逗點文創《不測之人》試閱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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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封面 目錄 扉頁 版權頁 推薦序 存在即延續/林俊頴 自序 荊刺之時 黃酸仔雨落 返來 老龜王 未熄 套 刺膨娘 無刀會 度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不測之人

潑墨書房


不測之人

印刷版編製/

點文創結社

作者:陳育萱 總編輯:陳夏民 執行編輯:adj. 形容詞 封面設計:陳昭淵 內文排版:陳昭淵 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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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號

網站:http://www.commabooks.com.tw 電話:03-335-9366 傳真:03-335-9303

數位版編製/潑墨書房 不測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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網址:puomo.tw 地址:106 台北市和平東路一段16號3樓之1 電話:02-2365-7755 服務信箱:info@puomo.com Facebook:潑墨書房 | Puomo Digital Publishing 二〇一五年六月 數位初版

不測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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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在即延續   推薦序/林俊頴

二〇〇六年九月,我提著簡單的行李匆匆到後山、東華大學英美 系的創作研究所報到,領取一個寓意可以複雜甚至衝突的頭銜:駐校 作家。 那時候,木瓜溪以南,火車鐵軌與台九線以東,在中央山脈與海 岸山脈間的那片平地,空曠,安靜,朝夕霧靄,雞鳴狗吠,白雲依著 山稜線大作文章,且側門志學街還未拓

,很有遺世獨立、潦草不文

的況味。 向來只愛在自己的軌道按自己的速度運行、憚於人際往來的土象 星座人如我,很快對「上課/教書」一事鬆了一口氣。育萱是早一年 考上,但延遲入學,納入我接觸最多的第七屆碩士班,男女生各五 位,一整班好像初夏

蕾飽實的荷花池,太陽下盡是新妍與光亮,一

一比我在同樣年紀時對寫作有更濃厚的熱情,更強烈的意願,更專注 的目標。但我壞毛病,內心始終矛盾也困惑著,將文學創作收進學院 體制內,是好的

?是正確的

?寫作,

一門(最?)古老的手工

藝,於今看似幾乎沒有入門門檻,實則道阻且長,從來是罕有師承, 自學自悟自證的一人道路,怎麼教?我慶幸他們多保有的是遠非幼態 持續的那一份純真,那麼, 不測之人

一段時日就是他們且濡沫且練功的幸福 潑墨書房


歲月吧。難

偶爾,我坐他們的機車與之一同遊蕩,聚

,去他們難以分辨是

田地是曠野中的租屋,大風吹動屋外枝葉,夜裡更覺得不知是置身 裡的邊陲荒陬。恐怕只有我知道並暗暗為之心驚,他們的青春煙火很 快要給時代的大風吹落。 一班裡,育萱最質朴木訥,口齒少鋒 笑,遭幾個男生圍攻,我試圖阻

。一次偏又

,男生

好閉嘴。然而,最先得文學大獎的卻是

自己起頭玩

我,老師你不懂

。我只

作品折射作者的個性、材質、品氣,理所當然;進一步洩露其深 層如礦脈如伏流的意識、靈魂——占星術太陽、月亮座落星宮的互為 補綴、辯證?於讀者,

兩者的加總,也是發現,昆德拉所謂唯有小

說才能致之的發現。因此,認識進而熟悉一位作者,如同那句老話, 時間是最好的審判。 作者書寫其人倫關係肇始的生長之地,我不說「

土」,也是理

所當然。那是無從割斷的生長點,或者是「多年後」才猛然醒悟的 蒙點。而有膽識的優秀作者拒

將它簡化、浪漫化。

《不測之人》藉著一男性鬼魂

越時空與記憶,是留戀也是守望

他生前的親人、朋友、家

,哀悼傷逝的意思少,多的是一種深情款

款的平視,

塊土地,為生計為發展為理想或者因為貪

不測之人

些人與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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婪無知而傷勢累累,整體的惡化狀況短時間不可能有起色,那麼,他 們亦即我們究竟要往那裡去?

