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高青年60期 by Puomo Publishing

羅高青年第六十期發行人：游文聰指導老師：簡凡哲社長：林以培副社：謝逸柔總編：林敏婷美編：陳沁封面封底設計：呂榆平公關：陳怡臻總務：張秀麗文編：何宇文、侯思廉、張明婷簡豪正、張予柔、游哲豪校址：宜蘭縣羅東鎮公正路324號印刷：公正快速印刷廠電話：（03）9573317 出版日期：102 年 5 月

煤，有你的日子青少年公益旅行

藏憶老屋 ││ 賣捌所

社團專訪

自由車社哲思社點心社

來自德國的女孩││

酷愛雞排的德國男孩││

再見學文

給羅青的一封信

交換學生專訪

序

千金難買少年貧

Tim 9

67 19 15

Alice Scharf 11

25-27

艾怡良李唯楓

DIY

歲末聯歡大咖藝人

＾當文字需要被看見﹀

● 非關影評││ 金基德︽聖殤︾張榮吉︽逆光飛翔︾

羅高文藝獎頒獎典禮特稿

金馬特藏 ● 走出＾海鷗食堂﹀

校慶嘉年華運動會羅高第六屆飢餓三十歲末感恩音樂會宜蘭縣音樂比賽社團博覽會合唱比賽拔河比賽聖誕節進學禮

活動照片集錦 29 29

30 30

33 34

羅高文藝獎得獎作品集錦 (依得名名次排列) 新詩《排隊》のrine ……………………...72 《領隊手札－回程》黃暐程…….....73 《青春》陳珮瑜………………….....74 《科技夢》羕米………………….....75 《弔梵谷》衍伊藍……………….…76 散文《大藝術家》衍伊藍……………..…78 《於他逝世之後》Ha_det……………81 《島語》VX…………………………..84 《聽，東坡》闕侑箴……………….86 《逃》のrine………………………....88 小說《萬鴉飛過麥田》衍伊藍……………91 《恍若未見》浮生未歇………….…103 《蝸牛》呂宣儒……………………108 《少年說它是原子筆的眼淚》Arz…111 《父愛》曾晴………………………119 《灶旁的櫥子》の rine………………123

年輕時讀到孔子說：「吾少也賤，故多能鄙事。」

總感到特別親切。

我成長的階段正是台灣經濟開始逐步起飛

的階段，一般家庭的環境已日漸改善，台灣業已實施 9 年國教，國小升學惡補的風氣已消彌。我

家世代務農，屬於三代同堂的典型農村家庭，正如台灣一般小農，耕地面積都不大，耕種所得供

自己三餐勉強無虞，如要以務農為生，則無以為繼。所以農忙時期父親會留在家中幫忙祖父，農

閒階段則外出打工。當時台灣還在大量砍伐森林，所以父親受雇到太平山、大元山等四處伐

木，賺取家中的日常開銷所需。我們家有 4 個小孩，3 男 1 女，母親除了操持家務外，也都會到

取工資來幫忙家中的開銷，這是一個台灣 50 年代很典型的農村家庭生活模式。小孩則在田間玩耍奔跑，雖沒有豐沛的物質享受，但也過得安穩。我印象最深刻的一件事是：當時我家附近的 50 溪正在築堤，媽媽也去打工，那時妹妹還小，尚未斷奶，每到餵奶的時間到了，我就跟著二哥背著妹妹去工地，讓媽媽餵母奶。我們兄弟很喜歡這樣的「工作」，因為每次去工地找媽媽都有點心可吃，無論包子、饅頭，都是家中平時難得一吃的「美食」。這種平穩的生活在我上國小時有了變化，小一時，負責家中農務的爺爺中風往生，爺爺對這些孫子非常慈祥和藹，我們兄弟晚上都是跟著爺爺睡覺的，爺爺突然撒手，除了讓我們無限悲痛外，對一向拮据的家道無疑是雪上加霜，因為爸

校長游文聰

千金難買少年貧

處打工，做些除草、摘果、施藥等田間雜務，賺

爸不能長期出外賺取額外工資來貼補家用。爸爸個性嚴肅，讀書年紀時還是日據時代，遭逢美軍空襲，所以並沒有上學，加上生活壓力，不苟言笑，我們家的小孩都很怕他。爺爺過世後，農暇時間，爸爸無法遠赴外地工作賺錢，但一家子生活仍要過下去，尤其四個小孩都要上學，爸爸只好挪出一些原本種稻的農地，改種些可賣錢的作物：如番茄、辣椒、小黃瓜、四季豆等，待收成時拿到市場賣些現金貼補家用；他也在住家旁與山上的果園，種些橘子、

金棗、蕃石榴、楊桃、蓮霧等水果，好換些現金，

讓孩子可以上學讀書。這樣的日子雖然辛苦，但

流汗濕透，雨鞋總是佈滿泥土，襪子更是髒臭難

爸爸媽媽都沒有受教育，工廠也不普遍，就業機

聞，因為跋涉山嶺，塵土汗漬交雜。我們兄弟要

會少，別無專長，只能以認真的態度，憑藉自己

輪流替爸爸洗衣服時，都可以感受到那份艱辛，

的體力來維持家計，當時的台灣社會普遍貧困，

父親無須口述，我們已深有所感。卻也因此，我

大部分的農家都過著這種認真努力踏實的生活。

們兄弟體能與耐力都不差，這與從小的訓練有密切關係。

一向健康的媽媽，是爸爸的最佳生活、工作夥伴，兩人胼手胝足同心撐起這個家，但好景不

種田除了必須認真耕種，不可偷懶之外，還

常，在我小 2 升小 3 那年，媽媽竟因腦部血管病

要看老天的臉色，宜蘭每年都有幾回的颱風來

變而往生，小妹才 5 歲，我們兄妹 4 人，一夕之

襲，有時整季、整年的辛苦，就在狂風暴雨中毀

間全成了失恃單親兒童，一向懵懂的我哭得好傷

於一旦，父親總是在颱風來襲前盡可能採取可能

心。此後，雖然有奶奶與姑姑彌補母愛，但家中

的防範措施，風雨一停止他馬上就下田上山巡

經濟頓時面臨重大考驗。

視，結果如何，只要看他總是愁眉苦臉，悶不吭

為了維持家計，更要讓四個小孩都能受教

聲，就可知道。我們曾向他抱怨，如此認真耕作

育，爸爸必須更加認真努力工作賺錢，真是內外

有何意義，一場颱風，所有的努力都化為烏有。

交逼。有人建議爸爸續絃，來分擔家務，爸爸擔

沒有讀書的父親，不會高談闊論甚麼大道理，只

心新媽媽是否能對我們 4 個小孩子疼愛，他始終

說：天公做的，有甚麼辦法。第二天他依舊上山

沒有考慮。也有人建議爸爸，4 個小孩不要全部

下田認真工作，他用行動告訴我們：苦難中的

讀書，或只要受完基礎教不要繼續升學，也可以

人，沒有悲觀的權利。更以身作則的向我們教

減輕他的負擔，沒有讀書的爸爸深知受教育的重

導：努力不一定有成，但不努力一定一事無成。父親無法長期出外受雇工作，缺少穩定的收

要，堅持要讓我們繼續讀書。但憑幾分薄田與一己苦力勞動，要讓一家溫

入，他就以種水果來彌補。山上種橘子與金棗，

飽已感吃力，還要讓 4 個小孩讀書上學，談何容

平地種楊桃、芭樂等，橘子與金棗一年一穫，楊

易！在爸爸獨力苦撐下，我們四個兄妹都受完大

桃、芭樂採收期較長，但都是要投入非常多的時

學教育，在 30 年前的宜蘭鄉下，尚不多見。因

間與體力來照顧，修枝、鋤草、施肥、灑農藥、

此我們都被要求，當然我們自己亦深自警覺，必

採果，每一項多是耗費體力的苦差事，所以父親

須學會操持家務，培養足夠的生活技能，所有家

都會安排在例假日，全家動員，除了妹妹還小，

務孩子們都要分擔，讓父親無後顧之憂。更要充

我們 3 兄弟加上父親是一個效率極高的工作團

分利用課餘時間幫忙農務，以減輕父親的負擔。

隊，當時還沒有實施周休 2 日，禮拜天是最好的

所以煮飯、洗衣、灑掃，都是必備的基本功課。

時間點，對星期一還要上課的我們可是件壞消

平常課後、例假日、寒暑假，也都必須上山下田，

息，但也只敢心中抱怨，父親決定的時間一定使

或是鋤草、或是灑農藥，總有做不完的農務可以

命必達，縱使第二天月考，也要咬牙苦撐，因為

安排。假日是學生最喜歡的休息時間，但對我們

這些工作還要老天爺配合，遇到下雨很多工作就

兄弟而言，則是勞動時間，因此我們都不喜歡放

必須暫停。一般人都討厭下雨，我獨喜歡下雨

假。因為除了體力勞動辛苦外，依慣例假日時，

天，細思量，可能小時候，假日下雨可以讓我們

老師都會安排較平常更多的功課，這對我們而言

有真正假日的感覺吧!

是雙重壓力，所以到了考試期間，我們常會夾帶

在這種環境下成長，我們學會了不抱怨，因

課本上工，一邊工作，偶用間暇偷瞄一下課本，

為沒人會聽，況且工作已做不完了，何暇浪費時

雖然這種日子頗為辛苦，但亦不敢有所抱怨，因

間做無謂的吐苦水。我們更學會了要生存就要自

為我們不曾聽聞父親有任何怨懟。他只是埋頭苦

己想辦法克服困難，國中小課業壓力較不大，只

幹，他每天下工回家，衣服總是濕淋淋的，因為

要上課專心大概足以應付，到了高中課程難度增

加許多，除了上課專心外，還必須投入許多時間

雨。當時爸爸種了一些番茄，已到了採收期，父

來複習，平常放學後都會留校夜讀，到八點多，

親住院，我一下課就趕緊騎腳踏車回家，一到家

才騎約 30 分的腳踏車回家。在回家的路上常聽

帶著妹妹，挑著籃框與工具，馬上下田去採摘番

到從人家電視傳來廣告歌曲，唱著：有媽的孩子

茄，趁著夕陽餘暉，載到大盤商處販賣，我印象

像塊寶，沒媽的孩子像根草。闃靜無人的鄉間道

深刻，當時番茄盛產，一公斤大盤商只收 5 毛錢，

路，煢煢孤影，不覺眼角滲淚。為了提高讀書效

我花一個多小時，摘下 100 公斤的碩大鮮紅番

率，我養成早睡早起的習慣，晚上大概 10 點就

茄，只換得 50 元台幣，我拿到錢時，眼淚不自

上床，但早上 4 點左右就起床讀書，早晨的寧靜，

主的滴下來，真是無語問蒼天。現在只要看到新

一日之計在於晨的信念，讓我堅信勤能補拙。

聞報導：一顆高麗菜賣不到 10 元，一斤蕃石榴

但也有無法克服的障礙，譬如我的英文、數

換不到一顆茶葉蛋，那一幕就會在我眼前重現一

學一向不好，我讀國中時，英文老師的國語我已

次，穀賤傷農，莫此為甚！

聽不懂，何況是他的英文，我都用國語注音來標

如今已年過半百，回首前塵，總是非常感激

註英文讀音，我的數學老師是一位童軍老師，班

有這樣的成長背景，雖然在當下心中有許多無

上很多同學都去外面補習，對我而言，心裡也有

奈，卻也培養許多適應艱苦環境的韌性與堅持，

此盤算，但想到父親獨撐家計，我始終沒有敢開

我們家小孩並沒有特別聰明，就是這樣的環境造

口，我只曾在高中時去老師的家教班試聽英文、

就我們能夠一路平順成長，所以讀到孟子說：「人

數學 1、2 堂課，但想要繳補習費時，我就打退

之有德慧術知者，恆存乎疢疾。獨孤臣孼子，其

堂鼓，所以求學過程，我沒有正式參加補習，並

操心也危，其慮患也深，故達。」心中特別有感

不是我的成績好，實在是因為經濟考量，英、數

觸！唯有勁草方禁得起疾風的吹襲，但也正因疾

從此就積弱不振，所以其他的科目就必須傾全力

風才能造就小草的堅勁。孟子最會激勵在困逆處

以赴，方足以補這兩個主科的不足，這也就是我

境中人，所以我最喜歡孟子告子篇這段：「故天

大學非讀文科不可的重要原因。

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

我兩個哥哥更厲害，大學寒暑假都跟著叔叔

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

去建築工地做板模的粗工，以賺取下學期的學

忍性，曾益其所不能。」許多有遠見的企業家，

費，二哥國中開始，利用暑假去賣「枝仔冰」賺

為了讓其創立的企業永續經營，唯恐第二代以後

錢，我們知道環境不好，但我們不放棄，我們相

因為不知道創業艱苦，沒有體驗過篳路藍縷，以

信只要肯努力，天無絕人之路。

啟山林的艱辛，導致富不過三代的結果，在教養下一代時，特別營造安排一個艱苦的環境，其用

大哥、二哥相繼考上大學，在鄉下這還屬少

心就在於此。

數，但這也表示父親的經濟壓力更大了!只要有打工的機會，他拼命的做，早上出門帶一個便當，

分享我個人的成長心路歷程，給家境較為弱

一壺水，一根扁擔，憑藉血肉之軀，賺取微薄工

勢的同學鼓勵，只要堅持，無須自卑，只要努力，

資，中午吃冷便當，下工後還到田間巡視農作，

天無絕人之路，更要把握機會充分學習，定可以

經常吃晚餐時已是天黑而飯菜涼。所以他的胃一

走出自己的一條路。對家境無虞甚至優渥者而

直都不好，胃痛就去雜貨店買張國洲強胃散來

言，則應心存感恩，父母先人的努力，為我們營

吃，那時還沒有全民健保，看醫生除了不能上工

造如此良好的生活環境，把握珍惜，善用所擁有

還要花錢，所以父親總是能忍就忍能拖就拖，他

的環境與空間，可以發揮自己的興趣與理想，走

上工時身上都帶著胃散，當胃痛時壓制一下。終

得更快更遠。

年操勞，飲食不正常，諱疾忌醫，終釀成大患，我讀高二的時候，父親的胃穿孔出血而必須開刀治療。這對我們家而言，不啻是屋漏偏逢連夜

序四季是一個計算人生的單位當生命分成了四個階段每一段都是一個記憶春耕夏耘秋收冬藏在春暖花開中邁向最奔放的夏日從秋風裡收取寒冬一抹芬芳讓青春綻放在最美好的時光吞吐在四季中的我們蘊釀著發芽四季記錄著一群人的點滴你站在橋上看風景看風景的人在樓上看你把這本羅高青年代入你的生命多年後翻開看風景的人會告訴你你的曾經總編 203 林敏婷

親愛的羅青：還記得 2004 年夏天，高中畢業。我集滿三疊采影殊麗的妳，默默地不是文青，而是掙扎於考場的憤青。自以為最後一次踏過「仰山觀海」的憑欄處，能頭也不回地灑脫離開。但思念如酒，愈釀愈醇厚；緣分如絲，愈解愈糾結。隨著時間羈絆，午夜夢迴之際，瑟縮在歷史的暗角整理過去點滴時，總憑藉著妳的采影，喚起過去的那些人、那些事、那些物。喔！那個時候有即時通，而手機是稀有物，能按按鈕玩個貪食蛇就是一大享受，看著蔔園 BBS 站正在荒蕪，微軟 Word 新細明體、標楷體，取代著曾有過的傳統信箋與紙本。默默地，更早的倩影已泛黃為典藏。 2009 年夏天，蒸溽土味喧囂，配上稍顯成熟的臉龐，走回過去憑欄處，點與點間，看似無形而有情的線被牽起，我回來！妳仍在。妳正以另一種風采，顧盼有情地望著，望著我與 23 位夥伴以一年光載講述生命中所見的「壯遊」。細從「精雕」，闊至「穹風」，起點「羅東」，終點「無限」。2010 年夏日午後，妳上了彩妝，品茗之際，聽我與 8 位夥伴說完「壯遊」最終章。還記得妳我對話是「你說的壯遊在哪裡？」「在歲月與不停跳動的青春。」「那不停跳動的青春在哪？」「是『羅高』」妳笑了笑，說其實我們都是妳，都是有血有淚有歡笑，是閃爍是活躍是漾黃的「羅青」。只是有些人以文字記錄著，有些人藉詩歌傳唱著，有些人憑圖像浮現著，但這些都是你我的「花樣年華」。啊！這個年代，無名小站正紅，臉書、噗浪、微博，將席捲而來，而我們不停歇的將青春記錄在網路世界、雲端空間。現在，2013 年，又是夏天，我最害怕這個季節，因為蟬鳴不間、杜鵑凋落，阿勃勒樹又爭豔著妳我身上所著的鵝黃衫。是炎暑的炙熱，更是離別時刻，是汗水和著淚水，伴隨雨水。這一季，這些年，有千種風情，都想對妳說。如今，智慧型手機當道，我們常滑動著手指，但有多久沒有真真切切好好地醞釀情緒，捕捉當下的情感與記憶，總以為拿起手機把當下拍照，就能永遠不忘。失去了底片的快門不再昂貴，總以為方便且能無限制的保存；但我想這刻是該轉變，要以凝鍊的文字留下我對妳的情感。希望在這凡事求快求良率的今天，能留下些什麼。當我提起勇氣，寫下這封信給妳，動手掇拾這些年我所遇過的所有「羅青」。從踏過德風坊的進學禮、寫信許諾三年後的自己、服務學習、無數個教誨的日子裡、考試中觀海仰山……在仰山觀海裡考試、反芻數不盡的教誨意義、服務學習、三年後重啟信件回顧黃衫日子、成學禮又踏出德風坊。多數羅青以三年遨遊，我以倍數來重新回憶，再記憶與妳相處的日子，癡心的想取得逍遙；像極過時的錄音帶，在兩軸捲動拉扯，一頭向前抓取，一頭追尋過去，奏出一曲曲以愛為名的歌頌。雖偶有磁性變質而失音，但卻多麼的復古又樸實。那閃閃的人影在我心頭浮動勾現，釀起的回憶如墨暈散，串起的青春是珠簾明媚。霎時間，我懂了，我懂你那年午後對我說的──我們都是羅青──在這裡堅持夢想、付諸熱情、體驗生命；在雨潤中，昂揚地向上向善、「青」出於「蘭」。

愛妳的學文

黃學文：羅高 36 屆畢業生、45 屆畢業班導師、羅青 57 期園丁。生命中的眷戀，若由三面玻璃組成，向內映照是萬花筒；挺直充實是三稜鏡，向外放射就是彩虹。

敬上

2013 Summer

編按：黃學文老師曾為校友，並於母校服務三年，然因個人規劃，即將不捨離開現職，特邀此稿，以茲紀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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採訪：侯思廉、張明婷、簡豪正、林敏婷、謝逸柔、游哲豪、陳怡臻攝影：羅玫

來自德國的女孩──Alice Scharf

今年從德國來了兩位交換學生，由於他們西方臉孔特別引人注目，而其中一個便是來自德國的女孩，Alice Scharf。原本，我對於她的印象僅止於高大身材及特殊的輪廓，但在訪談的過程中，我確實地對這位來自德國的朋友改觀了，在訪談中，Alice 清澈的藍色眼睛總是堅定地望著我們，儘管聽她回答時聽不大懂，她也會耐心地一再重複。

採訪：林辰洋、陳沁、何宇文、林以培、張秀麗、張予柔、陳緯哲撰文：林以培

攝影：羅玫

最後統整：張秀麗 ⣏⭞ㅱ娚⼰⤥⣯炻䁢Ṩ湤㚫怠㑯Ἦ⎘䀋烎 Alice ⚆䫼⚈䁢ẍ⼴゛⛐⣏映䘤⯽炻ὧ⃰⇵Ἦ⎘ 䀋⬠佺ᷕ㔯炻㚜⣏䘬⍇⚈㗗⚈䁢⤡⛐⎘䀋㚱ỵ娵嬀䘬㚳⍳⎗ẍ⸓≑⤡ 炻ḇ德忶⛐⎘䀋䘬㚳⍳嬻⤡ ṃ⽖Ḯ妋⇘⎘䀋炻⛐⭞Ṣ㓗㊩⼴ὧ怠㑯⇘⎘䀋䔞 Ṍ㎃⬠䓇ˤ ⷞ叿⭞Ṣ䘬㓗㊩Ἦ⇘⎘䀋䔞Ṍ㎃⬠䓇䘬 Alice炻㗗ᾳ⤥䚠嗽䘬⤛⬑炻⛐⤡Ἦ⎘䀋ᷳ⇵炻℞ ⮎⮵⎘䀋᷎㰺㚱⣒䞍忻⎘䀋忁⚳⭞ 炻⤡℞⮎ᶨ攳 ⥳ḇᶵ⣒Ḯ妋忁⚳⭞ 炻Ữ⌣朆ⷠ╄㬉ᷕ⚳䘬ᶨ↯ ḳ䈑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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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年來，無數人每逢招生便猜測它是否能夠安然撐過這期的選社風雲；這個問題筆者也曾經問過今年的社長，也是這次的採訪對象之

一，就讀 213 般的游宭鎬同學，沒想到他居然笑笑著說：「不會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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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進來的人就會進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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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信各位一定不明白他們為何會這麼強烈的相信著，進而選擇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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個看似默默無名的社團，但是經過這次的談話和一堂短短的課，似乎

有些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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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思社對生活其實是有幫助的。」副社──207 劉柏妤這樣說著：「我們藉由看書、討論問題，在不論是對生活或是其他領域甚至是在課業，都有比以前更多元的想法；也對於邏輯、理論…有了更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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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討。」

乃昐䟼ᶈⴲ䄷◮弶㎅㉟社長也笑著表示：「哲思對我而言是生活。」這句話看似晦澀難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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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社長說明其實哲思是一種思考模式，他們在「思考」，思考一些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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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某些名詞的想法和看法，藉由老師慢慢引導，而對一件事有了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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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法，而不是拘泥在一個慣性的思維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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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他們也推薦了幾本他們延伸閱讀的書籍給我們，例如：《你以為你以為的就是你以為的嗎？》12 道檢測思考清晰度的哲學闖關遊戲】這本書告訴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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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際上」在想些什麼，其實非常難以釐清。這些遊

戲的目的是提供一條有趣的途徑，讓你了解自己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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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用什麼樣的方式思考哪些事情，從而揭露一些出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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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意料之外的事實。玩過這些遊戲之後，你很可能會發現，自己過去以為自己擁有的想法，原來完全不是那麼一回事。這樣的結果也許讓人有點訝異、有點迷惑，但是也充滿了樂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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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還有《六頂思考帽》這本以六種顏色帽子代表不同思考應注意的觀點的書籍。「思考最大的敵人是混亂，思考之所以沒有成效，是因為一次想太多事情。」這是書中一段話說明我們平常容易犯的錯誤；透過書中六種思考模式把一件事情釐清，達到使思考聚焦，簡化單一思考使之清晰明瞭，並鼓勵平行思考，取代傳統的思考模式，更能激發團隊創意。還能允許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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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發洩，在正反討論之後，讓思考結果更加全面和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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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思社給予這群社員最大的幫助是思考。當一件事情可以被想的多、想的廣、想的深的時候，看待事物的角度也會發生改變，而且在思考的過程中會獲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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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趣，提升學習動力，這點可以或多或少反映在課業上，「在想題目時邏輯會清楚的多。」副社笑的很開心。

最後，問到關於對未來有什麼期許時，「我們希望有更多人能夠一起探討關於思想與哲學的奧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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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長笑著為這次的採訪做了結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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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園之美第三名

211 趙佩萱 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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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Ғົτ‫ګ‬᛻΢˕˕Օ‫ًܒ‬ȃ؄୳ྋġ 艾怡良終於，就在 2012 年九月，福茂唱片

「帶著特殊頻率的嗓音極具個人風

即將推出李唯楓個人首張專輯《渴了》。

格，用熱情狂放的舞台表演，自在把玩著節奏律動，用自信而不自傲的直率歌聲，鮮明的唱出歌曲態度。」她是人稱「台灣版愛黛兒」、「騷靈女王」的艾怡良，以深厚的歌唱實力為人知曉，而究竟一路走來的想法，小編有幸在歲末聯歡時採訪到她。

成為藝人的起始點艾怡良說從小便喜歡唱歌，小時候國歌總是唱得很大聲，雖然總被詫異的眼神關注，她也樂此不疲。李唯楓亦然，只是兒時自己的家庭比較傳統而且不苟言笑，可第一次被稱讚便是因為唱歌，他才發覺原來自己唱歌是能

