我的人生就在此刻，失去自由、前途、青春……一切的一切。痛苦歲月就

此開始，無所遁逃，無法避免，又無能力辯解，完完全全落入了中華民國調查

局所設好的圈套；無奈、恐懼、絕望隨即而來，充斥我心，久久難以釋懷，但 又能奈何？幸好能留下一條命，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為何是我？在千萬人中為何偏偏是我？至今，我仍無法得知其真正原因。

憑心而論，在臺灣，除了全心應付功課外，我並沒有參加任何社團活動，更沒

參與任何社區集會，亦無不正常或偏頗的言論或行為，僅單純做好大學生，為 何霉運偏偏找上我……？」

被騙到臺北，獨自關在一個不知名的平房內（至今尚無法確定在哪裡）。起

初， 他 們 尚 很 客 氣， 拿 來 筆 和 紙， 要 我 把 所 做 的 事 寫 清 楚， 說 交 待 後 即 可 回

校！天呀，到底是何事，我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一天過後，我隻字未寫，因

為我真的不知他們要我寫些什麼！再經一天一夜的「疲勞轟炸」，我仍隻字未

160 在逆風中奮起

於 是 我 留 了 下 來， 想 念 完 大 學 再 說 吧！ 其 實， 在 我 被 捕 之 前， 我 在 臺 灣 的 生

活、對臺灣的印象是愉悅完美的，尤其是南部人，他們熱情、善良和好客，讓 我留下美好的印象。

成功大學三年級上學期，我曾申請紐西蘭奧克蘭農業大學的插班入學許可，

並也准了，但和家人商量過後，因我大哥反對而放棄，沒想到，不幸的事就在 幾個月後發生了，只能說，這不就是「命」嗎？

被捕

一 九 七 一 年 三 月 三 日 下 午 五 點 前 後， 天 氣 晴 朗， 三 月 春 陽 放 射 出 溫 暖 的 陽

光， 心 情 挺 舒 坦 愉 悅， 因 待 會 兒 約 好 女 友 見 面。 然 就 在 我 回 宿 舍 路 途 中， 在

臺南的勝利路一三九巷巷口，忽然出現一位西裝筆挺的中年人擋在我面前而問

道：同學，請問你認識一位住在附近的同學叫「陳欽生」的嗎？我說：「我就

是，請問有事嗎？」他回說：「沒事，沒事，別緊張！是這樣的，你有一位姓

蔡的親戚從馬來西亞來，現在在臺北，他說明天就要回去，沒時間到臺南來看

被植入白色恐怖漩渦的僑生

163

一路開，半路我似乎覺得不太對勁，便問了一下：「你們不是要把我送回臺南

成功大學嗎？好像不對耶！」他們其中一人說：「別傻了，若把你放了，我們

堂堂中華民國調查局的臉往哪裡擱？再來，捉你一人，若判決確定，我們可領

二十萬臺幣的破案獎金，再加上我們偉大領袖說過，寧可錯殺一百，亦不可放

過一位。你想，我們會放你回去嗎？」又一次受騙上當，心已冷，希望已破滅， 無奈又奈何？是上天在作弄我嗎？

車子一路行，經過一牌樓上面有四個大字：公正廉明，看見這四個大字，又

燃起了我心中的一絲絲希望，想這該是個還我清白自由的地方吧！因為在我的

認知，「公正廉明」該是個主持公道、毋枉毋縱、明鏡高懸、是非分明的地方，

然我又一次被騙。當時我已無法原諒自己，為什麼我會一而再，再而三被騙， 卻仍相信法律是公正的，人性是善良的。

在景美軍法處，被關在一間目前也無法確認的牢房。我肯定不在仁愛樓裡。

兩三天後，來了一個人和我關在一起。這個人想起來有些奇怪，與我相處時，

一 直 問 我 過 去 的 經 歷， 有 無 參 加 一 些 什 麼 政 黨 啦， 或 有 無 參 加 一 些 遊 行、 罷

162 在逆風中奮起

寫，他們（調查人員）顯得不耐煩了，開始拳打腳踢至我吐鮮血仍不放過。後

不久，其中一人說：「你是不是常去臺南美國新聞處？那裡有個爆炸事件不就

是 你 幹 的 嗎？ 別 裝 傻， 好 好 地 交 待 清 楚， 我 們 好 交 差， 你 也 可 回 成 功 大 學 讀

書，不是很好嗎？」天呀！怎會有如此離譜荒唐的事呢？不錯，我是常去美新 處，但我沒去炸美新處呀！

最後，熬不過皮肉之苦，於是，我開始設法編造故事，但無論如何寫，他們

都不滿意，苦刑接踵而來，倒吊灌鹽水、大頭針刺指甲肉……等殘酷之刑，逼

得我生不如死，三次想結束自己的生命。幸老天垂憐，未讓我成功，留下我這

條命。今日方能有機會把我的故事告訴世人，方有機會把當時那個年代種種不

為人知的暴政，讓臺灣的年輕學子了解，藉以為鑑，避免重蹈覆徹！為了臺南

美國新聞處的爆炸案，我被痛苦地折騰了約三週多。突然有一天，來了一個陌

生臉孔的調查人員，走到我面前笑笑跟我說：「恭喜，爆炸案已破，打理一下，

待會辦個手續再送你回『成大』。我喜出望外，終於解脫了，雖經如此不人道

又痛苦的浩劫，但總算真相大白，可回校了。悲呀！我還傻到相信他們。車子

被植入白色恐怖漩渦的僑生

165

起訴判決

收到「起訴書」，一看之下，真的哭笑不得，怎會這樣呢？起訴內容無一是

事實，全屬虛構。並以《懲治叛亂條例》第二條第一項起訴。什麼是二條一，

我並不清楚，但說我「參加匪黨意圖以非法方法推翻政府而著手實行」。同房

的難友李世傑一看，告訴我二條一起訴是可怕危險的，因為刑期只有「死刑」。

一聽之下，我真的嚇壞了，怎麼會呢，我又沒殺人放火，又無作奸犯科，怎會

以「唯一死刑」來起訴呢？從此刻起，等待判決的那一般時間，雖說我心已麻

木，但那種無名的恐懼感，被拖出去執行的畫面，無一刻不浮現在腦海裡，夜 夜惡夢，痛苦至極，難以言語表達。

審理庭上，我要求對質，看證人的書面證言及再調查相關人員，都不被受理，

而 證 人 的 書 面 證 據 ； 是 在 我 要 求 後 才 被 補 上。 庭 訊 只 是 做 樣 子 而 已， 照 本 宣 科，我想完了，這次真的是玩完了，「死」應無可避免了。

判決庭上，法官宣判我十二年有期徒刑。不知怎的，我一聽之後，竟大聲不

164 在逆風中奮起

工、 集 會 …… 等 等。 然 我 生 活 單 純， 不 管 在 臺 灣 或 在 馬 來 西 亞 都 沒 有 任 何 紀

錄，更無可奉告。不久，他就被調走了。這個人的名字，我肯定是「蔡懋堂」，

但是否其本人，我則無法證實。為何我敢肯定其名字，是因為當他告訴我，他

叫「蔡懋堂」時，我因不會寫「懋」一字還請問他如何寫，他告訴我說：「雙

木 中 一 支 矛 下 加 心 為 懋 字 」， 所 以 我 很 肯 定 名 字 是 正 確 的。 我 想 此 人 應 是 線

人，來套我口供證據的。既無口供又無罪狀，我想這次該找不到任何理由來關

我了吧！沒想到，他們竟然想出更惡毒的案情，在利誘、脅逼、刑求下，要我

根據他們的口述，寫下自白書。內容是要我承認在馬來西亞讀高中時參加共產

組織，藉升學為名來臺灣，企圖推翻中華民國政府，如此定調後，我被移監至 「仁愛樓」三十三號房，等待起訴和判決。

不知未來的等待是極度痛苦的，在這段時間內，我心已無感，對人生已徹底

絕望，甚至覺得活下去都是多餘的。每天行屍走肉般，身體所有感官器官似乎 早已停止運作。

被植入白色恐怖漩渦的僑生

167

現在想起來，當時我若知道送去綠島的生活是如此苦，我可能會回心轉意也說

不定呢。但若是留在景美，今天我不可能有這麼多「綠洲山莊」苦難的故事可

分享，我人生亦不會這麼精采，魚與熊掌，難以兼得，是好是壞，就由他人來

評斷吧！但至少，今天我盡了我微薄的力量，把我的生命故事，告訴更多想知

道這段「白色恐怖」下歷史真相的人，讓他們了解當時的暴政苛刑，不也是一 種另類的成就嗎？

在景美看守所的日子，有些事情值得一提。一是我在看守所一年多的時間，

調查 ─

都關在三十三房，不曾享受到放封的福利，二是曾與調查局第三處副處長李世

傑 同 房， 他 協 助 我 如 何 答 辯， 也 在 經 濟 上 接 濟 過 我。 第 二 位 是 蔣 海 溶

局第三處處長，他自訴說《懲治叛亂條例》是他和李世傑所起的稿，而十分自

責懊惱且身受其害。聽後我僅回了一句話：「自作孽不可活！」果然，冥冥中

有 報 應。 聽 說， 後 來 他 在 看 守 所 上 吊 自 殺 身 亡。 不 知 是 受 不 了 自 己 良 心 的 譴

責，還是受不了同僚的嚴刑逼供？但至少受到了上天的懲罰報應。

166 在逆風中奮起

自 覺 地 喊 出 一 句 話 ：「 法 官 大 人， 你 判 我 十 二 年 不 如 判 我 死 刑， 一 了 百 了。

十二年後，我會怎麼樣，我的人生還有意義嗎？仍有希望嗎？」沒想到，法官

竟然走下來，輕輕地說了一句話：「不是我要判你，我也無奈，不得已，我若

不照判，下回被判的就是我了。」荒唐，極其荒唐呀！中華民國法律，怎會如 此荒謬呢？如此草率而不尊重證據事實，糟蹋人權呢？

十二年徒刑，在國外是極度重刑，但在中華民國的法官眼裡則是輕判。判決

書上謂：我因年少無知，又世居僑居地，故改判十二年有期徒刑，這真是天大

的諷刺呀！不服判決，冒著被判死刑的風險一路上訴、抗告、申請再審，但都 無法挽回而維持原判決。

失望、憎恨變成消極抵抗，判決確定後不久，監獄官來找我，希望我接受他

們的善意出來做外役，替獄方檢查出入往來的書信。我婉拒說：「我已被你們

整得如此悲慘，我無任何意願替你們做任何事。」雖獄方多次勸我，我均不為

所 動。 大 約 一 九 七 二 年 四 月 間 吧， 獄 方 再 次 來 勸 我， 希 望 我 能 接 受 他 們 的 好

意，「否則很可能很快就會被送走。」我還是拒絕，想想離開這傷心地也好。

被植入白色恐怖漩渦的僑生

169

剛到「綠洲山莊」，生活受到嚴密的控管。每天僅有兩次約十五分鐘左右的

放封時間，其他時間都被關在押房內。綠島的天氣、冬冷夏熱，十個人關在一

間四坪多的空間內，生活起居十分不方便，且吃喝拉撒全都在房內，水則來自 房內的廁所，極不衛生，但又奈何！

「哀莫大於心死」，當一個人心已死，對未來絕望，並逐漸放棄自己時，對

眼前的一切環境與事物，已然失去應有的功能與感覺，所以對冬冷夏熱的氣候

變化，已然麻木。每天行屍走肉般，沒有思想，日復一日，年復一年，虛度青

春歲月。房內難友們的勸導鼓勵，似乎在我身上發揮不了任何作用。直至有一

日， 放 封 時 因 體 虛 暈 倒， 朦 朧 中 似 乎 意 識 到 並 想 起 難 友 所 說 過 的 話 ：「 活 下

去，要勇敢的活下去，別上了他們的當，留得青山在，爭氣地活下去看看那些

是管理圖書的外役，因而開始了我獄中人生的另一新頁。 ─

人的下場……」突然心念一轉，點醒了我，也激起了我活下去的動力。 剛好，外役有缺

從 此， 不 再 氣 餒， 重 新 拾 起 了 活 下 去 的 勇 氣 和 信 心。 從 綠 洲 山 莊 接 觸 的 難 友

中，習得了許多生活本領，要感謝上天沒有放棄我！雖是出來做外役後，身體

168 在逆風中奮起

移往綠島

若是我記憶沒錯的話，應是一九七二年五月左右的某一天，看守所獄卒要我

整理好個人物品，但只說是要大調房，並沒說要遠送。猶記得，第二天天還未

亮就被叫起床，要我把物品收拾好放在房裡，便空手隨著獄卒起出押房，和另

一位獄友的手銬在一起（已記不得是誰了），上了車，過了不久便上了船（應

是運輸艦）。沒人問，亦沒人知道往哪裡送，也有人擔心是否會一去不回。上

船後，一人一份乾糧一瓶水。當時，海象並不理想，風浪大，船搖晃的很厲害，

許多人不久就開始吐，臭氣沖天，上廁所更是個大問題。不知晃了多久，聽說

已靠近港口，但因風浪大而無法登陸。船便繼續在海上航行，聽說到了左營港

再折返，已是二天一夜了，幸好此次到了綠島，乘風浪空檔，順利上岸，上了

車送進了「綠洲山莊」。但大部分人都已奄奄一息，頭暈眼花。我被關進了四

區押房，同房有：楊渭溪、曹英梅、黃正雄、陳泉福、林永生、簡永松、鄭合 才、姚化輔……等共十人。

被植入白色恐怖漩渦的僑生

171

悲傷與淚水，但卻塑造我們堅忍不拔，能對任何困苦的環境下的折磨，如何舒

緩肉體及精神上的種種壓力而不至於崩毀，對我的人生著實受益不少。若無此

段的磨練，我想不會有今日的我，雖然現在想起仍然痛苦，但總覺得有所值。

母親來臺探望

應該是一九七五年，蔣中正死之後，我母親可能接到通知說我可以獲得減刑

釋放，於是隻身千辛萬苦來到臺灣綠島，見到了我；但一切事與願違，無法將 我帶回，此失落感不想而知。

猶記得，有一天班長忽然來通知我，說有人要來接見我，但我怎麼也不敢相

信，怎麼可能？沒有任何跡象，亦無任何消息，在臺北亦無親友，何人會來看

我？當我隨著班長走至接見室門口，遠遠看到我早晚思念的母親就站在接見室

的另一頭，我當時真的呆了，不知是喜還是悲，更不敢相信這是事實；心情激

動，人似乎呆了傻了，站在門口不知所措。班長催我，進了接見室，拿起電話，

亦說不出話來，也不知要說些什麼。我與母親只默默相視，情緒起落之大，不

陳欽生在綠洲山莊，與年輕學子們分享生命故事。

170 在逆風中奮起

日漸康復，生活亦較正常，活動空間亦

較大、較自由；然內心的痛苦與心理上

的壓力似乎不見減少，仍在掙扎中，試

圖突破。因心理恐慌有告密者，對他人

無法信任，所以精神上、情緒上十分痛

苦，無法發洩，卻又不敢對他人傾訴。

我 被 關 在 綠 洲 山 莊 的 時 間， 大 概 有

八 年 十 一 個 月（ 從 一 九 七 二 年 五 月 至

一九八一年三月），然後依規定被移監

至臺北縣土城鄉仁愛教育實驗所（簡稱

仁教所），做最後政治洗腦。在「綠洲

山莊」期間，有許多事情值得回憶。人

與人之間，在那種困境中如何相互忍讓

相處，如何相互鼓勵安慰，雖回憶充滿

被植入白色恐怖漩渦的僑生

173

緒低潮，無人可傾訴時，唯有面對牠，我可以說出心裡真正的話，告訴牠我的

痛苦與思念。牠似乎亦能了解我，每當我說到痛處，牠都會輕輕挪動身體靠近

我，亦會發出「嘻哼」的聲音，好像要表達牠了解我的痛苦，試圖撫慰我。可

影。

惜，當我被送到「仁教所」時，無法把牠帶著，而我重獲自由後，亦無法回綠

島心靈夥伴小花合影。

服 刑 期 間， 陳 欽 生 與 蔡 勝 添 ( 左 )、

陳水祥 ( 右 ) 於綠洲山莊中正堂前合

島。如今已不知道牠的去向，我懷念牠，更感謝小花陪我度過那一段痛苦的歲 月！

一九八○年二月十九日，陳欽生與綠

172 在逆風中奮起

知該如何是好。短短的相見，雖有千言萬語卻說不出口，最後我勉強說了一句

心裡的話：「媽，我很好，別為我擔心，我會好好活下去，我一定會活著回去

與您們團圓，請媽媽放心！」母親望著我，點點頭，突然把手放在玻璃隔間上，

心想，母親應是想摸摸我，看我是否真的活著，但無奈隔了層玻璃窗。我見狀，

也把手伸出，貼在母親的手掌上，強忍淚水，看著母親眼眶泛紅，淚水滴下，

此情此景，永遠難忘。我心滿滿歉疚，對不起年邁的母親，不孝呀！接見時間

到，望著母親離去，直至看不到身影，我完全崩潰，跌坐地上，悲痛之心，無 法形容，心裡想著，希望母親保重，等您不孝兒回家團圓。

當時在綠洲山莊內，人與人相處，缺乏信任，相互猜疑，無法坦誠相對，的

確也造成了一些對立和紛擾。我個性內向木訥，經過如此大的打擊，加上一些

難友的勸告不可隨便相信他人，因此往往心裡有說不出的苦無處訴，精神壓力

無 處 洩。 彼 此 相 處 之 時 似 和 諧， 但 之 間 存 在 無 形 的 隔 閡！ 工 作 之 餘， 僅 下 下

小 花， 是 我 精 神 的 安 慰， 是 我 傾 吐 苦 楚 的 對 象。 每 當 我 情 ─

棋、唱唱歌，無法坦誠相談，訴訴彼此心中之苦悶。 綠洲山莊的狗

175

被植入白色恐怖漩渦的僑生

一九八八年出獄後，陳欽生首次與當時的女友 ( 現為妻子 ) 李桂芬 ( 前排右 二 ) 回馬來西亞探親，在老家門前家族合影。

一九八八年，陳欽生出獄後第一次回馬來西亞，與家人合影。

174 在逆風中奮起

一九八一年三月，春暖花開之際，我被移往臺北縣土城鄉的「仁愛教育實驗

所」，接受最後二年的思想改造。「仁教所」是我坐牢的天堂，一進所內，園

區幽靜美麗，出乎我預料之外，生活作業如大學，可自由在圍牆內活動，這才

是獄中的山莊。上午學科，下午術科，禮拜六、日可自由接見，對象不限制親

人。學科分甲乙丙丁級，視教育難度分班，術科有園藝、車修、體育、軍訓…… 等。

在仁教所的時間，過得很快，眼看刑期將滿：但一想到出獄後的情形，心裡 開始焦慮不安，徬徨。

每每憶起一九八三年三月二日重獲自由的那一天起，直至我獲得中華民國身

分 證 成 為 臺 灣 人 的 那 一 段 時 日（ 一 九 八 五 年 五 月 左 右 ） 其 中 的 轉 折， 五 味 雜

陳。物質生活的困境堪能忍耐，然精神上，卻曾讓我在生與死之間有著痛苦的 對人世間一切拿得起放得下，樂觀以對。 ─

掙扎。今日憶起這段往事，猶如昨日事。這段不堪回首的往事經歷也造就了今 天的我

被植入白色恐怖漩渦的僑生

177

走來，原來他知道我今天出獄，特地來接我。心裡正在納悶，他怎知道我今天

施佛欽老先生共組一個建築 ─

出 獄 呢？ 猛 然 想 起， 一 年 多 前 我 們 曾 經 有 約， 在 我 出 獄 時， 他 會 來 保 我 並 接 我，因我們曾有一構想，在出獄後，與香港商人

公司，一起共同創業。雖日後事業（公司）因種種因素及困難沒能成立，然我 心中沒任何怨言，僅有感激與感恩！

公 司 組 合 失 敗 之 後， 我 們 便 各 自 分 手。 這 對 我 來 說， 是 我 自 由 後 最 大 的 挑

戰。離開後，根本不知道我下一步該如何？「天下之大，竟無我容身之處」！

當天分手後，彼此珍重再見：而我獨自一人，走在和平東路上，茫無目標，亦

無去處，何處是我家？天色漸暗，四月天，天氣仍有些寒意，而身上所著僅是

春天的衣服，走著走著，分不清東南西北。累了，但只要停下來，冷風吹在身

上，不禁哆嗦，心中猛然一陣恐慌，今晚如何是好？該去那兒？睡在何處？想

著想著，感覺肚子餓了，咕嚕咕嚕地叫。幸好，我身上尚有些錢（這些錢是我

在獄中多年來存下的錢，大約新臺幣七千多元），剛好附近有一攤小麵店，便

草草地吃了一碗最便宜的陽春麵。吃麵後，身體也變得較暖和了。然，下一步

176 在逆風中奮起

出獄後輾轉流浪

三月二日刑期將滿，所方（仁愛教育實驗所）主任要我在二月底之前找好兩

位保證人，並要填寫自由後的「意願表」。那時已是二月初了，所有親朋好友

均在馬來西亞，在臺灣有些友人，但已疏離了十二年，要去哪裡找人？心裡有

數，並作最壞打算，找不到保人，繼續吃不用付費的飯！幸好，天無絕人之路，

出現兩位讓我一生感激的「難友」，自動為我作保（有一說，難友不可作保， 是否有他人，我無從探得）我方能順利出獄。

猶記得，第一張「出獄意願書」上，我填了「希望被驅逐出境回馬來西亞。」

「 出 獄 後 再 打 算 或 從 事 貿 易 有 關 的 事 情。」 然 而， 這 些 都 沒 實 ─

然而，填好沒多久，他們再來找我，要我再填一個意向。我不知道其用意，但 我還是填了 現！

當天早上，「仁教所」沒有任何安排我出國的指向，只告訴我：「你可以離

開了」，把我帶至大門口就不管了。正當我不知所措時，忽然見到鍾俊隆朝我

被植入白色恐怖漩渦的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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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來。過去種種，譬如昨日死！

有了這一夜睡公園的經驗，其滋味真不好受，五味雜陳，想以後該不會再流

落街頭了吧！然，事與願違，往後的日子裡，還是有不知次數的流浪，無家可

歸的夜晚，公園、火車站、松山機場，甚至一些可遮風避雨的廟或橋下都曾有

我 的 足 跡。 直 到「 中 華 民 國 身 分 證 」 發 了 下 來， 我 的 命 運 似 乎 也 隨 之 有 所 改 變！

每到月底至月初，當「警總發給我的新臺幣三千元」用完後，最難為情的莫

過於「討吃」了。其中包括到難友家，用餐時間常常不請自來。幸好，多位在

獄中交情較好的難友都挺能體諒我的困境，盡量讓我覺得自然而無心理壓力，

然我心中十分明白，所以我亦只有偶而去叨擾他們而不敢常去，較讓我感覺自

在的難友，如孫鳴康、高波、周順吉、王夢遠、吳秉衡、蕭振文……等。我最

感激的是我岳父岳母一家人，他們對我的好，毫無保留地接納我，讓我在極端

痛苦與無依中，得到了一些些的溫情，更是支持我活下去的一份力量。

剛開始時（剛出獄事業失敗，離開擬組的公司後），那幾個月內，因不願求

178 在逆風中奮起

呢？總不能硬著頭皮回去依賴人家吧？更想不起有誰可以幫我，因自由後的個

把月，幾乎都住在施佛欽難友家，亦少與其他人接觸，所以一旦分手後，根本

就不知何去何從！這種落寞孤寂的感受，比在獄中還苦，更無助。雖不能說是

「叫天不應，叫地不靈」的程度，但當時心中的恐慌與茫然，是我一生中最無

助而不知所措的一次。今晚，該不會流落街頭吧？無家可歸的苦，誰能了解， 誰能體會？

就這樣子，那晚就在公園的椅子底下過了。找了一些破紙板和報紙，在椅子

底 下 度 過 了 漫 長 的 一 夜。 悲 哀 呀， 一 輩 子 不 害 人， 沒 做 過 任 何 對 不 起 良 心 的

事，今夜卻落得個如此下場，無語問蒼天。過了今夜，明天呢？後天呢？以後

的日子又該如何？一連串的問題，都浮現在眼前！總不能如此下去吧？然又能

如何！無奈呀！整個晚上，這些問題都不斷地糾纏著我，冥冥中似乎沉睡了！

第二天一早，天未亮便被凍醒，全身酸痛麻痺，便從椅子底下爬出，活動下筋 骨，仍不斷哆嗦！

如今，憶起當晚的遭遇與狀況，心中仍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觸，慶幸自己熬了

被植入白色恐怖漩渦的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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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年人（不知是廚師或是老闆）看到了我，說：「年輕人，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約略告訴他我的故事，他竟說：「我很想幫你，你每天下午約三、四點來這

裡一趟，我替你準備兩個餐盒。」我回說：「謝謝你，我的確需要幫助，但若

是你因同情我、可憐我而施捨，我不會接受，因為我不是乞丐，我寧可翻餿水

桶或餓肚子反而自在。」他說：「不、不，我只是想在你困難時拉你一把，幫

你度過難關而已。」從他身上，我看到了人性之善，感到溫暖，也因此看到了

自己，看到了希望。今日，我仍非常感念他，希望有朝一日有機會再見到他， 親自向他道謝，告訴他，他曾給了我活下去的勇氣與希望。

再遇貴人

人的際遇有時真的不可思議，令人無從捉摸，似乎人生老病死，一切榮華富

貴或窮途潦倒，都已註定好！許許多多在身邊發生的事，幾乎都在意料之外！

不管事前做了何種完美的短、中、長期的人生規劃，能按規劃完成的，往往寥

寥無幾！我的人生遭遇，均非在我預料之中，所有的所有，都非按牌理出牌，

180 在逆風中奮起

人，又剛好天氣已轉暖，所以外宿街頭已不是難事，且也較習慣了。說得不好

聽，我亦交了些「街友」，尚都能相互幫忙，但他們都不願意透露身分。

一九八三年冬天，冷，讓我硬著頭皮，盡量借住難友家，但亦僅住在單身難

友的租屋處，若有家庭的，我一概不敢去打擾。幸運地，也讓我平安度過出獄

後第一個寒冷的冬天，天佑我也！這種日子，輾轉過了兩年多，直到我「身分 證」拿到手後，我的苦難日子，才稍稍有所改變！ 「不向命運低頭，力求突破！」

有必要提一下，我在流浪那一段日子裡曾經借住過的地方，更該感恩一下，

曾接納我照顧我關心我的朋友們，我無以為報，僅能來生再報了。

第 一 個 地 方， 也 就 是 之 前 所 提， 在 獄 中 就 已 講 好 要 在 我 出 獄 時 共 組 一 間 公

司，後因公司組成失敗至我離開這期間，我有一段舒適的自由日子，共一個多

月吧！自此之後，我大部分時間都是流浪在外，至一九八五年十一月左右，這 段日子最為痛苦無助！

有一天，我在萬華區某一條後巷在找東西吃的時候，一扇門忽然開啓，一位

被植入白色恐怖漩渦的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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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傳」，《懲治叛亂條例》第七條判處七年有期徒刑。）我在「綠洲山莊」

大 廚 房 與 他 相 識， 他 非 常 照 顧 我， 也 教 了 我 許 多 廚 藝。 在 補 償 條 例 實 施 期

間，我亦替他爭取到了補償，但很可惜，他無命享受，在補償金發下之前， 他就離開人間。補償只有交回國庫了。

所 謂「 派 報 」 就 是 替 當 時 的 ─

因為這個機緣，吳秉衡傷好了後就搬走了，而我則繼續住了下來。原因是我 有 了 一 份 工 作， 李 先 生 是 負 責「 派 報 」 的 頭 頭

報紙分送給不同的派報生，再由派報生分送給所有訂戶。李先生就讓我替他派

報，賺取一些生活費。奇怪的是，這一段期間，情治或警察單位，都不曾來找 我的麻煩。

派報的工作，說苦不苦，說輕鬆亦不輕鬆，但賺錢較容易，當時就有一些大

學肄業的人，不願就業而選擇送報。工作時間，早上三點就得起床，到特定地

點領取報紙分送完就沒事了，一般來說，工作至早上八點左右就結束，後面一

整天時間都可以自由應用。當時的確是一份不錯的職業呢！（當頭頭的人，一 個月賺取一、二十萬是不難的。）

182 在逆風中奮起

事事都充滿意外，亦讓我無從捉摸，窮於去適應、去化解，再接受。

一九八三年十一月中旬，當我茫無目的地在土城清水街上閒蕩時，巧遇了李

榮貴先生（我岳父），他問我可不可以幫忙照顧吳秉衡？我問何由？他告訴我

說目前吳秉衡因胃出血，正在亞東醫院手術中，過兩天會回到他家療養，但需

要人照顧。正好，我無處可去，有這麼一個機會，我馬上就答應。從吳秉衡出

院回到李家，我因照顧吳秉衡，所以就住在李家，直到吳傷勢痊瘉，我有了一 個多月較安穩的日子。

吳秉衡，江蘇人，隨老蔣軍隊來臺，八二三砲戰在金門時，被爆炸聲震致兩

耳幾乎全聾，需靠助聽器。他因在部隊時為了幫一位年輕的臺灣士兵扛罪，被

此 路 不 通 去 找 毛 澤 東 ﹝ 解 放 臺 灣， 中 華人 民 ─

判刑七年。（據吳告訴我說，當時一位他手下的士兵，在上完廁所後，被政戰 官發現在廁所門上寫了一些字

共和國萬萬歲﹞，因為政戰官認定那士兵是在他發現標語時，前後一位使用廁

所的人，所以認定那標語是那士兵寫的。但當吳秉衡知道此事後，因該名士兵

很年輕，為了士兵的前途，所以就一肩扛下了說那是他寫的，因而被以「為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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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遇失敗，心生報復

當我在「仁教所」接受思想教育時，我在第三班，而李榮貴是第三班的工友，

我們似乎有「緣」而因此認識，常在一起「下棋」，也挺談得來，同時也覺得

我為何倒楣，被有關單位冤枉入獄！他是一個好人，我的「貴人」！李先生一

家人對我都很好，也在此時認識了我現在的太太李桂芬，但當時，我不曾有任 何非分之想。今天能與她組織家庭，全憑一個「緣」字！

第二個人生計畫是和鍾俊隆、刁德善一起組公司。我們三人經溝通後，希望

三個臭皮匠，勝過一個諸葛亮，組合一間進出口貿易公司。然我們都完全無經

驗，匆匆就擬定了一個註定失敗的策略，因我們都沒有充分的資金來源，所以

說好有錢出錢，有力出力。初步大家先苦一點，不領薪，生活全得靠自己。公

司設在鍾俊隆臺北延壽街的家，而我和刁德善則每天由家到公司上班，我亦提

供了一部「傳真機」，用我前些日子在派報工作中累積的一些錢，買了一台傳

真機，花了我新臺幣八千多元。刁德善則提供約五千元左右的「初始金」，來

184 在逆風中奮起

這份「派報工作」的確讓我在無助中得到了些許的安穩，生活上不需要流浪

街頭，然心中的苦，思念遠在馬來西亞的家人，尤其是母親，又能向誰訴說？

有家歸不得。雖然我家人（弟弟）曾來臺灣，設法向有關當局交涉，然亦無功

而返；雖然馬來西亞政府行文要人，但亦無結果；雖我申請到了加拿大的難民

這是什麼藉口呀！ ─

移民，當想要出境去香港轉加拿大，亦無法成行。簡單原因，說我知道的事情 太多，讓我出去會造成中華民國諸多的困擾

有人問我恨不恨？恨，我當然恨，恨透了！把我困在臺灣，不給我身分證，

無非是要我自生自滅，逼我走頭無路而自我毀滅吧！這種卑劣惡毒的手段，竟

用在我的身上，胸中的痛與恨，非「悲慘」與「無奈」可形容！幸好，當時有

「同病相憐」的獄友們，可互相傾訴，鼓勵與照顧而不至於真的「自毀」！派

報 的 工 作， 因 有 其 他 的 計 畫 而 在 八 個 多 月 後（ 一 九 八 四 年 九 月 份 左 右 ） 結 束 了，也在一星期後搬離了。

被植入白色恐怖漩渦的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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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多日的跟蹤及等待，大致也清楚了他的日常生活習性。

第二步，我開始接近一些「黑幫分子」，雖然那時管制十分嚴格，然只要有

心，則非難事。其中有一位所謂的「角頭」，在聽完我的遭遇後，主動說可以

協助我，但是我沒接受，僅希望他能提供我所要的東西，而他也真的做到了。

人算不如天算，正當我要執行「同歸於盡」的任務前，遇到了一位廟祝。因我

當 時 想 在 執 行 前 去 拜 拜， 求 求 上 蒼 能 可 憐 我， 讓 我 完 成 這 個 心 願， 也 許 我 在

廟 裡 待 了 太 久， 且 神 情 很 不 自 然， 廟 祝 就 走 過 來 和 我 聊 天， 我 想 也 好， 希 望

我任務不管成功與否，總有人知道我為何會做出如此行為，所以我便一五一十

的把我的過去及想做的最後一件事告訴了他。他並沒有勸我，也沒鼓勵我，只

問我：「施主，你心裡的苦我能了解，但就算事情成功了，對你有何好處呢？

對這社會有何幫助呢？最重要的，我想告訴你，你在獄中已深深地傷害到你的

母 親 及 家 人， 你 想 再 一 次 去 傷 害 他 們 嗎？ 自 己 靜 下 來， 動 手 前 好 好 思 考 一 下 吧！」

我沒回答，默默地走向目的地。走著走著，猛然間其中一句話就在我心坎裡

186 在逆風中奮起

打點一些必要的文具及通訊費用。然而缺乏經驗是大凶，沒有人脈，沒有資金

則是幫凶，公司經營不到三個月就壽終正寢了。我又再度流落街頭，眼看舊曆

年又將來臨，心中情緒低潮，落到谷底。再加上又無落腳的地方，每天在寒風

中 流 浪， 無 所 事 事 更 增 深 了 我 思 親 懷 鄉 之 愁，「 有 家 歸 不 得 」 的 那 種 落 寞 悲

悽，再度湧現心頭，不禁流下了幾許男兒淚！心中非常渴望母親或家人能來臺

一聚，然想想，居無定所，身無分文，有何勇氣，有何面子，讓家人來臺見到

我的慘狀？雖然母親和家人都曾提出要來臺見我，問我生活如何？可是書信上

我只能寫一些快樂的事，從不敢提及我生活的困境，更不敢說我心情思鄉的苦 楚。人生到此地步，能活下來，已非易事！

然而，年節愈近，心中痛苦更甚，一種非人性的思維，都在悲苦中漸漸浮現

在我腦海中……「同歸於盡」！身無分文，居無定所，身分證無蹤影，工作無

著落，這種心理壓力及痛苦，又無傾訴的對象。「同歸於盡」的念頭與日加重，

終於按耐不住，而開始策劃如何進行，開始探聽加害人的住處，聽說有幾位住

在新店中央新村，於是我每天都在那附近徘徊，終於被我認到、碰到了一位。

被植入白色恐怖漩渦的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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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 落， 得 到 的 答 覆 總 是 一 句 ：「 在 辦

理 中 」。 眼 看 日 子 一 天 一 天 消 逝， 心

中 的 焦 慮 感 與 日 俱 增， 總 不 能 一 輩 子

過 著 這 種 沒 根、 無 前 途 的 日 子。 因 沒

有 身 分 證， 無 法 尋 得 正 式 的 工 作 ； 因

無 身 分 證 無 法 申 請「 護 照 」， 也 就 無

法 回 家（ 馬 來 西 亞 ） 探 望 日 夜 思 念 的

母親與家人。心中的苦、著急與悲痛，

身 分 證。 此 時， 已 離 我 回 復 自 由 有 三

年 五 月 份 左 右， 我 拿 到 了 中 華 民 國 的

取 較 不 理 性 的 方 式， 終 於 在 一 九 八 六

愛 路 的 警 備 總 司 令 部 輔 導 室 去 鬧， 採

我 衝 動 的 心 態。 於 是， 我 便 到 臺 北 博

再 度 激 起 了 我 憤 怒 的 情 緒， 再 次 激 起

陳欽生（左）與陳水祥於泰國合影。

一九八六年，陳欽生拿到臺灣身分證，第一份正職工作為設計雪衣，攝於意成 公司。

188 在逆風中奮起

浮現

「 你 對 得 起 你 母 親 嗎？」 ─

我 突 然 驚 醒 過 來， 回 頭 一 想， 若 事

成， 確 實 對 任 何 人 都 沒 好 處， 而 受

到 最 大 傷 害 的 只 有 母 親 及 家 人， 當

下 轉 了 個 念， 讓 我 放 下 了 這 一 個 恐

怖 的 念 頭， 放 下 了 邪 惡 的 念 頭， 告

訴 我 自 己， 我 要 改 變， 改 變 心 念， 勇敢地活下去。

時 間 過 得 很 快， 轉 眼 又 三 月 春 天

了。 轉 念 後， 日 子 似 乎 過 得 較 平

順。 雖 工 作 仍 無 固 定， 但 階 段 性 有

一 些 臨 時 工 可 做。 平 淡 的 日 子 過 得

空 虛， 看 不 見 未 來， 摸 不 著 希 望，

多 次 向 有 關 當 局 詢 問「 身 分 證 」 的

陳深景 1942-

一九四二年出生於臺北景美。一九七二年加入李棠華 特技團，並常隨團至國外演出。在停留美國紐約時認識幾 位臺灣同鄉，並透過他們開始接觸臺獨思想，並加入臺獨 聯盟，返國後在高雄皇后舞廳樂團工作。一九七四年五月 遭 調 查 局 逮 捕， 被 控 涉「 世 界 臺 獨 聯 盟 案 」， 依「 叛 亂 案」判處無期徒刑。一九七五年因蔣介石逝世，全國實施 減刑，刑期減為十五年。一九八六年十月出獄。出獄後從 事過樂團、拆船廠工人、立委秘書等工作，因對於音樂的 熱愛，迄今仍是以音樂工作為主。

190 在逆風中奮起

年二個多月了。也就是說，我小牢坐了十二年，大牢也坐了三年二個多月，我

的一生，被中華民國剝奪了十五年又二個多月，這些歲月，盡是我人生中的精

華歲月，已三十七歲而一事無成，回不成馬來西亞而被迫成為「中華民國」人， 是幸還是不幸……。

命運之神，終於眷顧了我，三十九年的痛苦歲月終於有了轉變，並在我成家

後，一切都順遂，事業、家庭平順美好，如今，我是人權志工，願意將我過去 的種種生命故事與大眾分享，直至我與母親重逢之日！

悲情亂夢

193

陳深景攝於綠島。（劉俊健攝影提供）

楊 甘（ 美 玉 ）。 爸 爸 直 到 娶 進 來 那 一

天 才 看 見 她， 當 時 在 屏 東 轟 動 一 時，

成為美談。這個新媽媽非常疼愛我。

就 讀 明 正 初 中 的 時 候， 我 參 加 了 學

校 的 樂 隊， 吹 小 喇 叭， 對 管 樂 才 開 始

有 興 趣。 後 來 爸 媽 兩 人 不 知 怎 樣 離

婚 了， 當 時 我 也 不 敢 問， 直 到 現 在

還 是 一 個 謎。 媽 媽 很 疼 我， 雖 然 離

婚 了， 仍 隨 時 關 心 我， 當 她 知 道 我 受

難， 便 把 我 的 妻 女 接 到 臺 中 去 照 顧，

一九八六年我回家時還到高雄的家接

我， 她 不 願 意 住 高 雄， 回 到 臺 中 和 阿

姨生活，第二年就過世了。

出 了 社 會， 我 一 直 從 事 音 樂 相 關 工

192 在逆風中奮起

陳深景

陳深景，一九四二出生於景美的深坑，祖父陳周，澎湖西嶼竹篙灣人， ─

悲情亂夢

我

祖母葉巧，也是澎湖人，中年後搬到臺灣屏東定居。父親陳石有在屏東出生，

年輕時在臺北景美深坑經營菸酒專賣，和母親張玉鳳旗山人，因舅舅的介紹而

結婚，生下了大姊雪月、我和妹妹雪美。我四歲時，全家由臺北搬回屏東，隔

年母親不幸逝世，當年大姊九歲、我五歲、妹妹才一歲，從此我就成了沒有母 愛的孩子，都是祖母在照顧我們。

由於爸爸在屏東經營醬油工廠，沒辦法兼顧家庭，所以外婆做主，要求爸爸

一定要再娶，才能照顧這三個小孩，所以由我代替爸爸去挑選，看上了臺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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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情亂夢

