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淑芬、平凡《Message》中文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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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不⿎鼓起勇氣,就永遠不可能懂得,什麼叫做愛情。

MESSAGE

陳淑芬

原案

平凡

⽂文字

淩⽟玉


如果你不⿎鼓起勇氣,就永遠不可能懂得,什麼叫做愛情。

MESSAGE


秋⽇日,午後。


她在書店裡,背著背包、戴著⽿耳機, 站在⼀一⾯面愛情⼩小說書牆前,低頭翻閱著⼀一本書, ⼀一⾴頁翻過⼀一⾴頁,⼿手指追尋著字,看得⽐比其他⼈人更專⼼心。

花費了⼀一個多⼩小時,她找出兩個錯字,跟三處不對勁的地⽅方。

那兩個錯字,應該是她先前就寫錯,校對卻沒有找出來。 ⽽而那三處不對勁的地⽅方,則是她不記得,⾃自⼰己曾⽤用過的成語。

她沒有⽤用過這些成語。

會不會是編輯改了她的稿⼦子?

她想著想著,折下書⾴頁做記號, 然後才想起,這是書店的書,只好拿著⾃自⼰己最新出版的書, 到櫃臺結帳。


等待結帳的時候, 背包裡傳來輕微的震動。

她打開背包,拿出⼿手機,卻沒有取出⽿耳機。 她知道,來的是簡訊,並不是電話。

不會有⼈人打電話給她,⽽而這個⼈人總是在這個時候,傳簡訊給她。


「晚上要吃什麼?」螢幕上出現這幾個字。

她熟練的按著按鍵拼⾳音,回覆。

「跟朋友約了,要去吃⼩小籠包。」

簡訊再度傳來。

「那不是要排隊嗎?」

「我們會避開⽤用餐時段。」傳出後,不等他回覆, 她⼜又再傳了⼀一句。

「你感冒好⼀一點沒有?」

「好多了。」

她已經習慣,同樣的時間,⽤用相似的問候詞句, 交換彼此並不精彩的⽣生活⽚片段。


她從沒⾒見過簡訊另⼀一端的⼈人。

因為他簡訊中焦急的語氣, 她難得按下回覆鍵,耐⼼心的導引他,

起初,是對⽅方傳錯簡訊。

在彷彿地下迷宮似的商業街中,找到對的出⼝口。

他⾝身陷在捷運站的商業街中,找不到對的出⼝口, 傳簡訊向朋友求救,卻⼜又撥錯了號碼。

之後,他傳簡訊來道謝。

那是⼀一個飄著⾬雨,她剛交完稿⼦子,無所事事的午後。

他們就這樣認識了。

她從沒有問起,他那⽇日焦急的尋找出⼝口,是要去什麼地⽅方。 是趕著去⾯面試?或是要去探病?還是去阻⽌止⼥女友嫁給好友?

他時常傳簡訊來,她也習慣了這樣的⽅方式。 螢幕裡的⽂文字,有種若即若離的魅⼒力, ⼀一句⼀一句的⽂文字,讓他們從陌⽣生到熟悉。

這樣很安全。

她不知道他是誰。 ⽽而他也不會知道,她其實聽不⾒見。


下午時段,雖然不⽤用排隊,

「外頭下⾬雨了。」

但是這間餐廳裡⼈人還是不少。 「我有帶傘。」 服務⽣生忙著帶位,才剛坐下、點好餐點, 熱騰騰的⼩小籠包就送上來了。 她在⼩小碟⼦子裡,倒了些⿊黑醋,⼿手機⼜又傳來震動。

她猜,應該是他。果然就是他。

「妳知道今天會下⾬雨?」

「不知道。我只是習慣帶著傘。」

放下⼿手機,她抬起頭來,發現朋友也擱下筷⼦子,撐著下巴看她。

「是誰?」朋友⽤用唇語問。

她只是微笑,沒有回答。

「妳笑了。」朋友猜測。「⼜又是那個⼈人,對吧?」

她還是不回答,拿起筷⼦子,夾起⼀一個⼩小籠包,沾了沾⿊黑醋。

「你們傳簡訊多久了?五個⽉月?六個⽉月?」朋友還在問。


五個⽉月⼜又⼗十⼆二天。她在⼼心裡計數著。

「妳不想⾒見他嗎?」

「妳⾒見過他嗎?」

她沒有搖頭。也沒有點頭。 要打破現有狀態,代表著冒險,代表著不安全。

她搖頭。

她並不確定,⾃自⼰己有沒有那樣的勇氣。


⽤用餐完畢後,她們離開餐廳,外頭仍在下⾬雨。 她拿出⾬雨傘,預備送朋友去搭乘捷運,卻發現這把傘,不能同時為兩個⼈人遮⾬雨。 她跟朋友⼀一同躲在傘下,只顧得了⼀一邊,另⼀一邊就會淋溼。