是一個既奇詭又

痛的視角與設計。

也是育萱給自己出的一道難題,更是再一次質問「小說」,我寫出 來了,那又如何? 當下的台灣,不過三十年時間,歷經「政治是高明的 炸,「全民大悶鍋」、「全民開講」的退 即便犬儒、訕笑都 《不測之人》在

術」的

,神鬼退位,滿目荒涼,

怠無力,虛假的則比真實的還更大聲更動人。 個時候出現,如同它最後一章的名字〈度〉,小說

中的仁仔溪、陂仔尾、關帝

,母親、妻子、好友,讀來如同在一輛

疾馳而去的載卡多後座,我們背向前程而面向他們,顛簸中不願將目 光須臾離開。 昔年達摩一葦渡江,我父母及更上諸輩則用「過身」(台語)指 說死亡,雖然

寄居旅世的肉身,白駒過

,但他們不相信船過水無

痕,他們相信存在即延續,鬼魂並非虛無的產物。蘇進伍

隻新鬼要

喚起的是質疑,是對抗,是「寧鳴而死」的小說力量,因為小說家陳 育萱是如此心繫斯土斯民,

與代言

的鬼魂知道,人鬼替換,不是

清算的終結,而是辨識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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荊刺之時   自序

是一個什麼樣的故事?我凝視

座城市經常變換的交通號誌,

紅綠黃干擾無度,每個人預備前進的方向,因而附帶命運的隱

包含我在內的每個人彷彿天生背負一個不可測度的行囊,每一秒 記憶都暫存其中,我們的一生負責保管。一旦行囊被命運狠狠戳中, 永存或永恆的假象便瞬間消失。可是,

種駭人現象卻不會對車流造

成太大影響,因為下一台車很快補位,霓虹燈酒,嘈雜躁動,沒有一 座紅燈持續得 就

久,好讓誰專心悲傷。

點來說,迴圈於時間分岔口的初死之鬼,他擁有最多的疑惑

與時間,透過主角蘇進伍重返陽世為起點,從而順隨他的步履,貼近 他牽掛難捨的生者。只是,生前殘留的回憶及死後再現的事實,隨著 一再逡巡而複雜起來,錯置的荒

感亦隨著一一再度記牢的悲傷,構

成新鬼盪走人間,難以離去放手的誘因。 我設想那並非太愉快的想像,不論活著的時候將死亡浮誇成崇高 的樣子,還是必然到來的無常, 驗假設後的片面之詞。然而,

都只是累次旁敲側擊、透過相關經 也是本書有意設下迷障的原因,真相

的內核晶瑩看似容易抵達,其實折射正是機關所在,光線設置的迷障 往往令人糊塗而失落。然而,有一幸運是死亡同時能替人卸除包袱, 不測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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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多難以乘載或道出的心情,會依隨死亡而解禁。誠如蘇進伍作為死 屍浮出水面時,見證亡故的至親友人因為死亡釣引出的不 失落,零碎的記憶頓時滿載,

是強烈的

出痛苦之缸,也正迫使我們以一種非

線性的方式,游離、重組此中關係。尤其當生者駝上死者的記憶行 囊,其人生將逐漸熱塑變形?還是它會隨淡忘而遭到遺棄? 構想

本小說,不

出於對死亡的追問或執念,我更期待透過各

輪番上陣,分別佔有一席之地的人物,其擔任主角時能折射出迥異 的價

。讀者期待的是結局,我期待他們的是耐心,必得翻到最後一

頁,才能在腦中完整浮現《不測之人》各角色的

扎、失落、悔恨、

愛戀。如同任何一位熟練的文學讀者所知,小說的彼端縱然無法通往 對的答案,但至少它曾被囑託得

起一道空間,令來去的魂識安

頓。 城市的燈火刺痛 人生氣,

懶的雙眼,說起來,紅燈停歇得

不好為此我才能

熄火,平靜地

久不見得讓

懂一些曾發生的事件,

無論那是不是我創造出來的。 以此書獻給生養我的父母,以及今年驟然離世的好友,江凌 青。此外,仍有許多我不及備載的熱切心靈,謝謝你們讓我步在無常 的荊棘中,理解了流血之外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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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酸仔雨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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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進伍,一隻新鬼。 件事沒人告訴過他,只是他忽然從時間長洪中撈到 信,