上、一九七二年，陳深景參加 李棠華特技團北美巡演，攝於 紐約。 下、一九七二年，陳深景攝於 紐約洛克斐勒大樓前。

194 在逆風中奮起

作，從最早的新劇團到電影明星的隨片登台。接著服兵役，是在陸軍總部軍樂

隊，當時部隊是在臺北南勢角，兩年的軍樂隊生活，讓我學了很多，所有的樂

器都學會了，對我的作曲，編曲有很大的幫助。退伍後，接的工作是餐廳秀、

歌廳、舞廳和美軍俱樂部的演奏，都很平順的工作。一九六九年我和蔡玉雲結

婚，當時二十七歲已經算晚婚了。爸爸只要住屏東，也不願來住高雄，他說要 找老朋友聊天比較方便，只好順他的意而不勉強。

一九七二年，中國電視公司邀請我加入中視樂團，同時李棠華特技團要出國

巡演，也是邀請我入團。兩方同時地邀請，讓我陷入兩難，便和爸爸商量，他

提出意見：「臺灣現在管制很嚴格，出國沒那麼簡單，趁著這個機會出去見見

世面，不要做古井水蛙，你有超高的演奏技術，要到哪裡演奏，都不是問題」。

因此我婉拒了中視樂團的邀請，決定參加李棠華特技團的國外巡演。第一場表

演 是 在 香 港， 特 技 團 團 員 大 約 有 四 十 幾 人， 樂 團 中 有 臺 灣 人 七 人， 若 人 手 不

足，則在當地直接徵聘。特技團有歌手演唱、雜耍，還有魔術，特技有兩組，

都 需 要 樂 團 伴 奏。 那 次 香 港 演 出 約 停 留 二、 三 個 月， 然 後 又 返 臺 準 備 北 美 巡

悲情亂夢

197

織聯繫，要他來訪問我。我問他，是誰在美國託付你來見我，他答稱是張燦鍙。

此時我便心裡就有數，因為我們在美國就約定以暗號代稱姓名，但我故意不戳 破他的謊言，盡量虛偽應付他。

一九七四年五月十二日的母親節，我和熊榮惠相約到高雄市的王子飯店，聊

天 喝 咖 啡， 出 現 四 位 便 衣 人 員， 出 示 調 查 局 證 件， 旋 即 將 我 押 到 高 雄 市 調 查

站，熊榮惠也從此沒有消息。後來我想調查他的下落，經過多方查證，各單位

所逮捕的人中，都沒有這一號人物，我才推測他是調查局的線民或調查員。

從高雄市調查站乘飛機到臺北，就開始不間斷地疲勞審問，還有嚴厲的非人

道刑求。自白書寫了又改，修改到他們滿意為止，經兩個多月的折磨，終於製

造出了憑空捏造的自白書，又移送景美軍法處看守所，以《懲治叛亂條例》第 二條第一項起訴。

夜嘆

雷電交加，風雨狂下，在夜裡，心中忐忑不安，面對著生死關頭，還有即將

196 在逆風中奮起

演。北美巡演有去加拿大的溫哥華、多倫多，去美國則經過舊金山、洛杉磯、

波士頓、休士頓、西雅圖、芝加哥、紐約和費城等等城市，回程最後一站是夏 威夷，也表演將近一個多月，才回臺灣。

在紐約的時候，偶然認識了陳隆豐、陳隆志兄弟，在國外能遇見臺灣同鄉，

倍感親切，所以我們談了很多世界局勢，比較美國的民主和臺灣的專制，更憂

心臺灣的未來。他們還給我幾本臺灣看不到的書籍，如《臺灣青年》，並向我

論述臺灣獨立的利弊、臺灣建國的理想，我也憑著一股年輕人愛臺灣的熱誠，

毅然加入臺獨聯盟。另外，平常除了演出時間外，他們白天會帶我四處參觀，

如紐約帝國大廈、興建中的雙子星大樓、自由女神像……等等。當時臺獨聯盟

主 席 張 燦 鍙， 也 和 我 在 自 由 女 神 像 附 近 的 咖 啡 廳 聊 天， 加 深 彼 此 的 認 識 和 了

解。每到晚上，我都偷偷閱讀這些禁書，深入研究臺灣建國的理想。這些書我

都一直帶著，也很認真地閱讀，直到後來離開夏威夷才丟棄，不敢帶回臺灣。

李棠華特技團美國巡迴演出結束後，回到臺灣，我改到高雄皇后舞廳樂團工

作。有天，一位自稱熊榮惠來找我，自稱美國臺獨組織所派，透過日本臺獨組

悲情亂夢

199

來了，他們就自由了，而且還是反抗國民黨的英雄，功不可沒。但獨派卻憂心

忡忡，告訴他們不要高興太早，叫他們去問問獄中難友：「當時從大陸來臺的

大官，撤退時如何對待獄中政治犯？答案是『全部槍決』後才撤退。」所以獄 中有一群難友，因此過著提心吊膽的日子。

等待判決非常煎熬，面臨生、死邊緣的判決，只有祈求上蒼保佑，有人對我

說：「你是第一位直屬臺獨聯盟美國總部被逮捕的人，自己心裡要有準備」。

因此我也有慷慨赴義的決心。當時鄭評案，有十九歲的黃坤能，甚至是未成年

的小孩也被抓進來，還有林見中、潘松雄、洪維和……等人，但最令人訝異的

是，莊勳師父、兩位和尚等一大票人。在得知鄭評被槍斃的那一天，自己內心

便充滿矛盾，如果我也一樣走上不歸路，會不會勇敢地走出去？還是軟趴趴地

被拖出去？而我的家人該怎麼辦？心中一片亂！亂！亂！在那種情況下，說不 恐慌都是騙人的，誰說男兒不流淚？

就在焦慮地等待和期盼中，我被以《懲治叛亂條例》第二條第一項判唯一死

刑，但又改判無期徒刑。從法庭回押房時，許多難友得知我被判無期徒刑，紛

一九七四年，陳深景在景美看守所與家人接見。

198 在逆風中奮起

判決的命運，那種恐懼，無助又無奈，

有幾個人能體會這樣的感覺？一些難友

已判決確定，或是審理中，都已經呼呼

入睡，或許也有人和我一樣難以入眠，

腦海裡想的是：年邁的父親，今後將有

誰可以照顧他？年輕的妻子、年幼的三

個 孩 子， 今 後 的 生 活 要 怎 麼 辦？ 煩！ 煩！煩！

根據外役難友偷偷傳來的消息：南越

已 被 北 越 占 領， 中 共 已 準 備 和 美 國 建

交，並將進入聯合國，國民黨面臨滅亡

的危機。在獄中，有兩派理念不同的族

群：白派是追求臺灣獨立，紅派是追求

統一，統派有個很天真的想法，說中共

悲情亂夢

201

窗外蟲聲叫未停，乎我心未靜， 強暴勢力來壓迫，是非分不清， 無情風雨誤前程，害我失光明， 只有忍耐候時機，期待再團圓。

在哀怨心情籠罩下，又時常聽到腳鏈聲，那種悲壯交織著心裡的痛，又再寫

出了不同的曲風，以表達對犧牲難友的懷念。國語版的〈夜嘆〉： 一、 深更半夜風雲起，大雨下不停， 好像妻兒訴衷曲，悲慘的哭泣， 心碎含淚來別離，讓妳們無依， 風雨欺我太無理，難道無盡期。 二、 五更時刻天將明，鍊聲又響起，

200 在逆風中奮起

紛 對 我 說 聲 ：「 恭 喜！」 因 為 留 得 青 山 在， 總 會 有 期 待 的 一 天， 耐 心 勇 敢 地

等！等！等！而我靜靜地等，為了平衡心中的怨，還有對家人的思念，用臺語 寫下了〈夜嘆〉： 一、 深更夜靜雨水滴，乎我想歸暝， 親像某子訴哀悲，淒慘聲聲啼， 肝碎斷腸心空虛，怨嘆無了時， 風雨欺我流浪兒，甘是無盡期。 二、 夜半雨水落未離，引我心傷悲， 離開親人甲鄉里，目屎滴目墘， 哀聲嘆氣吐大氣，雲霧罩滿天， 誰知黑暗來臨時，跌落受難池。 三、

悲情亂夢

203

的樣子，悲苦放在肚子裡，拿起了會客室的電話，然而聽到她第一句話：「爸

爸去世了，你知道嗎？他們讓你回去祭拜，你為什麼要半路逃跑？」本來想像

中應該是溫柔、安慰的話，但聽到的卻是咆哮的責罵，簡直讓我快抓狂、崩潰，

老天爺啊！為什麼！為什麼！就在幾分鐘後，心情冷靜下來，才知道，原來我

被調查局逮捕後的第十二天，爸爸就在屏東九如車禍意外去世，家裡託人向調

說 有 很 多 人 受 難， 家 人 便 莫 名 其 妙 地

會 完 客 回 押 房 後， 難 友 了 解 情 況， 才

人 氣 得 心 裡 淌 血， 真 是 無 語 問 蒼 天。

言、 胡 說 八 道， 這 種 話 也 能 編 造， 讓

去， 而 不 讓 我 奔 喪 了。 這 全 是 一 派 胡

我 在 返 鄉 奔 喪 途 中 逃 亡， 才 把 我 抓 回

回 家。 後 來 又 去 調 查 局 詢 問， 卻 謊 稱

哪 知 道？ 出 殯 時 辰 已 過， 仍 未 見 我

查 局 申 請， 希 望 讓 我 回 家 奔 喪， 局 方 口 頭 答 應 出 殯 當 天， 會 讓 我 回 家 奔 喪，

陳深景的父親陳石有。

202 在逆風中奮起

有人將要與世離，心痛又惋惜， 心驚膽跳已過去，如今能長眠， 願你好走請安息，化為自由靈。 三、 孤燈斜照鐵窗影，顯得更孤寂， 隔房微弱的啜泣，無奈而嘆息， 多少英雄獻身軀，誰能與相比， 黑夜終會到黎明，靜待雞聲啼。

而確定判無期徒刑後，心中唯一盼望，是早日見到離別數月的妻兒，想不到 會客的那一天，反而讓我心情再度跌到谷底。

懷念多桑

當時用愉快的心情和妻子蔡玉雲見面，為了不讓她擔心，還要裝出一付輕鬆

悲情亂夢

205

歌詞，唱出來容易變成阿爸、亞霸，所以用日語稱呼的「多桑」。 〈多桑〉（臺語）： 一、 長長暗暝天未光，思念親人心頭酸， 誰知目屎流未斷，不知按怎報親恩， 怨嘆！悲傷！誰人來同情， 多桑！多桑！何時才會相會。 二、 養育恩情卡大天，袂凍奉待在身邊， 遠看白雲像鬢邊，目屎未停啜啜滴， 疼惜！愛護！想著彼當時， 多桑！多桑！何日才會團圓。

我改到洗衣工廠當外役後，認識很多其他案子的人，大家互相鼓勵、互相勉

勵，情緒亦慢慢地、漸漸地穩定下來。我本來以為，我會在景美看守所安安靜

204 在逆風中奮起

意外身亡，將來應該好好調查清楚。而我當晚就作了懷念爸爸的歌曲〈父親〉 （國語）： 一、 長夜漫漫欲曙天，思親戚戚卻難眠， 誰道男兒不流淚，親恩未報千萬千， 斷腸！血淚！豈為世人憐， 父親！父親！何日再能相見。 二、 父德巍巍崇於天，劬勞未報痛心田， 遙望白雲鬢絲白，不禁低頭淚漣漣， 提攜！呵護！溺愛想童年， 父親！父親！恩情世上難覓。

國語版完成後，想要同時有臺語歌詞，本來計畫以阿爸為歌名，但以阿爸為

悲情亂夢

207

宣。綠洲山莊有訂《中央日報》，但一有不想讓我們知道的新聞，獄方都會用

美工刀裁掉，被我們戲稱為「開天窗」。當時美麗島案發生，報紙連續將近一

紅色的統 ──

星期不給我們閱讀，甚至晚上九點到十一點的電視也不能看。當時難友心裡都

抱著愈亂愈好，雖然我們在監獄裡，還有分兩派的「紅白對抗」

派，白色的獨派，雖然彼此有理念之爭，但遇到和監方絕食抗議時，終究會相

互合作。曾經有統派的人說：「等中共來了，他們就是英雄」，但獨派就會反

唇相譏：「不要想得太天真，去看看撤退來臺灣時，那些獄中的政治犯下場如 何？都是一律槍斃，還會留你活口」？

內部不如外表那般美麗的綠島歲月

在綠洲山莊押房裡，晚上吃飽飯後，平常日子，自己帶著小板凳，坐在押房

的走廊，看獄方指定的電視節目，大部分是三台的連續劇，其他像是新聞節目

則不能看，但有時候在節目中，跑馬燈偶爾還是會出現新聞。星期六、日，可 以看一些電影長片，是獄中唯一的娛樂。

206 在逆風中奮起

靜地度過漫長無期的日子，偶爾還有最心愛的女兒們來探望我。年復一年地看

著她們成長，是我唯一的希望。可是我更知道，母女生活一定過得很苦，如果

我有生之年，有平安返家的一天，將盡我所能，補償我對她們的虧欠。然而事

與願違，景美看守所裡被判無期徒刑的難友蔡添樹，駕船逃往日本，尋求政治

庇護，所以判刑十年以上的犯人，因此被牽連遣送至綠島服刑。

綠洲山莊，表面有著優雅的名稱、雄偉的建築，但卻有著厚厚的不銹鋼大門、

二層樓高的圍牆，還有英勇的憲兵站崗守衛。綠洲山莊其實是國防部綠島感訓

監獄，是一座管理更嚴格的密閉式監獄，還得上三民主義、國父思想……等等

政治課程。每日除了放封時間外，根本沒有和同房以外難友聊天的機會，只能

既來之則安之，期盼總有一天會恢復自由。終於等到了一九七五年，蔣介石逝

世，政治犯首次獲得減刑的機會，我得以從無期徒刑減刑為十五年，換言之，

從遙遙無期變成能數日子，感謝老天的憐憫，總算讓我等到這一天。

在綠島受難的日子裡，連續有楊金海、顏明聖案、王幸男案和美麗島案，相

關案件犯人陸續送來綠島，其中美麗島案送來綠島的犯人，只有施明德和林弘

悲情亂夢

209

筆字，用在貝殼畫上的題字。在與達飛相處的日子，才了解他的受難情況：原

來他是中校情報官，國民黨政府從中國大陸撤退來臺灣時，把達飛留在中國收

集情報，後來被共產黨逮捕，判處勞改十九年，勞改期滿後，共產黨問他們要

留在中國或是到臺灣，結果有幾位選擇來臺灣的，中共就用一艘小木船，把他

們送到小金門。當他們到臺灣後，國民黨政府就大肆地宣傳，稱一批敵後英雄

光榮地凱旋歸來了，從臺灣北、中、南和東部繞了一圈，宣揚戰功。結果回臺

北後，達飛被收押，說他是中共派來的間諜，問他為什麼兒子在中國，你卻還

想來臺灣？他就因此被判刑了，達飛說：「中共認為他是國民黨，國民黨說他

是共產黨，兩邊都不要他」。達飛說，這豈不是要他跳臺灣海峽！這也是人生 悲劇！只好認命，將來如何？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在貝殼部時，我教達飛做貝殼畫，達飛則教我算紫微斗數、排命盤，有很多

憲兵和長官，遇到困難或需要時，都會請達飛算紫微斗數和卜金錢卦，據說還

很準。達飛中醫針灸、把脈、開處方也是一流，達飛和我說，這些功夫，是他

在東北勞改時跟一位老先生學的，他亦曾詳細幫我算紫微斗數和排命盤，後來

208 在逆風中奮起

中秋節廚房還會做月餅，分配給我們，還可以讓我們購買，再寄回家給孩子，

）、 一 位 姓 蕭 的 難 友 彈 吉 他、 一 位 戒 護 憲 兵 打 爵 士 鼓、 難 友 江 建 saxophone

是我一生中難以忘懷的事。我們在中秋節也有晚會，由我主持，我吹薩克斯風 （

基唱歌，樂器都是憲兵去外面借來，大概是回臺灣借的，這支小型樂隊勉強成 立。一年中，有時候也有放幾場電影給我們看。

到綠島不久，有一天輔導長問我，明天孫先生要送板橋仁教所，你要不要到

貝殼部做貝殼畫？當天晚上，孫先生大概教我一些基本的製作法，其他的只有

自己看圖摸索。接掌貝殼部後，陸續有林見中、洪維和進來工作，林見中擅長

蛋殼畫，洪維和手藝較差，只能做一些小配件。在受苦難的日子裡，有手工藝

品來打發時間也是不錯的，再說，雖然工資很低，但仍是一筆收入，對我來說，

還是相當不錯，一來，我不用家裡寄錢給我，還可以一年三節寄錢回家，甚至

給孩子添購溜冰鞋……等等，都可以請獄方代買後郵寄回家，多少也算對孩子 有一點的補償。

後來林見中離開綠島，去板橋仁教所後，我請求調用達飛來貝殼部，專寫毛

悲情亂夢

211

手抄本，後來他還帶到板橋仁教所，在仁教所還教了洪武雄。

在綠島能撐過三年，大部分都可以安定下來，如果想不開，控制不了情緒，

就會神經錯亂，有很多人因此被送到玉里。賴溪河，這個大學生讓我印象非常

深刻，他已經嚴重到不能照顧自己，身上已有臭味，難友都等到放封時，把他

拉出來洗澡。每次放封時，賴溪河都不和別人交談，就自己一人自言自語。有

一次賴溪河一邊走著，一邊雙手張開上下揮動。難友問他：「賴溪河你在做什

麼？」他說：「我不是賴溪河！我是一隻鳥！我要飛回臺灣找爸爸媽媽！」聽

起來讓人心酸！讓我難過了很多天，我才創作了〈綠島思鄉曲〉。 〈綠島思鄉曲〉（國語版） 美麗海島，明媚風光，使我懷念，難忘的故鄉， 心裡無限惆悵，啊！啊！綠島，看不見慈祥爹娘， 只有那白色的雲朵，伴著夕日朝陽。 濤濤海浪，翠綠山崗，離別親人，遠遊在他鄉，

210 在逆風中奮起

都很靈驗。

在綠洲山莊當外役，也會有心情不好的時候，當時有一位老憲兵，我們都叫

他 酒 鬼 蔡， 因 為 他 不 管 當 班 值 勤 或 是 下 班， 總 是 醉 醺 醺。 有 一 天 他 對 我 說 ：

「你們還好，比我幸運，你們可以有家人來接見會客，最起碼一星期還能寫一

封信。而我都不會有這些機會，我只能藉酒消愁」。我問他為什麼？他回答：

「他老家在中國鄉下，要到雜貨店還有一段路程。有一天，他父親提著酒壺，

帶著他去雜貨店沽酒，卻在回家途中，被軍隊抓走，帶到臺灣。這幾十年來，

既不能通信，也不能去第三地見面，在臺灣白白浪費了一生的青春，孤家寡人

一個人，人生就這樣完了，所以只能用酒來麻醉自己，一方面幫我父親喝永遠

（到不了家的酒）」。真的！算起來，我還是比可憐的老芋仔幸福……苦笑！

在綠洲山莊難友中，有很多大學生，都是在學期間被逮捕。其中判刑送綠島

的有成大僑生陳欽生，臺大林守一、林擎天、黃國基、吳榮元、賴溪河……等。

其他也有牧師高忠堅，甚至是和尚莊勳，和他的表兄弟（但名字我忘了），各

種人物都有。林守一在獄中學吉他，他最喜歡我的創作曲〈父親〉，我便送他

悲情亂夢

213

外役與假釋

在綠島山莊的外役工作，有貝殼部、洗衣部、理髮部、福利部、木工部、圖

書館、大廚房（受刑人）、小廚房（官兵）和菜圃（包含養豬）。當初外役頭

是林振廷，我在貝殼部，洗衣部有徐文贊、莊信雄；理髮部有鍾謙順；福利部

有 陳 欽 生 ； 木 工 部 有 李 金 木 ； 圖 書 館 有 刁 德 善 ； 廚 房 有 吳 榮 元、 林 守 一 ……

等。菜圃有王幸男、莊勳。後來莊信雄刑期剩下三年，移送土城仁教所，徐文

贊叫我兼洗衣部，我為了多一些收入而答應，我就利用早上飯前洗衣服、曬衣

服，其他時間做貝殼畫，晚上燙衣服和整理、收、洗衣服。但在忙碌中，我還

是有陸續創作幾首歌曲、歌詞，例如〈榕仔子〉、〈風吹〉……等等，度過漫 漫長日。

綠島！綠島！十幾年忍著心靈煎熬，思親之苦，為了我心目中最愛的三個女

兒，千盼萬盼，多麼希望能見她們一面，誰知道，十多年中，只有妻子來綠島

看我兩次。我一直以路途遙遠、交通不便、生活困難，所以不能帶孩子來看我，

212 在逆風中奮起

飛翔。 ─

飛翔。 ─

只有祈禱盼望，啊！啊！綠島，見不到心愛姑娘，

飛翔。向著故鄉 ─

只有那純情的海鷗，向著故鄉 向著故鄉

〈綠島思鄉曲〉（臺語版） 近近海水，遠遠船影，乎我思念，難忘的故鄉， 心裡無限怨嘆，啊！啊！火燒島，看不到年老父母， 只有看見天頂的白雲，伴著黃昏日頭。 白色燈塔，美麗海港，離開親人，流落在異鄉，

臺灣。 ─

臺灣。 ─

抱著期待希望，啊！啊！火燒島，見不到心愛的人，

臺灣。飛回故鄉 ─

只有看見痴情的海鳥，飛回故鄉 飛回故鄉

悲情亂夢

215

我就問達飛能不能幫我算算回家的日期？他就叫我把命盤拿給他算，結果他算

了之後，對我說：「不可能回去！你在中秋節之前是不可能回去」！我聽了之

後，便很生氣，對他說：「輔導長不可能說謊，更不可能騙我，你這次算不準 了」。

結果，過了幾天，輔導長又喚我進去，告訴我：「上面有一些變化，你回去

的日期會有改變，所以中秋節還是你要主持」。回貝殼部後，我向達飛道歉，

並向他撒嬌，拜託再幫我詳細算算。他說：「好吧！你再把命盤拿出來，讓我

算算你的流年、流月和流日」。結果他對我說：「以你的流年和流月來算，農

曆 換 算 國 曆， 你 可 能 會 在 國 曆 十 月 底 回 家 」。 果 真 被 他 算 準 了， 我 在 十 月 底

真 的 回 家 了， 達 飛 還 向 我 交 待 一 些 以 後 的 時 運， 他 說 我 會 在 回 去 的 第 二 年 買

房子，六十歲後還會換大豪宅。可是第三年有一個劫數要注意。我問他是什麼

劫數，但他就是不肯說，只說天機不可洩漏。我一直以為是我會出事，結果是

我太太車禍死亡。他又說我的命中有兩位庶子，你的好姻緣是在六十歲後，老 運！老運！果然！達飛真的是神算！

214 在逆風中奮起

一九七九年，陳深景攝於綠洲山莊前。

藉 此 自 我 安 慰。 而 我 努 力 地 工 作，

除 了 想 有 多 一 點 的 收 入 外， 還 想 要

有 特 別 接 見 的 機 會， 就 是 面 對 面 說

話，不用隔著玻璃拿電話聊家事。

等 待 又 等 待， 期 盼 又 期 盼， 終 於

有 一 天， 輔 導 長 喚 我 進 去 他 的 辦 公

室， 告 訴 我 ：「 國 防 部 最 近 要 假 釋

一 些 人， 你 也 是 其 中 之 一， 所 以 你

要 準 備 把 自 己 的 東 西 打 包 回 家。 今

年 中 秋 節 的 晚 會 你 不 用 策 畫 了， 我

會 叫 別 人 做。 你 要 回 去 的 事， 不 可

讓 任 何 人 知 道 」。 但 我 第 二 天 就 偷

偷告訴達飛，要他準備接掌貝殼部，

達飛說：「真的嗎？那就恭喜了。」

悲情亂夢

217

板釘的，沒有隔間，廚房、浴室、客廳、餐廳全都在一起，對她們母女也是夠 苦的。

我當時被調查局逮捕時，三個女兒分別是四、三、一歲，而回來時都已經是

十七、十六、十四歲了，兩位高中，一位國中。我回家當天，大女兒、小女兒

都有叫我，只有二女兒不肯叫我，而我也不在乎，我認為大概是離開太久，感

情疏遠吧，後來我才了解她心中有恨！一直認為我沒有好好照顧她們，是我的 不應該。我虧欠她們，至今還沒往來，大概是命吧！

經濟重擔一肩挑起

我一回到家，急著找工作，想要擔起家裡的擔子，讓她們母女過著舒適的生

活，因此每天往市區跑，忙著找工作。當時從楠梓到市區，只有一小時一班的

的 老 機 車， C.C.

客運。我去找以前的樂師朋友，但經過十幾年了，大部分的人都搬家了，都找 不 到 人。 而 為 了 方 便 找 工 作， 我 去 桃 園 向 妹 妹 要 了 一 部 八 十 從桃園騎回高雄。

216 在逆風中奮起

假釋出獄，久別重逢

一九八六年十月二十八日，綠島政治犯第一批獲得假釋，一共只有三人，我

和曾桂生（前鳳山國校校長）、熊傑（鐵路局華山案），我們先送到土城仁教

所過三天，然後才送我們回家，十月三十一日當天護送我的人員問我，是要直

接 坐 飛 機 回 高 雄， 還 是 乘 其 他 交 通 工 具？ 我 要 求 走 國 道， 因 為 高 速 公 路 開 通

後，我都還未經過，我想看看沿途的景色，一路上心中盤算著，見到女兒我到

底要說什麼？經過臺中調查站，吃了便當，然後直奔高雄楠梓的家。

一 進 家 門， 第 一 眼 看 見 的 是 我 二、 三 十 年 沒 見 面 的 繼 母， 忍 不 住 心 中 的 悲

傷，像孩子般的號啕大哭，因為我知道，這幾十年來，媽媽把我的太太和小孩

帶去臺中照顧，這恩情不知今生今世能不能還得了？岳父、岳母、太太和兩位

小姨子，都在家中等我，只有小孩在學校上課而不在家，是唯一的遺憾。看見

這個家如此簡陋，心裡的痛，實在難以形容，我立定決心，一定要好好努力打

拚，讓她們母女過好日子。當時住家是租的，大約六坪，鐵皮屋頂，牆壁是木

悲情亂夢

219

我家，對我說已經幫我找到房子了，要我和家人一起去看看。她們看了都很滿

意，唯獨我還在猶豫不決，但鄭先生卻說就這麼決定了，其他的事他來辦，要

我把印章、身分證交給他，這房子有三樓十二坪大，一樓客廳、廚房，二樓有

大、小兩個房間，三樓還未裝修。鄭先生對房東說，我是剛從綠島回來的政治

犯，看在我為臺灣犧牲的分上，盡量幫忙。後來以六十萬成交，其中鄭先生借

我三十萬，其他三十萬銀行貸款。我對鄭先生說：「我們是剛認識的朋友，感

謝你幫我這麼多，還不用寫借據，也沒有利息，難道你不怕我跑掉嗎？」他回

說：「我會看人，你為臺灣付出十幾年，我幫你也是應該，就算你沒還我，也

沒有關係。」這是我回家後，最難以忘懷的貴人和恩人，後來我做生意時，他

也幫我很多，幾年後我全部還清，他在我心中是一個慈悲的大好人。

永遠只能做一個月的工作？

有了固定的家後，生活總算安定下來，但卻又有一連串的煩惱困擾著我。當

時收入尚未穩定，孩子們需要英文打字機和電腦，當時蘋果牌電腦小小的，又

218 在逆風中奮起

這期間，有加工區的墊子工廠，要我去當課長，一個月兩萬五千元，但我拒

絕了，因為我想要賺更多的錢，也為此和太太吵了很多次，她要我好好休息，

慢慢來不要急。但是她在工作養家，我能坐視不管嗎？剛好我遇見以前的琴師

白老師，他說剛接到一家酒店的樂隊，是位於自強二路的月宮酒店，工作時間

是晚上九點到十一點，每個月三萬六千元。我雖然答應了，但是煩惱的事情又

的 次 中 音 薩 克 斯 風。 晚 上 有 了 固 Selmer

來了，我以前的樂器都被太太賣光了。在沒有辦法的情況下，只好求助臺中的 媽 媽（ 繼 母 ）， 去 買 了 一 隻 中 古 法 國

定的工作，白天還兼跑西索米（喪事樂隊），沒有樂隊時，就和丈人叔（阿欽）

去前鎮拆船廠做工，一天薪資一千元。雖然很苦很累，也仍是心甘情願。

雖然當了幾十年的樂師，都是在舞台上演奏，從來沒有做過喪事場，剛開始

很 不 習 慣， 但 也 因 此 認 識 了 教 會 的 鄭 先 生。 某 次 的 喪 場 上， 鄭 先 生 問 樂 團 團

主，這位薩克斯風老師吹得很棒，為什麼從來都不曾看過他，便想認識我。經

介紹而相識後，他也了解我的經過，邀請我到家坐坐。當鄭先生到楠梓家後，

對我說：「這環境怎能生活？去買間房子吧！」我只能苦笑，第三天他又跑到

悲情亂夢

221

所以我改到旗山那卡西，一個月後工作又沒了，我做到哪裡，他們就跟我到哪 裡，斷我的生路，所以我才決定換工作。

，不 用 我 的 名 登

將近一年的工作，我也累積了一些錢，才開始計畫改做生意，我和朋友合夥 在 中 華 路 開 一 間「 老 伴 咖 啡 廳 」，樓 下 賣 咖 啡 ，樓 上 卡 拉

月的最基本的開銷就要三十幾萬，經濟壓力很大，雖然獲利不多，但還是勉強

相當辛苦，店租三、四萬，廚房七位師傅，外場兩位經理，服務生十位，每個

會，樓下一定客滿，因為樓下都是情治單位的人在吃飯打探消息，餐廳的經營

友 林 再 受 也 在 餐 廳 成 立 了「 臺 灣 政 治 受 難 者 協 會 南 部 分 會 」， 每 次 在 樓 上 開

在這段期間，所有黨外的活動策劃、開會、聚餐都在我的餐廳舉辦，同時難

一股不容忽視的力量，經這一批人的幫忙，我的川菜館終於順利地營運下去。

些熱心的戰友聚集在一起，積極從事為爭取民主的抗爭運動，人數也不少，是

只有重出江湖，加入黨外人士抗爭的行列。當時民主進步黨尚未成立，只有一

星川菜館」。但做生意要有客源，我的客源在哪裡？經過考慮和分析的結果，

記，生意不錯，但由於和股東分帳而沒有賺太多，我才決定在大同路開間「榮

O K

220 在逆風中奮起

是黑白沒有彩色，一部要價三萬元臺幣，為了滿足女兒的需要和補償對她們十

幾年的虧欠，只好向難友劉辰旦借了三萬元，讓她們買電腦。雖然壓力很大，

也是很愉快。我拚命賺錢什麼都做，外面的事都不管，黨外人士的種種邀約都

全部拒絕，唯一例外是難友顏明聖的太太選國代，請我去幫她站台。政治歸政

治，我還是以家裡的經濟要緊，話雖如此，但我在樂團工作卻很不順利，每次

工作只有一個月，老闆都會換樂隊，我心中一直納悶，後來有樂友邀我去酒家

那卡西，說一天大概能分到四千元左右，我也去做了，收入相當不錯，誰知道

一個月後又沒了工作，一連換了好幾間酒家，都是一個月後被換掉整團樂隊。

我心裡在想，是不是我的技術退步了？才讓整個樂隊被換掉！

有一次剛好有梭克桑（以前的樂師），他要在三多路開一間酒家（喜鮮園餐

廳），請我去演奏，可是一個月後，他說店裡生意不好，樂師要減少幾個，因

為 我 是 最 後 去 報 到 的 樂 師， 所 以 我 第 一 個 自 動 辭 掉。 但 老 闆 隔 天 登 門 對 我 致

歉，才說出原委：是情治單位去找他，說我是叛亂犯，不可以僱用我。如果執

意僱用我，我們就會每天臨檢，或是派警站崗，讓你的地下酒家不能做生意！

悲情亂夢

223

二○○四年，陳深景（後排左一）接受回復名譽證書，攝於臺北公務人力發

逐漸彩色的人生

直到立法委員徐志明聘請我當他的秘

書， 我 才 暫 時 停 止 音 樂 工 作， 專 心 當 幕

僚。 可 是 當 秘 書 也 是 相 當 辛 苦， 除 了 有 時

要 上 立 法 院， 還 要 為 選 民 服 務， 徐 志 明 服

務處有：大寮、鳳山、岡山、旗山、林園、

五 甲、 大 社、 仁 武 和 後 莊， 一 共 有 十 個 服

務 處， 有 事 的 時 候， 要 跑 這 些 地 方， 尤 其

是 遇 到 重 要 人 物 或 樁 腳 的 喜 事， 若 委 員 在

臺 北 開 會 而 不 能 到 時， 我 一 定 要 到， 可 說

是 累 慘 了！ 當 了 三 年 秘 書， 看 了 不 少、 學

了 很 多， 但 又 更 加 地 認 知 政 治 圈 的 黑 暗，

所 以 我 就 辭 職， 離 開 了 服 務 百 姓、 協 助 擬

展中心。

222 在逆風中奮起

撐下去。我為了再開拓財源，就在中華路、苓雅路又開茶藝館，幾經情治單位

屢次打壓而不堪其擾，再加上體力負荷過大，投資報酬率不理想，只好全部結 束營業。

一九八九年是我回來的第三年，太太蔡玉雲車禍去世，當年是我最低潮不順

利的一年。我那時和建設公司合作，投資承包、代銷和包銷，當時建新屋的利

潤 還 不 錯， 剛 開 始 還 有 賺 到 錢， 後 來 因 總 統 李 登 輝 推 出 一 坪 六 萬 元 房 子 的 政

策，使我包銷的房屋全部滯銷，而虧損不少錢，不得不重操舊業，繼續我的音

樂生涯。我接連承接紫雲、地窖、熱海……等幾家鋼琴酒吧，從晚上八點到凌

晨四點，一共演奏八小時，每小時（一個月算薪）一萬五千元，我總計一個月

可賺十二萬，還不包括小費，每天大概能收到小費約六千元左右，所以每個月

約有三十萬元的收入。這是我回來後，收入最好的時期，而這一年女兒也陸陸

續續出嫁，讓我心無牽掛，放心做自己想要做的事，從此我就繼續以音樂為職 業。

悲情亂夢

225

二○一○年，陳深景指揮樂隊於世界人權日表演，攝於景美人權文化園區。

請， 成 立 一 個 全 國 性 的 協 會

「臺灣 ─

歌謠推廣協會」，積極推廣老歌。可惜！

很 多 單 位 都 不 注 重 這 即 將 沒 落 的 板 塊，

這 十 幾 年 來， 一 些 從 事 音 樂 工 作 的 年 輕

樂 師， 很 多 只 會 吹 奏， 不 會 看 五 線 譜，

至六 ○

年代最為興 ○

將來樂師可能會有斷層的危機。 臺灣民謠以四

盛，所創作出來的作品也非常令人回味，

一 六 年， 對 於 中 老 年 齡 階 層， 這 些 ○

津 津 樂 唱。 幾 經 歲 月 流 逝， 轉 眼 已 來 到 二

都 已 成 往 事 只 能 回 味 的 那 種 感 覺 了。 因

此 本 樂 團 用 爵 士 樂 的 手 法， 重 新 詮 釋 富

有 濃 濃 臺 灣 味 的 經 典 歌 謠， 饗 宴 國 內 外

的臺灣民眾，舉辦臺灣民謠經典演歌會，

224 在逆風中奮起

定政策的工作，專心回到我最喜歡的音樂工作。

離開立法院國會助理（兼秘書）的職務後，我知道使用電腦的方便和好處，

對 將 來 任 何 工 作 都 會 有 很 大 的 幫 助， 所 以 開 始 學 電 腦， 因 為 沒 去 電 腦 公 司 學

奇摩的聊天室 Yahoo!