李唯楓

獲得掌聲的，這對於他後來繼續歌唱影響

如果你只看過他，卻沒聽過他唱歌，

深遠。

很可能誤以為他只是以外型取勝進軍歌壇的偶像歌手。16 歲參加華岡藝校的招生考試時，演唱了陶喆的《找自己》，出

對於宜蘭這地方

色的外型和優異的歌唱實力被擔任主審

有幸邀請到李唯楓到羅高演唱，小編

的名製作人吳大衛一眼相中，立刻將他簽

請問李唯楓今天的表演與一般表演是否

入大聲音樂，開始進行培訓。

有所不同，李唯楓說由於自己是宜蘭人並且從小便住在宜蘭的關係，讓他每次到宜

之後他就讀台北體育學院的動態藝

蘭表演都有種回家的感覺，比較有親切

術學系，並加入「大學生了沒」青春談話

感。

節目，成為固定班底，綽號『可樂』。在這期間，他持續苦練歌唱及舞蹈，他從沒

他說自己國小二年級便離開了宜

忘記，唱歌是他真正的夢想，成為歌手站

蘭，雖然記憶薄弱，而印象最深刻的是對

在舞台上唱歌，是他希望跟大家見面的方

於這裡一些舊的環境，說到自己喜歡宜蘭

式。

的哪裡，他回答宜蘭火車站，因為小時候最繁榮的地方便是火車站附近。而每次來

挫折

到羅東他都有不一樣的感覺，都有了一點

艾怡良說自己的家人是從不上 KTV

點的改變，所以會覺得欣喜，另外看見自

的，也不喜歡唱歌，所以當初艾怡良大學

己的故鄉越來越好，心裡是開心的。

畢業後在一家公關公司當個普通的上班族，而某天卻忽然說不想做了，想要唱

壓力

歌，其實家人是不諒解的，認為怎麼選擇

我們也請問了艾怡良當時是如何紓解壓力的，例如當初在參加比賽時的緊張

了如此不穩定的工作，可是到之後的參加

氣氛，，她笑著回答，自我催眠。上台前

比賽然後出了合輯還有專輯，家人也看見

三分鐘雖然緊張，卻要不斷催眠自己，你

了艾怡良的認真，繼而相信她能處理好自

是最棒的。要自己建立信心，還有充分的

己決定的目標，現在則是完全肯定的，對

練習。

於非常需要家人支持的她來說，這無疑是讓她繼續走下去的動力，而支持艾怡良走下去的動力也不僅是家人，還有自己對唱

說到考試的壓力，艾怡良說，不管再

歌的熱愛。

怎麼累，至少兩三個禮拜得出去一次戶外，並非商圈啊美食街啊，像是海邊或者

至於李唯楓則說自己非常幸運的

爬山，還有與朋友去郊外，看看一個沒有

是，從他十六歲簽約到現在發片二十四

被關住的地方，心情會輕鬆許多。

歲，他的家人從來都沒有反對過，他很感謝他的家人。就像今天在羅高開唱，住在宜蘭的家人也特地前來，讓他感到非常開心，他說，有家人才有今日的他。只不過，最大的挫折是簽約到發片等待的八年，包括曾經被六、七家唱片公司連續地拒絕，每個公司總說他不行，可如今想起當時的經驗也會相當感謝，由於這些經歷，才會更堅強。生活的改變對於成為藝人後生活的改變，李唯楓說由於自己是個邋遢的人，成為藝人後便要開始注重形象，例如某次打完籃球後全身都是汗頭髮很塌還戴著安全帽，卻被民眾認出然後要求拍照，其實當下是有些羞憤欲死的。而注重形象不僅是尊重自己，也是尊重看見的每個人。

關於夢想

快樂和成就感至於成為藝人得到的成就感，艾怡良

對於那些想成為藝人的同學，李唯楓

提及《如果你愛我》這張專輯做了許多突

認為最重要的是不要放棄。在他等待的八

破性地做了靈魂樂風的東西，而這東西在

年中，每個人問他已等了那麼久，怎麼知

台灣市場幾乎很難也很少有人經營的，她

道會有後來這些成就完成夢想。

很開心雖然這張專輯選了條比較偏的險李唯楓他什麼都想過，就是沒想過要

路，可目前為止在樂評裡得到的評價是好

放棄，他從來沒有想過。

的，她也認為能錄完這張專輯她也不後悔了。

艾怡良也答了類似的答案，她說得保而說到成為藝人的快樂，李唯楓要謝

持下去，腦袋裡要設定一個好像不可能達

謝所有的歌迷，無論是發片前後，都給他

成的目標，雖然現在看起來不可能，可是

很大的肯定與支持，能夠讓他擁有許多表

當你目標設定的那麼遠，你再怎麼走，都

演機會，也謝謝歌迷們默默為他做的一

是進步。

切，最大的成就便是他擁有這些歌迷。「所以重點便是保持理想？」小編問，艾怡良回答，「對，而且，越高越好。」

願景以及希望對於之後的願景以及希望，艾怡良希

最後推薦

望透過當歌手以及自己的聲音能改變大

在這張專輯中，她特別推薦《別說出》

家對音樂的視野。她說唱歌這事不僅僅是把特定芭樂歌公式化的照著旋律唱出歌

這首歌，因為它雖然是首抒情歌，卻並非

詞，它就一定會賣錢，其實唱歌這事和賣

一般芭樂歌，它其實帶有許多層次的情感

錢一點關係也沒有，只是長久以來被劃為

在裡頭，這是一首她的驕傲之作。

一個等號。說到新專輯推薦的歌，他推薦的是《愛你愛到愛不夠》，這是一首中版的

李唯楓則說自己向來很喜歡那種現場演唱會，所以如果可以的話，他希望能

R&B 歌曲，由於他很喜歡 R&B 的曲風，

在第二張專輯後辦一場屬於自己的演唱

再加上它有一些比較現代的電子元素，是

會，分享給所有的歌迷，也期盼羅高同學

能跟大家一起互動的。

能一同共襄盛舉。這張專輯每一首歌他都花了相當多的時間，這張專輯裡有許多真假音的轉換，也希望大家在聽時能留意這些部分。

ġ 採訪/撰文：林以培最後統整：陳怡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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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園之美第一名 104 陳逸璇 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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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園之美第二名

111 陳冠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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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不賣力地揮灑青春的汗水終點線上不僅是一個名次

校園之美佳作 111 林芷瑜 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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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馬影展首次於宜蘭展開，透過觀賞一部電影，無論是豪邁地大口吞下又或是細細咀嚼、慢慢品味之間的芳香餘韻，都別有一番風味。羅青社此次特邀黃瑜婷以及曹志田老師，以他們的觀點，詮釋金馬影展中的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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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尼：本名曹志田，台灣師範大學公訓系畢業，曾獲全國優秀青年詩人獎、蘭陽文學獎。作品散見於各詩刊、網路論壇。擔任〈吹鼓吹詩論壇〉散文詩、地方詩副版主，為宜蘭歪仔歪詩社一員。

我夢的夢我們們的一後行後飛行光飛逆光次逆萬次百萬一百終遇相遇下相空下夜空的夜藍的寶藍在寶於在終於

【非關影評──張榮吉《逆光飛翔》】曹志田

開始，互相鼓舞對方，一個彈琴、一個跳舞，寧靜與跳動，抽象與具體，是光也是影。

當編導張榮吉以「逆光飛翔」為電影名時，我腦中響起 1998 年出版的羅任玲詩集《逆光飛翔》裡的同名詩，飛行、飛翔終在逆光相遇。

當時光蓄意模糊了一切記憶從蔓草荒煙一路退後再，退後加速的輪軸與芬芳都轟然遠去

你的列車微雨而我的，正滂沱誰在雨中喃喃背誦單字

誰依舊安靜坐著閱讀潮溼氣味的晚報讓世界沉默且錯身而過

fade, faint, fatuous 電影兩位主角各有難以跨越的陰影，裕翔童年彈琴，被人說因眼盲獲評審同情得到大獎，從此逃避音樂大賽，

劇情仍顯得薄弱通俗，配角表現也不出色，唯舞蹈家許芳宜一段獨舞閃耀，幸而盲眼鋼琴家黃裕翔，素人表現自然真摯，張榕容也發揮應有的影

小潔因家庭經濟弱勢，必須打工放棄舞蹈。故事從他們遇見彼此的不足才

后級水準。導演善於掌握細節，幾段裕翔母子相處，足見用心，如：翔母

黃裕翔出生即是盲人，卻有極佳的音感，彈鋼琴成為他的最愛和專長。他到臺北上大學主修鋼琴，必須打理自己的生活，雖然母親仍

要離開宿舍房間，想關燈卻又放下，而裕翔卻上前關閉，表達母的不捨，

會擔心，他也想試試不靠別人自己能做到多少。

對照子之勇敢。末段深具爆發力，當一方在遠處無配樂獨舞，另一方跟團員參與音樂賽，舞蹈影像交錯鋼琴聲，彼此依靠對方而跨越陰影，我似乎感受敘事裡的光熱。

愛跳舞的小潔在飲料店打工，由於家人反對和經濟困難，無法進入大學舞蹈系。發現男友劈腿的她，也才體認到自己只是愛男友跳舞的樣子，不是他的人。加上她在送飲料時看到許芳宜獨舞，跳舞的渴望又再次被激發。

一天，小潔幫助了困在馬路中間的裕翔，兩人因此相識。在裕翔的

夜色高架夢境無人駕駛秘密的椅背上

鼓勵下，小潔決定去參加免費舞蹈體驗課程，也在其中獲知國際舞團甄選的機會。

你是否終於看見了那年鏤刻的月光

裕翔一直跟著系上樂團練習，然而比賽前夕同學卻表示，比賽當天已找了別的鋼琴手，裕翔直說沒關係，他的社團期末公演也是同一天。原來，裕翔小時候曾聽到其他小朋友在背後說他是因為看不見

（分行部分為羅任玲〈逆光飛行〉未

才會得第一名，不想被同情的他從此不願再上臺比賽。

分段的詩句）這時，小潔也鼓勵裕翔，如果這真的是自己喜歡的事，就要更努力讓別人看見自己的存在。小潔站上了國際舞團的甄選舞臺，裕翔是否也能展開翅膀，朝自己夢想的方向飛去呢？

【非關影評──金基德《聖殤》】不真實的城，在冬天早晨棕黃色的霧下，一群人流過倫敦橋，呵，這麼多 ⋯⋯ 我沒有想到死亡毀滅了這麼多。歎息，隔一會短短地噓出來，每個人的目光都盯著自己的腳。 ──節自艾略特《荒原》自從《情弓》之後，南韓導演金基德在我有限的觀影經驗裡，似乎陷進概念先行的泥沼中，形式往往高懸，場景遺世在外，內容填充卻空洞粗糙。不用懷疑，新作《聖殤》也是概念先行，片名源自米開朗基羅著名雕像作

品「Pieta」，聖母瑪麗亞抱著垂死耶穌，應有許多形式對應，例如：母與

南韓導演金基德 2004 年曾因《空屋情人》獲威尼斯影展最佳導演獎，更由本片奪得 2012 威尼斯影展金獅獎，成為南

子、仇恨與寬恕，遺棄與救贖，一樣也沒少，這就是金基德，在砲彈坑的焦土上，種出大麻來。

韓首位獲金獅獎的導演。片中大量的暴力和性愛鏡頭，被韓國電影審查機構定為 19 歲以下禁止觀看。本片由韓劇【鋼琴】趙敏修與【愛在哈佛】李廷鎮領銜主演。無情獨身男子（李廷鎮飾），以暴力討債為生。若對方沒有

故事講述一個以殘忍手段追討高利貸爲生的獨身男子，有天一名中年婦女闖入他的生活，聲稱是小時遺棄他的生母，前半段仍維持金氏試煉觀眾的靈肉血來暖場。後半，男人漸漸接受婦人，維持一段溫馨母子情，婦人卻

能力償還，便會為債主投下鉅額保險，再讓他們變成殘廢，以領取傷殘保險金。這個男人沒有家庭，沒有任何背景，所以總能無後顧之憂的重複他的暴行，造成無數家庭難以抹滅的傷痕與悲劇．．．

某天一位聲稱是他母親的中年女人出現在他面前，他先是無

突然遭綁架，一個關於復仇的祕密慢慢浮現……這令我無奈想起另一位南

情的回絕，用各種侮辱的手段逼退，但他卻在不知不覺中習慣她的存在，最後甚至對她產生母愛依賴，在半信半疑下展

韓導演朴贊郁，大作《原罪犯》早已玩過驚人懸疑的復仇戲碼，金可避免被比較橫掃嗎？

開一段超越道德與倫理的母子關係。

當他決定為她洗心革面辭去高風險的討債工作，與她一起展開全新的生活時，女子卻突遭綁架。他因而回頭去尋找當初

關鍵在於這次內容，填充得相當紮實飽滿，場景選在一個落後骯髒的機械加工廠區，片中反複出現的那條河

那些被他傷害的人，誓言查出女子下落。但呼之欲出的真相，竟是深藏在黑暗深處最為不堪的秘密之中……

流，就是南韓首爾從 1950 年代就污臭不堪的清川溪（在李明博市長任內改善），河邊散佈水泥高牆、大樓廢墟、參差雜亂的住宅，許多加工個體戶喘息苟活，僅靠重工手藝與借高利貸維持生存，建構一個社會底層的荒原。這次，金基德願意走回現實土地，直接影射南韓城市發展的兩端──光鮮與殘破，選用一個西方宗教的隱喻，其實還是對準自己腳下的膿瘡，狠狠戳破，流出艾略特悲鳴：我坐在岸上垂釣，背後是一片枯乾的荒野，是否我至少把我的園地整理好？倫敦橋崩塌了崩塌了崩塌了於是他把自己隱入煉獄的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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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高文藝獎得獎作品集錦

漫漫歲月，羅高青年伴隨著羅高人成長也邁入了耳順之年。在這悠悠歲月裡，我們欣賞了許多文字構築的天地：述說抱負的華美詩篇，信手拈來的散文隨筆，以及更多天馬行空的小說想像。逝者如斯，日子潺潺流過羅高歲月，我們有朝一日終將畢業遠離，但文字卻能永遠為你封存這段青春的記憶。無論是生命中的美麗與哀愁，抑或是生活中令人玩味的吉光片羽，皆可化為精采的散文、動人的詩篇、引人入勝的小說，還是活潑俏皮的四格漫畫、精緻絕倫的插圖。而現在就讓我們欣賞這些經過重重關卡後，獲得獎項的作品

新詩類他們說在水中放進一塊小小的明礬就能沉澱出那麼

所有的

渣滓

如果

如果在我們的心中放進一首詩是不是

也可以

沉澱出所有的

昨日

——席慕蓉《試驗》

新詩首獎

《排隊》の rine 清晨，旭日下一排好長好長的隊伍長得彷彿一堵綿延萬里的人牆排什麼呢? 前面禿頭的老伯說是啤酒後頭缺牙的女孩說是冰淇淋

評審講評我踮著腳尖，前瞻後眺前方的隊伍讓天空的慘白給吃了進去後方，一群嚎啕的嬰孩自個兒推著嬰兒車，推著他們一生的嘈雜

阿根廷作家波赫士（Jorge Luis Borges）曾感慨過：「古人在談論到詩人的時候－－詩人那時有『創造者』的意思－－他們可不只是把詩人當成咬文嚼字的文人騷客，也把他們當成了說故事的人……有的時候，詩人似乎也忘了，故事的述說才是最基本的部分，而說故事跟吟詩誦詞這兩者之間其實上也並非涇渭分明。」這次評選出的首獎〈排隊〉正符合這樣標準，一面擁有詩歌音樂性，另一面卻兼有故事敘述性，甚至還能引人哲

烈日縹緲一截下午成一只孤影，糊在好遠好遠的前方好遠的前方，一對老夫妻失望地走出隊伍空空，那一對雙手一個青年笑著插隊「你排什麼呢？」那老夫妻問「我排一對翅膀。」

學思索，語言明朗，作品層次豐富，如洋蔥剝開層層－－嗆人美感。

得獎感言總覺得每首詩的誕生都是一個偶然的驚喜，恰似阡陌縱橫中意外碰上的一位老友。所謂靈感，來匆匆，去亦匆匆，沒捉著便永遠也捉不著了。因此，我慶幸這

雙腿早站成了兩條木頭，好久啊！排什麼呢？前面拄杖的老頭說是清茶後頭妖嬈的少女說是棉花糖

次我捉住了，丟進墨缸了裡釀成一盅盅感動，與你，與妳，一同飲盡。

我踮著腳尖，摘下雲霞上，人們與人生的半個對話：排什麼呢？一排好長好長的隊伍長得彷彿一堵綿延萬里的人牆夕陽下，黃昏

新詩第二名

《領隊手札－回程》黃暐程窗外無數旋轉的霓虹逐漸被歸往之手扭去

評審講評搖晃的座椅與引擎回聲將我們置於巨大的洪荒所有色彩終究趨向走道燈光的慘白我苦心以過路景點交換他們的沉默但歸往之手卻將他們的頭通通別向窗外

題材貼近校園生活，視角特殊，令人驚豔，以帶領學生畢業旅行回程的領隊心筆，畫出一幅幅內景：「每一顆靜默的石∕都被留言欄切割∕露出如玉的∕眼淚∕ 所有石頭都變成詩人∕吟詠著內心的真言」。語言醇美，富含音韻節奏，值得一再朗誦。

得獎感言

（有些眼神還沒上車）（和遺失的傘一起）（正在遊樂園裡失物招領）（其他眼神）（也在報平安電話接通時）（先行下車）

感謝段草義無反顧感謝班導循循善誘感謝呂羽晨默默相挺感謝陳以倩大力推薦感謝大將軍一統天下感謝夜晚火車感謝牆壁裡的神龕

最後的隧道離開突然想起那疊問卷仍在身後悄悄招喚烏雲一場無法保留的雨

感謝沾滿沙的卡布奇諾感謝生命中那些美好的時刻最後也感謝杰倫任武林誰領風騷我卻只為妳折腰

每一顆靜默的石都被留言欄切割露出如玉的眼淚所有石頭都變成詩人吟詠著內心的真言但感性的我卻早已在見證無數趟回程後變回石頭

新詩第三名

《青春》陳珮瑜艷陽正吸吮著皮膚的白皙樹影在我身上紋身歲月在時間的死角窺視著果決的趁虛而入沐浴在海風的親吻下淪陷在鹽水的撫摸中卻依舊狂野的與夏天共舞

評審講評文字富渲染力，意象鮮活，成功呈顯青春的奔放熱情。

得獎感言首先，謝謝學校舉辦了文藝獎，讓學生一展長才，並受到肯定，羅東高中自創辦以來的酸甜苦辣，是需要被讚揚傳頌的。很榮幸獲得這個獎項，也祝羅高生日快樂！

新詩佳作

《科技夢》羕米當 0 與 1 編織每一個生命電腦獨霸武林豆漿豆乾豆花基改的完美比例心和心透過電腦聯繫嬰兒不是愛而是科技的結晶虛擬實境讓自身從現實抽離三國無雙人物和我一比一馬鈴薯成了蠍子的親戚上課盯著 iphone 極專心低頭族可憐的脊神經當聖經也遭遺棄任意門取代火車嗚嗚的汽笛火星文長成蓊蓊鬱鬱的森林直達天庭神諭不再有力烏托邦現已降臨? 只要人們那科技夢不醒永不醒。

評審講評從當今科技的發展引起聯想，舉例豐富，表現出生活中的體驗與對世界的觀察，人心的歸依不再是信仰，結尾寓含諷刺。走筆天馬行空，若聯想間有邏輯關係，展現出反省與思想會更好。

得獎感言首先感謝評審老師們的辛勞以及美伶老師的教導。再者恭喜也感謝這次第一名的得主，算是我寫新詩的啟蒙者吧 XD

新詩佳作

《弔梵谷》衍伊藍到麥田去找不到你人們指向阿姆斯特丹美術館我搖頭你的靈魂並不在那西奧說你沒帶走日記墨痕未乾七月二十九日我行過五色的星空尋你循著一列殘破的足印走進了麥田轟然一響群鴉尖嘯如狂奔向自由的子彈在夕光下迸出火花你，沉默在扭曲顫抖的漩渦中筆尖依然滾燙尋你，在一朵朵星夜在一畦畦麥田一本本畫冊裡一無所獲四顧沉寂恍然間我拾獲了你的靈魂在濃彩與幻夢間一連串銅板喀啦作響

評審講評開頭以否定句引起辯證，撥開光環，翻開歷史，遙想梵谷當年的熱情與瘋狂，最後恍然大悟其行乃擺盪於現實與夢想間的掙扎。能融合所學，以形象化的文字書寫認識梵谷的旅程，有想像，有領悟，情思深摯，表現平穩。

得獎感言你不會走了星空下的麥田是你光輝的墓所以請容我摘下一朵有著金色笑聲的向日葵取代槍響取代時光堆砌的高價然後禱告花的歌聲直達天廳……

散文類在薄暮的朦朧中一切東西看來都像虛幻樹頂也像是墨水的污斑 ——泰戈爾《漂鳥集》

散文類首獎

《大藝術家》衍伊藍天空，是青藍色的，浮雲，是灰白色的，遠方蓊鬱的樹林是墨綠色的，而眼前的麥田是金黃覆照…… 是嗎？紫羅蘭色的天空如何？瓷藍亮黃相間的流雲如何？濃重灰褐的樹林呢？如果麥田不是黃色…… 「好，隨妳，下星期不是段考了嗎？」我聳聳肩，轉身關上房門，深吸口氣，睜開湛藍的眼，走進一片彩色的麥田中。稱不上是一個優秀的畫家，滄桑的他和他歷經滄桑的畫，在那個變化多端的時代裡，在命盤轉動前，文生．梵谷只是一個出生於中產階級，世代以畫商為祖業的頑皮男孩罷了，懵懵懂懂地在複雜的世界裡跌跌撞撞，誰會知道男孩活躍腳步的前方，一群躲在黑暗中的眼睛將他趨向一個又一個龐然而苦澀的沼澤。二十七歲那年，一個沒沒無聞的小夥子高聲地向全世界宣布他的繪畫使命，一段無法回頭的旅程便展開。他鮮活的筆觸點綴了巴黎的浪漫，燃盡了阿爾的炙陽，如絮般捲曲著聖瑞米的星空，而美麗劇碼的最後一幕，定格在北方的奧維，那片澄黃光燦的麥田中。人們嚮往著星夜，卻鮮少人提及梵谷在奧維望見的最後一絲夕光，那是一個晴朗多雲的午後，而梵谷是在掙脫了所有惴慄——包括西奧疲倦灰暗的目光和嘉舍神經質的嚷嚷——才找到那塊失落的天堂，七月，麥香正怒放著迎接豐收，金色的海浪一波波輕拍堤岸，而梵谷終其一生追求不過是一個寧靜的午後罷了！不要分離、不要名利，他只要一個有耐心的人了解他的寂寞……麥田在招喚他，以一個藝術的女神對臣子的召喚，梵谷的沉重瞬間盡釋，化成最真摯的淚滴落在畫布上，畫筆猛烈地塗抹著，他的希冀、他的恐懼、他的一切……潑灑在畫布上的，是一個藝術家的血液、藝術家的靈魂，是一個「知其不可為而為者」的吶喊與慨嘆，色彩在飛轉，過亮的餘暉將夜晚引了來，世界宣告沉寂——他佇立在荒原中，如童話中的小王子活在一顆孤獨的星上，沒有玫瑰的輕喃，只有黑鴉竄飛的焦躁，那時梵谷所有的一切都逝去了，他的所愛，他愛的所有，全都陷進了《萬鴉飛過麥田》的氣絕落日中，無以復返。星空仍旋轉，晦暗中的野火卻漸漸禁聲…… 然後他死了，死得安安靜靜，死得轟轟烈烈！