只瓶中

條河黃異浩蕩,他懷疑正在荒唐的夢境中泅泳,於是他在沒有

疆域的水面練習換氣。好像有空氣的水面之上,其實一絲空氣都沒 有,而他的下潛並未換來生之喜悅,淺層黃色再向下潛就是黑,他一 伸手

,濃重的腥味連同柏油質地的黏稠感,就毫不容情地灌入他

的耳鼻。 生命感急遽流失的危機感讓他又浮出水面,不過很快地他就不再 認為

是永不止息,奔動滔滔的大河,它沒來由地凝結,從他的

踝、脛骨、沿著脊椎向上,活生生的危厄貼著他,直到他成為一道無 生命的斜影。他 好的一封信字跡漫

著眼前浮

的瓶中信,想伸出雙手卻看著瓶內折疊

。瓶身看似密封,卻不得不隨著紫霞天色拍上浪

尖,在他真正了解瓶中書寫的命運前,一切都走向消逝。 只是未曾料過

暗如惡鬼又病得發黃的水域,讓死亡不請自來。

細微不可聞的聲音,如一片葉子的凋落,他幾乎察覺不出,

是呼息

之間,就再也無法參與

戳了一

個世界的運作,冥然不可抗拒;他

道界線,轉為黑寒的池水終究養成一隻餓極的獸,從他的身體抽去思 考的活力,啣出一條灰凝又萎縮的空白。 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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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度睜開眼,他察覺腰間那條黃巾帶束得太緊。天空降下 的雨,鼻中的搔癢感也被

透他

越。貼嘴迎接每束雨絲,空無已是免

費的,充盈任何腔洞,他微微一想,一切便在腦內爆炸。 昨夜

飯,一道梅干扣肉,豬五花滷得油而不膩,覆蓋曝好的梅

干菜,再淋浸醬汁,他忍不住 來,隨口再

吃一口。母親把飯遞給他,他坐下

,竟是不討喜的苦瓜,母親特別摻了冰糖和栗子燉得噴

香。他看了還未入口的肉,嘴邊唸著:「阿晏說要明天早上才能回 來,我看,就先留一盤給 「陪

好了。」

仔練宋江莫要太

內工作一大堆。教冊是教冊,汝莫

忘田裡工作。」他應了聲好,朝窗子那兒 滴答成性。

,甫停的雨,又持續

雨最初來得不慍不火,落地未久,卻驟然成了失速瘋

狗,時快時慢。陂仔尾的地勢最多的是緩長坡,其餘全闢成耕地。雨 落在田內,作田人的神情歡快中挾有擔憂,生於陂仔尾,車水馬龍也 難得,唯一在夏初,雨點大大小小落在瓦片,像是細碎的拳頭,毫不 遮掩,將聲浪一次補個

十來天前,蘇進伍特地爬上屋頂補了破洞。「彼時陣起 想到欸按

?」母親站在梯下,仰頭想確認屋頂的情況,但事實上

什麼也看不到,只知雙手牢牢抓緊竹梯。進伍擦了擦汗,叨煩來幫忙 的敏雄:「就住我家旁邊,也不懂早點來幫忙。我看 會,太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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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最近忙約

?」敏雄身形高碩,整個背部從後頭看去,就是一脈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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陵,含蘊露水,光滑異常。 敏雄單手掏了掏耳,假裝沒聽見,「恁顧講嘿五四三,阮早就補 好啊!」進伍把視線

到對邊屋頂,紅瓦規矩齊整,有漏沒漏,還得

等落雨天才知道,他一出口就是 拿。」敏雄轉進屋內,笑

:「少囉

,西瓜在

上,自己

地舉起一片西瓜:「多謝阿母!」母親

樂呵呵,進伍忘了自己還在屋頂上,作勢揮了幾下拳:「呷汝耶

賣練肖話!」敏雄還硬是回話,只是滿口西瓜,蘇進伍乾脆懶得回應 了。 替自家做屋頂的是

位師傅,技術

麼差?他邊吃西瓜邊猜但沒

問,最近練習少說點。於是,他再次摸了摸屋瓦,心中也不真正知曉 該怎麼補漏,只得用了防水塗料先

,再覆上瓦片。光是要定位

漏水,他就跟敏雄反覆確認了好幾次。高出自己一個頭的敏雄打小混 大的,玩笑話一定少不了他。但是,喚阿母 敏雄沒在開玩笑,他讓阿 尾人人

種習慣,進伍倒是覺得

帶大,小學之後就沒見過父親,

事陂仔

知影;至於他的母親,早在車禍中喪亡。只是,最近一、二

年,他益發希望敏雄多喚幾次,替他家阿義勾出阿母架在眉心,愁戚 戚的硬結。 完工下梯,蘇進伍一格一格 面,左

滑了一下,三合院

著,腦中忽然掠過幼年跳格子的畫

地變得

大,屁股不偏不倚跌在水泥灰

地上,感覺腹內血液衝得很快,腦門熱烘烘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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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汝愛慢慢啊來, 覺雙