六十歲討論區開設一個名為「夕陽．彩色．人生」的聊天室，我以「老 ─

習， 只 好 自 己 看 書 摸 索， 為 了 練 習 打 字 速 度， 所 以 在 五十

頑童」為暱稱，主持這個聊天室，和一群人在網路上聊天，然而我不和任何網

友見面，只純粹聊天、開開玩笑，因此到現在我還是一指神功。

邱素清結下了後半 ─

有一次政治受難者協會在臺中開會，因為我是理事，在臺中的時候，網友蘇 菲亞要求見面，幾位網友相聚認識後，我 和現在的太太

輩之緣，她也陪我度過了整整十五年的歲月，我們不辦結婚，財產各自管理。

用心推廣臺灣歌謠

再次回到音樂界工作，看到的、聽到的歌曲，良莠不齊，爛歌滿天飛，歌曲

旋律不好聽，歌詞又不文雅，和老歌比起來真的差太多，所以我才向內政部申

悲情亂夢

227

或生病，含恨而終；活著的人，眼睜睜地期盼著轉型正義，以及還我公道的日

子。最後我以美國的民謠〈老黑爵〉這首歌來表達我們政治受難者的心情和感 受。 〈老黑爵〉

時 光 飛 逝， 快 樂 青 春 轉 眼 過， 老 友 盡 去， 永 離 凡 塵 赴 天 國， 四 顧 茫 茫， 殘 燭 餘 年 唯

寂 寞， 天 路 即 不 遠， 請 即 等 我 老 黑 爵， 我 來 了， 我 來 了， 殘 燭 餘 年 唯 寂 寞， 天 路 即 不 遠，請即等我老黑爵……

226 在逆風中奮起

關懷臺灣藝術本土文化，演出地點有金門、澎湖等離島，也遍布全臺各地。奈

何心有餘而力不足，幾年來樂團的演出，也把我的養老本快貼光了，地方政府

或 中 央 政 府， 也 經 常 聘 請 外 國 的 交 響 樂 團， 花 費 就 算 沒 千 萬， 最 少 也 是 幾 百

萬，但是對地方藝術團體，給付的都是幾萬元，這連付燈光、音響、舞台都不

夠。老了！累了！真希望有能力的政府單位，或是公司、廠商、財團來接這樂

團，不要讓我把這個辛苦經營成功的樂團帶進棺材裡，讓我安心地過幾年平凡 的日子。

政治受難者，為了民主，付出了青春，流盡了不少的血汗，甚至犧牲了寶貴

的生命，受盡了苦難和委屈，有誰能了解這種身心的折磨和痛苦？有些人關了

○

幾年，就以民主鬥士自居，在政壇上呼風喚雨，錢、權兩全，享盡了榮華富貴，

可是有誰會想到另外一群不為名利，比他們付出更多，默默在付出的人，他們

萬，關了三十幾年的補償五九 ○

的下場？他們的將來？有的家破人亡！流離失所！甚至有的三餐不濟！誰能站 出來為他們公正的說說話！關兩年補償二七

萬，公平嗎？而活著且年邁的，今後該何去何從？一些難友，一個接一個年邁

追憶 藍 明 谷 、張 阿 冬（ 藍 芸 若

文 ）／ 葉 盛 吉（ 葉 光 毅 ‧

文 ）／ 徐 代 德（ 涂 貴 美 ‧

文） ‧

藍明谷

張阿冬

1919-1951 1913-2013

一九一九年生於高雄岡山，曾就讀臺南師範學校（今 國 立 臺 南 大 學 ）， 畢 業 後， 任 教 於 屏 東 枋 寮 公 學 校。 一九四一年，赴中國在北京進行文學創作時結識鍾理和， 戰後回到臺灣，在鍾理和的介紹下於一九四七年二月，到 鍾浩東擔任校長的基隆中學任教。一九四九年因「光明報 案」政府開始逮捕基隆市工作委員會鍾浩東等人，藍明谷

乃至高雄躲避，後於一九五 ○ 年向高雄市警察局第一分局 自首。一九五一年三月被判死刑，於同年四月遭槍決，得 年三十二歲。

一九一三年生於臺北，家中排行老二，小時候因家庭 經濟因素，送至謝家當養女，故判決書上姓名為謝阿冬。 張阿冬公學校畢業後曾於總督府專賣局上班，二十歲就讀 臺 北 產 婆 講 習 所， 畢 業 後 考 取 助 產 士 證 照。 一 九 四 九 年 「光明報案」爆發後，被認為協助藍明谷逃亡，一九五 ○ 年與年僅一歲的女兒藍芸若在高雄岡山被捕，先後移送臺 北市警察局刑警隊、臺灣省保安司令部新生總隊、保安司 令部等地，一九五一年被判感訓教育，同年三月三日發交 保安司令部新生訓導處，一九五二年出獄，出獄後在家族 友人的協助下於岡山醫院服務。

亂世中的貞愛

233

日， 再 轉 至 北 平（ 今 北 京 ） 的 興 亞 經 濟 學 院 讀

書，投入他孺慕已久的祖國懷抱。

崇拜魯迅的精神，與鍾理和志同道合

熱 愛 文 學， 尤 其 是 ─

在 北 平， 先 父 遇 到 作 家 鍾 理 和 先 生， 因 兩 人 有著共同的理念與興趣

之，君為輕」的民主意識。同年也發表〈才與財〉，分析君子憑天賦才能取財，

顧自己享樂不施仁政的弊病；從文中可以了解他也懷有孟子「民為貴，社稷次

錢縣長〉短文，他模仿孟子見梁惠王的話，寫出當時的父母官唯利是圖以及只

「藍青」的筆名在《國聲報》投稿，現在僅存的數篇文章中有三篇〈今孟子見

屈原的詩文與愛國情懷，由此可推知先父的胸懷與抱負。先父在一九四七年以

悶，另方面也藉此勉強維生。他為自己取了一個筆名為「慅生」，因為他崇拜

民族意識而交往密切。先父常向報刊雜誌投稿，一方面抒發心中家國之痛的苦

崇拜魯迅勇於批判顢頇的當權者以及同情弱勢族群的精神，也都懷有濃厚的漢

藍明谷遺照。

232 在逆風中奮起

亂世中的貞愛 ─ 藍明谷與張阿冬的故事

藍芸若（藍明谷的女兒）

身處於一個悲劇的時代，常使許多人身不由己地成為悲劇中的人物；很不幸，我的 家庭就是悲劇時代所產生的悲劇家庭。

嚮往祖國文化的熱血青年

先父藍明谷，生於一九一九年，日治時期自臺南師範學校畢業後，被派至屏

東枋寮公學校教書。從小在先祖父藍土生公的薰陶之下，勤讀漢文，滿懷祖國

的民族意識，長大後成為一位熱愛鄉土，嚮往祖國文化的熱血青年。當時他看

到日人對臺灣同胞不公平的對待感到非常不滿，乃於一九四一年與我的二叔赴

亂世中的貞愛

235

一九四七年二月進入省立基隆中學任教國文。

翻譯魯迅的《故鄉》，提升學生中文能力

在學校，有鑑於學生的中文能力不佳，先父將魯迅的《故鄉》翻譯成中、日

文對照並加以詳細的註解，作為學生的國文教材。這本《故鄉》日後在日本和

北京的魯迅研討會中常被提起，學者們推崇先父將魯迅的精神詮釋得很深入。

北京的陳漱渝教授透過日本橫地剛教授的介紹，得知戰後將魯迅的《故鄉》譯

成日文供臺灣人閱讀的是先父，特別在一九九八年的《魯迅研究月刊》發表一

篇文章〈藍明谷與魯迅的《故鄉》〉來推崇先父。先父的思想頗受魯迅的影響，

有著「橫眉冷對千夫指，俯首甘為孺子牛」這種不畏強權的豪氣，從而也對當

時社會種種不公不義的現象強烈地不滿。他見到陳儀政府治理下的臺灣，竟是

官員貪污腐敗，用人不當，軍紀敗壞，臺灣百姓所受的待遇竟比日治時期還淒 慘，與他當初的期望大相違背，因而感到痛心、失望。

234 在逆風中奮起

且視財如水，慷慨解囊；小人則憑榨歛取財，視財如命，一毛不拔，諷刺賣國 的漢奸為了愛不義之「財」反而送上斷頭台。

懷著滿腔熱情與抱負返臺

一九四五年日本戰敗投降，先父在旅居北平行醫的梁永祿先生以及時任天津

臺灣同鄉會長的吳三連先生大力協助之下，於一九四六年十月在混亂的戰後，

突破萬難與在戰爭時投降中國的一七五位臺籍士兵搭乘第一艘返鄉輪船從天津

返臺，懷著滿腔的熱情與抱負，想為鄉土貢獻一己之力（此訊息乃中華全國臺

灣同胞聯誼會汪毅夫會長提供，但藍博洲先生在《幌馬車之歌續曲》提及我二

叔跟他說，戰後「旅平同鄉會」將這些戰俘組成「臺灣青年團」，聘請教師及

同鄉教他們普通話（國語），以及《三民主義》、中國史等，先父志願擔任講

師， 但 他 並 未 跟 這 些 團 員 一 起 返 鄉。 事 實 真 相 如 何 已 不 得 而 知。） 回 臺 後，

先 在 教 育 處 擔 任 辦 事 員， 當 時 鍾 理 和 先 生 的 兄 弟 鍾 浩 東 先 生 擔 任 基 隆 中 學 的

校長，需要一位國文老師，因先父的中文基礎深厚，經鍾理和先生介紹，乃於

亂世中的貞愛

237

一九九三年，蔣碧玉（前排右二）和王春長夫婦（前排左一、右ㄧ）拜訪藍 張阿冬（前排左二）。

「 中 國 共 產 黨 基 隆 中 學 支 部 」， 又 於

一 九 四 九 年 五 月 在 基 隆 市 成 立「 中 國 共

產 黨 基 隆 市 工 作 委 員 會 」， 由 鍾 校 長 擔

任 書 記， 先 父 與 李 蒼 降 先 生 分 任 工 委 暗

中 吸 收 共 產 黨 員。 一 九 四 九 年 蔣 政 府 在

中 國 與 共 產 黨 的 內 戰 節 節 失 利， 最 後 國

民 政 府 全 面 撤 退 到 臺 灣， 為 防 止 臺 灣

被 共 產 黨 滲 透， 他 採 取 嚴 厲 的 清 鄉 政

策， 大 肆 逮 捕 異 議 分 子 並 處 以 重 刑。 從

一九四九年實施戒嚴至一九九二年修正

《 刑 法 》 一 百 條 為 止， 長 達 四 十 三 年 的

白色恐怖時期，無數的臺灣菁英被槍決、

遭 監 禁， 造 成 人 才 大 斷 層， 也 因 寒 蟬 效

應導致百姓人人自危不敢批評時局。

236 在逆風中奮起

二二八事件是白色恐怖的導火線

一九四七年爆發了二二八事件，許多懷抱救國理想的優秀知識分子，看到蔣

介石領導的國民黨政府貪污腐敗、民生凋敝，軍隊濫殺許多無辜百姓感到非常

失望，乃轉為寄望共產黨來拯救臺灣。這些有識之士組織讀書會研讀馬克思主

義。在那時，先父已進入基隆中學任教；基隆中學校長鍾浩東先生在抗日戰爭

時期曾與他的夫人蔣碧玉女士相偕到中國參與抗戰，是一位熱愛祖國的知識青

年。但是看到蔣政府在抗日戰爭末期政治腐敗，更因二二八事件時派遣軍隊來

臺濫殺無辜百姓的手段非常殘酷，他的思想也與大多數的有識之士一樣轉為信 奉共產主義。

加入共產黨，為《光明報》撰稿

一 九 四 八 年 秋 天， 鍾 浩 東 校 長 在 基 隆 中 學 創 辦《 光 明 報 》， 因 為 先 父 文 筆

頗 佳， 乃 由 他 撰 稿 批 判 國 民 黨 政 府 的 貪 腐、 蠻 橫。 鍾 校 長 先 在 基 隆 中 學 成 立

亂世中的貞愛

239

月二十四日，是媽祖生日的翌日，他帶著一些拜拜後的食物到監牢裡要給先父

吃，被告知他已經受難，立刻發電報告知南部我的祖父。我的三叔當時剛剛新

婚，聞訊立即北上處理，從醫學院的福馬林池將先父的遺體撈起來，看到他的

背後有兩個彈孔，脖子上有一處刀傷；如果沒有及時領出來，先父將與大多數

的受難者遭遇一樣的下場：解剖後就草草掩埋在六張犁的公墓成為無主孤墳。

我的媽媽也在一九五一年五月十七日以「知匪不報」的罪名輾轉送到綠島交付

感訓一年多，姑丈們也因「窩藏罪犯」被羈押數月。在那時，媽媽不知道她親 愛的丈夫已被槍決。

壯志未酬身先死，常使親人淚滿襟

我的父親，一位對鄉土懷著熱情的臺灣知識青年，因對貪腐的國民黨政府失

望，為追求公平正義，在別無選擇之下，轉為加入共產黨，積極介入社會改革

一 名 」。 他 受 難 的 時 候 正 值 ╳╳

運 動， 被 政 府 冠 上「 共 匪 」 的 罪 名 在 馬 場 町 槍 決。 當 局 沒 有 通 知 家 屬， 只 在 臺 北 華 山 車 站 前 貼 上 大 字 報「 今 日 槍 決 藍 匪

238 在逆風中奮起

《光明報》事件爆發，株連無數菁英

一九四九年八月，《光明報》印製後送到臺北散發，一位臺大法學院畢業的

學生王某某將《光明報》郵寄給女友，卻被有心人士向情治單位檢舉，王某某

遭國防部保密局拘留，偵訊時被嚴刑逼供後供出其參加的組織，於是一連串的

地下組織陸續被破獲，鍾校長及學校老師以及一些學生紛紛遭逮捕，旋即或遭

槍決、或被監禁。先父聞到風聲立即通知其他同事趕緊逃亡，他帶著媽媽、兩

歲的哥哥以及還在媽媽腹中的我倉皇逃回高雄岡山鄉下的老家，隨即開始四處

躲藏，藏在高雄右昌的姑丈家及旗山的堂姑家，也與幾位同事躲藏在他們美濃 老家的山區。

年十二月二十八日向高雄市警察局第一分局投 ○

情治單位懸賞新臺幣五十萬元緝拿先父不得，乃將祖父、媽媽以及襁褓中的 我 抓 走， 迫 使 先 父 在 一 九 五

案，於一九五一年四月二十九日被槍決。槍決後遺體被送至國防醫學院福馬林

池，準備給學生當作教學解剖之用。我的外祖父是臺北人，那天正好是農曆三

亂世中的貞愛

241

二○○一年，王春長夫婦（後立右ㄧ、右二）和李錦殖（左一）與藍張阿冬

們 兩 個 稚 幼 的 孫 子 女， 三 叔 要 忙 於 農

事，其他叔叔年紀還小，所以沒有任何

家人去探望媽媽或以金錢接濟。此時，

父親在基隆中學教過的一位學生王春長

先生是基隆中學第十六屆畢業學生，當

時就讀臺灣師範學院（今國立臺灣師範

大學），因省工委學生工作委員會案被

判刑十年，監禁在綠島。他看到師母沒

有家人接濟，就將家裡寄來微薄的零用

錢偷偷地塞給師母，不幸被管理員發現

而沒收，本來還要處罰，後來得知是要

幫助師母才免罰。王大哥出獄後經過多

方打聽我媽媽的住址，數十年來，常利

用出差到南部的機會到岡山探望師母；

合影。

240 在逆風中奮起

三十二歲英年，就這樣「壯志未酬身先死」，與愛妻陰陽永隔，留下高堂父母、 兩位不及四歲的稚子，以及親人無限的憾恨與無盡的懷念。

行刑後的照片，令我痛如椎心刺骨

前些年，承蒙曹欽榮先生幫忙，由國家檔案局取得先父的判決書影本。判決

書上先父的罪名是「叛亂罪」，上面附有先父槍決前與槍決後的照片；看到這

些照片，我的內心有如一把利刃劃過般痛苦，塵封數十年一直不願去碰觸的創

傷，又再度被撕開。相片中父親悲苦的容顏時時在我腦際縈繞，想到他在行刑

前夕，一直無法和親人見最後一面，交代一些後事，那種絕望的心情是怎樣的 一種另類的凌遲啊！每一思及此，我就痛苦得想大聲吶喊！

有情有義的兩位學生

媽媽在綠島感訓時，祖父母陷在失去愛子的痛苦深淵中，又要照顧哥哥和我

亂世中的貞愛

243

藍健東、藍芸若小時候和母親藍張阿冬合影。

時 因 大 量 吐 血 緊 急 開 刀， 切 除 三 分 之

型肝炎

肝。 十 多 年 前， 他 的

二 的 胃， 又 因 輸 血 時 誤 輸 到 的血導致罹患

B

氣來。

的 繩 索 緊 緊 繫 住， 有 時 會 感 到 喘 不 過

遭 遇 意 外， 讓 我 覺 得 好 像 被 一 條 無 形

要 掌 握 哥 哥 和 我 的 行 蹤， 唯 恐 我 們 會

媽 的 內 心 非 常 沒 有 安 全 感， 她 時 時 都

風 吹 草 動 就 緊 張 萬 分。 終 其 一 生， 媽

到 心 力 交 瘁， 變 得 很 神 經 質， 一 有 個

腎 三 次， 也 讓 媽 媽 為 他 的 健 康 狀 況 感

被 病 魔 折 磨 至 今。 現 在 他 每 星 期 要 洗

三 次， 在 鬼 門 關 前 徘 徊 許 久， 從 此 就

胃 病 復 發， 在 一 個 月 之 內 緊 急 動 手 術

C

242 在逆風中奮起

媽媽從岡山醫院退休後北上，先跟哥哥同住，後來哥哥全家移民美國後再和我

同住。王大哥得知後，每年都帶著王大嫂來探望我媽媽，直到四年前王大哥生 病了才改由我去探望他們。

我常常在思考：到底先父當年給予王大哥何種教誨，讓王大哥可以數十年從

不間斷地探望、關懷師母，以此來表達對老師的懷念？我自己也是老師退休，

在學校任教時，我對學生非常關愛，但是我還沒有遇到一位學生如王大哥的深

厚情義對待我。還有一位李錦殖先生是基隆中學第十九屆先父的學生，他也因

《光明報》案件處以感訓教育，出獄後找到我媽媽，每年都和李大嫂來探望師

母，後來移民美國，但都會利用回臺處理生意之餘來探望我媽媽，一直到二

一三年底我媽媽往生才停止。這兩位學生將對老師的懷念投注在師母身上，如 此深厚的情誼實在令我們兄妹由衷感激！

多災多難的哥哥，令媽媽心力交瘁

媽媽在綠島的時候，哥哥因為感冒吃了庸醫的藥傷到胃造成胃出血，十二歲

○

亂世中的貞愛

245

妹的責任，但是當時身無分文，根本沒有能力撫養我們。原本祖父經營醬油製

造的生意有成，因為遭遇我二姑在二戰時被日本政府徵調至海南島當護士，不

幸得了瘧疾不治（先父曾撰文〈一個少女之死〉來紀念二姑的早夭，也感嘆當

時的臺灣百姓在日本殖民統治下的無奈與痛苦），再加上先父受難，二叔又滯

留中國，生死未卜，接二連三的打擊使他無心經營，就將生意轉給我舅公；又

遇上政府實施「耕者有其田」，我家的田地被賤價徵收，致使家中的經濟一落

千丈，變得非常拮据，因此媽媽必須出外工作賺錢。所幸媽媽在日治時期到產

婆學校進修，領到產婆證書，祖父特地拜託他的朋友，當時的岡山鎮長鍾藏欽

先生擔任保證人，才得以進入岡山醫院當助產士，也才有能力撫育我們兄妹。

小時候，媽媽一再告訴我們，鍾老先生是我們家的大恩人，將來我們有能力時

一定要報答他，因為在那人人聞之色變的白色恐怖戒嚴時期，我家是大家避之

唯恐不及的黑名單，鍾老先生願意伸出援手來幫忙，除了胸中一股義氣外也需 要有很大的勇氣。

我就讀臺大時，鍾老先生要為剛大學畢業的兒子找媳婦，鍾老夫人透過一位

244 在逆風中奮起

哥哥在求學時期除了健康狀況不好，時常進出醫院治療外，他在學校並未受

到政治的干擾，或許是遇到富同情心的師長，同情他的遭遇，加上頭腦聰明、

成績傑出，從小學到大學幾乎都被選為班長，培養出領導及做事的能力，對他

日後在職場工作表現優秀有很大的助益。但是他第一次因為工作需要，申請出

國 護 照 卻 被 拒 絕， 後 來 透 過 公 公 的 多 年 好 友 莊 亨 岱 署 長（ 當 時 任 職 境 管 局 局

長 ） 幫 忙 才 得 以 順 利 取 得。 他 已 於 三 十 多 年 前 移 民 到 美 國， 三 位 子 女 都 是 加

州柏克萊大學畢業，大兒子是電機碩士、大女兒是生物博士，任職於美國一家

大藥廠；他有七位孫子、女，也有很好的工作，是我的家族後輩中最有成就的

人。哥哥在爸爸受難時已三歲多，警察來家裡抓走祖父、媽媽和我時那種驚慌

恐懼，他仍深深烙印在腦海裡，到現在只要一提及與爸爸受難有關的事情，他 都立刻眼眶泛紅哽咽無法言語。

雪中送炭的大恩人

在綠島感訓一年多後，一九五二年春天媽媽回到岡山鄉下，負起養育我們兄

亂世中的貞愛

247

碩士，目前在臺灣的美商公司擔任經理。公公在世時最大的心願，就是希望他

的孫子們能成為醫生，雖然孩子們的表現不算傑出，但也差堪告慰公公在天之 靈。

含辛茹苦，守節撫孤的媽媽

媽 媽 每 天 除 了 忙 碌 地 在 醫 院 工 作， 下 班 後 她 也 幫 鄉 里 的 產 婦 接 生， 賺 些 外

快。我印象最深也最心疼的就是在刮颱風或下大雨的深夜，鄉人來敲門請媽媽

說 只 要 能 多 賺 錢， 再 辛 苦 的 工 作 她 都 毫 不 猶 豫

隨 後 她 去 上 班。 回 憶 起 那 段 艱 困 的 日 子， 媽 媽

匆 匆 梳 洗 一 下 又 騎 腳 踏 車 帶 我 們 兄 妹 去 上 學，

婦難產，直到天亮媽媽才拖著疲累的身子回家，

人 出 去， 有 時 要 到 很 遠 的 村 莊 去 接 生， 或 是 產

上 雨 衣 騎 上 腳 踏 車， 在 風 雨 交 加 的 深 夜 跟 著 來

去幫產婦接生，不管白天工作多累，為了賺取那微薄的接生費，媽媽仍迅速披

年輕時的藍張阿冬。

（註

）

得知我的宿舍

認 識 我 的 臺 大 學 長 告 知 我 的 所 在， 先 帶 著 兒 子 到 臺 大 校 園 來 偷 看 我， 看 中 意 後， 不 知 是 否 天 意， 很 巧 老 夫 人 遇 到 我 同 班 同 學 林 桂 英，

