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 如果生命是一條河，我們會先確立一個目的地，然後 單純地「湧」往直前嗎？途中，我們能帶給他人一些滋潤 嗎？ 咚的一聲，大學生活就如假日的行人專用區，喧鬧地 展開 ─ 那卻非校鐘響聲，而是視障的我，一頭撞到燈柱 之巨響！ 數年來，那巨響不時縈迴耳邊，我的心也始終震顫。 一次認錯人，上課，便刻意遲到早退，避開引起誤會的可 能；一次手術後的休學，增加了同組朋友的功課負擔， 分組，便不再自薦，「蘿底橙」的霉臭味卻是任何沐浴露 也洗不掉……大學時期，我總携着自身倒影的手，背着斜 陽，走往車站，皆因我已不再獨立自主，印象裏，那談笑 自若、精明能幹的自己亦已褪成半透明的影兒！ 一天，一天，又一天……畢業了，我卻連填寫職位申 請表，也弄得恍如塗鴉。
聽到生命的精彩
26
旺角街頭，本該出席大學同學飯局的我，踏進了回家
27
明智的，是我主動走進了視障人士的圈子，從前輩身 上聽出許多道理。「你害怕握手時，摸來摸去也找不到對 方的手？哈哈，那麼，你就比對方更早伸手出來吧！」 我如夢初醒！是的，與其害怕別人看出自己有所不 同，何不主動一點呢？於是，我拿起白杖上街，途人會協 助我，巴士司機會提醒我下車……在這急轉的都市，能時 常沐浴在陌生人的關心中，微笑又怎會離開我的臉呢？ 你還能到處去？你懂得上網……街上，我偶爾會跟途 人說起視障的生活。詎料，能夠完成這些平常事，竟然也 能鼓勵他們！ 我懂了！原定之目的地或已無法抵達，但若能抱擁視 障這個身分，走到那裏，我也可帶給別人一點滋潤！ 看一看，溪水邊、石縫間，小花竟在搖曳呢！
刊於《am730》
與黑暗悠然共處
的巴士，只因我不想在眾人談論工作之時，靜默無聲。
帶來改變 拍 拍 他 的 肩， 全 身 似 觸 電； 笑 笑 說 再 見， 身 心 飄 飄 然！ 聽見引擎重新低哮，才知道腳已着地。街道昏暗，空 氣混雜塵沙。我的每個細胞卻在跳躍，恍如走在繁花盛放 的花園，掌心則未忘掉他塑膠風褸的質感。 他是每周僅會碰面數次的巴士司機，那次身體接觸卻 帶來無可取代的激勵。 「不好意思，請問是 xxx 路線嗎？」受視力所限，每 次登車，我總得多此一問。迴響卻是大聲而不耐煩的吆 喝：「是啊！」 第 一 次、 第 二 次， 我 也 甚 感 錯 愕， 就 像 落 葉 遇 上 狂 風，只得靜靜坐下。致電熱線，詳盡地投訴後，腦海才平 靜下來。 第 N 次，他的呼喝終於戳穿水管，怒氣噴射而出，我 聽到生命的精彩
28
以罵還罵，憑大聲鬥大聲。下車前，我還從他口裏迫出了 車牌號碼，以便投訴「有名」。
29
啞忍又有不甘，「回敬」又是不願，投訴更只屬從話 機聽聽純音樂，再跟巴士公司接線員友善地談談心的玩意 兒，真煩！ 只是，每星期總有數天，我還是需要在那時段，乘坐 那路線的巴士呢…… 掙扎過後，不欲自責的我選擇了做回溫和的自己，並 多番在腦袋演練應付之法。最近一次，他怒哮以後，我便 單刀一句：「你很憎惡視障人士嗎？」這次，他無言了， 我卻感到自信而喜悅。我決定再下一城，於是，下車以 前，我深吸了一口氣，完成了文首提及、難度等於轉身三 周半的動作，才跳回地面。 一分真心，九分曲線責備，這是我心知肚明的。請見 諒，我尚未達到以善報惡的臻境。可是，我實在地體會 到，行動突破思想的那份力量 ─ 試試催促自己，以另一 方式應對周遭的人和事吧！在大腦收到「我可以」這個訊 息以後，我們便會整天神采飛揚。
刊於《am730》
與黑暗悠然共處
漫步街頭，我卻頗有歉疚，只覺違背了自身的信仰。