莫看頭尾!」母親要扶他起來,進伍卻感

有那麼幾秒使不上力,他感覺喉結滑動得厲害,在極短的念頭

裡,他安慰自己,

幾個月太忙的關係。娶阿晏進門未去蜜月,陂仔

尾就掀起一波動盪,幸好入

那一天鬧熱有餘。他

了眼,像是要把

天空及屋頂看個分明,捨不得閉眼。敏雄走過來,西瓜仍淌著汁,他 一旁站定,日頭就幾乎滅了一半。「緊起來

,三八

?」敏雄手捧

西瓜,汁液涎滴滴到進伍的肩頭。他不知道剛才自己停在地面有多 久,敏雄頓時給他重拾手

的力道,

心一使力,抓住敏雄還吃個不

停的手,便離開不健康的暈眩波潮。 到屋簷陰涼處,藉機大 對抗的過程;光著 閉眼

西瓜,蘇進伍想起童年時一度跟平衡感

行樹幹仔做成的便橋,他就得若無其事,實則是

命亂走。他把自己視為一位正港陂仔尾囝仔,能跳落水底摸

魚,能佇山內狂奔,能翻過圍牆,不論多高。他練得小心翼翼,不教 人看出破綻。 還未找到辦法解決之前,他腦內始終只能是錯置亂疊的等高線 圖,所以當阿義以極其可憐的方式走起路來時,他不免懷疑 的詛咒——連路都走不好的死

是蘇家

仔。那盪懸地轉的情境再次到來時,

虧得他學會坐下來,大吼——我餓了。常常喊餓,飯鍋裡就多了份 量,蘇進伍一口一口把餓的感覺吃出來,於是,他就真的成了一個容 易飢腸轆轆的人。隨著他咀嚼的次數,他開始學會享受

種不可取代

的快樂。 不測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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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在他額頭鑿出一條汗水之渠,蘇進伍

開一手汁液,

開水

龍頭,水流在掌心積聚,他漱了幾次嘴,呼出重重一口氣,感覺方才 的世界瞬間離他遠去,像是要吶出方才的不安,吃完西瓜的肚腹竟響 了幾下。 上回,他才剛吃完

沒多久,走到麵攤又忍不住叫了一碗來

吃。「你練宋江時也一樣

?吃

麼多

?」斜靠在牆壁上抽

的笙

昌笑詼笑詼問。 「欸 人家

,昌仔你管

麼多?自己先去討老婆再來講

。欸拜託,

上有事要辦捏!」敏雄一臉瞭然地代他回答。 與其他宋江

擠在路邊攤,蘇進伍的食量有時還是被調侃的話

題,但最近結婚後, 顆最大的給你。「 ?」敏雄粗著 蘇進伍專注 合著把

幾個月不時添加了食補的話題,來

邊還有一盤現炒的蝦,只吃

,牡蠣

小顆牡蠣怎麼

說。 碎嘴中食物,它們的氣味隨著齒間散出口腔,他配

上殘剩的食物吃光,他知道自己吃得下,詭異的是,對身體

來說似乎再怎麼吃都不

。他的夜

就應了敏雄說的那般?

沒想太多,再添一碗,阿母忙夾菜給他,又要他吃慢一點,他含 著飯粒,醞釀著等會兒要進行的陣式。他的機會沒料及跟刀劍有關, 刀光劍影把他的暈眩支架起來,他的走步,蹲埋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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樣隨著鼓點或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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頓,或行進。蛇仔游,模擬錦蛇善泳的姿態,陣式分頭泳游,在快打 的戰鼓聲中,宛若覓得勇氣,奮馳如入無人之境,最終合為一圓。 一方