經外科主治醫師，正帶職攻讀博士；女兒嘉欣也很上進，清大畢業後赴美國讀

西雅圖擔任一連鎖護理之家集團的經理；小兒子嘉勵為高雄某家醫院的腦神

莫 大 安 慰。 大 兒 子 嘉 揚 留 美 攻 讀 復 健 研 究 所， 畢 業 後 留 在 美 國 工 作， 現 在 在

結束。離婚後，我獨自辛苦撫育孩子，所幸他們在學業上、工作上都讓我感到

般，但是這段婚姻終究沒有維持下去，在公公去世後就因兩人個性差異太大而

恩人的好意，就這樣我成為鍾家的媳婦。婚後，公公婆婆疼愛我如自己的女兒

過幾天，鍾老先生就請媽媽在醫院的同事來說媒求親，媽媽沒有理由拒絕大

盡心盡力養育兒女以報恩情

媽媽。

裡的我，只覺得大恩人居然會來請我吃飯，感到很意外也很興奮，還寫信告訴

房號，就到宿舍來邀我去吃飯；用餐時全家都在對我品頭論足，完全被蒙在鼓

1

246 在逆風中奮起

亂世中的貞愛

249

難行，又讓我憶起童年時淹水的噩夢。

童年美好的回憶

媽媽非常注重我們的功課，雖然她每天工作很辛苦，卻捨不得讓我們兄妹做

家事，只要求我們認真念書就是對她最好的報答。媽媽自幼就失去母親，但是

她將我們照顧得無微不至。每天晚上，我們兄妹在燈下讀書、做功課，到八點

多，媽媽會拿出從鎮上買回來的菠蘿麵包、奶油麵包，或用酒精燈烤土司塗上

阿羅利奶油給我們當宵夜，在四、五十年前物質匱乏的鄉下這算是頂奢侈的享

受，到現在這美好的記憶仍然時時縈繞在我的腦海裡。我金山高中的同事櫻梅

跟我說這種享受她小時候根本無法嘗到，所以她不認為我小時的生活比她苦。

媽媽就這樣拚命地工作，寧可自己辛苦也要讓我們兄妹專心讀書，用她能力

做得到的方式來獎勵我們。她自己也很好學，常在大清早打開收音機跟著「鵝

媽媽教英文」學習英文；哥哥和我也沒讓她失望，都很認真讀書。我常覺得我

從小用功念書都是為了博得媽媽開心而讀，殊不知讀書其實是為自己的將來鋪

248 在逆風中奮起

地去做，為的是多存些我們的教育費用。岡山大遼鄉下全村的人都很敬佩媽媽

守節撫孤的堅貞與毅力，鎮上的人也都很尊敬她不向逆境屈服的精神。

淹水造成我長年的夢魘

小時候，家鄉到岡山鎮上唯一的一條路排水不良，一下大雨就立即淹水，常

常淹到大腿那麼高。當時，政府沒有所謂颱風假，不管風雨多大，學生都得上

學，大人都要上班。記憶中，媽媽牽著腳踏車，我們兄妹小手拉著後面座位的

鐵架，跟著媽媽艱難地涉水，在風雨中與洪流搏鬥，兩旁的路樹只有樹梢露出

水 面， 一 不 小 心 走 斜 了 就 會 掉 進 大 水 溝 慘 遭 滅 頂。 媽 媽 說 那 時 她 緊 張 到 頭 發

昏，心臟怦怦地跳，但仍得咬緊牙關帶著我們兄妹頂著風雨一步一步往前走。

這段恐怖的記憶造成我日後在睡夢中一再出現與大水搏鬥的夢魘；夢中大水裡

有張牙舞爪的大蛇張著血紅大口向我撲過來，總是在千鈞一髮時我被嚇得滿頭

大汗驚醒過來。多年以後，我搬至汐止，又遇到數次大淹水，比之童年的水災

有過之而無不及。大水退後，滿目瘡痍的街容，停水、斷電、到處泥濘、寸步

亂世中的貞愛

251

送 去， 她 想 了 無 牽 掛 地 撒 手 人 寰， 讓 我 既感傷又無奈。

生 的 前 幾 年， 她 已 無 法 走 路， 每 天 靠 在

無 怨 無 悔， 一 直 懷 著 濃 濃 的 深 情。 在 往

物 質 極 度 辛 勞 的 生 活， 但 媽 媽 對 他 始 終

實 現 自 己 的 理 想， 使 她 長 期 過 著 精 神 與

一生所受的苦痛折磨均因為先父當年為

貌 卻 時 時 浮 現 在 媽 媽 的 腦 際。 雖 然 她 的

多 擔 驚 受 怕 的 日 子， 然 而 先 父 的 音 容 笑

有 短 短 五 年， 其 中 還 包 括 先 父 逃 亡 一 年

先 父 的 夫 妻 緣 分， 自 相 識 到 先 父 受 難 只

綜 觀 媽 媽 的 一 生， 實 苦 多 於 樂 ； 她 與

亂世中的貞愛

二○○一年三月，藍張阿冬攝於馬場町紀念公園。

250 在逆風中奮起

路，現在想起來對媽媽的用心良苦感到既感激又慚愧。

積勞成疾，為病所苦的媽媽

媽媽為了撫養我們兄妹經年累月辛勤地工作，使得她的兩個膝蓋嚴重磨損，

晚年接受兩膝換人工關節手術；腰椎也因長年為人接生而彎曲變形，晚上常常

因腰痛腳麻折磨得無法入眠。九十三歲時因無法站立而痛苦不堪，媽媽苦苦哀

求長庚醫院的神經外科醫師幫她做腰椎手術並親自簽下切結書自負後果，手術

後又能走路，維持了兩年才又不良於行。之後我們申請了一位印尼籍的看護名 一三年，媽媽一 ○

一歲往生後才回印尼，我 ○

叫婉蒂來照顧媽媽，婉蒂照顧得很細心也很有耐心陪媽媽聊天，讓我和哥哥都 能放心地工作，她一直照顧到二 們都很感激她。

在媽媽往生之前，雖然已經高齡一百歲，記憶力仍然很好；她記得每位兒孫

的生日，她會將一些特別的事逐條寫下來不時拿出翻看。九十九歲時，她有感

於自己在人世間的時日不多，一想到某人的人情尚未還清，就要我趕緊買禮物

亂世中的貞愛

253

以及義德佛堂許多道親都來為她助念祈福。在媽媽的告別式上，媽媽最要好的

朋友賜美阿姨帶領十多位岡山醫院的老同事，由妙齡阿姨讀追思文，以及白色

恐怖平反促進會張瑛珏總幹事帶領許多前輩前來祭弔，由蔡焜霖前輩讀祭文以

及蘇友鵬會長帶領諸位前輩唱〈幌馬車之歌〉，場面非常哀戚感人。在大殮時，

我們將先父的遺照放在媽媽的胸前，陪著她走完人生的旅程。如今，媽媽已解

脫了肉體的病痛以及對兒孫的諸多掛念到天上和先父相聚了，願媽媽在佛祖的 引領之下往登極樂淨土

回顧媽媽的一生：沉痛悠長如遼河的水、松花江的浪

雖然我身為白色恐怖受難者家屬，但從小媽媽絕口不提先父的遭遇，只是偶

爾從村人對我的態度感覺有點神秘，現在回想起來，那是一種既憐惜又恐懼的

感覺，但是懵懵懂懂的我卻傻呼呼地從未想到要去細查，只在小學時由同學的

口中無意間聽到他們的耳語說我是共匪的孩子，那時政府正大力宣導「匪諜就

在你身邊」、「匪諜自首，既往不究」，將共產黨形容是「萬惡的共匪」，聽

床上，拿著先父的照片對他喃喃訴說著無盡的情意，要先父趕快來接她到天上 重聚。

媽媽往生後，我整理她的遺物，發現一本媽媽的日記本，裡面有她親手寫的

一篇散文，題目是〈無言之戀〉，抒發她對先父綿綿的情意與思念，其中有一

段話讓我很感動：「對於兒女的繫念牽掛和家中瑣事的安排處理，我鉅細靡遺

地與你絮叨著商量；因著靈犀相通，你回應我許多啟示，我相信，你對家人的

關愛、呵護從未間斷。」不知是她抄自別人的作品或是自己所寫已不得而知，

但是非常貼近媽媽的心境。我常想：媽媽從年輕就歷盡各種辛苦，又遭遇丈夫

了我們兒孫在旁侍候之外，承蒙慈濟眾師兄姊、

媽媽往生時神情非常安詳，好像睡著一樣。除

活了？

父英年早逝，所以將他應有的壽命全讓媽媽幫他

的一切苦難，讓她如此長壽，還是老天爺不忍先

英年冤死，愛子自幼體弱多病，令她受盡千辛萬苦；或許老天爺想彌補她所受

藍張阿冬的遺照。

252 在逆風中奮起

亂世中的貞愛

255

導都較偏向國民黨，尤其是美麗島事件發生時，非常偏頗地報導參與人士的行

為，將他們爭取民主的行動醜化為暴動，我也被報導蒙蔽而認為他們是製造動

亂的暴民而跟著報紙起舞批評他們，現在想起來覺得非常汗顏！

四十四歲才開始了解先父的遭遇

我對先父的印象一直很模糊，僅止於泛黃的照片之中，除了感到陌生之外，

潛 意 識 裡 還 帶 著 些 許 的 怨 懣， 怨 他 那 麼 早 就 離 開 人 世， 讓 媽 媽 和 我 們 生 活 得

如 此 辛 苦！ 媽 媽 也 不 提 起 先 父 的 事， 家 裡 的 叔 叔 們 也 從 不 說， 我 只 在 心 裡 存

有 陰 影 卻 又 不 敢 問。 小 時 候 常 常 有 警 察 到 家 裡 來「 關 切 」， 婚 後 也 一 年 三 節

來 我 家「 問 候 」， 每 次 我 都 會 心 虛 地 包 紅 包 將 他 們 打 發 走， 直 到 解 嚴 後 他 們

才 銷 聲 匿 跡。 從 初 中 到 大 學 我 一 直 都 是 在 外 地 求 學， 在 家 的 時 間 很 少， 也 忙

於 課 業， 因 此 就 這 樣 糊 里 糊 塗 未 能 深 入 了 解 自 己 家 中 悲 慘 的 遭 遇。 婚 後， 偶

爾 從 公 公 口 中 聽 到 關 於 父 親 的 隻 字 片 語， 但 是 公 公 對 先 父 所 做 的 事 也 不 甚 明

白， 直 到 一 九 九 三 年 我 四 十 四 歲 時 才 了 解 家 裡 的 遭 遇。 當 時 已 經 有 不 少 人 著

到這些耳語我只感到屈辱和害怕，卻也不敢去問媽媽。家裡有很多媽媽從綠島

海邊撿回來的貝殼，我看到時也沒想到要問個仔細，因為不知道綠島是什麼地

方，以為是媽媽去遊玩時帶回來的。還記得兒時常聽到媽媽唱一首歌〈母親的

呼喚〉，那是她在綠島感訓時學到的，我很喜歡它的旋律和歌詞，到現在還常

～

哼 著 歌 詞 的 前 幾 句 ：「 遼 河 的 水 松 花 江 的 浪 啊 那 樣 的 沉 痛 那 樣 悠 長！」 ～

一九八六年黨外人士崛起時，那時的兩份報紙《聯合報》和《中國時報》的報

見，媽媽竟然同意，但我一次也沒出席國民黨的聚會，因此成為失聯的黨員。

的 國 語。 高 中 就 讀 臺 南 女 中 時， 班 導 要 我 加 入 國 民 黨， 我 傻 傻 地 問 媽 媽 的 意

語 歌 是 一 種 很 低 俗 的 行 為， 因 此 我 盡 量 結 交 外 省 同 學， 學 他 們 說 著 字 正 腔 圓

求學階段，政府一直禁止學生講方言，所以覺得講臺語、看臺語電影、唱臺

懵懂又無知的我

的那種心情應該也是既沉痛又悠長吧！

現在想來，媽媽在綠島監禁的那段日子，心中擔心丈夫的生死又牽掛我們兄妹

～

254 在逆風中奮起

亂世中的貞愛

257

二叔是忠貞的共產黨員

在 日 治 時 期， 日 人 對 臺 灣 同 胞 不 公 平 對 待 之 下， 先 父 是 二 叔 漢 民 族 意 識 的

啟 蒙 老 師， 兄 弟 二 人 從 小 就 相 親 相 愛， 先 父 在 中 國 所 做 的 事 情 二 叔 最 清 楚。

一九四一年二叔跟先父到日本，先父轉至北京，二叔則考上東京醫專，畢業後

也到北京跟先父聯絡上；二戰結束後，先父因為是家中長子覺得有責任回到臺

灣就近照顧兩老，二叔則留在中國；他目睹國民黨官員腐敗，軍紀渙散，乃加

入共產黨。在一九四六年，他跟著一位朋友一路顛沛，到了「解放區」的張家

口， 被 分 配 到 晉 察 冀 軍 區 的 後 方 醫 院 工 作， 目 睹 士 兵 們 傷 口 為 破 傷 風 細 菌 所

苦，乃請求上級成立華北防疫處，主持生產牛痘疫苗、破傷風類毒素和抗毒素

為軍中士兵治病。為了不連累家鄉的親人，他改名換姓為李河民，高雄家鄉的 親人都以為他已不在人世，戶籍上已經申報除戶了。

即使在文革時期遭遇整肅，大堂妹也因「下鄉運動」時生病導致終生殘廢，

二叔仍然是一位非常忠貞的共產黨員；每次返臺探親時，總要對哥哥和我耳提

藍張阿冬（前排右三）與蔣碧玉（前排右二）、李碧霞（前排右一）、馮守娥（前 排左三）、許金玉（後排右四）、張瑛玨（後排右二）等人參加臺灣地區政

手研究二二八事件和白色恐怖事

件， 藍 博 洲 先 生 是 最 早 探 索 基 隆

中 學《 光 明 報 》 事 件 的 文 史 工 作

者， 在 他 出 版《 幌 馬 車 之 歌 》 時

還 不 認 識 我 媽 媽， 經 由 蔣 碧 玉 女

士 的 介 紹， 他 來 我 家 拜 訪 媽 媽，

開 始 著 手 撰 寫 先 父 的 傳 記。 他 除

了從媽媽口中詳細了解先父的事

蹟， 又 到 南 部 拜 訪 當 年 到 國 防 醫

母姓）。

（ 我 的 祖 父 是 入 贅， 所 以 二 叔 從

不捨地到北京拜訪我二叔蔡川燕

靡 遺 地 記 下 當 時 的 情 形， 再 鍥 而

學 院 領 取 先 父 遺 體 的 三 叔， 鉅 細

治受難人互助會全省會員大會。

256 在逆風中奮起

亂世中的貞愛

259

同 胞 聯 誼 會 副 會 長 及 北 京 市 臺 灣 同 胞 聯 誼 會 長， 雖 然 已 改 名 換 姓 但 仍 很 快 就

得知二叔的訊息而與他聯絡上，那時祖父已過世多年，祖母往生時臺灣才解嚴

沒多久，二叔還無法申請返臺，所以未能見到祖母最後一面，但祖母過世時身

上穿的綾羅綢緞製成的壽衣是二叔輾轉托人帶回來孝敬她老人家的。在二叔心 中，無法見到二老成了他一輩子的遺憾。

中國知名的病毒學家：二叔

型肝炎疫苗、麻疹活疫苗、狂犬病

中共建國後，二叔獲得公費留學到莫斯科攻讀病理博士，學成後回到中國， 帶領研究團隊研發了日本腦炎活性疫苗、

離開他奉獻一生的工作崗位。我的堂弟李堤說二叔失智後連自己的孩子都認不

任 名 譽 所 長， 繼 續 從 事 病 理 研 究， 可 惜 已 於 前 年 九 十 二 歲 時 失 智 了， 不 得 不

（ 我 的 嬸 嬸 也 是 研 究 團 隊 的 成 員 之 一 ）。 二 叔 退 休 後 仍 繼 續 留 在 工 作 單 位 擔

章一次、部級獎多次，是中國有名的病毒、疫苗學家，對中國的醫學貢獻良多

疫苗、流行性出血熱疫苗等，得到中國一等獎章三次、二等獎章三次、三等獎

B

258 在逆風中奮起

一九九三年，二叔蔡川燕 ( 左二 ) 由北京返臺探親。

面命，要我們繼承父親的遺志，支持臺

灣回歸祖國；寫給我的每封信也都不忘

再三叮嚀，但是我們都無法認同中國在

國際間處處打壓臺灣，因此哥哥都要跟

他老人家爭辯得不歡而散。

家人與二叔戲劇般的重聚

一 九 八 八 年， 岡 山 鄉 下 一 所 寺 廟 的 出

家人在半夜偷聽中共中央電台對臺廣

播，聽到二叔對親人的喊話，趕緊來告

訴三叔，家人才知道二叔尚在人間。我

的四叔任教美國肯薩斯大學，拜託他的

同事在前往北京講學時，幫他打聽二叔

的下落；因為二叔曾擔任中華全國臺灣

亂世中的貞愛

261

一六）九月二十九日，我的二叔走完人生旅途，到天上與他敬愛的哥哥 ○

哀傷的神情，這樣深摯的手足之情實在令人動容！然而，令人感傷的是，今年 （二

相聚了，我很慶幸在四月到北京探望過他，否則我會感到非常遺憾。

拜訪臺聯會長，了解先父當年的事蹟

這次北京之行，除了探望二叔，也承蒙藍博洲先生的推薦，我受到「中華全

國臺灣同胞聯誼會」汪毅夫會長熱情邀宴，在國際奧運村的「眉州東坡酒樓」

以 豐 盛 的 酒 席 宴 請 我 和 堂 弟、 弟 媳 和 堂 妹 ； 席 中 他 詳 細 告 訴 我 二 戰 後 七 十 天

一一年出版的書《閩臺地方史論稿》給我，在書中寫 ○

中，先父以及旅居北平的臺籍人士在北平從事的工作，讓我更深入了解先父當 年的事蹟，又致贈他二

到梁永祿先生家藏文獻時有提及先父。這次的宴會，汪會長也邀請了「臺灣民

主自治同盟」的秘書長張寧先生，他的外祖父梁永祿醫師就是在戰後大力協助

先父搭乘輪船返回臺灣的大恩人；另外，全國臺聯的聯絡部副部長江浩先生也

一起出席，大家熱烈地談論目前中、臺的政治氛圍，我很努力地讓他們了解蔡

二○一六年，藍芸若探望在安養院的二叔蔡川燕。

260 在逆風中奮起

得 了， 但 仍 時 時 提 起 跟 先 父 相 處 的 點

滴， 可 見 先 父 在 二 叔 的 心 中 占 有 相 當

一六年四月二十三日到北京探 ○

大 的 分 量， 讓 我 聽 了 非 常 感 動， 所 以 在二

望 二 叔。 因 為 我 的 堂 弟、 妹 都 早 已 移

民 至 美 國， 所 以 堂 弟 將 二 叔 安 置 在 河

北 省 通 州 區 一 所 非 常 優 質 的 安 養 院，

並請一位看護工二十四小時細心照顧

二 叔。 我 去 探 望 他 時， 他 因 為 腰 椎 疼

痛 無 法 起 床， 只 能 躺 在 床 上。 二 叔 本

來 完 全 認 不 得 我 了， 但 是 一 聽 我 是 他

大 哥 的 女 兒， 立 刻 親 切 地 握 住 我 的 手

跟我絮絮地談著先父與他相處的點

滴， 他 仍 記 得 先 父 已 經 受 難， 也 露 出

亂世中的貞愛

263

時之間覺得五味雜陳。當年在臺灣，先父被國民黨冠以「共匪」罪名槍決；現

一六年十月將先 ○

報 》 有 關 的 受 難 者 的 傳 記 合 輯 為《 幌 馬 車 之

父 和 李 蒼 降 先 生、 邱 連 球 先 生 三 位 與《 光 明

寫 先 父 的 這 篇 傳 記， 於 二

先 父 所 從 事 的 工 作。 最 近 藍 博 洲 先 生 重 新 改

詩 人 》， 我 就 是 從 藍 博 洲 先 生 處 才 逐 漸 明 白

一 本 非 常 完 整 的 傳 記《 從 福 馬 林 池 撈 起 來 的

問 他 們 有 關 先 父 所 從 事 的 事 情， 為 先 父 寫 了

的 足 跡， 拜 訪 曾 跟 先 父 接 觸 過 的 人， 詳 細 訪

二叔帶著藍博洲先生走遍先父當年所走過

幌馬車之歌續曲

在在中國，他卻是「無名英雄」，我很想知道，如果先父尚在人世，他會選擇 哪一邊呢？

中國西山無名英雄紀念碑廣場。

262 在逆風中奮起

英文總統所帶領的民進黨已經與當年阿扁時代的民進黨大大不同了，請他們對

蔡總統要有信心，但是他們都很期待蔡總統能接受「九二共識」，我說臺灣大

多數的人民是無法接受「九二共識」的「一中原則」，那會引起動亂；我也向

他們表明，雖然先父和二叔是共產黨員，但是我自小在國民黨的教育之下，被

灌輸中國是「萬惡的共匪」，要我接受中國統治，除非中國實施民主也不要在 國際間處處打壓臺灣。

在無名英雄廣場的省思

一三年在此設立「無名 ○

年代共產黨派往臺灣從事地下工作而遭到國民黨殺害 ○

餐後，堂弟載我到香山的西山國家公園。中國在二 英雄廣場」，將一九五

的人士刻碑紀念（在廣場最上方的看板上註明），先父也列在名單之中。廣場

位 在 西 山 國 家 森 林 公 園 的 最 高 處， 在 天 氣 晴 朗 時， 在 這 裡 可 以 俯 瞰 整 個 北 京

市， 其 用 意 就 是 讓 這 些 犧 牲 的 忠 魂 能 時 時 看 到 他 們 熱 愛 的 祖 國。 我 在 紀 念 碑

前，看到先父的名字被刻在中國的領土上，而且被歸入「無名英雄」之列，一

亂世中的貞愛

265

真心道歉，否則應該是用「賠償金」的名義來賠償。民進黨成立後，開始追求

一六年 ○

「轉型正義」，要求將這兩個事件的真相公諸世人。陳水扁總統執政後，雖然

也想貫徹此公平正義，但因國會仍掌握在國民黨手中而力有未逮。二

一月的總統大選，民進黨以壓倒性的勝利贏得總統選舉及國會過半。蔡英文總

統上任後，將轉型正義列為重要政策之一，因此臺灣人民都翹首以待小英政府

盡 快 收 拾 馬 政 府 留 下 的 爛 攤 子， 帶 領 臺 灣 從 經 濟、 政 治 的 泥 淖 中 走 出 一 條 坦 途，也讓臺灣的公平正義得以伸張。

德國勇於認錯的精神值得效法

德國納粹黨在二戰時期大肆屠殺猶太人，戰後由美、英、蘇、法四國組成的

「紐倫堡國際大審」，逮捕了許多納粹戰犯處以重刑；除此之外，德國政府也

不間斷地主動調查與審理，讓更多的戰犯繩之以法，絕大部分的以色列猶太人

在 敘 利 亞 及 中 東 地 區 殘 酷 屠 殺 百 姓 ，造 成 一 股 移 民 潮 ， ISIS

都覺得「雖不滿意，但可以接受」，雖然是遲來的正義，然而正義大致上已被 伸 張 。近 年 來 由 於

歌 續 曲 》。 在 此 要 對 藍 博 洲 先 生 表 達

誠 摯 的 感 激， 能 將 先 父 的 事 蹟 紀 錄 下

來而不致湮沒在歷史的洪流裡。

償金」的名義代表國民黨仍沒有誠意

者 及 家 屬 的「 補 償 金 」 ； 但 是 這「 補

代表政府向人民道歉並著手處理受難

公 不 義 的 暴 行。 李 登 輝 總 統 就 任 後 才

不 知 這 兩 件 讓 臺 灣 人 民 受 盡 冤 屈、 不

極 力 掩 飾 這 件 罪 行， 我 在 讀 大 學 時 仍

在 國 民 黨 一 黨 獨 大 的 執 政 之 下， 一 直

黨 最 大 的 錯 誤 與 恥 辱， 臺 灣 長 期 以 來

二二八事件和白色恐怖事件是國民

期待蔡政府落實轉型正義

藍芸若在西山無名英雄廣場藍明谷名字前。

264 在逆風中奮起

亂世中的貞愛

267

威脅蔡總統要承認「九二共識」，與國民黨相互唱和，企圖讓她施政窒礙難行。

如果臺灣內部都不能一致團結對外，又豈能讓國際人士來看重我們？又怎能不

讓中共有機可乘來分化臺灣？鷸蚌相爭的結果，得利的畢竟是漁翁啊！

一六年三月三十日我參加由人權博物館籌備處舉辦的《綠島因緣》新書 ○

期待洪主席兌現她的承諾 二

發表會，作者是受難前輩胡子丹先生，他與國民黨新選出的主席洪秀柱女士的

父親是軍中同袍，也邀請洪主席與會。洪主席的父親也是白色恐怖受難者。她

致辭後跟大家一一握手，我趁機鼓起勇氣向她表達希望她上任後能代表國民黨

向受難者及家屬道歉，並且帶領國民黨成為有建設性的反對黨。洪主席很善意

地回應了，在場與會人士都報以熱烈的掌聲，希望洪主席能實現她的允諾，且

讓我們拭目以待。七十年來，國民黨一直未向二二八事件以及白色恐怖時期的

受難者及家屬誠摯地道歉，若是洪主席能跨出這一步，應是轉型正義的開始。

266 在逆風中奮起

大量難民湧向歐洲，各國都避之唯恐不及，然而德國梅克爾總理本著人道精神

堅持收容許多難民，她認為德國有義務為二戰時的納粹黨人屠殺事件贖罪。

國民黨至今仍未向受難者及家屬道歉

如果國民黨能效法梅克爾總理的精神，相信會減輕大部分的受難者及家屬心

中的怨恨，但是在臺灣執政了數十年的國民黨至今仍遲遲未公布當年的加害者

姓名，那些劊子手從未因他們當年為虎作倀所犯下的罪行受到任何懲處，反而

官位節節高升，退休後還可享受人民辛苦工作所繳交的納稅金作為他們豐厚的

退休俸，令人感嘆天理何在！公義何在！再者，當年的暴行是國民黨政府所犯

下，他們將受難者冠上「共匪」的罪名，讓受難者及家屬長期處於極度屈辱與

痛苦的深淵有如「獄外之囚」，而現在國民黨卻對中國處處遷就，甚至卑躬屈

節，每到選舉就挾中國以自重來恫嚇臺灣人民。在大選期間，國民黨總統候選

人朱立倫還一再強迫蔡英文主席承認所謂的「九二共識」；馬英九總統在下臺

只剩三十多天的時間還要對蔡總統頻頻下指導棋，以致讓中國有充分的藉口來

亂世中的貞愛

269

正義與人權而犧牲，是求仁得仁的烈士，我建議新政府能仿效德國處理轉型正

義的做法，將事件真相及受難倖存者與受難者家屬的心聲請專業人士以英、日

文做成各種形式的文宣，讓國際人士能更深入研究臺灣的轉型正義，藉此了解

政府追求公平正義的努力與決心，也儘快通過「國家人權博物館」正式成立；

同時在國內，更應從教育著手，不要再有所掩飾，讓學生從這段臺灣的傷痕歷

史學習到判斷是非與反省錯誤的能力，這樣才能真正落實轉型正義的精神。

受難者家屬的心願

最後，願將來的臺灣領導者能記取過去慘痛的歷史引為殷鑒，勿重蹈覆轍，

也至盼臺灣同胞們在公平正義的土地上，不分族群、不分黨派，放下仇恨，不

再 對 立， 大 家 攜 手 共 創 美 好 的 未 來， 讓 我 們 後 代 的 子 孫 生 活 在 更 民 主、 更 自 由、更繁榮的樂土！

268 在逆風中奮起

真有告密者嗎？

最近我的內心深處有一個懷疑在蠢蠢欲動，就是，當年情治單位懸賞新臺幣

五十萬元緝拿先父一直未得，因為他在中國時已改名為藍明谷，先父的本名是

藍 益 遠， 從 中 國 返 臺 後 戶 籍 就 設 在 臺 北， 且 在 逃 亡 前 已 將 戶 口 從 基 隆 戶 籍 遷

出，沒有遷回岡山老家而轉到彰化某處，所以情治單位無從追查他的行蹤，這

是我在基隆市信義區戶政事務所申請先父的戶籍謄本時查知。情治單位最後會

到鄉下老家將祖父、媽媽和我抓走，我懷疑有熟悉我家情況的人為了高額獎金

去告密，但是我並不想深究此事，因為先父已無法復生，如果知道告密者是我

認識的人徒增我的痛苦而已；若真有告密者，就讓他一輩子受到良心的譴責，

這是我內心的矛盾之處，我想應該會有跟我同樣想法的人吧！

對新政府的期許

白色恐怖受難者大都是有理想、有血性、熱愛臺灣的知識分子，他們為追求

葉盛吉 1923-1950

一九二三年生於臺北市或臺中市，一九四一年自臺南 州 立 臺 南 第 一 中 學 校（ 今 國 立 臺 南 第 二 高 級 中 學 ） 畢 業 後 赴 日 求 學， 就 讀 日 本 仙 台 的 第 二 高 等 學 校（ 簡 稱「 二 高」，日本舊制高等學校，今日本東北大學的前身校）， 一九四五年二高畢業後進入東京帝國大學（今東京大學） 醫學部就讀。戰後，返回臺灣大學醫科完成學業。畢業後 先後於臺大醫院、臺灣省防衛司令部臺灣軍士教導團鳳山 軍營、臺灣省瘧疾研究所潮州分所從事醫師工作。就讀臺 大期間（一九四八年時）加入共產黨，一九五 ○ 年五月遭 政府逮捕，關押在臺灣省保安司令部軍法處看守所；十一 月二十九日於馬場町執行槍決離世，得年二十七歲。

註釋

林桂英，桃園蘆竹人。畢業於臺大中文系、政大教育研究所。一九七一年任職桃園高中期間， 疑似受「張隱約案」牽連，遭校內同事以「思想問題」檢舉，被捲入一九七 ○ 年代的白色恐怖 事件中。一九九一年，編纂《蘆竹鄉誌》及《發現新故鄉》等著作，主張「以本土觀點立場， 公平看待每一階段政權存在於臺灣發展的史實」，首創各依荷西、明清、日本、民國等不同主 政政權的年號紀元，佐以西元註記；並首將二二八、白色恐怖等相關資料納入地方志中。自桃

藍 芸 若， 一 九 四 九 年 生， 高 雄 岡 山 人， 曾 就 讀 岡 山 國 校、 高 雄 市 立 女 子 中 學、 左 營 高 中、 臺南 女 中、臺 灣 大學 中 文系。 大學 畢 業後 於 新北 市 立金 山 高中 擔任 國 文老 師， 二 一四年退休。一九九三年，藍芸若在文史工作者藍博洲先生訪問母親之後，開始認 ○ 真瞭解父親事蹟，追尋父母親的受難真相，並積極關心臺灣人權教育的工作。

撰文者

園農工退休，於呂秀蓮、蕭美琴首任立委期間，參贊機要。

1.

270 在逆風中奮起

染血的白袍

273

係。

我們知道歷史不能下那麼簡化、單純的定論。不能說，葉盛吉「今天」的政

治主張會是什麼？因為這肯定是會變化、修正的，或更堅持、更有彈性……。

以下只是對「事實」的陳述。因為家母在臺南民族路長老教會，大家都知道長

老 教 會 目 前 的 政 治 立 場 是 什 麼。 但 是 父 親 那 時 候 的 政 治 立 場， 沒 有 對 於「 國

家」認同的問題。他認為自己就是中國人，此與做個臺灣人並無矛盾，反而更

獨照。

「 要 素 」。（ 現 代 國 家 的 基 本 四 要 素 ： 主

「 政 府 」 只 是「 國 家 」 實 體 裡 頭 的 一 個

「 國 家 」 跟「 政 府 」 是 不 一 樣 的， 因 為

「 國 民 黨 政 府 」怎 麼 會 是 這 個 樣 子 ？ 其 實

光復後，他回到臺灣，就立刻覺得奇怪，

臺 灣 就 曾 有 過 逐 步、 深 入 地 探 索。 等 到

著 年 齡 與 思 想 的 進 步 ，在 對 做 為 殖 民 地 的

愛臺灣，為臺灣好、中國好。他對於中國（大陸）也許了解沒有這麼深，但隨

葉盛吉就讀東京帝大醫學部時的

葉光毅（葉盛吉的兒子）

染血的白袍 ─ 葉盛吉的生命與信仰

一、我與父親葉盛吉

）

，

我的名字葉光毅；「光」，是我新營的阿公希望父親被關在監獄的時候，能

（註

夠給他帶來光明；「毅」，則是在監牢裡他需要一個堅毅的力量，挺得住。

在 這 裡， 眼 前 可 以 看 到 兩 個 不 一 樣 的 事 實。 一 是 黃 先 生（ 黃 至 超 ）

是很痛苦的。還有對我父親，在某方面我與各位的見解或許不一樣，但沒有關

共產黨員的孩子，至今仍以此為榮，絕對沒有冤枉。我父親在經歷這個過程時

我相信他講的是真實，沒有加入組織，是無辜的；而我是比較不一樣，我就是

1

272 在逆風中奮起

染血的白袍

275

之 前 ，因 為 我 去 日 本 留 學 ，自 己 所 了 解 的 共 產

主 義， 大 多 是 在 講「 科 學 的 社 會 主 義（ か が く

て き し や か い し ゆ ぎ ）， 此 絕 非 機 械 論 的 科 學 萬 能 主 義 」。 以 臺 語「 科 學 的 」 之 發 音， 就

是 說 有 一 個 科 學 式 的， 具 有 科 學 精 神 或 態 度 的

社 會 主 義。 我 是 一 九 七 五 年 去 日 本 大 阪 大 學 留

學， 一 直 到 一 九 八 三 年。 也 不 知 道 為 什 麼？ 總

是 覺 得 我 一 生 好 像 有 不 少 偶 然。 去 到 都 市 交 通

研 究 室， 過 了 約 半 學 期， 發 現 圍 繞 在 我 周 邊 有

不少是支持日本社會黨、共產黨的學生。

我那個時候聽學長是講追求具有科學方法與

（註

曾寫一本

）

2

書，內容我已不太記得了，但他曾對我說，一九二三年時，臺灣有三個男人出

讀， 無 論 是 偏 左 或 偏 右。 因 為 爸 爸 就 讀 第 二 高 等 學 校， 戴 國 煇

精 神 的 社 會 主 義。 我 父 親 那 個 時 候 想 必 也 是 這 樣 的， 他 學 生 時 代 是 什 麼 書 都

葉盛吉的臺南第一中學校畢業證書。

葉盛吉（第一排左一）於臺南州立臺南第一中學校畢業時的大合照。

274 在逆風中奮起

權、 人 民、 政 府、 領 土 ） 所 以 父 親 在 經

過 二 二 八 以 後 ，對「 政 府 」感 到 懷 疑 ，怎

麼會這樣？原來在這個國民黨的「政府」

之外，還有一個共產黨「政府」在那裡，

並且持續展開與國民黨英勇的對抗。

我在綠島人權文化園區與黃至超先生的

互 動 中， 發 現 彼 此 有 很 多 共 通 點， 他 所

講 的 內 容、 精 神， 與 父 親 有 不 少 是 一 模

一 樣 ； 雖 然 黃 先 生 沒 有 加 入 組 織， 而 我

父 親 是 有 加 入 組 織， 但 是 殊 途 同 歸。 當

今 社 會 有 時 候 看 到 或 聽 到 一 些 人 們 聊 天，

往 往 會 很 輕 易 地 下 達 結 論， 可 是 我 認 為

黃 先 生 反 而 會 不 斷 批 判 一 些 迷 信， 或 不

科學，這一點就拉近我與他的距離。

277

染血的白袍

葉盛吉（後排右一）就讀東京帝大醫學部，光復後決定轉回臺大醫學院就讀， 離開日本前專程北上向當年參加援農團時住宿農家的家人告別。

葉盛吉（第一排右二）於一九五○年四月在臺灣省瘧疾研究所潮州分所受訓。

（註

） （註

）

，是臺北高等學校的，東京帝國大學政治系的學生。

是 臺 北 高 等 學 校 畢 業 的， 京 都 帝 國 大 學 農 經 系 學 生。 再 來 第 二 低 的 也

生，學歷最高的竟然死得最慘、最令人痛心。學歷最低的則是最有名的，李登 輝 很有名，叫做彭明敏

（註

）

，其中

number

（ ナ ン バ ー ス ク ー ル， 指 列 入 排 有 阿 拉 伯 number school

數 字 的 高 校 ）， 聽 說 日 據 時 代 的 高 等 學 校 大 概 有 四 十 間

高 樓 兮 花 之 宴（ 春 高 楼 の 花 の 宴 ）」

（註

，這首歌的作詞家土井晚翠 ）

7

（註

，

）

9

6

週年聚餐後之 ○

「二次會」時說，父親曾被選作其中一隊的中隊長。他的人格跟我不一樣，我

們同為二高畢業的同學（籏野脩一等四、五位），於二高一一

校方把學生編做兩個中隊，負責防空的工作。我爸爸是剛剛進去的新生，聽他

八月戰爭結束，一九四五年年初的東京就常被空襲。在東京帝國大學醫學部，

也是出身第二高等學校。我父親後來讀東京帝國大學醫學部。日本一九四五年

8

校，如「臺北」高校，位階略低） （註 ） 。大家知不知道〈荒城之月〉 （註 ） ？「春

總 共 有 八 間（ 第 一 到 第 八， 位 階 較 高 ； 其 餘 三 十 一 間 以 地 名 為 名 的 高 school

5

父親畢業於當時的

第三個，學歷最高但死得最慘的，就是我的父親葉盛吉。

4

3

276 在逆風中奮起

染血的白袍

279

葉盛吉與郭淑姿的結婚照。 葉盛吉妻子郭淑姿與獨子葉光毅。

月 初 左 右 懷 孕。 父 母 親 十 二 月 二 十 四

日 結 婚， 一 起 生 活 十 七 日。 幾 十 年 來

Honeymoon

我一直不去細思那句話背後所隱含的

意 義 有 多 深。 所 以 我 是

， 而 且 又 是 難 產， 這 裡 頭 很 妙 ： Baby

首先在那當下我母親是不是可以排

卵？ 輸 卵 管 是 否 左 右 暢 通？ 這 一 切 很

難 講。 回 想 我 在 日 本 生 孩 子 的 時 候，

像 我 們 這 種 要 寫 論 文 的 人 會 有 壓 力，

而 當 你 生 活 有 壓 力 時， 就 比 較 不 會 輕 易讓女性懷孕。

當 年 家 母 在 跟 家 父 散 步 時， 問 他 一

些 事 情， 家 父 也 就 嗯 啊、 嗚 呀 的 應 付

了 之， 可 能 他 的 腦 筋 裡 有 一 大 堆 煩 惱

278 在逆風中奮起

沒有領導能力，能力跟他差得多，而父親他好像有一種親和力。光復以後，回

到臺灣，在二二八時，你可以從他的日記中知道他很失望，但是他不放棄對建 設新中國的志業。最後又意識到還有一個紅色的政府。

我父親是鹽水（新營）人，在我出生還不到二個月就死掉，以後是跟著母親

住在臺南市長榮女中（外公郭孟揚是民族路教會長老，也是該校音樂、體育、

美術的老師；有關描述我幼年生活點滴的照片、短文，均出自於他的手筆，反

映了岳父對女婿的深愛、懷念、不捨）的教師宿舍裡面，我從小就在那裡長大

的。 小 時 候 我 的 外 祖 母（ 也 是 民 族 路 教 會 長 老 ） 帶 著 我 與 教 會 朋 友 交 談 時，

就 指 著 我 說 ：「 這 個 小 孩 長 得 憨 憨， 這 麼 小 就 沒 有 父 親 ； 笨 笨 的 什 麼 東 西 都

不懂、不知世間輕重。」也會跟左鄰右舍講，這個小孩很可憐，「父母在一起

生活十七日」而已；後來孩子就沒了父親。這一句話的珍貴我要到五十歲以後

才體會到。道理很簡單，我父親是一九四九年十二月二十四日跟我母親結婚。

年一 ○

當時我父親在臺北，我母親則在臺南工作，難得有朝夕相處，這樣大家都了解

了吧。隔年十月二日我出生，如此推算回去，家母應該差不多是一九五

染血的白袍

281

二、回應與園區學員研討時之提問

如 前 面 所 說， 我 的 祖 父 希 望 我 能 夠 帶

給 在 監 獄 中 的 家 父 一 個 安 慰， 所 以 叫 葉

光 毅。 父 親 是 在 一 九 四 八 年 八 月， 在 臺

年 ）， 在《 中 國 時 報 》 的 一 篇 文 章 ○

○

爸 爸 不 是 冤 枉 的， 他 是 有 徹 底 覺 悟 地 加

冤 枉 的。 這 個 我 也 承 認， 有 冤 枉， 但 我

中 說， 那 時 候 很 多 被 抓 的 共 產 黨 員 都 是

一

事 ）！ 冤 枉 的 啦！」 吳 乃 德 去 年（ 二

的 人 會 說 ：「 啊， 沒 影 啦（ 沒 有 這 回

加 入 組 織 的。 我 小 的 時 候 一 些 長 老 教 會

時 候， 有 到 過 中 國 大 陸， 但 他 是 在 臺 灣

灣 加 入 中 國 共 產 黨。 他 在 八 月、 九 月 的

二○○○年，郭淑姿幫丈夫葉盛吉的墓碑重新上漆。

的事。我媽媽後來說，可能是組織，關於共產黨的組織，今後將如何……，一 ），一發即中。 ippatsu

大堆的事情就在他腦筋裡拚命纏繞。所以你看我的生命，可以開玩笑說，我應 取名「葉一發」（

所稱：靈魂的巨人

葉盛吉。 ─

麗 的 精 神 境 界。 此 為 日 本 藤 重 典 子 教 授

同 為 在 列 強 殖 民 支 配 下 之 一 種 卓 越、 秀

的 並 非 人 類 的 受 難 與 破 滅， 而 是 反 映 出

境 界 ） 的 真 情 流 露 上， 委 實 給 後 人 帶 來

徘 徊， 終 致 超 脫 而 臻 於 另 一 嶄 新 的 思 想

兒），在抒發對生命與信仰（歷經苦悶、

一 線 之 間 的 兩 位 革 命 青 年（ 時 勢 的 風 雲

「 與 妻 訣 別 書 」 作 一 對 照， 徘 徊 於 生 死

命， 但 若 將 先 父 的「 家 信 」 與 林 覺 民 的

對比前後相距不過四十年，或處於不同歷史階段，各自承擔著不同的時代使

葉光毅抱著父親葉盛吉的骨灰盒進行安葬。

280 在逆風中奮起

染血的白袍

283

學，要有某種程度的理解，不然對於理論的遣詞用語，會不知道，更遑論「應

討論些什麼」？我所了解的三民主義，剛念的時候覺得很好，但是到最後，假

如這裡有十個人，你問他們對三民主義有沒有很贊同？嗯，很贊同；但是再具

體問下去，十個人可能有十個答案，也就是說這裡頭有一點口號式的東西，有 比較抽象……。

三、對「參訪園區／參與研討」之感想與建議

當年的政治犯他們有不少共通的特點，而且是目前臺灣已失去的。失去的東

西我們都要把它再要回來，這是當年臺灣的先人在這裡留下血汗的遺產。第一

個共通點，他們在講話的時候都有一種「正義感」。第二，他們有「科學觀」，

至少可以說是有破除迷信、陋習的觀念。第三，「人道主義」，他們對於即使

不太相關的人都非常的關懷。第四，他們的言論不偏激，「溫柔、和平」，真

正的革命者是有彈性的、溫柔和平的。他們到最後仍不放棄對人類的溫柔與和

平，被逼到沒有辦法的時候，做一個奴隸最後就是革命；但熱愛生命，不輕言

282 在逆風中奮起

入。雖沒有看很多共產主義的書，但一般而言，除了共產主義的理論家，或黨

史研究者以外，不都是這樣嗎？國民黨大概也是黨工才比較會經常都在念三民

主義吧！我爸爸的書，共產理論的書不是很多，但不能說沒有。多數是數學、

物理、生物、岩波文庫、統計學、醫學的書；還有康德……，反正他什麼都念，

就好像我也什麼都念，文藝的書也是有。社會主義是在於追求一個沒有剝削的

社會，希望將被扭曲、異化的人性予以回復過來；反而看更多文藝方面的書。

至於三民主義，我沒有從頭到尾好好去念過原版的，都是靠高中的課本。三

民 主 義 到 底 是 哪 一 個 民？ 或 是 籠 統 的 三 民 主 義？ 是 國 民？ 是 人 民？ 被 包 含 在

「人民」裡頭之社會、政治勢力，將取決於各國之歷史發展階段與當下之革命

性格而有所不同。處於「全般危機」（世界資本主義）之下的「獨占資本主義

國家」，除了勞工、農漁民、市民外，還包含了中、小資本家。我認為第一個

前提，它還稱不上「主義」，只是三民「主張」，但社會主義是一個主義。我

曾寫過「資本論」跟「統計資料使用」的關係、恩格斯跟統計、列寧跟統計等

之類的文章，瞭解到要看懂那些道理，至少對黑格爾的論理學，特別是大論理

染血的白袍

285

性、前瞻性」。因為是前瞻性，就不要停留在只是對歷史的掩蓋、扭曲、感傷、 遺忘，而是，賦予建設性的意義。

至於，我看過在展示館內一些留言的小紙片，內容都寫得很簡單，也許是年

輕人居多，目的是旅遊，不能要求他寫很多。文句零零散散，一個片段提一個

） 般， 煙 火 一 個 爆 一 個， 放 鞭 炮 式 ； 重 要 的 hanabi

感受，雖多為臨場初步感性的流露，但此舉仍有它對歷史邁出第一步的價值。 然 而 卻 止 於 好 像「 花 火 」（

年十一月二十八日槍決）是白河人，那個時候有 ○

是在這個背後，其實仍隱藏著更深層的「史觀」，更深沉的「道理」。

四、補充關於母親的事情 吳調和（吳思漢，一九五

位讀長榮女中的白河人，說有一位很優秀的青年，要介紹給家母，結果她一直

等，等到四月，然後等到暑假，暑假過了也沒看到人……。大約是在快光復時，

（註

）

， 事 後 我 媽 媽 說 ：「 原 來 就 是 這

吳思漢渡過鴨綠江到大陸。當年那個暑假期間，本來要來提親，後來知道吳思 漢 有 寫 過 一 篇 文 章〈 尋 找 祖 國 幾 千 里 〉

10

284 在逆風中奮起

），應值得懷疑。反面，說得頭頭是道：「我當年被人 ayashii

犧牲。對於說一句不中聽的話就反應出口沫橫飛、惡言相向的這種人，我會覺 得「怪しい」（

關了多久……」那可不一定。有的人刑期是分期付款的，特務扮演關關、放放

的戲碼並不少；也有在監牢裡面還可吹電扇，是被派進去牢房搞離間和偵測的

「表面上被關」。相信各位不用我說，都有一些耳聞。第五個，他們在做事情

時，很有「公共的精神」，會考慮別人的立場，反對極端的個人主義。以上這

五個是我認為臺灣目前慢慢在，或是已經消失的優點。這當然跟政府的教育、

一一年）海峽兩岸已是往和平的 ○

政治、經濟諸多政策，以及政客們的炒作有關。因此我認為，今後可以再多加 堅持、維護這些精神，社會也許會更美好。 然後是我對臺灣與大陸的期待。目前（二

方向逐步發展。政治並不單純，但至少是往好的方向前進，今後諒必仍然曲折

迂迴。可以讓老百姓過好日子，這很重要，不要再說那些煽動情緒的、於事無

補的……。落實這些東西，雖然不樂觀，但卻是非常重要。我父親那時候是反

內戰、反飢餓、要和平。經過了六十多年的時空轉移，這些東西還具有「現實

染血的白袍

287

去。以後就化妝，裝扮成農民，戴斗笠，坐五分仔車（小火車）就斷斷續續的 這樣一路到臺北去自首。

不 過， 這 位 教 授 到 晚 年 的 心 境 有 些 變 化。 也 就 是 說， 年 輕 的 時 候 有 很 多 進

、一九八 ○

甚至到 ○

步 的 青 年， 到 年 歲 漸 長 後 會 做 些 改 變， 是 這 位 老 教 授 親 口 說 的。 因 為 時 空 不 、一九七 ○

年 代 初， 在 某 些 方 面 表 現 也 不 是 很 好（ 當 然 那 時 還 有 國 際 冷 戰 下 的 ○

同，而且，這是我個人的想法，大陸在一九六 一九九

大、小氣候，長期反共，以及後來大多由政客煽動反中、仇中的社會氛圍），

所以有些人（一些老先生）內心都很難過。對有理想的共產黨員，且長期又與

大陸隔絕，在生疏而且處於「資訊極度不對稱」的條件下，發生了使他們覺得

並不很光榮的一些事情。但是我會從另外一個角度去看這些東西，甚至很多都

是二次傷害、三次傷害……。他在老年的時候比較消極，最後去了教會，也受

洗 了。 他 曾 對 我 說， 不 要 認 為 我 接 受 洗 禮 就 輕 易 地 成 為 了 經 常 出 入 於 教 會 的

（一般所謂）基督徒喔！我知道，他總是需要一種安慰，人家的關心，就是這

麼簡單。所以你看同樣一個宗教，從不一樣的角度看，還是具有很多面向，但 現實就是這樣的。

樣！」（やっと気がついた！）也就是說當時我媽媽也不知道對方到底在拖延

什 麼？ 就 連 我 爸 爸 那 時 候 也 是 這 樣， 和 我 媽 媽 訂 婚 以 後， 奇 怪 怎 麼 不 趕 快 結

婚？散步時和他說話，都非常沒有情調嘛！就只有嗯、喔，或頂多論及法國大

革命的一些歷史而已。另外還有一件說親的事，當年我母親是臺南土地銀行，

年九月三十日槍 ○

第 一 線 坐 在 櫃 台 前 的 銀 行 員， 有 一 次 有 位 課 長 的 朋 友 向 課 長 悄 悄 地 說 ：「 請 你介紹那個銀行員給我……」此人就是蔡國禮醫師（一九五

（註

（ 曾 任 交 大 校 長 ） 的 父 親 涉 及 麻 豆 案， 和 林 書 揚

）

（註

）

兵仔面、兵仔面。看到情形不太對勁，就趕快鑽過隊伍從禮堂廁所破窗逃了出

們畢業典禮的時候學生一進入禮堂，怎麼外面會有二、三個，那個臉色怪怪，

省、本省人的臉一看大概看得出來，尤其是軍人、特務。當下就覺得很怪，他

年過世，他有一張自首證，至今仍保存著。成大那時候就有特務要來，當年外

八 ○○

一樣；而

決）。事後回憶，家母就說，沒辦法，她一生的劫數，跟誰結婚都一樣，得當 寡婦。 張俊彥

12

張俊彥曾是和我媽媽同居五十年成大電機系教授的學生。這位教授於二

11

286 在逆風中奮起

染血的白袍

289

得，只有這種的地方，或許可以用觀光包裝、配套方式，來含括墾丁、臺東和

綠島。若有困難，至少也可以先做臺東和綠島的配套規劃工作，吸引觀光客讓

他們願意再多增加一個晚上的行程。現在大陸客也很多，可以讓以前的標語都

把它留著，然後跟他們講過去這裡的歷史，介紹六十多年前，這裡曾是他們同

志被監禁的地方，也順便介紹這些死難的人的事蹟與背景。也許有部分的人沒

有興趣，但有沒有興趣是另外一回事；若有興趣的話，這裡也是一個提供歷史

教育的基地。這樣，對不管是已經死難的人，或者是他們後世的子孫，我相信 會有某種特定的意義。

做這些事情，有時候是很煩的，因為我自己也是從事研究工作的人，深深地

知道，結果看起來雖不起眼，也有很多不充分，卻很深奧的地方。但相信未來 此舉對海峽兩岸的中國人，都是非常有幫助的。

至於可以改善的空間還是很多。假如能夠讓園區解說員，於事前學習到事件

（ 固 定、 老 套 ） 的 宣 導 stereotype

背後一些縱深的歷史背景，再來對訪客解釋較為複雜之媒介、條件的話，可能 更 好。 還 有 要 以 充 實 一 些 具 體 的 物 證， 避 免

288 在逆風中奮起

一 一 年， 很 感 謝 有 機 會 能 在 綠 島 看 到 人 權 紀 念 碑 上 這 一 批 先 人 的 名 ○

五、綠島、紀念碑與未來的展望 於二

字， 當 然 我 父 親 的 名 字 也 在 這 裡， 還 有 很 多 我 也 熟 悉 的 名 字。 像 朱 諶 之、 錢

靜 芝、 鍾 浩 東、 李 蒼 降、 唐 志 堂， 然 後 還 有 施 部 生、 呂 煥 章、 張 木 火、 郭 秉

衡……。蔡國禮這一位醫師差一點就跟家母結婚，這個故事前面也有提到。還

有 吳 思 漢， 京 都 帝 大 的 醫 科 才 子， 也 差 一 點 點 跟 家 母 說 親。 他 們 真 是 生 得 偉

大，死得光榮。我小時候所聽到的不是叫綠島，是叫火燒島！我一直聽到顏世

鴻醫師出獄回到臺灣的時候，家母對我說：「你要懂得有禮貌，你爸爸的好朋

友要從火燒島來看你。」那個時候我也差不多十幾歲了，要比較有禮貌些。看

到的這些布置，雖然說我爸爸不是在這裡犧牲的，但是很多同志或是師長、朋

友們，為了臺灣的自由、民主，燃燒著對祖國的熱愛，年輕時就這樣犧牲了。 這些人，也包括很多外省人，像吳石、朱諶之等。

眼前我的感觸非常多，而且心情很沉重。觸景生情，在這種情況之下，我覺

染血的白袍

291

厚、更加有氣概。這不僅是某一個人生命的故事，背後還有一個民族積弱、落

後、被欺凌的不幸，且悲劇至今仍繼續存在於臺灣，餘波盪漾。

一樣是死亡，鄭南榕就和我爸爸不太一樣了。鄭南榕（若被捕）大概不會死，

他是個人英雄主義，那終歸是一種個人的表現方式。我爸爸是明明知道會死，

但是後來看到兒子的照片，他其實是希望能活下來。在希望能活下來的當下，

他又要把他的同志、學弟的事往自己身上攬，因為至少他還生了我這個兒子。

可他的同志都還沒結婚，若攬在自己身上，還可以救他的同志，讓他們十年後

還有機會生孩子，是不是？所以在那中間的過程是非常痛苦的。看到自己的兒

子、自己的妻子，滿心歡喜，至少「一粒種（ひとつぶだね）」，還有一顆種

子、後代；而且他又是一個組織的負責人，勢必要揹起責任來。所以我倒覺得

像鄭南榕這樣還比較「阿沙力」，就把汽油潑上，番仔火點燃，做一個臺獨烈

士。因為臺獨那時好像沒有殉死烈士，共產黨烈士卻是一大堆，包括被冤枉的

（周邊同情、共鳴的群眾）都一大堆。是臺獨第一個烈士也不一定，不過我是 不知道有幾個啦！對不對？

290 在逆風中奮起

方式；並改善「看得下去、講得過去、聽得進去」等傳統上僅賴「感覺與思維

概念」來作推理的「命題式答辯」。由於這裡地處鄉下，較偏僻，能夠留下一

些具體的事物會更好。這件工程對政治受難者本身的這一代來說，是具有歷史

意義的，畢竟他們在這裡邊流汗、流血；逗留了十幾年、二十幾年，甚至三十 幾年。

目前這些陳列，雖然只是簡單的、表面的，但卻是深化價值的第一步。即便

是走馬看花，除了該對背後付出努力的園區工作人員表示感謝外，更對那些死

難的先人，昭告了鮮血並不會白流。如果有人問我，他們死得有沒有意義？我

會 認 為， 有 沒 有 意 義， 可 能 見 仁 見 智 ； 但 做 為 葉 盛 吉 的 孩 子， 我 認 為 有 意 義

（在當時瀰漫恐怖、嚴峻的時代條件下，做個噤若寒蟬的順民，反而是符合人

性；但「人的尊嚴與價值」，就是存在著另一種層面的攝理）。而能夠讓它更

有意義的是：臺灣跟大陸的兩岸人民，能共同認知到這段歷史的悲劇，除了出

自於為政者的愚昧外；應在產生歷史不幸的事件背後，更客觀、更深層地洞悉

到歷史的規律，以及列強在幕後的企圖。如此，先人們犧牲的代價將會更加深

染血的白袍

293

常見的論調為：以多元化為藉口，輔以「每個人都有不同的歷史體驗」，來迴 避當年於歷史潮流下的諸反動舉措）。

對於「歷史真相」的資料整理，在過去二十多年來透過各界人士，直接或間

接的努力，已具備了初步的輪廓；且已持續多年出版於臺灣、大陸、日本等地

一 些 具 有 學 術 思 想 的 刊 物 裡 頭。 先 父 葉 盛 吉（ 學 委 案 中 臺 大 醫 學 院 支 部 負 責

人）的龐大資料，七年來經過中央研究院臺灣史研究所、國家人權博物館籌備 處長期的整理，目前已取得了可供參考、展示的成果。

客觀的事實只有一個，「事實」要成為「真實」必須有媒介，也會有某種主

體立場的表達，但不能過度逾越客觀的事實。以下僅簡要提出四點，於近年來

曾刊登在某些媒體、刊物的觀點，以供讀者參照，俾利今後認知的深化。由於

人們所提出的政治觀點極易遭到某種有意或無意的誤解或曲解；若是有選擇性

的意圖，也應是某種程度上的政治取向，是當下社會經常慣用的手段；但也有 可能是某種「善意地追求表面和諧」的技巧。

本人從小出入於基督教長老教會的主日學裡，朋友們對彼此出生年月日、 1.

六、結論

（一）一些通俗「表相論」的侷限性

能對歷史賦予「彈性與高度」，就是一

的 認 識， 而 不 是 迂 迴、 偽 善 的 隱 藏（ 最

前提，做出更具客觀、誠實之「科學論」

乎 有 必 要 努 力 於 ： 對「 事 實 真 相 」 及 其

過 在 論 述 一 些「 道 德 論 」 之 前， 人 們 似

更 是 一 項 今 後 不 可 或 缺 的 艱 鉅 任 務。 不

資 料 深 部 之 內 容、 意 義 上 的 辯 證 解 讀，

極 推 動 之「 轉 型 正 義 」， 在 涉 及 對 事 實

所應具備的基本態度；而當下政府所積

與 寬 恕 」， 是 生 活 於 二 十 一 世 紀 的 人 們

種 進 步 ； 對 於 歷 史 悲 劇 所 展 現 的「 包 容

葉光毅參加父親葉盛吉母校舊制第二高等學校的同學會。

292 在逆風中奮起

染血的白袍

295

（雄大剛健、把希望給整個人類、把年輕的生命投入到對抗「妨害歷史前進」 的戰鬥中、在絕望中仍不斷對希望的呼喚與渴求。）

二十世紀初，孫中山領導的革命，在近五億的中國人當中也才出現七十二

年 代「 以 臺 灣 為 舞 台 之 中 國 近 代 史 」 中 的 事 實 是 ： 由 少 數 的 共 產 黨 員 ○

不革命，就不會加劇軍閥割據，終至日本侵華，而使中國幾千萬生靈塗炭吧！

空」，相信人們也有能力做出恰如其分的評價。但總該沒有人會說：若孫中山

之也應會有與其相稱的論述。同理，對於當年孫中山的革命，若就「歷史的時

境公害、長期接受美援並淪為圍堵大陸的反共島鏈等負面作用），此舉歷史對

亂為民主的多元化、經濟上成為國際加工依附發展的基地、各種形式的社會環

奇蹟（但仍有不少諸如封建之陋習迷信、頹廢虛無的風氣、政治上誤以價值錯

至於往後的臺灣不斷自我標榜：既保留了中國傳統文化根基，更創造出經濟

乃至於工人和農民，因而遭受到預料中可能發生之無情撲殺的命運。

（據保守估計約一萬兩千人），團結了大多數的知識分子、文化人、小市民，

紀五

位黃花崗烈士，此舉正是由少數人所展現出人性光明面的史實。對照於二十世

4.

家 世 背 景 均 甚 為 熟 悉。 於 一 九 五

年 十 月 出 生 的 我， 多 年 來 不 下 百 次 被 人 問 ○

到 ： 先 父 於 一 九 四 七 年 二 二 八 受 難 後， 當 今 政 府 如 何 處 理？ 是 賠 償？ 還 是 補

償？天下竟然有被槍決了三年半後的爸爸，會生出一個小男嬰！顯示了一般人 對「二二八事件」與「白色恐怖」性質區分的無知。

在身體的腰際繫上領帶，裹藏著一本新約聖經，內面貼著妻子給誕生剛滿

打 從 小 出 生 不 久， 周 邊 的 鄰 人、 親 友 均 善 意 地 安 慰 我 說 ： 你 爸 爸 是 冤 枉

快辨識的刻意安排。

因恐槍手射擊偏誤，被子彈打得面目全非時，為方便家人在眾多屍體中，能儘

了安慰每晚八到九點跪在地板上做家庭禮拜之臺南家人的「貼心設想」；以及

月之男嬰洗澡的照片，並據此遽下：已接受宗教信仰的結論。事實是：先父為

2.

蒼生而走向不歸路，這是人性「光明面」的展現，也是生前就有的覺悟與氣概。

為了全民族的幸福而賭上性命。先父熱愛生命，不想死；但為了苦難的祖國與

是我爸爸是真正的共產黨員，為了理想（但絕對不是教條或空想），為了正義，

的，他不是共產黨員。是的，在眾多匪諜中，真正的共產黨員可能是少數；但

3.

