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牌套房經紀 「天虹地產代理」是一間位於太子的小店舖，代理 的樓盤，東至旺角，西至深水埗，南至大角嘴；既有 重建後被地產商美名為「精品（即袖珍）豪宅」的新 型屋苑，也有石矢剝落、看起來搖搖欲墜的老舊唐樓。 入行多年，志雲彷彿看盡了天堂、地獄與人間界 的種種世情 — 有輕易一擲千金、視樓房為投資工 具，甚至是收藏品的富豪；亦有連一個數十呎套房的 租金也拿不出、比草根還要低下的「螻蟻」；當然更多 的，是為了區區數百呎安身之處，卻要窮一生精力與 積蓄「供樓」的小市民。因為客人喜好各有不同，所 以老闆娘會安排不同的人手接待。 那些購買「所謂豪宅」也輕鬆無比的尊貴客戶， 自然歸「三寸不爛之舌」和具斟天役物精神的老闆娘 和 Macy 負責；至於只問二、三百萬「上車盤」的平 凡人，由於多是七、八十後的年輕家庭，就由文雄和 曉雯兩個年紀相若的員工接待。志雲呢？自然是服務 22
一羣勉強只能租住唐樓甚至套房的「草根螻蟻」。 這個安排，起初當然是老闆娘認為志雲的個性比 較被動，往往未能抓緊交易良機，於是便派他處理出 租套房這類較次要的項目。後來卻漸漸發現，環顧整 個辦公室，既沒有志雲那股對待套房顧客的熱忱，亦 沒有人像他那樣累積到如此大量的客源，便順理成章 編派他肩負此「重任」；並當上這小小的辦公室內，無 出其右的「金牌套房經紀」。 其實所謂「套房」，通常是指一些舊樓業主，把 自己的單位分割成多個房間出租，每個大約只有一百 呎，內設狹小的洗手間，甚至煮食的空間。一般大型 地產代理連鎖店，認為這些租盤項目營利太低，既影 響形象，又得顧慮合法與否，通常都不屑提供這種服 務。但像「天虹」這樣的小型地產代理，只要有錢可 賺，即使是蠅頭小利，都不會隨便放過。 別以為這種如「籠屋」般的套房乏人問津，要知 道社會上天堂與地獄向來並存 — 既有不會入住沒有 23
豪華會所的「大富貴」，也有不理好醜但求晚上有一室 安睡的普羅大眾，所以這些套房絕對有價有市。 每個套房月租在二千元左右，可想從中獲得的佣 金實在有限；加上許多套房業主懂得自行在地產網頁 招租，就營商來說，套房租賃絕對可有可無 — 但 教老闆娘意想不到的，是短短一年間，由志雲經手洽 成的生意，有六十多樁，他甚至在區內贏得一定的口 碑，因此「金牌套房經紀」的稱譽，在同事的口中不 脛而走。 這天志雲剛送走了一對簽下套房租約的業主和租 客，曉雯就走過來搭訕：「志雲，我真佩服你，又做成 一單生意！為什麼你客路這麼廣？」聽到這番讚譽， 志雲尷尬的笑了一笑。不知是幸運還是不幸，志雲自 忖能夠取得如此「驕人」的業績，全因身邊有不少像 他一樣倒楣的朋友，如 — ．文員阿偉（小學同學） ．在酒店當侍應的志強（小學同學） 24
．當保險經紀的全豪（小學同學） ． 靠寫作維生的阿遜（中學同學） ． 洗碗工蓮姨（鄰居財叔的鄉里） ． 保安員勝叔（鄰居伯伯的侄兒） ． 領取綜援的馬大娘（不知是哪位街坊介紹的鄉 里） 還有⋯⋯ 志雲也不明白，自己究竟有什麼獨特的魅力？為 什麼總是與工作低下、經濟拮据的朋友特別投緣？他 更沒想過，這份獨特的人脈關係，竟然成了他工作上 最大的籌碼！ 當然，各人與志雲混熟的關鍵，多少源於一個 「窮」字 — 他們有的是貪工作方便，或無意長年依賴 父母，想獨個自住的大齡青年；有的是年老力衰，在 貧困生活中苦苦掙扎的阿叔大嬸；有的則是初到貴境 的新移民⋯⋯ 這羣人雖然背景各異，但住屋需要雷同。樓價 25
「高企」，既不可望、更不可及，令他們孕育一種「不 理好醜，但求就手」的求存原則。一旦決定租住套 房，自然會想起志雲 — 這個專門從事「雞肋」地產 服務的朋友。 然而，志雲這個「金牌套房經紀」最成功之處， 正正是人們眼中最不濟的地方。 先看看他的底細，他本身就是一名無事業無成就 無儲蓄的「三無人士」，除了租住一個約二千元的套房 外，根本別無他選，因為負擔不來！父母不明白他為 何住在這蝸居作賤自己，女友筱華亦覺得套房的居住 環境，品流複雜，有失大體。但住進套房幾年下來， 志雲對套房的市場和「產品」，有更深入的了解。當 然，這種從自身經驗啟悟出來事業上的「小成」，懂得 欣賞的人，根本不會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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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夠了！