「我還是坐計程⾞車回去好了。」

朋友終於放棄,主動⾛走出傘下,招了⼀一輛計程⾞車,⽤用唇語跟她道別,⽽而後坐上⾞車離去。

剩下她⼀一個⼈人在⾬雨裡。

這把傘,只適合她⼀一個⼈人撐。

她撐著⾬雨傘,決定⾛走路回家,她在⾬雨中⾛走著⾛走著、⾛走著⾛走著,直到⾬雨漸漸停了,直到⼣夕陽在雲層間露了臉。

抬起頭來,她獨⾃自撐著傘,獨⾃自看⾒見雲間的彩虹。

驀地,她好想跟⼈人分享。 她拿出⼿手機,拍下彩虹的照⽚片,傳給那個跟她⾝身處在同⼀一個城市、那個她既陌⽣生⼜又熟悉的⼈人。


「看。」 「真漂亮。」他回覆。 「在哪個⽅方向?」 「東邊。」 「我看到了。」 他們⾯面對同⼀一個⽅方向, 看著同⼀一道彩虹。 「不知道彩虹盡頭有沒有寶藏。」 她忍不住微笑。「說不定有吧!」 「妳在哪裡?」 「路上。正要回家。」 「路上⼩小⼼心。」 「好。」


她的廚房乾淨、漂亮,廚具光可鑑⼈人,⾓角落的⽔水瓶裡,有著⼀一朵波斯菊。 新鮮的⻝⾷食材擺滿⼀一桌,她選取材料,專注的調理,把煮好的義⼤大利麵, 撈進⾹香味四溢的醬料中,翻攪混合,再裝飾盛盤。


餐⼱巾、⼑刀叉、⽔水杯、沙拉、義⼤大利麵、調味罐, 在餐桌上擺得整整⿑齊⿑齊。 她拿出⼿手機,拍下照⽚片傳給他。

等了⼀一會兒,他才回覆。 「看起來真好吃。」 「我煮的。」 「妳煮了什麼?」

願意過來吃晚餐嗎?