294 在逆風中奮起

染血的白袍

297

而居高位將播惡於眾，戒之！ （二）緬懷／追憶「葉盛吉們」的光影與詩詞

人若只能「一死了之」是一種懦夫的表現。當年的「葉盛吉們」必須時時覺

悟為國家、人民、民族的苦難，做出與他們年輕生命極不相配的壓力與承擔。

他們的事蹟，他們的靈魂，終究會回來的；在回來以前，我有義務將他們高尚 的情操昭告於世。

歷史如戲，一只寬窄舞台，道盡歷代滄桑，留下無盡世間悲涼。人生短、歷

史長；人只會看戲，不會看歷史。任何當代人始終學不會縱深的史觀，以觀當

下，或預知未來，也始終分不清本質與意義。這是一項人類永遠的課題，也是

在絕境中通過「以忍苦與信仰，求永遠的生命」，才能悟出的真理，更是使人 能夠不斷產生力量的泉源。

不管客觀情勢如何激變，先父葉盛吉當年從未將眼光錯失於探討包括臺灣在

之判斷的批判； 3+2=5

內 之 全 中 國 近 代 思 維 成 熟 化 的 過 程。 另 外， 在 專 注 個 人 心 願 於 確 立「 近 代 人 格 」 的 大 業 上， 既 有 吸 取 康 德 如 何 始 自 於 能 細 微 到 對

歷 史 是 沒 有「 如 果（ ） if 」 的。 相 信 五

的心 Eternal peace of mind

年 代 白 色 恐 怖 受 難 者 的 家 屬， 在 歷 ○

經 將 近 七 十 年 的 心 靈 折 磨、 煎 熬 下， 早 已 具 備 了 ：

理建設。通過從許多古今中外的歷史事件中一再昭示人們，在實施國策的美名

下，政府動輒毫無慈悲、為德不卒、不知反省，才會不斷上演一幕接一幕悲劇 的暴走。 以大陸政經文化的穩步深化為「前提」；

以美國對華政策的

歷史人物是歷史條件的公僕，當然公僕也可能創造條件。在今後的一段期間 裡人們應就：

以當前體制若負荷不了外壓與內亂時，

以解放在政黨媒體霸權下，受盡擺布的麻木與濫情，

挽救群眾的反智與理盲為「關鍵」；

真正改變為「條件」；

②

結構與機制），俾避免社會陷入戰略錯誤、自我折騰的困境。不仁（無誠信）

係中的自我，也就是尋覓到了自己的歸屬，進而由這個原點，來環視全社會的

者；從眾多的、次級的、衍生的、混淆的繁複關係中，透視到最根本的階級關

逐一克服（生產關係是一切社會關係的基本，也是諸社會結合方式的最終決定

或撕裂或分離，對臺灣將會是一場災難為「警惕」等諸項嚴肅的課題，自覺地

④

③

①

296 在逆風中奮起

染血的白袍

299

其中尤以近年來，全社會動員媒體所進行對「認同」問題的討論為最。利用

之「轉換」遊戲。將追問「過去時態」的「你是（ ） as is 誰」，變成「你認

敘 事 轉 向、 話 語 轉 向， 以 及 相 對 應 之「 敘 事 認 同 」， 透 過 所 謂 民 調， 玩 弄 ／

為（ ） as會成為誰」的「現在進行時態」，並依統計，認為（ ） as「我是（ ） is

中國人」的比例又減少了。其實，追問這種帶有「本質論」的問題是沒有多大

，論及「是什麼」， fuzzy

，論及「有什麼」， probability

，涉及 ambiguity ，涉及 random

意義的。更嚴密地說：「不確定性」為 屬於「本質論」；「不確實性」為

屬於「存在論」；兩者分屬不同層次。 〈緬懷「葉盛吉們」的光影〉 黑暗裡，你們堅定地守望心中的太陽； 長夜裡，你們默默地催生黎明的曙光； 虎穴中，你們忍辱負重，周旋待機； 搏殺中，你們悄然而起，斃敵無形。

is

298 在逆風中奮起

也有更進而擴大到，學習以「資本制社會構造理論」來作定位，透過對商品的

分析，逐步接近馬克思所執拗建構的黏著力，不斷鞭策、警惕人類的惰性與愚

鈍，勇敢地往天地公道、大理想的道路精進。這一切與其說係基於「經驗的本

身」，倒應說是藉由重視「經驗的消化力」，才能發展成這種對「現況偏差」

的 抵 抗。 此 舉 看 似 與 當 年 大 多 數 人 所 持 沉 默 保 身 的 常 識 背 道 而 馳， 但 卻 能 以

「大時代的格局」為契機，主動團結、啟發群眾，是一種將本來是屬於由「無

意識存在」所編織、組合而成之「一般的生活行為」，轉化為「有主體能動意

識」的革命奮起。就這一點，截至目前仍鮮為臺灣一般人民所認知，此不僅是

社會良知、思想、行動的靜止與空白；更嚴重的是有一些當年受難者及其親友

們，在事隔半世紀以後，仍昧於有形或無形的壓力，選擇了自我遺忘、自我放

逐、自他隱瞞、自他扭曲，甚至甘為政客所利用／消費而還不得不裝作若無其

事等諸多對歷史不誠實、不自然的作法。此即所謂的二次、三次……傷害，是

「社會全般的損失」，今後還會有長期一段時間仍持續存在於臺灣，對此，歷 史遲早也會作出應有的評價。

染血的白袍

301

「思想以前的

（社會精神、 ethos

追究到如何的程度，正是檢驗「思想恢復能力」的一項尺度。在受到此一問題 意識的規定下，今後應指向於將「思想」與

「思想以後的歸結」之關係的不同角度來討論。

①

） 思 想 不 能 僅 以 引 用 現 成 理 論 的 片 段 來 論 述， 而 應 將 理 論 所 賦 予 的 方

氣質）」之關係；以及，與 （

②

（

」 與「 歸 結 」 予 以 明 確 化， 使 思 想 能 通 過 理 論， 與「 現 實 的 事 物 」 一 ethos

（地位、階級）的資格來把握。就一般而言， status

（ 知 識 層 ）， 就 有 致 力 於 思 考 文 化 獨 立 與 政 治 intelligentsia

）將思想從代表各種 同為代表

」 為 恥， 卻 唯 一 欠 缺 將 自 身 內 部 的 遺 恨 予 以 客 觀 化 ； 討 厭 狂 ressentiment

思想、行為，並澄清餘恨累積的經緯；更無審視人們痛苦意識（葛藤、抵抗）

信、神話，但又陷於修身養性式的態度。無法在歷史社會中導入法則，以檢證

恨，

是：以概念主義為模範，既反對煽動群眾，也以視下位階層對上位階層的「遺

革 命 的 近 代 文 學 派 ； 以 及， 立 足 於 支 配 階 級 思 想 的 唯 心 派。 目 前 臺 灣 的 特 徵

例如：

2

併探討。

「

向 與 目 的 加 以 結 合。 如 此， 以 理 論 為 招 牌 的 思 想， 才 能 夠 自 然 地、 順 利 地 將

1 ①

300 在逆風中奮起

你們的名字無人知曉，你們的功勳永垂不朽。 你們在烈火中永生。

虎穴藏忠魂 曙光迎來早

〈追憶「葉盛吉們」的詩詞〉 驚濤拍孤島 碧波映天曉

當革命者想到所付出的代價被人摘走時，在他們的驕傲中必然摻雜著難言的

苦澀。但革命者的命運就是這樣，他們不只一次用沉重和悲壯的自我犧牲為代 價，迫使其他人乃至敵人，完成他們革命綱領中的一部分。

後記：

主義是一種思想、一種信仰、一種力量。「思想」若從各種意義來加以探究，

年代臺灣（或冷戰時期之世界規模）的白色恐怖，所帶來更 ○

一般將很難通過來自於歷史的各種試煉。戰爭、災害固然荒廢了土地、家園的 風貌，但一九五

為嚴重的卻是荒廢的「社會思想」。人們到底能對這種「自我荒廢的責任」，

染血的白袍

303

判。不過更重要的是，在此「同時代論」背後所充斥的各種緊張感，將促使對

「思想」的議論富有張力，可避免「轉型正義」淪落到：僅能因襲「選擇型正

義」之「新自由主義論」的窠臼；或是走入了，「把相對化予以絕對化」之「虛

無主義」的死胡同。製造悲傷人生的是「扭曲的社會制度」與「不知反省的態 度」，而不是「想得太多」的我。

二年 ○○

九年 ○○

八年八月。 ○○

八年一月。 ○○

臺 灣 文 學 問 題 》， 人 間 出 版 社， 二 ─

葉盛吉》，南瀛白色恐怖誌，臺南縣文化局， ─

以下僅先列舉八本與葉盛吉有關的中文文獻，俾利讀者參考： 姜天陸著，《靈魂的巨人 二年一月。 ○○

八月。

楊威理著、陳映真譯，《雙鄉記》（修訂版），人間出版社，二

陳翠蓮，《臺灣人的抵抗與認同》，遠流出版社，二

方孝謙，《殖民地臺灣的認同摸索》，巨流圖書公司，二

六月。

呂 正 惠，《 殖 民 地 的 傷 痕

二

1.

2.

5. 4. 3.

的餘力，以激發自我成長的能量。當社會喪失「自我檢證」、將虛偽化條件予

以「定式化」等能力時，必然形塑出充斥著「看似什麼都有，但什麼都沒有」

同為代表反體制的也有標榜民主主義立場、描述群眾生活

的半斤八兩學風，也是「維持現狀」的標準保守派，此時欲奢談教養、信仰則 無異於編織笑話。

（ 範 疇 ）， 並 依 據 各 自 的 category

﹞），也會因此而深化各種可能的角度。 symposium

斷 活 用「 自 我 否 定 的 契 機 」 來 接 近 價 值 理 念 時， 方 能 現 出 曙 光 ） 而 受 到 的 批

勢必首先否定生物本身的存在。僅當人們能徹底認識到「自我毀滅」，進而不

判斷為可能，「進化」將意味著與「善惡」相互拮抗；此時若要全然拒絕惡，

人的反論，但也難以逃脫往後因「歷史進步」（章炳麟曾言，只要善惡的價值

時代論」不行的必要性，也非本人願意自找麻煩。「同時代論」雖可減輕當事

本文無意僅以「時間距離」來回顧約七十年前的往事，此既非基於不採用「同

選擇」（思想的饗宴﹝

來進行「特殊化」。當然不一樣的分割、組合均會有不同的「代表（象徵） status

映 了 將「 知 識 」 與「 生 活 」 予 以 切 割 成 兩 個

點滴、以社會科學來堅持學問的態度、以受害者的控訴為重點等諸多派別。反

②

302 在逆風中奮起

染血的白袍

305

秋 蟬 的 悲 鳴 》 李 瑩 君 所 著 〈 阿 伯 、 母 親 與 我 〉 一 文 ） 。 二 ○○ 一年底，黃伯超還特地與五位當 年的同學，共赴家父墓前祭拜，洋溢著同學愛的人格，令人動容、感佩。 戴國煇（一九三一年四月十五日 ─ 二 ○○ 一年一月九日），臺灣桃園平鎮客家人，臺灣近代歷 史 學 家 ，首 開 七 十 年 代 研 究 霧 社 事 件 、二 二 八 事 件 風 氣 之 先 ，也 最 早 提 出「 臺 灣 主 體 性 」一 詞 。 曾任日本文部大臣外籍諮詢委員、中華民國國家安全會議諮詢委員。去世後，其遺孀林彩美整 理其藏書、手稿，於二 ○ 一一年四月十四日發表為《戴國煇全集》共二十七冊。 李登輝，日本名「岩里政男」，一九二三年一月十五日生於臺北州淡水郡三芝庄下的埔頭坑聚 落「源興居」（今新北市三芝區埔坪里），農業經濟學家出身，臺灣政治人物。曾任農村復興 委 員 會 薦 任 官 員 、 臺 北 市 長 、 臺 灣 省 政 府 主 席 、 副 總 統 等 職 ， 於 一 九 八 八 年 至 二 ○○○ 年擔任 中華民國總統以及中國國民黨主席。 彭明敏，一九二三年八月十五日生於臺中大甲。國立臺灣大學退休教授。為國際法權威及臺灣 獨立運動領袖之一，與謝聰敏和魏廷朝於一九六四年共同起草著名的「臺灣自救運動宣言」， 也因此宣言而被國民黨政府判刑八年，並於一九七 ○ 年在重重特務的監視下神奇逃離臺灣，抵 達瑞典，在海外流亡了二十餘年。一九九二年臺灣民主化後返臺。 三十九間。 此處的 是指日本一八八六年到一九四八年間的舊制高等學校，共有八間是冠數 number school 字 名 ，即 第 一 到 第 八 高 等 學 校 ，其 餘 多 冠 地 名 ，如 東 京 高 等 學 校 、臺 北 高 等 學 校 今 ( 師大前身 ) 等，戰後高等學校多改制併入新制大學，如葉盛吉就讀的第二高等學校位於仙台，戰後改制與 仙台工業專門學校、宮城師範學校、宮城青年師範學校整合成為今日的國立東北大學。 〈荒城之月〉（日文「荒城の月」），是知名的日本民謠，瀧廉太郎（一八七九 ─ 一九 ○ 三） 作曲，土井晚翠（一八七一 ─ 一九五二）作詞；荒城之月最早載於日本明治時代五年制中學音 2.

3.

4.

5.

6.

7.

顏世鴻著，《青島東路三號》，啟動文化公司，二

葉盛吉文書系列

一四年七月。 ○

一二年七月。 ○

：相關資料，中央研究院臺灣史研究所、國家人權博物

一四年十二月。 ○

一 一 年 五 月（ 參 訪 綠 島 人 權 文 化 園 區 ）， 作 者 於 二 ○

○

與我同行的黃先生（黃至超），後來我才知道，他與我所認識、尊敬的曾任臺大醫院院長之黃 伯超教授，也是我父親當年的同班同學，竟然有著親戚關係（堂兄弟，詳參閱《走過長夜輯一

註釋

力，是具備溫柔、體貼風範的學者。

理解筆者內面精神世界的立場，又提出不少有助筆者澄清文脈、提高舉證信服

琬瑜小姐不懈的努力與耐心致謝；同時更應感謝匿名審查者的意見，既能站在

一 六 年 八 月 至 十 一 月 再 進 行 數 度 文 章 修 正， 並 對 第 一 線 窗 口 黃 俊 融 先 生、 程

原文主要撰稿於二

館籌備處，二

8

科技公司，二

計璧瑞著，《被殖民者的精神印記：殖民時期臺灣新文學論》，秀威資訊

7. 6.

8.

1.

304 在逆風中奮起

染血的白袍

307

附錄：五

一六年十月二十二日 ○

年代臺灣（或冷戰時 ○

二

年代白色恐怖秋祭追思慰靈大會遺族代表葉光毅致詞稿 ○

戰爭、災害固然荒廢了土地、家園的風貌，但一九五

期之世界規模）的白色恐怖，所帶來更為嚴重的卻是「荒廢的社會思想」。人

們到底能對這種「自我荒廢的責任」追究到如何的程度，正是檢驗「思想恢復 能力」的一項尺度。

對於歷史思想檢討的基準不能僅流於倫理、勇氣、寬容等之「道德論」，甚

至更要對其保持一種存疑，並持續以透過對各種思想的「內在裝置」，在將「自

己」與「思想風土」的對峙上，苦下功夫。「偏差的制度」之所以能發揮機能，

正反映了在社會各角落有著「否定某種價值」，而又急切地想藉由，特別是媒

體霸權，來統合社會於某一指導體制下的企圖。另一方面，則藉由多元化來強

樂課本，為一九 ○ 一年應東京音樂學校（今東京藝術大學音樂系）編輯新音樂教材的需要而誕 生的作品。 〈荒城の月〉原詞第一段：「春高楼の花の宴 巡る盃影さして 千代の松が枝分け出でし 昔の 光今いづこ」 土井晚翠（一八七一 — 一九五二），詩人。一八九七年東京帝國大學英國文學部畢業。在校期 間即參加了「帝國文學」雜誌的工作，作為「大學派」詩人而活躍於文壇。一八九九年發表處 女詩集《天地有情》，一舉成名，與島崎藤村並駕齊驅，引起世人的注目。晚翠詩的特點是漢 詩 調 ，擅 長 史 詩 類 的 敘 事 詩 。代 表 詩 集 有《 曉 鐘 》（ 一 九 ○ 一 ）、《 遊 子 吟 》（ 一 九 ○ 六 ）等 。 二次大戰後獲文化勳章。 即 吳 思 漢 的 日 文 文 章〈 祖 國 慕 ひ て 千 里 近 し ： 一 台 灣 青 年 の 歸 國 記 〉， 自 一 九 四 五 年 十 二 月 十九日起於《臺灣新生報》連載。 張俊彥，一九三七年生於臺南，電機學者、中央研究院院士，曾任國立交通大學校長。父親張 木火於二二八事件後被捕入獄，後被判死刑。 林書揚，一九二六年生於臺南麻豆，臺南州立第二中學校（今臺南一中）畢業，一九五 ○ 年五 月底因麻豆案被捕，判處無期徒刑。一九八四年十二月十七日假釋，坐牢時間長達三十四年七 8.

9.

10.

11.

個月，是臺灣坐牢最久的政治犯之一，出獄後發起成立「臺灣地區政治受難人互助會」。

12.

306 在逆風中奮起

染血的白袍

309

把「二二八」（中央政府在南京），延伸到「白色恐怖」（中央政府在臺

正義感、科學觀、人道主義、溫柔和平、公共精神等先人的優良作風，對

北），長期拒絕對兩者做出本質之「異同論證」的企圖，對誰最有利？

5.

對於白色恐怖悲劇所造成二次、三次傷害……的不自覺，所招來當今臺灣

二十一世紀「消費社會」的啟發。

6.

不以「事實」做依據，僅做出「擬似真實」、「概念式」的推理，所帶來

社會價值觀的扭曲應如何看待。

7.

年代，噤若寒蟬當個順民固然是一種可理解的人性；但涉及到 ○

在個人「生死一線之間」以外，更牽繫到「祖國的命運」與「天地公道」

前，由左右二位強盜之對白，所啟示出來人性的對照）。

「人性的高貴」與「生命的尊嚴」則又有另外不同層次的「攝理」（耶穌刑死

於一九五

虛擬的生命觀、價值觀的後遺症。

8.

9.

痛苦、徘徊、昇華的「靈魂巨人們」還會再回來的；「如何理解中國大陸

類的受難與破滅，而是秀麗精神的昇華。

（以歷史的時間意識「形成配對」之宇宙的空間意識），其過程的艱辛並非人

10.

11.

調「個人的歷史體驗」，無媒介、無批判地溫存了、美化了「大眾性」，誤導

社會執迷於將「相對化予以絕對化」的「形式民主」，終致淪落到「虛無的不 可知論」。

本人對「不自覺」於「與現實的瓜葛」，所表現出來的思想（或論評）是有

質疑的。「心智形成」所必要的固然有情念強弱的問題，但更有著依據思想內

在力學（史觀、理論）的各種構造、機制，以及個人、社會所需長期準備的功

課與省察，如此才有積極的意義。以下僅條列出十二項課題，以供在座諸位遺 族、先進，今後能夠有更加深入的、具生產性的探討： 對於國家認同、政府認同兩者異同之區別。

掃除列強干涉、廢除封建、追求文明富強的志氣，是如何鍛煉而成的。

人口味以前（革命困難期）的袖手旁觀（或當個評論家）」的不同。

「於共赴患難下建設新中國」的召喚與「想像建設了新中國，並在符合個

2. 1.

益的加總，有可能是總體利益的喪失）。

不是冤枉、賭上生命的利他（眾人）主義，其精神價值何在（個人最大利

4. 3.

308 在逆風中奮起

徐代德 1932-1999

一 九 三 二 年 生 於 桃 園 楊 梅， 一 九 四 九 年 七 月 畢 業 於 義 民 中 學， 八 月 進 入「 臺 灣 省 立 臺 北 師 範 學 校 普 通 科 乙 組 」 就 讀 ； 一 九 五 一 年 八 月 因 參 加 讀 書 會 於 家 中 被 捕， 一九五二年六月十六日以涉「義民中學案」遭判有期徒刑 十年、褫奪公權七年；一九六一年出獄後，長期以翻譯為 職，一九九 ○ 年人間出版社整理其翻譯成果，並出版《背 德的帝國：美帝國主義發展史話》。

的成就」（《海峽評論》三一

號，二 ○

一六年十月，留法學者「宋魯鄭」一 ○

文）將給海峽兩岸的中國人帶來鼓舞，但也要不斷自我警醒與努力，這是一項 「社會更新」的大工程。

將「不自覺下的知道」提升到「自覺下的不知道」，勇敢前進，以燦爛的

葉光毅，臺南新營人（鹽水八角樓），一九五 年 ○生，一九八三年獲得日本大阪大學土木 工學博士，後赴成功大學都市計劃學系任教，現已退休。常稱自娘胎開始就接受來自母親 口述父親葉盛吉的歷史，自小學開始追尋父親的生命故事。一九七 年代為了瞭解父親的 ○ 生命軌跡，捨棄赴美改選擇赴日留學；一九九四年九月五日，日本 NHK 的 ETV 播出特輯 （父の日記を読む：まだ見ぬ息子へ─「葉盛吉」），以及日後與民權運動家千葉卓三郎 等諸士，同被列入於志波姬町，為了民主憲政而獻身之先賢系譜中的一位。之後開始有系 統地對當年父親周遭親友進行約三百人次的對談，直至今日。

撰文者

笑容迎向終將到來的黎明。

12.

310 在逆風中奮起

長期處在不安、沒有安全感的日子

313

作。生下代德的姑姑、叔叔共七個孩子後，也就在這裡定居了。祖父是位非常

殷實簡樸勤勞的人，得到地主的信賴。地主每到稻榖收成前，都會派人來看這

期收成的情形，若收成好就把應繳交的穀糧訂定多點，所以每當那位經理人來

家裡，就要特別準備午餐好好款待，還得送禮。以前農家沒什麼好東西，只有

抓兩隻自己養的雞來送，希望經理人能在地主那兒美言幾句，少點糧稅。有些

人怠慢了經理人，會被地主趕走而無地可耕，流落得到處找地而居無定所。

楊梅富岡以前叫「伯公崗」，這地方地勢較高比較沒有水源，要看天吃飯，

所以我們稱這裡的田是「看天田」。若天不下雨就沒收成，頂多種地瓜。代德

的父親有三兄弟，兩位叔叔年輕就到外地工作，留下父親在家務農，生活一直

非常清苦。代德兄弟姊妹共有十個，上有一位姊姊下有四位弟弟、四位妹妹，

代德說他八歲時農忙期就要到田裡幫忙割稻，跪在地上插秧除草，而且全家大

小都要出動。據我婆婆說，農忙期的晚上也要點油燈工作到很晚，上床睡覺前

要點小孩子人頭，若發現少了一個再到外面找。孩子在屋簷下睡著了，不管晚

餐吃了沒，就算全身髒兮兮的也抱上床睡覺。直到國民政府實施三七五減租及

312 在逆風中奮起

富 岡。 兒 時 的 家 中 很 窮， ─

涂貴美（徐代德的妻子）

長期處在不安、沒有安全感的日子

家庭背景 我 是 涂 貴 美， 一 九 四 四 年 生 在 楊 梅 鎮 的 客 家 莊

要和家中爭取才有機會讀初中、高中。我還記得初中註冊費兩百塊，必須借錢

等賣了豬或雞鴨，再還錢給別人。高中畢業後曾到竹東做過一個月的護士，此 外我都生活在富岡。

我先生徐代德一九三二年出生在桃園楊梅的佃農家裡。他說祖父在一九一四

年的時候就帶著三歲左右的父親來到現在的老家，向一位新竹周姓地主租地耕

長期處在不安、沒有安全感的日子

315

假日和同在師範的中學同學范榮枝、劉鄹昱一同回到義民中學，找姚老師拿書

看或討論。基隆中學案發後，代德說姚老師曾說過「不要再來了」，也聽范榮

枝 說 過 要 還 書 給 姚 錦 老 師 時 才 發 現 宿 舍 被 封 條 封 起 來， 裡 頭 翻 得 亂 七 八 糟。 姚 錦 老 師 槍 斃 前， 曾 託 同 房 張 敏 生