沒人探詢的原因，葬禮簡單隆重混雜幾聲群鴉的悲鳴，而一年後，那伏在棺木旁啜泣、被畫家的調色盤綑綁一生的西奧，終能和他親愛的哥哥一同倘佯在麥田的晨光之下，待微風將所有傷痛拂淨。悲劇性的一生使梵谷的畫看了總令人幾欲落淚，他從來沒能好好活過、愛過，就這麼孤獨地轉身了，拋下麥田和後人感傷的眼淚，融化成一幅看似光明燦爛的奧維風光，那些熟透的麥子是被他的熱愛所烘烤，被他的哀痛灌溉的，那幾個月，梵谷讓麥田充實了，他卻瞬間憔悴，用一顆子彈回歸大地，也許他嚮往的無非是一種自由的解脫吧！因為浮華世界的星光和他相差太遠……或許是一種宿命，也是一詔諭，使這位藝術之奴的靈魂永垂不朽，梵谷不是畫家，他是炙烈的藝術殉道者，是「大藝術家」了。每當仰望星空，心底的波瀾便翻騰不止，遠眺暮色時亦然，遙想那些如夢的油彩畫，所有的憂傷似乎隨風盡逝，梵谷磅礡燃燒且一發不可收拾的熱血是純金色的，在塵世中煉過，帶著麥桿的薰香，而他的畫作，是一種赤裸得近乎坦白的痛楚，不若莫內的淨水入湖、畢卡索的怒濤拍岸，梵谷只是那巨浪頂端的點點碎沫卻也是最令人爭艷的，亦或只是股莫名的漩渦，圍繞著自己的悲城，寂寞地呼嘯著，轉得也很莫名。也許天才，註定寂寞。人們很難相信藝術家，因為他們繁複多變，古今中外皆然，而梵谷不過是個代表性的犧牲品，在他完全不了解的人性遊戲裡背負著眾人的指點和嘲弄走來，用畫筆做無聲的控訴，人們說：「瞧，是那個紅瘋子！」是的，梵谷唯一瘋狂之處是他不肯滿足社會膚淺的品味！他要畫畫，而且要畫自己的畫！人們笑得更大聲了，因為這當事是闊佬才配享有的專利，沒錢的瘋子不該出現在街上的……最後，時間開出了診斷書，梵谷不瘋了，瘋的是我們這些太過世俗狡獪又盲目虛偽的人，不敢冒為藝術而活的險，卻自由地踐踏他人的心血。藝術家，而且是大藝術家，只用自己的生命作畫，他們有著飛蛾撲火般的執著，不為討口飯吃而鎖上澄澈的眼睛，任四季的美麗遭抹殺而視而不見……刺鳥啼盡了鮮血，只因想緊握剎那間的璀璨，縱然不得志的藝術家不受他人憐憫，但未竭的熱忱卻是永遠燃炙不盡的，不論時序人事如何流轉，追求盡善盡美之境界的理想會一直發光下去，因為人類的精神永離不開藝術，而凡是身為一個願為藝術獻身的信徒，將持續無悔且無懼地迎向黑暗盡逝後的曙光—— 繁星點點的夜晚，是該背把吉他唱首歌的，而唐．麥克林唱著，我們也聽見了，在悠瀚無一物的彼空，梵谷當不了出名的畫家卻是一顆永恆的流星，而星夜底下，是另一片平曠的金黃麥田，一群向日葵微笑著，一個情感真摯熱烈的詩人提起畫筆細訴，麥田裡的靈魂仍在燃燒。

夜深了，我輕輕地閉上眼睛，如果今晚也做夢的話，我希望能夢見麥田，我要觸摸那濃厚而旋轉的晴朗，在那豐沛的暖陽裡走進一個任思緒恣意遨遊的繽紛午後，用和畫家相同的玫瑰色眼睛，將最後一絲夕光，捕獲。

評審講評作者透過畫作，探索梵谷的靈魂。在色彩臨摹的部份，用字精確，且佈局用心，節奏起伏有致，如同在唐‧麥克林的 vincent 中，我們依稀聽見麥田裡的靈魂仍在燃燒。

得獎感言感謝所有藝術家發現了世界的美，也創造了自己的美，在苦難中尤為可貴，世人總慢了你的熱忱一步，因為你為生命而活，大藝術家迎向世人曖昧的目光，燃盡內心之火焰，在歷史的扉頁上刻劃下不朽的痕跡……

散文類第二名

《於他逝世之後》Ha_det 陳奕迅的《吟遊詩人》唱道，「故事盡頭，總有告別的時候。千言萬語上心頭，卻

又怎麼開口？」想開始回憶時，是真的挺和襯這歌詞的，因為有太多太多能說，所以不知從何談起，於是，我只得將那些無法以口訴諸清楚的，以文字將這些零碎片段寫下。和他相識甚久，從出生以來便結識的長久。自他離去，才明白那句氾濫於廣告文宣、各種媒體上的「愛要及時」多麼中肯。常常日子一久，未覺周遭之人漸漸鬆開了自己的手，而你也無心多加留意，那有些單薄、骨節明顯的手，便這麼失了力氣，而往後也無法瞧見他將手搭在門把上，讓我先進家門的光景。才相識十六個春夏秋冬，就只餘一罈灰、一抔黃土。明明是會看著我結婚生子的人，卻在我十六歲這年戛然離去。第一時間我默然，親戚輕拍我的肩頭，用含著鼻音的聲音說我很勇敢，但我沒說的是我不是逞強，我是真哭不出來。那一夜無眠，直到天空緩緩露出了魚肚白，我才淺眠入睡。隔天的入殮，他們說是最後一面，在靈堂耳畔皆是其他人啜泣、吸鼻子的聲音，可卻比親戚一進到家門的哭天搶地更讓人心酸。我瞅著父親躺在棺木裡闔上了眼倒也安詳，他們要我對父親說最後幾句話，那時我什麼也說不出口，明明無時無刻總有很多話想說，可此刻卻什麼都嚥下，那些感人肺腑連續劇中在將逝之人身旁那些賺人熱淚撕人裂肺的長篇大論都沒有。「說妳會好好唸書。」他們於一旁提醒父親那對我簡短的、只有一行字的遺言，我複誦一遍，「我會好好唸書。」我想，幸好他先前最後一席殷殷囑咐要我專心課業時我沒有回嘴，沒將心裡那句「考得好再說吧。」說出口，幸好我只是隨口應著幾個「嗯」、「好」的單音節。幸好嗎？其實能更好。我該將眼神投注在外頭繁星點點的時間挪些來看看他，畢竟人去不復見，而星辰不過是好幾光年外的塵埃垃圾。他生前便不快樂。我告訴母親「生又何歡？死又何憾？」，她瞭然地頷首「也對。」林夕的《原來你非不快樂》中的一篇＜笑喪＞提及鼓盆而歌，莊子妻死，他反而敲著瓦盆唱歌，旁人覺奇怪，他解釋，他妻子自大自然而來，今回歸自然，自然可喜可賀，何哀傷之有？林夕寫，「說得容易，聽得明白，但真正面對死亡，誰可豁達至此。那是自己的妻子，可不是淡如水的君子之交。」有時無情或通透只是一念之別，他下了這結論。友人說我太無所謂了，說早就知道妳不會有什麼反應，而長輩們見不慣我的冷靜，

之後替我解釋是與父親感情生疏，我認為並非如此，卻絕不是無感，我知道父親會明白比起要他疲倦地活著，我更希望他從心而為，並且，不是哭聲分貝最高的人最難過、也不是人前落淚才是真正的傷心，我知我絕非無情，也稱不上通透或者豁達，興許只是遲鈍，反應慢了點。我還是羨慕那些能零秒入戲零秒落淚甚至當師父說「厚阿啦」之後還不能自己的婆婆嬸嬸們，好像這樣哭一哭，就真的能把心上的悲痛哭掉一點。兩、三個禮拜的喪期，白天同以往在學校內上課，我還是如常，我什麼也說不出口，而傍晚回家一進家門看見客廳桌上明黃的紙蓮花以及那牌位前的裊裊白煙，總會有一瞬的恍惚。心想，啊，不是夢，真的死了。家祭以及公祭時，早晨五點就因為得移棺至典禮場地便被喚醒了。我佇立於靈堂前垂首，隱約能看見那些父親生前有過接觸的對象，有些眼眶泛淚、有些面無表情、有些痛哭失聲，有些則公式化、熟練地在嬉笑之後還能立馬面色凝重地上香，我再一個個鞠躬、跪下、家屬回禮。還是入夢似幻。送入火化場，兩個小時後很有效率地燒盡，便再度前去撿骨，撿骨的行程僅幾個重要親朋好友前去，便沒了上午一行人浩浩蕩蕩的哀傷。火化場坐落於山上的位置，午後的風涼爽，空氣清新，我對同行的姑姑這麼說，她瞪了我一眼又像是頗有同感地偷笑。坐在階梯上，俟禮儀公司喚了我們，引領進了一間冷氣強的令人起了雞皮疙瘩如同停屍間的房間，映入眼簾的便是鐵盤，還有裝在裡頭的一堆白骨。想當然爾，是父親的骨頭。沒有想像中的恐懼，我拿起夾子，夾了一塊骨頭放進骨灰罈（擲筊選出來的，我想是父親怕麻煩，於是選了第一個就給了個聖筊），發出「喀拉──」清脆落入的聲音，禮儀公司的人說，要對爸爸說，住新家了。這段期間我們學會了服從，於是跟著復誦。接著，生活一切又回歸平靜了。好像是在安安靜靜的時候才會感受到那些趁著隙縫鑽進的悲傷，而我細想那堆白骨，才深刻的感覺到，他只餘碎骨了，只存於照片上，我再也感受不到他了。無論是他的笑時眼角的紋路、說話時每每都顯得很兇想吵架的聲音、他過輕且偏瘦的背影，或者……僵硬的遺體。什麼都沒有了，只留下一個骨灰罈。我想，人死不僅留名，還留罈（或者留棺、留骨），活了幾十年，也就這樣。雖說死別已吞聲，生別常惻惻，以前我懵懵懂懂認為如此，可現在才覺得最傷心的是死別，因為你是真遇不到他了。若生別你還能期待他過得好，偶爾想想你，可能在某個街角又會重逢，可死別呢？在他喝了孟婆湯、輪迴投胎，他也記不得你了。我終於知道將心傷比喻為瘡疤是合情合理而不是作家矯揉造作的比喻，你不去碰，或者輕輕搔癢，能裝作無感，甚至微笑帶過，但認認真真的挖開那層痂，會真的很痛。

會每每想到就頭痛、就惆悵。《少年 Pi 奇幻漂流》中主角在最後說到，他想，人生就是不斷地放下，然而永遠最令人痛心的，就是沒有好好地道別。雖領悟了，可撒手人寰，已遲。有人問，為什麼他在最後時候沒有抱抱我們？母親說，這樣他會不捨，也就下不了手。我裝作看向窗外，有些難過，卻又想，他自己選擇的，想一勞永逸，便得承受。我想起了他的最後一句話，是抽著菸，然後問我今天什麼時候補習，我說媽媽會載我去，他點了點頭，面容又模糊於氤氳之中。可那天補習結束之後，便看見了面色有些奇怪的親戚來接我回家，途中什麼也沒說，只是閒話家常，但一回到家，看見有如過年時節的眾多親戚便明白了，他終究還是自己結束了生命。但我想，這樣是比較好的，與他像巨大藍鯨般足以毀滅自己的悲傷沉重相較之下，我的思念堪比小蝦米、微不足道。兩個月後，我作了一個夢，我夢見我和他在餐廳吃飯，他把碗摔破了，問怎麼沒有人發現，我說，你已經死了，他說，怎麼沒有人跟我講？我說，你九月初死的，現在已經十一月了，然後他一臉不可置信，喃喃自語，我醒了。我敘述給母親聽，她只說我電影看太多，我想也是。我只是一廂情願地、在內心深處認定他不是自戕而死，可無奈事與願違。我只希望他來生好好活著，認不出我也無妨，想不起前世也沒關係，只需盡歡，不要讓自己又走進死胡同。二零一二年，九月初，當日子還餘留著夏日的暑氣、當世界還未末日、他每週準時上 PPS 看更新的《航海王》以及《火影忍者》都尚未完結，他便先行而去。我在他的有生之年只佔了三分之一的時間，可他留下的，卻會是我魂牽夢縈一生。

評審講評作者冷靜且理智的娓娓道出一個令人哀痛的故事，通篇雖不見悲愴哀戚的筆調，但對於父親的思念卻自然地流露於字裡行間，父女情深生動躍然紙上。

得獎感言先前等公車時遇見一個親戚的老伯伯，他知道我們家的事，開導了我很多，他說他兒子也是早早就死了，說，這種事能找誰說呢？說了他們也不懂啊，是不是？我說是，所以我沒說。即便那麼久了，還是五月天《倉頡》那句「多遙遠、多糾結、多想念、多無法描寫」

散文類第三名

《島語》VX 幾年前的夏天，我踏上了菲律賓長灘島的海岸。那是有著與骨頭相似輪廓的島嶼，面積很小，卻能讓人一覽水泥叢林裡見不到的寬廣世界。沿著海岸步行，左側隨風搖曳的椰子樹葉婆娑起舞，發出悅耳的沙沙聲，右側柔和的浪花輕擊沙灘，在陽光薄紗的覆蓋下，形成視覺饗宴上的微妙平衡。一直以為，由藍色及綠色編織成的自然景色是再平凡不過了，殊不知這裡的一針一縷不但兼具節奏、質感，還有使人被融合其中的力量，那股力量當你身處其中時並不易察覺，一旦脫離，腦海必會烙下永恆的意象，驅使著你再度造訪這個力與美交織的領域。這裡的沙灘是柔軟的，比麵粉還細的沙子是潔白的，當我脫下鞋子，雙腳立刻接觸到了這片細緻的白毯，沙在指間游走，暖暖的溫度從腳底恣意竄上全身。緩緩踏進白色的浪花裡，夏日的陽光下，海水依然是沁涼的，寶藍色的水面染上微微的淺藍漸層，一直延伸到另一端的地平線，滾動著，流轉著，規律地舞著。當你潛下海底時，藍色橘色粉紅色的魚群，紅色紫色金黃色的珊瑚礁，組成了絢爛的海底世界。一種名為藍魔鬼的小型魚類，在接近水面處投射出耀眼的螢光藍，牠們不介意我的存在般，悠閒地從我肩旁以優美的弧線游去。沉浸在海中的那一刻，我有種比活著更真實的存在感——成為這裡的一部分。島上的午後，幾乎都會下一陣小雨，雨勢並不大，當那些細線般的雨絲滑過你臉頰，你甚至不會注意到它的存在，它們只是溫柔地、小心地在空中織起一片薄幕，雨後的空氣比原先更清新，當陽光再度從雲後露臉，我甚至有「這才是一天的開始」的錯覺，那種感覺很奇妙，一旦離開島嶼，錯覺立刻消失得無影無蹤，陽光彷彿只是呼喚著我們回到現實。我喜歡這裡懶洋洋的陽光。椰子樹後，人們攪動吸管飲著橙色的芒果冰沙，樹前，女孩們恣意躺坐在沙灘上，芒果的濃郁甜香，隨著浪一波波傳遞來的鹹澀而柔軟的海水氣味，幾顆沙粒輕輕飄離地面又緩緩落下。島上有一條名為 D-mall 的小型商圈，整條街的地面覆著白沙，行走於上方，慵懶的感覺立刻席捲全身，放縱自己在其中漫遊。令我印象最深刻的，是間販賣可麗餅的商店，外觀以桃紅色為基調，黃色招牌顯得俐落又活潑。櫥窗內陳列各種口味的配料，淋上巧克力醬軟綿綿的香草冰淇淋、芒果、香蕉在餅皮的包裹下，挑逗著人們的味蕾。當沁涼清爽的冰品在口中融化，我的靈魂也被征服了。往島嶼高處走，可以在幾叢熱帶的綠中發現當地住民的小型杆欄式建築，一旁的果樹下有幾位婦女以特殊的口音談話，時而發出清脆的笑聲，屋內的孩子會探出頭，眨著大大的眼睛盯著我們看，那是不怎麼訝異的眼神，想必這裡被開發

成觀光景點也有一段時日了。我不禁感到矛盾，這樣一批一批大量湧入的遊客會不會破壞這裡最珍貴的東西呢？當海風再度輕撫過土地凹凸不平的臉頰，我搭上了清晨的一艘小船離開。清晨的街道很安靜，有幾個青年在海邊檢查船隻，他們的雙腳在淺藍的清澈海水裡移動，遠方沒有高樓擋住視線，青色，藍色，米黃色拼湊成的城堡一目了然，然後，我聽見浪花拍打船身的聲響，和那座島嶼的呢喃。我喜歡，那首由海譜成旋律的歌曲，聽它牽引椰子樹樹葉和鵝黃地毯共舞的故事，沿著海岸線恣意蔓延。

評審講評作者以步行取景的方式書寫遊記，將眼前所見的畫面如實以文字自然流暢的呈現，構畫出色彩繽紛的海島風光，讀來令人有身歷其境之感。

得獎感言謝謝散文專題的老師和同學，平常給我很多建議，也讓我找到自己寫作的方向。把所有小小的感動轉化成文字，組合成一篇文章，那種感覺真的很好。隨著時間流逝，希望我依然能在不同的文學中找到全新的自己。

散文類佳作

《聽，東坡》闕侑箴「料峭春風吹酒醒，微冷，山頭斜照卻相迎。回首向來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晴。」雨，是你的髮，在我的頰上摩娑。你把詩浣成了歌，順著潺潺流水晃呀晃的到了我的踝。何其廣闊啊，這一路的清澈泠泠──就如你的汪洋宏肆。而你連鼻息都是瀟灑的。雨下得雜亂，路途泥淖，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灑脫裡的無奈私藏在一襲的乾草味兒裡，颯颯的風打斜了你的髮，裸露出你鼻的稜線。失意沒入你眼尾的縫，不易尋見，炯炯淹沒不得志，剩餘的是雋永、豁達。竹杖芒鞵又何妨？就當作餞別官場俗庸種種的一身裝束吧。黃州、惠州、儋州，一路惆悵有誰明白呢？「揀盡寒枝不肯棲，寂寞沙洲冷。」仕途慘澹，酸苦的情愫無可寄託，只是更染白了霜鬢。唉，聽你輕聲嘆息，東坡陋室，還是曠達自然些好。鎖眉。你眉上竟又添了幾許斑白，髮也更加散亂憔悴，網一般的雨也陰鬱著，一縷一縷如情絲：剪不斷，理還亂。是哪個人兒啊！讓你的灑脫蕩然無蹤？「十年生死兩茫茫，不思量，自難忘。千里孤墳，無處話淒涼。」心上割捨不去的流竄到了詩裡，寸斷柔腸、遙守孤墳，而她的氣息早已杳然。塵滿面，鬢如霜，你悠悠輕吐「縱使相逢應不識！曾幾何時，我看她對鏡梳妝，情貌可愛。而今我們相見，這蒼頹的容顏她會認得嗎？誰知我們相顧無言，惟有淚千行……」料得年年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岡。你適才的夢囈還在我耳邊縈繞，你眼裡的炯炯灰暗了下來，湧上的是思暮。夜來幽夢忽還鄉。現實觸及不到的就溶入夢裡吧！轉瞬十年，還能相見否？也只有在虛虛實實的夢中了。夢醒，你有點哽咽，說：「只願，她安好。」「人有悲歡離合，月有陰晴圓缺，此事古難全。」你哼著音韻。仕途、情愫、世間種種，無一能夠亙古圓滿，但又怕什麼呢？人生到處知何似，應似飛鴻踏雪泥。泥上偶然留指爪，鴻飛那復計東西。你曠蕩的別了別手，你的身形漸行漸遠，在遠處凝成一點。風徐徐，而我淚已潸潸，東坡上的居士啊！何以用千年前的字句勾我心魄。定風波，我為你的超曠瀟灑而痴迷；江城子，我為生死隔閡的苦澀而淚，你的超曠自適在我心底烙下深刻的跡痕，我欣羨也詠嘆這樣的氣度。你的翩翩，使我魂牽夢縈。

而最後，你的長袖清衣在我身處的林裡消逝得無影蹤，秋風吹散你在風中留下的氣息，徒留一葉翠綠夾在我手上攤開的扉頁，拾起，淡淡青草香如你；仰望，恬適的白雲如你，詩韻猶存，我徒手抓了一片蔚藍，多希望能習得你處世的從容、能有與你一般滿溢的才情：胸襟能夠開闊豁達，足以用文字滋養每個心靈！闔上書，感動著與你的偶遇。聽詩，聽之以心：東坡之聲，清新靈動，深鏤我心。

評審講評作者對蘇軾詩詞頗為熟稔，但意象之運用，最好能配合蘇軾之生平，會更具說服力。

得獎感言生命的種種和心的熱度是文字的靈魂，用心揣摩詩中的一字一句，傾聽他用墨刻下的每個生命的轍跡，再用我手中的筆，訴說我心中的字字句句，待我的生命化為紙上的字款，願更多人能感受到文字的力量。

散文類佳作

《逃》の rine 在某種程度上，「逃」是一種藝術。明月逃離白晝的刺眼，在朱閣綺戶間流轉成了滿地白霜；桃花逃離樹枝的羈絆，在洞邊清谿畔飄灑出了落英繽紛。而人生說穿了亦是如此，我們總窮畢生之力設法逃離我們所畏懼、厭惡的事物，然後無心插柳地絢爛了自己，繽紛了人生。人生中的「逃」，無疑是藝術中的翹楚。在我心底鐫得最深刻的，最難忘的一次逃脫，是這輩子第一次的校際辯論賽，那是個震懾靈魂的挫敗。當四強決定賽的會場上，瀰漫著敗亡的氣息，我難得地默許我的堅強出走。只覺頃刻之間，空氣結成了固體，被我出走的堅強一敲，便框啷框啷地碎了遍地，堆積如滿地黃花，低頭一望，滿眼的憔悴撲了過來，吞噬我每一絲求生的氣息。那宣佈結果的字句如銳利的刀刃，把我亟欲求勝的心摧殘得血跡斑斕。萬盅愁緒在眉頭與心頭間逡巡，當下的我一心只想著逃，只想著不顧一切地逃走，逃離敗北的鬱鬱寡歡，乘著蘭舟溯洄撈盡記憶裡的笑靨。於是，我亦然決然地逃離那不堪負荷的惆悵，儘管會揹著不負責任的臭名，我仍懦弱地逃，狼狽地逃。然而事後回顧，那或許是我有生以來最明智的懦弱，也或許是最帥氣的狼狽。我那不負責任的逋逃使我免於被捲入情緒的漩渦，使我免於親手將未來暈眩成一片虛無。擺脫哀愁的禁錮，逃出名為悲傷的縲絏，頓時滿腹愁雲慘霧被我一貫的理性三兩下拭去，心中縈繞的萬里煙瘴剎那間也煙消雲散。彷彿大夢初醒般，我憶起參加這個比賽的初衷，還有當初選擇走上辯論這條路，那最原始的信念。奪盃或許是每位辯士共有的理想，但對辯論的滿腔熱血才是辯士之所以為辯士的原因。在我的辯論生涯裡，我還有好長的未來，又何必著眼於一場過去的敗仗呢？既有滿腹對辯論的狂熱，又何愁沒有旗開得勝的一日呢？霎時，吞敗變成一件不很重要的事了，因為那懦弱而明智的逋逃，我似乎領悟了什麼，悟已往之不諫，知來者之可追，實迷途其未遠，覺今是而昨非。原來「逃」在某些時候，是最需要勇氣，也是最正確的選擇。逃脫使我們能暫時避開事情的盤根錯節，直探事件的本質。逃脫也給了我們一個思考的空間，給我們一段沉澱的時間。然而，即便「逃」總是帶給我們快活，我們仍應時時抱持著積極的態度去看待那些被我們擱置下來的問題，否則逃脫便淪為了自欺欺人，成為讓我們自甘多落的元兇。這也是為什麼逃脫是一種藝術，過猶不及，唯有拿捏得宜的「逃」才能讓我們如順水推舟，輕易解開心中的煩憂。

人生中的「逃」，是藝術中的翹楚。從獎盃閃亮的光澤上，我隱約看見了兩年前，那最璀璨的逋逃。

評審講評作者運用許多古典意象融入現代散文中，值得取，唯文字駕馭功力可在精進，另佈局構思用心，但文字雕琢過於明顯。

得獎感言這篇文章或許不是盡善盡美，但創作它的意念，我是肯定的。在我的價值判斷裡，我喜歡這樣的思考，也許刺耳，也許非主流，卻是發自內心。我是一位辯士，我學辯論，也學人生；我學損益比，也學人生中，抉擇不盡的抉擇。