小地,蘇進伍認定自己注定要成為裡頭的一員,即便

又聽到隔壁村今年停辦宋江陣的消息,他依舊要村里幹事向里長遊 說,今年出陣就看阮了!關帝

已裁示時辰,就等待陂仔尾遮的人依

時遶境。陂仔尾本身就是個無人聞問的破所在,村幹事說,他再補一 句,明年他就要考高考出去了,誰想年年吃丙留在 著考上公務人員後調派到

?蘇進伍雙眼看

來的村幹事,他與里長不合的消息早有所

聞。然而,他不走里長賄賂勾結的老路,看來也無心為

做點好事。

要不,怎會成天在區公所閒晃,下午在里內就是在固定幾戶人家走 動?他不需多

兩眼也知道

村幹事手中

上的每瓶酒換同里長熱情

款待。自家設了宮壇的幾戶除了意思意思敲鈸擊鑼,村幹事陪同唱卡 拉OK輪番勸酒到深夜,他不知被

醒幾次了。

敏雄只要昨夜沒睡好,隔天練陣就幹聲連連,上一波選舉結束, 敏雄就從鼻腔 有話頭都在揮

出聲音,

前舞雙刀,眉橫殺氣,眼露凶光,所

之際,溜進脈搏裡,一跳一突,再跨步套招對打,對

方一耙迎來,他使招分明就是葉裡藏花,雙蝶飛舞,一對一的生死 對,式式拼博全力,招招命中死穴。 一頭假髮一對假胸脯,蘇進伍比誰都孫二娘,專販人肉包子,鼓 聲撲鼕鼕永不疲累,開四城門,踏七星,像有使不完的嬌蠻味兒,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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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束了蜈蚣陣,又有龍虎鬥,他乘著聲浪 的砲擊,回應沒得停

的鼓鑼聲。

喝出聲,每道都似收不回

夜,鼓聲催得比平常緊,沾了火

般,淨是讓他們在清圈之後,在動作和動作間吃力喘氣。 陂仔尾關帝

前的空地積了不少水,草鞋帶著他們的

上半身猶浮動濕氣的髮際,額眉,全在頃刻蛇鑽流淌,連同 的水呀,半面

板躍起, 底噴濺

的月光碎了又碎。孫二娘開張了從父親手中接下的

十字坡客棧,忖著那反覆揉捏的麵皮,等著千山萬水途過的人客,而 只消那麼雙刃齊力,又是十八年後一條好漢。在微暗的燈光下,宋江 一人一條紅短 外,只需留神喧

,刺得他眼目泛熱。路數已熟,兵器交錯劈折聲 鼓音。他調

的暈眩感似乎暫時會消逝無蹤。

呼吸,專注地一呼再一吸,旋著腦門 是關帝

的恩賞罷?眩暈感及惡感

散逸無蹤,他只需要管好心臟——別太興奮了! 次回到血液奔流的浪潮,新鮮無懼。只是, 道,擠

夜就如死窟仔水的甬

得人心肺炸裂。假使可以,進伍希望現在立刻親手解開身上

負累,黃腰帶,紅頭巾,從冷得麻痺手 氣裡

——他彷彿能再

的陂塘,神都搖頭的錯置喜

身而出。

真正屬於他的喜氣是上半年的事,晏真進了蘇家,從 尾到他的老家,花了一整年。

快了,可是也

來到陂仔

短了。他不知自己

是幸運還是殘忍,晏真人生就此定錨,將永久留在他,以及阿義、阿 母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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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幾日,阿晏面色白軟得像初生的蟬, 足彎,把他推向更

睡夢中無意識勾過來的

的叢草底部,在那兒,闔上雙眼時間就能被拉得

無限遠,他不必練習攫住什麼,因為周身的濕滑黝黑讓他忘卻重力 感。為此,每日每日回到四

穩固在地的床面,他選擇緊妥妥抱住另

一道溫度的睡軀,在各自漂浮的夢

,搭起一座不甚穩固的浮橋,走

過它,他得以確定在無止盡翻墜的過程裡,跨乘那條虛線,得以被允 許抵達黑暗但溫暖、紮實之所棲避著。 另一面,幸好床榻另一端

醒過來後,恍似回到鏡子的

靜如玉石,把所有漂

煩人的呼吸聲啊,還是偶爾的夢話

的意念按回原型。

再也不會有機會了。 他試著組裝最後一次說話他究竟說了什麼?好像只是問了 採訪會去幾天,記得早點回來休息?

辭去正式的報社記者工作後,

轉而接手一些雜誌採訪案。雜誌工作的期限比起報社是緩和多了,不 過他總覺得妻子依舊離不開慣性,非得氣力耗盡,追出真相為止。他 問過

,什麼是真相?