）

（註

）

有 機 會 出 獄 後 照 顧 這 三 個 學 生。

一 九 五 一 年 八 月 前 後， 包 括 姚 老 師 在 內 的 一 群 老 師 都 被 抓 走， 槍 斃 四 個 人。 （註

姚錦等人死刑執行的公文。

2

代 德 說， 被 抓 前 就 知 道 義 民 中 學

徐代德被抓的經過及家庭所受 影響

最寶貴的青春歲月。

滿二十歲的年輕人為此付出了十年

枝、 劉 鄹 昱 他 們 三 個 人 也 被 抓， 未

入 黨 自 傳 被 搜 到 了， 徐 代 德、 范 榮

張敏生也常說那是一種受「託孤」的心情，出獄後也對我們一直很照顧。因為

1

314 在逆風中奮起

耕者有其田，後來把原先應繳給地主的租金轉交政府繳了十年，佃農們這才有 了屬於自己的地。

代德在小學接受完整的日本教育，公學校畢業那年要升學，因富岡是小地方

沒 有 中 學， 就 要 坐 火 車 到 中 壢 或 新 竹 念 中 學。 那 時 正 是 二 次 大 戰 末 期， 美 國

飛機到處轟炸，富岡也有多處遭到轟炸，所以公公不放心他到外地讀書。 B29

公公也想著，一直都受日本教育卻對漢文都不懂，就叫代德去富岡街上教漢文

的私塾念漢文。念了一年漢文後，第二年日本戰敗臺灣光復，代德才去念中壢 義民中學。讀了一年的漢文對代德日後的學習幫助很大。

代德在義民中學求學期間，受教於影響他深遠的姚錦老師，姚老師給予他民

族的情感與社會公平使命感，讓一名佃農之子從此立定了人生志向。姚老師是

光復後從大陸來的，雖是教導主任但全權處理義民中學的事務，聽代德說過姚

錦老師特別照顧家裡比較困苦的同學，而且很快讓義民中學成為全中壢最優秀 的學校。

中 學 畢 業 後 代 德 考 上 臺 北 師 範 學 校， 他 說 會 去 念 師 範 學 校 主 要 是 不 用 繳 學

費， 當 時 很 多 窮 人 家 的 孩 子 只 能 靠 這 種 方 式 讀 書。 在 臺 北 念 師 範 時 也 常 利 用

長期處在不安、沒有安全感的日子

317

軍法處審判後，他們才通知家人到臺北與代德會面。

當公公知道兒子被判刑十年，全家也只知道因為老師是共產黨，幾個同學向

老師借書看，其他一無所知。我公公說，「我是農家人什麼都不懂，政府說他

犯罪要關十年又有什麼辦法？只是心裡很不甘心，好不容易養大的孩子再過一

年就要賺錢了，這是我一直期待的，卻成了空。」我問他是什麼意思？他說，

歲小妹而送人當養女。

悶， 生 病 後 無 法 照 顧 最 小 的 三

親也因為代德的坐牢而憂心鬱

下 子 連 賺 錢 都 沒 了。 代 德 的 母

有 薪 水 可 以 改 善 家 裡 生 活。 這

德 順 利 師 範 畢 業、 當 老 師， 就

點 現 金， 實 在 很 苦。」 要 是 代

賣 一 條 豬 或 幾 隻 雞 鴨， 換 來 一

「農家靠天吃飯，收成不好連吃飯都有問題。平時都沒有現金的收入，只是靠

徐代德於獄中所繪「慈母像」。

316 在逆風中奮起

姚錦、黃賢忠、丁潔塵等老師被抓，所以當半夜警察敲門來抓人，他也沒有驚

慌。反而是家人們，祖母、父母受到非常大的驚嚇，他們眼中乖巧的孩子到底

是犯了什麼罪？一概不知。他只好安慰父母說「沒什麼事，去去就回來」，也 把同睡大眠床的弟弟們趕回去睡覺，之後就被抓到新竹去。

當 時 正 值 學 校 放 暑 假， 代 德 整 個 夏 天 都 在 家 忙 農， 只 穿 一 條 短 褲 在 田 裡 工

作，背部被太陽曬得都是水泡。每年都這樣，本來脫一層皮就好了，結果他從

新竹監獄轉送到青島東路軍法處這段期間，因為牢裡一個小房間關了三十幾個

人左右，像擠沙丁魚一樣，空氣不好又不通風，所以背上的水泡演變成皮膚潰

爛。監獄裡沒有藥物治療，聯繫不上家人也無法送藥進來，痛苦得不能睡覺， 幸好有同房難友幫忙清潔傷口，經過一段時間才好。

我 公 公 說， 代 德 被 抓 後 家 人 到 處 打 聽 都 得 不 到 任 何 消 息， 整 個 家 庭 陷 入 慌

亂、不知所措。為了想解決這件事所以到處找關係請人幫忙，久而久之時而有

不認識的人上門說可以幫忙，但是要錢。為了救代德出來或者即使是打聽消息

也好，就算家裡沒錢也去外面借貸，欠了許多錢卻仍石沉大海，被騙了。直到

長期處在不安、沒有安全感的日子

319

只 好 同 學 朋 友 互 相 借 來 看。 有 次 代 德

向 他 表 妹 要 一 本 書， 他 表 妹 說 書 借 給

我了，我同學就叫我有空把書還給他。

還 書 的 時 候， 代 德 說，「 妳 也 喜 歡 讀

書 嗎？ 若 喜 歡 看 書 可 以 到 我 店 來 拿，

我 有 很 多 書。」 爾 後 我 就 偶 爾 和 他 表

妹 去 洗 衣 店 借 書 或 還 書， 因 為 書 而 造

年我十九歲。

概 是 少 女 對 浪 漫 的 憧 憬 或 崇 拜 吧！ 那

對 我 而 言 不 知 道 那 是 不 是 愛， 我 想 大

因 為 欣 賞 他 會 寫 作， 寫 文 章、 寫 詩，

裡 放 一 張 紙 條， 寫 著 他 作 的 一 首 詩。

就 了 我 倆 的 一 生 緣 分。 有 時 他 會 在 書

徐代德晚年創作詩句「新春自勉」。

318 在逆風中奮起

坐牢十年後出獄回家

代德離家十年後回到家第一件事是祭拜祖先，及告慰離家後過世的祖母。因

為 代 德 是 長 孫， 祖 母 常 念 念 不 忘 說 起「 最 後 都 得 不 到 長 孫 一 枝 香 」 的 遺 憾。

年代還是一個白色恐怖時代，誰敢用？經過半年的挫敗與等待還是沒 ○

在 家 休 息 一 段 時 間， 家 裡 把 牛 交 給 他 放， 就 開 始 四 處 請 人 幫 忙 找 工 作。 然 而 一九六

有著落，代德心想家人都辛苦工作自己也不能一直不做事，因為在獄中最後幾

年被分派到洗衣工廠洗衣、燙衣，自覺有一技之長，就和父親商量想自己開個 洗衣店，於是就在富岡街上租個小店面開起店來。

富岡是個小地方，洗衣店生意也不多，稀稀落落的。收入雖然不多但總是有

工作，也有些收入補貼家用，有空閒時他還是不斷地閱讀中國文學，並寫一些

散文、詩，在當時的文壇及報紙副刊投稿。因為一個人在外面開店沒有開伙，

就到鄰近的姑媽家吃飯，代德的姑媽和我家是隔壁鄰居，於是經常遇見。姑媽

有一女兒和我是同學，當時我因閒在家中無事可做，喜歡看小說又沒錢買書，

長期處在不安、沒有安全感的日子

321

戀愛、坐過牢、年齡差距……等，都是話題，讓我們都不敢公開見面。有一天

代德告訴我，報紙上有一則王永慶在臺北縣新莊剛成立新東塑膠工廠要招收中

學以上的人當幹部的廣告，便問我「要不要去試試看？」我就寄了履歷表，沒

多久接到對方通知要我上班。我從來沒有到過臺北，此時要到外地而且住在工

廠，我媽媽和祖母非常不放心，但我堅定要去，於是就按著通知上的地圖與乘

車方式的指示，帶著簡單幾件衣服和日用品離開家。到了那邊才知道是一間還

沒有開工的工廠，首次招收三十位女生來做幹部訓練，做為雨衣、嬰兒褲等線

上工作的班長。經過一個月的訓練後，工廠又陸續召募新員工，我們就成為每 位負責一種項目的班長。

在成員年齡相近的團體生活下，很快的就習慣了。而且在上班時間外也有開

辦多項的團康學習，如書法、口琴、合唱、舞蹈……等，我因為念書時是參加

學校的鼓笛隊，會吹笛子也會打小鼓，所以我選擇了口琴。三年時間不知不覺

間過去了，工廠團體生活還算愉快，至一九六五年結婚我才離職。

320 在逆風中奮起

年代，兒女結婚大部分仍是奉父母之命或媒人介紹門當戶對才成 ○

婚姻挫折後離家到臺北工作 在一九六

婚，代德坐牢回來年已三十，在那個年代也算是高齡，所以他的父母就到處找

人介紹結婚對象。其中有位他父親的朋友，家裡務農，經濟條件也算不錯，恰

好 女 兒 也 是 三 十 歲， 便 要 介 紹 給 他。 對 方 說 好 要 送 一 棟 房 子 作 嫁 妝 讓 他 開 洗

衣店，加上女孩在家也會作農事，代德的父親認為對方有這麼好的條件就答應

了，可是代德不要。本來我們倆家人都不知道我們的相識，這時才不得已向雙

方父母公開，結果得到的是雙方家庭都反對。他父親說我不會作農事，因為我

家不是務農的。其實我想也許是我的條件不如人吧。而我媽媽也非常生氣、反

對，因為代德坐過牢而且年齡相差十二歲，也沒有經濟基礎，於是事後也叫人 介紹我相親。

富岡這樣的小鎮，居住的人都是世居，沒有外來人口，所以彼此都認識，若

有什麼訊息很快就都傳到大家的耳裡了。在那封閉的年代，又是鄉下，說什麼

長期處在不安、沒有安全感的日子

323

吾商專教英文，梅其純則到螢橋國中教書（二

（註

、林雪嬌

）

（註

）

一三年時梅其純的兒子打電話 ○

，所以我很早就認識這些女同學。

到互助會說他過世了）。偶爾有些別的女同志去找楊孔蘭，或者常去丁老師家 裡，例如許月里 6

一九六六年四月時，我要生老大了，因為夏天太熱，擔心小孩子不適合，於

時也幫他縫褲腳或扣子。

難友來他這兒聊天。他的西裝都是手縫，簡太太一個人做有時忙不過來，我有

的，很多難友做西裝都會找他，簡萬子夫妻倆對人都很熱心、親切，也時常有

服 點， 此 後 她 對 我 們 就 像 兒 子 般 有 好 吃 的 都 會 給 我 們。 因 為 簡 萬 子 是 做 西 裝

因為身體不舒服躺在床上，她的孩子也不在，代德幫她按摩、刮痧，慢慢才舒

沒辦法交談，有事時只能用手比劃的，我們也常覺得好笑。記得有一次老太太

住樓下，是位六十歲左右的老夫人，只會閩南語，而我只會客語和國語，根本

的木造房子的閣樓。那間閣樓好小，高一點的人都站不起，夏天很熱。房東就

去找難友簡萬子做西裝，也經由簡萬子的介紹，我們開始租屋在簡萬子家隔壁

代德在大鵬工作一年後，一九六五年六月十九日我們結婚了。難友介紹我們

5

徐代德北上工作和婚後生活

我北上工作一年後，代德通過同學范榮枝的消息，和同樣因「義民中學」案

受刑十年回來的丁潔塵老師取得聯絡。丁老師說，在鄉下開洗衣店沒有出息，

（註

）

所 在 的 大 鵬 洗 染 公 司 上 班。 這 家 公 司 規 模 還 算 大， 老 闆 是 個 也

即 使 是 洗 衣 服 也 要 到 臺 北 來 再 慢 慢 找 機 會， 於 是 介 紹 代 德 到 丁 老 師 獄 中 女 難 友楊孔蘭

了一位難友梅其純

（註

）

， 於 是 單 在 門 市 裡 就 有 三 人 是 難 友。 楊 孔 蘭 後 來 到 醒

到門市，此時我就把工作辭掉。門市要騎腳踏車出外收送整理衣物，後來又來

園前蓋了很多違建的地方的一幢鐵皮屋裡。代德在洗衣工廠做了一段時間就調

到的，還有幾家飯店的檯布、床單等，洗衣工廠則是在林森北路旁未拆遷成公

是在南京東路一段第一飯店對面，當時美軍顧問團衣物的外包清洗都是大鵬標

來就是了。」代德於是把洗衣店轉讓給房東，上來臺北。大鵬洗染公司的門市

幾乎成為難友剛出來時找不到工作的落腳地。丁老師說，「我和他說了，你上

受 過 感 訓 的 上 海 人， 老 闆 姓 浦， 我 們 都 叫 他 浦 先 生。 浦 先 生 人 很 好， 他 這 裡

3

4

322 在逆風中奮起

長期處在不安、沒有安全感的日子

325

實創業並沒有想像中那麼容易，婁摩天回學校教書後，沒多久代德就到王子出

版社編輯部上班。王子出版社的老闆是難友蔡焜霖，當時《王子兒童月刊》非

常有名。出版社在三重，而恰好簡萬子在三重買了一棟兩層樓的房子問我們要

不要搬過去住，也恰好這時老二也出生了，搬了幾次家都是和房東分租房間，

總覺不方便，覺得自己獨立住家又距離上班處很近很好，便決定搬去三重了。

代德在「王子」工作時間也不長，出版社財務困難而解散後便失業在家。這

時有位姓白的難友（名字不記得了）出版一本《推銷天地》月刊教人如何推銷

商品，服務第一線人員如何把商品速銷出去的專業知識，當時臺灣這方面的書

還很少，所以很暢銷，白先生便找代德翻譯日文相關資料。加上朋友們持續相

互介紹，所以那段時間即使在家，卻有很多稿源，常常熬到半夜才睡覺。雖然

工作量大，也因為稿費很低，所以收入並不多。有一次聽代德說，當時在牢裡

他在讀中國文學史，就有難友說：「幹嘛念中文？要念英文才有用。」可當時

他心想，「我為什麼要念美帝的文字？」現在想想有道理，因為同樣是翻譯，

翻 譯 英 文 的 稿 費 比 日 文 多 了 三 分 之 一。 後 來 再 應 徵 到《 民 眾 日 報 》 編 輯 部 上

是搬離小閣樓，到另一位難友陳金澤那兒住。陳金澤的房子租在南京東路三分

局後面巷子裡，有兩個房間，其中一間多的就分租給我們。我們住處的巷口就

是難友許省五、省六他們開的海燕廣告公司，專門畫那種好大的廣告看板。很

多難友也會來廣告公司聊天，劉建修當時賣西藥也常騎著摩托車來。老難友時

常相互幫忙，又恰好都住很近喜歡串門子，所以當時到臺北以後，互動來往的 幾乎都是難友。

一九六六年，代德找到一份新工作，在重慶南路世界廣告公司，工作內容是

客戶委託的廣告撰文及日文翻譯。這時也開始有朋友介紹翻譯日文，代德下班

（註

）

（註

）

找 代 德 開 翻 譯 社， 由 代 德 翻 譯 日 文，

是 描 述 日 本 二 次 大 戰 投 降 前 一 日 的 政 治 角 力 的 書。 後 來 有 位 在

後晚上在家兼差繼續翻譯，多少賺點錢。他的第一本日文翻譯書是《日本最長 的一日》

宜蘭羅東高中教英文的難友婁摩天

的年輕難友，就住在辦公室也幫忙跑腿收送稿件。大約只做半年就結束了，其

辦公室開始自己做翻譯。當時有一位好像是在南日島被抓而出獄回來沒地方住

婁摩天翻譯英文，代德就辭掉廣告公司的工作，與婁摩天兩人在重慶南路租個

8

7

324 在逆風中奮起

長期處在不安、沒有安全感的日子

327

得 不 說 了， 還 好 老 闆 不 畏 懼 沒 有 叫 代 德 離 開。 因 七

年代臺灣經濟剛開始起 ○

飛， 公 司 業 務 快 速 擴 張， 在 斗 南 和 高 雄 各 有 食 品 和 冷 凍 工 廠， 代 德 的 工 作 態

度認真負責，也得到老闆的賞識而升任為秘書室主任，工作穩定下來，收入才

算開始穩定，薪水也不錯。一九七八年，尉天聰教授在藍燈出版社將代德幾年

年代 ○

來在《中國論壇》、《夏潮》雜誌等刊出的多篇有關國際政治經濟、人權等議

題的文章，集結發行單行本《當前世界的紛爭》。工作了十年，一九八

年代時，黨外雜誌常邀稿寫一些國際情勢或國際經濟，不過為了家裡 ○

德因腦部開刀後沒辦法適應繁重工作而離開，後又在家從事翻譯寫作的工作。 一九八

美帝國主義發展史話》，由陳映真的人間出版社出版。 ─

的生活還是接外面的稿子比較多，後來代德又用了三年時間編著了《背德的帝 國

我到幼稚園上班

結婚後我就一直在家帶孩子，沒有上班，記得有一次我告訴祖母說：「您幫

我帶孩子好嗎？我想上班賺錢。」祖母回我：「孩子帶好就是賺錢。」直到某

326 在逆風中奮起

班，當時的《民眾日報》是基隆的地方報，副社長是留日回來的李哲郎先生，

很 有 抱 負， 很 想 把《 民 眾 日 報 》 改 版 看 能 不 能 擴 大 發 行， 告 訴 代 德 說 臺 灣 現

在報紙的一版頭條新聞來源都是中央社提供，我們來寫不一樣的。報社有訂日

本的《產經新聞》、《朝日新聞》等外國報紙，每天就在外國報紙上尋找國際

新聞報導，後來代德就負責編寫國際動態與經濟新聞，張敏生現在也常說當時

因為代德接觸得比較多，所以他們常在一起講事情。可不久後，警總到報社提

出質疑說「報導來源和報導內容有問題」，警告了好幾次。曾經有一次，報社

推派代德到香港參加世界華人翻譯協會的會議，申請護照也被警總拒絕發下來

年這段時間代德的工作並不順利。他 ○

而無法參加。代德覺得不適合再做下去，搞不好又會被抓，就向副社長提出離 職，又回家自己做翻譯。 回頭想，從一九六五年結婚到一九七

是一位很有修養的人，遇到挫折並不消極，還常用毛筆寫些名人的勵志名言或

詩句來自我激勵。直到一九七一年，再應徵到一家對日貿易的偉成食品貿易公

司，剛開始也是日文翻譯。警察也曾經找上門，代德見到警察時想著這下子不

長期處在不安、沒有安全感的日子

329

事，要自己找材料；還有習字、筆順、畫畫、著色，都要自己刻鋼板油印訂成

冊給小朋友，不像後來有幼教社出版整套教學本，拿了就可用。經過幼稚園教

學這幾年的辛苦學習，也為後來十幾年自己開幼稚園的幼教生涯奠定了基礎。

政治犯比流氓還可怕

代德離家到臺北工作後，警察到富岡家裡查戶口時看不到人，我公公說「在

臺北工作」，警察就說「人在哪裡，戶籍就要在哪裡」。因為我們是租房子、

又常搬家，就沒把戶籍遷出，可是每次回家時我公公都提到警察老催著戶籍遷

出的事。直到我們搬往簡萬子三重的家時，才把戶籍遷出來。這時我才開始知

道警察每兩個星期就來查戶口，給我造成好大的困擾。鄰居會問，警察為什麼

常到你家？剛開始我說他是我先生的朋友，可是不久換了新的管區警察來，我

真不知怎麼回答，總不能說每個警察都是朋友。代德也受不了，寫了一封信給

警總的「傅道石（輔導室）」抗議，然後又帶著戶口簿到派出所找警察，跟他

們說：「我現在出來外面，我有家，也有孩子。我現在是一個守本分的老百姓，

328 在逆風中奮起

天我在蘆洲遇到一家人仁幼稚園出來招生，她們見我有兩個孩子便問：「孩子

要念幼稚園嗎？」在聊天當中我隨口反問：「那你們有缺老師嗎？若有缺我可

以做喔！」於是留下資料給園長帶回去，過不久幼稚園來信要我去試教。其實

我沒有教過幼稚園，但我想自己孩子都帶了兩個了，以自己帶小孩的經驗說故

事、唱兒歌，應該沒問題吧？我就鼓起勇氣去了。到了之後，園長對我說有位

大班老師臨時不來，要我幫忙帶，叫我先講故事，她在旁邊看。我記得我就講

我最熟的〈三隻小豬〉，第一次面對五十幾位小朋友。再來要彈琴教唱兒歌，

我說很久沒彈可能不行，需要時間練一下，園長說她彈，要我在旁邊唱邊帶動

作，我就照歌詞意思帶動唱。結果園長說「可以」，明天就來上班。我也告訴

園長我需要把兩個孩子一起帶來，園長還蠻好的，答應了。並且說學費、月費

全免，只要繳午餐費就好了。這時老大三歲多、老二兩歲多，我就每天帶著兩 個小孩去幼稚園上班。

當時對於幼教師資沒有特別的專業要求，家長要求也不多，只要能把孩子帶

好就可以。但幼教老師也很辛苦，班級人數多，從單元的教案設計、兒歌、故

長期處在不安、沒有安全感的日子

331

位哥哥在外上班很少回來，另有兩位妹妹在上學。陳家都住二樓，一樓是客廳

和廚房，三樓的半層是一個沒有隔間的大房間，反正我們家具也不多就搬過去

了。每天我帶著兩個孩子和陳老師一起上下班，回到家陳媽就會招呼兩個孩子

吃點心。因為他們是軍眷，都有配發麵粉，而陳媽很會做麵食如饅頭、包子、

麵條等，小孩子每天都開心地在樓下吃了點心再上樓。可是這樣的日子沒過多

久，有一天我們回來時，孩子們叫陳媽媽都沒有回應，我們雖覺得奇怪但也就

上樓了。一連好幾天都不理我們，我也想不出原因。到了第五天左右，陳老師

跟我說警察來找陳媽說：「怎麼可以把房子租給比流氓還可怕的人住，若再讓

你們住的話，政府會把房子收回。」所以陳媽嚇到了，也不知要如何向我說清

楚。晚上代德下班回來我們討論後，覺得不要為難人家，是我們自己沒考慮清

楚，讓陳媽受到那麼嚴重的驚嚇也不好意思。我便告訴陳老師，會儘快找房子

搬家。兩個月搬兩次家，這次是我一生難忘的一次，因為這樣我和陳老師都覺

得尷尬，也是讓我下定決心一定要有自己的房子。後來還是在過去老鄰居的介

紹下租到四樓的房子，一直住到一九七三年在新莊買房子才安定下來。

330 在逆風中奮起

你 還 一 天 到 晚 到 我 家 來 騷 擾， 那

我 們 要 怎 麼 生 活？ 你 現 在 兩 個 禮

拜 來 一 次， 以 後 每 兩 個 禮 拜 我 到

你 派 出 所 一 次， 你 要 簽 戶 口 簿，

我 定 期 拿 來 給 你 簽， 我 本 人 來，

這 樣 行 不 行？ 你 不 要 到 我 家。」

後來代德每兩個禮拜去他那裡報

到， 警 察 就 不 再 來 我 們 家 裡 了。

他 為 了 省 事， 也 把 自 己 身 分 證 上

常淹水剛改建好兩樓半。陳爸過世了，陳媽是位慈祥的外省媽媽，我同事還有

三樓沒人住，問我要不要看看？我就和代德去看。陳家是空軍眷村，也是因為

泡湯，於是我們就想要搬家。正好我在幼稚園的一位同事陳老師跟我說，他家

在簡萬子家住了一年左右，遇到颳颱風淹大水，一連淹了兩次，所有家具都

標誌著「禁役」的部分弄得模模糊糊的，讓人看不出來。

警備總部公共關係室回函。

長期處在不安、沒有安全感的日子

333

一九七七年，徐代德於臺北新莊自宅書房中，進行翻譯工作。

了 沒 事。 一 九 七 四 年 劉 建 修 二 次 入 獄

時 也 擔 心 會 有 事， 因 為 住 在 南 京 東 路

）

因 為《 富 堡 之 聲 》 雜 誌 出 刊 兩

年， 李 慶 ○

三 段 巷 子 時 也 常 和 劉 建 修 傳 閱 書 籍，

（註

後 來 也 沒 事。 到 了 一 九 八 榮

國家民族或是世界國際現況都沒興

什 麼 」。 可 那 時 的 我 對 於 他 說 的 什 麼

起 討 論， 常 說「 希 望 妳 知 道 我 們 在 做

換 意 見， 他 回 來 都 會 說 和 什 麼 人 在 一

代德還是時常和難友聚會討論時事交

雖 然 經 歷 過 幾 次 的 有 驚 無 險， 可 是

陣子以後沒事了才放心。

榮 都 邀 代 德 寫 稿， 當 時 也 是 緊 張， 一

期 被 查 封 而 被 捕， 因 為 短 短 兩 期 李 慶

9

332 在逆風中奮起

記得有一次去拜訪難友黃時雄（二

一二年過世），和黃太太聊天時問到他 ○

們 是 怎 麼 結 婚 的？ 黃 時 雄 說 ：「 我 有 和 太 太 說 我 坐 過 牢， 可 是 不 是 偷 搶、 殺

人，只是思想不同而坐牢，我不是壞人。」結果黃太太說：「喔！你們知道嗎？

那些殺人、搶人、放火的人，只要坐牢出來就沒事了，他坐牢出來警察還是整

日跟著來。有一次我們在士林租房子住，警察來要我們馬上搬家。問為什麼？

警察說蔣總統住在這，你就不能在這住！」現在說來像是笑話，可是當時又會

是什麼心情呢？每位受難人和家屬都會談起這同樣的類似遭遇，就如難友們說

的：「在監獄裡坐小牢，出獄後是坐大牢。」這是每位政治受難人和家屬永遠 抹不去的夢魘吧！

有驚無險擦身而過

一 九 六 八 年 陳 映 真 被 捕， 代 德 告 訴 我 可 能 會 有 事， 當 時 我 雖 然 不 認 識 陳 映

真，但知道他們偶爾也有聚會。陳映真的好朋友吳耀忠入獄前，還請代德翻譯

了兩本藝術方面的書《近代藝術革命》和《西洋美術史》，所幸一段時間過去

長期處在不安、沒有安全感的日子

335

年 老 三 要 上 小 學 時， 我 就 和 代 德 商 量 想 自 己 開 幼 稚 園， 代 德 問 ：「 你 可 以

嗎？」我認為這一年的教學也讓我了解目前幼教現況，何況有先前在蘆洲教幼 稚園的經驗，「應該可以」。

（註

幫 忙 裝 潢， 等 小 天 使 ）

10

以 經 過 一 個 月 的 招 生 後， 八 月

工， 而 把 孩 子 送 到 幼 稚 園， 所

很多媽媽們都在家做各種的加

方 宣 傳 口 號「 客 廳 即 工 廠 」，

做 就 有 錢 賺， 記 得 那 時 有 句 官

臺 灣 經 濟 正 好 的 時 候， 只 要 肯

學 年 結 束 後 就 開 始 招 生。 適 逢

金增

找了一位很會作木工的難友張

戲 場， 就 開 始 進 行 規 劃 設 備，

我們正好兩年前有買一間一樓四十坪的房子，而旁邊也有十坪的空地可做遊

徐代德與涂貴美全家福。

334 在逆風中奮起

趣，因為我忙於帶孩子、忙家務，對他的想法也沒精力多瞭解，只是會擔心地

叮嚀幾句，提醒他現在是有家、有孩子的人，若再被抓去坐牢怎麼辦？而他總

是一副不在意地說「不要庸人自擾」，平常家裡任何事他都好說，但他認為追

求公平自由是他為人的信念，所以固執而不受到他人的影響。他經常在我進房

間睡覺的時候在旁邊一直跟我講話，把今天晚上看的新聞，不管是重要的時事

或者一般性的常識、有趣的，轉述給我聽，「嗡嗡嗡嗡嗡」地講不停，我雖多

少聽一些，但常常聽一聽就睡著了。當他過世以後，我最不習慣的就是睡覺時 身邊的催眠曲都沒有了。

一九七九年自辦群英幼稚園

一 個 星 期 上 午 上 學， 一 個 星 期下 午 上 ─

自大女兒一九七二年上小學後，我就辭掉幼稚園的工作。因為當時臺灣的小 學教室不足，中年級以下都是兩部制

學。輪著上，所以家裡不能沒有人。一九七三年老三出生就更得專職在家照顧

孩子。直到一九七八年才又帶著老三到迴龍「小天使幼稚園」工作。一九七九

長期處在不安、沒有安全感的日子

337

的 工 作。 回 家 後 又 翻 譯 寫 作， 一 直 到

一九八九年復發。醫生說這種腦瘤是復

發性的，長在腦動脈上也沒辦法根除，

所以他在九二年、九四年又兩次開刀，

最後因為腦部的運動神經受傷而不能走

路。我們住家是沒有電梯的公寓，下樓

他生病後，不只是很多人會來探望，我

而不願意去，只是做我自己的事情。待

望我一起去參加聚會，但我都因為忙碌

本 來 我 們 更 年 輕 的 時 候， 代 德 也 會 希

岡，住了四年代德便走了。

子，一九九五年全家從新莊搬回楊梅富

經營十四年的幼稚園，回富岡老家蓋房

是一大問題，為了要照顧他我也結束了

涂貴美（左）與徐代德弟、妹攝於徐家老宅。

336 在逆風中奮起

開學就有八十幾位小朋友，可說給我很大的信心。在不算大的空間裡最多時曾

有一百多位小朋友。現在想起來還是感恩代德，在十年來在偉成食品公司的收

入終於可以買到房子開幼稚園，也要感謝王、姜兩位老師的協助，在剛開始幾

年和我共同努力獲得家長的好評和信任，而幼稚園也成為日後十幾年的家庭經 濟主要來源。

直到一九九二年代德第三次開刀，雖然幼稚園跟住家兩地距離很近，但我擔

心代德雖然可以在家裡走路，但要外出就不大方便，而幼稚園的責任又很大，

才再把幼稚園收掉。我跟代德講：「幼稚園不做了，我來家裡做安親班好了。」

然後把幼稚園的房子賣了，買下我們住家樓上的房子，再加蓋一個五樓，改開 安親班。

年 代 德 五 十 歲， 那 年 因 為 腦 瘤 開 刀。 出 院 後 回 去 上 班 總 覺 得 沒 辦 ○

腦瘤開刀 搬回老家 一九八

法 再 適 應 公 司 繁 忙 的 工 作， 因 而 向 老 闆 請 辭， 結 束 在 偉 成 食 品 公 司 為 期 十 年

長期處在不安、沒有安全感的日子

339

代 德 因 為 走 路 不 方 便， 第 二 次 開 刀 以 後， 有 次 應 張 皆 得 的 邀 請 去 大 陸 看 醫

生，我們在北京時順道去爬了長城，帶著他走太慢了最後沒爬完。現在我如果

去大陸，都會帶著代德的相片在我皮夾子裡，每一次到大陸，我都會跟他講：

「我帶著你一起到祖國來了！」代德常說，大陸是他的祖國。晚年在富岡時，

記 得 有 一 天 傍 晚， 代 德 坐 在 輪 椅 上， 在 前 院 看 到 好 美 的 夕 陽， 有 感 的 念 出 ：

「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感覺格外感傷。腦部因為多次開刀後也慢慢的

二

一六年四月完稿 ○

萎縮退化，一生中為對抗資本主義和思想自由而努力，最終在一九九九年十二 月時告別他六十九歲的坎坷人生。

註釋

臺灣省保安司令部，一九五二年六月十七日，（四一）安戒字第一一三號代電，「查姚錦等叛 亂一案業經訊明姚錦黃賢忠徐代錫邱興生等叛亂屬實依法判決各處死刑各褫奪公權終身奉國防 部核准執行」 張 敏 生 ，山 東 省 平 度 縣 人 。一 九 二 八 年 五 月 十 日 生 ，被 捕 時 二 十 一 歲 ，為 高 雄 無 線 電 學 校 職 員 。 1.

2.

也開始常跟他一起去參加活動認識更多「老同學」。代德過世後，我開始幫忙

「互助會」的庶務，好多曾經跟我先生代德一起關在牢裡的人會跟我講以前代

德在獄裡如何、做過什麼事、他的待人如何，也讓我覺得我先生好像真的是一 個蠻好的人。

搬回富岡後，孩子也都長大了，女兒是新莊一所小學的老師，已結婚有兩個

孩子，女婿在科技公司上班。大兒子是北市成淵高中老師。老么大學剛畢業在

孩子們的孝心。

有 一 個 凝 聚 的 力 量。」 讓 我 好 感 謝

說 ：「 就 是 爸 爸 生 病， 才 會 使 我 們

你 們 就 不 用 這 麼 辛 苦。」 女 兒 回 我

們 聊 天 說 ：「 今 天 若 不 是 爸 爸 生 病

在 一 起 卻 也 覺 得 幸 福。 有 次 和 孩 子

班， 雖 然 辛 苦 可 是 全 家 人 晚 上 回 來

臺 北 上 班。 搬 回 富 岡 後， 孩 子 們 每 天 都 一 大 早 從 富 岡 開 車 或 坐 火 車 到 臺 北 上

涂貴美皮夾中的徐代德照片。

338 在逆風中奮起

回想 陳武鎮（陳玉珠

文） ‧

判有期徒刑十五年，褫奪公權十年。 楊孔蘭，安徽省滁縣人。一九三二年十月二日生，判有期徒刑五年，褫奪公權四年。 梅其純，湖北省黃陂縣人。一九二九年十二月二日生，判有期徒刑十年，褫奪公權五年。 許月里，臺北人。一九一二年六月十二日生，判有期徒刑十二年，褫奪公權十年。 林雪嬌，臺北人。一九二五年十月六日生，判有期徒刑十年，褫奪公權五年。 《日本最長的一日》臺北，文源書局出版。一九六七年。 婁摩天，河北省薊縣人。一九二八年三月二十八日生，被捕時二十七歲，交付感化三年。 李慶榮，廣東省梅縣人。一九二七年四月二十四日生，被捕時五十三歲，判有期徒刑五年。 張金增，苗栗人。一九三 ○ 年五月十三日生，被捕時二十四歲，判有期徒刑十年，褫奪公權七 年。按「政治受難者數位資料庫」略：張金增、張金城、林淼榮等三人，各經同案被告張金對 吸收參加匪黨。 3.

4.

5.

6.

7.

8.

涂 貴美， 一 九四 四 年生， 桃 園楊 梅人， 高 中畢 業 後，短 暫 在新 竹 東門 一 間婦 產科 醫 院 擔任護士，後回老家學做裁縫，因洋裁店老闆為徐代德的姑姑，因而結識徐代德；惟 雙方家庭不贊成兩人交往，故涂貴美與徐代德決定離開桃園，先後北上臺北工作，並 於一九六五年結婚；婚後涂貴美做專職家庭主婦，直至一九七 ○ 年左右因小孩上幼稚 園的機緣下，應徵到幼稚園工作，後來便以從事幼教為工作，直到退休。

撰文者

10. 9.

340 在逆風中奮起

陳武鎮 1932-

一九四九出生於屏東縣萬巒鄉佳和村，曾就讀萬巒鄉 佳佐國校、省立潮州中學初中部、臺南師專美勞組。師專 畢業後分發臺北縣萬里鄉大坪國小擔任教師；一九六九年 入伍左營海軍新兵訓練中心，在性向測驗卷上書寫反對國 民黨字句，被以「叛亂罪」移送軍法審判，遭判刑二年， 發監臺東泰源感訓監獄。一九七一年出獄後在高雄當英文 書店店員，並至板橋升學補習班當導師。一九七三年補服 兵役退伍後，於一九七四年重回大坪國小擔任教師，翌年 （一九七五）轉任臺南縣東山鄉東原國小、臺南縣新營鎮 新 營 國 小， 二 ○○ 四 年 於 新 營 國 小 退 休， 現 專 職 藝 術 創 作。

他是我的一生

345

一次又一次的抉擇，都把我推向第四個抉擇 一個二十歲的白色恐怖受難者﹔

—

把我的一生投入他的生命中，他就是我的一生， 打理生活中大小瑣事，滌濾創作時庸閒雜項﹔ 在日夜不離的跟隨裡，我成為他的忠實紀錄者﹔ 也因為參與他的活動，我在混沌的政治迷惑中， 豁然清醒﹔

—

走過這一段曲折的歲月，人生已遲暮， 就是如此了

第一個抉擇 一九六五年，我初中畢業，考取臺南女中和臺南師專。 在師專的口試，答：「應該會去讀南女吧！」

344 在逆風中奮起

第二個抉擇，專長

第一個抉擇，學校

我選了在鄉服務，遠離進修之路﹔ —

我選了美勞組，遠離音樂之路﹔ —

我選了臺南師專，遠離大學之路﹔ —

陳玉珠（陳武鎮的妻子）

他是我的一生 ─ 陳武鎮的藝術生命故事

在一次又一次的人生抉擇路上， 每一個轉折，都讓我的目標偏離，

第三個抉擇，工作

我選了陳武鎮，遠離平常之路。 —

起點一個小角度，造成終端很大的差距，

第四個抉擇，婚姻

他是我的一生

347

一九四九年，陳武鎮出生在窮困之家，那個年代，學歷愈高，愈能謀得有終

身保障的「公家頭路」，功課好的孩子，不論貧富，「升學」是很必要的。

成績不錯的他，因一幅蠟筆畫被老師大加讚美，興起了「長大後要當美術老 師」的念頭。

一九六一年，他考上初中。註冊時，憑里長開具的「清寒證明單」，向學校 申請減免學雜費。

初三那年，熱心的莊世和老師教導「美術欣賞」，說：「人體畫，不是色情﹔

省立潮州中學時期的

照片。

臺南師專畢業前的照

片。

抽象畫，不是亂畫。」他因此對人體和抽象畫，有正面的概念，更嚮往美術之 路。

佳佐國校時期的照片。

346 在逆風中奮起

到南女參加口試，卻是：「可能會去念師專吧！」 會那樣的矛盾，是因為心裡在掙扎。

南女 —

師大 —

出國留學。 —

家境還算可以，但爸媽養育六個小孩很辛苦，若讀公費學校，可減輕爸媽的 勞累。 然而我的人生規劃卻是

在苦惱中，我想了一種折衷方式：讀師專，服務五年後再去師大，雖然繞了 一大圈，一樣可以圓夢。

就這樣的「自我安慰」，成為師專生，如果當年我走向南女校門，我可能不 會遇到陳武鎮。 屏東萬巒鄉佳佐村，德安中藥房，就是陳武鎮的老家。

在他阿祖的年代，田產不少，到阿公時，借鉅款重建房子，因中風，又積欠 龐大的醫藥費。

他的父親繼承中藥房，生性厚道，重情薄利，難以致富 ﹔母親日夜不停的踩 縫紉機，收入微薄﹔變賣田產，仍無法償清債務。

他是我的一生

349

進了師專，學校的鋼琴開放使用，我喜出望外，拚命找時間練琴。

聽到「假日美術教室」，我也毫不猶豫的報名參加。傳聞高一屆的高手兼快

手陳武鎮，是美術教室從不缺席的的靈魂人物。那時我所看到的，只是個高挑 孤傲的背影。

王家誠老師來上我班的美術課，經常拿陳武鎮學長的作品做說明，我聽到更 多訊息，知道他也喜愛古典音樂和文學。

三年級時，校外刊物《南市青年》聘請他當主編，他印象中校刊每期都有我

的文章，因而向我約稿，那是我在師專時期跟他僅有的一次接觸，之後就像沒 有交集的兩條平行線。

王老師視學生如弟妹，陳武鎮更如他的左右手。師母趙雲老師是名作家，對

我的童話創作頗多鼓勵，課後我常去老師宿舍，卻從來不曾遇見過他。

因興趣廣泛，分心之下，我的美術沒什麼表現，對音樂更為熱衷，分組選修 時，原以音樂組為目標，卻一時轉念，選了美勞組。

如果當年我選了音樂組，直向音樂之路，日後我可能不會遇到對美術完全執

348 在逆風中奮起

他的終極目標是公費的「師大美術系」，中間卡著一關「高中」，很傷腦筋。

變通辦法，就是報考公費的「普通師範」，畢業後服務三年即可申請保送師大。

他優先報考離家近的屏師。因高瘦、體重不足，以體育為特色的屏師在初試 時就把他刷下了。

唯一另途就是五年制的師專，抱著破釜沉舟的決心報考，初試通過，再參加

口試，四肢健全、五官不缺、也就正式錄取了，他雀躍的成為臺南師專第二屆 的學生。

他的人生方向指針，因屏師落榜而進入遠離家鄉的臺南師專。

我的人生方向指針，從放棄南女而偏到一牆之隔的臺南師專。 因為都進了臺南師專，才有日後的淵「緣」。

第二個抉擇

從小我的鄰居是戲院、唱片行，耳濡目染之下，熱愛音樂美術。初中時因音 樂成績優異，大哥向爸媽勸說，讓我去學彈鋼琴。

他是我的一生

351

讀到柏楊、李敖等所謂異議分子「妖言惑眾」的文章。一篇篇批判國民黨的言 論，敲擊著少年敏銳的心靈。

他曾經請教王老師，臺灣的政治，到底如何？得到「開明專制」的回答。乍

聽當下，默默接受，仍覺得迷惑。在現實生活的壓力下，他也不能想太多：好

好讀書，將來當個生活穩定的美術老師﹔好好畫圖，向塞尚、梵谷、莫內致敬， 就滿足了！

一九六九年七月畢業，他被分發到臺北縣萬里鄉大坪國小。依規定先到校報 到，服完兵役後才能正式敘薪。九月他就入伍了。

師專男生畢業前有預備軍官考試，若沒通過，要當兩年大頭兵。非國民黨員，

通過的機會則微乎其微。只愛畫畫的陳武鎮，沒有加入國民黨，因而遇到無可 奈何的命運。

九月，剛開學不久，傳來陳武鎮在軍中出事的消息，大家都極為震驚。我也 懷疑：這是什麼時代了，還會有「思想犯」的罪名嗎？

校方召開特別會議，有人主張開除他的學籍，王老師不斷的奔走，讓學校保

350 在逆風中奮起

著的陳武鎮。

校外有一間天主教堂，我常到活動中心去，發現隱密的閱覽室藏著不少「禁

書」，批判國民黨的文章，跟教科書大唱反調。發表反對文章的人都被政府抓 去關了，潛意識裡，我覺得他們並非壞人。

有一次我被訓導處叫去訓斥「思想有問題」，因我文章中的一段被認為「犯

上」，要求我重寫。對照那些被禁的書、被封的筆、被關的人，讓我了解家人 再三交代「出外要小心，不要亂講話」的用意。

如果不是後來跟陳武鎮牽手一生，也許在優良老師的崗位上，乖乖的相信教 科書，繼續受國民黨洗腦。

歷經十四年的黨國教育，滿腦子的「英明領袖、民族救星……」。一九七

○

年起我開始教書，教學生要「做個堂堂正正的中國人」，要好好的「說國語」。 所謂「二二八」，在當局的高壓下，任誰都無從聽聞。

進師專後，陳武鎮文學鑑賞能力和外文程度大增，他在開山路的舊書店，發

現「文星叢書」、《劇場》、《筆匯》……等被國民黨嚴加打壓的「禁書」，

他是我的一生

353

我初入師專即莫名其妙成為國民黨員，混到畢業，黨員身分如影隨行，但六

年黨齡跟他兩年政治犯並不相捍悖，就如此漸行漸近，兩條平行線，終於有了 交集。

那個年代，政治犯出獄後回到社會，彷彿又進入一個大監獄般，仍受到監視，

幸好他的家人都絕對的支持他，師長、朋友都接納協助他，給他滿滿的溫情。

他考慮讀夜間高中補校，取得「高中同等學歷證書」好報考大學，突然接到

王老師來信告知，他服務的學校在等他，若服完兵役，快去任教，否則也要辦

好離職手續。王老師勸他「騎驢找馬」，能教書就先去教書。

但是關鍵在「退伍令」，公所兵役課推說當次役男名單查無名，無法調他當 兵。若沒有退伍令，就不能回復教職。

「時代改造青年，青年創造時代」，亮麗的口號打動我的心，我也以為「親

民的蔣經國先生」是青年的導師。畢業後，活躍的我被救國團拔擢為暑期康輔

他 已 付 出 兩 年 牢 獄 之 災 的 代 價， 若 不 能 回 到 教 職， 剝 奪 他的 工 —

活動的導師。我自恃在救國團的服務有功，因此寫了一封抗議信，強調「一過 不該兩罰」

352 在逆風中奮起

持「不處置」態度。

校方以保護學生為由，嚴格要求在校生不可「涉入」，過了一段時間，校園 中回復平靜，大家照常上課，我也漸漸淡忘了。

第三個抉擇

畢業一年後，本班開同窗會（同學會），同學告訴我，陳武鎮已經「出來」

了 ，在高雄一家書店當店員。我為一個優秀的人才那般「淪落」，心疼不捨。 同窗會後，我和好友到書店找他，想給他一些友誼的溫暖。 走過靜靜的愛河，冷冽海風吹拂著，我問他，還畫不畫。 他說，水彩早就乾了，丟了。

那一路上，我一再嘮叨，不要放棄美術，他慨嘆著：「能活下去就不錯了， 還敢再做畫家夢嗎？」 我那一頭熱的「勸進」，彷如傷口撒鹽般，惹得他更心痛！

此後我們開始通信，紙上談論，能談的話更多，也更互相了解。

他是我的一生

355

造成的傷害永遠無法釋懷

種 種 因 素， 他 實 在 無 法 專 心 創 作， 心 存 恐 懼， 只 —

能畫些他認為「沒營沒養」的風景靜物，苦悶難言。

我雖然在兒童文學路上前進，心中也沒有放棄當畫家的理想，一面繼續編織 再進修的美夢，一面更想著如何鼓勵他創作。

第四個抉擇

正值青春年華的女老師，媒婆幾乎踩扁我家門檻，要安排我「被相親」，為 了減少困擾，我乾脆向家人宣布，帶人回來給他們「相」。

爸爸辦了一桌料理，邀請親戚長輩的「相親團」來當「觀察員」。

「相」過後，大家七嘴八舌討論，家境、身材、同姓……種種問題，全都在

「爸爸答了算」之下過關，而爸爸則完全信任我的眼光。過後，他的父母帶媒

人來正式提親，在家人的祝福下，舉行訂婚儀式，至於結婚，要等我進修完成 再考慮。

一九七三年九月，他北上任教。落寞中，總算有一點「一切在好轉」的寬慰。

354 在逆風中奮起

作機會，等於再一次的懲罰，那是不公平的。

信寄往救國團的總部，不知道它下落如何或是否有效。不過，後來總算獲得 通知，直接到左營海軍到一艘軍艦報到。

假日我當救國團的義務指導老師，他並沒直接反對，有時我在教土風舞，他

還會在場邊靜坐等我。他很技巧的先從各方面融入我的生活，不時提醒我「兒

童文學」是我最出色的項目，最後，我淡出所有救國團的活動。

後來我才知道他的用心，為了保護我，讓我在最無人際利害關係的童話世界 裡，無論橫衝或直撞，都比較安全。

一朝被蛇咬，三年怕井繩，他被關兩年，心中那條蛇，一直都存在。

如果那時沒有去看他，我正過著積極熱烈的生活，也沒放棄再進修的夢想。 一個動念去看他，日後的轉變全滑出我的掌握了。

一九七三年，他順利的退伍了，在學校開學前，有幾個月的空檔，他重拾畫 筆，完成一批油畫作品，在臺南社教館舉行個展。

然而周遭監視系統造成的心理壓力、無法保證教書工作能否順利、對父母曾

他是我的一生

357

披著白色婚紗的浪漫婚禮，是所有女孩走進婚姻的美夢，可是我必須當「紅

衣 新 娘 」 …… 這 讓 我 在 聽 到 公 公 猝 逝 的 震 驚 之 餘， 又 感 到 另 一 重 震 驚， 惶 惑 中，似乎只能無奈地接受命運了。

我 的 臉 上 畫 了 亮 彩 新 娘 妝， 沉 悶 心 緒 卻 錯 綜 糾 纏 ﹔ 我 的 長 髮 梳 起 高 高 的 頭 髻，輕罩著的紅色紗巾卻萬般沉重。

接我的計程車運將也許了解紅衣新娘的悲哀，我才上車，他即暗示「……還 有機會反悔，妳下車跟家人回去，一切就都算了。」

望著車外雙眼紅腫滿心不捨的媽媽，我想起安徒生的童話，為真愛化成泡沫

的小美人魚。在這個時刻，若說犧牲，只不過少了虛華的婚禮，但我怎能拋棄 剛慟失父親的知心郎呢？ 耳邊揚起的是悲切的嗩吶聲……

—

紅衣新娘，戴孝新郎，這就是我們的婚禮。在送葬行列中，一輛人力三輪車， 就是我的花轎，樂隊

婚後一個假日，他帶我去他服務的學校。

翻山越嶺，走了兩個多小時，濕冷的小宿舍裡，天花板凝聚水滴，四面牆壁

陳武鎮與陳玉珠訂婚時合影。

356 在逆風中奮起

不 料 十 一 月 底， 他 的 父 親 突 然 半 夜 裡

心肌梗塞，以五十三歲的壯齡驟逝。

他 的 父 母 曾 以 他 為 榮， 冀 望 他 出 人

頭 地， 他 卻 讓 父 母 在 鄉 人 間 慘 遭 異 樣

眼 光， 長 夜 哭 泣 ﹔ 才 剛 以 為 有 機 會 彌

補 自 己 的 過 失， 卻 又 發 生 如 此 令 人

措 手 不 及 的 事， 樹 欲 靜 而 風 不 止， 子

欲 養 而 親 不 待， 令 他 懊 惱、 痛 哭、 心 碎！

接 到 電 報， 他 立 即 趕 回 屏 東 老 家 奔

喪。 按 照 他 故 鄉 的 習 俗， 長 輩 去 世 出

在他「離家」 —

殯 時， 已 訂 婚 的 準 媳 婦 要 著「 紅 衣 」 去陪送，讓亡者放心 前，兒子已成婚。

他是我的一生

359

說》。

他的努力，得到相關人士的讚賞，一九七五年國立編譯館聘他為國小美勞教

科書編審委員，掙脫「政治犯」的枷鎖，進入以往箝制人民思想的官方機構，

顯示出威權正在解體，長久以來環境中那股壓迫的束縛，總算鬆了！

一九七九年五月，女兒健翎出生。知道他將要轉跑道，我先以兒童文學專長

考進高雄市，買房帶著兩個孩子與婆婆同住。隔年七月他畢業，準備到屏東一

私立工專任教。新營國小的趙希成校長要他先去看看，確定要走才辦離職。

上了一個星期電機方面的課，每一節都有服裝筆挺的「教官」在走廊散步、 甚至走進教室後面「聽課」。

那樣的生活有何趣味？一個星期後，他退回聘書，拎著行李回家。

我在高雄已窩一年半，他既回新營了，我也毫不遲疑的申請調動。一時無法

立即調成，我仍執意賣房搬家，通勤了一個學期。我們很篤定，再也不會離開 新營，因此買地僱工蓋自己的房子。

一九八四年七月，老三健元出生時，新家剛好也落成了，距離娘家只有五十

358 在逆風中奮起

「流汗」，棉被裡的棉絮都長出藍色黑色的菇菇。 一趟大坪行，陰濕的天氣把我嚇壞了，打消北調的念頭。

一九七四年二月他調任臺南縣東山鄉東原國小服務，七月再以專長調動到新 營國小當美術老師。

一 九 七 五 年 四 月，「 偉 大 的 蔣 總 統 」「 駕 崩 」， 中 央 通 令 全 民 黑 紗 戴 孝，

學校設靈堂祭拜，那時的我，仍不知誰才是罪魁禍首，猶以為陳武鎮的受難只 是個人運氣太差，在軍中遇到卑鄙的小人。

對於教職，他還是不敢存有幾分安全感，為長遠著想，七月他以高中學歷鑑 定證書參加大學夜間部聯考，高分錄取成大電機系。 九月下旬開始了夜以繼日的生活，十月，大兒子健夫出生。

雙喜臨門，生活更為忙碌：白天教學、晚間上課，一早出門，回家已深夜。 半夜裡嬰兒哭鬧，新手媽媽應付不來，他也得幫忙。

雖然勞累，他沒鬆懈「美術老師」的責任，深入探討兒童美術教育﹔翻譯《兒

童知覺的發展與美術教育》、《兒童美術表現技巧》，著述《幼兒造形教育概

他是我的一生

361

嚴格，是為了保護孩子，在家園守衛者的立場上扮演黑臉，而我就是扮演白臉 的人，在嚴厲的父親和不知所以的孩子間，協調溝通。

一九八七年，政府宣告解除戒嚴。隔年，蔣總統去世，由副總統李登輝繼任。

兩個極權的蔣總統先後去世，獨裁政權崩垮的時日來得比大家的預期更早。本

來以為得含冤一輩子，想不到正義提早來臨了，多年來胸中鬱積的一口冤氣，

顫慄著緩緩吐出。在戒嚴氣氛下，他卑微而堅強地活著，就是等待這一天啊！

一九八九年三位前輩畫家，邀他在臺北的民生藝廊聯展，他提出數幅粉彩人

像，定名為「無言系列」。作品裡扭曲的線條、變形的五官、歪斜的軀體，抒 發青少年心靈中無法言喻的鬱悶，更是他心情的寫照。

對於不堪的往事，在孩子小時我們沒有特別說明，直到一九九四年，健夫讀

大學要離家到外地，他為長期一直擔憂著的事困擾，他怕孩子獨自在外時，受

到奇怪的干擾而不明白到底為什麼，所以，在孩子離家前一天，他鼓起勇氣，

向 孩 子 道 歉 式 的 告 白， 坦 言 自 己 曾 有 過 的 那 段 遭 遇， 雖 然「 解 嚴 」 了， 仍 有

「《 刑 法 》 一 百 條 」 那 道 紅 線， 外 出 要 小 心， 若 受 到 莫 名 的 委 屈， 請 原 諒 爸

360 在逆風中奮起

步，幾乎可以天天回娘家看到爸媽，我非常滿意。

不正常的生活

從婚前的交往，到婚後多年，陳武鎮從不曾提起那兩年的事，我也不「挖」， 採取一種故意遺忘的方式。

日常，我可以感受到他的「謹慎」，像：不保留別人的名片、不去別人家哈

拉、不接待別人到家過夜﹔孩子放學後必須準時回家，不可到同學家去，不要

帶同學到家來玩，出遊一定跟我們一起……等等，「家規」一大堆。

孩子覺得小時候爸爸很疼愛他們，上學後，就變得很嚴厲，很難親近，媽媽

是一家之「煮」，爸爸是一家之「主」，所有事都是他說了算，誰也不可拂逆。

很長一段時間，管區警察定期來「簽戶口名簿」。有一次，女兒跟同學不知

怎 的 說 到 這 事， 同 學 說 他 們 家 從 沒 有 過。 女 兒 因 此 問 我， 我 輕 描 淡 寫 的 告 訴 她，常有警察來保護我們，很好哇，小偷壞人都不敢來了。

當我們創造的美好愈多，他愈害怕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再受到傷害，他對孩子

他是我的一生

363

一九七

年，軍事法庭宣告，判刑二年，不服可以上訴。據聞「叛亂案」絕 ○

對不可以上訴，每上訴一次，刑期就要加倍，愈判愈重。他因此放棄上訴，把

未來的兩年，默默承受下來。十多天後，被移送到臺東泰源感訓監獄。

八個字，換來兩年的牢獄之災。他深深自責，懷疑自己是不是瘋了。

在全是政治受難者的獄中，人才濟濟，學識豐富、理念清晰、溫文儒雅，他 這才冷靜下來，原來瘋的是國民黨。

受到前輩們視如己出般的照顧，他沉靜下來，同房的郭振純先生義務指導他

學習日文。專心讀書能暫時冷靜，但心中仍不時翻騰著：美術老師、畫家，都 完了，出去後，要怎麼辦？

一九七一年出獄，他獨自在暮色蒼茫中回到老家。妹妹告訴他，兩年來父母 過的是如何卑微的生活，使他心如刀割，更加愧疚。

兩年的黑牢不能白 —

年總統大選，臺灣成功且和平的完成政黨輪替，提出「人權立國」 ○○○

他不能原諒自己，也永遠不能原諒蔣家政權！ 二

理 念， 關 懷 政 治 受 難 者。 陳 武 鎮 禁 錮 的 心 靈 漸 漸 解 開

362 在逆風中奮起

爸……。

後來幾年，陳武鎮有機會出版畫冊，他的前言、我的後語，事情的真相都寫 在文章裡，就讓孩子們自己去閱讀和了解。

一九九六年三月，報載政治受難者高金郎先生參選國大代表，郭振純先生從

海外歸來贊助等等。郭先生是他的獄中恩師，他即刻趕去相見，之後，他的心 態開始有所改變，陸續告訴我有關政治受難者的事。 我也終於聽他述說了一九六九當年，他的荒唐案件。