她按出這⾏行字,卻遲遲沒有按下送出鍵。

「奶油培根義⼤大利麵。」 遲疑著、躊躇著,她⿎鼓不起勇氣, 「妳真殘忍,我還沒吃晚餐。」

盤⼦子裡的義⼤大利麵漸漸冷了。

她將那⾏行字,⼀一個字⼀一個字的消除, 換了另⼀一句話。


「你在加班嗎?」 「是啊!」他回覆。

餐桌上有兩份餐點, 坐在餐桌旁的卻只有她。

「好累,真想休假去旅⾏行。」 「明天不是週末嗎?」 「我要加班。」 「⾟辛苦了,加油。」 「謝謝。」

她⼜又等了⼀一會兒, 確定他不會再傳來簡訊, 才站起⾝身來, ⾛走到餐桌的另⼀一端擱下⼿手機, 然後回到⾃自⼰己的座位。

餐桌的這端,有她。

餐桌的那端,有著她的⼿手機, 跟他留下的簡訊。


第⼆二天,她獨⾃自去了海邊。 天氣很好,海邊也聚滿⼈人群, 渡船⼝口附近最是熱鬧, 不但⼈人來⼈人往, 還有數不清的⼩小吃攤販。

她逐⼀一拍下照⽚片, ⼀一張⼀一張傳給他。

海浪。 ⾙貝殼。 彩⾊色的⼩小⽯石頭。 她踩在沙灘上的⾚赤裸雙⾜足。


浮在海上,像棉花糖般的雲。

她⼿手裡的棉花糖。

沙灘上的⼩小狗。

笑得好甜的⼩小⼥女孩。

傳完所有照⽚片, 她發了⼀一封簡訊給他。

「希望你能有旅⾏行的感覺。」


週⽇日的下午,在相似的時間,他傳來簡訊。 「謝謝妳的照⽚片。」 「不客氣。」 「來玩個遊戲吧!」 「什麼遊戲?」 「尋寶遊戲。」

他傳來⼀一張照⽚片,是某個⾞車站的遠照。

「那裡有我要送妳的禮物。」


她認得那個⾞車站。⼜又⼀一張照⽚片傳來,是⾞車站的⻄西⾨門。 再下⼀一張,是27號寄物櫃。 再下下⼀一張,是⼀一串寫在紙上的數字。

她出⾨門,到了那個⾞車站,在⾞車站⻄西⾨門的附近,找到那個寄物櫃。 寫在紙上的數字,是寄物櫃的密碼。

她按下密碼,打開寄物櫃,看⾒見⼀一個包裝精的禮盒。 回家之後,她打開禮盒,發現裡頭是⼀一個玻璃⾳音樂盒。

打開盒蓋時,⼩小⼩小的芭蕾舞者,輕盈的旋轉著。 或許他挑選了最悅⽿耳的⾳音樂,但是她卻聽不⾒見。

「我收到你的禮物了。」她拿起⼿手機,按著簡訊。

「謝謝你。」


他沒有回覆。

她等了⼜又等,坐在家中那⼀一⾯面牆, 她所創作的愛情故事前,等著他傳來的隻字⽚片語。 注視著⼿手機,她等著等著等著等著。 直到螢幕亮起,他傳簡訊。 「希望妳喜歡。」

她喜歡他送的禮物, 卻不知道該怎麼去喜歡⼀一個⾳音樂盒。


趴在玻璃桌上,她的⼿手放在⾳音樂盒上, 感覺到盒⼦子的震動,卻聽不到⾳音樂, 只能看著芭蕾舞者旋轉、旋轉、旋轉。

她想著、猜測著、想像中, 那是什麼樣的⾳音樂,卻無法真正聽⾒見。

就像是她⼀一直虛構著、幻想著、創作著愛情故事, 卻從未真正明⽩白愛情的真⾯面⺫⽬目。


芭蕾舞者旋轉著、旋轉著,從⽩白晝到深夜。 毫無預警的,停電了。每盞燈都失去光亮, 四周陷⼊入了⼀一⽚片漆⿊黑。 她在⿊黑暗中搜尋著,從櫥櫃裡翻找出⼿手電筒。 握著⼿手電筒,她鬆了⼀一⼝口氣,按下開關, 卻發現⼿手電筒毫無反應。 打開⼿手電筒,她才發現裡頭沒有電池。 轉⾝身在櫥櫃裡翻找,偏偏⼜又只找到⼀一顆電池。 僅有⼀一顆電池, 並不⾜足以讓⼿手電筒發揮照明功⽤用她還是陷在⿊黑暗之中。 於是,她放下了⼿手電筒與電池, 穿過陰暗的客廳, 去尋找另⼀一個櫥櫃裡的⾹香氛蠟蠋。 ⿊黑暗之中,她摸索前進,卻絆著了玻璃桌的桌腳。 某些破碎的零件,劃過她的肌膚,她腳背頓時⼀一疼。 有東⻄西破掉了。


她蹲在地上,看著⼀一塊⼜又⼀一塊的碎⽚片, 絕望的知道,破碎的⾳音樂盒是再也拼不回去了。 她不安的盡速找出蠟蠋點亮。 擱在桌上的⼿手機亮起,震動著。 閃爍不定的⽕火光下,是破碎的⾳音樂盒, 芭蕾舞者不再旋轉,靜靜躺在地板⾓角落。