小說類你的我的她的故事親手用生命的碎片拼湊出虛幻裡另一個真實的世界

配合曲目：Don McLean—《Vincent》

︽萬鴉飛過麥田︾衍伊藍

張懸—《玫瑰色的你》《艷火》小說類首獎

第一章：麥田

著一只斑駁木盒中的各色瓶瓶罐罐。「嗯，這是藍色，和大大的天空一樣的顏色，這是綠色，和軟軟的草地一樣……噢！這是紅色，我

天，藍藍的天，油彩般輕柔而

種的玫瑰也是這種顏色，不過她很愛生氣，我

濃郁的天。

都叫它愛生氣的顏色。」男孩咯咯笑著，仰起

男孩坐起身，一陣帶著麥桿薰

天真的臉龐。「你叫他什麼呢？叔叔。」

香的微風輕拂過他的金髮，他露出

「我嘛……我叫它落日。」男子淺淺一

微笑，所有的一切對他來說似乎都

笑。

是新穎的，如湖水般澈亮的眼睛好奇地打量四周，一片澄黃，他安臥

男孩兀自沉思著。「落日？唔，不錯的名

在一堆麥桿上，側著頭，看著金色

字，不知道她喜不喜歡……」他又抬起頭。「那

的地平線起起伏伏，遮住了一半的

叔叔叫什麼呢？」男子沉默了一會兒。「你還是別和我說話

淺藍，他又換了個姿勢。「也許應

了，孩子，別人會討厭你的。」

該是這麼看……」

「為什麼？」男孩眨著眼睛。

麥穗伸出了纖弱的雙手，卻沒

「因為呀，我是個瘋子。」他將男孩小手

撈著大湖裡悠遊的浮雲。

中的顏料罐歸位。「父母會責備你和這種人交

突然「撲通」一聲，男孩從麥

談的。」

堆上滾了下去，躺在柔軟的草堆

「說紅色是落日的瘋子？」男孩噘起嘴。

上，薰風不曾止息。「好吧，看來的確是這麼看了。」他咕噥

「可我看叔叔一點也不瘋呀！我之前遇到的

著站起身，草屑上彎曲的壓痕成了一個問號。

人才奇怪呢，他們聽見我住的地方有座火山都

「不過這裡到底是哪兒呢？……」他環視著無

說我瘋了。」突然，他彷彿想到了什麼似地補

垠的麥田，一片金黃間有株特別與眾不同的。

充道：「我就住在……這附近……」畫家微笑著，也坐了下來。「你住哪兒不

「也許他知道呢。」男孩笑著跑進麥田，

重要，反正都在同一片藍藍的天空呀。」

如一枚白潤的珍珠擲進浪中，激起了一陣歡躍的麻雀，一群吱喳的快樂。

「對了！」男孩一拍掌說道：「我還不知

＊＊＊

道這裡是哪裡呢！叔叔你知道嗎？」

男子提著畫筆的手凝在半空中，閃爍著的

「哦？」男子想了想，拍拍男孩的頭。「好

藍眼睛望向遠方。「別動！」他喝道。

吧，看在你是個很特別的朋友的份上我就告訴

男孩嚇了一跳，定定地站在田中，麥香流

你，這兒是法國奧維的一個小村莊。」

竄過雪白的襯衫。靜靜地，畫家時而瞥向男孩，時而蹙起

「地球嗎？」男孩雙眼發亮。「這裡比我

眉，朝鋪著白布的板上塗塗抹抹。約莫一朵浮

到過的任何一顆星球都美呢……而且溫暖多

雲拂經的時間，男子擱下筆，滿意地點點頭。

了。」他露出滿足的笑。「那叔叔負責做什麼

「好啦，你可以走了。」

呢？」畫家輕笑著搖頭。「我什麼也不是……你就叫我梵谷吧。」

男孩望向四周，不知所措地被午後溫暖的

「我會再來的，梵谷叔叔。」男孩伸出手。

陽光包圍著，最後他的目光又回到了男子身

「很高興認識你，我是小王子！……至少我爸

上，眼神困惑。「我不能留下嗎？」

媽都這麼叫我。」「好的，小王子。」畫家伸出精瘦的手臂

男子緊盯著畫板，搖晃著一頭赤髮。「你

握了握，目光炯然。

快回去吧，我不想惹上警察……」話音未完，一個小小的身影早已衝出了麥田，撲通一聲坐

「我還沒見過這麼美的麥田呢！」男孩由

在畫架板旁的草坡上，明亮的眼睛好奇地打亮

衷地讚嘆著，隨即是一連串如金穗般的燦爛笑

聲。

的盡頭飛去。男孩張大嘴巴，驚訝地不知道發生什麼

第二章：嘉舍醫生

事，直到微風停了，一股伴隨燥熱的失落感才油然而生。

「好啦，今天狀況還不錯。」嘉舍醫生放下筆，又巡逡了病歷一會兒。他的病人問道：

離瓦茲河畔不遠的小丘上，寧和的村莊漂

「嘉舍，你知不知道這附近有誰家住著金髮的

浮在傍晚飽暖的橙色空氣中，麥田是閃亮的，

小男孩？」

畫家凝視著，想起北方。

「金髮？是威廉森家的那個……」

「梵谷叔叔！」一個銀鈴般的聲音傳來，

「不是！不是！」他打斷他：「我發誓絕

小王子的腳步聲響落在他身畔。「叔叔在畫畫

不是那小鬼——那男孩的頭髮更亮，像——太

嗎？」

陽。」

「算是吧。」梵谷低著頭。「很高興你來

「哦？」醫生思索著。「我看過那麼多家

了。」

的病倒沒印象……也許他們是新搬來的，文

「我說過我會再來的，小王子信守承諾。」

生。」

他拍拍胸脯。

梵谷沒答話，只是沉默地站起身，拽起本

畫家拾起草坡上的毛氈帽戴上。「……你

子和畫筆就往外走。

還是站在我的右邊吧，孩子。」

文生醫生追到門口，卻只捕捉到畫家的背

男孩頓時恍然大悟。「叔叔！你的耳朵怎

影。「我會幫你問問看的！」

麼了？」

沒有回音。他倚靠在門板上，深深地嘆了

他漠然地說：「沒什麼，因為我失去了一

口氣。「難道症狀又加重了嗎？……」

個朋友。」「我也失去過朋友。」小王子沉默地望著

綠蔭下，陽光穿透了欖仁葉的縫隙，在沙

奧維的暮色。「你一定很難過。」他說。

土上印出一個個快活的發光圓圈，麻雀們忽地

「你很幸運，孩子，你總是擁有那麼多的

拍翅而去，只留下一臉失望的小王子。「就這

快樂……」

麼不喜歡和我說話嗎？……」他低著頭打量自

男孩抬起頭。「難道叔叔沒有嗎？」

己的影子，手中傳來圓麵包的餘溫，午後的風

梵谷緊握著手中的畫筆輕聲地說：「如果

又吹起了，鄉村的平靜祥和讓他感到有些侷促

畫畫算是一種快樂的話……」他轉過頭，擠出

不安——人們到哪兒去了？

微笑。「你願意到我家吃晚餐嗎？」

然後，一隻黑得發亮的鳥吸引了他的注

「可以嗎？」男孩眼睛熠熠發光。

意。

「只是我住的地方很破，你可能……」

小王子輕輕地、緩緩地靠近，牠並沒有飛

「那不要緊，我想看叔叔的畫。」小王子

走，只是停在木樁上傲然地凝視四周。他將麵

笑著。

包撥下一小塊，湊近，等待。

梵谷突然激動地握住他的手。「那、那真

那神聖的目光似乎早已注意到他的一舉

是太好了！嘉舍也許會來，不過他有些瘋

一動，牠偏著頭，如黑色珍珠的小眼睛對上男

狂……我得在那之前添些乾酪……你可以先

孩的湛藍，他決定接受這貢品。黑鳥趨身向前

回去等我，我住在拉霧旅店！」畫家說著一溜

啄弄著麵包屑，男孩小心翼翼地笑了，他低聲

煙地跑下山丘，小王子噗哧一笑。「真是個急

地喃喃道：「你是烏鴉對嗎？」

急忙忙的人……」

牠毫不理會。「你讓我想到那隻狐裡，在

＊＊＊

很久以前我們是很好的朋友，我馴服了

鎮公所的噴水池在夕照下湧著七彩的水

牠……」

珠兒，灰磚廣場上的人影很有規律地朝著不同

黑鳥突然跳了起來，如子彈般嗖地朝麥田

方向行進，漂浮的水霧很快地散去又添上新

的，在明暗不定的霞光下如天鵝展翅。本來正

我，有錢又能表現你的才華，何不呢？」他繼

專心地看著其他小孩餵食鴿群的小王子從長

續說：「想想，如果你肯改變，你弟也不用那

椅上站起身，輕快地跑向站在拉霧旅店前身著

麼辛苦，高更也不會——」

藍色大衣的男子。「先生！」

突然一個影子掠過，瑞利雙腳騰在空中並

男子停下腳步，包裹仍拿在手上，小王子

重重著地。「你……」他摀著發疼的右臉嚷道：

喘了口氣：「請問是嘉舍醫生嗎？」

「你這個瘋子！」

「是的，孩子，有什麼事嗎？」

「瘋的是你們！」梵谷揮舞著拳頭，混雜

「你也是叔叔的朋友嗎？」

著焦慮的憤怒在眼中燃燒著，如早逝的太陽

「你是說？……」

花，他說不出話辯駁，因為那都是事實。他握

「叔叔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男孩高興

緊拳，咬牙低語：「畫那些人喜歡的畫會讓我

地說：「你好，我是小王——不，是派思，安

賺進大筆財富，但我將會憂懼而庸俗地死

東尼．派思。」他接著說：「梵谷叔叔邀我到

去！……我寧可耗盡一切畫出我想畫的，即使

他家吃晚餐。」

被人認為瘋癲致死！」

嘉舍醫生一拍掌道：「啊，你就是文生提

拋下眾人驚異的目光，梵谷衝向路末幽微

到的那個男孩是吧？」他熱情地搖了搖男孩的手。

的夜色。

「太好了……」

＊＊＊

「什麼太好了？」

小王子將醫生帶來的麵包擺上桌，然後聽

「噢，沒事——我是文生的主治醫生，不

見重重的甩門聲。「我不再畫了！」

過叫醫生太見外了，叫我嘉舍就好。」他哈哈

男孩轉過頭，愣住。

笑著拍了拍小王子的肩。「走吧，派思，你一

那不是梵谷，赭赤的紅髮燃熾著一張幾近

定想看看他的畫，真是天才！但不知怎地害了

崩壞憔悴的臉，而那表情，他是看過的，在那

這病……總之真是太好啦！」

以酗酒為恥卻又不得不喝的酒鬼住的星球

＊＊＊

上，還有一次最深刻的，是在媽媽病危的那個

「哟，這不是梵谷嗎？」

晚上，宇宙一樣亮麗，可掌管這一切的父親臉

畫家只裝沒聽見，繼續往前走。

上卻蒙著一種憎怒憂傷卻無可奈何的神情，那

「不理人呢。」瘦削的男子大步走到了他

時，小王子很害怕，躲回了自己的星球上，現

身畔，鷹勾鼻隨著嘴角上揚顯得更凸出。「最

在，也要這麼做嗎？……

近過得如何呀？」

「文生！」嘉舍醫生衝了過來，使勁地拽

梵谷停住，抬起眼。「我不認識你。」

住畫家的雙臂，不讓他把手中的五彩世界撕成

「看來挺遭。」他斜睨了他外套的補丁和

碎片。

破舊的皮鞋，將雙手交叉在胸前，露出閃閃發

「孩子！快，把畫都移走！」小王子慌張

亮的金戒指。

地把散落在地上的、堆在牆邊的素描和油彩畫

「有什麼話就快說，瑞利，別礙著我，家

全攬在手上，卻發現這房間小得放不下任何一

裡還有客人。」

張，他只好焦急地望著醫生。

「有客人呀……」他拉長音調：「八成是

「冷靜！文生，」嘉舍咬著牙，將他硬是

那個神經兮兮的老醫生吧？不過那不重要，我

按在了破舊的椅子上，飛快地轉身到布袋裡找

只是想告訴你我前些日子去了趟巴黎——你

尋鎮靜劑。此時的梵谷突然如小孩般，只是喃

知道那些上流人士喜愛我的畫——我還遇見

喃低語：「那些褻瀆者……這是一種組織盜

西奧……」

竊、極度的盜竊——一定是那些絲柏！他們在

「你見到他？」

窗外嘲弄我，西奧，那是你嗎？……我什麼時

「當然，他替我賣了個好價錢呢。」瑞利

候才能回到布拉班特？」他顫抖著，嘉舍湊上

得意地搭上畫家的肩。「唉，我說你啊，現在

前，梵谷突然大吼一聲並且猛力敲了桌子一

流行的是淡彩和寫實的圖像，別固執了，瞧

下，然後彷彿發洩完畢似的，畫家佝僂地伏在

桌上，開始痛哭失聲起來。

美麗的玫瑰、和一望無際的星空。」「像這裡？」

「不行。」嘉舍醫生堅決地搖頭。

「有點像，但我覺得這裡漂亮多了。」男

「可是叔叔心情不好呀。」小王子噘著

孩撲通一聲仰臥在鬆軟的麥桿堆中，畫家找了

嘴。

一塊可以安歇的地方也躺了下來，和天上寧靜

「正因為這樣他才不能出去，現在我到樓

的眼睛對望，微風把混合著蟲鳴的夜色吹進了

下告知哈福先生(註：旅店房東)一聲，你先待

奧維。

在這兒，別亂跑啊。」醫生說著掩上門，小王

「我父親一定在找我。」小王子輕聲地

子蹙著眉。

說。

「算了，孩子。」梵谷一臉陰鬱。

「你不該讓他擔心，孩子，萬一回不

「誰說的？」小王子將門開了一條縫，張

去……」梵谷低低地笑了起來。

望了一會兒，狡黠地對著梵谷揮手。「房子後

「什麼那麼好笑？」

面有個小門，走吧！我想看叔叔畫畫呢！」

「不，我想到了普羅德斯坦——我在那兒

＊＊＊

上過課，但我逃走了，我受夠了那種權威教

靛藍的天空流動著，如一條寧靜的大河，

育……我記得被父親狠狠罵了一頓，還嚷著我

慢悠悠地、偷偷地俯看著村莊，氣息是清爽

永遠別回去了……他說的真是對極了。」他說

的，夾帶著絲絲的麥香，未近午夜，星斗初昇，

完又笑了起來，夾雜些許哽咽。

在柔軟朦朧的天幕上閃爍著琉璃般的光澤，而

小王子坐起身，璀藍的目光蒙上一層憂

它們，來自一只摔碎的銀盤，銀盤發散著溫和

鬱。回家？……突然，他高聲叫道：「叔叔！

的白光，隨著綢雲流轉而變幻，而一切全在畫

星星掉下來了！」

家的深藍的眼中凝出映影。今晚是星夜吧？奧

梵谷抬起頭，一段段銀色羽翼橫掠過天

維小鎮的點點燈火夢見了什麼呢？他們的夜

際，數目愈來愈多，夜空下起皎白的流光瀑

空是否也曾旋轉？……

布，下在瓦茲河畔，下在村莊熟睡的夢中，下

「毫無黑暗，必全然光明。」梵谷低聲道。

在小王子和梵谷的身上。

「叔叔在說什麼呢？」男孩眨著眼睛問。

畫家興奮地指著天空。「是流星！孩子，

他闔上素描本，微笑：「那是主曾經說過

快許願，願望會實現的！」

的一句話。」

小王子有些慌張。「可是這些星星都掉得

「主？他是誰？」

太快了……」

「祂通曉一切。」梵谷想了想又說：「也

「那我們去追他們！」梵谷說著奔進麥

解救善良的人。」

田，小王子也縱身一躍跳進田中追逐著夜空。

「聽起來是個很棒的人。」小王子笑著。

涼風徐徐，拂過了麥田，拂過了雀躍的神

梵谷有些歉疚地說：「抱歉，孩子，我的脾氣

情，風裡傳來笑聲，一大一小的黑影映出星光

一向不好……」

流轉的波瀾。梵谷和小王子跑著，最後不得不

「沒關係，我有時候也會和我的玫瑰吵

停下喘口氣，再一起倒在收割後的麥草堆中，

架，好久都不理她呢！不過我們最後還是和好

望著星雨。「你許了什麼願呢？」梵谷問道。

了……叔叔想和誰和好呢？」

「嗯，我希望所有人都很快樂。」小王子

畫家垂下眼簾。「也許，是和我自己……」

轉過頭。「那叔叔許了什麼願呢？」

小王子沉默了一會兒，然後愀然地望向安

梵谷猶豫了一下，然後平靜地閉上眼睛。

靜深藍的夜空。「叔叔，其實我住在另一個星

「我希望這一刻永遠不要結束……」

球上。」

「這真是太美了……」小王子由衷地讚

畫家轉過頭。「哦？那是個什麼樣的地方

嘆。

呢？」

「是呀。」畫家緩緩舒了口氣，然後問道：

「嗯，我有幾座需要常清理的火山、一朵

「孩子，你為何要一直陪著我呢？」

許多的星星在男孩的眼中閃爍著，小王子

住在這附近，常找梵谷叔叔玩。」

露出燦然的笑。「不為什麼，因為叔叔是一個

「這孩子喜歡看我畫畫。」畫家愉悅地

很特別的人。」

說。西奧瞥了他一眼。「那真是太好了……」

第三章：西奧

午宴時光流逝的飛快，笑語在空氣中浮動著，和馬鈴薯泥與烤牛肉的香氣和在一塊兒，

「親愛的哥哥：

日光將花園照耀得越發燦爛。

最近畫作進行的還好嗎？喬安娜和我會

＊＊＊

帶著威廉去看你，大約在下星期一，我會帶很

「謝了，派思。」瑪格麗特說。

多東西去，到時你也可以把帶去巴黎的畫交給

男孩點點頭，放下手中四個空酒瓶，一蹦

我，全家都很期待。順便替我問候嘉舍醫

一跳地到花園去了。

生……」

「嘉舍醫生的花園好大呢……」小王子沿著落地窗邊的草皮散步。「也許比我的星球還

一輛四輪馬車喀拉喀拉地轉著輪子，最後

大。」然後前方的一只長椅擋住了去路。喬安

在一幢種滿植物的雪白洋房前停了下來。一個

娜懷裡攬著閉上眼睛的威廉，嘴裡輕哼著歌，

身穿棕色西裝外套，有著蓬鬆紅褐髮色的男子

驕陽轉為和煦。

跨出馬車，隨即迎向另一個衣衫襤褸但神情同

「他睡著了。」小王子壓低聲音說。

樣愉快的男子的熱烈擁抱。

「他玩得太累，想休息了。」喬安娜微笑

「許久不見了！哥哥。」他笑著露出一口

著。

白牙，然後回過身將一名抱著嬰孩的女子牽下

「妳說他的名字叫威廉嗎？」

車。

「是的，文生．威廉．梵谷。」

「妳的氣色看起來不錯呢，喬安娜，威廉

「和叔叔同名呢。」他眨著眼睛。

好嗎？」梵谷問道。

她的眼睛閃過一抹近似憐憫的情感。

「噢，他很好，只是有些黏人就是。」白

「嗯，是西奧取的，希望這個孩子能活得更

膚女子淺淺地笑了笑，深栗色的髮絲在暖風中

好，他哥哥也能康復……」

飄揚。

「因為叔叔是瘋子？」小王子突然問道。

嘉舍醫生揮了揮手。「哎呀，別淨站著說

「不是這樣的！」喬安娜望著他，灰色的

話，快進來吧！午餐已經準備好了呢！」

目光閃動。「西奧和我從不認為他是瘋子，他只是……需要人了解。」

小王子靈敏的藍眼睛望向門口，然後擺下

不遠處的綠蔭下，繁光點點，慵懶的玫瑰

最後一副刀叉。

花叢外接壤著連片的麥田，一對兄弟並肩站

「爸！他們已經到了嗎？」瑪格麗特擦了

著，畫版上的金黃熊熊燃燒。

擦手，快步走上前招待客人。

「我覺得叔叔一直很不開心。」小王子坐

「我去拿些葡萄酒來。」保羅笑著說。

在長椅上，托著臉。「但他看到西奧先生時特

（註：瑪格麗特為嘉舍醫生之女，保羅為嘉舍

別高興。」

之子）

「他們很親呢，」她望著他們的背影。「西奧很照顧他，常帶很多顏料來，可畫都遲遲賣

陽光穿過落地窗灑在大理石地板上閃閃

不出去，公司又……你去找他們玩吧，派思，

發光，小王子背對著窗外，好奇地觀察著一一

我該帶威廉進屋睡了。」她站起身，小王子也

就坐的人們，此時，正將小威廉交給瑪格麗特

靈活地跳下長椅，在擦身而過的那一剎那，他

照顧的女子目光一轉，帶著悅耳的聲音問：

彷彿聽見一聲幽微的嘆息。

「噢，這個可愛的孩子是？……」「我是派思，」小王子迅速答道：「我……

「西奧，你瞧瞧，在這裡添上一層橄欖

色，然後陽光照到的這一面塗上淺淺的橘黃，

小王子端詳著未乾的畫作和遠方的景

這些雲呢應該勾畫成和天空相融的藍紫色，小

色，晴朗的陽光似乎將兩者融合了。男孩微偏

茅草屋我想簡單描繪就好……」

著頭，聆聽著寧靜的午後，想得出神。

「有種清幽的氛圍。」西奧欣賞著。

＊＊＊

「啊，對了，就是清幽，你說的太對了，

「我知道不該告訴他，但我們不能一直假

親愛的弟弟。」梵谷流利地轉動手中的畫筆，

裝下去吧？」喬安娜望向窗外，一臉憂愁。

又突然停了下來。「至於這些飛鳥……」

西奧坐在飯桌旁，一手撐著臉，沉默不語

「可不可以把牠們塗成白色的？」一個怯

她轉過頭。「你真的應該告訴他，西奧。」

怯的聲音問道。

「告訴他什麼？你要我向他說他一直是

畫家揚了揚眉。「哦？為什麼呢？」

個負擔嗎？」他緊揪著髮絲，聲音痛苦。「他

「因為……我不希望他們是黑的。」小王

今天那麼快樂，我怎能——」

子盯著自己的鞋。

「你可以委婉地跟他說，親愛的，簡單告

「那些是烏鴉，孩子，麥田收割的時候牠

訴他，公司出了點小狀況，之後可能無法像以

們總是會飛來的。」西奧解釋道。

前提供那麼多錢，等他好些，我們甚至可以替

「嗯。」男孩盯著畫板。「廣場上的那些

他找個教堂的工作……」

鴿子可愛多了，烏鴉好吵。」

「妳希望我說善意的謊言？布索．瓦拉東

「他們很不安，因為太陽要下山了，鳥兒

公司沒有小狀況，因為它快倒閉了！而這是我

吼叫著，他們不肯忘記白晝……」梵谷停下

可以獨立開畫店的難得機會，若成功了，我們

筆，出神地望向遠方。西奧開口想說些什麼，

都可以過更好的生活，但沒錢談這些有何用？

此時屋裡傳來喬安娜的呼喚聲：「來一下好

銀行不會再借錢給我了……」

嗎？親愛的。」

「那你為何不把這話對文生說呢？」喬安

「我很快回來。」他摸摸小王子的頭，快

娜叫道，然後又低下頭。「算了，當我沒說，

步往回走去。

你哥的狀況我們倆比誰都清楚，還是別拿這件是讓他煩心了吧……我去看顧威廉。」她緊閉

男孩轉身穿過花叢，和畫家一起坐在草坡

著唇，快步走出了房間。

上。浮雲繾捲成絲，午後吹起的是亮麗的微

白光從玻璃窗照射了進來，灑在平滑的木

風。