八個字的叛亂案

一九六九年九月，他入左營海軍新兵訓練中心，在性向測驗時，因太早答完，

信手在卷後塗鴨，下意識的寫了「反中央」、「反對國民黨」幾個字。他想過 一會兒擦掉，不料監考官突然提早收卷。

事後他去自首，以為頂多被關禁閉一兩次，未料禁閉一關三個星期，接著將

他移送軍法審判。檢察官的卷宗封面寫著「叛亂」，他大為震驚！

他是我的一生

365

口述、提供的文字資料、檔案等，我對二二八事件有更進一步的了解。

歐陽文前輩是我第一個「親眼目睹」的二二八及白色恐怖雙重受難者本人。

我在兒童文學創作方面已有多年的努力，深感應該讓兒童知道臺灣重要的歷

史事件，乃以繪本方式創作《二二八小水牛》，參與二二八紀念美展，並由海

四年他從新營國小退休，全心全力投入創作。回想起坐牢時所見所聞 ○○

洋文教基金會印行以為推廣。 二

的政治犯，他把每一個人，用不同的姿態、動作、表情來傳達內心的感受。畫

六年他完成「政治犯系列」畫作三十九幅，在陳銘城先生的策劃下， ○○

面訴說著一個個動人的故事，每一個故事都代表著一個人的血淚史。 二

我們首次參加綠島人權紀念園區藝術季活動，他首次公開播放畫作幻燈片並述 說故事。

開幕時，在柏楊先生的垂淚碑前，〈黃昏的故鄉〉悠揚的旋律伴隨著嗚咽的

海風，盤桓於星空下肅穆的人群中，昏黑暗影裡，他無法自制的掩面啜泣。這

是第一次，他公開以政治受難者的身分露面，自年少被囚以來，除了為父母親

二○○二年，陳武鎮夫婦參加二二八紀念美展 ( 嘉義展場 )。

364 在逆風中奮起

坐，政治犯的經驗和感受應該成為藝術

創作的養分，絕不可虛耗。

那 年 我 也 退 休 了， 我 們 在 關 子 嶺 起 造

「白色藝術空間」，取名「白色」，當

然有「白色恐怖受難者」身分的關係。

他想 —

隔年中正大學圖書館邀請我們夫妻聯

展， 陳 武 鎮 訂 主 題 為「 想 飛 」

二年起應海洋臺灣文教基金會 ○○

飛，我就伴隨他一起飛。 二

之邀，參加「二二八紀念美展」，因此

認識二二八受難者林界的女兒林黎彩女

士和高齡的政治受難者歐陽文老師。

林黎彩女士多年來一直為追究二二八

事件、為受難者平反而努力。經由她的

367

他是我的一生

二○○七年，陳武鎮夫婦攝於作品「虛擬巨惡」前。

366 在逆風中奮起

的離世流淚，這也是他第一次為自己，哭得傷心難抑。

陪同陳武鎮多次參加人權活動，我有機會認識更多政治受難前輩，聽到他們

口述親身經歷，他們所受的苦難，令人無法不悲泣，每當有偽善者自以為慈悲

要 受 難 者 放 下 仇 恨 向 前 看， 要 原 諒 施 暴 者， 我 總 是 忍 不 住 義 憤 填 膺 的 反 責 他

七年三月，文建會安排「虛擬巨惡」十幅，於總統府一樓展出，四月 ○○

們：若非當事者，有何資格叫人放下？ 二

出版「政治犯系列」的作品《夢回泰源 陳武鎮油畫集》。十月再度踏抵綠島，

展 出 十 四 幅 複 製 畫 作， 也 在 舊 牢 房 中 現 場 創 作 一 幅 一 百 號 的「 虛 擬 巨 惡 」 油

歐 陽 文、 鄭 自 才 和 陳 武 鎮， 於 綠 —

畫，又為政治受難者曹開的詩集《悲怨火燒島》提供九十餘幅插圖。 十 一 月， 文 建 會 規 畫 三 位 政 治 受 難 畫 家

島人權文化園區駐村三星期。在綠島狂野的東北季風吹襲下，連續二十一天， 他完成二十五號作品四十三幅。

十二月，「臺灣人權景美園區」成立，「政治犯系列」、「虛擬巨惡系列」 油畫共二十四幅於景美園區展出。

369

他是我的一生

二○一○年六月，陳武鎮在綠島寫生二十一天。

二○一○年五月，陳武鎮重回綠島的牢房中作畫。

368 在逆風中奮起

二

八 年 元 旦， 我 們 在 健 夫 的 陪 同 下， 展 出 臺 灣 民 主 紀 念 館 的「 民 主 開 ○○

門」，「虛擬巨惡」六幅作品，巨大的人頭從高高的屋頂排列下來，扭曲的臉，

沉默的凝視著對面劊子手死寂的銅像。二月臺南縣政府出版《虛擬巨惡》陳武

九年，他完成十三幅兩百號油畫「風中的名字」，五月至十月在綠島 ○○

鎮油畫集，三月在臺南縣文化中心「夢回泰源」油畫邀請展。 二

人權文化園區《風中的名字》特展。而在臺灣有史以來第一次以「人權和平」

為主題的詩畫徵選活動中，我用臺語寫了「火燒島的風」參加，獲得優選，在

四年秋天，新政府推動的轉型正義終於迫使檔案 ○○

年代，藉軍事審判，屠殺數以千計的百姓，那些檔案，國民黨一 ○

綠洲山莊的獨居房「和平詩畫展」中展出。 從一九五

直秘藏著不敢公開，在二 一 ○

年陳武鎮開始構思，把判決書的原貌融入畫作，藉畫作讓檔案永不 ○

管理局解密，公開部分資料。 二

被湮滅，在綠島綠洲山莊的八卦樓牢獄完成第一幅後，接著又完成三十四幅。

十月，通藝國際有限公司出版《風中的名字》、《山》、《判決書》三冊陳武

371

他是我的一生

二○一四年，陳武鎮以政治犯為主角進行木雕創作。

於陳武鎮畫室中，拍攝紀錄片「自由畫師」，導演陳榮顯、張永明。

370 在逆風中奮起

鎮油畫集，屏東巴比頌畫廊邀請「相隨」夫妻檔聯展。十二月，「判決書系列」

一一年二月，高雄市立歷史博物館以「消失的家人」油畫原作、二二八 ○

四幅油畫在景美人權文化園區展出。 二

小水牛繪本輸出大圖展出，作為二二八紀念活動。屏東美術館同時有「夢回泰

一二年嘗 ○

一一年總共完成《消失的家人系列》十四件雙幅連作，《爪與牙系列》 ○

源」油畫邀請展。九月，屏東巴比頌畫廊邀請陳武鎮「關於孤獨」油畫個展。 二

十件三幅連作，《刑求系列》二十七幅、《歸鄉系列》二十幅，二

試 木 雕「 衰 敗 的 軀 體 」 外， 完 成《 陰 影 系 列 》 二 十 一 幅、《 關 於 孤 獨 系 列 》

一二年三月，高雄市文化中心「虛擬巨惡」油畫個展。十二月，國家人 ○

四十七件。 二

權博物館籌備處出版陳武鎮畫集《消失的家人》、《爪與牙》、《刑求》一套

一三年二月，新北市新莊區新莊客旅「島嶼紀事」油畫展。七月，國家 ○

三冊。 二

人權博物館景美人權文化園區「腳踝上的勳章」油畫展。一年來完成《傭兵系

他是我的一生

373

四十年後，陳武鎮重回泰源幽谷。

曾 有 好 友 以 為 他， 是 否 還「 走 不

出 」 那 段 夢 魘， 其 實， 正 因 為 走 出

了， 才 能 冷 靜 觀 望， 我 則 支 持 他 ：

「 你 不 畫 人 權， 畫 什 麼？ 你 不 畫 人 權，誰能畫？」

我 彷 彿 感 受 到， 把 三 個 孩 子 和 陳

武 鎮 都 照 顧 好， 是 上 天 賦 予 我 最 重

要 的 任 務 吧！ 雖 然 我 再 也 難 盼 當 初

的 人 生 規 劃， 但 在 兒 童 文 學 方 面 有

三 十 餘 本 著 作， 耄 耋 六 十 歲 那 年，

在摯愛的故鄉新營文化中心舉行「人

生 看 板 」 首 次 油 畫 個 展 邀 請 展， 上

天 已 給 我 豐 厚 的 補 償 了。 三 個 孩 子

是 我 此 生 最 滿 意 的 作 品， 他 們 順 利

372 在逆風中奮起

一四年五月，設計建造「泰源事件」紀念碑於草屯臺灣聖山落成。這一 ○

列》三十五幅、《自焚系列》四十幅、木雕「虛擬巨惡」三十二件。 二

年的創作有《家屬系列》二十五幅、木雕「多面頭」十四件、木雕「頭顱」八

件、木雕「思考者」二十三件，木雕「舞者」十三件，臺灣牛系列二十件，木

一 五 三 月， 臺 南 市 總 爺 藝 文 中 心 紅 樓「 用 頭 想 」 木 雕 彫 展。 創 作「 地 ○

雕「秋末海灘」二十七件。 二

一六年四 ○

獄使者」二十件，「大地之母」（木雕）二十三件，槍決（雙連幅）十二件，

「未來人類」（木雕）五件，九月開始創作《囚與鳥系列》，到二

一六年四月，國藝會補助陳榮顯導演拍攝紀錄片「自由畫師」於嘉義國 ○

月已完成五十餘幅，仍在進行中。 二

際紀錄片影展首映。公視新聞「文化臉譜」介紹他時，標題為「人權畫家」。

如果，當畫家是生命的必然，被稱「人權畫家」，卻是命運的不得不然，而

「自由畫師」則點明了為自由而畫的真諦。國民黨「欽點」他去上「政治研究 所」，「最輕七年」的案子判兩年，毋寧是天意？

側寫 戴華光、賴明烈、劉國基、蔡裕榮、宋東文（張立本

文） ‧

374 在逆風中奮起

成 長， 也 明 顯 感 受， 小 時 曾 嚴 厲 的 父 親， 在 他 們 上 大 學 時 已 變 成 可 親 的「 朋

友」，而陳武鎮顧家愛家，畫藝精益求精，在藝術創作的路上，他的堅持無人 能撼，畫家的襟懷已獲各界肯定，我，夫復何求？

撰文者

陳 玉 珠， 一 九 五 年 生， 臺 南 新 營 人， 曾 就 讀 新 營 國 民 學 校、 省 立 新 營 中 學 初 中 ○ 部、 省 立 臺 南 師 專， 一 九 七 ○ 年 師 專 畢 業 後， 分 發 至 臺 南 縣 東 山 鄉 聖 賢 國 小 服 務， 一 九七 四 年與 陳武 鎮 結 婚，婚 後，因 兩 人服 務 的學 校 都在 新營 地 區， 因此 長住 新 營， 一九八 ○ 年以兒童文學專長甄試，轉調高雄市苓洲國小服務，一九八二年再調回臺南 縣新民國小。陳玉珠長年致力於兒童文學創作，作品多次獲高雄文藝獎、臺南文學獎 等 各 類 獎 項， 累 計 出 版 的 兒 童 文 學 作 品 有 三 十 餘 冊。 二 ○○○ 年退休後，除繼續寫作 外，經常與陳武鎮環島寫生。

宋東文 蔡裕榮

1955-

賴明烈

19551950-

一 九 五 五 年 生 於 臺 中 后 里。 前 淡 江 大 學 時 事 研 習 社 社 長。 一 九 七 七 年 十 一 月 七 日， 由 斗 煥 坪 新 兵 訓 練 中 心 押 往 保安處，關押五十六天後釋出。至今無法尋得相關檔案。

一 九 五 五 年 生 於 基 隆 八 斗 子。 前 淡 江 大 學 時 事 研 習 社 社長。一九七七年十一月五日於淡水租屋處被捕，遭依《懲 治叛亂條例》判第二條第五項判處感化三年。

一九五 ○ 年 生 於 嘉 義 市。 前 文 化 學 院 聆 音 社 長。 一 九 七 七 年 十 一 月 一 日 深 夜 於 羅 斯 福 路 租 屋 處 被 捕。 遭 依 《 懲 治 叛 亂 條 例 》 第 二 條 第 一 項 判 處 有 期 徒 刑 十 五 年， 一九八七年解嚴特赦出獄。

臺灣人民解放陣線

379

年代的左派青年案是如何發生的？ ○

臺灣人民解放陣線 ─ 一九七

匪黨遭破，疑犯就逮？

張立本

一九七七年十一月六日，選舉月剛開始，斗大的頭版：警總破獲匪黨組織，

三名疑犯分別就逮。據說該團體曾於同年一月間向外資廠商投寄恐嚇信件、企

圖破壞臺灣經濟，又曾於三月間在臺北舟山路一帶散發宣傳品、意圖擾亂社會

人心，且可能在選舉期間散發傳單以掀社會騷亂、進行暴力陰謀。

最晚在十一月二十八日，海外《臺獨月刊》對此登出一篇標題不醒目的文章

劉國基 戴華光

19531950-

一九五三年生於臺中大肚。前文化學院法文系學會長， 後 就 讀 輔 仁 大 學。 一 九 七 七 年 十 一 月 二 日 於 上 課 遭 誘 捕。 遭依《懲治叛亂條例》第二條第一項判處有期徒刑十二年， 一九八七年解嚴特赦出獄。

生 於 臺 北。 但 實 際 出 生 年 資 料 佚 失。 一 九 七 七 年 十 一 月一日深夜於羅斯福路租屋處被捕。遭依《懲治叛亂條例》 第二條第一項判處無期徒刑，一九八八年二次減刑出獄。

臺灣人民解放陣線

381

更換公車，晚上六點多鐘到了蔡裕榮的租屋處，「出事了」，他說。

蔡裕榮於是開始善後，例如「臺灣人民解放陣線」的邀請名單要燒掉，「不

能讓他們牽涉到」，他說。五日下午，淡水英專路蔡裕榮租屋處，原在閒聊的

二十雙眼睛，看著蔡裕榮被抓。蔡裕榮早知「對抗的東西太強大，出事是早晚

的問題」，所以看見特務來時先是鬆了口氣，因為好幾天沒睡好了，「只是真

正計畫的事情都還沒有做」，蔡說。同日鄭道君再次被捕，顯然還是被跟蹤了。

六日宋東文新兵訓練放假，女朋友帶著報紙來軍營門口，他震驚了。宋東文

回 臺 北 晃 了 整 週， 由 於 白 色 恐 怖 的 時 代 教 訓， 沒 有 人 幫 助 也 想 不 到 還 能 做 什

麼，「天下之大，竟想不出能如何逃？逃去哪？」宋說，只好帶著強烈的挫折

感與一絲僥倖回營。七日清晨四點，部隊以上級借調名義用吉普車層層遞送，

宋東文終至保安處地下室度過五十六天沒有紀錄、不明不白的關押。

阿拉法特的子彈：「時事研習社」的思想之窗

六日報紙上不見其名的蔡裕榮，父母都來自臺中梧棲。蔡父於二戰末期奉母

〈蔣家濫捕大專學生〉說：「蔣家一向抓人，均以紅帽子扣上……臺灣人要出

（註

）

之 文 章， 以 十 一 月 十 九 日「 中 壢 事 件 」 為

頭天，除了倒蔣、建國一途，再也無可抉擇的餘地。」隔年一、二月號《七十 年 代 》， 各 有 一 篇 署 名 李 智 明

賴明烈租屋處遭埋伏特務帶走。審訊不到中午，鄭道君被放了，他謹慎地反覆

明烈於熟睡中被捕。隔日，劉國基在師大上課時被拐走，鄭道君則在戴華光與

報上提到的三人是戴華光、賴明烈、劉國基。十一月一日深夜，戴華光與賴

出事了！警總逮捕與釣魚

又不能根本地平反。

斷，然而「戒嚴時期不當叛亂暨匪諜審判案件補償」如火如荼展開時，本案卻

些什麼？想什麼？一九八八年戴華光二次減刑出獄前，島內與海外各種聲援不

解。撇開警總敲敲打打構成的完美敘事，及當時黨外選舉主流，他們究竟做了

也 語 帶 保 留 提 到 ： 所 謂 的 匪 諜 等「 很 可 能 是 」 隨 便 扣 上 的 帽 子。 疑 點 很 多 未

背景，強調蔡裕榮等人為蔡洪嬌娥的助選員，凸顯本案為國民黨打擊黨外，但

1

380 在逆風中奮起

臺灣人民解放陣線

383

淡江時期宋東文（右）與蔡裕榮（左 ) 合照。（宋東文提供）

據蔡裕榮說，如果不是緊接著與社團同

伴 相 互 激 勵 的 時 日， 則 也 不 會 反 省 理 所

當 然 的 人 生。 為 解 答 眼 前 的 臺 灣 社 會，

蔡 裕 榮 們 追 求 理 論 可 能 性， 世 界 開 始 顛

倒。 幼 時 熟 悉 的 漁 村、 礦 村， 和 外 公 家

的 農 忙， 八 斗 子 與 瑞 芳， 反 過 來 成 為 社

（註

）

跑選區的條件。

團 同 學 上 山 下 鄉 做 調 查 的 基 礎， 及 大 四 期間幫蔡洪嬌娥

但 宋 東 文 說， 老 實 認 份 的 父 親 以「 自 謀

中一中初中部前，每次考試都是第一名。

自 臺 中 的 職 訓 隊 后 里 新 村。 直 到 考 上 臺

當時的社長宋東文生於一九五五年，來

轉化與新生：眷村不良少年的躍升

2

382 在逆風中奮起

命逃兵役，戰後憑著臺中工業學校學歷在臺電找到工作。一九五五年，蔡裕榮 出生於植滿杜鵑花的「北部火力發電廠」眷舍。

家庭狀況穩定而童年無憂，蔡裕榮成長在擁有夜間照明球場、電影院、福利

完善的臺電宿舍，即使高大圍牆的另一側就是爛泥路的礦村，而國校班上也有

附近礦村與漁村的同學，他說當時並不疑惑於眼前所見。父母為了子女教育而

搬家至臺北後，升學競爭的壓迫感卻使蔡裕榮開始逃避。蔡裕榮想在茫茫人海

中與眾不同，不讀教科書卻讀了很多存在主義，他笑說「想來荒謬」，並非真 被吸引而想深入理解，所以「從來看不懂」。

不太用功還是考上大學，蔡裕榮記得一九七四年入學時，被「時事研習社」

招生處一幅阿拉法特背著整排子彈的畫像吸引。最初感覺只是「很酷」，但聽

宋東文談巴勒斯坦建國運動覺得很有興趣。蔡裕榮回想當時，雖知道以色列，

卻從沒想過阿拉伯世界的問題，心中隱隱覺得終於可以擺脫家中滿櫃子的存在

主義書籍。愛讀史地卻因為數理成績較好而考理工，此時算是「遇到自己的興 趣」，蔡裕榮說。

臺灣人民解放陣線

385

學 長 們 的 氣 氛 感 染， 奠 立 了 思 想 基 進 化

的 基 礎。 升 大 二 時 宋 東 文 沒 想 太 多 便 接

下幾已名存時亡的「時研社」。

（註

恰

）

3

年 叛 逆， 在 強 烈 的 反 共 氛 圍 裡， 覺 得 既

宋 東 文 與 蔡 裕 榮「 們 」， 最 早 出 於 青

雄傳說，卻產生無意間的影響。

稀 知 道 這 件 事。 學 生 間 流 傳 的 誇 炫 式 英

巧 是 宋 東 文 之 兄 的 成 大 同 學， 宋 東 文 依

抓 過 幾 天。「 成 大 案 」 的 吳 俊 宏

同 學 林 守 一 涉 及「 成 大 共 產 黨 案 」 而 被

淡 江 學 生 圈 裡， 學 長 蘇 名 宇 曾 因 同 班

相 互 激 勵 摸 索 出 路， 社 團 思 想 走 向左傾 宋東文（右一）在時事研習社。（宋東文提供）

384 在逆風中奮起

生活」被軍隊淘汰後長期在外工作，母親又久癌離世，家裡不得不將更小的倆 弟妹送往育幼院，故少年時代的內心深感黑暗與壓抑。

外宿臺中後宋東文的功課直落，初中勉強畢業，便隨考上成功大學的兄長到

臺南讀南二中。高中時日多混彈子房、冰果室，但宋東文也懵懵懂懂在成大宿

舍聽哥哥與同學們論時事，接觸了《自由中國》、《大學雜誌》等異議雜誌。

他 記 得， 報 紙 頭 條 是 美 軍 越 戰 近 況， 成 大 宿 舍 裡 則 聽 反 戰 音 樂、 高 談 美 國 大

學 生 的 反 戰 運 動。 高 三 時， 宋 東 文 又 轉 回 臺 中 一 所 名 不 見 經 傳 的 私 立 高 中， 一九七三年考上淡江東語系。

宋東文談當時生活，是沒有希望的「困」的感覺。他覺得自己進淡江前是帶

有類似於「惡少」習性的眷村叛逆小鬼，有生長環境的因素，也有自己的責任。

家中協調支出讓宋東文上大學，但他的功課還是不好。當時自己也在找人生方

向，「不知道將來的出路在哪裡」，故有些反社會的心理，他回憶著。

但進大學後改變了他的人生，且「主要是在知識面」，宋說。青少年時期的

晦暗、慘綠、意義不明的反叛，由於同好間因好辯轉化成的鬆散朋友圈，加上

臺灣人民解放陣線

387

與蔡裕榮回憶著。思想左轉的過程，有賴共同成長與相互影響，蔡裕榮強調，

「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轉變，很難說是特定一個人影響其他人。」耗時的相互

批評中，蔡裕榮與宋東文們漸從時事討論走向具體社會關懷行動，再透過分析 國際局勢，思考中國當下苦難的根源以及中國的未來。

蔡裕榮感嘆說，雖知社會上有政治犯，但不敢也沒有方法找。對當時的蔡裕

榮與宋東文們而言，只覺得既然時研社可以有社會主義的想法，則理當有其他

力量存在，只是都維持著低調與隱蔽。一九七六年已歷蔣介石過世後的大赦，

陳映真與蘇慶黎們籌劃的《夏潮》創刊，蔡裕榮與宋東文們察覺了，直闖雜誌

社「想尋找革命」，卻被提醒不要再去了。「我們口無遮攔，真以為回到祖國

了，像在自己社團內部似的說話。但這裡被嚴密監控，還可能有特務滲透」， 蔡裕榮說。

一九七六年也是劉建修與陳明忠們二進宮的那一年，局勢仍險，蔡裕榮、宋

東文們與臺灣左派系譜的歷史擦身而過。但在彭歌、余光中攻訐《夏潮》系、

圍剿鄉土文學的一九七七年，「時研社」仍出於相信而天真地自主動員，抱著

386 在逆風中奮起

然要反共，得先知道什麼是共產主義、社會主義，於是開始「反面閱讀」反共

宣傳的文件與書籍。從合法書刊開始，讀多了反而覺得共產主義的原文說得比

較有道理，「很容易就接受了」蔡裕榮說。時值文化大革命，宋東文與蔡裕榮 們閱讀最多的也是「文革思想」。

浪漫心情引導著摸索，一九七四至一九七五年間約是時研社的左傾醞釀期。

大夥各憑本事收集書刊，除了合法的「反共」文集，也溜進「東亞研究中心」

偷 印， 或 主 動 找 上 陳 鼓 應 商 借， 也 從 王 津 平 的「 文 理 」 書 店 半 買 半 送 取 得 書

刊，還有同學自製短波收音機學得文革歌曲。他們已讀過《人民日報》、《紅

旗雜誌》等報刊，及《列寧全集》、《毛選》、《共產黨宣言》、《帝國主義

是資本主義的最高階段》……等一手理論材料。宋東文回憶，閱讀〈共產黨員

的修養〉時感動於劉少奇所講的人類高級狀態，「自己會想做那種人」，宋說。

知識促使宋東文們與自我做鬥爭，接著便想學習群眾組織與地下鬥爭的方法， 「運用列寧的方式組織起來」。

學校裡仍顯得思想封閉，只能很有限地建立了難免有些幼稚的理想，宋東文

臺灣人民解放陣線

389

宋東文（右二）參加山地服務隊。（宋東文提供）

能契合的人亦不多，他倆坦言「都失敗

了」。到蔡裕榮大三時，時研社已自行

想像舉辦「文革」式的上山下鄉，先假

「三民主義在臺灣」之名辦校內討論

會，再前往農村、漁村、礦村做調查訪

問。時研社辦的上山下鄉同樣沒有具體

成果，但一九七七年八月初，宋東文與

蔡裕榮們認識了戴華光們之後，也帶賴

明烈去七堵的礦村，隨後統整材料發表

）

雜 誌 第 三 卷 第 三 期， 翔 實 揭 露 基

〈三合礦工無家可歸〉一文於《夏潮》 （註

蔡 裕 榮 大 二 時， 時 研 社 通 過 蔡 憲 崇 介

過程，提出礦工的苦境。

隆李建興家族取得礦權以至轉移土地的

4

388 在逆風中奮起

過期《夏潮》如數家珍，在當年大學聯考時向陪考家長兜售。

社團行動：論壇、組織、上山下鄉、助選

蔡裕榮大三、宋東文大四時，時研社的狀態上已向「四人幫」傾斜。據蔡裕

榮說，雖然對「怎麼做」沒有共識與結論，但社會主義的認識共識已形成；讀

書讓蔡裕榮與宋東文們覺得，「就是要把資本家給打下來」。

雖然宋東文憶及「學生社團本身做不了什麼事情」，熱血沸騰想貢獻力量卻

沒有出路，但時研社確實有不少校內與校外活動，某些遺忘的插曲亦對日後臺 灣社會有影響。

蔡裕榮入淡江時的大學錄取率僅「二十六點八三％」，他說當時考上大學宛

如天之驕子，加上長期的「避開政治」觀念，大學生除了課業就是文康活動。

蔡裕榮與宋東文們對大專校園流行的服務隊感覺不滿，認為只是「上山帶小朋

友、發揮愛心，然後談戀愛」，蔡說。於是，蔡裕榮與宋東文們雖然也參與服

務隊，卻有意識地試圖在參與過程中物色幹部，或擴張群眾。由於沒有經驗，

臺灣人民解放陣線

391

果沒有錢，要怎麼宣傳理念讓人理解？」他們總結「這是資本主義的民主，資

本家才有能力選，而資本家在國民黨面前仍是小巫見大巫，所以我們完全沒想 走選舉的路」，蔡裕榮說。

交情建立後，蔡憲崇的母親蔡洪嬌娥於一九七七年選縣議員時，又找上蔡裕

榮，即判決書所謂「意圖破壞選舉」的源頭。蔡裕榮熟悉瑞芳一帶，由他騎摩

托車勘查地形、物色樁腳、安排宣傳計畫，並將戶籍遷至英專路住處以符合當

時「助選員」的法定需求。蔡裕榮也找賴明烈參與開會，但賴明烈沒有登記助 選員。

地方議員的文宣較弱，蔡裕榮與賴明烈們確實希望能主筆政見，但蔡裕榮強

調「臺灣人民解放陣線內部雖然討論過傳單問題，畢竟選舉宣傳與我們的宣傳

不一樣，只有擅改她的文宣，或者真正影響蔡洪嬌娥、說服她採用臺灣人民解

放陣線的意見。但無論如何還沒有開始試，也不知道是否有辦法影響，就案發

了。」蔡裕榮於審訊時避重就輕，「我說我們想要夾傳單，就是我們主動」，

目的是避免蔡洪嬌娥牽連入獄，事實上蔡洪嬌娥也真不知道。

裕榮提及事後內部檢討，談到選舉雖有民主形象，罵國民黨也很痛快，但「如

紹，參與郭雨新在淡水的競選活動，影響了蔡裕榮與宋東文們的思想發展。蔡

刊載於《夏潮》雜誌的文章。（張立本收藏）

390 在逆風中奮起

臺灣人民解放陣線

393

年代白色恐怖肅清後，臺灣最早的大學生自發勞 ○

的是把家境較窮的人整合起來，幫忙找工作、獎學金，或薪資集體議價等各方 面服務。這極可能是一九五

動權益團體。然而課外組組長不准，對蔡裕榮說的理由是「大學生不可以組工 會」，故無疾而終。

回憶青年期，蔡裕榮與宋東文們亦覺不無青澀。知道要對抗統治機器，但「與

勞苦大眾站在一起」卻沒這麼簡單，他們說。由於社團多次活動都引起校方壓

制，他們也自知是校方的眼中釘。或許因當局僅視之為學生活動，或因成員篩

選嚴、察覺嫌疑就驅逐，一直沒出大事卻也可能早被盯上了。

颱風夜裡電話響：兩股青年力量的交會

一九七七年七月底，「薇拉颱風」來襲。蔡裕榮應在八月一日前往苗栗暑期

實習，卻受阻於天候。當晚宋東文來了電話，說「你馬上過來」。蔡裕榮立即 出門搭上計程車。

八月一日稍早，等當兵的宋東文和另位社團社員在公館閒逛，巧遇鄭道君在

蔡裕榮與宋東文們與王津平的交往中，王津平會介紹演講者，並時而傳遞校

（註

）

方「盯上」的消息來。蔡裕榮表示，王津平主編《淡江週刊》時期，在淡江大 學也起了一定的帶動作用，影響不少學生。

大 三 時， 常 在《 淡 江 週 刊 》 發 表 文 章 的 李 雙 澤 找 上 時 研 社 的 周 威 仲，

就沒什麼打工機會，窮人家的小孩非常辛苦」蔡裕榮說。「工讀生聯誼會」目

低，對許多家庭而言負擔不小，想到成立「工讀生聯誼會」。「當時除了家教

蔡裕榮與宋東文們反省大學生的生活，想到自己所讀的私立學校學費也不算

動」的起點。

心幹部擔任正反雙方。在《淡江週刊》的推波助瀾下，接著釀成臺灣「民歌運

事前安排與後來的發展一致，時研社幫忙布置現場，並動員了二十位左右的核

澤說他會帶可樂瓶上台，唱到〈國父紀念歌〉時，我們就開始噓他。」蔡說。

不喜歡也不見得敢公開倒彩，就決定安排人發動起鬨，再安排人制止。「李雙

自己的歌」的社會意義，便去「動物園」商議。眾人討論，覺得台下學生即使

說想在演唱會上拋出「唱我們自己的歌」的議題。據蔡裕榮說，因為認同「唱

5

392 在逆風中奮起

臺灣人民解放陣線

395

子弟的生活困難。小時候玩尪仔標，見到上頭印著太平天國的故事，也隱約懷

疑農村迷信，「農村人感覺到問題，卻沒有出路」。為什麼從小察覺到不平等， 以及要有科學態度？賴明烈說「不曉得」。

讀嘉義輔仁中學時，從同學處取得一本《文星》雜誌，賴明烈第一次發現「原

） 的《 約 翰 克 里 斯 多 Romain Rolland

來有這種聲音，原來可以這樣批判」，但當時並不理解知識間的殊異。印象最 深 的 反 而 是 高 中 畢 業 時 閱 讀 羅 曼． 羅 蘭（

福》，充滿浪漫理想主義的思想性文學著作在心中起了漣漪。

社會普遍認為考上大學才能脫農、脫困、改變命運，對賴明烈而言卻是脫離

家庭約束、獨立生活。然而農村印記不斷回返，與知識共進。據賴明烈說，甫

上臺北便把農村老爸寄來的錢省吃儉用，去牯嶺街補齊《文星》，「而且開始

閱讀寫實小說」，賴明烈說。經驗與知識相照，閱讀黃春明寫宜蘭農村的小說

時很能同理，但讀到〈蘋果的滋味〉所描述的外商嘴臉「應該也起了一定思想

激化作用」，賴明烈揣摩說。當兵時，週末借住戴國光家，聽戴國光談起參與

服務隊到雲林沿海的見聞，賴明烈也立即想起老家會在收割季節時請來雲林農

394 在逆風中奮起

賣書。鄭道君與蔡裕榮同屆考上淡江，也入時研社，故他們認識。鄭道君後來

轉學至師大。鄭道君與戴華光、賴明烈們賣的，正是宋東文們愛讀的《夏潮》

雜 誌 與 政 治 相 關 書 籍，「 讀 書 背 景、 知 識 背 景 一 樣、 政 治 傾 向 一 樣， 很 聊 得

來」，宋東文說。聊沒幾句就收攤，逕至戴華光與賴明烈租屋處。晚上十點多，

蔡裕榮趕到了，一夥人徹夜談至隔天中午。宋東文回想「這幾個人給我的感覺

是有實踐能力，知道自己在幹什麼，而且敢冒風險」。八月一日至十一月一日，

相識僅三個月，而「臺灣人民解放陣線」正式宣誓成立時，宋東文已入伍新訓。

蘋果的滋味：農村小孩轉向政治經濟批判

年考上「文化學院」為止，課餘就得下 ○

戴華光們常在公館、師大一帶賣書，用賴明烈的摩托車載貨。賴明烈一九五 年生於嘉義市郊的農村，至一九七 ○

田忙農。「……平原綠疇、風起雲湧的自然景觀給予了我愛好自由，喜愛面對

現實環境的世界觀。」賴明烈在後來的教職員自傳中如此寫著。

賴明烈從小察覺同村人的家庭處境差異，進嘉義市讀小學後，更感城裡工人

臺灣人民解放陣線

397

賴明烈於嘉義老家，後方書櫃中為《馬克思恩格斯全集》。（張立本攝影）

牲」，他說。

賴 明 烈 與 劉 國 基 都 憶 及， 尼 克

森與日本首相田中角榮分別於

一 九 七 一、 一 九 七 二 年 訪 問 中 國 大

陸， 及 退 出 聯 合 國 後 何 去 何 從， 釣

魚 台 事 件 等， 都 是 當 時 學 生 圈 討 論

重 點。 劉 國 基 且 說 一 九 七 二 年 上 海

公 報 對 他 衝 擊 最 大，「『 中 美 關 係

正常化』對臺灣的我們到底意謂什

麼？ 是 必 須 思 考 的 事 情。」 除 國 際

問 題， 一 九 七 一 年「 成 大 共 產 黨

案 」、「 臺 大 哲 學 系 事 件 」， 直 到

一 九 七 七 年 被 捕 前「 鄉 土 文 學 論

戰」，賴明烈們都略有所聞。

396 在逆風中奮起

民幫忙收割。南部收成早又較窮的鄉鎮會組割稻隊，一路北上賺工錢，賴明烈

知道「臺灣農村四處是這樣卑微的人，比自己窮困的人太多了。」

國際政治與現實引領著文藝與讀書傾向

賴明烈高中畢業前後，即宋東文在臺南時，是世界性的「反越戰」潮，但賴

明烈到臺北後才漸受餘波影響。臺北的藝文活動，解放了賴明烈的視聽。在嘉

義時便愛聽古典音樂，由於接手文化學院「聆音社」，社團活動時認識了戴國

光、劉國基，由戴國光介紹反戰音樂，就開始以「聆音社」為平台有意識地推

廣。也因戴國光，賴明烈知道了義大利新寫實主義電影。學生圈通過外交官小

孩或僑生，取得禁制的書刊或其他文藝作品，私下流傳資訊。

愛思考，賴明烈選修倫理學的課，因而修接觸羅素、殷海光的哲學；通過劉

國 基 介 紹， 漸 轉 而 閱 讀 無 政 府 主 義， 如 克 魯 泡 特 金、 巴 枯 寧 的 論 著。 賴 明 烈

思 想 左 轉 後， 反 顧 學 習 經 驗， 開 始 覺 得 早 年 閱 讀 的 自 由 主 義 本 質 上 的 缺 陷，

「他們是先成就自己，但我認為個人之外同時要有群體的概念，有時得自我犧

臺灣人民解放陣線

399

國際主義的理念。

舊書攤的蛛網繫起了人們的關係

賴 明 烈 的 弟 弟 讀 輔 大， 劉 國 基 大 二 時 也 轉 學 輔 大， 故 賴 明 烈 待 在 輔 大 圖 書

館。劉國基一九五三年生於臺中大肚，其父曾在戰爭末年輾轉當上臺中刑務所

的巡查補，帶囚犯到海南島蓋機場，日本戰敗後又隔了幾年才流離回臺，歸鄉 務農。

劉父後來又開雜貨店賣農藥，劉國基親見工業化過程中的農村變遷，農村愈

來愈窮，「父親不願意跟鄉親追討，就賠了不少」，他說。上大學時，家中賣

田才讓他讀完書，姊姊們則是當時鄉下女孩的普遍命運，小學讀完就去紡織廠

當女工。劉國基的母親是彰化二林人，據他說，外婆會帶行乞者上桌吃飯，母

親會邀村中較窮的鄰居來過年，這對劉國基的平等觀有初萌作用。

考試機器的小齒輪順利上臺中一中，擔任「校刊社」主編之一時，劉國基自

謂還沒有社會主義、寫實主義的認識，卻因「不想讓校刊只是校內學生的作文

龍紹瑞、賴明烈、蔡裕榮（由左至右），龍紹瑞亦為當時淡江時研社成員。（張 立本攝影）

398 在逆風中奮起

賴 明 烈 是 由 文 學 啟 蒙， 從 而 開 始

關 心 身 邊 的 小 人 物， 再 步 入 歷 史 與

哲 學， 所 以 他 很 反 感 國 民 黨 文 人 打

手 打 擊 鄉 土 文 學。 賴 明 烈 因 此 做 出

對 比，「 國 民 黨 透 過 黨 國 體 制 壓 制

人 民， 產 生 很 多 不 公 不 義 」， 故 覺

得站在國民黨身邊的右派知識分子

是 反 動、 落 伍， 相 較 之 下「 左 派、

共產黨人走向延安，不惜跟舊社會、

舊 勢 力 決 裂， 就 深 得 我 心 」， 賴 明 烈說。

一 九 七 四 年 當 兵 前 的 暑 假， 賴 明

烈 找 理 由 不 回 家 種 田 了， 在 輔 大 圖

書 館 大 量 閱 讀 左 派 書 籍， 更 深 養 成

臺灣人民解放陣線

401

劉國基（左）、蔡裕榮（右）近照。（張立本攝影）

此路不通：實習跑船開啟戴華光 的旅程

一 九 七 六 年， 劉 國 基 以 優 異 成 績 考

上 輔 大 法 文 所， 賴 明 烈 甫 退 伍， 某 日

年。 戴 ○

在 戴 國 光 家 裡 見 了 戴 華 光。 戴 華 光 為

戴 國 光 之 兄， 約 生 於 一 九 五

父 曲 折 來 臺 後， 輾 轉 任 職 國 防 部 總 政

治 部 上 校 組 訓 官。 戴 家 也 因 此 搬 過 幾

次家，最後落腳北市自立新村。

生 活 在 反 共 氣 氛 的 社 會 中， 少 年 戴

華 光 覺 得， 父 親 桌 上《 三 民 主 義 》 講

習 材 料 是 習 以 為 常 地 無 所 謂。 年 歲 漸

長， 無 所 不 在 的「 保 密 防 諜、 人 人 有

簿，希望能成為與社會有連結的文學類雜誌」，於是聯繫上臺中的文藝圈。包

括「笠詩社」、「創世紀詩社」、「幼獅」等都是邀請對象，劉國基因而熟識 部分成員。

（註

）

會 把 不 敢 公 開 賣 的 書 刊 留 給 他 看， 如

劉國基愛讀書，愛逛臺中公園旁舊書攤，也常去中一中旁「美國新聞處」。 劉 國 基 記 得， 舊 書 攤 老 闆 丁 穎

年代左翼文學，魯迅、巴金、茅盾，或外國人家裡流往舊書攤的各種 ○

通過丁穎認識書友王曉波

（註

）

， 開 啟 劉 國 基 北 上 讀 大 學 後 的 一 段 友 誼。 甫

雜誌。劉國基自行填回臺灣報紙「開天窗」的新聞，禁忌的知識引發內心辯證。

一九三

6

民族復興、社會現實的認識，復往前跨。

護釣魚台？」的劉國基，閱讀各種美國「保釣運動」戰報、期刊，對世界局勢、

在近身「保釣運動」的王曉波家中，高中時便疑惑「國民黨為什麼沒有辦法保

上文化法文系，交友迅速、選上法文系會長，閒暇時則常與王曉波喝酒聊天。

7

400 在逆風中奮起

臺灣人民解放陣線

403

經歷的總合使戴華光覺得「觸動靈魂與思維」，推著他思考「究竟誰是誰非？

誰是真正為人民的正義一方？」下船後，「把我弄到另外一個方向去了」，戴

說。為了弄清楚真相，他轉而拚命閱讀中國歷史，特別是中國近代史。戴華光

也嘗試透過國關中心的朋友尋找資料，但對方說內部人員才能閱讀。來自軍種

單位混雜的軍眷村，戴華光有謹慎與警覺，他探索著卻「再也找不下去了」，

每當逼近真相就是「此路不通、此路不通、此路不通……不管怎麼找，就是此 路不通」。

在「中美關係正常化」的氣氛中重新認識中國

戴華光暫時去工作，但沒有放棄追求真相。直到三姊戴小華一封「想不想到

外國讀書」的來信，戴華光考慮後決定完成自己本來的願望。他仍謹慎地選擇

考科、學校。赴美後，戴華光翻遍自己學校與鄰近學校的圖書館，也去舊金山

華埠的書店，或如洛杉磯長灘街上的二手書店，借書、買書，中英文都找。

僅 僅 一 學 年 的 大 量 閱 讀， 戴 華 光 自 學 湊 出 不 同 於 臺 灣 所 學 的 近 代 史。 尤 其

402 在逆風中奮起

責、小心匪諜就在你身邊」，倒成為了壓抑之源。直到考上中國海專，戴華光

突因心情放鬆而有了讀書興趣，舉凡軍事、哲學、歷史都讀。據戴華光說，真 正的影響卻在一九七一年海專結業前的實習。

一九七一年臺灣「退出聯合國」，即賴明烈大二、劉國基高三，戴華光在跑

船 時「 聽 到 消 息 」、「 受 到 震 動 」。 與 此 同 時， 戴 華 光 在 曼 谷、 馬 尼 拉 的 華

埠 看 見 牆 上 塗 刷 的 盡 是「 蔣 幫 」、「 蔣 匪 」， 驚 覺 從 小 被 塑 造 的「 蔣 公 」 竟

然「 再 也 不 是 民 族 救 星、 世 界 偉 人 」， 他 說。 戴 華 光 也 記 得， 至 少 兩 次 送 水

泥到越南峴港，看著開舢舨來卸貨的越南人都是女工，他質疑「男人都去哪裡

了？難道都去當兵打仗了？」每到峴港，就會有美軍士兵上船警戒，而天黑沒

的 營 隊 打 工， 故 美 語 講 得 還 行， 戴 華 光 嘗 試 與 美 軍 聊 天。 美 軍 多 半 YMCA

多久就戒嚴，越戰如引路石，掀起內心激浪。因為讀海專期間考上救生員，常 去

口說「為了幫助別人免於被共產黨的獨裁專制政權奴役」，但聊得愈多也發現

「很多美軍也不想來，想回家」，那麼「這場戰爭究竟為誰？為了什麼？」戴 華光問。

臺灣人民解放陣線

405

國 這 樣 的 帝 國 主 義 或 法 西 斯 政 權。」 此 外， 戴 華 光 也 重 新 認 識 美 國 霸 權 的 崛

起，及美國在國際上的政治操弄，「難怪在臺灣難以接觸真相」，戴華光毅然 決定回臺造反。

臺灣人民解放陣線與思想的喜悅

戴華光、劉國基、賴明烈碰面後，很快切入主題且有共識。包括美國帝國主

義與國際局勢之問題、民心上的崇洋媚外，以及現實上由於外企工廠進駐造成

）的概念自我約束與強化行 большевик

嚴重環境污染，和外商對臺灣的經濟剝削、臺灣工人的勞苦現況……。「我們 覺得應該做點事情」，劉國基說。 賴 明 烈 則 說，「 要 以 布 爾 什 維 克（

動。」「臺灣人民解放陣線」誕生。劉國基強調，「臺灣」兩字讓很多臺獨誤

以為是同路人，但真正意義在於「我們是臺灣本土的人民，我們認為統一是我

們的權利。我們要自主、自覺的發起，進行統一」。正如世界範圍內其他第三

世界地區反對帝國主義的各種「民族解放陣線」組織，「人民解放陣線」本身

《 毛 澤 東 選 集 》 幫 助 很 大， 戴 華 光「 連 著 看 了 好 幾 天， 一 篇 又 一 篇， 一 遍 又

一遍，看完後簡體字也全認得了」。當時是「中（大陸）美關係正常化」即北

（註

京與美國建交的前夜，戴華光也接觸了直接來自中國大陸的材料，如《南征北 戰》、《上甘嶺》……等電影或書籍。

警 總 說 他 在 美 國 受「 共 黨 分 子 」 影 響， 戴 華 光 則 說，「 只 是 聽 了 謝 偉 志

一 場 演 講。」 且 警 總 說 詞 矛 盾， 判 決 書 又 說 戴 華 光「 囑 」 吳 恆 海 前 往 香 港

）

中山說『聯合世界上以平等待我之民族』，蔣介石聯合的卻是美國、日本、德

黨黨員及非共產黨的工農同盟軍；不忠，蔣介石口說信仰《三民主義》，但孫

例子：「不義，孫中山主動聯共，蔣介石卻仗軍權突襲，不計其數地坑殺共產

政權的道路上用盡不忠不義的手段。戴華光如今仍果決地強調，兩個最主要的

透過史料、檔案、回憶錄，戴華光發現蔣介石僅僅為了個人利益，而在奪取

係，因此也沒有誰指揮誰」，戴華光說。

問。再者，臺灣人民解放陣線「幾個人算是一起工作，沒有誰上誰下的權力關

與中共聯繫，「如果真的在美國聯繫到中共，又何必再去香港聯繫？」戴華光

8

404 在逆風中奮起

臺灣人民解放陣線

407

一個國家 ‧

揭發國 ─

臺 大 校 園、 舟 山 路 一 帶 散 發 傳 單。 檔 案 局 目 前 保 存 之「 物 證 」， 如〈 此 路 不 通！ 朋 友 們， 快 停 下 來， 想 一 想 ……〉、〈 一 個 民 族