遙遠 前陣子，一個由視障男生與健視女生共譜的愛情故事 曾成為部分人的一時話題。當中，讓我甚有同感的是女主 角的一句話 ─ 就因他的世界和我的有所不同，才不會 悶。 無庸置疑，視障當然會導致不少不便；但同時，它也 替各樣瑣事添上了另一層意義。以跑步為例，沒視障時， 我可疾走於人潮中，衣角仍不沾人或物。如今，我縱緩步 在人海，亦難免摩肩接踵。狂奔的快感早已遁得老遠， 快跑的衝動卻始終潛藏心底。一天午後，於上環地鐵站下 車。月台空無一人，深黑的引路徑則清晰可見，筆直地貫 通月台兩端。剎那間，我意識到那是為我而設的百米賽 道。忘形得忘了深呼吸，肌肉和韌帶已如忽獲放鬆的彈 簧，不住拉動雙腿。 一跑到尾。 喘噓噓地回首，定睛，長長的引路徑恍如勝利的記 號，直劃到大腦皮層；臉上微熱的毛孔則默念着剛才片刻 聽到生命的精彩
30
的疾風送爽。
31
與黑暗悠然共處
我傻笑了！ 一次，為趕及上船，又跑了一程。那時，正值中午； 那天，適逢艷陽高掛；那往碼頭的路上不單行人熙來攘 往，更大多是沒有遮掩日光的上蓋。上述種種均倍增了我 奔跑的身心障礙。結果，時急奔時疾走，雖有碰撞跌倒， 還是及時闖關了！ 能勇於奔馳，只因偕伴同跑。每到途人稀、雜物少的 寬敞平路，友人總輕觸我肘，跟我同步奔走。偶有信心不 足，我便多問一句，以肯定路面狀況。於是，以視力衰退 後的破紀錄速度，我跑畢了那段路。 坐在船上，友人和我的呼吸似仍處於極為相近的節 拍，我倏地發現，在那一段同途裏，友人和我的距離已被 一步一步地拉近。 我又傻笑了！ 每種遭遇都能帶給人迥異的意義，若能細心體會它 們，或可讓生活平添一點姿彩！
2007 年 4 月
後面 小學時，讀過一篇關於火場逃命的文章。火場裏，有 一個失明人和一個肢體傷殘者。前者難辨方向，後者沒法 走動。最後，失明人揹起肢體傷殘者，在後者指引下，雙 雙逃離火場。多浪漫的一個故事呢…… 這故事再次浮現腦海，是在一個日光猛烈的下午，我 正在旺角街頭急步而行。誠然，在強烈的光線下，我的視 野早已變得更為模糊，我本該步步為營，不是擔心撞上燈 柱，便是害怕漏看了石級。那天，我卻邁開闊步，只因我 走在一張輪椅之後。首先，輪椅所經的道路當然足以讓一 個人通過，而且，據我有限的認知，為保護自己和輪椅， 坐輪椅的人亦不會讓輪椅駛過梯級。如此說來，隨輪椅而 行，就必然不會遇到上述的「隱憂」（燈柱或石級），於 是，我毫無忌憚地邁步。重嚐這輕鬆疾走的感覺，實在暢 快！ 走在輪椅之後，我想通了一些事情。為何天橋的上落 處要建成螺旋形？既佔用空間，又較上落樓梯更為費時耗 力。而在那些僅有一兩層樓高的建築物裏，為什麼需要大 聽到生命的精彩
32
33
好」嗎？ 沉思之際，已走到行人路的邊緣，我跨出六、七步， 已走過馬路了。回頭一看，我那位坐輪椅的朋友卻繞道街 尾，尋找可讓輪椅走進馬路的下斜坡。那一刻，真有咫尺 天涯之感。豈知，該障礙卻不是最大的難題，由於附近 沒有回到行人路的斜坡，他竟被迫在馬路上行駛了很長的 距離，與汽車擦身而過，當真見者心驚。他卻不以為意， 或許在這障礙之都，迫於無奈，他早已習慣如此冒險。那 時，我忽然憶起，自己也曾為免遇上那些燈柱、石級，寧 願走在馬路上。我心頭一動，發覺縱然視障人士和輪椅人 士的局限有所不同，卻有可能遇上類似的障礙，甚至並肩 走在同一路上。 但是，這不代表我們的要求便全然相同，相反，兩者 之間卻有着一些衝突。舉例說，視障人士所使用、凸起的 引路徑便可能為輪椅人士帶來不便。而為了方便輪椅上 落，將行人路和馬路間的石級變為斜道，視障人士便可能 因而走進馬路，卻未能知曉。 只是，這些不同需要卻又不代表兩者不能共融，它們 只表明社會的確存在需要不同的朋友，而完善的城市設計
與黑暗悠然共處
花金錢，安裝升降機？電視不是說什麼「日日運動身體
也不能缺少他們的參與。惟有各方需要均獲得充分考慮， 設施能配置恰當，各人才能自由自在地穿梭於城市裏。
2005 年 10 月
聽到生命的精彩
34