桌上，窗櫺映成了細長的十字架。西奧按住前

「西奧叔叔看起來是個很和藹的人。」小

額。

王子說。

錢，還是錢，它幾乎掌控了一切！藝術呢？只

「是啊。」畫家的眼神閃過一絲憂傷。「是

是紙鈔拼湊成的美麗圖像罷了，而他，是販售

啊……」

的兇手，文生的畫是如此地卓越，可不會有人

「噢！糟了，」男孩捂著嘴。「我惹叔叔

看見的，因為沒有錢！沒有錢什麼都無法捍

不高興了。」

衛！喬安娜、威廉、畫店、哥哥……再一次，

梵谷哈哈一笑。「不，孩子，我只是想到

絕望滲透了進來，無聲地窺伺著，男子掙扎地

威廉，他們還有那麼多路要走……可我真的很

仰起頭，卻陷入更深一層的懊喪與憂傷。到底

高興他們來看我。」

該不該告訴哥哥？……

「那替他們畫一張畫如何？」男孩提議道：「他們一定會很高興的。」

雙手顫抖著，僅一牆之隔，後頭的談話聲

畫家抬起頭，雙眼閃著麥田般的光，他激

隱隱傳來。他們疲倦了、無奈了，而他怎可能

動地說：「好極了！就這麼辦，趁他們離開

不知？都是出於一己之私，對這個註定不會有

前……我得再去拿些顏料來！」梵谷迅速起

結果的夢，他只覺得自己滿是罪惡。

身，衝向畫架前將繾捲的藍天添上幾隻白鴿，

「我……沒有資格畫他們……」梵谷愣愣

然後又匆匆地奔進屋裡去。

地坐在原地，抽著煙斗，不敢望向窗外。

拋給他這個殘忍的問題。他累了，又無能為「叔叔跑哪兒去了？」小王子站在空蕩蕩

力，面對這長久以來持續著的無盡的黯淡日

的庭院中，陽光突然冰冷了一瞬，他猛然回

子，他真累了，何時可以不用再假裝？

頭，畫架上停著一隻黑色的鳥，冷漠的目光正

心緒糾結著，西奧隱忍著痛苦，顫抖地低

對著男孩的。

語：「對不起，哥，可你真的是我們很大的負

「我知道你叫烏鴉。」小王子掩飾著不

擔……」

安，堅定地大聲說道：「而且我一點也不怕你，今天沒有麵包屑，你快走吧！— —我說快

「路上小心啊。」嘉舍醫生愉悅地向馬車

走！」他衝向畫架，黑鳥振翅離去。

揮著手。直到離開前，只聽見西奧向他哥哥低

小王子佇立在旋轉的田野旁，一臉嚴肅，

聲道了再見，他們沒再說過話。

彷彿想捍衛什麼，小小的拳頭緊握著，一股混

梵谷漠然地望著弟弟遠去，吃力地舉起一

亂的感覺竄了上來，他飛快地奪下畫作，匆匆

隻手，故作輕鬆地揮著，嘴裡喃喃道：「再見

跑進屋子。

了，西奧……」＊＊＊

「好啦，我待會兒還得去城裡辦點事，對

「你以後不用再拿顏料和畫布來了。」

了，文生，明早記得來找我啊，你知道的，只

西奧關上旅店房間內難得放滿食物的破

是例行檢查，好嗎？」

舊櫃門，盯著斑駁的牆。「為什麼？」

畫家點點頭。嘉舍滿意地拍拍帽子，對小

梵谷有些侷促不安地用手指在木桌上胡

王子笑道：「天色不早了，你也快點回家吧，

亂塗著不規則的記號。「我最近……不常畫畫

孩子。」

了……」「怎麼會呢？哥，你不是說奧維是個很美

旅店外的石磚廣場毫無防備地在夕照下

的地方嗎？」西奧轉過身，微笑著。「你儘管

曝曬著，流光碎了一地，小王子和梵谷孤獨地

畫吧，我會繼續帶材料來。」

站在石階上。

空氣凝滯著，梵谷沉默了一會兒，說：「那

「叔叔，」男孩望著積滿了破碎餘暉的噴

喬安娜和威廉怎麼辦？」

水池。「你和西奧叔叔吵架了嗎？」

「他們……他們可以過得很好，沒事

「不，不是的，」男子邊嘆氣邊疲憊地搖

的——」

頭。「這不是他的錯啊……都是我！命運從來

「不要再瞞我了！」梵谷霍地站起身，有

沒肯放過我……」

種恐懼在內部燃燒著，擴大，擴大……「我知

「叔叔？……」

道我從來就是個負擔！他們母子值得過更好

梵谷猛然轉身，大步走向旅店。男孩想追

的日子，我不能剝奪……」

上去，只聽見他冷冷地喝道：「別再來找我了！

西奧睜著眼睛。「……你都聽到了？」

那都沒意義了……」

「別再把錢浪費在我身上了……」

門砰的一聲關上，小王子愣愣地佇立著，

「那、那些只是氣話，哥，最近公司營運

似乎有什麼東西消失了！他慌亂了起來，但四

不大順利，但很快就會好轉，到時候——」

周仍是一片靜默。

「西奧，」梵谷哀傷地望著他，嘴角抽動

＊＊＊

著。「我只希望你誠實地告訴我，我成為了你

「你怎麼了，文生？」嘉舍醫生停下筆，

們的負擔對吧？我要聽實話。」

抬起關切的目光。

他該說些什麼的，他該說：不，哥，你絕

梵谷用心不在焉的沉默回答著，陽光在格

不是我們的負擔，事情會有轉機的……但是真

紋木窗外閃耀，他想到了麥田。

的嗎？他和老闆吵了許多回，情況愈來愈糟，

「我應該去……」

往後的日子怎麼過？他不知道，也不敢確定，

醫生皺著眉。「今天……恐怕不適合畫畫

威廉還小，喬安娜如此憔悴，而他親愛的哥哥

吧？文生，你的精神狀況不太適合……」

梵谷不說話了。也許有些農人還沒收割，

一把槍指著他，窗外某隻不知名的鳥嘎然叫了

他想，今年是豐收，窮苦的人可以暫時不挨

一聲。

餓……

「你……」醫生睜大眼睛，驚恐退了幾

「你是很好的畫家，文生，西奧總是這麼

步。「別衝動，梵谷。」

告訴我，我也不懷疑，唉，如果我能扔掉醫生

他顫抖著，槍卻仍緊握在手上，彷彿那是

這個爛擔子，做個藝術家，自由自在，多好，

最後一塊浮木。「讓我走。」梵谷臉上刷上一

畢沙羅把你介紹給我也是件好事，畢竟我對繪

層猙獰的慘白。

畫略知一二，」他搖晃著一根指頭。「嗯，畫

嘉舍緩緩地退向一邊，然後在梵谷狂奔出

家嘛，偶爾難免心有餘而力不足，奧維很美，

門的同一剎那也追了上去。

是的，典型的法國村莊，到處是風景，這兒的

「老天，文生……」兩鬢皆白的醫生扶著

陽光倒沒阿爾那麼烈——」

磚牆喘氣，而畫家的身影越來越遠……

「閉嘴！——」梵谷痛苦地嚷著。又來

＊＊＊

了，那個聲音，低低啞啞的，從嘉舍的喃喃自

什麼，都沒有了。什麼，也都不重要了……

語外繞了進來，絲柏的鬼魅又說起話了！他們

黃昏。五色的雲彩在逐漸冷去的大湖中流

如瀕死的饑者呻吟，隨後又唱起幸福愉悅的

動閃著沉默寧謐的光芒，一雙恍惚而澄澈的藍

歌，歌聲閃亮動人如細雨的銀針，一波波刺進

眼睛從窄窗後窺伺著，許多畫面飛馳。

瓦茲河畔柔軟的沙土中，然後鮮紅的落日就汩

陰影中，一首輕柔的歌傳來，沒有尖嘯，

汩流出，鼓動著銳利的羽翼割碎了雲絮，他們

沒有哭嚎，它怯怯地、悄悄地信步而來，「啊，

在吶喊，他們在召喚，伸出金黃如麥色的手朝

那必是麥田在唱歌，我該去了，不要讓它

他襲來。「求你們閉嘴……」

等……」梵谷匆匆地背起畫架，也不論這動作

「文生！」嘉舍醫生站起身，著急的在藥

是否令他感到痛苦。一些顏料，但畫家腦中的

袋中找尋鎮靜劑。「怎地突然發作……」

顏色是用不盡的。梵谷跑下階梯，迎向夕暮的

但梵谷已經飛快地衝出房間，接著客廳傳

第一道光——

來一聲巨響。嘉舍衝進門，發現五斗櫃的抽屜

一個小小的身影躲在矮牆邊，雪白襯衫被

全給扯了出來，梵谷舉起其中一個重重摔到桌

烘成溫暖的金黃，小王子望向梵谷，眼裡閃過

上。「這些畫還在這裡！」他叫道：「他們還在

一絲純真無邪的光——一瞬間，畫家彷彿看見

這裡！」

了一個很久以前的男孩，在荷蘭青翠的田野中

嘉舍望了那疊基約曼的畫作一眼。「呃，

跳躍著，他是誰？那是多久以前的事了？……

文生，我……」

梵谷忍住激動，朗聲說道：「我們去麥

「你答應要好好錶框他們的！可他們為

田！」

什麼還像團破垃圾堆在這裡？基約曼……你沒有資格褻瀆他！」

第四章：萬鴉飛過麥田

「我沒有褻瀆他！」醫生絲毫沒移動半步。「我們都喜歡基約曼的畫不是嗎？找個時

澎湃，麥田與微風。

間，我一定會把畫裱起來……」

幾筆草綠與泥褐，蔓延成曲曲折折的路，

「胡扯！你總是這麼說……在你冗長的

路通向麥田，麥田通向落日的盡頭，發射出天

自我表述之前！我受夠——」

堂般的光輝，金光裡的某一處是狂躍舞動的，

「你病了，梵谷。」嘉舍沉下臉。

在三尺長的畫布上，一點一滴拼湊出了一首向

「我沒瘋……可你們從不這麼認為！他

晚的樂章，空氣是溫暖而迷濛的，草香飄浮

們全部站在幾碼之外，那些迂腐的標籤……」

著，一雙無邪的藍眼睛望著遠方。

「好了，文生，」醫生強忍著不耐與焦慮。

「我喜歡夕陽。」小王子輕聲地說：「紅

「冷靜下來好嗎？只是裱框嘛，很快就可

色是落日的顏色。」

以——」嘉舍停住了口，因為畫家手中正舉著

梵谷竭力地在田中再刷上一道澄黃。「你

不怪我？」

畫筆從梵谷的手中滑落，他頹然跪了下

他輕輕搖頭。「叔叔只是太熱愛畫畫了而

來，淚水和蒼涼的田野一樣冰冷，偌大的黑暗

已……就像我愛我的玫瑰。」他垂下眼簾。「那

從地平線呼嘯著噬來，他不想抵抗了……

是無可取代的。

男孩的大眼睛充滿著驚慌卻沒有哭，只感

「對別人來說不過是平庸罷了！」梵谷克

覺身上地每一部分不停地流逝，流逝，最後眼

制顫抖的手將田野填滿憂傷。「無可取代有什

前一黑，倒臥在澄黃的麥田中。

麼用呢？我賭上一切在畫畫，我的生命從未脫

而畫家獨自沒入了黑暗。

離悲傷……」

＊＊＊

小王子撥弄著身畔的麥桿。「但……一定

「你有些輕微的感冒，孩子。」嘉舍醫生

也有過快樂的時光吧？」

探了探男孩的前額，小王子的藍眼睛無聲地望

畫家轉過頭，對上小王子的目光，微笑。

著窗外。「叔叔呢？」

「和你在一起已經夠快樂了，孩子，你的世界

「他在我房間，昨晚瑪格麗特發現你們都

還很大，我很羨慕你……」

昏倒在田裡，文生整天沒吃，就是鐵打的身體

小王子有些困惑地偏著頭，低聲地說：「我

也消受不了……」

曾去過很多地方，我覺得大人都好奇怪，他

天空微陰，沉重地令人窒息，叔叔畫了那

們——都在工作，而且好像都很聰明的樣子，

幅畫後太陽就不見了，麥子們多麼需要陽

可是他們都不相信我的星球、我的玫瑰和夕

光……

陽，」他閉上眼睛。「每次我難過的時候都會

「噹！噹！」大廳的壁鐘將午後三點的鐘

去看夕陽……我記得有天我竟看了四十四次

聲敲響。

的夕陽……」

「好啦，我得去看看那位畫家了。」嘉舍

梵谷將另一層深藍鋪上漸暗的天空。「人

站起身。當他的手觸及門把的那一刻，小王子

們長大後很少相信什麼了，我難過時也愛夕陽

突然開口：「為什麼……叔叔會那麼痛苦？」

呀……」

醫生背對著他，千百種思緒飛過，他緩緩

「那麼叔叔現在一定很難過。」

地搖頭。「你不會懂的，孩子，連我們也不完

梵谷沒說話，在麥田上方刻下了一輪氣絕

全明白，那種一無所有的孤寂……」嘉舍開門

般的落日，一波波金浪湧來，白晝逐漸逝

走了出去，看見瑪格麗特神色慌張地跑來。「父

去……

親！梵谷先生他不見了」

「很多事情都會結束，由不得你……」他

「什麼？他怎麼出去的？」

低啞的聲音散在風中，小王子突然心頭一緊，

「我不知道，剛才我端藥去時房間就已經

抬頭望向灰暗的天空——一大群沉鬱的黑鳥

空了，也許是從陽台……」

劃過天際，混著嘈雜的啼叫胡亂地飛竄，幻境

「真是！我們快去找他——」

似的天幕轉瞬間被割劃成無數碎片飛濺——

「我知道他在哪裡。」小王子靜靜地站在

「不！」小王子喊出聲，卻被淹沒在另一

門邊，透藍的目光閃動著。「我……知道叔叔

波駭人的厲聲尖叫中，黑影襲來，他為何如此

在哪，但請讓我自己去找他。」

害怕？

嘉舍愣了愣，緊抿著唇，這一刻他彷彿蒼

「都結束了！」畫家幾近崩潰地低喊：「一

老了許多。「請你，把他帶回來……」醫生如

切——」他狠狠地將墨黑抹上麥田，一點一滴

禱告般低語，目送著小小的身影消失在走廊的

蔓延成一列唱著輓歌的迴旋隊伍，徘徊在麥田

盡頭。

上方久久不去，群鴨狂亂地飛叫著，最後一絲

＊＊＊

夕光頹然淡去——

白紙被深藍的墨痕漸漸摻透，一絲淡薄的

「別再叫了……」小王子用力捂住耳朵，

日光輕覆在旋轉的文字上，一支粗糙的手將其

不對，不該是這樣的，那個美好的午後，他們

拾起。

是朋友呀……原來，他並沒有馴服那烏鴉……

梵谷低著頭又讀了一次，然後迅速塞進信

封並黏緊，以防再有拆開撕碎的衝動。

會忘，我從未忘記過最後一次全家吃的晚餐、

他環視小而舊的臥房，伸出手觸摸著牆邊

街上人們愁苦無助的臉色、巴黎夜晚的點點燈

堆積的畫板，一遍又一遍，濃厚的油彩也是粗

火、阿爾狂熱的向日葵與葡萄園、聖雷米的庭

粗糙糙的……他想畫嗎？想啊！怎麼不想，一

院和星空、奧維的農村、麥田、所有我愛過卻

直以來，色彩填補了他殘破的世界，也將其美

都不在的人，高更、西奧、喬安娜與威廉、嘉

麗一一擊碎，怎能不畫？即使最後只留下空

舍……還有你，孩子。」他說著已泣不成聲了。

茫……

小王子拉著他的手，溫和地微笑。「叔叔

梵谷站起身，老舊的木板地上沉眠著一個

和別的大人不一樣，他們常常只看見表面，而

疲累的剪影，他將信封和其他東西塞進口袋，

我覺得叔叔看見的和我一樣，麥田的夕陽不只

木門「咿呀」地開啟，他走向郵局。

是易逝的風景……」

噴水池依然閃耀著，一層層的水幕如薄

梵谷不畏逆光地凝視著金黃麥田的另一

霧，在夕照下淅瀝瀝地暈散，石磚廣場有個拉

端，餘暉攪動著柔幻的雲彩，寧謐的晚風輕拂

著紅手風琴的小販。

過金浪，沙沙地舞動如銀鈴般的耳語，他靜靜

梵谷佇立著，郵局近在咫尺，人影熙來攘

閉上眼睛。

往，他再度將手伸進口袋，握緊那封發皺的

「你說得對，孩子，縱然一無所有，我仍

信，抿緊唇，猶豫扯著他的衣袖。梵谷轉身，

能擁抱這些美麗的回憶，那就夠了……」畫家

大步離開微冷的街道。

望著男孩。「謝謝你，小王子。」

＊＊＊

男孩頑皮地眨了眨眼睛。「我只是提醒一

「叔叔！」男孩氣喘吁吁地跑來，臉上閃

下大人們忘記的事而已。」

過驚惶。

「我不會忘記你。」梵谷握緊了男孩的手

畫家緩緩地轉身，赤髮飄揚，金色的麥田

然後放開。「去找嘉舍吧，告訴他我會回去的。」

在他身畔舞動著，一切彷彿回到那一天……

「嗯。」小王子的藍眼睛笑著，轉身一蹦

「小王子。」梵谷微笑。男孩奔進麥田緊

一跳地往回走——倏然間，他彷彿突然想起什

緊抱住他，聲音顫抖。「我們……回去好不

麼重要的事地猛然回頭——

好？」

目光迴轉的同時，麥田裡傳來一聲尖銳的

畫家輕輕撫摸著他的金髮，目光飄向遠

槍響。

方。「我真的很喜歡麥田，因為那對我來說是獨一無二的，陽光、氣息、和豐饒的空曠，都

白色的小小身影如落葉般跌進門口，嘉舍

很珍貴。」

驚訝地從椅子上站起身。小王子用盡所有的力

「嗯，無可取代。」男孩抬起頭。「可有

量叫喊：「嘉舍醫生！叔叔他——」

人說他們是易逝的……」

餘暮稀微，一隻停在窗檻上的黑鳥展翅飛

「重要的是記憶呢，孩子，火雖熄了，但

去。

它的炙熱還在，他留給人的溫暖回憶還在，每

＊＊＊

當我看見火便會想起它曾帶給我的特別的熱

風停了。男孩緩緩睜開轉為灰藍的眼睛，

度……」

幾幅影像又重複播映了起來——醫生焦急來

「就和夕陽一樣？」

回的腳步聲、瑪格麗特的喊叫聲、昨晚呼嘯了

「是啊，人們總害怕失去什麼，也許他們

整夜的寒冷風聲……最後，畫面停在一輛清晨

真正害怕的是失去回憶吧，畢竟，人是健忘

急停的馬車上，一個神情憂懼的男子衝進了

的。」

屋。

小王子憂傷地說：「我……也會忘記麥田

陽光又出現了，溫暖地照耀奧維未醒的

嗎？」

夢，雀鳥在藍得發紫的天空中恣意鳴唱，尾音

梵谷仰頭望進天空深處。「有些記憶，會

卻淒婉，牠們也註定會消逝的……小王子木然

忘，有些會長存，但我想只要常常記起，就不

地站在大門前的階梯上，喬安娜幽幽地走了過

100

來，雙眼紅腫，聲音壓抑而輕柔。「派思……」

的劇痛滿溢而出卻無從宣洩……

她再也說不下去，男孩伸出手，她將他緊緊擁

叔叔死了。

進懷裡，泣不成聲。小王子沉默著，西奧和嘉

為什麼？人不都想竭力活下去嗎？他們

舍的喃喃低語從屋裡傳來。

保護自己，不肯去看任何東西，可叔叔不是這

他見到血，紅色的，怒放在叔叔胸前。他

種人啊！難道只因為他喜愛麥田、喜愛畫畫就

沒能死去，只是呆滯茫然地盯著天空，群鴉又

應被剝奪一切，只留下憂傷的側影？怎麼

飛經，男孩喊著他，袖口也沾到一些血，瞬間

會……小王子匍匐在地，緊握著拳，哭不出

他還以為是顏料。

聲。

他輕拍女子的肩膀。「他沒死。」

一隻蜿蜒的，閃著澄黃鱗光的生物向他緩

喬安娜望著男孩，眼眶濕濡。「他……沒

緩行來，停在男孩面前，彎下小腦袋。「小王

有嗎？」

子。」牠喚道。

小王子輕輕搖頭。喬安娜不發一語，然後

小王子抬起頭，藍眼睛對上嘶嘶的深紅蛇

勉強扯出一抹微笑：「因為我們會永遠記得

信，他慘然一笑。「你找到我了，不是嗎？」

他，對嗎？」

「你父親很擔心你。」黃蛇嘶嘶地說：「我

小王子用微笑回答。他放開女子的手走下

告訴他，你肯定是來地球了。」

階梯，回過頭，金髮在風中飛揚。「其實我的

「我……的確是降落在這裡。」小王子輕

名字叫小王子。」小王子說完便朝小徑的另一

撫著身畔柔軟的麥草，熟悉的薰香拂來，風中

端跑去。

傳來幾聲啼叫，男孩和蛇不約而同地望向晚的天空。

遠遠地，一個纖細的身影驟然飄來，黑色

一群烏鴉凌亂地橫越過無際的麥田，哀戚

的裙襬在無人的小徑上閃動，烏黑柔亮的鬈髮

地呼喊著，因為牠們忘不了白晝……

襯托著女子蒼白的面容，眼神迷離。突然，她

「這裡的確是很棒的地方呢。」蛇說。

停下腳步，露出詫異的神情。「你不該出現在

「不，這裡已經不棒了……」

這兒的……」

「小王子，你怎麼了？」蛇詫異地問。

男孩沒說話，只是無神地望向醫生的房

小王子只是哭著搖頭，話語淹沒在淚水

子。

中，一切都結束了……

「你得讓我過去。」黑衣女子走上前，小

「快咬我，」他哽咽著。「快咬我吧！蛇！

王子伸手擋住，藍眼睛變成兩個恐懼的窟窿，越擴越大……

帶我回家……」黃蛇閃著如麥田般金亮的鱗，猶豫了一會

女子嘆了口氣，蹲下身，黑紗流淌在地。

兒，但小王子堅毅湛藍的眼睛容不得他多想。

「對不起，孩子，但這是我的工作……靈魂是

蛇快捷而優雅地咬住男孩伸出的手臂。一

不朽的，記得嗎？」

切都在旋轉，麥田、藍天、記憶、金浪裡模糊

小王子顫抖著，緩緩地讓了開，女子輕聲

的寂寞身影——

道謝並走過他身畔，小王子突然嚴肅地說：「請

光芒閃耀，小王子靜靜地躺臥在麥田微風

好好照顧他。」

中，沉沉地睡去。

「我會的。」女子向白色洋房走去。小王子背對著房子，盯著地面的塵土，細

第五章：星

眉緊蹙，直到房子傳來一聲西奧的痛哭，他才如咒語解除般，踉踉蹌蹌地奔向麥田。

「你看起來很憂傷。」她輕聲地說。

＊＊＊

小王子張開手，星球上的最後一絲夕光緩

金黃的波浪仍在閃爍，燦亮如最後一絲夕

緩流逝，一滴澄澈的淚不經意滑過臉側。

光，可這已不是昨日的麥田了……小王子闖進

玫瑰酡紅的花瓣溫柔地搖曳著，語調充滿

麥田，然後一個重心不穩撲倒在麥堆中，綿延

不捨。「很痛苦嗎？」

101

「妳懂嗎？玫瑰，」他將自己縮入黑夜深處，星光閃耀著。「我的朋友死了……」「死亡，」她說：「只是一種形式上的訣別……」「我再也見不到他了啊！他是那麼好的人……」小王子抽噎著，玫瑰香氣環繞著他。「別哭啊，」她有些緊張。「你會再見到他的……你知道人死後都會變成星星嗎？」「星星？」小王子眨著霧藍的眼睛。「是呀，星星，你瞧，夜空裡好多呢，地面上所有的生物離開軀體後的靈魂都住在那上頭去了，不會寂寞的。」「梵谷叔叔也會嗎？」「會的，相信星空存在的人會住在很美麗的星球上，那兒有的是他們最愛的風景……」「也有麥田嗎？」