民黨的臺獨陰謀〉之內容，都暴露當時觀點：國民黨殘部竄入臺灣與帝國主義

勾結、剝削臺灣人民，故應覺醒，運用人民的智慧，解放臺灣、回歸社會主義

祖國的懷抱。戴華光們也用同樣署名，往使館跟外資企業寄出信件。劉國基與

六七八的會議機密文件〈現階段國家安全情勢與 ○

戴華光也曾在美國新聞處圖書室夾藏傳單。 根據「國家安全局」編號

努力方向〉，當局起碼在一九七七年六月就注意到了戴華光們的行動。且國安

局已「預知」：可能利用民國六十六年底的五項公職人員選舉，製造種種政治 事件。

一九七七年八月，戴華光們與蔡裕榮們碰頭後，戴華光曾與蔡裕榮論及「炸

藥」。蔡裕榮說他否認「製作炸藥」，但從未否認「尋找炸藥」。蔡裕榮說判

決書上「炸藥配方」不是他的，但「炸藥配方沒什麼了不起，圖書館裡面隨便

找都有，關鍵是不可能取得管制材料」。蔡裕榮決定去他所熟悉的礦村詢問，

406 在逆風中奮起

就有左派意涵，「統一．共產主義」劉國基總結說。

年代很多人只看 ○

為推廣想法，戴華光們決定賣書。觀察對方選的書，尋找理念相似者。賴明 烈特別提及「書」的力量就足讓國民黨害怕，「所以一九五

書就被抓」。雖然不會當場談太多，「但確實沒有足夠防備」，賴明烈說。賴

明烈也還有另一條至今未「曝光」的賣書線。正如蔡裕榮與宋東文們在「時研

社」相互激勵成長，戴華光、劉國基與賴明烈們結交後或許也共同躍進。恰如

劉國基介紹賴明烈從「無政府主義」讀往「科學的社會主義」，賴明烈也覺得

賣書就如傳播好思想。加之當時有種「朝聞道，夕死可矣」的心情，使賴明烈

每個禮拜騎摩托車載書賣，「無怨無悔，回想起來都覺得不可思議」。其後，

賴明烈趁母校出缺，回建築系任助教，接著又為方便活動而與戴華光商議，租 下他們被捕時的房間。

揭發國民黨的臺獨陰謀！

組織很快就有了行動。劉國基與戴華光們確實署名「臺灣人民解放陣線」在

臺灣人民解放陣線

409

想，臺灣社會確實是在美國帝國主義宰制下。即使經濟起飛，外部制約是很真

實的存在。大陸的社會也在美國帝國主義冷戰封鎖的惡劣環境下，才變得老百 姓受苦」，所以他們要改變這個現實。

年代 ○

初， 宋 東 文 與 蔡 裕 榮 們 長 成 於 ○

年代中後期，總合起來反映了一九七 ○

年代末至一九七 ○

年代中的前段至一九七 ○

戴華光們長成於一九六 一九七

近十年的現實。世界範圍的動盪牽動臺灣內部變化，牽引青年們思想震盪，最

終走到一起。還原此脈絡，則「判決書」或「輿論」上將戴華光訛為「首謀」

是不公平的，對戴華光不公，對其他人也不公。戴華光也說，「如果在法庭上

爭 先 恐 後 指 責 別 人， 不 就 一 塊 兒 倒 楣 嗎？」 但「 今 天， 我 說 每 一 個 人 都 是 主 謀」。

他們的思想偶然形成，質地誠有異；但青年匯聚復相互成長，合作具有必然

性。世界觀轉變，世界顛倒回來。但特務就是不懂，劉國基便記得常被問到「土

生土長的幾個人為什麼會親共？為什麼會想跟大陸統一？」據說蔣經國十分困 擾，「但我們與中共的關係就只有思想上的」劉說。

408 在逆風中奮起

檔案管理局所藏兩張傳單原件。（蔡裕榮申請）

回 來 後 尚 未 與 戴 華 光 見 面 就 案 發。 理 應 只

年代左 ○

有 蔡 裕 榮 自 己 知 道 的 事， 入 獄 後 卻 有 人 探 聽，但也沒有影響判刑。

全 都 是「 首 謀 」 ： 一 九 七 派自主青年的匯聚

為 確 立 黨 綱、 黨 章， 正 式 宣 誓 前 討 論 了

一 天 一 夜。 不 過 劉 國 基 此 時 不 在。 蔡 裕 榮

回 首 當 時 文 件 提 到， 思 想 本 是 成 長 的 過

程，「 有 些 字 句 存 在 左 傾 幼 稚 病 是 很 正 常

的 」。 檔 案 局 保 存 的 黨 綱 中 有「 打 倒 國 民

黨 買 辦、 打 倒 帝 國 主 義、 兩 岸 統 一、 社 會

主 義 」 幾 要 點， 與 戴 華 光 三 人 最 初 的 共 識

相 近。 蔡 裕 榮 解 釋 說，「 不 管 主 觀 上 怎 麼

臺灣人民解放陣線

411

訊人員」，蔡裕榮說。蔡裕榮回想，審訊過程問的都是周邊資訊，證明社團沒

有被滲透。今天看來或許最麻煩的「證詞」是，為了不要牽連入獄，故筆錄中

有 很 多 他 人 的 壞 話。 但「 臺 灣 人 民 解 放 陣 線 」 交 代 完 了 卻 未 停 止 審 問 ； 陳 鼓

應、王曉波、王津平、蘇慶黎……等多人都是調查重點，但未有結果前又忽然 停止這些訊問。

一九七八年一月八日，姊姊與女友來保安處接宋東文。臨走前，保安處軍官

說「宋東文，外界謠傳我們逮捕了你，你出去絕對不能這樣說」，並要求簽下

切結書。因人就在保安處，宋東文對「謠傳」兩字印象深刻。宋東文此後轉往

警總直屬的團管區就近看管，再半年送回新兵訓練中心至退伍。除了宋東文， 還有很多無關者也被捕，但都找不到紀錄。

一九七八年一月十七日宣判前後，「臺灣人民解放陣線」又占據報紙頭條好

幾天，卻以「獲從輕發落」 （註 告 ） 結 ： 戴 華 光 、賴 明 烈 、劉 國 基 已 達「 二 條 一 」，

條三」，皆感化三年。針對報紙宣傳說他們「臉色發白」、「發抖」，當事人

實際判刑為無期、十五年、十二年；鄭道君、蔡裕榮是「二條五」、吳恆海「二

9

410 在逆風中奮起

摘鋒專案：招認不牽連

確實的暴露原因仍不明。十一月一日夜裡，賴明烈憶及，警總於深夜破門而

入，也由隔壁房間的陽台爬過來包圍。特務們從戴華光與賴明烈的羅斯福路租

屋處搜走好幾車東西，包括書籍、傳單、油印機、打字機、炸藥配方、及「臺

灣人民解放陣線」之黨章、黨綱、誓詞。故他們都說，「該有的東西都有了」 無所謂承認不承認。

本案相關受難人遇到的都是疲勞審訊。宋東文因此感嘆「記憶不要太好」，

「 如 果 你 記 憶 好， 被 偵 訊 時 就 是 你 跟 自 己 的 記 憶 在 對 抗 」， 所 以 他 不 愛 回 憶

這 些 往 事。 宋 東 文 回 想， 審 問 時 第 一 句 話 就 聽 不 懂「 政 治 解 決？ 還 是 法 律 解 決？」他發現自己的鬥爭知識顯然淺薄。

戴華光說，關在地下室「二十四個小時一直開著燈不讓你睡覺。他們三班輪

流不停詢問。你頭一低，一瞌睡，就將你打醒、推醒。」但今日解密的筆錄卻

竟然只有少量幾份。劉國基與蔡裕榮也都提到，筆錄劃押都在審訊數天後，顯

然是「織」好案情再來索簽名。「如果看完筆錄說我們串供，其實串供的是審

臺灣人民解放陣線

413

「綠島大學」時的思想與行動 蔡裕榮三年都在土城，恰遇一九五

年代政治犯劉建修二進宮。通過劉建修 ○

的口述、筆記，蔡裕榮接上了白色恐怖的歷史，且有系統地學習歷史唯物的辯

證哲學觀。蔡裕榮在獄中時，也從反共新聞聽聞文革結束後的中國近況。本不

知如何反應，但與劉建修討論後，謹記「世界的變革不是一蹴可幾」，知道應

該辯證看待中國近代史發展中的「四人幫」。蔡裕榮說，「社會主義就要人民

幸福快樂，應該是集體主義與個人主義的辯證統一。確實文化大革命前期有些

不樂見的事，但還是得回到一九四九年以後的中國百廢待興，國民黨與帝國主

義環伺的歷史實況，才能理解早期為何那樣發展，進而知道怎麼改，需要長期 視野以客觀看待。」

賴 明 烈 也 在 綠 島 上 課， 到 綠 島 時，「 成 大 共 產 黨 的 人 已 經 和 林 書 揚 有 些 活

動」，他說。林書揚每晚來到賴明烈那區看電視，年輕人坐在兩側假裝看電視，

其實討論著監獄鬥爭、時事分析、哲學理論。賴明烈入獄前的自主學習因此更

往系統性、唯物的方向整理，也接上了原為白色恐怖所整肅的地下黨史。

如今都啼笑皆非。戴華光說聽判決時雖然不是「開心」，但至少想著「怎麼還 死不了呢？」

蔡裕榮關在土城時，與專辦此案的特務頭子戴廣武「當同學」，聽說些許細

節。 戴 廣 武 提 到 跨 單 位 聯 合 小 組， 應 為 檔 案 中 所 見「 摘 鋒 專 案 」， 據 說 本 要

榮申請）

年 代 末 美 國「 人 權 外 ○

降為「僅擬議而已」

（註

）

。

「企圖綁架」的事則由警總定調

論、科學辦案。炸藥的事不追了，

交 」 的 回 應 ： 強 調 宣 傳、 組 織 輿

於一九七

輕 判， 縮 小 打 擊 面， 似 乎 也 是 對

經 國 不 滿。 最 終 蔣 經 國 下 條 子 改

派員進保安處觀看審訊也引起蔣

救 造 成 一 定 的 壓 力， 美 國 大 使 館

擴 大 偵 辦， 甚 至 送 了 一 百 多 人 的 名 單 到 蔣 經 國 手 上。 戴 廣 武 還 提 及， 海 外 營

檔案管理局所藏之二十四人名單。（蔡裕

10

412 在逆風中奮起

415

臺灣人民解放陣線

一九八五年賴明烈寫於綠島的「世界人權日紀念書」。（賴明烈提供）

戴 華 光 們 在 綠 島 也 不 安 受 制。 賴 明 烈 保 存 多 份 絕 食 宣 言 與 抗 議 書， 包 括

一九八五年十二月十日世界人權日、一九八七年六月二十四日抗議制訂國安法

的絕食抗議書。一九八五年三月，劉國基絕食要求回家奔喪時，同案賴明烈、

戴華光也聲援他。母親過世時，劉國基再次絕食，獄方卻告知「你已經不歸綠

島監獄管了。」幾天後，劉國基、賴明烈因解嚴而減刑出獄。

浦島太郎的憂悒：獄後社會關係變化

蔡裕榮與宋東文們從未脫離原本的社會關係，時研社同學也常去土城仁教所

（註

）

、陳菊

（註

面會。賴明烈、劉國基出獄沒多久就有老政治犯來接觸與慰問。賴明烈的印象

中， 無 論 統、 獨 都 來 拜 訪， 回 到 臺 北 更 是 經 常 有 飯 局。 杭 立 武

也分別拜訪賴明烈，但賴明烈希望他們先慰問情況更不好的人。

）

11

載劉國基去臺中市拜訪別的老同學。回程時，讀過臺中一中的劉國基原想自行

已亡，家中正在辦母親的喪事。沒多久，王拓帶著慰問金去大肚找劉國基，再

對劉國基而言，社會關係瓦解及人際關係奇怪變化的感觸較大。獄後，劉父

12

414 在逆風中奮起

臺灣人民解放陣線

417

）

、 探 消 息， 劉 國 基 不 堪 其 擾， 故 再 考 中 國 人 民 大 學 新 聞

國 家 安 全 局 卻 施 壓 雜 誌 社 不 准 他 寫 文 章。 由 於 臺 北 市 調 處 的 吳 某 某 一 直

單。一九九五年劉國基在《遠見雜誌》參與的「新臺灣人」專題榮獲金鼎獎， （註

找 吃 飯、 唱 卡 拉

二

三年陳水扁當總統期間再次換工作，公司稽核室一位國安局上校 ○○

七年後才消失。 ○○

麼？」。跟得最緊的則是一位曾某某，凡是蔡裕榮要換工作時就會出現，直到

退休的經理對他說「老蔡啊！其實我是支持你們的」，蔡裕榮回他「我們是什

記」。二

蔡裕榮也遇到騷擾。一九八八年換工作，毗鄰的同事說「我寫了你兩年的週

明烈已遠離政治圈，直接性的騷擾漸斷。

公司，警察仍定期到辦公室找賴明烈問話，直到一九九七年，興許是承認了賴

丟」。「市長已經是陳水扁了，還是這麼幹」，賴說。其後轉商至親戚的家族

賴明烈借住弟弟家中，不時被人破窗而入，「翻箱倒櫃，但裡面的東西都沒有

賴明烈因家中因素，一九九三年離開勞動黨。一九九四年至一九九六年間，

系的博士班，遠離臺灣。

O K

13

416 在逆風中奮起

回大肚，卻發現舊車站不見了，又找不到新車站，「坐了九年九個月的牢，心

裡特別有種挫折感，連怎麼回家都不知道」，劉國基說感受到「『浦島太郎』 的蒼涼與悲哀」。

復歸平靜與長期監控

戴華光於一九八八年二度減刑出獄，同年底前往大陸，後定居祖籍，遠離了

政治並且自食其力生活著。劉國基與賴明烈與宋東文們，在解嚴後的局勢下，

以新生代的面貌分別捲入了左派統一派的群體。宋東文與蔡裕榮如今還在第一 線戰場。

宋 東 文 退 伍 前， 總 不 定 期 有 人 詢 問 放 假 時 做 了 什 麼。 退 伍 換 過 幾 家 貿 易 公

司， 一 九 八 三 年 創 業 攢 了 一 點 錢， 有 能 力 捐 款， 也 就 更 受「 重 視 」 ； 他 記

得 一 九 八 八 年 前 後 有 回 與 蘇 慶 黎 通 話 言 及 金 錢， 隔 天 就 有 警 察 上 門「 抄 身 分 證」。

數 年 政 治 生 活 後， 一 九 九 二 年 劉 國 基 考 取 臺 大 新 聞 所， 奇 怪 地 收 不 到 報 到

臺灣人民解放陣線

419

年代循線找往臺灣社會矛 ○

除了獄中鬥爭與街頭，有別的東西真正決定人與人之關係。此外，每一位都 還提到家人。戴華光們的出身脈絡不同，在一九七

盾根源時被鎮壓了。掘往社會構造深處的抵抗，歷來都遭到整肅，社會卻繼續

運轉著。家人們於此種時局中，未必理解戴華光們。戴華光們，或蔡裕榮與宋

東文們，不力求家人全然理解，但耿懷家人們所受之責與難。巨大的壓迫不是

各人之事，鎮壓以各種方式順著社會網絡向外滲透，是故，戴華光們對父母姊

妹兄弟難以言喻的感念，也映出了冷冽鬥爭外表下的溫暖質地。

註釋

本文作者於二 ○ 一五年六月九日訪談陳鼓應得知，「李智明」為陳鼓應筆名之一。 蔡洪嬌娥曾多次當選臺北縣議員。 成大共產黨案為一九七一年之政治案件，吳俊宏為受難者之一。 《夏潮》第三卷第三期，一九七七年九月一日。 周威仲為淡江時事研習社成員。 丁穎，知名作家、詩人。 1.

2.

3.

4.

5.

6.

418 在逆風中奮起

引刀成一快，肝膽兩崑崙

如今回想，沒有一個人後悔。他們的意見雷同，認為有社會矛盾就一定會爆

發。蔡裕榮回想說，個人的生命對人類歷史而言很有限，但至少努力成為歷史

脈動參與者與見證者，「跟著歷史浪潮同進，在浪尖上看到了美好的風景」。 賴明烈也類似地說「個人歷史實在不是很重要」。

據賴明烈說，獄中時雖然彼此提防，怕被「做掉」，但監獄鬥爭在一定程度

上可以統、獨合作，因為「大家都想著臺灣什麼時候能夠解嚴？什麼時候能夠

出去大幹一場？」劉國基也記得王幸男、林弘宣等人藉面會幫忙將絕食消息傳

出綠島，楊金海、施明德……等人也曾協助。非國民黨的統獨合作，亦作濤浪

起伏。如火如荼的街頭運動時期，例如一九八八年五月二日，賴明烈正在勞動

黨中央黨部，陳菊打電話說：「這邊非常激烈，鬧得非常大，你趕緊過來。」

賴明烈思索，除了不同立場致使事後歷史書寫之異、記憶有別，但現實上「臺

灣工人的內部矛盾已經被轉移到國際上去了」，他認為國際主義角度思考仍是 重要的。

王曉波的母親於一九五 ○ 年代白色恐怖中被槍決、父親遭判刑七年。王曉波本人則於臺大哲學 系事件期間受打壓，曾於一九七三年被警總羈留。 謝 偉 志 （ John Service ） 曾 訪 問 延 安， 並 撰 寫 許 多 訪 查 報 告， 被 視 為 左 傾 人 士。 警 總 報 告 中 認 為戴華光與謝偉志有聯繫。 〈戴華光等叛亂案宣判，六被告獲從輕發落〉，《聯合報》一九七八年一月十八日頭版。 警 總 發 文 文 號「（ 67 ）諫 筠 字 第 0293 號 」，中 華 民 國 六 十 七 年 一 月 二 十 七 日 十 一 時 。（ 檔 案 局 ： 「 A305440000C=0066=1571=096=virtual003=virtual012=0016 」檔案）。 杭立武，中華民國教育家、政治學家、政治家、外交家、社會活動家。 陳菊，宜蘭羅東人，美麗島事件受難者，民進黨政治人物。 金鼎獎雜誌公共服務獎、雜誌報導獎 ─ 「 新 臺 灣 人 」 （ 《 遠 見 雜 誌 》 第 一 ○○ 期，溫曼英、 蕭富元、林蔭庭、林文玲、劉國基、孫秀惠、余宜芳、楊孟瑜、林惠君、林志恆、王慧雲）。 （ 出 處 ： http://www.cwgv.com.tw/team_gvm_awards.html ； 存 取 日 期 ： 2016/02/20 ） 7.

8.

10. 9.

張 立 本， 一 九 七 七 年 生， 臺 北 士 林 人， 學 術 專 業 是 都 市 規 劃， 興 趣 是 文 史 地 哲， 志 向 是找尋未能說出的臺灣歷史。因為生於「臺灣人民解放陣線」案發當年，構成了執意 探索本案受難者人生狀態、思想轉折與意志的初衷。

撰文者

13. 12. 11.

420 在逆風中奮起

24

索引

122

羅東案

395

羅曼．羅蘭

74、129、132、165、167、183、197、199、377-378

《懲治叛亂條例》

二十畫 蘇煥

159

蘇友鵬

253

蘇名宇

385

蘇東啟

144

蘇治芬

143

蘇菲亞

224

蘇慶黎

387、411、416

籏野脩一

276

麵包計畫

73

瀧廉太郎

305

二十一畫 鐵道部

14、16

鱸鰻（流麻）溝

52

22

索引

盧偉幹

135

蕭坤裕

99

蕭美琴

270

蕭振文

179

蕭富元

420

賴明烈

375、377-420

賴溪河

210-211

《鋼鐵是怎樣煉成的》

40

288

錢靜芝

樺山車站（華山車站、華山文創園區） 32

樺山資紀

興亞經濟學院

233

十七畫 戴笠

124

戴小華

403

戴國煇

275、305

戴國光

395-396、401

戴華光

375、377-420

戴廣武

412

《聯合報》

154、254、420

謝偉志

404、420

謝聰敏

155、305

龍紹瑞

398

鍾俊隆

135、176、185

鍾浩東

231、234、236、288

鍾理和

231、233-234

鍾嘉欣

246

20、25、32、76、216、239

在逆風中奮起

鍾嘉揚

246

鍾嘉勵

246

鍾謙順

213

鍾藏欽

245

賽珍珠

67

十八畫 簡永松

168

簡國賢

67-69、71、82

簡萬子

323、325、329-330

魏廷朝

305

藍土生

232

藍明谷（藍益遠、慅生、藍青）

229、231-270

藍芸若

Ⅴ、229、231-270

藍健東

243

藍博洲

234、256、261、263-264、270

轉型正義

79、134、227、264-265、267、269、292、303、368

霧社事件

305

顏水勝

102

顏世鴻

288、304

顏明聖

206、220

顏習齋

36

關順也 17-18 十九畫 羅素

123、396

羅鎮

101

23

20

索引

守所、仁愛樓、臺灣人權景美園區、景美人權文化園區、景美人權紀念碑） 105、108、117、119、126、134、144、155、163、167、197-198、205-206、 225、366、370 143-144

遠新化

監獄組織再叛亂 244

境管局 趙雲

78

349

趙希成

359

十五畫 劉山銘

93

劉少奇

386

劉辰旦

220

劉秀明

Ⅴ、11、109-136

劉俊健

83、85、193

劉建修

324、333、387、413

劉國基

375、377-420

劉鄹昱

315

歐陽文

364-366

滕士一

153-154

蔡川燕（李河民） 蔡玉雲

194、202、222

蔡英文（蔡總統） 蔡洪嬌娥

256-258、260 261-262、265-267

380、383、391、419

蔡國禮

286、288

蔡添樹

206

蔡勝添

173

蔡焜霖

253、325

在逆風中奮起

蔡德地

95

蔡憲崇

389、391

蔡龍成

101

蔡懋堂

164

蔣介石（蔣中正、蔣委員長、蔣總統） 37、96、109、111、118-119、125、 132-133、171、191、206、236、332、358、361、387、404 167

蔣海溶

104、119、353、361、409、412

蔣經國（經國先生） 蔣碧玉

236-237、256

橫地剛

235 199

鄭評（案） 鄭詳

14

鄭成功

52

鄭合才

168

鄭自才

366

鄭南榕

291

鄭道君

375、377-420

鄭福春

48

鄭慶龍

Ⅴ、11、13-32

鄭學稼

45

潘松雄

199

魯迅

40、45、233、235、400

調查局（中統局） 132

墨索里尼

十六畫 《壁》

68

盧兆麟

105

123-125、161、163、167、191、197、203、217

21

18

索引

楊金海

206、418

楊孟瑜

420

楊活淵

154

楊威理

303

楊國宇

Ⅴ、11、65-86

楊渭溪

168

楊超雄

146

楊適如

83

義民中學（案 ）

311、314-315、322 135

〈義勇軍進行曲〉 143

董士儒 達飛

208-209、214-215 79

鈴木茂夫 99

愛愛寮 媽祖

239

塞尚

351 420

溫曼英

十四畫 廖學銳

13、21、23

廖濚溪

102

寡婦村

18 410、412

摘鋒專案 熊傑

216

熊榮惠

196-197

福爾摩沙基金會

111

臺大哲學系（事件 ） 臺北監獄

44、397、420

33、49-50、64

在逆風中奮起

臺北公會堂 （中山堂、中山堂）

68、92、121

臺北市五十年代白色恐怖案件平反促進會

105、253

343、363

臺東泰源感訓監獄 379

《臺獨月刊》

379、381、391、394、404-406、410-411、420

臺灣人民解放陣線

13、22-24、71、261

臺灣民主自治同盟

368

臺灣民主紀念館

臺灣民間真相與和解促進會 臺灣自救運動宣言

157

305

臺灣地區政治受難人互助會（互助會）

256、306、323、338

40

臺灣省社會處

196

《臺灣青年》

234

臺灣青年團

臺灣省生產教育實驗所（生產教育實驗所、生教所） 149 臺灣省防衛司令部

33、54-55、126、144-

271

臺灣省保安司令部（保安司令部）

42-43、65、87、99、231、271、339

臺灣省保安司令部保安處（保安處、東本願寺、警總保安處） 44、46、48、126、142、377、381、411-412

13、22-23、43-

臺灣省保安司令部軍法處（看守所、西所、警總軍法處看守所） 23-24、4546、48-49、51、65、72、78、87、99、101、143-144、153、271、316-317 臺灣省保安司令部新生總隊（內湖新生總隊） 臺灣省瘧疾研究所 臺灣政治受難者協會 臺灣神宮

50、75、231

271、277 221、224

91

臺灣警備總司令部 （警備總司令部、警備總部、警總） 30、43、54、58、 108-109、117、119、126、 131-132、134、142-143、150-153、155、179、189、 326、329-330、379-380、404、410-412、420 臺灣警備總部軍法處看守所（警總軍法處看守所、景美軍法處看守所、景美看

19

16

索引

陳漱渝

235

陳榮顯

371-372

陳翠蓮

303

陳鵬雲

105 98

陳潘炳煌 莫內

351

第二次世界大戰（二次大戰、二戰） 261、265-266、306、314、324、381 306

島崎藤村

釣魚台事件（保釣運動） 婉蒂

31、67、74、90-91、93、245、257、

397、400

250

十二畫 137、141

傅啟學

傅道石（輔導室）

30、79、132、189、329

134

集會遊行法

無名英雄廣場（無名英雄紀念碑） 304

程琬瑜

75

景美戲院 黑格爾

282

曾建元

82

曾桂生 游飛

216 52

游阿網

153

賀德巽

48-49

鄉土文學（論戰） 〈黃昏的故鄉〉 黃大彰

48

387、397-398 365

262-264

在逆風中奮起

黃正雄

168

黃至超

272、274、304

黃伯超

304-305

黃坤能

199

黃俊融

304

黃春明

395

黃時雄

332

黃國基

210

黃肇邦

93

黃賢忠

316、339

彭歌

387 276、305

彭明敏

257

華北防疫處 葉巧

192

葉光毅

Ⅴ、229、271-310

葉盛吉

229、271-310

葉雪淳

86

越戰

149、384、396、402

十三畫 234、253、256、263

〈幌馬車之歌〉

《戡亂時期檢肅匪諜條例》 新民主主義青年團 楊甘（美玉） 楊逵

71

316

新竹監獄

193

49

楊孔蘭

322-323、340

楊金虎

146

74

17

14

索引

梁永祿

234、261

梅克爾

266

梅其純

322-323、340

梵谷 統中會 莊勳

351 109、114、116-118、136 199、210、213

莊世和

347

莊亨岱

244

莊信雄

213

許月里

323、340

許席圖

109、111-119

許省五

324

許省六

324

許貴標

Ⅴ、11、87-108

麻豆案

286、306

連德溫

100

郭孟揚

278

郭秉衡

288

郭雨新

390

郭振純

86、362-363

郭淑姿

279、281

郭錕銘

21、31

郭雙才 康德 章炳麟

99 282、298 302

陳平

45

陳周

192

陳菊

414、418、420

在逆風中奮起

陳誠

41

陳儀

92、235

陳一匡

48

陳水扁（阿扁）

104、111、151、262、265、417

陳水祥

173、189

陳玉珠

Ⅴ、341-374

陳江泉

154

陳石有

192、203

陳東海

21、23

陳金澤

324

陳孟和

86

陳武鎮

341、343-374

陳明忠

387

陳映真

303、327、332、387

陳泉福

168

陳英泰

105

陳深景

Ⅴ、11、191-227

陳雪月

192

陳雪美

192

陳健夫

358、361、368

陳健元

359

陳健翎

359

陳隆志

196

陳隆豐

196

陳欽生

Ⅴ、11、155-190、210、213

陳敬賢

70

陳鼓應（李智明） 陳銘城

Ⅲ、365

380、386、411、419

15

12

索引

高玉樹

109-110

高忠堅

210

高金郎

362

高漢橋

98

高銘輝

94

涂貴美

Ⅴ、229、311-340

紐倫堡國際大審

265

十一畫 國立編譯館

359 124

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

國共內戰 （內戰） 20、37、39、124、237、284 國家安全局（國安局、國家安全會議）

132、305、407、417

國防部保密局（保密局、南所、北所、高砂鐵工廠） 101、238

69、72、87、98-99、

國防部綠島感訓監獄（綠洲山莊、綠島監獄、八卦樓、綠島人權紀念園區、綠 島人權文化園區、綠島人權紀念碑、垂淚碑） 83、106、126、167-170、172173、183、206-207、210、214、274、304、365-366、368、414 33、38-40、238、256

國防醫學院（軍醫學校） 國家人權博物館籌備處 370 國家安全法（國安法）

Ⅱ - Ⅲ、Ⅳ、100、108、267、269、293、304、366、 79、81、414

國家檔案局（檔案管理局） 國語推行委員會 國際肥料發展中心 《國聲報》

95 60

233

婁摩天

324-325、340

尉天聰

327

71、79、240、368、407-408、412、420

在逆風中奮起

崔小萍 張寧

144 261

張木火

288、306

張立本

Ⅴ、375-420

張玉鳳 192 張永明

371

張如松

21

張佛樹

Ⅴ、11、137-154

張秀花

152

張炎憲

82

張金城

340

張金增

335、340

張金對

340

張阿冬 （謝阿冬）

229、237-270

張俊彥

286、306

張皆得

339

張瑛珏

253

張則文

34

張則周

Ⅴ、11、33-64

張則武

34

張敏生

315、326、339

張燦鍙

196-197

張鍾崧

34

張隱約（案） 曹開

270

366

曹英梅

168

曹欽榮

Ⅲ、240

梁惠王

233

13

10

索引

柯錫圭

145

胡子丹

267

查濟年

48

耶穌

309

洪世鼎

48

洪秀柱

267

洪其中

105

洪武雄

211

洪維和

199、208

洪維健

49 195

洛克斐勒

386

《紅旗雜誌》 美軍顧問團

322

美商氰胺公司

28-29

美國新聞處（美新處） 美聯社

155、162、400、407

44

美麗島事件（美麗島案） 姜天陸

303

范榮枝

315、322

118、134、206-207、255、420

軍人監獄（軍監、軍法處看守所安坑分所、安坑看守所） 49、51、53-55、75、101-102、144 《軍事審判法》 軍情局

142

軍統局

124

《重慶廿四小時》

十畫 唐志堂

288

118-119

42

13、23-26、33、

在逆風中奮起

327、387-390、394、419

《夏潮》

孫文（孫中山、國父） 孫秀惠

420

孫建章

146

孫鳴康

179

孫羅通

98

徐文贊

213

徐代德

229、311-340

徐代錫

339

徐志明

223

徐崇德

67

78、137、141、152、206、295、392、404

20

徐蚌會戰

396

殷海光

234

旅平同鄉會

372

泰源事件

《紗帽山．壁》 耕者有其田

82、84-85

245、314

袁一士

39-40、45、48-49

袁乃匡

48

財團法人戒嚴時期不當叛亂暨匪諜審判案件補償基金會（補償基金會） 105、107、151 恩格斯

282、397

馬克思

236、298、397

馬昌齡

40、48-49

馬英九

266

馬場町

71、100、239、251、271

高波

179

高勞

98

80、

11

8

索引

林再受

221

林守一

135、210、213、385

林至潔（林雪嬌 ）

105、323、340

林見中

199、208

林志恆

420

林招治

104-107

林金塗

154

林秋祥

70-71

林書揚

286、306、413

林振廷

213

林桂英

246、270

林焰瀧

141、150

林黃鐘

97

林彩美

305

林淼榮

340

林惠君

420

林銘湯

154

林逸敏

154

林黎彩

364

林蔭庭

420

林銘湯

154

林錦嬌

27、32

林擎天

210

林覺民

280

林銘湯

154

屈原

233

孟子

36、233

阿拉法特

381-382

在逆風中奮起

河北井陘礦務局 波茨坦宣言 邱素清

224

邱連球

263

邱國禎

71

邱榮舉

82

邱興生

339

91

革命實踐研究院 法朗哥

54

132

法國大革命 茅盾

34

286

400

九畫 省工委學生工作委員會案（學委案） 南日島

26、32、324

皇民化運動 姚錦

88、93

314-316、339

姚化輔

168

姚嘉文

134

施佛欽

177-178

施明德

206、418

施教爐

73

施部生

288

施朝壁

99

施顯華

105

計璧瑞

304

柏楊

146、353、365

241、293

9

6

索引

吳鵬燦

100

吳耀忠

332

呂正惠

303

呂阿立

73

呂秀蓮

270

呂煥章

288

宋東文

375、377-420

宋淑貞

48

宋慶齡

152

宋魯鄭

310

《戒嚴法》 李堤

259

李敖

351

78、104

李少白

99

李世傑

165、167

李自成

125

李志剛

144

李采蘋

34

李金木

213

李建興

389

李恕谷

36

李桂芬

175、185

李哲郎

326

李棠華特技團

191、194-196

李登輝（岩里政男）

104、222、264、276、305、361

李榮貴

182、185

李蒼降

237、263、288

李慶榮

333、340

在逆風中奮起

李瑩君

305

李學驊

40

李錦殖

241-242

李雙澤

392

克魯泡特金 沈崇

37

沈之岳

124

汪精衛

118

汪毅夫 冷戰

396

234、261 287、300、307、409

余光中

387

余宜芳

420

希特勒

132

八畫 周合源

99

周威仲

392、419

周哲夫

48

周順吉

179

周錦埭

141

青島東路（三號 ） 13、23-24、65、72、99、101、143、304、316 東所（青島東路三號軍法局 ） 101 杭立武

414、420

林世煜

157

林文玲

420

林弘宣

206-207、418

林永生

168

7

4

索引

王慧雲

400

王曉波

400、411、420 105、121、151、225、414-415

世界人權日

世界臺獨聯盟案 （臺獨聯盟）

191、196、199

五畫 34

北平鐵路局

北京市臺灣同胞聯誼會 四六事件

37、41

甲午戰爭

86 152、154

田隆科

397

田中角榮

325、326

《民眾日報》 尼克森

259

388、413

四人幫

397

白色恐怖 Ⅱ、Ⅳ、Ⅴ、31、62、64、74、79-82、97-98、100-103、105、108、 119、132、134、151-152、156、167、236-237、245、253、256、264、267-268、 270、294、296、300、303、307、309、318、345、364-365、381、393、413、 420 白色恐怖受難者紀念碑 白萬祥

108

147

六畫 《光明報》

231、236、238、242、256、263

《共產黨宣言》 列寧

386

282、386

成功大學共產黨案（成大共產黨案、成大案）

127、385、397、413、419

在逆風中奮起

133、237、361

《刑法》 朱瑜

48-49

朱天福

48

朱文光

58

朱立倫

266

朱淑珍

48

朱諶之

288

江浩

261

江炳興

144

江建基

208

江櫻梅

249

《自由中國》 西南聯大

34

托爾斯泰

67

384

357

安徒生

92

安藤利吉

回復名譽證書

107、151、223

七畫 吳石

288

吳三連

234

吳乃德

281

吳秉衡

179、182-183

吳恆海

404、411

吳俊宏

134、385、419

吳榮元

210、213

吳調和（吳思漢） 吳聲潤

105

285、288

5

2

索引

40-41

于非（朱芳春） 于凱

69-70 276

土井晚翠 千葉卓三郎

310

大眾幸福黨

122 384

《大學雜誌》 小琉球

33、55-57

四畫 中日戰爭（抗戰、抗日） 中央研究院臺灣史研究所 中央社

37、88、93、124、236

113、207

《中央日報》

292、304

326

中共中央社會部潛臺間諜蕭明華等人案

33

13、20

中美經濟合作總署

中國共產黨基隆中學支部（基隆中學案）

237、315

中國共產黨基隆市工作委員會（基隆市工作委員會） 中國青年反共救國團（救國團）

113-115、353-354

中國青年自覺運動推行委員會（自覺會） 中國國民黨中央黨部

124

327

《中國論壇》

中華全國臺灣同胞聯誼會（全國臺聯）

234、258-259、261

380

仁愛教育實驗所（仁教所） 216、414 天津臺灣同鄉會 太陽花事件

109、112-114

254、281

《中國時報》

中壢事件

231、236

134

234

155、170、173-174、176、185、208、211、213、

在逆風中奮起

巴金

400 400

巴枯寧

巴勒斯坦共和國運動

400

文化大革命（文革）

257、386、389、413

350、395

《文星》 方水生

150

方孝謙

303

六張犁

90、239

日本海軍航空隊 《毛語錄》 毛澤東

16

404

《毛選》

124

50、125、182、386

火燒島（綠島） 13、15、24-26、32-33、50-51、54-55、65、71、75-77、79、 83、86、106-107、126、155、167-169、171、173、193、206-213、216、219、 239-242、244、254、267、274、288-289、304、365-366、368-369、413-415、 418 孔子

36

王拓

414

《王子兒童月刊》（《王子》、王子出版社） 王永慶

321

王幸男 （案） 206、213、418 王忠賢（等叛亂案）

87、99

王春長

237、241

王津平

386、392、411

王家誠

349

王素香

154

王朝天

142、146

王逸群

Ⅲ、Ⅵ

王夢遠

179

325

3

在逆風中奮起

索引 92

B24 重型轟炸機

B29「空中堡壘」轟炸機（B29 重型轟炸機、B29 飛機） C.C. 派（兩陳派） ISIS

17、92、314

123-124

265

P38 雙胴體戰鬥偵察機

92

402

YMCA

一畫 一九○二三部隊屏東航空廠

92

262

一中原則 二畫 丁穎

400、419

丁潔塵

316、322 262、266、267

九二共識

二 二 八（ 事 件 ） 31、68、86、94、109、110、140、236、256、264、267、 270、274、278、294、305-306、309、350、364-365、370 八二三砲戰

182 386

《人民日報》 刁德善

185、213

三畫 〈三峰岩〉

86

三七五減租

313

1

國家圖書館出版品預行編目（CIP）資料

走過長夜 : 政治受難者的生命故事 . 輯四 , 在逆風中 奮起 / 鄭慶龍等作 . -- 新北市 : 國家人權博物館籌備 處 , 2017.05 面 ; 公分 ISBN 978-986-05-2361-4( 平裝 ) 1. 臺灣傳記 2. 白色恐怖 783.32

106005916

走過長夜 政治受難者的生命故事 輯四

在逆風中奮起

作者／鄭慶龍、張則周、楊國宇、許貴標、劉秀明、張佛樹、陳欽生、 陳深景、藍芸若、葉光毅、涂貴美、陳玉珠、張立本 出版者／國家人權博物館籌備處 發行人／王逸群 總策劃／王信惠 責任編輯／黃龍興、程琬瑜、黃俊融、張詠宸 執行單位／國家人權博物館籌備處 編印發行／玉山社出版事業股份有限公司 封面設計／賴佳韋工作室 行銷企劃／侯欣妘 法律顧問／魏千峰律師 定價／ 400 元 出版日期／ 2017 年 5 月 國家人權博物館籌備處 地址／ 23150 新北市新店區復興路 131 號 電話／ 02-22182438 傳真／ 02-22182436 網址／ http://www.nhrm.gov.tw 玉山社出版事業股份有限公司 地址／ 106 台北市仁愛路四段 145 號 3 樓之 2 電話／ 02-27753736 傳真／ 02-27753776 信箱／ tipi395@ms19.hinet.net 網站／ http://www.tipi.com.tw 郵撥／ 18599799 玉山社出版事業股份有限公司 ISBN 978-986-05-2361-4

GPN 10106006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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