回答的當下顯得嚴肅認真,

說那是每個當

事人都有權知道的事。 此事對蘇進伍來說只能理解而不得領受,他總是想找到一種折中 且滑稽的方式,保持在微妙的平衡狀態中。如果是坐蹺蹺板,晏真會 選擇叫來其他人,增加

一邊的重量;而他會站上蹺蹺板,試著平

衡之後就走到另一邊,也不管對方看著他走來,心中有什麼樣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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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說不定他會跟對方握手,或是邀他一起站起來,那是他小學時做 過的事,他說,快點 來,整個人

,一起跳舞!說完,他就大搖大擺地

起把戲

車不住一般,讓翹翹板那邊的人也忍不住站起來。跳

了,那個人還跟他說謝謝,直稱好好玩。事實上,他往往在事後徹底 忘卻那些臉的輪廓,但他倒是越來越習於邀對方

麼做,把一種遊戲

改編成另外一種。 陂仔尾裡雜事瑣事可多了, 都能

聽到別家的事。

怕只是他去雜貨店買個醬油鹽巴,

些事毫無重要性,只是記憶不容許他遺忘,

混雜無章,任性之至,為此,他被迫創建了以時間為分隔架的時間雜 貨舖。蘇進伍只消伸手一取,記憶空間掖緊了阿弟剛出生不久的畫 面,哭了吃,吃了睡,張大眼溜滴滴,手倒是有力抓著他衣角,對著 他一雙黑

玻璃珠很是好奇。蘇進伍沒事開始弄點小玩意

床裡的阿

弟,在衣衫層裹下,進伍趁大人不注意,戳弄那蜷曲舒張自如的小身 體。小弟多可愛!他常常捧場地呵氣微笑,特別是他搖起博浪鼓, ,配音又拍床邊欄杆,又撓動雙頰,瘋狂行徑只為引弟弟目 光。進伍並不曉得,當他奮力討小弟面開嘴笑時,那自窗門掛好斗笠 的阿爸,屢停住好一陣子才離開。 阿爸是第一位替他繫上腰帶的人。蘇進伍換了一個時間架窺看, 重溫阿爸的神情。但是他曉得阿爸本來根本不打算讓兒子跳宋江的, 他只願他們各自遠離

所在。小時候,阿爸跟阿母整天在田裡工作,

袖套、黑色雨鞋和斗笠遮不住日頭侵襲,長久下來皮膚既黑又粗。到 不測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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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暑夏,膠鞋

得住?蘇進伍站在田

了。那時,阿爸會邁著長 泥濺紛飛,都滿 田

邊拔幾下草,就逕自把鞋脫

,拿他脫下的鞋子敲他的頭,那一敲可是

他的五官了。阿爸落下一句,好好做事,遂又繞上

去另一端除草。本來不需要做

些的,除草劑一灑就得了,只是

塊田收成後的米是家裡要吃的,阿爸不准他

懶。就算他是農夫的

兒子,辨別已經抽長的稻秧跟雜草,根本還是苦差一樁。他每跨一 步,青蛙就從他的雨鞋前端跳走,

們青綠的表皮跟稻秧更是一個色

調,但他還有閒逸抓一隻來掌心玩。當然, 內拔完草才行。度過 過中

,爬到樹上

就得在父親規定的時間

樣一上午,他的腰通常痛得直不起。幸好一吃 一下,便又

復了。日子隨著每年夏天固定到來

的雨水,形成一道循環。梅雨季左右,雨下得大了,他就能 下田。

懶不必

樣的竊喜,隨著年齡而退了燒,過了十多歲,家中陸續賣了

一些田,阿爸加入隔壁城做工行列,少了父親的田,蘇進伍才又暫想 起以往家裡過節,持三炷香跟著阿爸阿母對天禱唸的幾幕。那時候反 應全是心神竄

,匆匆

若無其事,朝

在窗外的玩伴使眼色。他想起那時候明明火急著要

過田

一眼

神明,略轉眼珠到公媽

到隔壁家,還非得要越過幾條小

位,再假裝

子,再勾出幾個人來。

遊戲不分季節,要是秋冬時,一路狂奔在業已收割完畢,枯荒荒的赭 黃田地上,在風吹得麻去的冬天裡,臉皮都快笑不出來了。趁著天色 還沒暗,接續上回還沒定勝負的遊戲。阿爸看在眼皮底,他的笑容收 著,既不出手

人也不喝斥,蘇進伍想到

,記憶忽而刳剝殆盡,他

記不清阿爸是怎麼想了。 不測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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