評審講評

「有啊，好大一片呢，也許某天你散步的

本篇小說融合「麥田」、「落日」、「狐

時候就不小心走進田裡去了。」玫瑰微笑著。

狸」、「玫瑰花」等元素，巧妙結合聖‧修

「那麼星球一定得靠近太陽些，麥子們需

伯里《小王子》與梵谷生平，營造出童話、

要陽光……」小王子垂下眼簾。「我一定會去

寓言式的語言風格，情節頗富巧思，令人

拜訪他的，叔叔的星星應該不難找，能看見最

耳目一新。然而，作者能深入描寫梵谷內

多星星和色彩的就一定是。」「最明亮的一顆。」玫瑰柔聲地說：「也

心對藝術的執念，鋪敘細膩，就高中生創

許明天你就發現了呢，但你也得有精神出門

作而言實屬難能可貴；不過，如此一來，

呀，夜深了，休息吧。」

用筆太繁，故事略顯冗長，若能調整敘述

「嗯。」小王子露出微笑，仰躺在星球青

觀點，僅書寫小王子對梵谷的觀察，或將

綠的草地上，凝視萬千繁星群聚的夜空。「玫

場景鎖定在麥田一處，將使小說更加簡潔

瑰，」他問道：「我今晚會夢到麥田嗎？」

有力。期待作者未來更好的發展與表現。

「你希望的話就一定會。」玫瑰靜靜地閉上眼睛。四周一片寧靜，只有一個小小的、懷著真

得獎感言

摯希望的男孩不停遙想著無銀天幕的彼端，輕輕地，融入了星夜，在夢裡，有溫暖繽紛的夕

某個陰天午後冒出的點子。梵谷加小

陽（是落日的顏色）流動的晚雲、寧謐的清新

王子，兩顆不墜的星，在此我將榮耀獻給

空氣、澎湃無盡的金色波浪，浪裡，有個時常

他們。聽著《Vincent》，我想像色彩漂浮

仰望的身影，在夜空中畫出了一個個旋轉閃耀

在字裡行間，暖陽揉合在暗喻中，世人將

的星星，一個小小的男孩笑著，麥田拂來芬

永遠不會忘記那片星夜與麥田，而歷盡苦

芳……

痛的靈魂將得已昇華，感謝藝術家們、小王子及其作者聖修伯里、國文課本《萬鴉飛過麥田》一課。

102

小說類第二名

︽恍若未見︾浮生未歇

帶著閒適涼意的秋季，是個

兩旁的其中一方，還得小心翼翼別撞翻了几上

進城考試之時，捨去了人來人往的

的水壺和茶具，坐定之後，男子上船，動作穩

城鎮，越過這湖的途徑最省時也省

如泰山且自若地優雅。

事，卻沒多少人願意嘗試，只因鄉這人真是船夫嗎？沈湘嘖嘖兩聲，不願

野間傳聞這湖畔附近是幾個朝代

多想。

前的故都，死去之人的鬼魂在這魂牽夢縈不肯離去，陰氣沉沉。

倆人皆坐定之後，男子一手提起袖擺，沈湘沒理會那些怪力亂神，

解開了小舟綁在木椿上的繩子，小舟便開始動

鼻尖嗅著乾草味，抿了抿唇，瞧著

了，男子慢條斯理地解釋，「這兒有些風，之

停泊在湖畔的一葉扁舟，他又望了

後不必划槳，讓小舟順著水流便成。」

望四周。「怎麼就停在這，人都不在

遠山被白霧籠罩，湖面朦朧，絲絲煙雨

呢？被偷了可怎麼辦啊……」他咕

落下了，一葉小舟在湖面划過一陣漣漪，挺蒼

噥著，又再繞了一次湖邊，踩過了

涼地詩情畫意。

遍地芒草，才聽聞有些人聲。男子問了他的名字，沈湘告訴了他，男子點了點頭，「好名字，很襯你。」沈湘沒聽

腳步聲近了，一側身，見著一玄衣男子負手而來，玄衣男子不像是會出現在這的人，

人這麼稱讚過，於是紅著臉道謝。

使得畫面好像有些詭譎。仔細瞧著那男子蒼白乘船時，時間過得慢，四周沒什麼風景，

又毫無生氣的面容和微瞇的眼，他一時忘了該

又有些小雨帶來的涼意，沈湘小雞啄米似地打

說些什麼。那玄衣男子見狀笑了笑，臉部線條柔和

起盹了，男子的聲音卻悠悠傳來，擾人清夢，

了點，沈湘回神，連忙開口問道，「公子可是

「這湖面寬廣，沒個一時半刻到不了，喝杯

這裡人？我想過湖，見有船，可沒見著船夫。」

茶？」沈湘搔了搔頭，還有些昏沉，「有勞公子

男子偏了偏頭，明明是秋季，卻滿面春

了。」

風，「啊──真巧，我便是船夫。」尾音像是故意地拉長，似真似假。

几上已擺著整套的茶具，想必不是一時心血來潮，男子高提起水壺，「初融雪水。」

沈湘有些不信，他看那男子衣服的料質

他說。

上好，便不似尋常人，哪可能是船夫呢？可等了半晌也不見其他人，他只好硬著頭皮再問，

「誒，這樣啊。」沈湘想，現在不過秋天，初融雪水什麼的大概得到哪處高山中才尋

「那麼，能否載在下一程？」

得到吧，他想，有錢公子果然不一樣。男子沒多少猶豫，答得爽快，「能。」男子提起水壺沖水下注自茶壺，只聞茶「上來吧。」男子走向小船，沈湘提起

香散開，茶葉於壺中順著水流波濤翻滾，接

衣擺，輕手輕腳地踏上小舟，坐於中間小茶几

著，他放下水壺，換提起了茶壺，將位置放的

103

再換沈湘時，他仍在思索，男子卻開了

低點了，倒入茶盅內。

口，「客官……想聽個故事嗎？」沈湘思緒被

男子自顧自地解答，「剛是高沖，再來是

打斷，停頓了下，才問，「什麼故事？」

低泡，前者能泡出茶香，後者則避免茶香散

「你繼續下，我說。」男子啜了口茶，

了。」

氤氳之中，像是要開始說書般輕咳兩聲，才娓

沈湘頷首，男子道，「久沒做這事了，有

娓道來。

些生疏，錯了也罷。」「喝茶本就圖個舒心，輕鬆點也好。」

許久以前，有個國君，他七歲便登基了。

沈湘說，男子聽聞，抬眸一笑。

為何啊……兄弟相殘，最後只餘他一個，便被拱上當了國君。

他將茶盅內的茶水分入沈湘面前兩個杯

想當一國之君嗎？不奢望？那很好，一

內，皆是繪圖細緻的青花瓷杯，其一連著茶托

國之君這名聽來好，卻也沉重。

給了沈湘，還能見著裊裊白煙升起，淺淡的茶

那國君很疲倦，還是揹著這擔子到了他

香蔓延開來。

十七歲，十年了，雖沒什麼建樹，也並未民不聊生，大體稱得上平和。

沈湘輕啜了口，他觀察著，「還行嗎？」「行，很好。」

沈湘聽到了個段落，終於下了一子，「該你了。」又問，「接下來呢？」

望向身後，已見不著剛啟程的陸地了，再往前看，也無法看清對岸，男子注意到了，

男子漫不經心地落子，方打算進攻的白子攻勢瞬間煙消雲散，沈湘抱怨著，「公子沒

於是問，「客官可有急事？」

認真下吧。」只守不攻，就連現在這大好時機

「不，只覺方才並不覺湖面如此寬廣，

還是下了個無關緊要的位置。

可現在一看，似乎不是如此。」沈湘總覺有些

男子不作答，再接著說。

不對勁，卻也說不出個底。

男子不置可否，「下盤棋吧，時間消磨得

他並不喜歡治國，也不願見著人民辛

快點。」他自茶几下方搬出一套棋，擺好之後，

苦，只得拼了命去做，不算個明君，卻也非昏

對沈湘抬了抬下頷，「客官先吧。」

庸，閒暇時也只喜歡飲茶賦詩，並沒有熬更守夜苦讀卷宗戰策。

沈湘赧然一笑，「在下棋術不精，見笑

他一生未立后，後宮也沒什麼人，所以

了。」

當然也沒有子嗣，他想，讓那些女子在這年華

男子學著他的話說，「本就圖個舒心，輕

老去太可憐了，而有了子嗣再來個你爭我奪也

鬆點也好。」

太折騰了。沈湘落了一子，男子捻起一黑子，沒多十七歲那年，他的叔父生了個兒子，他

想便下了。

將王位傳給了他，便這麼隱退。

換沈湘時總得停頓許久，男子也只饒富興味地瞧著他，不催促，修長的指節有一下沒

男子抿了口茶。

一下地敲著盤面。

104

事。

其實啊，他知道會發生什麼事的，自己心裡雖澄澈，是真心不願沾惹朝廷之事，可別

他回答，語氣不卑不亢，「在下不求來生

人未必這麼想，哪可能一個皇位便這麼乖乖拱

富貴，只求生在個順遂的普通人家。」

手讓出來？雖說他真對王位沒什麼眷念，可卻有點

秦廣王一聽，瞅著他看，「生前便是個皇

怕死，他還想悠哉地過完接下來的日子，可無

帝，自然看得開了。那好吧，期滿十年，保你

奈事與願違。

下輩子平和，若想繼續任職則再議，接下來九殿和其他地方就甭去了，我替你說一聲，可待

你問結果啊……後來，被找到了，死了。

會也得自己去打聲招呼啊，嗯？」

他點頭稱是，道了謝，黑白無常解開了

男子說得雲淡風輕，沈湘語氣卻艱澀，

鎖，秦廣王向他解釋下這的規矩，便喚了個小

「故事……結束了？」

吏要帶他熟悉熟悉，擺了擺手，黑白無常已帶了下個人前往。

尚未，之後陰差領路，到陰曹地府時，他想，生前史書上漢武帝、唐玄宗汲汲營營了

「咳。」沈湘覺得喉中有些哽住，又喝

大半生有了大半江山、繁榮盛朝又如何？國破

了口茶，「那國君便這麼當了地府的官？」

山河在，更何況，儘管如此豐功偉業，也抵不

男子以手支著下頷，唇角透著股愉悅的

過孟婆熬的一碗湯罷。笑。想了想，或許別再繼續輪迴好些。

是啊，當了個輕鬆愜意的書記，小吏告黑白無常走向他，面目並沒人間想的如

訴他是前個書記做了三十年，膩了，想回人間

此可怖，又可能是當帝王時練成的八風吹不動

庸碌一下，便辭了這的官，而書記這差就落在

的面不改色，他甚至還向他們頷首。

他頭上，偏偏他久未寫字，寫得歪七扭八，文

黑白無常替他上了手銬、腳鐐，押至大

筆也不甚好，秦廣王常審到一半還得停下問他

殿，最高處的案前坐了個人，看不清面目，只

寫這字是什麼，十分不威風，才會這麼急著想

覺氣勢不似常人般地壓迫，他想便是民間謠傳

找個書記。小吏說，其實秦廣王和黑白無常人都挺

的一殿秦廣王吧。

好的，只是在這久了看來死氣沉沉、嚴肅了點。

他走向前，只見秦廣王方開口，鏗鏘有力，耳邊嗡嗡作響，「生前有大惡、有大善，畢竟作的是大事。本王想，孽鏡臺是用不上

果然，到了人間的春節，工作量少了，

了，我看你有些才幹，也有文采，不大害怕的

地府人員閒暇時總喜歡喝喝酒，在地府沒什麼

樣子。怎麼樣？這兒有些職缺，若不想輪迴轉

事可做，要看景嘛，也無景可看，秦廣王邀他

世，可留在地府，期滿十年，下輩子人家非富

來喝一杯時，他連忙點頭稱是，比起生前什麼

即貴，如何？」

主持春節大典要緊張的多了。

秦廣王面色紅潤，看來也沒了往日的肅

他一聽，覺得好笑，沒想到會遇上這種

105

莫非認識嗎？」

殺之氣，而黑白無常一搭一唱也甚有趣，一旁

男子淺淺一笑，「誰知道呢，相逢何必曾

孟婆忙著溫酒，小吏還得提醒她老人家別將孟

相識？況，若今生不識，興許前世是熟識的。」

婆湯和酒搞混了，還有平時沒什麼交集的牛頭

「只是那故事，細想方才，忽覺有些熟

馬面以及其他地府小官也都健談了起來，將自

悉。」

己在地府的遭遇與見歷說的活靈活現，觥籌交錯之間，氣氛熱絡。

「許久沒說這些了，僅是萍水相逢，想是多個人記著，他也好受些。」男子瞇著眼，

他想，比起人世間，這真的好多了。

語氣誠摯。「先前……沒有人記得嗎？」

「之後呢？」

「有幾個人記得，可幾年後亡朝了、記著的人也老死以後，便無人知曉那國君了，只

又下了一子，男子溫然一笑，說道，「於

記得有個朝代在這。」

是，那個國君便這麼生活在地府，已一甲子了，到現在還是。」

男子斂眸，視線回到了桌上茶具，指尖拂過了杯緣，捏起一黑子，端詳著，像是若無

「公子……認識那國君？」沈湘眨了眨

其事地問，「客官聽過越人歌嗎？」

眼。

「聽過。」

「啊……熟得很呢。」男子帶著抹深不可測的笑意，「想去地府晃晃，改日我介紹那

「今夕何夕兮？搴洲中流。今日何日

友人予你可好？他有時會下人間來晃晃。」

兮？得與王子同舟。」男子緩緩地唸了遍，不

男子語氣難辨真偽，沈湘忙不迭地謝絕

似吟唱，卻更甚悠長。

了，他更加懷疑這男子肯定來歷不淺，看那狡

男子望著沈湘，墨黑袖擺間探出了白玉

黠的笑容和不笑也帶著三分笑意的狹長雙

般的手，問道，「願把君之手，其可乎？」

眼，該不會是狐妖吧？可卻又似乎沒有謠傳中的豔麗，反倒脫俗了些。

沈湘愣愣地望著男子，男子仍是噙著似苦惱之際，再看向周遭，卻能在煙波之

是而非的笑，「若說略懂手相，客官信嗎？」

間模糊地看見對岸了。他撇開胡思亂想，舒了

沈湘頷首，伸出了手，將手心向上，男子一手執著、一手以指尖細細地描繪著沈湘的

口氣，「看得著對岸了。」

掌紋。

男子順著他的眼神，「的確呢。」

男子的手很冰涼，像是許久沒有變暖

「其實這兒……是當年那國君的都城，

般，還帶著像是能侵人骨髓的絲絲寒意。

會來這也是因他想請我來看看，是否還有人記著他。」他看向男子，男子的眼神變得幽遠，

「沈湘，你會一生平安，無大禍。」男

聲音也低如嘆息。

子輕聲地說，不像是預言，更像是篤定的期望。

沈湘驀地憶起鄉人說起那謠言時的殷殷囑咐，他不敢搭話，只垂眸問道，「我們……

106

男子放開了他的手，沈湘道了謝，望著手心，還有些恍惚。

小舟已靠岸，對岸不似來時岸邊的蕭瑟，而是桂花盛開，彌漫著淡雅的香味。沈湘站起身，小舟有些搖晃，踏上岸時，還立於小舟上的男子喚住了他，「沈湘，再會了。」含著秋意的風惹得男子衣袂飄動，身子顯得單薄。「公子不上岸來找個茶館再喝喝茶嗎？怕無法再見了，也算是，道個謝。」「不了。」男子伸出了手，攀折了一旁綴著點點黃白小花的桂樹枝，交給了沈湘，「若想知道何時再會，帶著吧。」沈湘接過了桂樹枝，沒說什麼，喉頭苦澀，他總覺得，要再見著這男子會是許久之後了。「那麼，告辭了。」點了點頭，沈湘鄭重地一個長揖。

評審講評

男子還是笑如春風，沈湘轉過身去，卻忽地一陣風過，再回首時，小舟已無人，只餘

小說採用第三人稱旁觀者手法，兩層

一盤未竟之棋和已涼了的茶。

敘事結構：第一層敘述沈湘與玄衣男子一場偶然的邂逅，用全知觀點透視沈湘，但

再望向手中那方才盛開的桂樹枝，卻已葉黃花枯。

刻意隱匿玄衣男子的內心活動；第二層則是以玄衣男子的口吻，述說前塵舊夢。篇章結構設計巧妙，加以敘述語言典雅細緻，意境深遠，能呈現古典文學之風；然而涵義失之隱晦，這是作者在未來可以慢慢思考改進的部分。

得獎感言《浮生未歇》是當時打文章時滿喜歡的一首歌。然後，關於結局其實想怎麼想都沒關係，雖然我自己也有個說法。

107

小說類第三名

︽蝸牛︾呂宣儒

冷冷的風自窗外吹入，將

所措一樣大哭，但身上黏液卻不斷增多，

簾子吹散開也將月光引到籠子

恐懼此時轉化為悲痛與怒吼絞裂我的理

上，籠上的刮痕也因此被照耀得

智。

清晰，使我又陷入回憶之中……

越是激動我似乎越能清楚的感受到自

我聽著環繞四周的蟲鳴，和

己是甚麼樣貌！

母親一起緩步的走在一片森林

母親不再看著我了，她別過頭去，那

中。右側周圍盤根錯節的藤蔓旋

驚慌扭曲的臉不斷四處張望，口中滿是囈

繞於高大的巨木群，左側有不知

語，我想回應，卻依舊無能為力，只能聽

名的巨大花朵釋出淡淡的香氣，

著母親的聲音在叢林四散迴盪。

遠處傳來的巨大流水聲蓋不住奇

不知過了多久，終於有人尋來，近看

異的動物叫聲，令看慣高樓大廈

這人樣貌才知道是父親。只見他快步跑向

聽膩城市喧囂的我一時沒注意，

母親，不斷詢問她怎麼了，母親並無回話

就走到了深林的盡頭。

只是哽咽著望向我。父親十分著急，但很

盡頭是一嶙峋大石，但很突兀的在這

快的他隨著母親的目光看到了我，接著一

石之上出現了一道門，散發淡淡金光的細

張大鞋底印入我眼前，我想閃躲卻……

門框，透明的薄膜，如同蟬翼，有種奇異

一髮之間，母親撲倒了父親，頭髮披

但令我顫慄恐懼的感覺。

散在父親的白色短袖上衣，口中緩慢吐出

「走吧！」母親淡淡的說著，尋常的

片段詞語，接著又陷於呆滯。

口吻，但不尋常的氣氛。

而我則不斷的顫抖，那生死交際之

我沒多說什麼就和母親一道踏入但那

間，竟令我短暫忘卻身上的悲哀，只有一

生厭感卻揮之不去，迅速縈繞在我四周，

種逃過一劫的慶幸。

不斷衝擊我的毛孔似乎想將我的四肢百骸

我看得出來父親由疑竇轉為驚疑，我

給洞穿，接著開始有模糊的異物感包覆起

想回應他望向我的眼神，卻覺得他只打量

我的四肢，難受的感覺從全身傳來。漸漸

著我卻不願正視我。

地，體內有東西被擠壓、有地方破碎了，

這時一陣疼痛襲向我的頭部，使我立

到底是什麼不斷啃食著我的意識，最後連

刻縮起身軀。滴滴咚咚聲不斷從殼外傳

痛覺也消失……

來，水也浸到殼裡。

當我睜開眼時，一切已完全不同。

下雨了吧！

本來在我腳邊的泥濘突然間離我十分接

雨聲摻著凌亂的腳步聲響起，然後離

近，周圍巨木更成了一座座高挺的天柱直

我漸遠，我想他們大概去避雨了。他們讓

抵天空。母親也消失了，取而代之的是巨

我獨自淋著雨，這感覺真的很難受，漸漸

大布鞋，這一切來得太過快速使我無法適

變冷了，我想起自己的模樣，像場惡夢，

應。

一點也沒有頭緒。

「是錯覺嗎？」我一閃而過了這個念

在我正失落時，耳邊傳來斷斷續續的

頭，但隨即感到這錯亂的一切視野真實無

語句，我盡可能的聆聽，卻還是無法組織

比，我面前出現了母親的臉孔，十分巨大

成一段話。不管結果如何，這時我只想封

且表情帶著驚恐，不可置信往我看。

閉自己，於是我更往殼內縮，使我只聽的

我想靠近母親，但感受不到步伐邁出

到雨聲。

的力量，只能緩慢的爬行。

發呆著不知過了多久，雨停了，我探

突然，我意識到自己有一大塊沉重的

出頭來，父母親也從樹下走過來。月亮的

背部，黏膩且軟小的身軀，我恐慌地想發

微光將我們從哀愁喚回現實，父母回頭望

出聲音，卻只聽見一奇怪且細微的響聲。

向我，在我們視線的交會處找到了一個脆

恐懼逐漸漲大，我想哭，像孩子時期不知

108

弱的平衡點，然後父親對我伸出了雙

未消去，反而加劇了些，看來並沒有一個

手……

好的睡眠，如同我一樣。當我凝視著他們時，忽然母親走近了

還記得多年前，家裡養了隻蜥蜴，還

籠子，碰的一聲，我眼前多出一個比我還

是孩童的我被它深深的吸引住目光，我日

大的果凍。我一直以來都是如此迷戀這味

夜不斷的敲打塑膠外殼，甚至有時以銅

道，甚至在國小時為了它從抽屜捏了一把

板、美工刀或是指甲刮著籠子好讓它看著

零錢，卻沒想過這會是成為蝸牛後的第一

我。過不了多久，蜥蜴再也沒有最起先的

餐。

神采，疲憊與聲響折磨它，讓它靜靜的不

吞食著果凍，忽然聽到一陣拉門聲，

動，離開了這世間也逃離了我的魔爪……

心想父母應該是出門工作了，我又是獨自

風與回憶糾結著，化作冷冽的恐懼讓

一個人。昨夜的念頭又再次湧升，我想著

我陣陣顫慄，微弱的平衡點又再次的被打

所有看過的電影裡，那些微小生物如何誇

破，恐懼和慌張瞬息而至，難道這就是報

張地逃離人類世界。

應嗎？

時間不知過了多久，拉門聲再度響

現在我雖待在房裡，但塑膠籠子才是

起，緊接著母親的身影映入眼簾，而後面

我的真正居住的地方，有誰要來折騰我了

還多了一個中年婦女，那是我的伯母。

嗎？

我記得每次見到她時，她都滿臉笑容

母親將我安頓好後，和父親一同上樓

對著我，有時還會給我東西，從小時候的

了。一整夜他們也未下來查看，徹夜未眠

糖果、原子筆，到現在的衣服、背包，我

的我，想起了可憎面孔，那是我自己的

真的很喜歡她。

臉。突然我腦內侵入了一段畫面，那是蜥

但是今天伯母面有不善，我看久了竟

蜴臨終前的恐懼。欣喜若狂的我手持著美

然覺得有些猙獰。

工刀刮著籠子發出刺耳的叫聲，嘴不斷吐

「不要？以前我對你們家有多好！還

出的話現在聽起原來是如此的恐怖。我彷

有妳那兒子每次都會跟我要東西，去年我

彿又再次看到籠子的頂蓋被掀開，一個棒

還照顧了阿爸，知不知道那是很辛苦的？

子不斷撥弄蜥蜴身體，倦怠感與厭惡感襲

你們沒有一個在家，醫院要我馬上去‧我

來，蜥蜴身體不動了，永遠地閉上眼，背

可是丟下工作半句話都沒說的，再

後傳來是我的咒罵聲……

說……」伯母嫌惡的臉孔再搭上尖酸刻薄

籠上的刮痕在此刻看來格外清晰，當

的語調使我困惑，那不像我熟知的伯母。

時我愉悅的刻下它時，從未想過後來會這

「只不過是幫忙做點小事這樣都不

麼令我厭惡。

肯，看來你們一家都一樣啦！一樣小氣，

回想起以前做的一切，我終於發覺現

哪像我不顧一切幫你們，那幾天丟下工作

在縈繞於心中的恐懼只不過是我邪惡的倒

照顧阿爸扣了多少薪水，妳知不知道

影，我是如此可悲，但那又如何？現在我

啊……」又是一陣吼聲。

只想離開這裡，逃離這個會提醒我一切的

「不只有你辛苦，爸不舒服時，我們

地方。

也有送他到醫──」

不能留下來！不管外頭的險峻會使我

「哪能跟我比！哼，我是在危急情況

頃刻命喪，這輩子若得在籠裡如此卑劣痛

下趕到，那時爸還吐血，你們花多少功

苦的死亡，我寧願一死，但可笑的是如今

夫？只不過是小感冒。」伯母尖銳的聲調

尋死也不容易了吧？

打斷母親的話，不斷重複她的偉大，貶低我們家的辛勞。

隔天醒來，覺得視力有點模糊，努力

想起之前母親看到我拿伯母送的禮物

尋望著父親與母親，發現她們神色蒼白並

臉色不太好，大概因出於此吧？

109

在我回神時，驚見伯母的臉孔湊上我

「走吧！」我好像聽見自己淡淡的說

的籠子，那雙眼是多麼刺人，盯了幾秒後

著。

她向四周環顧，嘴巴又不斷的顫動著，果然不出我所料，那張嘴又吐出啦裡啦渣的話。「我說呀妳家中還是那麼沒品味，養隻蝸牛？接下來是不是養蟑螂螞蟻啊？腦袋有問題，笑死人了──」話沒說完，伯母忽然伸手往我面前一揮。我與我的籠子從桌面上掉落，不到一秒的天旋地轉，卻痛苦難當，我十分難受，加上接觸地面時的那份衝擊力使我留出許多汁液，讓我昏厥的劇痛也一併襲來，但我的意志抵抗著它。我知道了，我可以藉由此機逃離這裡。「啊──妳幹什麼！」母親近乎的嘶吼叫出，儘管我處於頭昏腦脹狀態，還是聽得一清二楚，趁著她走向伯母，我趕緊將自己沉重的體移向暗處。「滾，滾出去，快點給我滾出去。」

評審講評

母親極盡憤怒的大叫再度傳來，我終於能感受到母親對我的重視，但是我必須離

作者以實體的籠子象徵虛體的禁錮，以流暢的文筆書寫一場精彩的「蝸牛變形記」，以魔幻寫實的第一人稱獨白呈現出高中學生無奈的反抗，展現我與物外的觀照，處處可見構思精巧之處。可惜「我的獨白」、「變形」等元素與卡夫卡《變形記》設定太過相似，就文學的創意表現來看稍嫌不足。

開。不料我的黏液又開始增加，止住悲傷的情緒，我必須先躲起來。不久，翻箱倒櫃的聲音響起，母親的叫喚與嗚咽一直傳來，這些聲音斷斷續續，到最後變得很模糊。我很想大哭，但必須像石頭僵著不動。不知道過了多久，我已經聽不清楚外界的聲音，視力也不太清楚，但是可以清楚感受到窗外路燈發出的黃光。那散發淡淡金光的細窗框，透明的薄膜，如同蟬

得獎感言

翼…… 我緩緩移動，往上爬，拖著自己的重

十分感謝我的班導，黃瑜婷老師。由於她的幫助我才能獲獎，鼓勵我並花了許多心力指導，最終將我的夢境化為純文字。

殼向著窗戶爬。花了一段時間，終於到了窗口，我回頭想再看一次父母親，但只能隱約看見兩個人影的輪廓躺在沙發上。冷冷的風自窗外吹入，與回憶糾結著，而半開的簾子拂過我的殼。