她看⾒見他傳來的簡訊。

「我這裡停電,妳那裡還好吧?」

「⾳音樂盒摔壞了,對不起。」她坐在地板上, 看著⾳音樂盒的碎⽚片。

「沒關係,拿去修就好了。」

⾳音樂盒或許能夠修得好,但她⽿耳朵壞了, 卻是修不好的。


「修不好怎麼辦?」

「我再送妳⼀一個新的。」

「我的⽿耳朵也壞了。」

她衝動的按下送出鍵。

⼀一顆眼淚滑下眼⾓角。

「我聽不到,這是修不好的。」


按下送出之後,她沒有勇氣等待他的回覆, 重重按下關機鍵,她抱膝坐在原地,將臉埋進膝頭。

原本搖曳的燭⽕火,無聲無息的滅了。

四周再度陷⼊入⿊黑暗。

偌⼤大的屋裡,只剩下她、那⼀一牆的書、破碎的⾳音樂盒, 以及那個不再旋轉的芭蕾舞者。


下⾬雨。 從那⼀一天之後, ⾬雨就沒有停過。 天亮了,電來了, 她的⼿手機卻在那⼀一夜後, 就陷⼊入了⻑⾧長眠。


她在寫⼀一個悲傷的愛情故事, 卻因為太過悲傷,再也寫不下去。 她印出那個未完的故事, 稿⼦子散落了⼀一地,每⼀一張稿⼦子下, 都覆蓋著⼀一部份的⾳音樂盒。


朋友聯絡不到她,特地冒著⾬雨趕來。

「妳怎麼了?為什麼不開⼿手機?」朋友問。

她只是坐在牆⾓角,握著⼀一部份的稿⼦子,看著仍躺在⾓角落的芭蕾舞者。

朋友找到她的⼿手機, 按下電源鍵,注視著螢幕的眼裡,浮現詫異的神⾊色。 「妳有⼀一百多通簡訊呢!」

她猜得出,那該都是他傳來的簡訊。 只是,她不敢去猜測、不敢去察看,那些簡訊裡說了什麼。

「妳不想看看嗎?」朋友問。她搖頭。 朋友看看⼿手機,再看看憔悴的她,驀地明⽩白了。「他知道了?」

她點頭。


「再多虛構的愛情故事,都⽐比不上⼀一份妳真正去體驗的感情。」 在那⾯面書牆前,朋友把電話放⼊入她⼿手裡,嚴肅的看著她。

「如果,妳不⿎鼓起勇氣,去接觸、去嘗試, 就永遠不可能懂得,什麼叫做愛情。」


她握著⼿手機,⼼心裡仍充滿了不確定。 或許,他會介意她的殘缺。 也或許,他其實並不介意──或許,或許,或許。 無數個或許,在她⼼心中盤桓, 就如⼿手機裡的按鍵,能有無數的組合。


坐在那⾯面書牆前,事隔數⽇日之後, 她⾸首度⿎鼓起勇氣,謹慎的按著按鍵。

對不起。她消除。 你好嗎?她再度消除。

我可以跟你⾒見⾯面嗎……

我聽不⾒見。 消除、消除、消除。 你介意嗎?

她⼜又按了⼀一次。


我可以跟你⾒見⾯面嗎? 消除。 我可以跟你⾒見⾯面嗎? 我可以跟你⾒見⾯面嗎 我可以跟你⾒見⾯面 我可以跟你⾒見 我可以跟你 我可以跟 我可以 我可 我 我可

反覆過幾次後,她盯著螢幕上的字句,看了許久許久。 她終於找到,原本以為根本不存在的勇氣,正要按下送出鍵時, ⼿手機震動了。

我可以 我可以跟 我可以跟你 我可以跟你⾒見 我可以跟你⾒見⾯面 我可以跟你⾒見⾯面嗎 我可以跟你⾒見⾯面嗎?


是他傳來的簡訊。


他們約在⼀一間⼆二⼗十四⼩小時開放的書店前⾒見⾯面。

那天,天際仍飄著⾬雨。 書店前的⼩小廣場, ⼈人來⼈人往,沒有⼈人停步駐留。 她撐著傘,握著⼿手機, 站在⼩小⾬雨中等待著,沒有戴著那副⽿耳機。

約定的時刻將近,⼿手機傳來震動, 那震動像是牽連了她的⼼心。

「妳好。」

她抬起頭,看⾒見⼀一個男⼈人, 站在她⾯面前,拿著⼿手機, 撐著⼀一把⼤大傘。

「你好。」她回覆。


他收起了⼿手機,在⼤大傘下笨拙的⽐比著⼿手語。 「我剛學的,還不太熟練。」 淚⽔水模糊了眼眶,她卻笑了出來。 「你可以⽤用說的,我會讀唇語。」 她說道,發⾳音不太標準, 卻是她對他開⼝口,說的第⼀一句話。 男⼈人⾛走到她⾯面前,低頭看著她,⼤大傘罩著她的⼩小傘。 他⼿手裡的那把傘,⾜足夠為兩⼈人遮蔽⾵風⾬雨。 她收起了⾃自⼰己的傘,與他⼀一起留在⼤大傘下。 「晚上要吃什麼?」他問。 「奶油培根義⼤大利麵。」 他們相視⼀一笑。


書店前仍是⼈人來⼈人往,沒有⼈人察覺, ⾬雨停了,⼤大樓與⼤大樓之間的天空,陽光穿雲⽽而過,灑落這座城市。


如果你不⿎鼓起勇氣,就永遠不可能懂得,什麼叫做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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