筱華，不要再吵了！老是為買樓的事吵 架—」 志雲發火，睜開眼睛，那有點陌生的街景和女友 筱華霎時間消失了，眼前只有一個摸得一手是塵的鎢 絲燈泡 — 志雲揉着惺忪的眼睛喃喃自語：「唉，又 發這些怪夢！」 志雲與筱華在中學時代是師兄師妹，拍拖也有 七、八年。這些年來大家都是和和氣氣，而且關係亦 接近談婚論嫁的階段；但不知怎的，志雲在夢裏老是 和筱華吵架，要不是為家中晾衣服的事吵，便是為別 的瑣碎事喋喋不休 — 大概每當與筱華的父母閒聊 時，他們總會不期然將話題牽扯到買樓的事上，令他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談情說愛不應建基於物業之上？」廢話！現實 中，擁有自己物業早被視為成熟、有計劃和有能力的 表現。現代人把「買樓」和「結婚」串連成必然的因 果關係，雖然有人說成是一種拜金勢利的打算，但女 27
方的父母卻認為這是考核能否將女兒託付給男方的試 金石⋯⋯ 偏偏志雲不僅沒有能力買樓，就連租一間像樣的 房子也出不起錢 — 這個套房一百呎左右，一張單人 睡牀，已成為這斗室可容下的惟一大型家私；牀邊的 電腦桌，不單放置電腦，同時也放了電飯煲、熱水壺 和一些碗碟，既充當飯桌，也是他做飯菜的地方；牀 的另一端，則堆起了一個又一個的膠箱，內裏雜七雜 八的塞滿衣服和雜物。 至於牆上僅有的空間，除鉤了幾件經常穿着上班 的西裝服外，還掛上一部二十二吋的 LCD 電視，並 連着一台遊戲機，而手掣和遊戲碟則散落在附近的四 周。洗手間嘛，則在房間的角落，以兩塊磨砂玻璃作 門，圍起不足十多呎的空間，將坐廁、洗手盆和淋浴 的「企缸」統統塞進去。 志雲毫不介意住在這如蟻穴般的蝸居，但筱華 的父母卻不這麼想。當他倆知道志雲的住處是百呎陋 28
室，那副猶如從醫生口中得悉身患絕症的驚詫神情， 志雲還記得清清楚楚。 坐在牀邊發一陣子呆，向來是志雲醒來後讓腦 袋召回意識的一個重要步驟；通常發呆以後，志雲便 會手忙腳亂的立刻刷牙梳洗。幸好在這「一跨步生活 圈」的蝸居，凡事都一蹴而就。 何謂「一跨步生活圈」？原來若以牀尾為整間套 房的中心，那麼無論上洗手間以至出門口，全都只有 一步之遙，認真「便捷」— 平日他只要從牀尾邁出 一跨步，便可以踏至洗手間門前；張手探進不過是十 多呎大的洗手間，提起牙刷、擠了一點牙膏，右腳使 勁往後一蹬，便能穩穩的坐回牀上。 通常志雲會一邊刷着牙，一邊把身子挪向睡牀的 另一端，橫躺下來，伸手以指尖一點，便啟動了掛牆 的電視機。然後又一步踏到大門後，把掛在上面的外 衣和褲子扔到牀上，再繼續梳洗⋯⋯若果說高鐵的發 展，打造出令人趨之若鶩的珠江三角洲「一小時生活 29
圈」；那麼，「一跨步生活圈」，可算是志雲這類套房租 客專屬的生活體驗。 作為一個地產從業員，志雲當然十分明白，香港 人住所的面積，跟個人的地位和面子成正比發展。他 更見證着地產商把狹小蝸居硬說成豪宅這種「舢舨充 炮艇」式文化，滲進套房租務去。明明原是百呎左右 的唐樓套房，業主只是把內部裝修得精緻一點，另安 排女傭每週打掃，還有預先安裝的上網服務 — 便自 稱為「酒店式住宅套房」，將租金以倍數提升。 身為這個行業的一員，志雲當然沒資格自視清 高，歧視箇中的做法；但他依然有着一種不容別人越 雷池半步的堅持。例如他絕不會應業主的要求隱惡揚 善；如租客是一家老小，他會先介紹樓層較低或有升 降機的套房單位；若是女生，則絕不會提議品流複雜 的租盤；若放租業主套房單位的環境太差，他更會毫 不客氣的拒絕帶租客睇樓。 當然，這是因為志雲的臉皮沒有足夠的厚度，像 30
老闆娘與 Macy 一樣，以催眠洗腦方式遊說對方；可 是卻無心插柳為自己贏取「處事老實」的好口碑⋯⋯
「夠了！我實在沒興趣聽你這個窩囊廢說廢話！不知所 謂！你們這些『八十後』以為自己很有原則很了不起，其 實根本就 — 是 — 懶！做這一行，獨沽一味，只會處 理套房轉介，虧你不僅不害羞，還以為自己真是為社會服 務！」 陳先生又狠狠的一蹴志雲的左腿，也懶理對方慘叫連 聲，說下去：「你們這些沒出息的人，根本不會明白。我 窮盡半生，努力工作，一切都靠自己白手興家。為的是什 麼？無非是希望家人能夠過好日子！但就是你們這些地產 經紀，還有那個婊子，趁我手頭周轉不靈，就想掠奪我辛 苦經營的成果！」 「不 — 」志雲正想辯說，但對方咄咄逼人。 「你住口！我還沒有說完！我愈看你這個廢物就愈冒 火！你這種人一事無成，竟然在我面前自以為了不起 ?! 」 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