110

小說類佳作

︽少年說它是原子筆的眼淚︾

「你好啊，王同學，這好像是我們第一次

這個世界是由「多數」與「少

說話嗎？」

數」組成的。強勢的國家與弱勢的國家。快樂的人們與悲傷的人

「嗯……」

們。貧窮的乞丐與富有的地主。

「就這樣決定了，從現在開始王同學就是

受歡迎的學生與受排擠的學生。

我們的朋友囉，你們說好不好啊！」

還有。

「好！」

霸凌者與被霸凌者。

「所以囉，為了表達你的誠意，請王同學幫我們照顧一下今天的午餐吧。」

我，王昭勝，高中一年級

「耶？」

生，是個被霸凌者。並不是因為我想向外界求

我感到疑惑，但那股疑惑馬上被我的開心

援才承認的，只是覺得如果不說

雀躍給驅散了。只不過是午餐嘛，花的錢也不

出來，我可能會忍受不了，做出

算很多，好吧。「好。」

意想不到的事。好吧，話題有點偏離了。我

於是，我跟他們成為了朋友，好高興，回

呢，算是個好學生吧，成績中

家的時候我還興奮到睡不著覺，真期待往後的

上，很聽家裡的人的話，老師也

日子。

沒對我有什麼特別的評語。沒

他們果然不是在欺騙我，不管走到哪裡，

錯，我是個「平凡人」。就像我

我都可以感受到我是這個團體的一份子，雖然

前面所說的，世界是由「多數」

花費都是我支付，但我很開心，非常非常的開

與「少數」所組成的，這個概念

心。不過有時我的手頭會不夠我們花用，他們

也可以套用在我所屬的班級。

就會說：「那你今天先不要跟著我們。」

班上已經分為兩三個「多數」團體，「少

我可以理解他們的想法，他們是不想讓我

數」的人被冷落在一旁。通常這些團體只會理會自己所認同的人，根本無暇正視那些「少數」

把手上的錢花完以免讓我困擾，朋友果然是要

的人。

這樣相處的，我好高興喔。過了幾天，我又有了一些錢，他們果然又

但凡事都會有一些例外。

找我去許多地方吃喝玩樂，這下子我可以確認

也會有一些團體納入「少數」的人，正視他們，將他們當成朋友，對我們這些「少數」

我們是貨真價實的朋友。

的人而言這算是一件很幸福很幸福的事吧。很現在回想起來還真的有點讓人可笑，只有

幸運的，我也被納入了某個團體，也就是「你

我單方面的付出，單方面的為你們著想，真的

們」。

好想笑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終於脫離「少數」而成為「多數」的一份子……沒錯，那時的我應該是我目前的人生

有一天，我的錢剛好花完，本來他們應該

感情起伏最大的時刻吧。

是不理會我的，不過卻反常的跑來找我。

但只維持了一個月。

「嘿嘿，王同學，怎麼樣還喜歡當我們的

在那之後，我了解我並不是被當成「朋

朋友嗎？」

友」。

「當然喜歡啊。」

111

男的這麼說，看來真的是同班同學。

誰會討厭當別人的朋友啊。

不對，這是個好機會。沒錯，既然是同班

「那有一件事情要拜託你喔。」

同學借一點錢應該不為過吧。

放學後我們到了校門口，準備回家或者是有其他活動的學生，陸續穿越我們。有什麼事

「那個……我……」

要拜託我呢？

快說出來啊，王昭勝，再不說就要回到「少數」了，不是不想再回去了嗎？不是不想失去

「這件事很簡單，連你都做得到。不，應

朋友了嗎？

該說只有你做得到。」

「怎麼了嗎？」

只有我做得到的事？這也代表著我是受他們信任的，我真的真的好高興，現在的我似

可惡，給我說啊，膽小鬼。

乎什麼困難的事件都難不倒。

「可不可……」

「好！」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那麼，請你隨便找個倒楣鬼，幫我們跟他討一些零用錢。」

我跑走了，即使想要為朋友做些什麼，卻

耶？

還是不行，我真的是一個徹頭徹尾的膽小鬼。

是要我恐嚇？這算是犯罪行為吧！

於是隔天我立刻得到相對的報答。

本來堅定的態度卻因為他這一句話開始猶豫起來。

我的桌椅不見了。

「如果這麼做的話，這樣是犯罪耶。」話還沒說完，我的領子就被粗暴的拉了起

我只是驚愕的看著全班，全班也只是無奈

來，以致於頭部被迫抬高。

的看著我。發生了什麼事嗎？是某人故意要找

「吶……我們是朋友吧，朋友不是應該要

我麻煩嗎？

互相幫助嗎？」

沒關係。他們。我的朋友還會站在我這邊

施在領子的氣力隨著話語逐漸加強，為什

吧。

麼要這樣 …… 明明口中不斷強調我們是朋

我望向他們。

友，我卻從中一點的一點的得到恐懼。

而他們也只是看著我。對了，為什麼他們

但是。

要纏著繃帶？

「我試試看。」我走向疏離的學生群中尋找下手的對象。

接著，下課時間我被約進廁所，是班上的

我這樣做絕對會被爸爸媽媽大罵一場，老

某個人說是「有人要找你談一些事，你先去男

師也會對我失望吧，而每個人都會鄙視我。

廁等他們。」到底是誰啊？

但我還有他們。我們是朋友。就算我再次

突然一股強力，把我按在牆上，瞬間的衝

回到「少數」那裏，你們還會接納我嗎？我想

擊讓我的肩膀感到酥麻痹。

一定會的。「他們是……」

「還真是聽話啊，我以為你不會來呢。」

抱持這樣想法的我看到了兩個人，一男一

是他們。「王同學，你知道嗎？你昨天的行為讓我

女。好眼熟，是跟我同班的嗎？

們很困擾呢。」

「是王同學對吧？你在這裡找什麼東西

「那個……對不起……」

嗎？需要幫忙嗎？」

112

入馬桶裡，我還清楚記得那噁心、刺鼻的味

其實逃跑之後我就很想跟你們道歉了，既然對方都主動提出來，我當然要立刻道歉啊，

道。是排泄物吧？

不然你們會生氣的。沒錯，你們並沒有把我當作「朋友」，而

「看了就煩人，現在道歉有什麼鳥用啊？

是「玩物」。任你們利用、玩弄，如果不榨乾

錢！我們要的是錢！」

我的價值就不會饒過我。我只不過不想回到

我的腹部傳來一陣衝擊，疼痛立刻讓我乾

「少數」，想要嚐嚐擁有朋友的滋味。

啞了一聲，感覺胃袋裡的分泌物拚命的往食道

這麼說起來，擁有「朋友」的滋味應該就

奔跑。「吶……有錢吧？」

像那時在廁所裡，嘔吐物、血液、唾液、排泄

我們不是朋友嗎？難道你們生氣了嗎？

物，各種噁心的氣體混雜在一起，難以置信的

「我身上……沒有……」

味道吧……

然後一顆塊狀物往我的臉飛來，在被砸到的剎那，意識好像一閃而逝了幾秒鐘，嘴裡可

「放過……我吧……．求求你們……．」

以聞到發散出的血味，在意識回來的時候，我

雖然這麼說，我的視線裡完全是模糊的影

整個人已經躺在地上，頭部與身體都傳來劇烈

子，就連在說話的時候疼痛依舊猛烈的敲擊，

的疼痛。

難以入鼻的味道直往鼻腔灌入，逼的我吃力的

「你知道因為你我們被修理的多慘嗎？」

咳出幾聲。糟糕…．．四肢完全無法使力，這

他大喊然後指著身上的繃帶。

樣他們就會罷休了吧……．「這樣就結束是不是太低估你了，我們的

「那家電玩店的老闆只不過因為我們賖

英雄──」

了幾千塊，就威脅我們明天必須還錢，誰知道

諷刺的聲音一傳來，我的心立刻響起警

身為我們救世主的你竟然在關鍵時刻逃跑，結

訊。

果讓我們受到這種待遇，所以啊──」

我可以感受到一股壓迫從下半身傳來，但

我感到頭髮被強行往上拉，好痛好痛，我

是因為雙眼已經浮腫了，只是眨幾下就痛的讓

的身體被迫站起。

我低喊。

「對不起我不是故意的！對不起對不

他們要幹什麼？

起……」

這個疑問在下一秒得到解答。我聽到類似

在講出每句對不起的時候我的口腔不時

褲子被解開的聲音，然後一種壓力從我下半身

的發出疼痛與滴出鮮紅的液體。

解脫。

但我是真心的在道歉，即使我做錯事，你

我感受到風。

們還會原諒我嗎？我們還會成為朋友吧？一定會的。

是的。我的褲子包含內褲被脫了下來。

「你也要一起接受這種待遇喔，因為我們

然候傳來一陣爆笑聲。「這個形狀還真是可笑啊，你們說是不是

是朋友嘛。」

啊？哈哈哈哈哈！」

他們不約而同的露出微笑。打從心底感到

「是啊，皺巴巴的，不過好像比他的鼻子

恐懼的我流出了眼淚。那段時間真的是地獄

還要短耶。」

呢。不斷的痛毆我，不停的踢踹我。胃裡的黏

「這種時候就是要拍一張世紀留名的照

稠物、血、唾液，存在我體內的液體能吐的我

片啊。」

都吐出來了，為了讓我保持清醒還把我的頭塞

113

不要看不要看不要不要看，我求求你們，

生氣。不要緊的，只要撐過這個時候，會恢復

不要當朋友也行，就是不要做這這種事啊，我

的，我可以擁有的事物會一點一點的回到我的

會乖乖的回到「少數」，我不會再請求你們接

手中。

納我，所以，拜託拜託，放過我啊放過我求求

現在的我只能不斷的自我催眠。

你們！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詭異的笑聲。

以上的這些話我都沒說出口，因為口腔四

但我實在沒力氣思考那代表什麼意

處破皮流血，每當要擠出一個字，傷口就開始

義……

發出劇烈疼痛，我只能含糊的說出幾個殘破的片語。

其實我並不覺得交朋友有什麼不好，剛才

「不要……不要……求求……你們……

說的話是針對你們的。

我……不要……做這……種事……」風一吹向我的下體，敏感與羞恥心便驅使我

吶，如果你們是我會有什麼感受呢？憤

夾緊大腿，但笑聲、辱罵聲還是不斷的傳進我

怒？悔恨？自卑？又或者是帶有殺意的情感

的耳朵。

呢？但不管是哪個，沒人管的著你想產生什麼

不要拍啊。但手機已經對著我。下一刻發出最絕望的閃光。

感受，也不想理會。相反的，自己本身也沒資

「哈哈哈，沒想到拍下來的模樣還真狼狽

格去干涉別人的行為。但是啊。違背約定，背叛他人對你全部的

啊，誰叫他是我們的英雄呢。」

信任。我可以恨你們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可以……

接下來，我不知道你們正在說些什麼，也不清楚我正在想些什麼。一片空白，不，不對。是一片黑。對了，

「耶……？」這是我進教室後的第一個反應。

不行讓他們把這樣的照片流出去。必須求他們。

錯愕。

「拜……託……不要把……照片……流

有的同學看著我。有的對我指指點點。有的騷動大家的情緒，使他們哈哈大笑有的被鼓

出…．．去……咳咳咳！」

動，大笑不止。有的漠視這一切的進行。

即使疼痛不斷的響起，幾次打斷我的言

我無法理解大家為什麼會突然有這種行

語，但是不行，要是被別人知道我現在這種模

為，直到……

樣，我會連身為人的權利都一併失去的。我寧願再次回到「少數」。下一次一定可

「吶，王昭勝，你也太大膽了吧，原來你

以的，一定可以交到更好的朋友，所以這一次

是屬於悶騷類型的啊，不過終於爆炸了呢。」

請饒過我吧。「你知道嗎？你啊，現在的樣子很像一隻失去一切的喪家犬，可是卻意外的適合你呢。」

一個跟我有過幾次交談的同學邊對著我笑邊指著黑板。

沒錯，我是一隻狗，所以請饒過我。

我隨著他的手望過去。

「就看在我們是同學的份上，我們不會讓照片外流的。」

！！！！！！！！！！！！！！！！

這句話總算是讓我破爛的身心恢復一點

114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也笑了起來，就在此時我才感到眼眶開

我沒有出聲，我彷彿可以聽到大腦劇烈晃

始氾濫。

動的聲響。

身邊突然寂靜。而我還是不停的笑，我可

「為什麼……為什麼要騙我……為什麼

以感受到大家還有「你們」對我投以「這傢伙

要這麼做……」因為突然四起的無力感，我跪坐在地上，

發瘋了嗎？」的視線。但我不感到尷尬。此時此刻，我浮現了一

毫無生氣的望著前方的黑板。

個想法。我下了個決定。沒錯，我認為能夠挽回一

那裡有著一張照片。制服凌亂，下半身光溜溜，重點部位與臉各自打上了馬賽克的人。

切的決定……

然後在一旁標記著幾個歪七扭八的字是的。我將這個「決定」實行了，但到達

體，但還算可以勉強認得出形狀。

能「完成」還欠缺一個行動。不過目前算是實現了一半。也是最困難的

王昭勝。

過程。「明明答應我不會外流的……」在我四周是噴滿地上、牆上有如紅色染料

笑聲繼續衝撞我的耳膜。「不要啊……」

的液體，以及已經分辨不出臉孔的四具屍體。

伴隨著笑聲，存在於我身旁的所有一切好

分辨不出的原因並不是臉部整個被打爛，相反的，像是「異物」充滿在臉部：原子筆。

像已經離我遠去。好空虛。好想哭。可是眼淚偏偏就是無法順著我的意念流下，沒了，我僅能掌握的事物消失殆盡了。我

不管粗細、長短。

的腦袋現在只剩空白。

「非常多枝原子筆插在臉上」。

我能說什麼？我能辯解什麼？這是我咎不只是臉孔，幾乎全身「能插」的部位，

由自取的，我沒有權利責怪他人。

都佈滿了原子筆。

但是……可惡……卑鄙小人……

腋下。肩膀。耳朵。太陽穴。膝蓋。腳掌。

「怎麼樣？讓你出盡風頭了吧？英雄大

眼睛。鼻子。下巴。喉嚨。頭頂。臀部。生殖

人──」

器官。指縫。手肘。手腕。掌心。大腿。小腿。肚臍。腹部。背部。脖子。

在我耳裡，熟悉、幾近諷惡的話語落下。是你們。

四具都成了慘不忍睹的肉塊。

「哈哈哈，真是的，早知道這麼受歡迎就

是我做的喔。

應該多拍幾張的。」「哈哈哈哈哈！」

畢竟「你們」對我做出這種事情，如果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什麼都不做的話，姑且不說別人，連我都會鄙

還是笑聲，於是我放棄思考。

視自己了，反正我們已經不是朋友了嘛。

115

未來的降臨了。

所以呢，在下課時我把「你們」找到學校有圍牆遮蔽的場所，拿著「蒐集來的原子筆」

當然不一定會有好的結果，應該說絕對不可能有好的結果，誰叫我是個殺人犯呢？

往「你們」身上猛刺。

不管政府再怎麼宣導「請原諒犯罪者，讓一開始是怒吼與抵抗。害的我身上的「舊

他們重生吧！」但會有人聽的進去嗎？既然想

傷」又再次發痛，就像是身在火災現場的人

要重生，那麼一開始就不要選擇那條道路嘛。

類，我爆發出令我也感到意外的力氣制服你

絕大部分的人都是這麼想的。他們不會考慮到那些犯罪者的感受，因為他們屬於「多

們。

數」，所以根本不會管「少數」的死活。

當「噗哧］」一聲響起，第一根原子筆插在

只有「少數」的痛楚，才會認同這種感受。

脈博上方，血霧立即噴發出來，一剎那，我的

因為他們也早就被另外的「多數」給拋棄了。

視野立刻被鮮紅佔據。「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而我不同，我不只被「多數」拋棄了，也主動捨棄「少數」。

對方的嚎叫也立即傳來，真是的，馬上就結束了啦，被你們玩弄時我不也乖乖的承受

現在的我什麼東西都不是。

著。

眼前的血名為血。眼前的肉塊還是肉塊。

「饒過我啦啦，我知道錯了我知道錯了啊

插在上頭的原子筆依舊是原子筆。

啊啊啊啊啊啊不要不要不要啊啊啊啊！」

吶，我，王昭勝，被賦予了什麼？

很快的他無法發出聲音，因為喉嚨多了幾

「可惡……」

枝原子筆。接著是「噗哧噗哧」聲的大演奏。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噗哧噗哧噗哧噗哧噗哧噗哧噗哧……」

我拔起肉塊上頭的原子筆來回猛刺，「噗哧噗哧……」的聲響再度響起。

最後是美麗的完成品。血海。原子筆。殘破不堪的肉塊。

「呼……呼呼………」本來身上已經沾滿了血漬，經過剛才的發

現在我依舊杵立在這裡，充滿血海、原子筆、肉塊的場所。不對，還有一項……嘔吐物。

洩又變的更多了。我喘氣著，同時再度思考剛才的問題。

在完成剛才的行為，我大吐特吐，把今天吃完的早餐幾乎全從胃掏了出來。好殘忍。好

我究竟被賦予了什麼？

噁心。畢竟，我並不想成為什麼瘋狂殺人魔之

如果能得知的話，說不定就用不著實行這

類的，我只是想說「我不是你們的玩物。」所

個決定了。既然我被「多數」拋棄了，也主動

以才殺了你們。

捨棄「少數」，而這個世界的「未來」也絕對不會包容我，那麼我就只剩一個選項了。

殺人魔為了殺人而殺人，而我為了表達我的不滿而殺人。這沒什麼不對吧。雖然我已經

一個一般人絕對不會選擇的選項。

有心理準備會被抓去坐牢了，但是這行為本身

這就是我的「決定」。

沒有錯誤吧。好了，來講一下我的決定吧。

「到另外一個世界的未來」。也就是自殺。

我的決定很簡單。「拋棄過去，讓未來接納我」

過了五分鐘，我依舊杵立在原地。

我現在已經成功的捨棄過去，就只剩等待

116

勒索時遇到的那兩個人！

為什麼呢？因為我沒有那個膽量。真可

……真奇怪，為什麼我到這個地步了還會

笑，都殺了四個人，第五個人竟然無法下手。但是第五個人是自己啊……

萌生出這種想法，明明都已經做出世人無法原

我說過了，我並不是殺人魔，我只是一個

諒的惡行，卻還是有這麼不知廉恥的念頭。明明都已經走到盡頭了。

隨處可見的高中生。只不過殺了人罷了。

……如果。

但我沒有嗜殺到想置自己於死地。

即使答案已經擺在眼前。

所以我還是會怕。還是會發抖。

……曾經嘗試幫助我的人會替我哭泣

況且我已經遺忘剛才那種瘋狂的感覺了。

嗎？這並不是個問題，這只是個渴望。不管是

我緊握著口袋那一枝原子筆。緊張。還是緊張。依舊是緊張。

肯定還是否定，我只是想渴望這種被人正視的

心臟為我鼓奏出規律的樂章。

感受。於是，我向他們邁進一步。

突然，我看著眼前的場景浮現了另外一個

「啊啊啊啊啊啊啊！不要靠近我！」

想法。

少女面對我的行為做出明顯是排斥的反

那些從充滿著原子筆的傷口流出的鮮紅

應，她不停的發抖及後退，彷彿恨不得離開這

液體就像是……

個致命的場所。

淚水。

而少女之所以沒有逃走，是因為身旁的少

哈。哈哈哈。

年還保持著理性，向少女說著「冷靜一點，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在這裡，不要怕……」雖然是這麼說，但少年

原來這些肉塊還會有東西為它們哭泣啊。

也是正發抖著。啊啊，不需要對我這麼恐懼嘛，我跟你們

我身邊會有這樣的人嗎？會有人替我的

一樣都是高中生啊。

消失而哭泣嗎？媽媽？爸爸？老師？

只不過是「多數」和「什麼都不是的東西」

是因為時間流逝的超乎我想像嗎？此時有

的差別。

兩股聲音從不遠處傳了過來。

然後少年向我發問：

接著連腳步聲都聽的一清二楚。「……同學！王同學！」

「你……要殺了我們嗎？」

是男生和女生啊，不過這男生的聲音挺熟

這個問題有點讓我想捧腹大笑。

悉的。然後兩道身影出現在我眼前，在預料之

「我不會再殺任何人了。」

中的他們被我製造出的作品給嚇壞了，而女生

除了我自己以外。當然我不會說出口。

發出高音頻的哀號。

「那我可以問你們一個問題嗎？」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什麼……問題？」

「這是……你做的嗎……昭勝……？」「如果我死了，你們會為我哭泣嗎？」

「嗯，沒錯，是我做的。」毫不猶豫，啊啊，畢竟這是事實嘛，沒必

不管是少年或是少女都沉默了幾秒鐘，然

要特別去掩飾。

後我看見少女的臉孔露出一臉看見不容許存在的事物般的神情，接著忍住全身的發抖指著

對了，這兩個人不就是那些「肉塊」逼我

117

我大喊，早已失去外貌應有的冷靜。我將「你」插入腦袋。

「……誰會為你這種人哭泣啊！像你這種殺了人卻完全沒有動搖的人，這個國家，

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

不，這個世界完全沒有你容身的地方！」「冷靜點，這時候不要說出這種話。」

然後我可以感受到「眼淚」不斷從腦袋的破洞

果然不行啊……

不斷的流出。

為他人哭泣果然是件困難的事情，沒有一

我……沒有力氣……我倒在地上了……

定程度的了解、沒有想法上的交流，這應該是

四周…… 開始模糊… …那是…… 什麼 ……

不可能辦到的。

哈……哈……紅紅……的……我……要…… 重新開……始。

「你們快走吧。」我對他們說道。

黑暗。

他們只是對我保持著很高的警戒，然後緩緩的往後退，我想要是突然向他們撲去他們應該會嚇死吧，只可惜現在我沒那個心情。接著他們可以說是「不顧一切的往後狂奔」。看著他們逐漸消失的背影，我將口袋中僅有的原子筆拿了出來。我現在算是失落嗎？反正我現在一點也沒有開心的感覺。哭泣，什麼人都會，但是各自抱持的想法與情緒不盡然相同，悲傷、憤怒、快樂…… 如果我死了，我的父母會悲傷吧？會替我哭泣吧？但我卻感受不到什麼。我想我之所以渴望「替我哭泣」只是想感

評審講評

受到某種東西罷了。是生命嗎？是溫暖嗎？是眼淚嗎？

本篇小說運用輕小說式的語言，營造強烈

我想任何答案都可以吧，不管是「多數」也好，「少數」也好，或是我這個「什麼都不

的戲劇張力。可惜敘事太過直白，缺乏驚奇；場景之間缺乏銜接轉折的鋪敘；故事

是的東西」都擁有著答案。

內容以校園霸凌事件為主題，卻僅寫出露

只不過是找不找得到的差別。

骨血腥的一面，未能深入掌握議題。僅給

所以啊。找不到答案的「我」只能使用「你」

予佳作成績。

來感受「你和我的眼淚」。

得獎感言

現在，我沒有任何感覺。我想他們很快就會通知老師，接著找到這裏。

這是我第一次的投稿，雖然功力非常不

「動作必須快一點。」

足，但我還是努力寫完，以後我還會繼續

還是在發抖。但是不會恐懼。

寫我想寫的小說。謝謝評審的青睞。

118

小說類佳作

︽父愛︾曾晴

已經是半夜了。

失業救濟金養活自己和女兒，過著落魄的生

轉角那家快炒店送走最後

活。區區一萬五千塊錢，房租水電費繳完就所

一批醉醺醺的客人，鐵捲門拉了

剩無幾，還要負擔他的酒癮所需的一大筆冤枉

下來。於是整條街上除了快要壞

開支，說來實在荒謬。然而男人並不想，也覺

掉的路燈閃爍著，就只有地下道

得沒有必要戒酒。

流洩出若有似無的橙光。

老天爺如此待他，幾乎奪走他曾經擁有的

和平路上的地下道向來是

一切。為什麼不是別人呢？他不過是個出身貧

流浪漢聚集的所在。幾塊潮濕而

寒的小伙子，父母沒給這個么兒多少溫暖，兄

有些鬆動的石板下，藏著他們偶

姐看不起他，從小受盡欺負和冷落。好不容易

爾在陰溝裡撿到的小鈔零錢，和

才半工半讀的逃離那個稱不上家庭的家庭，習

夜晚用來做鋪蓋的舊報紙。白天地下道車潮洶

得一技之長，卻連開創自己未來的機會也被剝

湧，然而一到晚上，特別是寒冷的冬夜，這兒

奪！如果一個男子漢大丈夫連一點點起碼的

既可擋風又能遮雨，儼然是個睡覺的好地方。

欲望都不能滿足，那他還不如死了算了。

此時，柏油路面三三兩兩的歪躺著許多

突然，男人猛地停下腳步。路邊暗巷裡的

人，唯有一個男人盤腿而坐，手裡的酒瓶隨著

電線桿旁堆放著許多紙箱和雜物，大概是很久

舉起放下的動作被摔得砰砰作響。從散落四周

沒有人來整理，亂糟糟的。一個半新不舊的洋

的啤酒罐看來，男人看來似乎已經喝了不少，

娃娃端坐在鏽壞的垃圾桶蓋上，睜著亮晶晶的

但他灌酒的速度又快又猛，彷彿要沖掉什麼似

玻璃眼珠淡漠的看行人在面前來來去去。

的。

受到某種莫名的吸引力，男人走上前，拎起洋娃娃端詳起來。 ※※※

娃娃金色的鬈髮少了一綹，身上的衣服也有些髒了，只有碧綠的眼睛依舊閃亮如新，在

一覺醒來，天色早已大亮，從地下道的車

陽光的照射之下煥發出奇異的光芒。這種金髮

流量判斷，應該正是上班上學的交通顛峰時

碧眼、身穿花邊洋裝的洋娃娃現在已經很少

刻。

見，男人還是個孩子的時候，倒是經常看見家

流浪漢全不見蹤影，都溜達去了。蜷縮在

境優渥的女孩子抱著玩辦家家酒。

呼嘯而過的一輛輛車旁邊，男人顯得突兀，但

他望著洋娃娃思索得出神，打定主意，把

是卻沒引起任何人注意。

她夾在腋下快步離開。

他揉揉因為靠牆一夜而痠痛不已的腰，蹣跚的爬起來，踢開一旁堆成小丘的空罐，緩緩

※※※

踱到大街上。街道兩旁開設著各式各樣的早餐店，傳來一陣陣誘人的香味。男人把手探進空

「爸比，你不乖，昨天晚上沒有回家睡覺

空如也的口袋，然後才想起自己已經好幾個月

覺，害小柔一個人在家好害怕……」看見父親

沒有賺到半毛錢了。

進門，女孩跑過來抱住他的大腿，嘟著小嘴埋

他其實是個手藝不錯的土木師傅，偏偏遇

怨，聲音有點哽咽。但她的注意力很快就轉向

上經濟不景氣，建築公司倒閉了，他的工作也

別的地方去。

就告吹了。失業之後，男人曾經殫精竭慮的四

「是娃娃耶！好漂亮的娃娃喔！」從來沒

處應徵，找到幾份臨時工地的差事，然而做沒

擁有過任何玩具的她興奮得脹紅雙頰：「我知

幾天，心高氣傲的毛病便發作，自恃著技術精

道了，爸比一定是為了幫小柔買禮物所以才來

良，不屑與一群小工人同事，頗灑脫的離職，

不及回家，對不對？謝謝爸比，小柔最喜歡爸

卻再也找不到工作了。

比了！」

這些日子以來，男人依靠政府每月發放的

男人隨便「嗯」一聲，將洋娃娃塞進女兒

119

懷裡，轉身回到房裡換下滿是酒味的汗衫。

外頭遊蕩，洋娃娃就是她僅有的伴。娃娃的衣

他對這孩子的情感一向是複雜的。他愛

裳背後有個鈕，按下之後便唱起一首古老的童

她，畢竟是自己的親生女兒，骨子裡流著自己

謠：

的血，有些東西，無論如何也抹煞不了。但在愛著的同時，他卻又無法正視那張清秀的面

「泥娃娃泥娃娃一個泥娃娃

孔，尤其是一對靈動而深邃的眼瞳，實在叫人

她有那眉毛也有那眼睛

太難以承受。

眼睛不會眨

那雙眼睛，和孩子的母親一模一樣。儘管時隔多年，男人仍然清楚記得那個晚

泥娃娃泥娃娃一個泥娃娃

秋的星期六。他剛下工，站在郵局櫃台前，等

她有那鼻子也有那嘴巴

著存進畢生第一份薪水。當辦事小姐仰起臉，

嘴巴不說話

微笑的問他需要什麼幫忙的時候，看著她眼中流露的溫柔和善，明明秋風有些冷，他卻感覺

她是個假娃娃

一股電流般的暖意竄遍全身。

她沒有親愛的爸爸也沒有媽媽

不是個真娃娃

女人欣賞他的勤奮踏實。半年後，她帶著同樣的微笑答應嫁給男人。

泥娃娃泥娃娃一個泥娃娃

如果不是失業，也許他們會一輩子淡泊但

我做她爸爸我做她媽媽

滿足的攜手走過。那段時間，他的許多同事紛

永遠愛著她」

紛被解雇，但男人從不覺得自己可能成為其中之一，他對自己充滿自信。正是因為如此，男

女孩隨著音樂輕聲哼唱，一面撫平洋娃娃

人無法接受現實，開始買醉，企圖逃避充滿變

裙襬上的皺褶，不時發出清脆響亮的笑聲。不

數的世界。

曉得為什麼，她的笑聲竟讓男人感覺不祥而且

妻子什麼也不敢說，唯恐火上加油。然而

詭異。

她的平靜在男人看來是無言的挑釁，彷彿嘲笑

是因為她臉上超乎年齡的安詳與滿足

著他的無能，比起責怪或者冷言冷語更令人無

嗎？還是那個做得過份精緻的洋娃娃，使男人

法忍受。一個晚上，男人像往常一樣喝得爛

不禁聯想起孩提時代聽說過的許多恐怖故

醉，看見為他等門的妻子，突然一把火上來，

事？又或者，女孩常驀地轉過頭來，眼神穿過

胡言亂語的破口大罵。

他，望向更遙遠的某個地方，表情變得迷濛而

「幹，死查某！」他揮著拳頭叫嚷：「讓

縹緲，向著遠方吃吃的笑，就像那裡站著另一

恁爸帶衰。就沒半項好事，他媽的歹運一直

個人？

來！」

男人實在受不了。趁著夜晚女兒熟睡，他

還不足月的小女兒被怒罵聲驚醒，哇哇的

偷偷把洋娃娃從她的臂彎裡抽出，打算藏起

哭了。妻子邊哄著孩子，邊用哀傷又無可奈何

來。誰知道才過半晌，女孩就在睡夢中哭起

的神情望著丈夫，然後微微嘆了口氣。男人更

來，嚶嚶啜泣著：「媽媽，媽媽……我要媽媽！」

加氣憤，狠狠打了妻子一個耳光。

怎麼哄也止不住。男人粗暴的又將洋娃娃塞回

那天深夜，妻子不見了。除了女兒，她沒

去，女孩的哭聲立刻就停了。

留下任何東西。

這樣折騰幾天，男人心力交瘁，滿腦子想的都是如何除掉那該死的洋娃娃。無奈女孩寶 ※※※

貝似的珍愛她，片刻不離身，洋娃娃一旦離開視線幾分鐘她就不安寧，真讓男人幾欲發狂。

女孩成天都待在家－－天曉得，男人可沒

幾個星期過去了，女孩遠眺的眼神越來越

錢送她上托兒所－－頗為寂寞，男人又老是在

聚焦，越來越清晰。有時男人實在忍不住，乾

120

脆站起身，走到她所凝視的那個點，但是，那

持一副漠然的表情。對於女兒的行蹤，他輕描

裡什麼也沒有。

淡寫的帶過，說是送到鄉下親戚家暫時休養，

「你到底在看什麼！」一天男人終於吼

那兩個傻子竟然就相信了，還語氣輕鬆的表示

道，用力拍桌，把桌上的玻璃酒杯震得輕跳。

這次調查只是為了駁回某些無聊人士無端的

「喔，爸比。」女孩回頭，帶著無神的笑：

猜測，也是還給男人一個公道。他們拉開一個

「是媽咪啊，媽咪來看小柔了。」

個櫃子和抽屜，記錄下屋內的各項陳設，甚至

男人的心臟似乎漏跳一拍。他寒著臉：「不

爬上男人已經擱置好幾年的裝潢用長梯，仔細

要胡說八道！」

檢查烏漆嘛黑的天花板內層。

女孩不理會他，將視線轉回原處，細聲但

「我想差不多了。」終於矮個子警察闔上

是清楚的說：「媽咪，一直都在。」

記事本，對他的同伴說：「確實沒有什麼東西。

「操！」男人咬牙切齒，奪過女孩懷中的

這下可以趕快回去覆命，省得局長成天在我們

洋娃娃，瞪著她，想喝令她閉嘴。

耳邊嘮叨。」

女孩被父親突如其來的憤怒嚇著了，恐懼

男人早就不耐煩了。他剛要說話，耳邊卻

的睜大眼。眼神，她的眼神，多麼像那晚的她

傳來輕柔的樂聲，朦朦朧朧的。

的母親？一種破碎與絕望，毫無保留的裸露在男人面前。

「泥娃娃，泥娃娃，一個泥娃娃……」

他掐住女兒的脖子。指腹的力道漸漸增加。女孩的眼睛睜得更大了，臉色也蒼白了。她使勁想掰開父親的手指，卻是力不從心。

空氣似乎在瞬間凍結。三個人警覺的同時豎起耳朵。兩位警察對看一眼，很有默契的點

「爸－－比－－」女孩的雙唇顫著，喘息

點頭，然後慢慢朝樂聲的方向走去。男人不自

聲微弱得幾乎聽不見。

覺的跟在後面，思考糾結成一團。

那股原始的掙扎力量，真美，像一朵花，開了又謝了，帶給男人一種狂放的滿足。既然

「他有那鼻子，也有那嘴巴，嘴巴不說

女兒再也不能用那雙肖似她母親的眼睛盯著

話……」

自己，再也不能用甜美的童音唱著那首令他心煩的童謠，那麼，他便能拋開心中的芥蒂，全

「那是什麼？」高個子警察問，伸手指向

心全意愛著這個乖巧的女兒了。男人撿起掉在

整棟房子唯一的窗外。雜草蔓生的後院看起來

地上的洋娃娃，嘴角綻出一抹淡淡的微笑。

陰暗潮濕，顯然荒廢好一陣子，除了一個不起眼的圓柱形水泥物體之外，其他什麼也沒有。

※※※

「啊，沒啦。我以前是做建築的，有一次不小心弄不對，對人客不好交代，只好重做一

「吳先生你好。我們接獲舉報，必須到府

遍，做壞的就丟在那裡。」男人故作冷靜的辯

上進行一些調查。」站在門口的兩位警察和氣

解，聲音微顫。

的說。他們列舉一大串原由和程序，出示法院的核准票，男人卻只聽進這麼一句話。

「她沒有親愛的爸爸，也沒有媽媽……」

他想起前幾個禮拜頻來造訪的那位社工人員。她是個年輕而熱心的女孩，男人不斷以

矮個子警察靈活的從窗台躍下，用指關節

女兒身體不適為由拒絕探視，她卻始終不放

輕敲那個奇怪的東西，不時轉換視角方向，希

棄，來電與拜訪雙管齊下，與男人的固執有得

望能看出一絲端倪。他的同伴掏出手機：「喂，

比較。

這裡是編號三十七和四十四，正在執行勤務，

不過終究還是讓人起疑了。

請求支援。是，我們在和平路三巷十六號。是，

男人看著警察在屋裡東搜西索，盡可能保

是，沒問題。」

121

「泥娃娃，泥娃娃，一個泥娃娃……」泥水匠來了。大電鑽啟動的噪音，暫時蓋過那令人毛骨悚然的樂聲。嘎吱嘎吱。男人站在原先兩位警察中間，臉上的表情說不清是驚訝還是恐慌，卻像刻意壓抑的冷靜。嘎吱嘎吱。他們身後站著更多警方臨時調派過來的人員，全都不發一語，默默看著泥水匠揮汗如雨下。嘎吱嘎吱。就像有一隻大手掐著每個人的脖子，詭異的氣氛壟罩著，足以窒息。嘎吱嘎吱。水泥實在灌得太堅實，彷彿是在抗拒展露它所隱含的真相。「碰。」似乎過了一世紀那麼久，水泥柱

評審講評

終於裂成兩半。大家鬆了一口氣，卻又馬上倒抽一口氣。

本篇佳作文字細膩成熟，故事中引用

首先掉出來的是一個洋娃娃。儘管被整個

童謠《泥娃娃》「永遠愛著她」既能呼應

包覆成水泥塊，還是看得出外型，不會錯。何

標題〈父愛〉，又能和敘述情節間產生反

況，她碧綠的眼睛露了出來，正在閃閃發亮

諷的效果。且將特定社會事件作為題材，

呢。

在高中生創作中實屬少見。不過鋪敘情節「我做她爸爸，我做她媽媽，永遠愛著她。」

時透露太多訊息，沖淡結尾的驚奇之感。僅給予佳作成績。

得獎感言好幾年前就嘗試寫小說。架構一個故事並不那麼難，文筆也不至過分拙劣，但是在字裡行間，就是缺少什麼東西。如此，最後常是不了了之。越來越貼近變幻莫測的世界的這些年，感受到那麼多無可奈何，於是依然淺薄的人生閱歷，也多了些深厚的體認和領悟。反映人世，是作家最基礎卻又最具挑戰性的任務。特別感謝劉佳宜老師、專題小組的同學，提供許多經驗與精闢見解，還有相互觀摩交流的機會。儘管篇幅短小，畢竟是個開始。貫徹始終。

122

小說類特別獎

︽灶旁的櫥子︾の

又到了過年大掃除，家家戶戶忙

「乖孫啊！秀秀來了喔！」阿嬤坐在柑仔店門

得不可開交。妻子在廚房擦拭著流理

口大喊。「馬上來！」秀秀是對街林叔叔家的

台，大喊著：「老公啊，廚房的這個

孩子，也是我的青梅竹馬。因為我家開柑仔

舊櫥子要不要丟了啊？都放了幾十

店，所以秀秀每天都來找我玩，而阿嬤總會給

年了。」我緩緩踱入廚房，看了看妻

我和秀秀一人一顆金柑糖，讓我們帶出去邊吃

子，又瞥了一眼櫥子。

邊玩。「功課作完了沒？」母親似乎是聽到了我們的嬉鬧聲，在廚房大喊著。「我不想作

＊

啦！」我不耐煩地回答。「還沒作完玩什麼玩啊！」母親火冒三丈地衝到店門口。「阿紅啊，

那是五零年代的臺灣，民風淳

阿興要玩就讓他玩嘛！妳看妳這樣大吼大

樸，人人皆貧。「乖孫啊！來！」阿

叫，像什麼樣子！」阿嬤說。母親噤聲。「還

嬤招著手，「灶旁的櫥子裡啊… …

是阿嬤對我最好了！」我抱住阿嬤。「乖！去

有… …」「我知道！有糖果，自己去

灶旁的櫥子拿糖果啊！」

拿！」我開心地手舞足蹈。「唉呀，真聰明喔！」阿嬤開心地笑著，臉上

日子總是這樣過著，讓我產生了命運總是

的皺紋藏著一夏天的溫暖。夏天的艷

千篇一律的錯覺。

陽烤著整個村落，烤著家中每一個角落，母親一個人在廚房，拿著一把大扇子搧著

「過來！你給我過來！」母親火冒三丈地

灶下的炭火，汗水一把接著一把揮灑盛夏的毒

拿著一根長長的竹條，追打著我。這種「你追

辣。我含著金柑糖，蹲在一旁，拿著一顆小石

我打」劇情在我家已是司空見慣。開玩笑，我

子在地上塗鴉。過了一會，五伯母走了進來，

可是逃跑高手。「哎呀！」說時遲那時快，正

踩到了我的塗鴉，大罵：「啊是煮好了沒？等

當我得意之餘，一不小心被門檻給絆了一跤。

妳煮好我們還不如去路邊乞討！」一旁的我咕

眼看竹條就要落在身上，阿嬤走了過來，下了

噥著：「凶巴巴。」五伯母斜眼看著我，說：「果

「刀下留人」令。「阿紅啊！別這樣啦！小孩

然是沒爸爸的小孩，沒教養！」「阿卿！妳說

子不懂事，說說就好不要用打的。」阿嬤把竹

那什麼三八話！」阿嬤走進廚房，我躲到阿嬤

條從母親手中奪了過來，轉身對我說：「阿興

身後，「阿紅啊，啊妳飯是煮好了沒啊？」「快

啊，下次不要再跟其他小孩打架了喔。」「媽，

好了快好了。」母親用黑黑的手擦了擦滿臉的

妳又不是不知道他這不是第一次了，妳看看

汗水，一臉烏黑如夜的低吟。

他… …」「乖孫啊去灶旁的櫥子拿糖吃啊。」阿嬤打斷了母親的話，摸了摸我的頭。我坐在

聽四伯母說，我父親在我一歲多時就過世

櫥子旁，嘴裡含著金柑糖，看著站在庭院裡說

了，從此母親在家族裡便備受歧視。四伯母待

話的母親和阿嬤。陽光下，空氣靜止得彷彿凝

我很好，因為四伯家沒有子嗣，所以四伯母把

固成了塊狀，只見母親說的激動，阿嬤則不時

我視如己出。但家裡待我最好的並非四伯母，

皺著眉頭，偶爾用手擦拭額上的汗水。我從沒

而是我的阿嬤──因為我是家族裡唯一的男

見過阿嬤皺眉，從來沒有。好奇心使然，我踮

嗣。話說回來，家裡面我最討厭的人大概就非

著腳尖，走到門旁，想知道他們到底在說些什

五伯母莫屬了吧，一天到晚只會擺出尖酸刻薄

麼。「媽，妳就讓我出去工作嘛，柑仔店這樣

的樣子，說我是沒爸爸的小孩，說母親是剋夫

開著也掙不了幾個錢，大哥二哥他們種的稻收

的女人。五伯母會這樣盛氣凌人，是因為廟口

成又差。」「阿紅啊，我不是怕你掙不到錢，

算命的陳半仙說她會懷雙胞胎，為我們家添兩

只是妳一個婦人家的，若出門工作，鄰居會說

個男丁。想也知道，像她這樣一臉刁鑽蠻橫，

話的。」「可再這樣下去，家裡會斷炊的。」

八成是她去威脅陳半仙這樣講的，不然怎麼可

「也只能撐下去了，誰叫這年頭天公不作美

能都生四個堂妹了，肚子還一點消息都沒有。

呢，我們省著點吃，別餓著阿興就好了。」「媽，

123

但… …」我不忍再聽下去，蹲坐在牆角，望

要讓自己活下去。」「有人會決定不讓自己活

著被煙燻黑的灶。不知怎麼，金柑糖的味道變

下去嗎？」我倒著實地困惑了。「有，所有不

得有些苦澀。

努力的人，就是下了這樣的決定，就像以前的我。」「為什麼？」「因為那代表，你沒有那麼

「這什麼！又是稀飯！你煮不煩我都煩

想活下去。」乞丐起身，伸了個懶腰，說：「唉

了！」五伯母頂著大大的肚子，對著母親怒

呀，今年冬天可真冷呀！」我看著自己凍傷的

罵。「五嫂，家裡真的沒飯了，我… …」「廢

腳趾，捫心自問：我很想活下去嗎？

話這麼多！餓著了我肚子裡的孩子妳負責啊？」「阿卿啊別這樣，小心動了胎氣。」阿

那年冬天特別冷，五伯母的雙胞胎，流掉

嬤端了一碗湯藥出來。五伯母自從懷孕以後就

了。從那之後，五伯母再也不對母親大呼小

這樣，對母親頤指氣使的。「阿嬤妳都不知道，

叫、頤指氣使。或者說，她再也不對任何一個

剛才五伯母好兇喔！」我忍不住吭了聲。五伯

人，說任何一句話。

母睜大眼睛，狠狠地瞪著我，彷彿是要一口把

街燈點亮了整個城市，五花八門的招牌如

我給吞下去。「阿興乖，你去灶旁的櫥子拿糖

百花爭妍，對象車道的車燈串成了刺眼的光

吃啊！」我興高采烈地走到廚房，打開糖罐。

刃，劃破夜原應有的黑暗。我奮力地踩著踏

然而，一向滿著的糖罐，卻是空空如也。我抱

板，騎著腳踏車從工廠回家。騎到了巷口的便

著糖罐，茫然地坐在地上。那天在庭院裡，阿

利商店，我一如往常地買了一瓶啤酒，然後騎

嬤與母親的對話歷歷在目。突然，一個熟悉的

到巷子裡那遺世獨立的柑仔店。阿嬤坐在門口

聲音，劃破了寂靜。「阿滿啊！我要一罐醬油。」

的小凳子上，睡得很熟，想必今天仍然是門可

隔壁的王老太太在柑仔店門口喊著。阿嬤隨手

羅雀吧。

攫了一罐醬油，對王老太太說：「阿珠啊，妳

「阿嬤，妳怎麼睡在這裡啦！」「唉呀，乖孫

賒的帳什麼時候清啊？」「阿滿，妳也不是不

你回來啦，阿嬤去灶旁的櫥子拿糖果給你吃

知道，今年稻作都欠收，我實在沒錢啊。」「阿

啊。」「阿嬤，我們家早就沒有灶了啦。」「亂

珠啊，妳也別為難我，我們家阿卿快生了，從

講，剛才你大伯母和二伯母才在灶旁吵架

懷孕到現在一口好東西也沒吃過，我們也都快

咧！」「阿嬤，大伯母他們早就都分家出去了

斷炊了啊。」「抱歉抱歉，我實在是沒有辦法。」

啦。」「什麼！他們給我分家？一群不孝子！」

王老太太一臉歉意，慢慢踱出柑仔店。「阿珠

「阿嬤，他們五年多前就分家啦。」「敢分家，

啊… …」「真的很抱歉，我明天再帶兩條蕃薯

不肖子！咳咳咳咳！」阿嬤氣得喘不過氣來。

來給妳賠罪啊。」王老太太拿著醬油，頻頻向

我拍拍阿嬤的背，說：「阿嬤，外頭天氣涼，

阿嬤道歉。阿嬤無奈地走向門後寫得滿滿的賒

我們進去吧。」我把阿嬤扶到客廳，在竹椅上

帳版，又添上一筆。

坐下。「阿嬤，我們要不把柑仔店收起來吧？」「我不要。」「可妳身體這樣，收你來吧，好

五伯母的尖叫聲響徹雲霄，門外的五伯來

嗎？」「收起來了，街坊鄰居上哪兒買東西啊？

回踱步著，嘴裡的佛號從沒停過。家裡人忙進

這不能收的。」「巷口有便利商店呀。」「那便

忙出，地板上的斑斑血跡被踩得模糊。我坐在

利商店冷冰冰的，一點人情味都沒有，我們家

柑仔店門口，肚子擂著名為飢餓的鼓，一片荒

開的啊，那是有感情的店。」「阿嬤… …」

無而死寂的景象像我空洞的眼睛撲來，撲得我兩眼昏花。此時，一個乞丐手捧破碗，朝我走

腳踏車輪轉得飛快，我口袋裡裝著這個月

來。「小弟弟，給我點食物吧，我好餓啊！」

剛發的工資，興奮地騎回家。我在巷口的便利

「對不起啊叔叔，我也好餓啊！」乞丐在我身

商店買了瓶啤酒，哼著兒時熟悉的旋律，慢慢

旁坐了下來，用虛弱的聲音說：「唉，今年大

地把車牽進柑仔店，興高采烈地急忙想讓阿嬤

家都喝西北風啊。」「叔叔，人活下去怎麼這

看看這個月的工資。然而，阿嬤沒有坐在小凳

麼難啊？」「人活下去不難，難的是決定是否

子上，取而代之地，她倒在一旁的地上。「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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嬤！」我丟下腳踏車，啤酒灑了一地。「阿嬤！妳怎麼了？阿嬤！」阿嬤在我大力的搖動下，微微睜開雙眼，有氣無力地說：「阿嬤想睡了。」我把阿嬤揹到房裡，阿嬤半睜雙眼，氣若游絲地對我說：「阿興真乖啊，去灶旁的櫥子拿糖果吃啊。」語畢，她闔上了雙眼，永永遠遠地闔上了。於是我走向舊櫥子，打開糖罐，拿了兩顆金柑糖。我把其中一顆塞進嘴裡，另一顆塞進阿嬤口中。＊

＊

我看著櫥子良久，然後把目光轉向妻子。「不能丟。」

評審講評本篇藉由「舊櫥子」帶出對祖母和柑仔店的往昔回憶，以家族故事的筆法虛構一場鄉土親情的劇碼，散發出懷舊思念的氛圍。可惜情節設計缺乏新意，精彩程度不足，收尾草率。僅給予佳作成績。因作品能呈現舊有事物消逝的惆悵，帶出歷史軌跡的印記，符合「時光歲月」主題，另外給予特別獎。

得獎感言對我而言，這篇小說是一個大膽的嘗試。寫的是我不熟悉的時代、不熟悉的故事、不熟悉的春去夏臨、秋盡冬來。所以我並不期望大家都能喜歡它，只冀盼，所有讀過這篇小說的人，都能讀到那陌生裡的真摯，與真摯裡的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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